《三生缘·滴清泪》 前传(一) 端阳节临近了,以至于她身上分外焦热倦懒一些。 她被囚在若水之滨已经两百个年头了,两百年里再没见过九天的日月星辰,甚至都忘了星星是圆的还是扁的,月亮是长的还是方的。 在这样的天府地狱里,唯一算得上璀璨的,就是水君许墨。这也让她觉得,当初误闯了天宫,倒是误得值得。 那年柳上仙给她阿娘送来一根三尺长,一尺宽的折柳做寿礼,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一根御风疾行的千里柳桠,一脚踩上去,就被扯出千里之外。 耳畔风嗖嗖地响,眼睛还辨不清方向之际,一块蓝底鎏金的牌匾已经从眼前掠过。转头回望后面腾空而起的天将时,身子一僵,撞上了一口结实的紫金钟。挽着紫金钟的绳索似乎并不如紫金钟本身那么结实,被她这么猛地一幢,紫金钟便华丽丽地脱离了仙台,砸到了下界。 一只妖擅闯天庭已是重罪,现在还触落了仙钟,给下界引来灾祸。天帝一挥手,就把她发落到了斩妖台。 天斧托着长长的铁链,发出沉闷的怒吼,沿着云台的石刻对着她拦腰砍下。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紫色闪电划过,天斧在她腰身三寸处停下。一把玄青宝剑横在她和天斧之间,剑柄上的紫琉毓石闪出的光照在她眼上。 她半眯着眼睛看他,这个使剑的男子一袭玄紫色锦袍,腰上缠了几圈天斧的铁链,右手执剑抵着天斧的斧刃,额前垂下的一缕青丝恰好遮住了他的脸。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从天斧下爬出来,而是伸手撩开他垂下的发丝。 青丝后面,两道浓密的剑眉俏皮地挑了挑,寒潭似的眸子泛出清泠的光,高挺的鼻梁下嘴唇薄凉,下颌似刀削出般棱角分明。真是一张冷峻得好看的脸。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男子前一刻还反剪了自己的双手,生生把她送到了一众天将手里,这后一刻又来救自己,是个什么缘故。 他嘴角向上一勾,道:“奉天帝之命,把你迁到若水之滨囚着。”他就是若水水君——许墨。 命是捡回来一条,但却终免不了搭上自己一生的自由。 在若水,她的日子倒并不像真正的囚徒一样凄惨。许墨从不限制她的行动,所以她在行动上是自由的。而且她的饮食也是由许墨亲自准备的,他说:“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儿东西,看你的样子,不是太丰满。” 她立扑,暗自发誓从此每顿饭都要吃平时二倍的食物。 “你在我这里叨扰了个把月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水上浮着的茶叶末,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一句。 她低头看看自己j□j的胸脯,得意道:“丰儿!” 现在想想这些,她也觉得自己好笑。 她是清宵洞的大小姐,灵蛇族的后裔,只是可惜现在还不是跃升的年纪,否则她就不会是众仙眼中低贱的妖,她也就不会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若水之滨。从这里出去,对她来说也不困难,但是她不知怎么想的,在折柳上栓了个布条,只告知柳上仙自己在外游玩勿念,便当真呆在了若水之滨。 天族的神仙大多很排斥妖精,就连这小小若水之滨的仙侍,能躲她,自是躲远了的。好像走近她一步,都会被她吸食了仙泽,降低了她们的身份。不过这里的头头待她极好,做仆从的,也不敢说什么,面子上还得给她一个过得去。 许墨着了几个伶俐一点儿的女侍来照顾她,她知道她们的心情,也不想与她们为难,便只安排她们在院子里干活。其实她也是怕她们碍眼,毕竟是不待见自己的人,自己可没那个兴趣拿热脸贴冷屁股。 如此一来她的寝殿里倒是一派的清静。没人前来打扰她,她在床上翻滚了两下,又能睡一觉。 灵蛇虽然比其它蛇类要不同,但是毕竟本质是蛇类,对端阳节还是颇为忌惮。本就是个焦人的节令,再遇上雄黄c艾草一类的气泽犹胜,她这条还未成灵蛇的幼年小蛇自然多有受不住的架势。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响起流苏轻碰的叮叮声,想来是有人掀开纱帘进来了。她下意识地翻个身,想坐起来。 床边被褥往下陷了陷,她又被人按回到枕头上。她揉揉眼睛,许墨寒潭般的眸子正盯着她:“前几日去碧潭上仙那里吃酒,顺道灌了几壶琼浆回来。你用它润润身子,想来会好过些。” 半人高的榆木浴桶上方腾着白悠悠的水泽,水面上浮着十几片淡极的茉莉花瓣,蒸出的香气缭绕在周围。她将白瓷瓶中的琼露滴了两滴到水里,湛蓝的琼露即刻化得无踪,茉莉花瓣绽得更艳一些。 她把披在身上的薄纱除去,随手挂在一扇屏风叶上。身子探入水中,清清凉凉的感觉立刻解除了大半的焦热和困乏。她把凝脂似的两条胳膊散散地搭在浴桶边缘,舒舒服服地闭了眼歇着。 门吱呀了一声,一股门风掀得帘幕微微动了动。她以为是侍女进来添水,也没搭理。细细的流水声注入,一股暖意自下而上,她的身子略约往上浮了浮。“好了。”她懒懒一声,水果然不再往里注。 进来的人良久都不离开,她感觉不太对,睁开眼时,吓了一跳。许墨半坐在木阶上柔情地看着她,手还不时地拨一拨浴桶里的水。房子里氤氲的雾气暖得她脸颊微红,她下意识地抱了抱身子。 许墨忽然俯近身子,拨开挡在她胸前的茉莉花瓣,一把把她从水里捞出来。 水珠散去的丝丝凉意让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茉莉花隐着淡淡的奇兰茶香,这夜,她再也不是他眼中的小姑娘了。 若水之滨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醒来时,桌几上的烛台还曳着微弱的光。他睡在她床边,昏暗的烛光舔着他的脸,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拽了拽被子,把自己裹得紧了一点。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是在若水这两百年来唯一对他好的人。虽然他的好如他的人一样冰冰凉凉,似有如无,但是仔细一想,若不是他的照拂,她在这里的日子怎会那么好过。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嘴角不自意勾起一抹笑。 “缩在墙角干什么。”他用左手撑起头看她,她慌忙地低下头。 “我觉得你看的那些话本子不好,以后别再看了。” “为什么?”她觉得他的话没来由,抬起头看着他。 他直了直身子道:“那些故事没把你教得伶俐,反而更傻了。娇羞也该是刚才之前娇羞的,现在,你该好好服侍你的夫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前传(二) 许墨把床头的浅粉芍药换了一盆灿灿的j□j,顺势坐在床头,抚着她隆起的肚子道:“近日怎么吐得这样厉害,这个娃娃太不让人省心了。”嘴里虽是抱怨的口气,但眼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平时淡淡的目光里荡着少有的喜色。 她轻笑道:“想来是他来得时候太牵强了,心里不大乐意吧。” “牵强?”许墨斜眼看着她,她忙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昨日我还差人取了几批料子,想待你身体好一些后,让你选个料子做嫁衣裳,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他的目光逼上她。 她心里略微一怔,高兴得要喊出来,却又故意摆出一副淡淡的表情:“虽然你这个水君做得挺窝囊,但我想你还不至于缺几批料子钱。既然这样,索性把你看中的料子都拿来好了,反正我这几日闲得发慌,顺手裁几件衣服也不算什么。” 午后,几批料子就送了来。都是凤血红的锦缎,很喜庆。 几天里许墨都没出现,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他总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偶尔走一两天,偶尔走一两个月,她从不过问他的事情。 一天晚饭后,她把吃了的又吐了个干净。这个孩子确实很闹腾,她扶着桌椅,勉力躺到床上休息。流苏纱帘发出声响,她以为是许墨回来了,结果站在她面前的是个慌里慌张的侍女。 “夫人,水君他,他受了重伤,流了好多血” 不等侍女说完,她就跃下床,亟亟跑出去。 许墨歪躺在床榻上,玄紫色的锦袍被划出几道长长的血痕,尤其胸前一道最深。围在许墨身边的几个小厮和侍女不住地给许墨擦拭伤口,血汩汩地往外涌,白纱红了一块又一块。 他在她眼里一向都是坚强高大的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落魄,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沾湿,脸色铁青,嘴唇苍白。 她记得蓬山柳林上仙曾说过:“你们清宵洞这一窝的蛇,生来就比其他蛇金贵一些,就是身上偶尔蜕下的一片鳞片,也足以让个凡人多活二三十年了。”鳞片,兴许是一剂很好的止血药材。 灵蛇的鳞片既然如此金贵,当然不可能说掉就掉下一片。世间但凡名贵的东西,想得到必然是要费点功夫的。 围在四周的人被她遣了出去,她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这把匕首还是许墨送给她的,让她防身用。当时她还笑,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压根就不会有人惦记着杀她一杀,哪里还需要什么匕首防身。但现在看来,这把匕首倒是有了更好的用途。 她施了术法现出胸口一处的鳞片。锋利的刀刃刺进她的皮肤,鲜红血液顺着刀锋连成一股,滴落时却变成剔透的珠子。每一片鳞的失去,对她来说都是锥心之痛。疼痛让她的双手颤抖,嘴里却只是蚊子叫般的闷哼。她没有停下的意思,疼痛也是一种瘾。 她将和着鲜血的鳞片同其他几味止血药材参在一起捣碎,敷在许墨的伤口处。鳞片转眼之间就化入许墨的伤口处,撕裂的口子慢慢不再流血了。她嘴角强扯出一个笑,顺着床边倒下了。 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身边没有一个人。灯芯懒散地靠在烛台沿边,发出瞌睡的光。不知道许墨醒了没有,她试图用胳膊撑起身体,疼痛立刻从失去鳞片的地方蔓延向全身。 身体上缺了鳞片的地方已经裹上了白纱,由于用力,鲜血丝丝斑斑映出些许来,如同雪夜绽开的红梅一样虚无动人。她强忍着疼痛从床上爬起来。 只因若水之滨的房间都是独院独间,所以她的房间和许墨的房间隔了一个院子。她勉力走出房间,在院中眯太阳的几个女侍状似好心地过来扶她,却被她婉拒。背后是女侍小声的嘟囔,似在埋怨她不识趣。 识不识趣的,她不计较,即便她在清宵洞是个大小姐,也不用人这么伺候着,她觉着自己还能干的事,还是不麻烦旁人的好。 一路她扶着墙壁,忍了疼痛,艰难地移向许墨的房间。 许墨的房门口守着两个红衣的侍女,和平时见的不大一样,看起来打扮得更俊俏一些。她没有在意这些,强忍着疼痛去推门。看门的两个侍女却上来拦住她,扯得她的伤口又疼了一遭,她咬着嘴唇“嗞”了一声。 屋外的声音似乎惊动了里面,房门被反推开,一个藏红衣衫的女子从门里探出来。她的脸着实没什么特点,倒是头上华丽的钗饰占了大风头。她端着步子迈过门槛,流苏的金步摇随着她的步子有节奏地晃动,好一副雍容的姿态,就连脸上的笑意都像是精雕细刻出来的。 “你是丰儿吧!” 单看她的服饰打扮,也能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仙娥。 她只管盯着这个女仙娥,微微点了点头。仙就是仙,妖就是妖,恁凭再美丽的妖,也抵不过一个普通的仙,身份不同,地位自然就矮人一头。 这个仙娥脸上仍是笑意融融,虽然如此,却看不出她内心的喜悦。倘若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算是成仙了。 “丰儿妹妹初次见我,怕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住在瑶池,是九尾娘娘最小的一个女儿——幺媚。”幺媚的纤纤玉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儿,旁边的两个侍女就自觉地让到两边去了。幺媚自然滑落的手顺势牵起她的手,肌肤相触时,她的手稍稍缩了缩。幺媚明显感觉到了她这个微小的动作,抬起眼睑,轻哼了一声。 幺媚只管拉着往她屋里走,却不知每一步的移动,她都强忍了疼痛。但出于本能对自尊的维护,她愣是没吭一声,她不想让她小看了去。 幺媚的自我介绍无非是向她亮明身份,稍多想想,就是明着告诉她仙妖尊卑有别,何况她还是个公主。 进了屋内,她急急把目光投向许墨。他还在床上安静地睡着,淡紫色的锦被覆在他身上,和平时熟睡的样子一样。 许墨微微咳了一声。许墨的咳嗽声倒像是一把开启幺媚拷在她手上枷锁的钥匙,幺媚松了她的手,揽起衣裙,急急忙忙赶到许墨床边。由于裙摆过长,这个动作完成得也就不那么轻巧。 许墨醒来她本是高兴的,但脚步一缩,只是坐在了旁边的檀木椅上。 “你终于醒了!你可不知道你昏迷这几天,我有多怕!”幺媚微泣的声音听来确实让人伤心。她在想,如果是她亲眼看到许墨醒来,会不会也这样激动,像她一样把头埋在他怀里。但是看到幺媚的样子后,她明白自己根本不会那样做,幺媚的那一套,她学不来。她不是仙,更不是公主。 “嗯。”许墨虚弱而沉闷的声音传到她的耳畔,她微微侧了侧身子,将脸背过去,不看他们。 桌几上的白菊花开得正灿,散出似有若无的香气。 门“吱呀”了一声,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屋里只剩了她和许墨。许墨和幺媚进行了怎样的对话,她几乎没听到。也可以说即使听到了,她也不放在心上。 “你居然还能这么淡然地坐在这里,真让我伤心。”许墨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自然地躬下身子。他碧潭似的眸子清澈透亮,眼中灼灼的光烧红了她的脸。 她故意垂下眼帘,将目光投在他贴身的白色中衣上:“伤心什么?” “不问问我伤口疼不疼?”许墨把她的手轻轻握住。 “想来是不疼了,幺媚公主很本事的。” 她渐渐感到许墨的鼻息近了,柔软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尽管他的唇上添了几分干涩,却丝毫不影响里面的柔情。 “看来肚子里这一胎必是个男孩了,吃醋吃得这样紧。”许墨将她垂在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轻佻地笑了笑。 被许墨说中心事,他倒是很得意,而她却不能那么高兴,脸上的面子还是要驳回一些的。“你也知道我不喜酸,所以醋这种东西,断然是不会吃的。不过依刚才情况看来,幺媚公主和你倒是极般配的。” “没想到丰儿你如此大度,让为夫不知说什么好了。”许墨嘴角扬着淡淡的笑,这是他开玩笑时的一贯作风。 “你敢娶别人,我就敢跳若水!”她用双手捂住许墨的脸,将他的笑容敛住。她想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许墨俯身轻轻将她抱起,转身迈了两步,放在床上。“你敢跳,我就跟你跳。”许墨为她盖好沾了他温度的锦被,从袖口摸出一个奇怪的果子:“这是我向如姑子求来的凤霖果,你吃了它,反应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求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经历怀胎生子这样的事,但是她对这些事也不是不知道。清宵洞里住的族类多,总有一些喜欢尝试一些新鲜刺激的东西,就比如偷偷和神仙交好这码事。她们仗着自己修为精深,满以为嫁给神仙也没什么,但是仙和妖,终是殊途。有幸怀了孩子的姐妹,在这件事上就要颇受苦楚。怀孕过程中反应强烈不说,大多姐妹都是在产下孩子后就虚脱至死。 凤霖果是仙界的一味圣果,而且恰恰能帮助妖类顺利生产。但是看这果树的仙人如姑子却极为怪癖,等闲人是求不来她的果子的。除非她自愿奉送,否则就算你的官阶再高,仙资再深,要想取到凤霖果,也得饱尝九道雷劈之苦。 她起初知道自己怀孕后,也曾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绝命,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不再害怕了,她想,如果能给他生个娃娃,自己死了也没什么。洞里那些姐妹拼着自己死也要生下孩子,她觉得她也能和她们一样。 “你这一身伤,是她打的?”她伸手抚上许墨的脸。 “没什么,她也没捞到好处,我一把火烧了她的后园。倒是你,也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想出这样的办法救我。伤口是不是疼得厉害?”许墨躺在她身旁,轻轻撩开她的衣服看了看她胸前丝丝斑斑的红梅,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一句“不疼”哽在喉咙里,没发出声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前传(三) 她将养了一个多月,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胸口处失去鳞片的地方如同开出了一朵白莲花,这个地方的皮质受了损伤,再也长不出新的鳞片了。 这一个月里,她都没见到许墨。以前她对他干什么都是不管不问,但是现在她想让他时时陪在身边,想时时见到他。 她经常坐在若水之畔,因为这样她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回来。 若水波澜不惊,汩汩流淌。藏红花一簇挨着一簇,像燃起的篝火,蒸腾出迷情的香气。在这里,许墨曾解开过她的衣带,大片藏红花压在身底,像足了新婚的喜床。 “丰儿。”一个极细的声音把她拉回眼前的世界,藏红色的衣裙在她眼前旋出一个高雅的姿态。幺媚把手中拈着的藏红花枝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转头对她说:“你知道许墨为什么要在若水之畔种满藏红花吗?” 这件事她确实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一天,许墨拉着她的手来这里,这里已经多了大片藏红花丛。许墨说这个香很好闻,她也觉得。 她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幺媚。这花具体什么来历她不想知道,但幺媚显然以为她是渴望她能揭晓答案。幺媚挑了挑眉毛,笑意更浓了:“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只因为我喜欢藏红色,所以这若水之畔便种满了藏红花,你明白吗?” 是啊,你是很喜欢藏红色,每次见你,你都是一身藏红色的衣衫,甚是喜庆。她仍是抬头看着幺媚,沉默不语。 “丰儿,你以为许墨会一辈子陪你在这里吗?许墨没有告诉你吧,他是东阳真君的儿子,即使他不能立下什么功绩,日后也是要承君位的。他不可能一辈子在这不见天日的若水之滨。” 她不说话,只觉得心口闷得厉害。 幺媚继续道:“许墨有多么优秀,你根本不知道。魔族动乱,天帝封他为上将军,他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把动乱平复。魔君不服气,找到九重天来和他比试,他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取了魔君的头颅祭天。他以前是威风凛凛的战将,现在跑来这里做水君,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他有时候也很任性,你说是不是?” 她静静地听着,也不答话。许墨他是任性,不然她怎么会有了他的孩子。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放过他吧!”藏红色的衣裙在她眼前一闪,幺媚竟屈膝跪在她面前。一个瑶池的公主跪一只妖,这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藏红花的香气惹得她想睡觉,她缓缓站起来,把一只手伸给幺媚:“公主不必跪我。丰儿愚钝,不懂得公主口中的爱,我只想和他一起过日子。他说要和我成亲的,我信他。” “成亲?你以为你真能嫁给许墨?一只妖想嫁给一个上仙,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许墨也没有告诉你,我和他是有婚约的吧。天后做的媒,天帝金口赐的婚。你能比过我吗?”幺媚薄薄的嘴唇里挤出两声冷笑。 着实没有和幺媚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什么叫做放过,只不过是她想我离开罢了。她这样想,诺言是许墨亲口许下的,他都没说什么,她怎么能离开。 她把许墨送来的锦缎裁了两身嫁衣裳,一身给自己,一身给他。 她兴冲冲抱着衣服去书房找他,是想看看他穿着合不合适,不合适她还能改。走到书房门口,听见房里有动静,她就没敢进去,只是站在门外。 房门压开一条门缝,里面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真真切切。 “怎么说丰儿也陪了你两百多年,你此番要回真君府了,总不能带着她,你看给她点儿什么补偿好呢?要不我把母后送给我的血参送给她吧,她一只妖精,修炼也挺不容易的。她以后还得在这若水之滨呆千千万万年的,怪可怜的!” “随你!”这平平淡淡的两个字把她惊得抖了抖。 “那我们等她生下你的孩子,把孩子也一并带回真君府,那毕竟是你的骨血。我经后也会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他,孩子毕竟是没错的,是不是?不过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有个做妖精的娘,不然以后别的神仙看不起他。许墨,你看他们今天送来的这两匹缎子,哪匹做我们的新衣裳好呢?我听说你给丰儿送去的是两匹凤血红的,我也想要” 她实在不该来,实在不该听这些话。她现在只觉得血气一股脑地冲到脑子里,她有些晕,脚步也不是那么平稳了。她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好歹还是走回了自己房里。 桌子上的烛台里曳出微弱的光,她平躺在床上,幺媚的话不停地浮在脑子里。她也不是故意去想这些,但是那些话就像不受人控制似的,一股脑冒出来。尤其是许墨那淡淡一句“随你”,更是惊出她一身冷汗。 许墨很久都没来看她,她也很少出门去。最近幺媚公主也搬来若水之滨住,若水比以往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的人看得她眼晕得很。 这两天她一直都睡不好,夜里总能梦见许墨和幺媚同拜天地的场景,她怎么哭,怎么喊,他也听不见似的,不理她。早晨醒来,枕头边却是干干的。蛇冷血而无泪,这是她的好处,最起码这样,即使是哭,也是梦里,谁也看不见,谁也不会再小瞧她。 早晨被门外的动静惊醒,她本来就睡得轻,这一惊她就更睡不着了。隐约听着是几个小厮和几个侍女一边叙话,一边折腾着什么东西。她仔细听了听,原来是许墨要同幺媚成亲了,他们想来是挂花灯和彩球的。 她呆呆地躺在床上,用手轻轻抚了抚微痛的肚子。 那夜他把她抱上了床榻,可能只是因为他寂寞了,想和她玩儿玩儿。他对她好,只是因为他一直都那么高高在上,忽然遇到她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蛇妖,觉得很新鲜。也许他对她也不是那么好,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才觉得他对她真的很好。这么想想,好像他都没说过喜欢她。他可以娶她,也可以娶其他女子。她现在的身份,的确是配不上他,一直都是她妄想罢了。 好久都不出门了,她突然想出去走走。门口堆着的三三两两,显然是被她的突然出现惊呆了,她们的样子多像翠萼上开出的娇人的花瓣,只可惜被她惊得脸有些扭曲了。 随便走走,居然走到了幺媚的院子,也许她就是直冲这里来的。“我想你帮我一个忙。”屋子里喜庆的装饰格外刺眼,龙凤呈祥的床被叠得整齐。 新衣故人,故人回来了,新衣就该脱去了。 “哦?你是要我帮你?”幺媚纤长的手指捏着茶盖,茶碗与茶盖摩擦的声音像足了讥笑声。幺媚吹了吹茶水,殷红的嘴唇轻贴在茶杯边缘,不等茶水入口,她又将茶杯放下,杯口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唇印。“帮什么?” “我想离开这里,你帮我向天帝求求情。” 幺媚眼中含着笑上下打量她:“你这个小妮子倒是很有心计,你明知道许墨舍不得孩子,却让我这时候帮你离开。这个离间计,使得很好。” 她心里一颤,仙果然是仙,想法都比妖复杂好几百倍。 “既然你不肯帮我,那就算了。” 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已经变成了奢望,现在想自己一个人过,也不行了。她转身想迈出这牢笼似的屋子,双腿一软,全身竟失去了知觉。 真希望她能一直这样睡着,睡着,一切就可以当作不知道,一切痛苦都只当作是个梦,但是,现实的可怕却将她惊醒。她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了那刺骨的冰冷和疼痛。 她虽然闭着眼睛,但分明感觉到凉凉的东西从眼中滑出。眼泪,是眼泪。谁说蛇冷血而无泪,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她生平第一滴泪,流给了她的孩子。 门“吱呀”一声响了,徐缓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其实对她来说,谁来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人站在她床头,她没有睁眼看他。 “丰儿,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你做了万年的妖精,难道不知道神仙的屋子里有诛妖的戾气?你这样跑到幺媚屋子里去,是想干什么,用自己的命诋毁幺媚,让我离开她?你想错了,许墨还没糊涂到此,白白中你的圈套。你的苦肉计,最终苦的是谁?是我!”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她以为他从不会对她这样。“身子养好了,你便回家去吧,天帝已经答应不惩罚你了。”说完,他向门口走去。房门的“吱呀”声压过了他那句:“我怎么能娶你这样的妖精。”她却听得分明。 泪水是个很不听话的东西,明明不让它流,它却像发了洪水一样泛滥。在许墨心里,她竟是那样的狠毒,那样的不堪。她是做了万年的妖精,但从没人告诉过她,神仙屋里是去不得的,什么诛妖的戾气,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许墨,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一个神仙了。”她心里这样喊出来。 她曾经想,自己妖精的身份固然配不上他,但是只要等到她三万岁,只要等到她三万岁,她就可以跃升成仙,到时候他们就是极合适的一对。但是时间这个东西,人心这个东西,都是等不得的。 她多想告诉他,其实自己不是他们眼中低贱的妖,但是现在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说出来,开始庆幸一次又一次错过说出来的机会。他如果真的爱她,即使她是妖精,又有何不可呢?也许他只是厌烦了,不想玩儿了,所以才找了这样的借口搪塞她。 血染的红绸,血染的灯笼,这一切都不是给她的。昨天幺媚还穿了她亲手裁的新嫁衣专程来给她看。“你的手艺倒是不错,很合我的身材。” 自己一针一线的心意,到头来只是给她人做了嫁衣裳。 她不知道她还能用什么样的身份再呆在这里,侍女都说像她这样的妖,就该去若水里趟趟水,才能看得清自己的身份。 是没有什么理由再呆下去了,即使有理由,她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哀莫大于心死,其实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悲可哀,只是恨自己太痴心,没早早看明白。 若水之畔凉风习习,藏红花香气弥漫,真是个迷情的地方。自从听到幺媚说藏红花是为她而种的,她就没有再来过这里了。一别数月,物是人非。她张开双臂,向若水倾去。 若水并不是透骨的凉,而是烈火般的热,要把她整个吞没。她想,许墨,我是不是该恨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楔子 (五百年后) 最近这三个月真是忙得要命的三个月,倒不是因为天上人间的发生了什么大事,而是最近的喜宴过于频繁了一些。天上四大神君平时就喜欢攀比个什么,没想到这办喜事也能比着办。 神仙们吃着四家流水宴般的喜宴,这三个月的将养,个个都是肚大腰圆。 各位仙家打着饱嗝退出朝堂来,还得去赴海域龙王儿子的喜宴。 由于身上的油水多了,神仙们搭云朵也就不是那么急速。这去海域的路上,不免嚼嚼舌根,就这几天的喜事说说八卦,顺道打发打发时间。 “东阳真君这阵子是越发得意了,他的独子许墨刚被封为太子太傅,接着天帝就又下了赐婚的圣旨。西癸c南华c北斗那几位真君气得鼻子都绿了,儿子比不过人家的儿子,就拿婚事的排场比,真是辛苦我们的肚子。”玉清显圣一边剔牙,一边对旁边的多伦显圣抱怨。 多伦显圣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声音嘶哑道:“不过我听说东阳真君和他儿子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据说五百年前许墨辞了战将一职,偏偏跑到那不见天日的若水做水君,东阳真君觉得失了面子,决意要和这儿子断绝关系的。” 周围其他几个小仙听这两位老仙说得起劲,纷纷凑过来听八卦。这许墨年纪轻轻有了这番成就,已经是他们心中的榜样,如今听到榜样的八卦,不管是好是坏,都愿意听一听。 玉清显圣摇摇头道:“东阳真君和许墨要断关系并不是因为这样。当年东阳真君和清宵洞的洞主交好一些,两家曾有过婚约,但是这许墨一口就拒了,这也结了东阳真君和清宵洞的梁子。后来天帝给许墨赐婚,赐的就是十公主的婚,许墨又给拒了。这才惹怒了东阳真君,扬言要和许墨断关系。” “许墨太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拒这样好的婚事呢?清宵洞这一族的灵蛇仙虽然不在天庭当职,但是和那屙灵山的女娲娘娘同出一族,也是显仙族类;这瑶池十公主的地位更是不用提了。”一个大胆一点儿的小仙插话道。 玉清显圣清清嗓子,却把声音压低道:“这个事情确实很离奇,当时听说是许墨喜欢上了被天帝囚在若水之滨的一个蛇妖,那蛇妖还怀了许墨的孩子。许墨曾为了这孩子还闹了如姑子的宫殿,烧了她的后园” 听着的一众仙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哦”了一声。 “但是后来许墨太傅怎么还是娶了十公主呢?”大胆的小仙继续追问道。 玉清显圣嗞了两口水烟袋,看着一众仙们眼巴巴看着他,希望他揭晓答案的神情,不禁笑了笑,吐出的几个烟圈儿随风散了。“自古以来哪里有仙妖结合的事?就算许墨不顾身份,愿意和那妖精好,他老爹东阳真君也未必愿意。” 众仙一齐点头,觉着玉清显圣分析得有理。 但是大胆的小仙又提出想法:“小仙觉得,兴许许墨太傅和东阳真君关系交恶就是因为那蛇妖呢?” 众仙正要反驳他什么,多伦显圣咳嗽了两声。众仙回头,原来是许墨带着小太子朝这边过来了。刚才八卦的几个仙家忙低头的低头,赔笑的赔笑。许墨冷冷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带着小太子往南极去了。 待许墨和小太子驶过,刚才的八卦才又恢复气氛。玉清显圣摸着额角的汗水,啧啧叹道:“现在可不能开罪许墨。这人平日里性子就冷,以前官阶不高时对众仙们也是不理睬。现下官阶高了,又失了心,更是不敢开罪。” “失了心!”玉清显圣话音刚落,那个大胆的小仙就不自觉叫了出来,还好及时被旁边的仙堵上了嘴巴。众仙一齐看向许墨走的方向,发现他没回来,才松了捂在大胆小仙嘴上的手。大胆小仙被呛得连咳几声。 玉清显圣神秘地道:“是失了心。当时东阳真君急得四处请大仙搭救许墨,一度闹到了蓬山那边。”说着,还向蓬山的方向揖了揖,继续道:“蓬山的柳林上仙看了后,先是丢下冷冷的一句‘死了倒好!’,但耐不住东阳真君苦苦哀求,又是赔礼又是下跪的,上仙才施了援手,救回许墨一条命。” 东海之上有三座仙山,一座名为蓬山,住的是柳林上仙;一座名为瀛洲,住的是碧潭上仙;还有一座名为方丈,住的是万仟上仙。这三位上仙是远古遗留的上仙,与屙灵山的女娲娘娘并称远古四绝,辈分比现下的天帝还要高,自然是受万仙敬重的。 而他们刚才提到的清宵洞,洞中的主人是和女娲娘娘同出一族的灵蛇。因为洞主云在野不喜欢神仙的规矩,所以携家带口地迁出了屙灵山,在海域上的天堑崖辟了自己的洞府,自名“清宵洞”。天堑崖又险又高,少有人去打扰,这清宵洞不和外面接触,外面晓得清宵洞的也没几个。 所以刚才那个知道清宵洞和屙灵山渊源的大胆小仙,还算是个比较博学的小仙。尽管他只是为了八卦,不过这年头肯学的仙也着实不多了,不管学什么,肯学一样就很不错了。 这么一番离奇的八卦引得众仙面红耳赤,还欲再讨论这许墨的心是怎么没了的时,海域就已经到了。海域龙王派来的一干女侍婀娜窈窕,众仙也就忘了刚才讨论了什么话题,都忙着跟着女侍进了海域龙王府邸。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章(一) 大清早就被颖儿吵醒,这才记起今天是阿爹阿娘要去蓬山静修的日子,按习俗,整个洞府的族类都得聚在前庭为他二老送行。 静修是灵蛇三百年一度的蜕变,蜕变对于灵蛇来说,也算是一个重生。尤其对寿龄较长的灵蛇来说,蜕变更是一件不可小觑的事。蜕得好,法力进深;蜕不好,对自身要造成一种反噬。阿爹阿娘选在蓬山柳林静修,是件很明智的事。那里与四海隔绝,四季温如春,是个宜人的地方。再加上又有柳上仙这个上古老仙照看,静修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我随手招来墙角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跟着颖儿一起出去。 随着颖儿来到前庭,只看到了众姐妹攒动的人头。反正人这么多,阿爹阿娘也注意不到我来没来,索性偷溜回去睡觉吧。这样想着,就在我转头准备开溜时,却被阿爹叫住了:“悠儿,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哦,知道了。”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到阿爹面前,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我轻晃一下身子,变回白玉璧洁的小蛇,迅速从众姐妹的鞋面上窜过,出现在阿爹面前。 “悠儿,我和你阿娘此次去蓬山柳林静修,怕是要去个一年半载。你的体质还不大好,而且法力殆尽,所以你就安心留下来调养吧。我已经和你姑姑打好招呼了,近日你就动身去屙灵山,一来让你姑姑替你料理身体,二来让她帮你恢复法力。云在野的女儿c女娲的侄女,只会一些变幻之术,怎么也说不过去吧。”阿爹捋着胡须叹了几句。 还是阿娘更疼我一些,她从袖口拿出一柄青铜镂边的琉璃镜,塞到我手里。 这把镜子我认得,这是我们灵蛇族的一柄宝物。彩光萦绕的琉璃镜面是吸收过天地日月精华的的五色石制成的。当年姑姑采五彩石补天,剩了些许石料,后来就打造了这面镜子。据说从这镜子里可以看到世间万物的本真面目。 我接了镜子,在阿娘面前晃了晃,镜子里果然出现了阿娘青光泛碧的真身。 阿娘挽了我的手,嘱咐道:“悠儿,我和你阿爹这一走,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才是。从我们清宵洞去你姑姑的屙灵山,路途遥远,难免遇到什么妖魔。你现在天眼幽闭,有了这镜子,就能帮你辨别妖魔。到时候放机灵点儿,能躲则躲,不要像以前似的,强出头!”我点头。 阿娘依旧不是很放心,又道:“这镜子既是宝物,你就要妥善保管。尤其注意的是,不要把蛇血沾到镜面上。” 本来听阿娘唠叨得有点犯困,但一听她的话有了转折,我瞬间又清醒,想是又有好玩儿的东西了。“如果把蛇血沾上去会怎么样呢?” “这镜子其实是一扇通往三界任意地方的玄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只要心之所向,就能无所不至。当初你姑姑造这镜子,也是用它做兵器的。你不要以为这样好玩,只要进入玄门的人,在一炷香内回不来,他就将魂散三界。” 如此掂量来,这还真是一件宝物。颖儿从凡界给我捎回来的那些薄本厚本的话本子,看来看去就是那么几个故事,有了这面镜子,说不定我还能看到一点儿新奇的故事。 我虽然喜欢管闲事,但是有两件事是不管的,一件事是洞中的财务,另一件事是洞中的杂物。所以阿娘把这些大小的事务一一交待了颖儿,才放心地和阿爹一起腾云走了。 送走阿爹阿娘,我本来打算在洞里多玩儿几日再动身去姑姑那里,但是姑姑却等不及的样子,差了白鹤仙子催我赶快过去。打发了白鹤仙子后,我也不得不收拾行囊,准备启程了。 我天生就是贪玩儿的性子,学习对我来说就是人生头等磨难,活了逾三万年,好不容易练出些许仙法,结果经了一场天劫,不但法术没剩多少,还差点儿搭上了性命。 天劫是灵蛇族必经的劫难,经过了天劫的灵蛇才算真正的灵蛇,也就是凡人口中的“得道”。对灵蛇来说,得道是一件极重要的事,一旦得道,就由普通的妖精行列里入居仙道。其实在我看来仙和妖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身份上升了一个等级,别的妖见你得曲曲腿,别的仙见你也得改个称呼,由原先的“妖孽”改为“仙友”。 天劫被阿娘说得可怕无比,但对我来说,除了身上留了几道疤痕,其他的我也没半点印象了。柳上仙说可能是因为过度的惧怕,使受劫的经历在我的脑中自动消除了。我也不愿意深究具体经历了怎样的劫难,反正是过去的事情,忘了甚好。痛一次就好了,干嘛还老想它,让它时时刻刻都要痛呢。 我前脚刚要迈出清宵洞的门槛槛,海域老龙王就托人送来了请柬,说他儿子要成亲了。 在我记忆里,这海域老龙王因为儿子成亲给我家递请柬都递了十几次了,到底是龙王儿子多得厉害呢?还是他儿子的花心度太高呢?我也不知道,不过细想来,倒正应了佛家一句话“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若说老龙王儿子多,也是他花心所致,现在他儿子若花心,也就是他这因导致的果。如此循环下去,我略略一思忖,清宵洞的家财怕是有一半要送入海域了。 因为清宵洞是建在天堑崖上的,而天堑崖又临着海域,算来我们和海域龙王也做了几万年的邻居。清宵洞当然不缺这份彩礼钱,我接了老龙王递来的帖子,想着去屙灵山之前还能搓一顿,也不算坏。 颖儿给我拿了几个礼盒,我把它们拴在腰带上,纵身一跃,跳下天堑崖。 以往我去海域都是这样的,从天堑崖往下一跳,再从崖顶缭绕的云雾中随手抓一块枕在头下,小眯一觉就到了海域。但我竟忘了自己现在法力殆尽,哪里还能腾云驾雾。 颖儿的叫喊声没止住我纵身一跃,感受着飞速下坠的美妙,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要玩完的节奏。 整个身体在气流的冲击下半点动弹不得,我看着自己的白裙子飘啊飘的,还挺欣慰。我云悠生的不伟大,死的也不是太凄凉,最起码还是挺美的。 脑子被冲击得越来越不清楚,记忆什么的在脑海里乱作一团。一会儿是黑压压的一片,一会儿是深碧色的大河,一会儿是红红的花。我感觉自己在迷迷糊糊中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但是又不是那么真切。 从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里解脱出来时,我伏在一个人胸前,他的手揽着我的腰。我的眼睛看东西还不是太清楚,我只看到这个人好像是穿了一身紫衣,风吹散他的一头黑发,很飘逸。 我被他缓缓带到地面上时,灵台也清明了不少。揽着我的这个男子额前垂了一绺发丝,长了一张英俊帅气的脸,但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冷漠地吓人。 就在我还在欣赏他的美貌时,他却将我一把推开。这时旁边踱来一个胖乎乎的小不点,一袭明黄锦袍,领口绣了两条生动的龙纹。饶是我没出过清宵洞,也知道这打扮的,定是天上的贵族。 但看旁边这紫衣锦袍的男子,领口绣了两条银白的小蛇,我乍一看以为是自己的作品。一想自己三万年来并没出过洞,更别说给别人绣衣裳了。不过这个蛇纹太像我的手艺了,顿时产生一种和这绣纹主人相见恨晚的感觉。 小不点一手负在背后,一手端在胸前,倒是很有贵族的派头。我不禁要叹一句,这么大点儿,正是该好好玩乐的年纪,偏偏毁在神仙的作派上,真是可悲啊! “你这蛇妖好没规矩,我师父救了你,你不但不谢恩,见了本太子,吭吭,见了本尊还不下跪问安,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小不点强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倒惹得我想笑。小屁大点儿,还自称本尊。 我强忍着笑道:“小仙不才,因为早些年失了法术,所以既不能让太子看出小仙的灵蛇身份,也不能看出太子的身份,这倒是小仙的错。不过说到规矩,小仙确实不该给太子下跪。”我觉着现在是时候该祭祭姑姑的名头了,所以清清嗓子道:“不知太子怎样称呼屙灵山的女娲娘娘?” 小不点扳扳手指头,嘟着嘴道:“姑奶奶。” “小仙不才,这屙灵山的女娲娘娘恰是小仙的亲姑姑,如此说来,太子该管小仙叫什么?” 小不点再次扳手指,扳完以后,估计弄明白了该叫我什么,但又觉得不合适,所以瞅了瞅旁边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看看他,冷冷道:“你是天族的太子,她只是一条灵蛇仙而已,可以免了这规矩。”说完他又看向我道:“原来你就是清宵洞的大小姐,果然牙齿伶俐一些,不过怎的如此想不开,要跳崖自尽呢?” 自尽你个大头鬼,要不是我现在失了法力,哪里用你出手相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嘴里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只好支支吾吾一句:“只是失足掉下来的,没有想不开,我想得很开。” 他轻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说完,带着小不点要往海域遁。 我先前还有点儿糊涂的脑子霍地一下清楚了,以我现在的法力肯定不能捏个仙障出来保护我顺利进入海域龙宫。眼前这两个大仙倒是能帮我这个忙,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再矜持他们就入海了。我一跺脚,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叫两声:“仙友仙友,一事不烦二主,好歹都是给龙王贺喜的,你就再带我一程。” 紫衣男子回头看看我,眼神中一派的不耐烦。 我讪讪地低下头,本来是想想个什么对策。谁知转眼之间,一件宽大的袍子从头罩下来,眼前昏天黑地,天旋地转,我闷得有点难受。一股淡淡的奇兰茶香钻到鼻子里,稍稍缓解了我的症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章(二) 眼前的袍子被扯开时,已经到了海域龙王的府邸。闪亮的琉璃瓦把周围照得一片通明,红珊瑚打造的榻椅奢华致极。我俯身往下看看,下面一众白发黑发金发银发的神仙正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大小神仙已经齐齐跪拜下来。我这才发现,我和旁边这两位尊者正站在全海域最显贵的高台上。 第一次受到这样气势磅礴的跪拜,我有点儿小紧张。清宵洞虽然不是太大,但勉强也算是一个具有资历的府门。只是建洞的阿爹一向不大喜欢施礼还礼的作派,以至于清宵洞中从不行这样的大礼。算起来我也是府门中的统治阶级,可惜却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如今冷不丁受这么多人跪拜,还觉得挺受用。 海域老龙王敖厉揖着手踏上高台,我本以为他是来迎接我的,兴冲冲跑过去,结果只被他用胳膊生生挡在了一边。 敖厉向小不点和紫衣男子各拜了两拜,才缓口道:“实在不知道今日太子和太傅能来,小龙这里真是逢毕生辉啊。这些薄茶淡酒的,恐招呼不周,还请太子和太傅多担待则个。” 我心想,你这里本来就挺辉煌的,哪里是他们来的缘故。阿爹说的果然不错,天族的神仙可分为三类,一类是马屁精,另一类就是马屁,再一类就是一边自己做着马屁,一边还要拍别的马屁。 紫衣男子挥挥手道:“无妨,本也不是有意来的。去屙灵山的途中,太子说肚子饿了,我就带他来吃点东西,倒是叨扰了龙王,还请见谅。” 听到紫衣男子的谦辞,敖厉恭敬得简直要伏在地上。我却懒得再看神仙这一路的客套,径自要走下高台,却听敖厉又开口:“小龙一直想去真君府拜访真君,不知东阳真君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东阳真君?这个名字很耳熟,年幼时听阿爹讲他自己的辉煌史,曾提到过这个人,那时阿爹提到的都是他的好。后来就不听阿爹再提过东阳真君。一次洞里几个资深姐妹闲谈时,提到了东阳真君,又提到他的儿子许墨。据她们说这个叫许墨的人长得着实没得挑,她们自诩自己不是颜控,赏识许墨完全是因为见过他收服魔君时的英武。 据说那是一个浓云翻滚的日子,洞中姐妹以为是要下雨,都躲在洞中无所事事。就在大家讨论某家某帅哥时,天上忽降一道惊雷,劈得清宵洞隐隐晃动。这些资深姐妹自然知道这雷并非一般的雨前雷,而是术法争斗引出的惊雷。这些姐妹仗着自己资深,不顾危险地跑出去观战。她们心中思量的却是:能引出惊雷的仙魔,定是法力不弱的,搞不好还是面容姣好的,如果她们出去见到面好的受了欺负,自己救上他一救,保不准就是一段姻缘;如果面好的是英雄的那个,她们出去鼓个劲,犯个花痴,搞不好也是一段奇缘。左右思量着,二三十个姐妹就踩着裙角跑了出去。 洞外的天空低压,浓墨似的云彩翻滚。一个紫衣翩翩的俊年傲然立在天堑崖对面的兀往山上,阵阵阴风撩起他玄紫色的外袍。黑压的长空突然撕出一道血光,一个黑袍从血光中飞出,一把腾着魔气的长刀直直冲紫衣男子劈去。紫衣男子衣袖一抖,三尺青锋握在手中。接下来的一幕姐妹们没看清,因为四射的金光着实刺眼,待眼前金光敛去时,紫衣男子手中青锋已然不见,右手悠闲地捋了捋额前垂下的发丝。刚才的黑袍跪在他面前,须臾,一颗圆圆的东西从黑袍上头掉下,骨碌碌滚到了兀往山下。 姐妹们此时做足了粉丝的狂热,挥着手里的帕子朝着紫衣男子打招呼,你争我抢地祭出自己的名号。她们当然是谁也没得逞。一阵惋惜之后,姐妹们又愤愤起来:“虽然打心底觉得许墨不错,但是他着实太瞧不起人。”这才吐出一个让我都震惊的消息。 我原来是同这个叫许墨的神人有婚约的,这件事要追溯到我阿爹和许墨的阿爹交好的时候,兄弟结拜时,一个指天盟誓,顺带的就约下了一个婚约,意思是只要两家儿女性别不同,自是要结为夫妇的。后来许家独出许墨一男苗,清宵洞独出我这么一个女苗,当年口头的约定就成了我要和许墨结为夫妻。 后来不知怎的,好像是一日阿爹到东阳真君处和东阳真君商量什么虬龙的大事,又不知怎的,就提到了我和许墨的婚事,许墨当时一口就回绝了,言辞虽说是配不上我,但是当着阿爹的面儿闹开这件事,让阿爹面子很挂不住。至于后来许墨怎么打闹的,姐妹们说得含糊,不过有句话倒是提得真切,许墨当时质问阿爹:“难不成清宵洞主的女儿嫁不出去了,才决意要嫁给许墨?” 我对这门婚事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说到要嫁一个不认识的人,还不如不嫁的好。但是许墨这般的傲气,着实让人不能接受。 如此一思量,“你就是清宵洞的大小姐?”这句话明显含了不少戏谑之意。眼前这个十有j□j就是那个许墨,人长得帅也不能如此无礼。瞬间腾起的热血和怒气促使我三步并作两步返回高台,原本是想当着他的面儿和他讨个公道。结果脚下一绊,就变成一个抡拳打他的姿势。 许墨身子向后一仰,轻巧地躲过我的拳头,嘴里含着冷笑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我先前救你一命,又带你来海域,你竟恩将仇报。” 事已至此,总不好白担一个打他的名头。所以我再次抡出左拳,当真朝他面门打去,却被他紧紧握住。衣袖顺着胳膊往上滑了滑,手腕上的银钏子露了出来。他一脸错愕地盯着我手上的银钏子,以至于我右手抡起的拳头成功地打到他的鼻子上。鲜血登时就从他鼻子里流了出来。 厅堂里所有的人都被这热闹的一幕惊呆了,原本肃静的厅堂里就像没了呼吸,一众的神仙只顾着盯着高台看,却不知道过来帮忙。 还好龙王及时反应过来,嘴里一边“哎呦哎呦”叫着,一边忙着掏帕子给许墨擦鼻血。其他傻眼的神仙被这“哎呦哎呦”两声叫召回魂儿,登时醒悟过来,继而纷纷往高台上拥。一时之间,踩踏声c叫喊声c抱怨声不绝于耳。 我向来是个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主,就是现在打了太子他师父,我也没打算溜走。但是这些来势汹汹的神仙居然把我生生挤下了高台。既然你们有意放水,那我也就不客气接受好意了。 反正现在也逃不出海域去,索性就到纪洁那里躲一躲。 海域老龙王的儿女众多,多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这么多儿女里,我唯和他的五丫头纪洁关系交好一些。原因不过是我们都是闯祸无极限的人物,出于英雄的惺惺相惜,被罚时的同病相怜,平日里互相包庇,互助互爱的事也多。今次我在她家闯这么个祸,恐怕只有她肯救救我。 我摸索着找到纪洁的寝宫,她刚从门里探出身子,又被我拉着返回去。 减免了不必要的寒暄,我把刚才在前庭发生的事对她粗略讲了一遍。纪洁听了我讲的故事后,捋了捋衣袖,叹一口气道:“今天原本是我七哥大婚的日子,父王拼个高兴,也不计较你和我闯个什么祸。但如今你在龙宫得罪了太子太傅,如果太子太傅要追查,我想你就难逃干系了。” “逃不逃得了干系姑且不论,许墨抓住我大不了打我一顿让他还回来。可是你也晓得,现在我阿爹阿娘不在洞中,我头上顶了清宵洞的名号,自己丢个脸也没什么,但万一丢了清宵洞的脸,我那个阿爹估计得剥我一层皮。” 纪洁挑挑眉毛,笑道:“哎呀,我还以为云悠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有这么个时候!” 我狠瞪她一眼,她识趣地止住笑意。略一思忖后,缓缓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兴许可以试一试。” 纪洁说天族有一个一级帅,仙力一级棒,人又年轻的将军,和她大哥囚牛关系要好,是许墨手下的得力干将。她说道这里,我听出一些端倪。她把这个人夸得这么好,结果只是许墨的得力干将,如此说来,许墨应该更比这个人强才是。 自己这么小小一跑神,纪洁就说道一边去了,拉回思路,我大致也明白她的意思是可以借这个人替我在许墨面前美言几句,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和这个帅将军关系不错,晓得他一定会帮这个忙?”我看着纪洁花痴未尽的模样,有点怀疑她提到的这个人的能力。 纪洁敛了敛花痴的笑容,语气中我听出那么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也没见过他几面,你也该知道,这么优秀的人哪能让人轻易见到呢。我不过想着借这个机会去求求大哥,兴许还是有点儿希望。” “希望?这个希望是你见他的希望呢,还是给我解围的希望呢?” 纪洁两腮顿时绯红,她尴尬地跺了两下脚,羞答答道:“这不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么,你不用那就算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章(三) 躺在纪洁宽大舒适的水晶床上歇脚,顺便等着她的好消息。看着眼前洁白的纱帘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的,我不自觉闭上眼睛。 整间屋子都是静悄悄的,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我却突然被这种寂静惊醒。摸摸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经过一番思路的整理,我大约晓得自己是在纪洁的房里,并且等着她给我搬救兵来。这个救兵看来果然不是轻易能搬来的。 我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出门看看外面的情况。手刚碰到门扇,门就被人反推开,深深把我撞了个趔趄。纪洁赶紧过来扶着我,在我耳边低语一句:“他来了!”眼神嘴角流露的那个兴奋,和中奖了似的。 果然,一个蓝色锦袍的男子马上出现在门前,他上下打量我,我上下打量他。 估计纪洁是看我们这种上下打量的情景有些醋意,所以没好气地用胳膊肘狠狠戳了我一下。 “我还以为能伤到许太傅的人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是一条韭菜叶子!”这个蓝衣男子姓唐名促,见到我总是三分损话,我们结实于碧潭上仙的瀛洲雾泽,那个时候他正埋头照料一颗艾草,而我出剑要挑掉那颗艾草,因为她的气味着实令我头疼。于是乎,我和唐促打了一场,就打成了朋友。算起来,也就是两千年前的事。 “真难为你还能认出我,我这个脸已经不是从前的脸了,没发现么?”我指指自己的脸皮,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五百年前一场天劫,我被天火灼伤了脸,于是柳上仙给我换了一副容貌。如果人的容貌是识别人身份的唯一标准,那我们换了一张脸后,是不是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会随着这张脸的改变而改变?原先的脸结交的人或事,是不是因为一张脸的改变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唐促再次打量我一番,讶然道:“你以前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吗?不好意思啊,可能是近几年见的女孩子太多了,一时想不起谁长什么样子。不过你这个身形我是记忆犹新,活似韭菜叶子,不过最近好像丰满多了” 唐促一句话未完,被我乱棍招呼之,还好纪洁及时拦下。 “原来你们认识呀!”纪洁满脸笑容地看向唐促,然后保持这个姿态在我耳边咬牙道,“有这样的帅哥朋友不与朋友共享之,其心可诛!” 我愣愣看看唐促,还给纪洁一个讪笑道:“只是,我没发现他帅。下次交朋友先给你看,好不好?” 一番寒暄后,我们终于回归正题。 据唐促分析,许墨是个很会斤斤计较的人,一般得罪了他的人,想开脱出来,非得遇上某天他性情大转,而这种性情大转的时候,也是一千年才能一遇。好在他这个人倒是吃软不吃硬,如果我想解决这件事,唐促给出的建议是,对许墨最好恭敬顺从一点儿,让他看到我的诚意。 因为错事干多了,所以知错就改这件事我看得很透。改嘛,嘴皮子动一动,就能少受一次责罚;至于错嘛,下次该犯的时候还是要照犯不误。 不过如果推这件错事的源头,好像是许墨犯错在先的,我打了他,他理应不该计较。但是奈何许墨是个极爱计较的人,他肯定不会这么想。他不这么想,其实我也不这么想,喜不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应该强求的,如此说来还是我的错大一点儿。我向他认错,是我的气量,他当初羞辱了我,羞辱了清宵洞,是他没气量。我这种有气量的人当然不应该和没气量的人计较,我一番通彻的思考后,终于说服了自己。这个错可以认,完全是我的气量好。 唐促做这件事的和事佬做得很称职。他给我和许墨约好了见面时间地点:今晚夜半,龙王御用后花园八角亭,不见不散。 唐促安抚纪洁届时给我打扮得漂亮一些,纪洁自然欣然应允,我对这点却很迷茫。随即唐促给我解释,一般英雄难过美人关,许墨也不例外,如果他一看到我美美的样子,恻隐之心骤起,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看到纪洁深谙不疑的样子,我倒是觉得唐促果然有点惹女孩芳心的牙刷子。 这么思忖思忖,我总觉得晚上见面的场景更像是要相亲约会,而不是认错。但看到他们两个比我更忙乱,比我更兴奋的样子,我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现在还是海域龙王儿子婚宴期间,龙宫中热闹嘈杂的一片。行至后花园,一切的嘈杂就像与世隔绝一般,不复出现。果然是担了“御用”两个字,一般人想靠近都难。我这次因祸得福,还能转转老龙王的私家后园,也不算一件坏事。 介于我是来道歉的,所以还未到夜半,我就提前来后园候着许墨,礼数上尽个周全,诚意才更显充足。 许墨果然还没来,看看眼前美景难却,我就乐呵呵先赏个景再说。 龙王的府邸毕竟不比仙界或凡界的府邸,这里好多花草是种不得的。比如说芙蕖,往常人都在亭边种一池的芙蕖,而龙王这里只能种一池的青荇。不过他这里的青荇倒是不一般的漂亮,青荇底部是墨绿的,再往上变成青蓝,再往上就变成紫红,最后到达青荇草尖时,是柔和的鹅黄。这种青荇单看一株就很漂亮,如果这么一池的青荇都开始摇摆,各种色彩穿插交映,倒是一幅画匠难画的美图。 我半倚着栏杆看得有点发呆,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人。我斜眼瞄到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池中的青荇。 我忙直起身子,清清嗓子,开了一个不算开场的开场:“许太傅也有兴致看青荇啊!” 许墨听了我的话回过头来看着我:“看你看得出神,就随便看看。坐吧!”许墨抬手顺到旁边明红的珊瑚凳上,很是客气。 坐下后,我们两个之间陷入一轮沉静。道歉也是要抢占先机的,我略略组织了组织语言,刚要开口,许墨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这五百年来,过得好不好?” 我有点儿蒙,五百年,哪五百年?如果从今天开始往前推五百年,先是历了一场天劫,然后睡了四百年,最近一百年才刚醒过来,睡去的四百年也没什么知觉,谈不上好不好的,这一百年里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和一路过来的三万多年一样,好吃好喝好睡。但是许墨突然问我这个干什么,我一时想不通。 我还没想出该怎么回答他一句,他就又开口了:“柳上仙骗我骗得好苦,他但凡告诉我你就是清宵洞主的女儿,现在的一切就不是这样了。” 许墨紧盯着我,他这个眼神很勾人,因为我一不小心看成了情意浓浓的那种眼神,暗含的秋波引得我心里一阵荡漾。 “许太傅兴许是认错人了?你说的柳林上仙我也认识的,他和家父关系交好。不对,其实我们家也只是勉强认识柳林上仙,你和他有什么恩怨的,还是找他当面解决的好,这笔账算在清宵洞头上,我有点儿吃不消。”想到许墨气量小这码事,再想到柳上仙这个老头的怪脾气,他俩结个什么梁子也不是不可能,万一他要是因为和柳上仙的事迁怒于我,那我岂不是倒霉。所以还是先撇开和柳上仙的瓜葛,保自己要紧一些。柳上仙向来也不计较这些的,我安慰自己。 许墨蹙了蹙眉头,语气中略带怒气:“一杯忘川就让你把我忘了个干净。” 这个离谱到没边的对话真是把我弄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想到我来之前唐促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让我一定不要激动,要顺从,我也只好顺着许墨一些。 “其实忘与不忘,不见得哪一点偏好,哪一点不好。当一个人不值得记起时,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那个人但凡还有一点儿值得记起的地方,她自然会记得的。”我就事论事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许墨眸中的神色淡下去,冷笑一声道:“两百年的好,也不及别人说一句不好,是不是?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听听我的解释!” “我觉得一向解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解释本来就是多余的东西。说的话,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别人说什么是一码,自己做什么是另一码,无相干的。我不知道许太傅是怎么想的,云悠一直相信眼见为实,眼见到了,耳听到了,才算作数,和别人说什么无关。”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我们的话题终于转到今天伤他的事情了,于是继续道,“就像今天我伤到太傅,众人眼里都是我故意挑衅的,恐怕太傅也是这么看的,但是我当时出手完全只是因为我脚底打了个滑。但是结果就是我伤到太傅了,这是事实,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辩解的,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做了就是做了,不需要解释。如果太傅觉得今天被我伤到损了颜面,云悠也认罚,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完全是云悠自己闯的祸,还请太傅莫迁怒清宵洞。” 许墨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好一阵,突然猛然抬起右手落下一掌,愤然离去。我吃惊地挪到他坐过的地方,查看珊瑚桌的“伤势”。眼前的珊瑚桌饶是质量不错的万年礁瑚,被他这么一拍,裂缝丛生,尤其留下的那个三寸深的掌印不错。 我伸手比了比,果然比我的手掌大出好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章(一) 我向许墨道歉这码事随着他的负气离去而告吹,这也深刻印证了唐促对许墨性格的剖析是无过之而有不及。 想到我和许墨结下梁子,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再多留在龙宫倒是给龙王一家添麻烦,于是我央求唐促把我送回清宵洞。纪洁一步三嘱咐,依依不舍地把我们送出龙宫,临了了还不忘嘱咐唐促有空常来玩儿。 我伏在她耳边咬牙道:“见色忘友,其心可诛!” 唐促给我捏了个仙障,助我浮出海面时,颖儿正领了洞中一干人等四处寻找着什么。看到我后,颖儿几乎是连跑带爬过来的,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阿姐,你可,你可吓死我了!” 我用眼神示意她有外人在场,要注意形象。颖儿立即领会到我的意思,抹了眼泪,恭恭敬敬给唐促鞠了个礼。 不管怎么说,唐促总算是帮了我一回,和他客套两句也是应该的。我客气地请他到清宵洞小住几日,心里想着他一定会因为公务不便而推脱。谁知我开口这么一请,他倒是利利落落就同意搬来小住。 其实清宵洞除了地势险要外,倒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洞府中既宽敞又亮堂,是其他洞府比不了的雅致。柔柔的阳光透过洞顶岩洞打进来,铺满整个前庭。洞中岩壁上的钟乳石光滑透亮,映着周围的青藤散出幽幽的光。洞府中恰有一方泉眼,紫罗兰的青藤缠在榆木拱桥的两侧,形成了天然的护栏。桥下的流水声激越清泠,腾起的水雾散在身上簌簌的凉爽。 唐促在清宵洞住得很是自在,在前庭练练剑,在泉旁抚个琴,去后院赏个景。这些对清宵洞来说却是算不上什么损失,但是他这一举一动倒是被洞中姐妹疯狂迷恋,只要是唐促出现之地,必是众姐妹聚集之地。 颖儿每天要向我报告谁谁谁又被踩伤了,谁谁谁又和谁谁谁掐起来了,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心里也暗自盘算,再这么留唐促,真是一个祸害。 昨晚到今早,总算处理完八个因为唐促掐架的姐妹。一夜未眠自然困得很,本打算好好睡一觉,就去给唐促下逐客令。谁知我正要关门,一只手伸进来,把半掩上的门又推开。 “你,你怎么来啦?”我痴痴看着眼前的许墨,心里有点儿纠结。 “太子想在清宵洞小住几日,我就带他过来了。”许墨淡淡地回了一句,双脚已经踏进我的房门。 颖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怯懦道:“许太傅带了太子来,颖儿也不敢阻拦。” 我挥挥手示意颖儿下去。 “普天之下有那么多可供太子殿下歇脚的地方,也有那么多巴不得太子去歇脚的地方,许太傅怎么就偏选了清宵洞这样的小地方呢?” “哦?你的意思是太子不能在你这里歇脚呢,还是你不愿意让太子在此歇脚?”许墨很不客气地坐到了桌边,拎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这倒不是,只是清宵洞简陋,怕招待不周。”我站在许墨旁边看着他,企图通过眼神告诉他,他这样呆在我屋子里,很不合规矩。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我的眼神,自顾地喝茶。 于是我不得不开口:“清宵洞还有其他空着的房子可供太傅歇脚,我这就吩咐颖儿把屋子打扫出来,好不耽误太子和太傅休息。” 许墨不答话,我只得转身出去招呼颖儿。谁知我才刚迈出两步,房门霍地被关上,转眼我已经倒在许墨怀里。“跑什么?” 被许墨这么一抱,我极为尴尬,一把推开他,酝酿了半天,说出一句“放肆”,但是这句原本该是凌厉的话,被我说出来就像给牛挠痒,半点力度都没有。 许墨定定看着我,不说话。 “前几天在海域龙宫的事,我们慢慢谈,你需要什么赔偿之类的,我们好好商量。”我跑到门前,把闭上的房门重新打开,然后坐回桌边。万一我被许墨暗杀在这里,打斗的时候总会有点儿声音,让屋外的人听到,来救我也及时。我这样思忖着,拎起茶壶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斟了一半洒了一半。 许墨很配合地坐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给我把茶水添上。斟完茶水,我急急要把手抽回,却没能得逞。 “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病了吗?”许墨突然的关心让我的心更揪起来,他这个人太让人琢磨不透了。 “没有,只是昨天晚上处理了一些事情,没休息好,可能是这样脸色才不好的吧。”对他,目前只能采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度。 “既然这样,那就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过来。”许墨倒是雷厉风行,话音刚落就把我打横抱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他已经把我放到床上,给我盖好被子,放下帷幔。 房门吱呀一声,许墨出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许墨这到底唱得哪出戏,我半天都没摸出头脑,只是觉得这个人心计太重了些,今后见面能躲则躲,不,今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晚上许墨果然来敲我的门,本着远离他的态度,我告诉他已经睡下了。结果他连门都没开,直接穿门过来,定定地站在我房间里。他一手把玩桌上的烛台,一边看着我:“睡觉也不吹灯,太浪费了。” 当然,我必然是没睡下的,当时我还坐在桌边,就着烛光看话本子。被他这么一折腾,我连看话本子的心情也没了。 “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看到我,是因为我曾经退了你的婚事?”许墨在我旁边坐下,眼睛直直逼着我。 我明白了,许墨这是打算用无赖的手段把我逼到崩溃,这个人真是 “太傅严重了,这世上好多女子都巴不得看到太傅呢!” “这好多女子里包不包括你?”许墨用手支起我的下颌,逼着我看他。 “太傅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呢?”我咬着牙,声音细细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这个人有时候也很任性,欺负人的事一向做得很好。” 不行了,眼下必须得爆发一次。原先我是又不对,但是他这么步步相逼,确实让人厌恶。我自认为我做得已经够得上仁至义尽了,再任他欺负,才是有辱清宵洞的脸面。我伸手重重推开许墨撑着我下颌的手,他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反抗,眼中的惊讶却一闪即逝。 “纵然世上有不少女子仰慕太傅,太傅也不要以为每个女子都会仰慕你。云悠从小长在这与世隔绝的清宵洞,很多规矩是不懂得,不过爹娘教导得好,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如果太傅借着官职处处欺压,也休怪云悠对太傅不住!” 许墨对我的反抗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他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负着手背对我站着。桌上的烛台把他的影子拉长在墙上,黑黢黢的一片。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意见,我想,也许我们能找个法子补救补救。” 许墨的话让我深深吃了一惊,刚才窜起的那股子硬气劲儿瞬间就软了下去。“其实也没有太傅说的那么严重,我觉得现在就挺好。太子想来这里小住几天,太傅就带太子过来,太子不想住了,太傅就陪太子一道离开。云悠作为东道主,会招待好太子和太傅的。” 许墨猛地转身,抓起我的手,目光中流露出几许哀伤:“你非得对我这样客气吗?” 我挣开他的手道:“别人对太傅怎样,云悠便是怎样,云悠和他们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难道忘了你是要嫁给我的?” 许墨这样突兀的一句话让我心里有点儿泛滥。长到三万岁,这才是第二个人对我说这样的话。可叹自己的红鸾星一直不怎么明亮,偶尔亮一次,还遇上了这种强取豪夺型的。 “难道太傅忘了那门婚事已被太傅退掉了?” “我是退过,不过当时东阳真君没有答应。既然如此,我想这门婚约还是成立的。”许墨偏着头看我,颇有泼皮的感觉。 我狠狠咽下一口唾沫。世间可没有这么好的事,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再说我云悠也不是一件物什,任由人摆布。“太傅如果一定要这么强人所难,那也不是不行。不过云悠有个小小的要求。” 许墨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们做神仙的,好说歹说也活了几万年,日子都是时间堆出来的,就算过得再不济,也总有那么一段欢喜的日子,一段不能忘记的日子。云悠没别的要求,就是想看看太傅这一生最快意,最欢喜,最不能忘记的日子。” 我心里盘算的是,玄门既然是一个危险的地方,那我不妨把许墨困在里面,非等他求我再把他放出来,这样也可以杀杀他的锐气。他这样高傲的人,在我这里受了挫,自然会痛恨我,自然也就不会再提什么婚约的事。 我拿出阿娘留给我的宝镜,匕首在手掌一划,殷红的鲜血嗒嗒滴到镜面上。刺眼的光从镜子里直射出来,镜子落地时,化作一道盈满流光的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章(二) “玄门?”许墨看着面前出现的这道门,眉头微微蹙了蹙。 “你放心,我会掐着点儿救你出来的,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 许墨抬眼看着我,眼神中颇有临上战场时的凝重,又握了握我的手,就像临别时道珍重的模样。我应景地反拉了拉他的手,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毅然地踏入玄门。 许墨进去以后,我找了一块黑布蒙上眼睛,执了一根素香,也踏入玄门。 阿娘说入了玄门的人,都会陷在自己的心境里,待一柱香过后,就是灰飞烟灭的命。这宝镜的厉害之处就是能让对手死在自己最快意的时候。进了玄门的人都是真实的,故事也是真实的,如果开玄门的主人想进去救那人出来,需蒙上眼睛,制住自己的心念才行。否则两人心念交杂,终是害人伤己。 我想我正可以利用这个方法进去窥探许墨的心境,然后再适时地把他救出来,这真是个看故事和折磨人两不误的方法。 四色的流光在眼前闪过,隆隆的响声如车马疾行,清风掠过耳畔。须臾,一切光芒都消失了,想来已经到了许墨的心境。 我摘掉覆在眼上的黑布,眼前仍是漆黑一片。我定了定神,眼睛慢慢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眼前横着的,是一条深碧色的大河,河水像睡着一般,平缓地流淌着。河岸两旁是一簇簇开得正艳的藏红花,香气逼人。 这个地方我从没有来过,但这里的路,我却颇熟。绕过几个花丛,隐隐听到一点声响。我放慢脚步,循着声音靠近。 拨开眼前的一簇藏红花枝,我要看的故事刚好开始。 许墨站在据我三丈开外的地方,虽然他正对着我这个方向,但是他看不到我。此时在他眼里的,只有他面前那个素衣长裙的妙曼女子。 这个女子正好背对我站着,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脸。不过从她修长的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否则也不能让许墨满脸笑意。 许墨在大多时候都是一张冰块脸,能让他脸上的冰块消融,这个女子果然很厉害,同时也能看出这个女子在许墨心里的位置不浅。 “我听说你最近在学跳舞,学得怎么样了?”许墨的声音倒是和平日一样,淡淡的。 “原本是学得挺好的,我也觉得自己跳得不错。后来看了个话本子,里面说有个很厉害的舞姬,能站在花枝上跳舞,舞姿还很妙曼。可是我勉力能站在这藏红花枝上,只要一动步子,整个人就要掉下去,怎么也跳不好。”女子柔柔的声音倒是有点像我撒娇时候的声音。 “站在花枝上跳舞?你最近看的话本子变口味了?以前不是看小姐和少爷的酸故事么?”许墨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笑。 我想这女子该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嘟囔了一句:“那小姐想引起少爷的注意,当然得有点过人的本事才行啊,否则那少爷也不能对她动心。” 少女的心思大概都是这样吧,一心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自己心爱的人。我默默想想,我现在不是那么好,也许就是没遇上一个肯让我为他改变的人,如果遇上了,我一定也会像眼前这个女子一样。别说是在花枝上跳舞,就是在刀山上跳,我也愿意。不过再想想,在刀山上跳舞显然没有在花枝上跳舞好看,除非哪个变态的男人才会欣赏我在刀山上跳舞。 “那你跳舞是想给谁看的?”许墨这摆明是明知故问。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讨厌,故意要从你嘴里套几句情话。 我本来以为这女子要顺着许墨的意思,说几句麻酥酥c酸溜溜的话,然后二人就顺水推舟地成就一番美事。结果这女子顿了顿,说了句:“给自己看的。” “没想到你这玩儿法还挺有趣,自己调戏自己?” 女子哼了一声,转身要跑,却又被许墨一把拉回。女子转身的瞬间,我瞥到了她的脸,很熟悉的一张脸,好像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我这么稍稍一跑神,眼前的景象就有些改变了。许墨牢牢地把女子按在身下,一手打开女子的衣襟,一手解自己的衣服,很着急的样子。 我看得有点儿动情,无意间瞄到手里的那根素香,已经快烧到头了。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现在哪里还管得了什么礼义廉耻,救人要紧。 我一步跃出花丛,一把拉起正快意的许墨。他们二人的世界由于我的介入,就像一面落地的玻璃砰然碎去。眼前的女子随着许墨心境的破碎烟消云散了,许墨哇的一口呕出鲜血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就要跑出身体去,看来时间真的要到了。我竭力拖着许墨沉重的身体,沿着来的路艰难地往外挪。 许墨在这个幻境里怎么说还找到了一个美好的回忆,而我完全是个跑龙套的。如果就为了看别人的一个故事而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确实是不值中的太不值啊。 求生的迫使我加快脚步往外挪,就在我觉得自己快不行时,一道巨大的光柱把我们吸了出去。昏昏沉沉中看到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榻,我才放心地闭了眼。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时,颖儿站在我的床边。 “阿姐,你可醒了!”颖儿扶着我,我半靠在枕头上,只是觉得浑身疲惫。 难怪阿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玄门慎入,看来这玄门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口焦舌燥,让颖儿给我倒了杯水喝。 被凉凉的水一刺激,我的脑子才开始了运转。当时我是和许墨一起进了玄门,我现在都这般了,何况他还呕了血。 “颖儿,许墨太傅,怎么样了?” 颖儿支支吾吾半天道:“许墨太傅被唐促将军抱到隔壁屋里了。阿姐,你和许太傅,你们,没什么吧?我和唐促将军听到动静进来的时候,许太傅衣衫不整,而阿姐你,你还伏在他身上。你们” 我利利地瞟了颖儿一眼,她立即识趣地捂住了嘴。 “小小年纪就不要想那么多染桃色的事情。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单纯的很,哪里有你这么多歪心思。”我把茶杯递给颖儿。许墨这次伤得该是不轻,按人之常情,我应该去看看他才是。 颖儿帮我穿好鞋,扶着我去了隔壁。 唐促和小不点儿坐在外间吃点心聊天,丝毫不把许墨放在心上。眼前的这个景象引起了我对许墨的些许同情,嘴巴一时没掌握好,脱口而出:“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唐促和小不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缓了口气,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火。没等他们说什么,急急掀开拖地纱幔,进了里间。却听到背后小不点低声问了唐促一句:“这就是你说的情不能自已?”唐促干笑了两声。 颖儿给我在许墨床头放了一个圆木凳,自己就退出去了。其实我本不想她退出去,因为我觉得自己这样和许墨独处不是太好。但是我明知道颖儿出去,却没有挽留,这让我很奇怪。 我在圆木凳上坐下。许墨本就是一张冰冷的脸,现在更添了几分苍白。 我此时的心情比较沉重。许墨固然可恶一些,但是还不至死。我此番把他骗入玄门内,虽然不是有心要伤他性命,但毕竟给他造成了伤害。阿爹教导我做人要厚道,但我这次摆明了是不厚道了。早知道当初该问问阿爹,如果偶尔不厚道了一次,该怎么补救。不过从我不知道怎么补救不厚道这个行为来看,我一直都是挺厚道的。再想想,我只是偶尔不厚道了一回,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想什么呢?”许墨咳了两声,声音很是微弱。这让我刚才刚安抚好自己的心又不安起来。 “没,没想什么。”出于愧疚,我做了颖儿刚才服侍我的工作。 许墨盯着吊顶有些发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既然他不怪罪我,我应该趁这个机会抢夺先机,先给他陈情一番,到时候他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进玄门这个事并不是我有意要害你的,其实我也不知道玄门里面的洞天这么有杀伤力。这次害你受苦是我不对,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我尽量把言辞放恳切些,把语气放委婉些。 许墨回过神来,嘴角强挤出一丝笑道:“我不打你,也不罚你,只是我们的婚约,你该记得。” 婚约?我这才想起来当初为什么要许墨进玄门。我当时怎么想了这么个损招呢?怎么就没直接把他弄死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章(三) 姑姑再次派来白鹤仙子催我,我也不得不走了。 我这一走,带着唐促c许墨c小不点一起要跟我走。洞中姐妹除了颖儿是真心挽留我的,其他人一概没良心地要挽留许墨和唐促。看来就连姐妹也比不上美色有诱惑力,我的心碎了一个小角。 我本想着有他们带我,一起腾个云,去姑姑的屙灵山也就不是什么难事。谁知那个半人高的小不点说要欣赏沿途的风景,非要我们陪他一起步行。这个小不点倒是很有办法,学会用太子的身份压制我们。官高一级压死人,唐促和许墨不能逆他的意思,而我又没那个能力逆他的意思,最后只得陪他一起徒步向屙灵山。 唐促和小不点年龄差了四五万岁,但是他俩倒是很聊得来的样子,一路有说有笑的,走得也颇快,远远把我和许墨抛在后头。许墨是因为从玄门出来,伤势还没完全恢复,所以走得慢些。我则是因为天生体力不济,现在又失了仙法,所以也走得慢些。 我心里不大乐意和许墨走在一起,尽力想往前走,赶上唐促和小不点。可是怎么走也赶不上前面的,甩不掉旁边的。许墨像足了一块被嚼过后又吐掉的口香糖,他一路不和我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眼下正要经过一片石子路,我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计上心来。 我故意将脚伸到两块石头之间,身子往前一倾,嘴里“哎呦”一声夸张的尖叫,崴脚了。 我的声音掌握得正合适,前面的唐促和小不点肯定听到了我这凄厉厉的叫喊,匆匆跑了过来,一旁的许墨则眯着眼睛看着我。 为了博得同情,我此时需要装出一点儿哭腔。我这一辈子都没哭过,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我们蛇族是无泪的。眼下要假模假样装出这样子,说实话还真考验我的演技。 我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丝帕,半遮在脸上,重重吸了吸鼻子,拖着长音高叫道:“崴脚了,好疼啊,走不了了!”然后又配了几个痛心疾首的动作,比如伸着胳膊拍大腿啦,伏在地上抽抽啦,其他更丢脸的就不提了。 唐促一脸无奈地看看我,又看看许墨。许墨仍是不出声,半眯着眼睛看我。这两个人都比较冷血,好在有小不点这个还没被许墨教成冷血的混血。 小不点蹲在我跟前,认真地查看了我的伤势,转头道:“我看她的脚是真的崴了,既然她不能和我们一起走,那我们就把她留在这里吧。” 唐促一脸讪笑地看着许墨道:“这就是你教的徒弟?” 许墨一脸无所谓道:“我只是告诉他,对绊着自己脚的东西,能扔就扔。”说着,他瞟瞟我,又道:“扔不了的,垫垫脚也行。” 我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扔了感情还好,这万一垫了脚 唐促轻笑了一声,转身拉起我:“来吧,我背你!” 小不点似乎很不解目前的状况,先对着他师傅吐了半句:“师父,这个男女大防”然后又对唐促吐半句:“这个朋友之妻” 伏在唐促的背上吹风赏景,倒是着实惬意。许墨和小不点分别跟在我们两边。 我本是把头扭到小不点这边,故意不看许墨的,但是脖子总保持这么一个姿势,也是不行的。我就在极不情愿c但又不得不对脖子好一点儿的情况下,转到了许墨这边。 许墨只管走路,没有看过来,倒是很符合我的心意。这同时也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欣赏他的机会。不含偏见地说,其实许墨真的挺英俊的。长身玉立,英姿勃发,单从走路来看,即使带伤在身,也不失将相之气。那天在清宵洞还见他指导小不点吹笛,最后自己也吹了一曲,曲笛声娓娓动人。啧啧啧,他如果不那么讨厌,也挺不错的。他就是有点讨厌,他是哪里讨厌了呢? 我默默思忖着这个问题,在唐促背上略微的颠簸,倒更像是摇篮的催眠。不知不觉中,我就合上了眼。 再醒过来时,周围已是漆黑,眼前的篝火燃得正旺,火苗在枯枝上跳得很欢快,时而还发出噼噼啵啵的响声。我揉着眼,迷迷瞪瞪爬起来。 “睡醒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猛地抬头,许墨白皙的脸被火光映得昏黄。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都躺在他的腿上,更要命的是,他现在只着了白色的贴身中衣,他那紫色的锦袍好好地盖在我身上。 “你的身体还不大好,这衣服你还是自己穿吧,免得被这野风吹得落下病根。”我从身上扯下他的锦袍,递还给他。 野风在这时应景地吹了吹,身上凉意骤起,我蜷腿抱了抱胳膊。 许墨接了锦袍却并不急着穿,淡淡道:“在你眼里,我就这样娇气?”说着,许墨又把锦袍披在我身上,道:“借给你披一披,这竹林里风大,你万一病着了,回头见到你姑姑,她该埋怨我了。” 披着许墨的衣服,淡淡的奇兰茶香飘散出来。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夹在竹子与竹子之间。我和许墨也可以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好像也不算坏。 “其实你不绷着脸也挺好的,总是一副冰冷的表情很吓人。”说出这番话后,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我貌似狗拿耗子了一些。 许墨嘴角很费力似的勾起一个笑道:“以前也不是这样,我现在没有心,又四五百年没笑过了,笑是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尽量吧!” “没心?”我吃惊地喊了一声。 他肯定地点点头,然后一把撸过我的头,放在他胸口处。 我第一反应是挣开,但好奇心明显战胜了第一反应。我伏在他胸口处仔细听了听,没心跳,摒住呼吸又听了听,还是没心跳。就在我还想继续听时,背后传来一句嫩嫩的声音:“非礼勿视!” 这声音惊得我急忙把头缩回来。回头看时,小不点和唐促站在一旁,唐促已经着手把抓回来的兔子架在火上。小不点却还在一边捂着眼睛。 “我们又没干什,你把眼睛捂那么严实干什么!”我起身拨开小不点的手,一把把他拉到怀里,但一想他怎么也是个天族太子,这么做好像不太合他们天族的规矩。正要把他推开时,他柔柔叫了我一句:“姑姑。” “嗯。”他这一句姑姑叫得我心里暖暖的,我用手抚上他的额头,给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他使劲往我怀里蹭了蹭,搂得我更紧一些。 从小就被冠上太子的头衔,身份是够显贵了,但是却也剥夺了他的不少乐趣。他的父王母后,肯定很少这样抱着抚慰他,因为他们是天地之主,所以他们要把更多的爱给天地,就连他们自己,想尝尝这抱儿怀中的滋味,怕也不能诸多如愿。而他看到父王母后的时候,也只是那远远的一跪拜,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疼爱,只怕在梦中勉强能重温几次,但时间一久,那滋味也已回味不清。 唐促把烤好的兔子递过来,我示意他动静不要太大,小不点在我怀里已经睡着了。他笑着低声道:“看来你倒是有一副贤妻良母的作派。”说着,还朝许墨瞟瞟。 我恶狠狠瞪他一眼,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平,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当这贤妻良母!” 唐促显然比我想象中的脸皮更厚一些,竟然巴巴凑过来道:“我当然不介意,不过有人会介意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章(一) 这样在竹林里过了一夜,大早上阳光穿过竹叶打在身上,柔柔暖暖的。 小不点伸了个大懒腰,笑眯眯地对我说:“姑姑,昨天我睡得好舒服啊!” 是啊,他是睡得好舒服。昨天晚上怕他睡在地上受了凉气,所以我把他整个放到自己身上,直把自己的双腿压麻。后来许墨虽然用仙气护住了小不点,但我还是不放心,非把他抱着睡。以至于我现在浑身的骨头都有点酸痛。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没想到自己其实也是个喜欢吃软的。小不点一句“姑姑”就勾出了我对他无限的母爱,真是不可思议。语言和人心这两样东西,都可以像流水一样柔和绵软。 我们要继续赶路,小不点再次动用自己的太子身份,强逼着唐促给我当车夫。唐促冲我挤眉弄眼道:“你这收买人心的速度也忒快了点儿!” “这是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体量弱小!” 许墨在一旁淡淡一句:“这也是我教的。” 这个,许墨的脸皮也是挺厚的。 我得意地趴在唐促背上,阳光照得背心处暖暖的,心里一样是暖暖的。你对人好,人也对你好,这不是什么因果报应,只是人性的互谅互爱罢了。 走出林子,横在眼前的是一座荒山,考虑到荒山野林没什么好玩儿的,许墨就让唐促招了几片祥云下来。我们搭上祥云,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屙灵山。 我们到屙灵山的时候,姑姑还在四海之外履行着自己作为圣母的责任。 姑姑不同于蓬山c瀛洲c方丈这三座仙山的老仙,他们退居到仙山,就相当于是做了隐士,这三界的事情再也烦不到他们。可是姑姑是当时造人类的始祖仙,人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和她息息相关的,她要保护她一手缔造的子民。 屙灵山的山脚下有一座圣母庙,这座圣母庙中供的就是姑姑的神像。庙门前的丹墀上摆着一鼎成方的青铜香炉,袅袅的青烟在香炉周围叠了一层又一层。圣母庙旁边种着一棵两万岁高龄的古柳树,这棵柳树本是我从蓬山偷挖来种在这里的。种它的时候,它还是一株不禁风雨的秧苗,到现在只怕得三个成人手拉手才能将它抱住。青褐色的树皮上落着深深浅浅的纹络,像足了岁月的划痕。繁盛的柳枝像撑起的擎天巨盖,柳条柔柔地垂下来,形成了一圈天然的青丝帐幔。 白鹤仙子就站在这株古柳下等我们,洁白的羽翼,丹红的额顶,细长的眉眼,也很有神仙的派头。大家虽然把它称作仙子,但是他的原身还是一只白鹤,而不能化成人形。只是因为身上附着些神灵之气,能听懂人语,晓得大义,三山五岳飞下来不比大鹏鸟差多少,所以才被尊称为仙子。 其实我觉得之所以叫他仙子,不过是因为他跟了姑姑,倘若他跟的只是一介凡人,量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没人称他一句仙子。 姑姑的神邸就在屙灵山峰巅——云雾半缭半绕之际。 白鹤仙子辟开护山的印加,我们顺利进入灵山仙道。屙灵山有印加护着,以至于凡界的人看不到这条仙道,也进不了仙道。在凡人眼中,屙灵山就是一座隐隐的青山,只是因为山脚有座圣母庙,才显得很有灵气。其实屙灵山的灵气,全是因为姑姑神邸就在此处,而姑姑也确实住在此处。 从仙道直通到山巅,两根金光耀耀的云柱撑着一幕水帘,水帘上淡淡映出两个浅浅的水印——观澜。小不点伸手触到水帘,水帘破开出绽出一道金光,把原本一身金黄的胖娃娃更衬得金灿灿的。 小不点摸着手上的流光,兴冲冲对我说:“姑奶奶这里果然比天庭好玩儿!” 我笑着牵起他胖乎乎的小手,和他一起迈进水帘。 水帘其实就是姑姑家的大门。平常人家迈过门槛后,多是一个或漂亮或奢华的影壁,以此显示主人家的志趣或身份。但姑姑就不一样了,水帘后引了一条连木阶桥,阶桥两旁种了两池子芙蕖。淡黄色的芙蕖花被油油的绿叶托在水上,周围腾起的水泽也是烟雾蒙蒙的,很有意味。 我们踏着阶桥走到头,才入了前庭。白鹤引我们坐到暖玉石凳上歇脚,奉上了一壶奇兰花茶,然后悠悠地给我们讲我们房子的分布。 白鹤这个家伙很是板正,讲起住所来也是一板一眼的,我听得不耐烦,索性就拉着小不点自己找房子住。 我打小在姑姑这里住的是西院的厢房,房前开着一大簇藏红花,很惹我喜欢。小不点也要跟我住在一个院子,所以我着了白鹤把隔壁打扫出来给他住。 白鹤执意要把小不点放到东院和许墨唐促一起住,提到的理由竟是男女大防。小不点一拍桌子,喝着要把他的羽毛拔个精光,他才以一种极不情愿的心态把我隔壁的屋子打扫出来。 一通忙乱过后,日已过午。我的肚子已经可怜巴巴地叫了三次,如果它再叫一次,我就真对不起我的肚子了。结果它就又叫了一次。 白鹤不能化身人形,所以就不如人那样灵巧。打扫打扫房子什么的还能勉强,但是说道做饭,就不行了。想想他扑棱着两双扫把似的手,在厨房那样狭小的空间挥舞菜刀,是极易在一不留神的情况下剁下几根羽毛的。考虑到要吃和着他血,夹杂着他羽毛的饭食,就着实没了胃口。 小不点俯着身子把耳朵贴近我的肚子,听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姑,你这个肚子叫得好欢快啊!” 我歪在坐榻上,有气无力道:“是好欢快啊。” 小不点黑亮亮的眼珠子碌碌转了两圈,小短腿飞快地跑出了我的屋子。 凡间一直流行一句话,叫“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确实也只局限于凡间。吃饭对于凡人来说是必做的功课,对于神仙来说,其实不过是个兴趣。高兴的时候就吃吃饭,寂寞的时候也吃吃饭,神仙大多时候很闲,吃饭就是为了使闲着的时间看起来更忙碌一些,更满当一些。 而我这个神仙又和神仙不一样,单看我把吃饭当做自己的必修课就可以知道。我觉得饭真是个好东西,集着酸甜苦辣咸等世间百态的滋味,最后呈给舌尖和脾胃的都是一大快感。吃饭在我眼里,就是修行。修行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完美,吃饭也是一样的。简言之,我是一个会饿肚皮的神仙,我是需要吃饭的神仙,我是离不开饭的神仙。 我的肚子由间歇性鸣叫自动跳转到持续性鸣叫,就在它叫得我将要奄奄一息时,许墨竟端着一托盘的美食站在我面前。 “太子说你的肚子叫得欢快,让我给你送点儿吃的过来。”许墨把托盘放在我跟前。我眼瞅着美食直咽口水,尽管很饿,我还是不断地提醒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得保持矜持,矜持矜持,该死的矜持。” “这个,是你做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一边用仅剩的力气赔着笑,一边矜持地抓起筷子,雷厉风行地伸向美食。 记得我几千岁的时候,一窝竹叶青巴巴跪在洞口求阿爹收留,一问才知道是山里的狼族要占地为王,把它们赶了出来。当时我刚从阿娘那里学了一套绣拳,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很厉害。眼见竹叶青一家受了欺辱,心里就升起强者保护弱者的。所以当即就出了清宵洞,跑到山里和狼族头头决斗。 狼族头头看到我后哈哈大笑,满是不屑和嘲讽。我自尊受辱,火气正盛,绣拳应用起来就显得格外顺手,十几招就把头头打得满地找牙。也许他当时跪下来求求我,我也就放了他。结果这没见识的头头,愣是仗着自己擅长跑,一个劲儿没命地逃。我提气追了它两天一夜,把他抓住后直把他修理得亲娘也认不出来。最后我虽然因劳累过度睡了三天,而且还是被阿爹差人抬回去的,但当时那个胜利后的酣畅啊,内心虚荣的满足啊,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咳咳,讲了这么个小故事,其实是想说,我收拾这满桌子的美食,颇有当时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许墨一直坐在坐榻另一边,左胳膊撑着榻上的矮木桌几,左手托颐看着我。 起初我正在和美食酣战,没有注意他;现在战争接近尾声,我就不能不顾他的眼光了。 “我做得还好吧?”许墨看着被我风卷残云后的几个空盘子,淡淡道。 “做得很好,很好。”我把托盘往前推了推,溜溜地抹抹嘴,目光瞅着他把玩腰间呈祥佩玉的右手。 “五百年来我很少再操持厨房里的事,看来手艺还不算生疏。” “不生疏,不生疏。” “我从小被娇养在东阳真君府,本也是不谙熟厨房里的事的,但是我夫人很喜欢吃东西,所以我特意学了这门手艺,她也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 “你对你夫人很好。” 许墨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是因为我对他的话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强烈的反应,所以才导致他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良久,他从坐榻上站起来,佩玉摇荡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悠悠,你以前很喜欢说话的,和我,原来已经到了这般无话可说的境地。”许墨留了这么一句话,端着托盘出去了。 他这番话很奇怪。我是喜欢说话,但是和不相熟或不对脾的人,也是没什么话可说的。许墨算是不相熟的人,也是不对脾的人,我实在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再说,他怎么就知道我以前很喜欢说话呢?这是个不值得探究的问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章(二) 落霞仙子布的云泽把屙灵山大半个山头都染了个通红,栖在院落古槐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几只来。小不点一路从前庭跑过来,兴冲冲地告诉我姑姑驾着白鹤回来了。 随着他去前庭的路上,他的兴趣表现在姑姑驾的那只白鹤和招待我们的白鹤长得一模一样。我简单给他解释:“如果你的母后生你的同时还生出另一个小太子,按道理你和那个小太子就会长得一模一样,这就叫双胞胎。” 小不点表示不理解:“为什么母后一下子会生出两个小太子呢?” “呃”我觉得这个问题完全没必要解释给他听,等他长到一定年纪,自然会清楚的,所以就搪塞他一句:“有机会还是向你师父讨教吧,他比较博学。” 来到前庭,姑姑和许墨唐促围坐在石桌前,聊得一派祥和。 “悠儿,快过来,姑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姑姑抬起胳膊把我揽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宽广的云萝碧水袖把我紧紧围住。“在屙灵山的这段日子,你的仙法就托付给墨儿来教,你看如何?” 墨儿?我脑子里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人是谁,但看到许墨很有涵养似的微微冲我点点头,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墨儿 “姑姑,这,这不大好吧。许墨太傅是太子的师父,我怎么好意思和太子抢师父呢?还是姑姑亲自教我吧。”我尽力给自己开脱。姑姑的教法虽然严格,但毕竟是我姑姑,我偶尔冲她撒个娇,想来她还是会买账的。但万一落到许墨手里,他这个人阴晴不定的,又不好说话,我求学的日子必然是一片黑暗。 姑姑淡淡地添了一杯茶水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计较这种事情了?” “我一直都很计较的。”我继续给姑姑把茶水添得更满一些。 “没关系,墨儿又不是外人。你还没打娘胎出来的时候,你阿爹和墨儿的阿爹那是一起打魔斗怪的生死兄弟,那个时候墨儿就寄在我这里,他的本事少说也承了我的一半。如今你跟他学艺,权当是把他从我这里学去的替我拿回来,没什么不妥。”姑姑左一句墨儿,右一句墨儿,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手抖了抖,茶杯里的水就流了出来。姑姑笑着止住我添茶水的手。 “姑姑,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计较了?”我干笑两声道。 “不是说侄女像家姑么,我觉得你那套应该是从我这里承去的吧。”说着,姑姑转向许墨道,“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要呢?” 许墨很得意似的看我一眼,转而恭敬地对姑姑说:“圣母差使,许墨必当效力,哪里敢说不。只是许墨在九重天上带兵时,一向只带男兵,还没有过j□j女兵的经验。” 现在这个情形,姑姑是一定要把我推给许墨。虽然我不能反驳姑姑什么,但是我可以从许墨这里寻找突破。如果他不肯收我,那姑姑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理理思路,我趁着姑姑还没开口,抢答道:“其实教不了也不是丢人的事,你大可以直说,我姑姑不会怪你的,我更不会怪你。哎,看看前无古人的我,就知道我的师父必是后无来者了。” “嗯,说得在理,看看悠悠,确实前无来者。圣母,你这个侄女很特别,所以她的学费不能太便宜。再说这也是许墨的第一次,但凡第一次,总得贵一点才好,这样才显得我这个师父也不是招摇撞骗来的。师父有了名气,才不会给徒弟丢脸,悠悠,你说是不是?” 不得不叹一句了,比夜黑的是黑夜,比黑夜更黑的是许墨。“其实吧,你不适合教徒弟。教徒弟多不划算啊,费时费事,还得搭上自己。我给你推荐一个史上最牛气,最赚钱的行当——吹牛皮。牛皮吹多大,钱就有多少,划算的很。” “等我做完你这单买卖,就有资本买牛皮吹了。” 第一次找到棋逢对手的快感,我把袖子一撸,准备和许墨大战个三百回合,姑姑却偏偏在这时倒戈了,当然,好像她的戈一直是倒着的。“嗯,墨儿说得很有道理。这样吧,我就拿南海万年紫琉璃钏子做悠儿的学费。” 南海万年紫琉璃钏子可是天下只一件的宝贝,钏子上的十六颗紫琉璃,是南海大蚌万年一产产出来的。我曾求姑姑借我戴一戴,她都不肯,如今却大方地拿出来做我的学费。 “很有分量的学费,多谢圣母割爱了。” 许墨嘴角勾起的笑,颇像是挑衅。我勇敢地应了这场战斗:“姑姑,如果你非要把我推出去,那我宁愿让唐促将军做我师父。” 唐促在我话毕一口水喷了出去,还呛得连咳几声:“唐促的资历,怕教不了!” “没教过,怎么就知道教不了呢?” 唐促抬眼看看姑姑,又看看许墨,没说什么。这时小不点却过来抱着我的腿,语气中含着哭腔道:“姑姑,你是不是不愿意京昇做你的师哥?你若不愿意,我做你的师弟也行。以后姑姑能陪着京昇一起学习,京昇会很高兴的。你就拜许墨师父为师吧,拜吧” 哎呀,这个小不点真是,想得深远。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母爱再次泛滥。我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安抚道:“京昇乖,姑姑听京昇的话,就拜许墨师父为师好不好?” 这个小不点感情功底果然不错,听我这么一说,他就立即止住了哭声。兴冲冲从我怀里跳下来,蹭到许墨耳边,低声问:“师父,今天的《摩梭坨坨罗心经》可不可以不抄?” 许墨抬手拍拍小娃娃的肩膀,忍着笑道:“准了。” 好一场不动声色的“逼宫”!我竟然败在这么个小不点手里。 姑姑可真是我的亲姑姑,不忍心把我推到火坑里受苦,就想到把我架在火堆上烧烤。冲着万年紫琉璃钏子,这个仙法死活不能好好学了。许墨一日教不好,他就得教一日,天下哪有那么容易做的买卖。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许墨强行教我仙法,我就给他来个颠三倒四,要么就是阳奉阴违。可一连几天过去了,许墨却从不提教仙法的事,只是让我陪着小娃娃看书抄经。我看个话本子还可以,但是让我看佛经,简直是要命的事。 “师姐,你别晃了,晃得我眼晕。”小不点扯扯我的衣袖道。 “哎,京昇,你师父哪儿去了,总不见人影?”我顺势坐在小不点旁边。 小不点一边继续抄袭经书,一边摇头晃脑道:“师姐,你应该说咱师父!” 说起拜师这个事,我还真想把这个小不点暴揍一顿。但是想到我那几篇的经书还得劳烦他抄,自然就不能太开罪他。 “好好,咱师父。那咱”我故意让这个字子舌尖上打几个转转,好让它和后面的“师父”两个字隔开,以向自己表明许墨他并不是我师父。“师父他去哪儿了呢?” “师父他去后山钓鱼了。” 呵,他的闲情雅致倒是不错。以前听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这句话在许墨这里倒该改成“越吃嘴越刁,越拿手越长”。 我借着解手的由头,从房间里溜出来。跑到后山时,果然看到许墨躺在竹椅上,握着鱼竿悠闲地垂着钓。河岸旁的一株河柳遮出的阴凉恰好落在他脸上,他的大半个身子则被阳光暖着,一派舒适安逸。 “你不是要教我仙法么,现在居然在这里偷闲。”我没好气地对许墨说道。 “学仙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讲究的是一个因缘际会。我愿教,你不愿学,这样的法术强健筋骨尚可,但毫无实战价值;你愿学,我不愿教,这样的法术耍个把戏,逗个乐子也勉强可以;你不愿学,我不愿教,我们就各得各的清闲,互不相扰;等有一天你愿意学了,而我又恰恰愿意教,这样的法术,才是最上乘的法术。”许墨悠然地下了鱼钩,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我愤愤地站在他旁边,不作声。 “要抄的书都抄好了?”许墨淡淡道。 “不抄,看不懂,抄了也是白抄。” 许墨轻笑了一声,道:“你若不抄,回头太子该埋怨我偏心,那样我说的话,他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其实我觉得给话本子包个佛经的书皮也是好的,虽然看起来像是佛经,但是内容还是比佛经有趣一些。你说是不是?” 现在再打量许墨,好像也不是太讨厌。 “天帝把太子交给我调养,我自然是要花一些功夫的。这河里的白鲟鱼是滋身补气的好东西,太子正值长身体的时候,给他多吃些,将来修习仙法,底子就不会差。你趁机也该多吃一点,不是吗?” 现在再打量许墨,好像并不讨厌。 “我喜欢吃红烧鱼c糖醋鱼c酸菜鱼,麻辣鱼也可以,最好不要清蒸鱼,口味淡了不好吃。”我一口气把自己想吃的都说出来。 许墨双手一施力,一尾肥大的白鲟鱼就被脱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折出闪亮的光。“这个建议不错,我尽量吧!”许墨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道。 现在再打量许墨,他果然也不是个讨厌的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章(一) 许墨暗中授意我看好小不点,我自然也不能懈怠。我一边看着包了佛经书皮的话本子,一边不忘提醒小不点:“抄书要抄得有目的,师父虽然给你指定了书目,其实也不是让你抱着书胡抄一通。你得想想你为什么要抄这些书啊,抄的这些书说得是什么意思啊,每本书有什么联系呀,是吧!” 小不点一脸崇敬地看着我道:“师姐,怪不得你日日看经书还能笑得那么开心,原来你早把经书看透了,所以参悟出很多有趣的道理。那你给我说说这些到底什么道理,比如这句‘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是什么意思啊?” “呃”我摸摸额头,道:“佛经讲究的是一个参悟,重点就是在‘悟’这个字上,每个人对经书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还是该自己好好体会啊!” 小不点斜瞟我一眼,嘟着嘴道:“依我看是师父偏心,定是把佛经的精髓都告诉了你。而我却要自己研究这些读都读不顺的东西!” “你这可是冤枉你师父了” 我话还没说完,小不点就扯着嗓子打断:“是咱,咱,咱师父!” “好好好,咱师父,咱师父。”我抚着他的头,把他奓起的毛捋顺道,“他是真的没秘密授给我什么特殊的法门。”说着,我将手中的书紧了紧,生怕被这个小不点看出什么端倪。“再说了,他有什么理由给我吃甜头呢?” “就因为你是个女的!”小不点一本正经道。 “小小年纪不要总是带有性别歧视,那样对你的发展很不利!” 小不点把手往胸前一抄,意味深长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师父性子虽然冷,但是保不准就没过去你这关。连唐促哥哥都说,他见了你后,就又会笑了。” “嗞”我捏起小不点的耳朵,痛得他“哎呦哎呦”叫了两声。“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探究起这些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来了。我可告诉你,你师姐我就是喜欢唐促,也不可能喜欢上许墨!” 房门在这时突然开了,许墨站在门外,没进来。唐促却爽利地跳进来,一脸怪异地看看我,然后对小不点道:“太子殿下,后天就是天后生辰,且准备准备,随我们回天庭为天后祝寿吧。” 小不点听了唐促的话,一拍脑门,急急拉着唐促跑出去,嚷嚷着要给他的母后准备寿礼。 霎时四周只剩了我和许墨,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他没有进来,只在门口淡淡一句:“明日我们回天庭,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时,小不点就狂敲我的门,告诉我他要回天庭给他母后祝寿,过几日再回来陪我。 屙灵山一下子走了他们三个,顿时显得冷清下来。为了避免我和白鹤圆眼对长眼的无聊,我就独自溜下山去了。 一路沿着山下的溪流漫无目的地走,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桃林,反正无聊,索性就进去走走。这里的桃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的桃花粉嫩如面。我踏着纷纷零落的桃花瓣,心想着远在蓬山柳林的阿爹阿娘,心情大好。正是这柳软桃花浅的季节,他们一行人看柳,我独自赏桃花,也算是可以寄相思于桃柳,聊表慰藉。 “你是怎么闯到这林子里来的?”一个温和的声音蓦地在我身后响起。我心中一个激灵,言语温柔,落落大方,背后一定是个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我怀着砰砰乱跳的心,既迫切,又要装出羞涩地转过身。 我呆呆地望着这个着淡黄衣衫,端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眼中秋水波动,眉长脸消瘦。罥烟无赖鼻梢头,唇启含丹凤。颊畔春风吹欲渡,青丝落肩周。玉指犹破戏水图,折扇开罢还收。这当真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就连我这个女子,在他面前都得自惭形秽了。只是可惜他的腿 “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少年温和地笑着,我承认这是我今生见过的最温柔的笑,如春风拂面,阳光酥手。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来找茅厕的。”我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一个思维正常的人,看到美人(这里的美人无性别之分,完全是美貌者的代称)总是该想如何展现自己的才华,好给人留下一个不算坏的印象。但我竟嘴角一抽,溜溜吐出“茅厕”两个破坏意境的字眼。 “哈哈哈哈,有意思,我第一次遇到闯进我桃林,是为了找茅厕的人。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太有趣了。”少年爽朗的笑声解除了我的尴尬,同时也让我对他的好感倍增。 “你是这桃林的主人?” “不是,这里的桃树不是我种的。我只是替人看守这片桃林。” “那你是土地?” “土地?这话怎么讲。” 突然想起阿娘给我的归真镜,我从袖口里抖出镜子,在他面前比划了两下,镜子里依旧是和善可亲的他。啊,他居然是个凡人。 “你,你居然是人!”我惊得叫了出来。 他把笑容微微敛起:“姑娘,你的话让我很费解。为什么我不是人,或者说,姑娘你不是人?”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酥手煞白头,我叫白煞。” “我叫云悠,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你既进得了这林子,说来我们也算是有缘。好,我便认了你这个朋友。”说着,白煞转动轮椅的车轮,调转方向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茅厕。” 真是要命,白煞居然当真了。 “茅厕这个东西,它只是顺应情景发展起来的,我也不是真的想上,就是顺口问一问。比如你看到美人就想问她年方几何,是否婚嫁,这些都是人的正常反应,对吧!”我陪上两声干笑道。 白煞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茅厕和美女到底有什么联系。 “走走走,我推你四处走走,你这里的桃花开得不错。”为了不再让白煞纠结这个问题,我及时转换了话题。 这林中的桃树错落有致,外源一色是淡红色的碧桃,临近中心处开出一片桃花坞,种了深红色的降桃。一片林子里若都是桃树,我的第一映像是:这林子的主人定是想卖桃子营生。但无奈主人尽种了些观赏桃树,想来是要卖桃花了。 “我们本打算在这里堆个假山,假山旁搭个亭子,亭子前再开一片荷塘,但是还没来得及实现。”白煞指着桃花坞里零零落落的石块砖瓦道。 “是和这桃林的主人吗?” “嗯。”白煞轻轻晃着折扇,若有所思。 我想这桃林的主人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但是鉴于白煞的美丽,我实在想不出比他更美的女子能长成什么花样。但若真有这样一个配得起白煞的女子,他二人在桃林相守一生,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但是这女子又去了哪里?我对故事的好奇心勾引着我想要去探索他们之间的故事。但我和白煞还只是初识,这种涉及个人的话,显然还不能直接问。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实现这个愿望。” 我和白煞约定,自此以后我每天来桃林帮他堆假山c建亭廊c开荷塘,他给我的报酬就是讲一讲他和这林子主人的故事。白煞偏着头考虑了一会儿,欣然同意了。 从桃林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了,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竟跑到了屙灵山阴外。沿着原路往回返,还没看到屙灵山的山尖尖,天就已经大黑。荒山野林的,一个手虽可缚鸡的女孩子,面对的却是要缚狼缚虎的危险。 我掏出归真镜,紧紧握在手中。此时这镜子就是我的精神寄托,我想有个镜子陪着,最起码让自己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人越是处在惊惧的时候,越容易产生各种幻想,以达到让自己更害怕的地步。凉风拂过,树枝微摇,传出簌簌的响声。明晃晃的月亮就像个探照灯,直直把我暴露在猎物眼中,我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月黑风高杀人夜,危险大抵就要出现了。我握了握归真镜,加快脚步前进。 突然背后一声啸响,神经抽搐的我居然选择了转身。一个庞然大物赫然立在我眼前,睁圆的眼睛在月光下发出幽绿的光,狰狞的脸上爆出尖长的獠牙。它身子微微向后一缩,就要扑上来。 我知道此时我应该极配合地瘫软在地上,但大脑中残存的反抗思想导致我做出的第一个动作是:紧闭双眼,手握归真镜,奋力向前刺。耳畔只是怪物嘶哑的吼叫,很痛苦的样子,但它的身子并未触到我。 这时我才敢睁开眼睛。缎子似的黑发垂在肩头,束发的紫罗带顺着头发一并垂着,玄紫色的衣衫蹭了清幽的月光,更显出一份尊贵,颀长的身姿只缩成脚下一团黑影。他凌厉的长剑穿过了怪物的胸膛,而我的归真镜直戳在他后背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章(二) 怪物的吼声越来越低沉,最后只剩下重重的喘息声。许墨抽出长剑时,怪物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下次出手的时候,下手应该再重一些,这样的力道刺在身上,像挠痒。”许墨转过身,恰好对上月光。薄凉的嘴唇微微向上勾起,下颌如刀削出的冰雕。他均匀的鼻息落在我额头上,痒痒的。 “下次出来前,还是带一把匕首的好。”我讪讪地收起归真镜,冲他笑笑。现在我和许墨的距离,竟然引起我内心和身体的小骚动,为了缓解眼下的尴尬,我向后退了几步道:“你们不是回天庭了,怎么又回来了?” 许墨一边揩着剑上的血,淡淡道:“也没什么意思,就回来了。” “小太子和唐促没有一起回来?” “天后留太子在天庭住几日。”他顿了顿,又道:“唐促倒是一起回来了。” “哦,他回来了,怎么没见他的人影呢?”我向左右瞅瞅,确实没见着唐促。 许墨轻哼一声道:“大概走岔路了吧。” 我和许墨的对话又是这样戛然而止。 附近刚好有几棵被锯掉的树桩,我坐下歇脚,许墨则显现出对那只怪物有极大兴趣,对着它的尸体一顿研究。月凉如水,洒落的月光透着丝丝清凉,沉浸了我紧张的情绪。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许墨道一句谢,但是他一直背对着我,这让我不知如何开口。 四周弥散出的血腥味越发浓重,我捂着鼻子,暗自抱怨唐促不够机敏。终于在我即将要反胃吐出来时,唐促从密林深处跃了出来。 “我们快走。”我拉着唐促往前跑,换气时涌入的血腥味引得我咳了两声。 唐促清越的声音在丛林里显得格外吵闹:“悠悠,我来背你吧!”说着,他麻利地半蹲在我面前,我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暖流。可能是刚才惊吓的腿软指令才从大脑传到腿部神经,我终于软倒在唐促背上。 许墨突然挡在我和唐促面前,月光把他的脸衬得更加冷峻。 “许墨,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是一切却并是理所应当地都该归你所有。如果你不曾强求,有些东西,未必是你的!”唐促转头看看我,语气里显出了少有的咄咄逼人之势。 我们保持这个样子僵持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我们就要这个样子在这野兽随时出没的林间过夜时,一道紫色的闪电从眼前划过,许墨已经不知了踪影。 “你和许墨,是闹别扭了?”唐促默不作声地背着我往屙灵山走,我伏在他背上,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唐促淡淡回了一句:“没有。” 我知道他们肯定是闹别扭了,也没好多问。 又走了一段路,唐促忽然停下来,偏着头问我:“悠悠,如果一个人总是抢你也想要的东西,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人很讨厌?” 我想了想道:“那得看我喜欢的东西对我重不重要,如果重要,必然是要和他争一争的;如果不重要,只和他呕呕气就算过去了,最后这东西还是要给他的,反正自己也不是非要不可。” “呕呕气?”唐促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是啊,比如你也抢他的一样东西,把他气个够呛,等气他气得差不多时,再把东西还给他!”我给唐促支出自己惯用的招数。 从前在清宵洞,一条和我年纪相仿的银环总是喜欢和我抢东西吃,抢衣服穿。阿娘为了表现自己不偏私,每次都把东西悉数给了银环。起初我也很生气,既气银环骄纵,又气阿娘不偏袒我。但我这个人天生喜欢粉饰太平,我总是安慰自己:“总的来说,我和银环还是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为这么点小事怄气,也不值。”于是我总是趁着无月之夜,偷偷溜入银环房里,把吃的吃个干净,把衣服都穿一遍再给她扔回去,在我心里,两人的恩怨就算扯平了。后来被银环知道后,她免不了跑到阿娘那里哭个鼻子,我也顶多被阿娘骂几句。但是这样似乎也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而且我报复的目的也达到了。 “好,那就好好气气他!”唐促突然一嗓子,倒把我吓了一跳。 有了唐促的保驾护航,回屙灵山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姑姑居然站在前庭等我们,我本以为又要挨一顿唠叨,谁知姑姑什么也没说,一路迎着我回房,还给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叫我着实受宠若惊。不过如果总能这么受宠,时时惊一惊也没什么大碍。 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想起了刚才貌似是负气离开的许墨。好歹他还挂着一个“我师父”的名头,我总该略微关心关心。这么想着,转脚就迈入东院。 许墨的房间并没有映出烛光的影子,苍白的月光把他的窗子映得凄凄凉凉。 我转身要离开,屋子里却传来许墨淡淡的声音:“悠悠?” “嗯,我来看看你回来没有,吃过饭没有。我刚从姑姑那里出来,你若还没有吃,就去吃一点吧,唐促也在。” 许墨的房门“吱呀”一声响,许墨站在门前,他颀长的身子直抵住门楣。 “悠悠,我刚才想了想唐促说的话,我觉得他说的很对。”许墨迟疑了一会儿,继续道:“一直以来,好像都是我在强求,也许我不强求,你就会有你喜欢的选择,过你自己认为快意的生活。” 我有点不太明白许墨的意思。 许墨脸上强做出一个笑,很假意的笑,皮笑肉不笑。 “我不会再强求什么了,悠悠,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的婚约就算废了,是吗?”我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了。 许墨把目光移向广寂的苍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本来也不是什么作数的约定,自然是废了。”唐促的声音兀地在背后响起,多少给这片寂静添了几分聒噪。 “唐促!”许墨沉闷的声音却如一道闷雷炸开。 “悠悠,我送你回房。”唐促似乎并不理会许墨,径自牵起我的手,拉我出了东院。 我觉得许墨和唐促应该是闹了不小的别扭,但依许墨的脾气,虽然对人冷冷的,却也不是故意找麻烦的人;而唐促,为人热情好动,又大大咧咧,也不该是故意寻麻烦的人。况且他们两个又是一向交好的,怎么回了一趟天庭,就反目成这个样子了。 一路上,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唐促还牵着我的手。我本也不是个扭捏的人,但是现在的情景让我不自觉挣开唐促的手。 唐促尴尬地冲我笑笑,急忙把手背到身后。 “就送到这里吧,今天劳你背我回来,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我匆匆向唐促告了个别,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我和许墨的婚约就这样结束了。不知怎的,我心里升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一直都被他这纸口头婚约束缚着,现在乍得自由,一时还不能完全适应这种自由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章(三) 第二天我如约去了白煞的桃林,白煞也已经早早地在林口等我。白煞仰着头,眉毛上挑,右手的折扇轻拍着左手掌:“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装,从上到下一身黑,只差蒙上一块黑面纱了。“你放心,我不是来打家劫舍的。从小阿娘就教导我,做什么就要有做什么的样子,我今天来给你打工,总不能还穿轻纱薄裙啊。” 其实我穿夜行衣而来,图方便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黑衣服不显脏,眼不见脏手不洗,这是我一贯的作风。 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在我脑海中呈现的画面应该是:男的在烈日下抡锄头,汗流浃背,女的躲在树荫下摇扇观看,偶尔跑到男的身边,掏出手帕给他拭拭汗水,再道一句:“郎君辛苦了!” 但现下的情况是:我顶着烈日抱石头,白煞举着二十四骨遮阳伞在一旁给我讲故事。男女主角角色对换,哎,只剩抹一把眼泪,道一句:“好辛酸啊好辛酸!” 不过唯一可欣慰的就是能从白煞听到一个故事。 据白煞所说,他进这林子也是机缘巧合。 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来郊野地带体验生活,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眼前是一片桃林。口焦啊,舌燥啊,他就想去桃林里兴许还能摘个桃子解渴。结果在桃林里转了半天,他也没发现哪棵树上结了桃子,然后顿悟:哦,原来是观赏桃花。就在要出桃林时,恰恰遇上了桃林的主人。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闯到我的林子里?”这个桃林的主人姓展名颜,乍一听是个男人的名字,不过后来也证实,他确实是个男人。于是乎,我开始所想的郎情妾意就变了味,具体是桃园结义还是断袖之义,还得看故事的发展。 “我叫白煞,因为口渴,才到了你这林子,本意是寻桃的。” “寻桃?未经主人允许就取,这叫窃。窃者,偷也。” “这怎么能叫偷呢,你的林子里,可没有桃!” “我林子里有桃没桃,没什么打紧,关键是你心中有桃。既动了偷桃之心,不偷也是偷。” “你这人好生狡猾。你这样巧言善变,莫不是想留我在这林子里?” “我留你?我留你,难不成是要你做这林子的女主人?” 可以想象白煞听到这话时,白皙的脸颊是如何憋得通红,而展颜却得意地将手负到背后,大笑着转身离去了。最终白煞还是留下来了。具体什么原因他没说,但他给我讲起这段故事时,修长的眉毛蹙了蹙,两颊暗生绯红,而他却全然不知。“我留下来以后,展颜仍旧不甘心的样子,时时事事来找我麻烦。他说我在这里要吃他的米,喝他的水,非要我拿出点儿东西来补偿。” “你看我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吗?” “不像。不过我曾听闻西郊的镇子上有个长得白白嫩嫩的小白脸,弹得一手好琴,三日内连挑了镇子上百余家琴行,逼得掌柜的投江的投江,挂东南枝的挂东南枝。不知阁下可曾听说?” “兄台过誉了,在下长得是白净了些,但还担不起‘小白脸’这个称号。哼,技不如人,就寻死寻活的。倘若真有一个因为比输了死了,白煞倒愿意给他立个贞节牌坊。” “好大的口气,那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兄台有这个兴致,当然很好。不过既然是比,没有赌注,分出胜负也显得无味,你说是不是?” “赌注?很现成啊。如果你输了,你就一生一世给我看林子;如果我输了,这林子归你。你看这样可好?” “用我一生一世的自由换一片林子?你觉得公平吗?” “那你要怎样?” “我赢了,你就在这林子里给我吹一生一世的笛!” 从现在的结果看来,白煞定是输了。白煞幽幽叹了口气,目光移到了远处:“当时我进这林子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后来他和我提出比试,再联想他的姓名和癖好,我也能猜到他的身份了。他是西郊号称‘魔笛’的人物,我到西郊的时候,他已经隐居到这桃林了,所以我未曾听过他的曲子。但是他的名号倒是响亮,我接了比试,也是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心服口服。” 对手和对头本是两个概念。对头是一心要你不顺的人,所使的手段往往过分狠辣。而对手,虽然从某个程度上也有想坑你一把的意思,但是更多的还是惺惺相惜,这就是人性流露出的高贵。白煞和展颜就是一对很合格的对手。 白煞很尊重他的对手,所以他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三十六路的指法在眨眼之间正着一遍,反着又一遍。听琴不看指,这是对外行说的,白煞指法的奇快,看了看不懂,还可能把自己看晕。展颜当然是个相当内行的人,对白煞的指法连声称奇。展颜在我心里竖起的形象本来是谈吐风趣,优雅不凡的,可他现在的表现让我觉得他真是笨。别人弹得再好,在心里赞叹两句就行了,怎么能说出来,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现在该你了。”白煞面含得意,眉毛轻轻上挑,嘴角略约上扬,他的神情,很容易就能想到。 “如果比琴技,你的指法肯定胜我;如果不比琴技,这胜负就难分得很了。” “你只管拿出你的笛子。这胜负好分的很,你的笛子若能让我满意,就算你赢。” 白煞的话,简直就像在敌人面前挖了个陷阱,还不用枯树枝掩盖。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不可能跳进这明晃晃的陷阱,但是,展颜明显就是我排除在外的那个思维超常的人。 “这样甚好。”展颜的笛音,用白煞的话来评价,就是“妙绝”。白煞说展颜吹的笛,每一个音都合上了他的琴。用我的思维来解释,就是白煞炸了一锅薯条,展颜给薯条上挤了番茄酱。 “很好,我认输。我会履行诺言,在这里给你看一生一世的桃林。” “好啊,以后你在这里看林子,我在这里吹笛子。” 这样的结局真是颇具戏剧性。现在的市场竞争讲究一个双赢,让每个竞争者都从中尝一点甜头,求的是和谐;白煞和展颜竞争,讲究的竟是双输,你输了,不行,我也要输,他们求的,大概就是相依相守吧。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白煞和展颜这样,挺好。 我也想找一个这样愿意和我相依相守的人,不需要什么波澜,就是安安静静地,安安静静地生活。看山看水的生活,一个人过犹显孤独,两个人过就很惬意。 但是白煞和展颜终是没有就此安静平稳地生活下去。恬静的日子总是遭妒,老天都不能保证自己日日出晴天,偶尔还要叹息哭泣,又何况人生。白煞和展颜的故事即将由小甜文变成悲情剧了,我心中不免有些伤感,手偏偏在这个时候打滑,怀里的石头瞬间就落到了脚上。 “没想到你这么坚强,这么大的石头砸在脚上,居然不哭不闹!”白煞将我的鞋袜除去,查看我的伤脚。 其实我多想大哭一场啊,脚肿的像猪蹄,不疼才怪,但就是哭不出来。 “你伤的不轻,得好好休养才行。唉,可别像我这样,白白毁了一双腿。”白煞微微叹息一声,自行驱动着车轮到阁间取药。 “你的腿是怎么,成这样的?”我一边咂嘴,一边探着脖子询问。 “不提也罢。”白煞取来伤药,轻轻地给我涂在脚上,丝丝凉凉的感觉顺着脚面的皮肤渗到骨头,辣的疼痛顿时消了大半。 “那展颜后来怎么离开了?” “他总有其他想做的事,一片桃林,锢他一辈子,也不好。” “可是他答应你,会给你吹一生一世的笛子,他怎么能这样轻诺!” “没有,他说会回来的,桃花漫开的时候,他就回来。我信他。”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了,白煞一句“我信他”,已达万斤重。人生在世,应该把两件事看得最重,一是承诺,二是信任。 夜幕渐渐拉开,白煞因担心我的脚伤,欲留我在桃林暂住。我搬出父母做挡箭牌,说了一大堆他们要担心之类的话,白煞才放我走。我也不是不愿意留下来和白煞作伴,只是想到尽快回屙灵山,姑姑定会医好我的伤。在这里耽搁久了,万一以后真变成瘸子,那不是亏大了。我还没嫁人呢!想到这些,我越是坚定地要离开。白煞没办法,送了我一副拐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章(四) 回屙灵山长路漫漫,以前脚好的时候还得走三四个时辰,现在更甭提了。也许应该找许墨,让他先教我腾云驾雾。但是转念想想,腾云驾雾本是仙气凝聚到一定地步后,水到渠成的一件事,让他教,他还真教不了。 昨夜刚经历了怪物袭击事件,所以今天我特意带了把匕首在身边。现在脚受伤了,战斗力又减了一半,再遇什么危险,一把匕首能护我周全吗? 拐杖压得路上的枯叶沙沙响,明明是一个人走路,可脚步声却是两个人的。恐惧慢慢爬上心头,心里暗叫,不是这么倒霉吧,怪物为什么总挑一个人袭击呢,换个口味不是更好?后来再想,可能这条路上千年万年就走我这么一个,不袭击我袭击谁。 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恐惧,这个脚步声一路上都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哦,也许是夜路上的同行者,亦或是许墨唐促暗中保护我?有时候事情就是不能多想,我越想越觉得是后者。 “出来吧,我都知道是你了。跟踪人的技术真是差劲,下次跟踪要记得先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哎呀,今天累了一天,骨头都要散架了,最后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先教会我腾云驾雾,这样我就不用辛苦地跑来跑去了。我说不让你教我法术,你也不能真的不教啊,我是客气,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今天早晨我往外跑,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要去哪儿,我本打算给你个台阶,让你跟我来这里,你倒真是不干己事不张口。唐促也是,怎么能事事听你的话,你不让他来,他都不懂得反抗一下。哎,说了这么久,你是许墨还是唐促啊?”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树林中一片寂静,蟋蟀叫几声,都似有回音。 “许墨?唐促?”我尽量压低声音,轻叫两声。没有人回答,我重新警觉起来,黑黢黢的林子在月光下更加慎人。 除了加快脚步,我已别无他法。毛孔里渗出的汗水热气腾腾,但瞬间就被林间破空的嘶叫冷却,一路上我就忍受着冷热交替,此番怕是要热伤风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屙灵山终于横在眼前,还好是活着回来了。路过前庭,许墨正坐在石桌前喝茶,一副悠闲的样子。我累成这样,他竟还这般自得,怒气顺着背心腾地冲上来。 我一瘸一拐地冲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满满一杯茶就被我泼到他脸上。我本来想骂他几句,但是我该骂什么呢?他错在哪里了? “看来还不是累得够呛,有力气生这么大火气。”许墨并不急着擦去脸上的水珠,以至于水珠顺着他脸部的棱角滑下,聚到了下颌。 我一时语塞,兀自坐在石凳上。许墨一弯腰,竟将我打横抱起来。我刚要挣扎,许墨先我一步开口:“圣母已经歇下了,要惊动她吗?” 不得不说许墨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很舒服,我在他怀里差点就睡着了。 “到了!”许墨淡淡的一句话将我从迷糊状态惊醒。 进了房门,迎接我的竟然是满桌子的美味,我的肚子很自觉地长啸了一声。 “是先吃饭,还是先疗伤?”许墨向我征求意见。 “我可以选择边吃饭边疗伤吗?” 许墨下颌上残存的一颗水珠恰好滴到我额头上,他扬起嘴角道:“好主意!” 我仔细地扫荡着桌子上的每个盘子,许墨则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用仙气给我疗伤。“唐促呢?”我突然发现许墨身边少了个人,自然地问了一句。 许墨抬头看了看我,淡淡答道:“魔君手下闹了点儿事,我让他去处理。” “哦。”说话间许墨已经治好了我的脚伤,我把脚放到地上试了试,还是以前的那个脚,没瘸没拐。“我想学仙法。不用太难的,比如你这种可以自己给自己疗伤的就行,以后万一我再受伤,自己可以治疗。再或者你教我用仙力抬重物,这样以后就不会砸到脚了。” 许墨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这个事情不着急,你还是先养身体吧。”他拿起筷子,自顾地夹菜吃菜,全然没注意我看他的眼神。我看他,倒不是因为他不教我法术,是我很奇怪他和我抢饭吃的行为。 “你没吃饭吗?” “没有啊,等你回来一起吃。” “其实你可以不用等我的。” “没关系,只是怕你自己吃得太寂寞。” 许墨的话就像一把小锤敲在我心上,真恨自己刚才吃得太饕餮了,那零零星星的几颗青菜怎么好意思让他吃呢。 “要不我给你再做点儿?”我怀着对许墨十二万分的歉意道。 许墨偏着头打量我,眼神中流露的似乎是受宠若惊:“好啊。” 说实话,下厨房这件事,我还真是第一次。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是不明智的行为,除非你能耍过他,否则就是自取其辱。我想在许墨面前展示厨艺,无非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我想,如果在关公面前耍的不是大刀,而是匕首,那关公就不好说什么了吧。换句话说,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如果已经注定了技不如人,就要玩儿出点儿新意来。 虽然从来不会和面,但还好会和泥巴,本着变通的思路,面多添水,水多加面,一块猪头大的面就和好了。 许墨的真身是一只帅气的金猪,为了展现自己的心意,我特意把这块面捏成猪的样子。按照一般思路,我打算给这猪穿一根木棍,放在火上烤,可一想,不是要玩儿花样么,我就把这只猪装到笼屉里,放在火上蒸。 蒸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后来笼屉顶盖被顶起来了,我觉得可能是它等不及出锅了,就把它取了出来。蒸猪前后,这猪足足大了一倍。这真是个伟大的发现,看来以后我得建议许墨要吃蒸的食物,烤兔子烤来烤去,还是一只兔子,万一蒸一蒸,说不定就变成了两只兔子的大小,划算的很。 就这样把这猪端上去总觉得突兀,经过我在厨房里的苦苦寻找,找到了一味香香的酱汁。站在浅褐色酱汁里的猪果然好看了很多。 当我端着这只猪出现在许墨面前时,许墨微微蹙了蹙眉头。 “来来,赶快尝尝我的手艺。”我把袖中的匕首递给许墨,许墨并没有接匕首,而是用筷子很灵巧地就从猪身上开下一块。“蘸酱,蘸酱!”我好心提醒道。 “嗯,做熟了,能吃。”许墨给我的评价就是这样,让我怏怏不乐。“做得很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这样有新意的猪。”还好许墨及时补充了这句,否则我绝对让他把整只猪都吃了。 “好吃吧,那你可要把这只猪吃完哦。”说完这句话,我才明白,其实无论我做得如何,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许墨要吃整只猪。 许墨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们是不是该有福同享呢?” “我觉得有福还是独享的好,如果有难,倒是不介意同当啊。” 许墨真是个好孩子,他知道反抗无效以后,很乖地消灭着眼前的食物。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现在有了许墨这个比我还优秀的孩子,我决定成全他一回。“许墨,我给这道菜起了个好听的名字,你要不要听?” “什么?” “小猪拉肚子!” 我不知道许墨眼中亮晶晶的东西是不是泪水,不过凭他在我说完这句话后还能咽下口中的东西来看,他真是个好孩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章(一) 第二天当我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白煞面前时,他的惊讶可想而知。我告诉他自己有个医术很高明的哥哥后,他的惊讶才褪去一点儿。 我本来邀请许墨和我一起当苦力的,可是他死活不肯。 “亭子c假山又不是给自己盖的,我为什么要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最近后山的鱼欢腾的很,我还是钓鱼实在一些。你早去早回,回来晚了,就没饭吃了。” 许墨虽然没和我一起来,不过终归还是见不得我自己受苦。我临下山时,他在我手心放了一块手掌大小的青色玉石,并嘱咐我,如果嫌自己的力气不够大,就把玉石在所搬物上晃一晃,到时候无论多重的东西,都能轻松搬起来。 虽然我知道神仙的宝贝都很神奇,但是我还是相信眼见为实,眼不见的,就都是假的。以前每隔一段时间,柳上仙就会搞到一件宝贝,每次他兴致勃勃向我炫耀他宝贝的功能时,我的反应永远都是给他极轻蔑的一眼。除非他狠下心让我亲自把玩过,我才肯相信。当然,如果那样,多数情况下我都会给他的宝贝另找一些用途,譬如我在他手里捧着的能容四海之水的净瓶里养了一株藏红花。 我特意选了一块站着比我高,躺着比我长的大石头,按许墨所说,把玉石在石前晃了晃。宝物就是宝物,真不是盖的,我居然单手就把这块起码重我七八倍的大石头举过了头顶。最重要的是,举过头顶以后,手里都不像是托了东西。 我一高兴,就把手里的石头扔起来掂了掂,最后犹嫌不过瘾,索性就踢毽子似的踢了它几脚。我自己是可劲高兴了,偏偏忽略了坐在一旁的白煞。如果我是一袭白衣长裙,悠悠地在庭院踢毽子,此时的模样定是蹁跹似蝶。但倘若我一身夜行衣打扮,跳来跳去地把一块一人高的石头踢得上下翩飞。你们如果看到这个场景对,就是白煞现在这个样子:眼睛瞪圆,丹唇微张,下巴下坠,一脸木然而不知今夕何夕。 我讪讪地把石头安置在地面上,又把玉石在它跟前晃了晃。打好根基是很重要的,否则日后白煞和展颜靠着假山赏夕阳,正是黄昏日倦,情意缱绻,微风一阵荡心田的时刻,结果心里涟漪没荡成,假山却被吹倒了,这叫人情何以堪啊。 有我这样的好功夫,几天下来,假山就堆好了,亭子也完工了,荷塘开出了一片,但是塘里还没有放水。我建议白煞和我一道出林子,想个办法把外面路过的溪水引一些进来,但白煞却执意不肯出林子。终于在我一番晓以大义的情况下,白煞终于勉强答应出林,时间约定了一炷香。 我在白煞背后,轻推着他的轮椅,轮子碾压枯枝的声音此起彼伏,和淙淙的流水相互应和着。 “好久都没看过林子外的景色了。”白煞捋着他两鬓的青丝,轻叹一口气。 “一片桃林禁了你一生自由,可你也知道,世间本不只有桃红,桃花尽处,还有春山。” “可惜行人更在春山外!”白煞回过头,冲我浅浅一笑。“悠悠,今后你若遇到一个愿意让你放下一切的人,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无怨无悔。” 我活了三万多年,生死的事看得很多,但是自己看不开;情爱的事看得也很多,但是自己终归不明白。 清宵洞本就不是一般的洞府,自灵蛇族的老祖宗开疆辟土以来,灵蛇族就和天族有渊源,但是灵蛇只是有灵气的仙,这样就和天宫里的仙有了区别。天宫中的仙常常觉得自己身份高贵一些而小觑我们灵蛇一族的仙,好在灵蛇族是有肚量的,从来不在意这些名利上的事。 灵蛇族本也是繁荣的一族,但是无奈种族之间的通婚,传到阿爹这一代时,纯种的灵蛇只剩我们一家了。而我又肩负了整个灵蛇族的希望,希望之火不可灭,所以在我还未成长为正真的灵蛇前,阿爹只把我养在清宵洞,唯一出门就是去柳上仙的彭山柳林。哎,可叹我最好年华里,只见过阿爹和柳上仙两个男人,这种禁锢让我失去了好好爱一回的机会。 也许是机缘无处可去了,百无聊赖下就造访了清宵洞。 阿娘的同胞姐妹,也就是我的亲小姨,曾经一度被爱情烧昏了头,不顾自己的灵蛇身份,愣是嫁给了一只老虎精。当时我还不懂爹娘口中的爱情是什么东西,我只觉得小姨很有眼光,当蛇仙,不过是受其他妖类曲曲腿。现下当了压寨夫人,风光自然不同,百兽之王,哪个妖不得供奉点儿实际的东西。这次她的儿子——我的表哥几陌娶妻,特地请了我们一家来观礼。 宴席上见到的小姨,她的脸和阿娘的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小姨的身材比阿娘更丰满一些,也可见她的确受了不少供奉。 来参加这个婚礼的人着实不少,四野八荒的妖精,只要有点道行的,都来了。由于灵蛇族的面子,天族也来了不少神仙凑热闹。只因天族来的神仙,彩礼钱都是天帝给报销的,这也直接决定此番前来的神仙官阶不大。因为官阶大的神仙不乐意让天帝代自己掏腰包,天帝掏了腰包,就显示不出大腕儿神仙的高贵。所以他们合计了一下,保留自己高贵的一面给妖精看吧,这个婚礼就不去了。 小姨夫家的洞府本就不如我们清宵洞那么宽敞透风,平时的伙食又太过血腥,洞府里气味本就不佳,现在这么多活生物聚在一起,形成了人工的挡风墙,空气一下子滞流,更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打着解手的幌子溜出前庭,本来是想出洞外的,但是小姨夫的洞府布局和清宵洞大不相同,我只好顺着通气的岩洞一路狂钻,没想到竟遛到了后园。 百兽之王的后园确实够宽敞,宽敞到只能看到园子中央立着一块浑圆的巨石,巨石旁围了一圈高高矮矮的盆栽。本以为巨石上有些歌功颂德的字句,但我绕着它转了一周,上面竟然连一道裂缝都没有。看来这家的主人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如果清宵洞的后园有这么大,我一定种一大园子藏红花,然后天天躺在花丛里睡觉。 就在我打量这巨石时,不知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不知姑娘为何对着这巨石摇头呢?”顺着声音转头看去,一个身着落日黄锦袍的俊俏男子站在我面前。他和阿爹c柳上仙都不一样,方额阔脸,浓黑的眉毛似修剪过般整齐,鼻梁高挺,暗红色的嘴唇薄厚适宜。 “你是云悠吧。呵呵,我是你二表哥,几陌。”几陌的声音宏厚,是虎族自带的威严,又包含了灵蛇族的贵气。真是小姨与小姨夫结合的完美作品。 由于第一次见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心中自然喜不自胜。我围着几陌转了几圈,上下打量他。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拘谨,只管负手仰头站着,任我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 “姨母姨丈说你是个爽性的女孩子,果然不假。” “爽性?这话是你自己编的吧。如果真是阿爹阿娘评价,那他们一定会说:‘悠儿这孩子被从小宠坏了,现在连个女孩子的样子也没有,女孩子的矜持c娇羞,在她这里都是云烟,都是云烟!’”我学着阿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惹得几陌哈哈大笑。“你不用笑,我自己的爹娘,我还是知道的。不过你这个爽性用得很好,我喜欢。” “哦?为什么喜欢呢?” “因为我终于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c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形容词了。云悠就是云悠,不需要和她们比什么!” 几陌眉眼含笑地看着我,突然双手一拍,道:“好,你敢不敢干一件其他女孩子不敢干的事?” “什么事?” 这件事,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不过在当时,确实是个大事。几陌一字一句对我说:“劫亲,把我从这里劫走!”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答应几陌的这个要求,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问自己怎么会答应了几陌的这个要求。但是当时我就是答应了。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场景。大红的纱幕在前庭摆呀摆,宾客手中的白玉樽泛出泠泠的光,我站在五尺的高台上——这里本该是新人站的地方。阿爹和阿娘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我下来,但我却像没听到。整个前庭只剩下我朗朗的声音:“我要带几陌离开!”我奋力掷出几陌的喜服,大红的喜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无声落地。下面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我就在这样的嘈杂中,和几陌离开了,事实上,是他在洞口等我。 我的劫亲很成功,也很顺利,几乎没遇到任何的阻碍。几陌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在树林里奔跑,我第一次这样不受束缚地奔跑。二月的风拂在面上还有些生冷,但是这似乎就是久违的c自由的感觉,入骨的凉,却是透心的舒适。 后来柳上仙把这段讲故事似的讲给我听,我才知道我劫亲的行为竟然在时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个月内都是娱乐版头条。几陌没过门的妻子原是狼族,我这一闹,狼族自然和灵蛇族过不去,更确切地说,是和阿爹阿娘过不去,清宵洞几次差点儿被狼族踏平,好在家里宝贝多,几番贿赂,事情才算平息。小姨和小姨夫觉得自己儿子被劫走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一度不肯出来见人。那些嘴碎的神仙回了天庭,对这件事更是大夸特夸,说我手持碧海清平剑,一怒之下挑了新娘的盖头,新郎的喜服在我玄光的剑锋下化作天际一抹红。柳上仙讲这个故事时,我还拍手称绝道:“我的功夫竟然那么厉害,该让阿爹听听,他就不会逼我练功了。”当时我真是一举成名,而我自己还不知道。 我和几陌的私奔生涯开始了。我们在离他家和离我家都很远的地方找了一个山洞,枯草铺床,篝火取暖,这便算安了家。白天几陌到外面捕食猎物,回来的时候还摘回不同种类的花给我戴,他说我像青葱开花一样娇羞,我很高兴。因为当时不怎么读书,他突然使一个比喻句,我都会觉得他好有文采。结果本应是一番饶有情趣的打情骂俏,硬生生毁在了我的无知上。晚上几陌不睡洞中,而选择睡在洞口,他说怕夜里有危险,他在洞口,有危险也是他先受着,我好有机会逃跑。他的话感动得我一夜没睡着。 我越来越觉得我此次的劫亲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几陌真的很好,在我情窦初开,还不懂什么是爱时,他给我的一切,我觉得就是爱。我总觉得我对他的爱没他对我的深,为此我还很愧疚。我也想给他满满当当的爱,我拉着他的腰带对他说:“你娶我吧,我愿意嫁给你!” 几陌当即就跪在地上,指天发誓道:“几陌愿和云悠生生世世结为夫妻,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也许真是上天都不允许我们在一起,那天果真下起了大雨,闪电一道又一道撕裂长空,怒吼的雷声震得我们心脏发麻。 第二天,我们就被各自的家长纷纷找到。几陌拉着我的手,不顾一切地往外跑,跑到最后,天地只留给我们一处悬崖。“我们跳崖吧,这样我们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我握紧几陌的手,只等他一个肯定的点头。我今生第一次觉得死并不那么可怕,就是在悬崖前的那一刻。 几陌看了看悬崖,又看看我,蹙了蹙眉头,迟疑了一会儿,道:“悠悠,其实我们可以活得很好!” 是的,我们可以活得很好,我们都做到了。几陌回去后,还是娶了狼族的未婚妻。他大摆筵席的三天里,我不眠不休,说起来也没什么感觉,我只是以自己的方式,祭奠了一场初恋。从爱上到分开,不多不少六十七天,六十七天而已,六十七天那么久。 “白煞,有一瞬间我差点就把自己放下了,不过现在我后悔了,那一瞬间我都觉得好后悔。”回忆起往事,感慨总是颇多,白煞显然不明白我的话。不过我们却很有默契地,一起把目光移向远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章(二) 今天事情完结得早,我回到屙灵山时,西天的太阳还是一只熟苹果,慵懒地挂在天边。 前庭里,微风曳着一袭藏红色的衣裙,高贵的身姿被夕阳拉成一道长长的黑影。落日余晖正落在她宽扁的额头上,映出闪闪的金光。我歪着头看她,她勾着嘴角打量我。两片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合,“丰儿”两个字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不是丰儿。一晃眼只五百年而已,你都忘了丰儿的样子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许墨已经站在这个女子背后。许墨的目光越过女子高高的发髻,落在我身上:“这是瑶池十公主——幺媚。”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对,似乎听唐促说过,许墨现任夫人就是这个名字。我的心莫名地颤了颤。 幺媚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优雅地转身看向许墨:“我当然没有忘记。五百年了,你自始至终都不忘她,许墨,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挂念着她?”幺媚软软的声音如千万细针,直直逼向许墨。 许墨薄薄的眼皮并未抬起,他只把目光顺到石砖上:“忘?时间是个好东西,但是可恨许墨生来一副好记性,有些事,终归忘不了!” “许墨,你对我,难道只剩了恨?” “我对你,没有恨。你贵为瑶池公主,又是东阳真君的儿媳妇,天上诸仙对你又是礼遇有加,我区区一个太子太傅,怎么敢恨你呢?”许墨口气虽然极淡,但是每一句话却狠得厉害,任何一个女子,怕都承受不起这番绝情。 幺媚微泣的声音逐渐传开,把眼前的氛围搞得像葬礼一样肃穆。我这个外人被撂在他们夫妻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许墨及时发现了我的为难,他迈着四方步子,悠悠地踱到我面前:“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那边的事情办完就回来了,不过我好像回来早了,打扰你们了!” “不碍事,先回屋吃饭吧。” “哦。”我应了一声,加快脚步逃离现场。“对了,你们要一起吃吗?”我回过头来的一句话,引得许墨和幺媚一齐把目光投向我,但我自己却并不知道自己的这句暗含了关心的话有什么不妥。 幺媚一抹脸上的泪痕,端了端手腕,冷冷地说:“我和许墨是天帝亲自赐的婚,既是夫妻,当然该同食共寝。” “圣母请我们到她那里用膳,这顿饭,你就自己独享吧!” 人和人的思维方式果然不同,而思维方式的不同,又是每个人心中的小算盘所决定的。幺媚心在许墨,所以她以为我是有意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而许墨没她那么多心,所以听出了我这句话原本的含义。 晚上躺在床上,我脑子里交替出现玄门里的白衣女子和今天所见的幺媚,显然不是一个人,单从身材来看,到看不出这两个人的差别,只是前者周身散出的是灵气,而幺媚处处尽显娇气和傲气。依此推断下来,那个白衣女子应该就是幺媚口中的“丰儿”。 丰儿就是造成许墨夫妻关系紧张的主要因素,那丰儿和许墨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呢?我总是喜欢研究别人的故事。可惜唐促不在这里,否则我一准儿会跑到他那里,向他问个明白。 在床上翻腾了许久,直至睡意全无,我随手披了一件月白纱衣,信步转到了后山。今夜无月,天空中少有的繁星漫天,密密麻麻,如缀在墨蓝锦缎上的金丝绣纹。鞋底与枯叶相触发出的摩挲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嗯?”由于周围漆黑一片,所以我只好低着头走路。屙灵山怪石嶙峋,万一撞上去,自己岂不是倒霉。可我就是万般小心,还是撞上了。只不过撞上的这东西软软的,到没有什么疼痛。 “走路怎么这般不小心,专往人身上走?”许墨淡淡的嗓音传入耳朵里。我并不急着抬头,嗔道:“我也不知道有人喜欢挡在路上,专让人往身上走!” 许墨轻笑了一声道:“这么晚不睡觉,明天不用干苦力了?” “干苦力又不妨碍睡觉,我功夫这么好,边干边睡也不是不行。你呢,这么晚不也一样没睡。”说着,我凑近许墨。其实这个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不凑到耳边也可以说悄悄话,但习惯还是指使我凑到了许墨耳边,“是不是幺媚生你气了,不让你回房睡觉呢?” “我们一直都分开睡的。”许墨一转头,他的鼻尖恰好抵着我的鼻尖,他薄凉的唇靠得那样近,领口飘出淡淡的奇兰茶香,怎么能不让人意乱情迷。就在最关键的一刻,我的理智终是战胜了心魔。我一把推开许墨,却因自己双腿处在酥麻状态,被弹得向后推了几步。 许墨完好地站在一旁,语气中含满了嘲弄:“明明是自己贴上来的,现在却怕得要命。” 我斜着眼睛瞪他,当然他是看不出来的。 “圣母不知道我和幺媚的睡觉习惯,只给我们备了一间房。她是瑶池的公主,当然受不得委屈,我也只好大度一些,把房间让出来给她。”许墨朝我走近几步道。 “啊?”我第一次听说夫妻不同床的怪事,溜溜地说:“你不会是” “什么” “有难言之隐或是断袖?”我小心地吐出心中的疑惑。 下一秒,眼中的景色就是满天繁星划过,树枝黑黢的影子划过,许墨的发丝顺着垂到我脸颊。弱势与强势明显的差别就是,强势的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弱势的我压在身下。 “你想试试么?”许墨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表情俊冷地好看。 突然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惊吓使得我只能重重喘气。我想一个平常女孩子遭到非礼,定是要奋力挣扎半天,再稍稍烈性一点的,兴许就要甩几个耳光上去。但我注定不是平常女孩子,我的手托着许墨的肩,滋溜溜盯着许墨好看的脸,幽幽吐了一句:“在这荒山野岭的,怕是不好吧。” “哦?那我们回你房里?”许墨的眉毛轻轻挑了挑。 “不不,我的意思是不用试了,不用试了。” “哦?不试怎么知道?”许墨不依不饶,双手就要解我的衣带。 “我知道,我知道。”我急忙止住他的手。 “哦?你连这个都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 许墨眼角笑意渐浓,一个翻身,稳稳地在我旁边侧身躺下。他的头枕着左臂,腾出右手理我额边的乱发。他修长温热的手指暖得我直想闭眼睛,睡意悄悄漫了上来。迷迷糊糊之际,只听许墨在我耳畔低语:“悠悠,你恨不恨我?” 我无意识地嗯了一句,许墨的手顿了顿。 一觉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金丝纹络的浅黄锦被好端端地盖在身上。看来许墨到底是个细心的人,懂得把我送回来。 去桃林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习惯。展颜的桃林经过我的加工,已经变得更加完美了。我和白煞坐在凉亭里,微风撩起四周的纱幔,半开半闭的桃花若隐若现。亭前的荷塘里只铺了圆圆的叶子,塘里的碧水百无聊赖地依着假山,悠闲地散出粼粼的波光。“白煞,既然你的琴技那么好,要不弹支曲子吧!”我饶有兴致地向白煞建议道。 白煞轻捋着他两旁的鬓发,转头对我说:“本来是该弹个曲子的,只可惜我答应过展颜,除非他回来,否则再也不会弹琴了。” “可是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他愿意回来,自然会回来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白煞端起石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叹世间痴男怨女,望不断离愁。白煞为了展颜,献出了自己的自由不说,还将自己唯一的心爱之物尘封了。指上弦,弦弦声似诉,不见瑶琴别旧路,只缘心事随君久。展颜若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替白煞问候他八辈祖宗了。 我和白煞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坐着,一坐也能坐一天。傍晚踱出桃林,刚走两步,就被人从背后袭击。我反手推出匕首时,才看清来人是唐促。 “好狠辣的白蛇,我刚回来,你就要我性命!”唐促握住我拿匕首的手,嬉笑道。 “敢从背后袭击我,也不算你冤死。”我收起匕首时,唐促已经半蹲在我面前:“上来,我背你!”天下有这样免费的人力车,不用白不用,白用谁不用,本着这个原则,我毫不客气地跃上唐促的后背。 “我不在这段时间,你自己走这山路,吓怕了吧!” “谁说的!现在这片丛林的禽啊,兽啊,都怕我得很,只要知道我来了,它们就不敢出来。” “又在吹牛皮了。” “真的!狗熊见我都绕路。” 唐促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看我,狠狠地抽动了两下鼻子,若有所悟道:“怪不得,定是许墨给你吃了峋兽的肝胆,所以这林子里其他的兽都不敢靠近你。” “峋兽?是什么东西?” “就是那次袭击你,最后却被许墨杀死的怪物。峋兽是丛林里最凶残的兽,一般的兽只有做它食物的份儿。如今你吃了它的肝胆,那些兽循着气息,以为你是峋兽,所以不仅不敢伤你,见了你还得躲远。” 想起那天的血腥味,我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滚,要吐出来。死许墨,竟然给我吃那东西的肝胆,还做的那么神不知鬼不觉的。 唐促把我背到屙灵山下,我就迫不及待地从他背上跳下来,一路奔回房间。看到许墨后,一抖袖口里的匕首,直直向他刺去。许墨身子微微一偏,擦着匕首刃躲开了。 “你这是怎么啦?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了?我以为你生气也该是今天早上动手,没想到还是这么后知后觉。”许墨眼角含笑道。 “不是昨天的事!你说,你是不是给我吃了峋兽的肝胆?” 许墨微微蹙了蹙眉头,轻笑道:“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后知后觉。” “你!”我抬起手,又向许墨刺了几刀。 许墨灵巧地躲过,软语道:“好了,悠悠,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顽皮。我要办正事了,办完正事,再同你游戏。” 许墨语音未落,唐促就窜了进来。“元帅!”唐促恭恭敬敬向许墨作了个揖,语气生冷,丝毫不像和我玩笑时的样子。 “嗯,这么快就回来了?既然回来了,也不先和我述职,倒是急着给人当车夫。”许墨从容地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唐促。 唐促眼角扫过我的脸,待要说什么,却被我的话打断:“只是路上碰巧遇到的,我的腿还没好利索,所以就请了唐促当车夫。要是耽误了你们的大事,那你还是罚我吧。”许墨和唐促一齐把目光聚在我身上,一个淡然,一个灼热。 最后我果然受罚了,我本来以为许墨会念在怜香惜玉的面子上,把这件事大事化小,谁知他根本不会怜香惜玉,动动嘴就把我罚在姑姑神像前思过。他说做事要懂得分轻重大小,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做的。 许墨罚了我,唐促自愿跟着受罚,这让我很高兴。这样一来,晚上蚊子多的时候,喂蚊子的就不是我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章(三) 自上次我发觉唐促和许墨之间产生隔阂后,特意去姑姑那里翻了翻天族仙史。这本小册子里记载了天族最新的官员变动,我清楚地看到许墨现在的职务不仅是太子太傅,还是兼任的四经总帅。四经总帅统管的是天族所有兵将,可以说是天族最高的军事机构首领。我想,许墨这个四经总帅的职务必是此次回天庭新晋升的,但凡一个有抱负的将军,都会垂涎这个位置。这大约就是唐促和许墨关系转恶的症结所在了。 我觉得这件事多少让唐促不快意,这次许墨下罚令,我也是怕唐促太怀恨许墨,才仗义出了一次手,不过这个仗义出手貌似没起到作用。 唐促在姑姑的神像前跪了一晚上,我其实是睡了一晚上。我告诉唐促,等许墨来的时候,一定要把我弄醒,他点点头,继续认真地跪着。我本来还担心唐促会挨不住,半途睡着,导致许墨来的时候抓个现形,他嘴巴一张一合再加罚一夜。但第二天看到唐促跪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样子,我知道我的担心多余了。 出于对唐促的感激和同情,我端了伤药给他擦,他反被我感动得要痛哭流涕。所以我又施好心,送了他一块手帕擦鼻涕。 从唐促房里出来,迎面碰到许墨,我白他一眼,想绕开他走,他却故意挡在我面前。“你倒是很关心唐促。” “是啊,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可不像你,唐促怎么也跟你这么久了,没功劳也有苦劳,他不过是去接我回来,就要被你罚。你到底是恼他,还是恼我?” “我谁也没恼,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分明是以大欺小!”我一甩衣袖,愤愤从许墨眼前走过。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蓦地一回头,冷冷道:“下次如果你不来查岗,就提前打招呼,我睡觉时也能睡得安心,不用时时提防你偷袭!” 许墨先是一怔,随后微微一笑道:“当真不像个女儿家。” 当真不像女儿家,许墨这话惹得我莫名地不高兴。虽然我也知道自己不大符合一个女孩子的性格,但是这个事情阿爹阿娘说说还好,许墨这么说,让我着实不舒服。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谁惹你了?”白煞修长的指头在我面前轻敲了两下,笑道。 我从石桌上爬起来,有气无力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个医术很高明的哥哥吗?就是他,他惹得我很不高兴。” “兄妹两个闹别扭很正常,你这做妹妹的也忒小气了些。” “他也不是我亲哥哥。我觉得他真的很无理取闹,他的一个下属办完差事回来,顺道来山口接了接我,就被他罚得跪了一个晚上。”我愤愤地从石凳上站起来,向白煞揭发许墨的罪行。 “你是因为他罚了那个下属而生气的?” “也不是,他,他居然说我不像个女孩子!”我又生气又害羞道。 白煞嘴角抿起一丝笑意道:“就因为这个?” 我重重地点点头。 “云悠,你真不像个女孩子!”白煞迟疑了片刻,悠悠道。 “连你也这么觉得?怪不得他说我不像女孩子呢!”我颓然地坐在石凳上。 白煞嘴角的笑意更浓一些,道:“悠悠,为什么同样的一句话,我和他说出来,你的反应会如此不一样呢?” 我茫然地看着白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因为你很在乎他对你的看法,不是吗?其实你喜欢你这个哥哥,不是” 还未等白煞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我就把他推到了桃花坞一条下坡路上,看着他气喘吁吁地再沿着上坡路自己回来,我轻拍着手道:“看你再胡说!” 白煞一边拭着额角的汗水,一边没好气道:“哼,自欺欺人!被人说中心事还不承认,你这番虚伪,我们这个朋友也不必做下去了。我把你当朋友,才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你听的,看看你这个样子,这个朋友没法做了!” 说实话,白煞生气的样子还真是挺好看的。尤其是他撅嘴的时候,娇羞得像一朵半开半闭的桃花。他这么一生气,我原先的气也就不是那么明显了,反而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我轻轻拉拉他的衣角,嘟囔了一句:“生气啦?你别生气嘛,不过是开个小玩笑而已。” 白煞轻哼一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我刚才只是和你开个小玩笑,你可别当真啊!”我再次拉白煞的衣角道,“那我和你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以前看的话本子里,都是郎情妾意,互相喜欢,然后他们很自然地就在一起了。我觉得我这个哥哥他似乎是存心找我的不顺心的。你不知道,以前我是和他有婚约的,结果他都没见过我,就把婚约给推了。我听其他姐妹说,他退婚是因为他看上了其他女子。”说到这里,我突然给自己提出一个疑问,难不成当时许墨退婚就是为了丰儿?我心里一沉。 “然后呢?”白煞对我的事情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白煞,你说如果当时是因为他和我的婚约,导致了他不能娶他真正心爱的女子,他会不会很恨我?”我突然把话题转了一个方向。 白煞合上扇子,轻轻敲了敲额头,道:“应该会。” 不知怎的,我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许墨他现在对我好,会不会就是等我爱上他,然后他再把我抛弃,以达到报复我的目的呢?回想回想自己看过的话本子,这样的故事也是有的。许墨这个人气量小,他做这种事,好像也很有可能。 我觉得全身气血上冲,如果真是这样,我定要给他好看。“白煞,帮我想个办法,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白煞看看我,轻笑道:“自己的心思自己还不知道?哎,不过大多人看别人看得明白,看自己就糊涂的很。”说着,他自己也摇摇头,又道:“我且问你,你最讨厌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道:“脂粉,油油腻腻的,气味也呛人。” 白煞脸上立即浮起一丝惊讶:“那你最喜欢什么东西呢?” “当然是老鼠啦。肥肥嫩嫩的肉,香香脆脆的骨,一口下去,满嘴流油。”我说得越发起劲,就像自己真的吃到老鼠一样。但是言谈间,我瞥到了白煞错愕的脸,他正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我,喉结还不自觉地哽了一下。想来我说的这话是把他惊到了。 阿娘曾说我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倒是个十足的男孩子性格。依此考虑,一个正常女孩子的喜好应该与我的正好是相反的。 “刚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其实呢,我最喜欢的东西还是脂粉,闻上去香香的。最讨厌的呢,就是老鼠,黑漆漆的,真是吓人。”为了不让白煞对我产生怀疑,我违心地做了个厌恶的表情。 白煞的脸上终于又浮起笑意,他缓缓舒了一口气道:“你这丫头真是有趣,玩笑开得那么逼真,差点儿把我也骗了。我就说,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不喜欢脂粉而喜欢老鼠呢。” “但是这和脂粉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模样是挺可人的,但是衣服着实素净了些,脸上也不擦些脂粉”白煞喋喋不休地批评着我。 自尊心驱使我脸上浮起不悦的表情:“我又不以色事人,干嘛要打扮那么欢甚。” “有句话你总该听过吧,叫‘女为悦己者容’,具体你想悦谁,想为谁红妆,只有你自己清楚了。”白煞用折扇轻轻拍打着左手掌,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 晚上回到屙灵山,我竟像做贼似的潜回自己房间。松香门窗吱呀一闭,我翻出自己柜子里的所有衣物,终于找到除白色以外的其他颜色的衣裙——大红色。这件衣服是我生辰时阿娘亲手为我做的,我嫌它的颜色太过扎眼,一直没穿,没想到此次来屙灵山居然把这件衣服也收拾来了。我从怀里拿出白煞送给我的一系列护肤美白润色产品,对着闷黄的铜镜一阵乱抹。 我承认打扮过的我的确是好看了一些,准确的说,是更像女孩子了。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在我还没想出是哪里不对劲时,敲门声适时地响了。 “请进!”我捏着嗓子,故作娇气道。 白煞教我坐的时候要半偏身子,目光里要含着娓娓柔情,看人不能直勾勾地看,要晓得时不时偷瞄一眼。为了达到他这个效果,我只好让自己对着屏风,而不是门。这也直接导致我不知道进来的是谁,但好在门风带进一股淡淡的奇兰茶香,该是许墨。 白煞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回头,表现得越为娇羞越好。等来人近了,就捧出发钗,娇滴滴说一句:“我为君穿绯橘衣,愿君为我插花髻。”我在肚子里打了半天腹稿,语气神态拿捏了半天,终是吐出这句话。手上渐渐失去了发钗的重量,我的心狠狠紧了一下,手心渗出丝丝汗水。 “悠,悠悠,你,你不是和我开玩笑的吧?”头顶出传来的声音着实让我发闷,我猛地回头,站在身边的人竟然是一袭宝石蓝锦袍的唐促。明明是奇兰茶香,怎么会是唐促呢?我强让自己嘴角挤出一丝笑,爽利地夺过唐促手中的发钗:“你说呢?”但是眼眶不禁犯热,有东西要流出来,却终是什么也没流出来。 “我以为”唐促淡淡一笑,道:“你今天打扮得样子倒是美得很。” 唐促说什么,我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我的脑袋有点儿大。其实我本没有多想送发钗的意义,但当它被唐促握在手里时,我心里真的希望握发钗的是许墨。白煞的话浮在我耳边:“不失去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哪个才是你想要的。今天你就用这根发钗,试试自己的心吧。”我的心,居然是 “今天这屋子里,好热闹!”我这时才瞥到门口站着的许墨。也许他们是一起来的,但是我忘了唐促性子急,喜欢先人一步。 许墨嘴角轻轻上扬,目光直落在我身上。我急忙将手中的发钗往袖子里缩了缩,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大晚上这么辛劳地打扮一番,是要唱戏么?” 许墨戏谑的口气引来了我的火山爆发,我一个没忍住,甩手将手里的发钗砸到他身上:“你才要唱戏!你们全家都唱戏!”白玉兰花钗落地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我头也没回地冲出屋子。许墨,我竟然入了你的圈套,自己却还不知道。 此后许墨就很少在我视野里出现了,因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自从我知道自己的心思后,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个透明人,我怕自己的心思稍不留神就被他读懂。他既然一心想用这种方法报复我,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不让他得逞,就不能让他知道我喜欢他。 离得他远远的,好像也是让自己抛开他,让自己明白其实根本不是爱上了许墨。但是距离这个东西,仿佛更能让自己看清自己的内心。有时候看到许墨和幺媚一起坐在前庭喝茶,我心里都有点醋意;每天从桃林回屙灵山,不自觉会想起那天他拿剑刺峋兽的样子。我觉得许墨真算是一个烂人,能使出这么狠毒的报复手段,但是他设的这个局,圈的就是自愿上钩的人。我是自愿上钩的,好像这件事也和他没什么关系。如果我不上钩,他是什么也得不到。 许墨难道就那么自信我能喜欢上他?万一我不能那么听话地入套,他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不过他这种人,比我年长两三万岁,经历的必然比我多,怎么讨好一个女孩子,他自然懂得。我活到三万岁,说自己涉世未深,谁也不会信,但是我真是涉世未深,感情这码事,最起码我还没想到用它来做武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章(一) 桃花开过了最盛的一季,纷纷的花瓣扬了满天,如春日里飞舞的雪。白煞最近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桃树下,看着纷扬的桃花发呆。桃花最烂漫的一年又将过去,展颜没回来。 “悠悠,帮我取琴。” 白煞的琴是一把古桐七弦琴,这把琴安好地卧在他房间的案几上。漆黑的青桐木沉稳雅致,根根琴弦银光锃亮。可以想象白煞每天要对着这把琴悉心擦拭,生怕它沾上一粒尘土。 我把七弦琴放在白煞腿上,白煞手抚着琴身,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修长的手指自如地游走在琴弦之上,灵越的曲子霎时盈满整片桃林。 桃花开遍,又是一年,待君归来君不归,一地落红徒慨叹。千年只等一回眸,皆付情窦初开处。往日欢笑终成空,落花深处浅哭诉。 听着白煞的曲子,我略约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苦痛。那种不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的无奈。爱上一个人不容易,和爱人在一起也不容易,但是如果是彼此相爱,即使不能在一起,还算是不错的。像我们这种所托非人的,除了自己独自哀伤,还能干什么。情这个东西,终究是伤人的利器。 白煞面露笑意看着我,清泪已夺眶而出,顺着他温润的面颊滴落到七弦琴上。零落的桃花拂满,白煞满头的青丝瞬间变成白发。 “白煞!”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屈膝跪在他面前。白煞依旧自顾地弹着曲子,笑意不减,却让人心疼,无奈之笑,凄苦之笑。 “悠悠,记着这个曲子,有机会,弹给他听。”白煞就这样,微微垂下了手。 我一路踉跄地跑回屙灵山,找许墨帮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许墨坐在前庭喝茶,我紧紧握着他玄紫色的衣袖,嘴里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可能是为白煞的故事伤心,可能是自己好久都没哭过,也可能是自己难受。我居然也会哭。 我能感觉到许墨把我轻轻揽在怀里,不住地给我抹去脸上凉凉的泪水。“悠悠,怎么哭成这样,谁惹你这样伤心?”许墨紧蹙着眉头,眼神里是关心的迫切。我眼中的水雾却越发浓,终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多希望他这个表情是由衷的,而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有了许墨的安抚,我的情绪慢慢被控制住了。我把白煞的事情完完本本对许墨讲了一遍,许墨略微点点头道:“本以为你在那里能玩儿得开心一些,没想到别人的故事把你伤成这样。一点都没长大,还学会了哭鼻子。” “我只是可惜他们不能在一起罢了。如果人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伤悲了。” 许墨偏头看着我,正迎上我看他的目光。我慌忙把头低下,死死盯着脚下的方砖。“跟我走吧!”许墨握住我的手,我身子微微一颤,难道是要私奔?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脚下已是一片云海。 我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把舌头一遍又一遍伸展,尽量使它不打颤道:“我们,要去哪里?” 许墨回头微微一笑道:“受不了高空气压么?脸怎么红成这样?” “没有。”经许墨一提醒,我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事情变化太快,发展得也太快,我只是还没适应。我们到底去哪里?” “哦,去找秦广王蒋。”许墨淡淡的一句话瞬间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与妄想。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我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云悠,他有自己喜欢的女子。他只是骗骗你,你怎么能被他骗呢?” 飞逝的流云轻擦过面颊,血染的烟霞如大红的嫁衣,流光溢彩,是绾上的金丝罗带。“又在想什么?”许墨回头看着我,他的样子只融在刺眼的光芒中。 “我在想,我们还有多久能见到王蒋。”我略微撩了撩嘴角道。 “这里离王蒋的住处还远。我本想先带你散散心的,没想到你的心思不在这里,那我们现在就去找王蒋吧!”许墨一挥衣袖,眼前的景色瞬时大变,睁眼时,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几处跳跃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王殿?我死死抓着许墨的衣袖,生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就在我努力睁大眼睛,想把周围看清些时,漆黑的四周顿时敞亮起来。许墨手里捧着一颗碗口大小的夜明珠,耀眼的光把阎王殿照得如同白昼。我这时才看清,就在我们一步开外,列着奇奇怪怪的鬼将,一色的黑甲短赭,眼露凶恶,在夜明珠的光影里发出或绿或红的光。殿台上高坐着一个玄色长衣的青年男子,额前垂下的冕旒遮住了他铁青的脸。 “许墨太傅今日怎么有兴致到小神这里游玩呢?”高台上的声音在阎王殿里尤为突兀,冷峻得像千年寒玉。 “早听说你这里幽暗,我一直想送你个照明的东西,今日特地带了这颗夜明珠过来,不知这礼物晚不晚?”说话间,许墨已将手中的夜明珠反掌送到王蒋跟前,夜明珠的光亮映出王蒋嘴角的一丝轻笑:“不晚。” 有钱能使鬼推磨,许墨公然地贿赂王蒋,从正面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秦广王蒋是十殿阎罗之一,专司人间天寿生死,统管幽冥凶吉。许墨此番带我来找他,无非是想替白煞多讨几天寿命,好让他能了却自己的心愿,见展颜一面。王蒋收了礼也不含糊,爽快地拿出生死簿查看,但是居然没找到白煞的名字。 “怎么可能找不到呢?”我夺过王蒋手里的生死簿,自己找起来。 “云悠姑娘有所不知,近几年下界出了几桩怪事,其中一件就是好多凡人的名字并不在生死簿上,我们私下管这类人叫‘黑户’。这类人的名字既然不在生死簿上,他们的生死也就不归我这个阎王管。命在他们自己手里,他们能活多久,怎样活,都是自己说了算。如果他自己都不想活了,姑娘又何苦操心呢?”王蒋面前的冕旒随着他的语气或轻或重地摆动,珠子轻碰时发出叮叮的响声。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想活呢?一定是你说谎!” 王蒋轻笑了两声,冕旒发出的叮叮声越发紧凑。“一个人的心若死了,身体的死活,便没什么打紧了。”王蒋顿了顿,把目光转向许墨,“王蒋倒是很好奇太傅,没了心,还能强撑着一副躯体活着,实在不易啊。” 王蒋语气平淡,但是话语却很犀利,直直逼着许墨。 “没了心,就不会被俗事所羁绊,这样的一身轻松更是难得,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许墨迎上王蒋的目光,王蒋一时语塞,冷峻的脸色更添苍白。 当日光划破眼前的漆黑时,我和许墨已经站在桃花林口,浅红的桃花露出暖人的笑意,像极了白煞的脸。 “也许我们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我陪你进去。”许墨执起我的手,拉着我走进桃林。 能和许墨牵手漫步在桃花翩飞的季节,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我心中所想的牵手,但我心里竟然有点满足。我很羡慕洞中姐妹,她们能在一生最好的年华里,遇到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我觉得这份机缘,是求不来的。以前也听人说,爱情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撮佐料,但是谁又不期望给自己的人生加上这撮佐料,让自己的人生更美味一些呢? 即使我在众人心目中都不像个女孩子,但我毕竟是个女孩子,我也有一颗所有女孩子都有的柔软敏感的心。我也渴望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执手,但是好像遇到这么一个合适的人,也挺难。 看看眼前这个执我手的人,桃花瓣沾在他披散的头发上,玄紫色的衣衫衬着他的高贵不凡。如果他是真的对我好,我想他做是我找的那个人,也不错。我想,即使他是骗我的,可终归是对我好了一回。云悠一生不愿欠下别人什么,他的这份好,我是该还给他。既然他是想骗我一回,那我便被他骗骗吧。也权当是我对他曾经救命之恩的回报。以后注定是要闹翻的,到时候谁也不欠谁的,恨起来也是爽爽利利的恨,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许墨缓缓转过身道:“怎么啦?” 我的心突突乱跳,手紧张到冰凉。但一想,我只是为了还清他的情意,就大胆起来:“你的头发上落了花瓣,我帮你拂去吧。”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是快点让他觉得他已经成功了,好做出最后的放手。两不相欠,两不相欠,我很讨厌别人骗我,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被骗。 一度紧张地等待他回答,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嘴角勾起一朵好看的笑。“如此甚好!”许墨微微俯下身子,好让我能触到他的头发。 我的手略带颤抖地抚上他的发丝,轻轻地,慢慢地。此刻我多希望时间能禁止,瞬间又觉得自己可笑,还人的恩情也能还得这般伤己,越发是长不大,看不开了。 “悠悠,再这样,我的脖子酸了。”许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哦,好了。”我急急放下手,转身摆弄自己的衣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刻意地做着一些无聊的事情。 许墨的双臂却在这时环上我的腰,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耳畔,声音如燕子呢喃:“悠悠,我喜欢你。” 即使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假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感动了一下。“其实那原本不是我的错。”我蚊子叫般说了一句,泪水像要淹没眼前的世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章(二) 我仰起脖子,生生让泪水倒流回眼中。 桃花瓣纷纷扬扬地散落,天空泛着微红,偏斜的阳光披在身上,温暖得刚刚好。这也是个美丽的季节——三月末,四月初。 我回过身,笑着看着许墨:“如此,甚好!” 许墨眼中闪出一丝惊讶,惊讶随后在脸上开出一朵灿烂的笑:“其实你是一直在等这句话,对不对?” 此时我已经不想什么骗不骗的事情了,既然是做一场戏,索性就做得真实完美一些。一个好的演员,总是要在剧中投入真实情感的。我不想做演员,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美好的回忆——那年,我三万四百九十九岁,我和他一起看桃花零落,烟霞漫天。那年,真是美妙的那年。 我微微点点头。许墨在我腰间轻轻向上一用力,我的脚已经离地,身体随着他旋转的方向一起旋转。我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很欢快,他笑得很沉稳。他说他很久没笑了,我觉得也该是这个原因,所以他的笑才没我这么放得开。 “许墨,许墨。”我轻声叫了他两声,“我们先去看白煞。” 虽然这个世道见色忘友的事情数不胜数,但我自己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榜样。我自己高兴的时候,还能想起自己的朋友。 许墨慢慢停下来,我们很有默契地同时伸手给对方理散乱的发丝。他抿着嘴一笑,和平时冷峻的模样完全不同:“你这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什么样子?” “貌似很仗义的样子。” “哪里有,明明是一直很仗义。”我嗔怪地白他一眼,然后拉着他往白煞房间跑去。 白煞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和他的头发一样惨白,微弱的气息若游丝。我轻轻唤他几声,他才勉力睁开眼睛。 “展颜!”白煞的手颤巍巍伸向许墨,眼角滑出泪珠,却再一次昏厥过去。 看来白煞是把许墨看成展颜了。白煞现在的情况很是不好,如果让许墨假冒展颜,也算是了了白煞一桩心事。虽然我们看来是假的,但在白煞心里,总是等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也就不会走得那么遗憾了。想到此处,我一把拉过许墨:“现在你就是展颜。” 许墨一脸为难地看着我,我挤出一个微笑,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一只袖子而已,断他三尺又何妨!不过,你可别胡来!” “” 我想许墨现在杀我的心都有了。为了给自己开脱,我捂着他的脸小声道:“你这个样子不好看,就像个深闺怨妇。来,听话,笑一个。其实你演戏演得挺好的,你要相信自己的演技。”说完这句,心里有点小落寞,但迅速又控制住自己道:“你就把白煞当成是我,把你刚才对我说的再对他说一遍,抚慰抚慰他受伤的心就好。” “” 许墨依旧负手站在一边,背对着我。我再次厚颜地蹭到他面前道:“好许墨,就这一次,你再帮我一次。” “好,就再帮你一次。不过这种有毁名誉清白的事,不能白帮。” “那你有什么要求?” 许墨偏头看着我,眼底浮起笑意,语气中满含调侃:“你说呢?” 我打了一个激灵,看看白煞,再看看许墨,狠狠咽下一口唾沫道:“好。” 许墨果然爽快地坐到白煞床边,伸出双手要把他抱起来,但手伸到半空又僵住了。“抱啊!”我在一旁催促道。 “我又没经验,不知道怎么下手。”许墨耳根泛起少有的红晕。 就在我正纠结是不是要帮一帮许墨时,白煞醒了。白煞一把抓住许墨悬在空中的手,喃喃道:“你终是回来了!” 我还担心许墨不能及时入戏,正一脸忧愁时,许墨一把把白煞揽在怀里,柔声道:“是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眼前这个场景一片温馨和谐,尽管我心里有些许醋意,但想到要成人之美,只好乖乖往外退。谁知就在我要退出去时,白煞微弱的声音叫住了我:“悠悠,你把我的琴取来,那天的曲子你还记得吗?帮我弹给展颜听。” 白煞显然是高估我的琴技了,但在这种生离死别的特殊情况下,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坐在七弦琴前,我努力地回想白煞弹琴时的样子,手指在琴弦上比划了两下,琴弦颤巍巍地晃动,曲子流转出来。 这支引出我眼泪的曲子,到底也让我记得深刻。曲子弹了一半,耳畔传来笛子的鸣和声。许墨持着一杆碧玉通体的笛子,站在我旁边吹奏。阳春三月,燕舞莺歌,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如果此时弹琴的是白煞,吹笛的是展颜,如果他们一起生活在这片桃林,如果我和许墨也可以这样,如果,如果 白煞在这首曲子里安然地睡去了,在他的梦里,有展颜和他逗趣,有展颜给他吹笛。一片痴心,最终也只是化作一抔黄土罢了。 我和许墨把白煞埋在桃林入口处的一个山丘上,他要一生一世为他守林,在这高处,他便能一生一世俯看这片桃林,俯看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回到屙灵山,许墨一路跟着我回屋,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感情的事还是温火慢调好一点儿,如果来势太凶猛,只怕会引火烧身。 “那个,我看天色已晚,你也忙了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一面给许墨下逐客令,一面递给他一杯茶水。 许墨接过茶杯,不紧不慢地说:“不急。悠悠,你的记性不大好,有个事情我还得提醒你” “啊,今天好累啊,许墨,有话明天再说吧,现在我想睡觉了。”我及时打了个呵欠,打断了许墨的话。 “好啊,那就睡觉吧。”说着,许墨就开始解腰带,腰间的呈祥佩玉轻碰发出清越的声音,我急忙伸手抓住他半解的腰带,一个爽利,又给他系在腰上。许墨眼角浮起笑意道:“哦?要我先帮你解么?” 我越发不能理解许墨的思维了。我正考虑要怎样说服他,让他知道我并不喜欢这种急进的爱恋时,他先开口道:“看你紧张的样子,那便不逗你了,今天我只在这里歇歇脚。算算我也有好一段时日没睡觉了,实在困得很。悠悠,我只在你床边歇一晚。” 为了安全起见,我让许墨先睡。他撇撇嘴,果然睡在了床边。 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我想他是睡熟了。他的右臂很霸道地占了我睡觉的位置,我本来想把他的手臂推开,但是最后不知怎的,竟然选择了睡在他的臂弯里。 我惬意地躺在他的怀里,却迟迟睡不着。桌上跳动的烛光在帐幔上留下幢幢的影子,喜不喜欢原来就是看自己敢不敢迈出那关键的一步,迈出去了,就可以好好喜欢,迈不出去,好像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但是喜不喜欢这个事情,是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呢?不管了,反正现在就挺好。 我略微用胳膊撑起身子。许墨脸上映着帐幔的粉红色,比平日里少了一分冷淡。我凑上去想吻一吻他好看的脸,就在我的唇将要落下时,他却蓦地睁开眼。“有人来了。”许墨低语一句,吻了吻我贴过去的唇。 隔着六扇屏风,清楚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在元帅府好好呆着,竟跑到屙灵山逍遥快活,害得我白白跑一遭!” “柳上仙!”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我一个没忍住就跑了出去。 柳上仙是见过世面的大仙,男欢女爱的事他也看得很开,但此时他看到我和许墨在一个屋子里,竟把他那双小如豆的眼瞪得牛大,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们,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说着,他猛拉起我的胳膊:“悠儿,你可晓得他是谁?” “许墨啊。”我觉得柳上仙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虽然他本来就是个很奇怪,说话也没什么章法的神仙,但是他今天的奇怪就是很奇怪。 许墨把柳上仙拉到一边,两人咬了半天耳朵,其间还时不时地看向我。最后柳上仙终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你那天风尘仆仆跑来问我她的事情,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说什么,不过许墨你需给我记住一句话,我是把悠儿当自己孩子看的,无论如何,我不会眼看她再受什么伤害。如果你做不到,咱们的新账旧账,就得一起算!” 蓬山柳林可以算是我的第二故乡,柳上仙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虽然他的资历足够做我的太太太爷爷,但是我们其实是很要好的朋友。今天他这一席给我撑腰的话,像足了我娘家人的口吻,一时感动盈满。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深情道:“上仙,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 柳上仙触了我的手,却像触到火炉子似的,急急甩开道:“你又发什么神经。我是知道你天生缺神经,后天还神经短路,怕你稀里糊涂的再受什么大伤,伤得吐胆汁。哎,遇见你爹娘老子就够倒霉了,现在还遇到你们两个,真是我恨前生未积缘,一朝落到深水潭!”说着,柳上仙还翻翻白眼,莹白的长胡须也被他吹起了几根。真是个可爱的不老顽童。 我越发紧地缠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能把我甩开。 “对了,上仙,你千里迢迢找许墨所谓何事?”许墨及时把话题回归正位。 柳上仙把我俩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道:“说来也是你们的事。前几日我到下界走了一趟,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体内的元神竟然是你儿子的。最近他碰上了点儿麻烦,报恩报德的,问问你去不去。” “儿子?可他不是已经魂归离恨天,元神湮没了?”许墨眼中闪出一丝惊喜。 “那我怎么知道,可能他命大,那次还没死绝。”柳上仙冷冷丢给许墨这么一句话,拉着我到一边仔细安抚了一番:“悠儿,我马上就走了,你自己可机灵点儿,别太实心眼。”说着,他又瞄一眼许墨,继续道:“你阿爹阿娘在我那儿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你现在失了法力,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来,这个你拿着。”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像海螺似的东西,给我挂在脖子上。“遇上麻烦就对着这个海螺叫我,我就是远在千里之外,也会赶来给你出气的!”说最后一句话时,柳上仙故意把音调调高,似乎是提醒许墨的。 我笑着点头时,柳上仙已经到了许墨面前,轻哼了一声,留下一句“再会!”便无影无踪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章(三) 我偏着头看着许墨,他和丰儿的事,无论过不过去,我都不该问什么。其实我不是不想问,我还想问问我是不是真的比不上丰儿,问问他他是不是真的恨我恨到非要这样报复我不可。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淡然地坐在檀木椅子上。窗外的树影映在窗户上,黑黢在如银的月色里格外清晰。 许墨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低声道:“醋了?” 我抿了一口茶水道:“没有。” 许墨道:“没有就好。今日早早歇息吧,明天同我到下界一趟。” “如你所说,亭子不是自己的不建,儿子不是自己的不管。你和丰儿的孩子,还是你自己操心吧!” 许墨一伸手,夺过我手中的茶杯,全然不顾我眼神中的怒气,自得地滋了两口茶水。我不服气地伸手夺杯,右手刚触到温热的杯壁,就被许墨的左手制住。我急急伸出左手解围,许墨灵巧地一闪身,又将我的左手制住。我的双手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他这才放下右手中的茶杯,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弱的烛光曳着他的半边脸,高挺的鼻梁恰好把月光的清辉隔在另一边,寒潭似的眸子里荡出丝丝得意道:“睡个觉都要费这么一番功夫。倘若以后教了你仙法,那我岂不是连睡觉都不安稳了。” “和我睡不安稳,那你找其他女人睡好了。”我挣扎着要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他却将我的手扣得更紧。自从上次哭出来,眼泪就像脱缰似的,动不动就想往外涌。咸咸的味道从嘴角渗进去,我委屈地抽了抽嘴角。 许墨的手微微松开,我以为是我的话重了,惹他生气了,谁知他却一把把我揽在怀里。我用力地在他前襟蹭了蹭,玄紫的衣衫上顿时着了几道重彩。许墨抚了抚我的额头,柔声道:“不要生气了,我给你讲故事好吧。” 我卖力地点点头,抽噎了一句:“躺下讲。” 粉色的帐幔重重围了几层,我披着云被,贴着墙根蜷腿坐着。许墨半倚在床边,胳膊肘闲适地搭在青花瓷枕上。显然许墨不经常给人讲故事,我抱着腿等了半天,他还没掂量好如何开口,不过这也间接说明他和幺媚感情很寡淡。我看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提醒道:“讲过去的事情就从‘从前’开始讲。” 许墨虽然嗯了一声,但是却抛给我一个问题:“悠悠,你说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呢?” 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是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勉强回答了他一句:“有一个人肯对你好,肯为你做一切,自然就爱上了吧。我觉着我们女人和你们男人的思维也不是太一样,我们习惯爱上保护我们的人,你们,我说不来。” “谁对你好你就会爱上谁?” “也不是,好与好又是不一样的。有的好是朋友间的关怀,像我和白煞那种;有的好是不自觉的爱慕,像”我本想说像我和他这种,但是当着他的面又不能说得太直白,所以就说了句:“像我阿爹阿娘那种。” 许墨叹了口气,真诚地看着我道:“确实是不自觉的那种,一眼万年。” 从许墨的言行不难出他对丰儿的情深意重,他对丰儿情深,是好的,最起码能证明他确实是个用情专一的人。但是自己喜欢的人对别人用情很深,对自己来说,这个现实未免残忍。 “她有什么好呢?”我不自觉嗫嚅出这么一句。我记得这句话前几日幺媚也问过他,他生冷的语调很是伤人。我本来以为这句话伤了他,避不了被他更狠的话伤一番,谁知他理了理衣角,调整了一下姿势,很有耐心似的给我说出如下理由。 “她是一条很有趣的蛇妖,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偶尔也使小性子;她不会流泪,但是她时常为话本子里的故事难过好几天;若水之滨很少能见到几个人影,她就抱着我一遍一遍地给我讲故事,她说和我说话是她最愿意做的一件事。她你怎么了?” 许墨凑过来给我擦眼泪,我才知道自己又不争气地流眼泪了。我推开他的手,强挤出一个笑道:“没什么,沙子迷了眼睛。” “沙子?”许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急忙掀起云被,假装是要睡觉的样子,其实是用被子挡住自己。“早点睡吧,我困了。你不是说明天还要去下界么。” 许墨只淡淡答了句:“好。”就在我旁边睡下了。 很久我都没有睡着,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是有点害怕,有点怕,好像曾经得到了什么,好像这种得到又要马上消失。 我看着烛台上的蜡芯燃尽最后一滴油,安静地熄灭了。整个屋子里只撒着清幽的月光,只因许墨是背着光,脸色更加不清晰了。我起身挂起垂下的帐幔,六扇屏风上的烟雨江南半明半暗,原本一副好好的春景图,却透出丝丝的冷意。床边的圆木凳上摆了一盆浅色的海棠,一半花色镀了银装,一半花色融在黑夜。突然,心口拧得生疼,唇边感到湿润,血腥味即刻漫上了舌头。 “悠悠,你怎么了?”迷糊中我听到许墨急切的声音。 “许墨,我不喜欢报复。也许,你不用对我太好”我竭力吐出这句话,只觉脑袋发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睡梦中,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几幅画面。 乌黑的长发似瀑下的缎子,半掩着一双笑意正浓的杏眼,及地的白色长裙半挂在藏红花枝上,她俯身欲蒙上他的眼,却反被他抓住削葱般的手,银色的钏子瞬间滑上她雪白的手腕,他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若水之畔,极盛的藏红花簇着白衣轻飘的她,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些许哀伤,他从后面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软语道:“又看了什么故事,这样难过?”她嘴角微微抽了两下:“生不能同衾而眠,死不能同穴而葬,是不是很凄凉?” 檀木方案前,她双手交叉握实,放在胸前,脚下的步子踢起绣花的裙角。她沉醉地给他讲故事,而他手握一卷竹简,斜靠在椅子上,看看竹简,再看看她,嘴角含着笑意道:“这个故事昨天讲过了。” 芳庭院落,长笛声悠扬婉转,她托着下巴抬眼看着吹笛的他,面颊上旋起浅浅的梨花涡。 菱花镜中,她手里晃着一根紫色的发带,对着散着头发的他撇撇嘴道:“这个东西怎么系?”他摊摊手道:“我怎么知道,是你要摘下来的。” 我们身边总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最后却碎了花好月圆,折了昙花一现,误了似水流年,回头再收拾剩下的时,才发现只留了泪痕斑斑。 从那个好长好长的梦里醒来时,许墨坐在我床边,修长的指抚上我的脸,指尖散出千年寒玉的冰凉,我终于能微微睁开眼。他的发丝垂在肩头,额前的一缕挡住了半边脸。我伸手撩开那缕头发,他的手却握住我的手。 “悠悠,你的脸色很不好,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会呕血?”他的眉头紧皱,眼中全是关怀与焦急。 我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道:“可能是昨天吃得有点多,胃里一时不能完全消化。我睡了多久,脑袋好像有点疼。我们是不是该到下界去了?”我企图坐起来,却被许墨按回枕头上。 “我们哪里也不去,你给我好好躺着。”他倔强的这个样子,好熟悉。 我想,陪他办完最后这一件事,我就该全身而退了。我已经做得挺好了,我爱上了他,然后如他所愿地受了伤,我欠他的救命之恩,也算是两清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章(一) 又在床上躺了几天,我就急着催促许墨出发了。虽然他表示很担心我的身体,但是我觉得他其实更担心他和丰儿的孩子。 我从来没有去过下界,也不知道下界是什么状况,所以就把四季要穿的衣服各准备了五套。衣服准备好后,又觉得自己的蛇纹镂金香炉不错,也带上。又觉得自己的锦被盖得舒适,和它有了很深的感情,所以也需带上。又觉得自己这张白檀木床不错,也准备带上。许墨看着眼前小山似的包袱,再看看正在为搬床忙乱的我,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我们只是下去一趟而已,好像不用准备这么多。这些东西下界也是有的,到时候买也可以。” 我悻悻地摸摸脸道:“不是没去过么,谁知道!” 柳上仙只说了许墨的儿子在下界遇到了麻烦,却并未言明这个儿子到底身处何处,长了什么模样。我们仅靠性别男这么点微小的线索找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要知道下界现在正处于一个男多女少的极端状态,一锭银子砸下去,死的肯定是个男人。这样我们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近来断袖会频频出现。 午间到茶楼歇脚,我掰着手指对许墨说:“我们这一上午窜了七j□j十个国度,还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谁,长什么模样。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转换个思路,也许你儿子不是人呢?”我自己随口提出这个设想,倒勾起了自己的兴趣,不禁站起来,在茶楼阁间踱了几步,反复揣度。“你说猪和蛇j□j会生出什么物种,是猪头蛇尾,还是蛇首猪身?这样的奇异物种应该不会在市集这种人烟极盛的地方,说不定我们应该去偏远的小山沟”我自己分析得正起劲,无意中瞄到许墨黑线的脸,只好坐回原位,灰溜溜地灌茶水。 “你要是真想知道,倒不妨亲自做个实验,反正你我都很现成,不过实验结果要等个把月才能出来。而且这个实验还不能保证一次成功,如此说来又得耽误几个晚上的时间。”许墨转着手里的茶杯,一本正经道。 “嘿嘿。”我干笑两声,真是后悔刚才那段溜溜的伟大实验分析,分析了半天却把自己搭进去了。“我想吧,既然是你的亲儿子,长得该和你很像才是。你说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和猪有血缘,所以这一生就偏挑了和猪有关的职业,比如猪贩子?养猪专业户?最不济还可能是杀猪卖肉的?” 许墨深潭似的眸子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我,我也发觉自己最近思路越发活跃了。祸从口出,我反复提醒自己,又灌了两杯茶。 一下午的苦苦寻找,还是没什么收获,不过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见了好多好多男人,这个数量足足是我前半生所见男子的九十十一十二千倍,屈指算算,竟然达到了万倍。许墨显然没我那么兴奋,可见他对男人确实不感兴趣。 我建议许墨用归真镜看看他儿子的境遇,却被他一口否决:“玄门那么危险,还是慎入的好。我宁愿多花些力气,也不愿意搭上一条命。”所以归真镜的事只好做罢。 晚上许墨拉我住客栈,我问他客栈是什么东西,他想了想道:“就是你花银子,人家给你房子住的地方。” 我觉得这样子很不划算,睡觉这码事,随便找个山洞就可以凑合,何苦花银子买地方住呢。换句话说,有住店的钱,还不如买些好吃的饱餐一顿。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许墨后,他幽幽说了一句:“住店可以用公款。” 公款这个事情我溜溜跟着他去住客栈。 但明明可以报销,许墨却只要了一间客房,他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公款私用的额度不能太大,否则容易被查。” 嗯,他这个神仙做得,倒是够精明。 据老板说,我们住的这一间是客房里的上等房,所以价格要比一般的贵一些。我本来以为是什么豪华总统套餐房,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所以兴冲冲推开颤巍巍的松木门,结果屋内的景象却是神仙府邸比不了的朴素。 一张榆木桌几周围围了四个方凳,黑色陶瓷的茶具倒立在桌几中央。屋子内少有陈设,唯一能看上眼的就是床前五尺处的插屏,屏上是一簇簇开得正艳的桃花,乍一看有点像展颜的桃林,右上角题了一行小字——“桃源望断无寻处”。 跟过来的小厮半弓着腰,欢天喜地地给我们介绍,说这是当朝廷尉大人居在此处时随性画下的。能有幸住到廷尉大人住过的,还亲笔画了屏风的房间,想必这就是这间房子比其他房间价格昂贵的合理解释吧! 小厮给我们添了茶水,正要退出门去,许墨淡淡问了一句:“当朝的廷尉大人叫什么名字?” 小厮先是对这个廷尉大人一顿歌功颂德,其实在我看来就是说了一堆废话,但是后来他终是说出多我们唯一有用的两个字——展颜。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侠肝义胆即刻膨胀。我告知许墨,帮他找儿子的事要往后放放,当前我要做的要紧事是帮白煞料理了这个负心的人,许墨竟不反对。 我这个人性子有点儿急,想到什么就不能不做。如果有人非逼着我忍着,只会让我更加迫切地想做这件事,最后就是我不顾一切冲出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后来我总结了一下,反正是一定要做的,又何苦屈心抑志地忍半天。这样子隐忍久了,兴许还会变成一个变态,很不划算。 许墨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并没有阻止我夜闯廷尉府,还很仗义地把我送到了廷尉府门口。事后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爽快,他思考了一会儿,道:“你做事其实和尿急一个道理,我总不能让你在尿急的时候做其他的事情吧?”当时我就想毁了他的脸。 许墨把我放在廷尉府,自己却不逗留,他说客栈那里付了银子,不住一晚太可惜了,遂离去。我觉得许墨这辈子不是个女人有点可惜,过日子都能这么精打细算。不过转念一想,他还是做男人更好,这样我可以嫁给他,以后家里的事情他肯定会打理得有条不紊,到时候我只管伸手问他要银子花,自己赚了的银子就自己收起来。不过再一想,自己真是想多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穿过了一面青砖围墙。这大概是廷尉府的后花园,汩汩的流水绕着脚下的青石,半塘的荷叶亭亭浮出水面,其间规律地点缀着几朵绽开的白莲花,在漆黑的夜幕下把风姿暴露无遗。 “你是什么人?”深夜,大片的孤寂中响起燥人的一声,即使语气并不那么生冷,但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我连跳三下,从青石阶跳到眼前一座四角向上翘起的亭子里,与对面长廊里站着的人隔塘而望。 长廊檐柱上每隔五步挂一盏镂花的纱灯,所以这个男子在我面前暴露无遗。浓密的眉毛好似着了粉黛,寒潭似的眸子里荡着秋波,鼻梁高高上挺,嘴唇薄凉,颌骨的棱角如刀切般分明,朱红色的锦袍衬出他的风流。我心中暗叹,难道世间长得英俊的男子模样都是这般? 对面的男子偏着头打量我,我本以为可以借着夜色隐藏一下自己,但低头一看,裹在身上的竟是一袭白色长裙。此时的我想必同那白莲一样显眼了吧,真恨自己没穿夜行衣来。眼下我处在失利状态,万一被主人家当作盗贼抓去送了官府,丢脸不说,还得赔上银子。 左右一掂量,我直了直腰板,托了托手腕,清了清嗓子道:“公子不用吃惊,我乃女娲娘娘座下的仙子,被遣来人间体验疾苦,刚才路过你的院子,被园中景色所吸引,就不自禁进来看看。如果叨扰了主人家,还请见怪!” 男子轻笑了两声,满脸的不可置信,还踱步沿青石阶朝亭子走来,嘴里铮铮有词:“姑娘你是仙子?可在下曾见《易经》中有载:为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庄周有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还有古书云:‘仙人者,或竦身入云,无翅而飞;或驾龙御云,上造天阶;或化为鸟兽,游浮青云;或潜行江海,翱翔名山;或食元气,或茹芝草;或出入人间而不识;或隐其身而莫之见。’又有书云” “等等等,咱们先跳过左云右云,云来云去这段,说重点。” “在下只是心中有疑惑,神仙也会夜访别人的园林,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转眼男子已经踏上离亭子最近的一块青石阶。我站在亭子的高台上,他站在矮一些的石阶上,视线恰好水平交汇。 “这种小事对神仙来说,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仙者灵台高照,目中无物,所以没有什么是人见不得的,也没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 男子微微颔首,看来对我的解释是很满意了。 “对了,我听说这廷尉府的大人是一个叫展颜的,你可与他相识?” “那正是在下的爷爷。” 眼前男子的一句话,差点让我喷血。我印象中的展颜怎么也该是和白煞年纪相当的人,就眼前这个男子,说他是展颜,我觉得到很合适。难不成白煞和展颜不仅是断袖情,还是爷孙恋?我思考的时候,习惯把目光聚在一个地方。现在我把目光聚在男子脸上,到让他以为我是在欣赏他的美色。“仙姑刚才说神仙目空一切,现在又这样看着在下,难不成是看上在下了?” 我狠咽了口唾沫,用右臂一把勾住男子的脖子道:“年轻人,做人不能这么自恋,要遭报应的!”下一秒,我就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报应——把他举身赴清池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章(二) 许墨把我送到廷尉府,就没了后续,我只得巴巴自己找回客栈。小厮打着呵欠正要关门,硬生生被我推了个踉跄。 绕过满屏桃花,我直冲到床前,一把掀了许墨的被子。 “你怎么不穿衣服!” 许墨双手托着床板,用双臂的力量半撑起身体,锁骨恰到好处地凸出来,上半个身子半掩在床被里,肌肉结实得好看,只是胸口处留了一道长长的疤痕,想来是被取走心时留下的。 “哪里有睡觉还穿衣服的,倒是你,这么急急地掀开别人的被子,就不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许墨松散着头发,发丝自然地垂在肩胛骨处,分外撩人。 许墨的话让我一时语塞,我只好转过头不去看他,脑子却还转不过弯儿来。好久终于想出一句话:“你先把衣服穿上,我有话说。” 许墨却故意气我似的,悠悠道:“我穿不穿衣服也不妨碍你说话,你有话就说吧,没话说,我就先睡了。” 我狠狠跺了跺脚道:“你睡床上,我睡哪里?” 许墨忍着笑道:“我不介意你睡地上,也不介意你睡到床上。” 许墨是越发的无赖了,我本打算把他拖到地上,但一想这家伙竟来了个先发制人,一早就脱了衣服,这倒让我无从下手。看来今后抢床形势严峻,必须得步步为营,先下手为强。 没有床睡,我只好坐在凳子上,前前后后回想今天到展颜府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败,费劲去了一趟,只赏了赏他家后园的白莲花,竟把初衷忘了个干净。我是要替白煞讨公道的,当时怎么不顺着少年的话,先见到展颜再说,反而把一个好看的少年投入水中,这样里里外外给自己多树了个敌人。不过再想想,少年和展颜是亲爷孙,我扔不扔他,他都将是我的敌人,于是心里又暗叫扔得好。 “今天的游园很兴奋么?怎么不睡觉?”许墨已不知不觉站在我身旁,斜眼瞟去,穿戴完整。我冷笑两声,一溜烟窜到床上,呈人字形躺下,占了整个床。智慧就是教你以静制动,无招胜有招,无赖更无赖。 第二日再去展颜府,行事当然要更小心些,况且又是选了白天,容易被发现。最后我发现这都不算什么,要命的是,早上起床我只记起要穿夜行衣,所以随手抓了一件夜行衣就穿上了。夜里穿得白如鬼,白天穿得琪龋绻也幌肴帽鹑丝醇遥共蝗缰苯佑檬治嫠难劬吹檬翟凇?br>  展颜的府邸真是大得让人抓狂,一上午步转回廊地转下来,光空着的房子就看了百八十间。我就纳闷了,房子没人住,建它干什么,难不成真是祭给过往神仙妖魔投宿用的? “仙姑?”就在我扒在又一间雕梁画栋的房子门缝上往里看时,背后响起了昨夜熟悉的声音。 如果说昨日是赏荷来的,今天扒门缝总不能说是窥人家家底来的吧。我的大脑快速运转着,转身的瞬间已经想好了一个不仅万无一失,还能达到初衷的理由:“我来找你爷爷!” “找我爷爷?”男子眼角含笑地打量我半晌,负手道:“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见我爷爷?” 我木然地摇头,表示不知道,因为着实想不到展颜到底是有多厚颜,这一生负了多少人,导致大家不约而同地来他家兴师问罪。 男子携着我,穿了几个檐廊,绕到前庭。只见前庭里满满当当坐着一院子花花绿绿中年妇女,身材一律偏臃肿,但是每个头上都插花戴凤的打扮,手里的帕子一甩,勉强可以用风情万种形容。男子指着这一院子的人,又指指比院子里还夸张的爆满的屋子,偏头问我:“你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我再次摇头,倒不是表示不知道,而是略微慨叹展颜的确重口,反而替白煞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 “这些人都是来找我爷爷提亲的!” 顿时觉得下巴要掉下去,还好及时托住:“你爷爷真威武!” 男子却全然不理会我的表情,自得地给我讲着:“整个西郊,没有哪个女子是不想嫁给我的。自我及冠以后,来展府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为此,展府每年要贴出几百两买茶叶招待他们。”说着,男子抚了抚拇指上的凤血扳指,很是得意的样子,“你跑到这里来,不外乎也是想嫁我的吧。其实你直说出来也没什么,何必编那么多理由,我都司空见惯了,看得也很开。” 下巴再次掉下。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自恋,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他觉得是个女的就死活要嫁他呢?略一思忖,恍然大悟:脸皮是个无底洞! 我正考虑是不是该给他讲一些和谦虚有关的故事时,身后蓦地响起许墨的声音:“既然嫁给你这么麻烦,我想她还是更愿意嫁给我。” 这次轮到少年下巴掉下,也是,面前这个玄紫色锦袍的男子,在面容上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眉宇间露着不凡的英气,那是将相之气,显然比他的书生气更让人着迷。男子指着许墨,语气已不如刚才那么自信:“你,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她夫君。”许墨抖了抖衣袖,把目光顺到我身上。 许墨跑来找我,当然不是专程和这个男子比帅的。他说天庭有些事情要他亲自回去处理,临走前当然少不了要嘱咐我几句。遇事多思考,不可强出头之类的话当然少不了要说的,虽然我不一定听,但是过场还是要讲究的。之后又附了一些柔情一类的话,比如晚上睡觉要盖被子,蔬菜要多吃,不能总是吃肉,尤其是老鼠肉,老鼠肉充其量就是零食,任何零食吃多了都伤身。我老实地点点头,好让他放心离开。许墨把祥云都招下来了,又想起一件大事,免不了再语重心长一番:“经过我的调查,展颜就是我要找的儿子。嗯,你给白煞报仇的时候悠着点儿,也不能把他教训得太惨,一定要问问他是不是有苦衷。”他顿了顿,又道:“如此算来,我就是怀煞的太公。你这个做太婆的,要有点太婆的样子,总不能连小孩也不放过!” 我机械地点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怀煞是谁?” 许墨不放心地叹了口气道:“那个红衣男子。” 三次造访展颜府,感觉就同前两次大不一样了。“太婆”这个称呼在我脑海中总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褶皱,右手拄龙头拐杖,左手捻青玉念珠,走路一步三摇,且是弓腰驼背的形象。但把自己往这个形象上一安,顿时周身立毛肌收缩,背心一阵阴凉。 怀煞来来回回见了几次我来无影,去无踪的样子,逐渐开始相信我的神仙身份了。但我同时又担心他会让我变些银子金子之类的出来。往常看过书本里的一些故事,凡人见了神仙,多是要求富求贵求金银的。神仙多也乐意施舍,因为有些施舍不外乎是在显示自己身份的尊贵和法力的无边。虽然我也可以用幻影把石头之类的变作金银,但这种术法往往只能维持几个时辰,时辰一过,依旧是本来面目。万一石头变成的金子在花出的瞬间就变成了石头,那我在他面前岂不是自找难堪。可是如果要给他真的金银,那我自己就成穷人了。 我已经想好,如果怀煞真要金银,我就用他们的孔夫子云好好教育他,让他知道金银其实都是粪土。但怀煞显然没有和我要什么的企图,我觉得作为一个神仙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要他给出解释。他淡淡地说:“比起和你要金银,我还不如要粪土实在。你知不知道展府的金银多到发霉,得通过烧解决。” 瞬间觉得摊上这样有钱的子孙真不错,所以我也不顾身份,腆着脸道:“可不可以送我几箱子?” 怀煞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 “让你体验当神仙的快感啊!”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章(三) 在厅堂里坐了整整一下午,茶水也灌了一肚子,可是仍没见到展颜。怀煞坐在我对面的檀木椅子上,捏着杯盖磨着白釉青瓷的茶杯,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我想富家子弟多是这么无聊的吧,生来就不用愁吃愁穿,还不用想着养家糊口,整天琢磨的事情也只能是——烧钱。 和怀煞终是坐不出和白煞大眼瞪小眼的感觉,再坐下去搞不好还会腰椎间盘突出,所以我决定拉怀煞出去玩儿玩儿。当然我给出的借口是:“钱这个东西,独烧烧不快乐,众烧烧才快乐!”他思量了一番,估计是觉得我说得有理,出门前欣然带了两口袋钱,分别由随侍的两个小厮扛着。 由于考虑到我的性别太扎眼,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怀煞的未婚妻之类的,不幸招来杀身之祸,怀煞特意找了一件他十几岁时穿的衣服扔给我:“委屈仙姑了,怀煞也是不想让西郊的女子明日排队跳河。”瞬间石化。 出了门,怀煞才提出一个早该提出的问题:“我们去哪里?”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去一个男人多的地方。” 怀煞果然挑了一个很符合条件的地方,这个地方总是有一些比较文艺又暗含花哨的名字,我将其简称为——青楼。怀煞赶上的时代正是男女比例空前失调的时代,这也直接导致青楼的生意很火爆。 绝对的财富所占的优势就是当别人挤破脑门都挤不到门槛的时候,怀煞挥了挥手,我们就被请到全青楼最豪奢的位置上。以俯视的姿态往下看,自身的价值感瞬间就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我和怀煞坐在三楼的阁间,由于这里的楼层是圆环状,所以一时难以分清我们是坐北朝南,还是坐东朝西。青楼里的装饰一概都是以红为主,红漆的雕栏,朱红的立柱,红绸挽成的绣球,红纱织成的罗幔。也许红色原本就是一种迷情的颜色,笼在连灯光都泛微红的情景下,来客个个都是面红耳赤。 听添水的小厮说,今晚是花魁献艺的大好日子。我对花魁没什么概念,反正都是女人,女人看女人,看来看去就是看女人。我来此也不是看女人的,所以我更加仔细地打量周围的男人。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坐我们斜对面的一个玄紫色锦袍的男子,万人中唯觉他特别,单纯是因为他的衣料,乍一看让我以为是许墨。但是他的胸口多了金丝绣纹,看起来很雅致的样子。 就在我顺着目光终于要看紫衣男子的脸时,空中洒下妙曼的红牡丹花瓣,一个淡蓝衣衫的女子旋着中央漆红的台柱款款飘下,轻扬起的裙角绽成一朵好看的妖姬。女子定定落在方台上时,满座的宾客才回过神来,叫好声叠了一层又一层。 回看女子落定的方台,不禁要慨叹一下青楼老板的智慧。这座青楼有三层楼阁,方台不偏不倚正与第二层楼阁齐平,我想老板的意思无非是:掏钱少的,只能巴巴在楼台下仰视花魁一眼;钱掏得正好的,才有幸能平视花魁;正真有钱的,俯视花魁当然就不在话下。这个典例充分说明“一分价钱一分货”。 我本就没什么心思看花魁,顺眼瞄了怀煞,他倒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头还不停地上下点,做出赞许状。不过我马上知道怀煞点头的真实意味,因为他手里的杯子霍地掉到地上,他是睡着了。然后我就有点担忧:那么多女子主动向他提亲他都无动于衷,该不会是断袖了吧? 怀煞的杯子一掉,“咣当”的声音当然压不过众宾客焦躁的声音,但是杯子骨碌碌一阵滚动,就跃下了楼阁,直直砸向方台上的花魁。一声尖细细的惨叫,花魁双手捂着眉角的指缝中,就渗出丝丝鲜红。这抹红把周围的气氛挑拨得愈加热气腾腾,大家把灼热的目光都投到三楼正对花魁的位置上。 一个满脸堆着脂粉的头出现在楼梯处,地板无奈地吱呀了两声,这个自称是“老身”的胖女人恭恭敬敬站在我们跟前,殷红的厚嘴唇比我吃了兔子的嘴还慎人,脸上的肉随着说话频率微微颤抖着,我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的脂粉细密密地往下滑。“今天展公子的杯子不慎滑落,伤了霜霜姑娘,还请展公子移步雪拥居,探望姑娘的伤势。”多么委婉的请辞,露肤不露骨,没想到怀煞这小子艳福果然不浅。 怀煞偏头看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显然他还不清楚刚才是个什么情景。我伏在怀煞耳边低语道:“花魁姑娘看上你了,请你过去坐坐。” 怀煞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彬彬有礼地对“老身”说:“刚才的杯子是我表弟无意掷下的,不想伤了霜霜姑娘,怀煞为此特向姑娘致歉了。”说着说着,怀煞的话锋居然转到我身上,“再怎么说,这事也因你而起,表弟你还是去看看吧!”文人斗嘴皮的功夫果然厉害,怀煞微微几句话,就把自己开脱出来,还顺带坑我一把。 “老身”一听说我是怀煞的表弟,自然对我恭敬得不得了,两旁的客人纷纷开道,这个形势如同箭在弦上。如果我现在直指自己是受陷害,周围的人必定不相信,怀煞在他们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个很高大的形象,不是我随意几句话就能诋毁的。我的脑子迅速转动,只得想出合理的解释,告诉她我对花魁不感兴趣,思索了几句文邹邹的话,觉得“生性冷淡”这句话很不错,既能表示自己于风月不感兴趣,还暗含着高风亮节的情操。但是嘴巴犯抽,一脱口竟说成了:“我性冷淡”全场乌鸦飞过,转而唏嘘声不止。 为了给自己开脱,我只得跟着“老身”去了雪拥居。漆黑的松香门扇微开微闭,我已经置身雪拥居中。正中的圆木桌上平铺着一块深红绣纹的桌巾,四角自然垂下,刚好及地。圆木的矮凳半隐在四周,桌上置着青瓷茶壶,四盏合口的茶杯整齐地扣在桌盘里。椅墙的放柜上红烛高照,白釉青瓷花瓶里斜插了几枝紫茉。向右手边看去,阁间立着一张墨案,案上皆是笔墨纸砚一类。案后墙上挂着一卷轴画,皑皑一片白雪,深浅几处马蹄,和一个骑马远去的身影,“雪拥不住”四个大字格外清晰。看来这家的主人还是个风雅之人。 我这才有意看看刚才在方台献舞的花魁姑娘。慢慢踱步内间,挑开青玉流苏的纱帘,刚才见了的蓝衣女子斜坐在床沿,额上缚了一圈白绫,直接导致她高高的发髻像足了凤梨的头饰。这女子标准的瓜子脸,皮肤白皙嫩滑,很清秀的一张脸,但眼角眉梢露出的却是丝丝寒凉。不过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叶落有霜,奴家姓叶,叠名霜霜。”女子抬头看向我,语气中不夹杂任何情感,字字句句犹如清泉中蹦出的水珠,配极了她的名字。 我本想拱拱手,也说出自己的名字,好歹大家算是相识一场。但她丝毫不给我机会,我刚要张口,她起身挑挑灯芯,状似无意的吐一句:“阁下是谁,与奴家无关。” 我当时心中暗想,虽然现在女子比较抢手,但如果青楼的女子个个都这般不冷不热地做生意,这青楼怕是得塌。不过我想来青楼的也少有我这般人,还有时间容她说出那么多话。 “我叫什么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叫什么,未必就和我有关系,我们彼此皆是红尘过客罢了。我来这里就是看看你的头伤,看来这伤也不能要了你的命。日后若是有什么后遗症,需要银子治疗的话,就去廷尉府支银子,不用心疼钱。” 叶霜霜眼中露出惊诧,好歹是个没让我失望的表情。我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做出轻佻的模样道:“你很漂亮,可惜不是我的菜!”我觉得最近自己的演技越发的好了,这个样子真和有点小洁癖的公子哥没两样了。 转身离开时,目光再次聚到“雪拥不住”四个字上,看起来很豁达,只是有点勉强罢了。我饶有兴致地提了一句:“你若真想离开,什么也拦不住你。” 走出雪拥居,满座宾客的目光重聚到我身上,羡慕中也不乏轻蔑。确实,从进去到出来的时间短了点儿,有经验的应该明白,这点儿时间,做一段风月好事的开幕式都显得仓促了些。显然我只是去看了看花魁。 扫开这些宾客,跟来的一个小厮凑过来,告知我廷尉府有事情要处理,怀煞先回去了。我让这个小厮把带来的一口袋钱留下,也就打道回府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章(一) 廷尉府热闹了一晚上,灯笼明黄的光几次从我窗前曳过,脚步声和私语声在夜里也格外清楚。我只拉了拉被子,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些,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拉了个小侍女问过情况才知道,柳上仙口中的许墨儿子遇到的麻烦来了。展颜这个廷尉大人本是在当朝皇帝他爹手里被册封的,皇帝他爹很看好展颜的才华,一路扶持他坐到了廷尉这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展颜也是个很给力的忠臣,帮着皇帝他爹干了不少事儿,尤其是抄家没收财产的事,当时皇帝家的钱库一下子空前爆满,皇帝他爹很高兴,就把自己库里的钱拨了个零头给了穷人家,这下让百姓也感激展颜。 人怕出名猪怕壮,况且展颜这一将功成,是建立在抄了别人家的基础上,展颜的仇家对头自然就以春风吹又生的节奏长起来。老皇帝驾崩后,他的儿子,也就是现任皇帝即位,对展颜依旧是感激涕零的,展颜的风光日子本来无限,但是泰极否来的事就喜欢在这个时候发生。展颜的儿子,也就是怀煞他爹,没有做官的兴趣,转念从商做了粮食生意。有个在朝廷上呼风唤雨的爹,他的生意自然做得顺风顺水,展家万贯的家财也是这样积累起来的,如果怀煞他爹不早死,展家可能真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怀煞他爹死后,展家在生意场上也就不那么强势,但是最近偏偏有人拿出当年的事,暗里递给皇帝一本密折子,参了展颜一个收受贿赂c纵子行凶的罪名。 皇帝一听这事关系到当朝要臣,当然上心,当即先收押了展颜。怀煞托了几番关系,总算打听到具体的缘由。当时怀煞他爹卖粮食,算然没有明着和官府打交道,但是明眼的都知道,廷尉大人的儿子做生意,税呀,保护费呀,润路费呀,能不受就不收了。不仅不收,还总是找些借口说自己办事不力,耽误了公子做生意什么的,愣愣塞银子给怀煞爹。怀煞爹也是个实在人,不知道官场的诡谲,当真就收下了,这就是展颜罪名之一的收受贿赂罪。至于纵子行凶一说,好像是因为两年前怀煞爹卖出一批米到荆州,吃了米的人中毒的中毒,死的死。不过最后查明是荆州地潮湿,运去的米不易存,发霉后就成了毒药,还不被人察觉,吃了的人就倒霉了。可是这个事情本就和怀煞爹没什么关系,但现在旧事重提,矛头却指到了展颜身上。 “明日刑司部就要提审了。”怀煞皱着眉头,愁云满面道。 展颜被关押的第三日清晨,怀煞来找我。开门时我以为他是要求我救他爷爷,但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展府败落自今日始,仙姑需识时务,提早离开,以免累及自身。” 七月夏末,天降微雨,惹湿了他齐整的鬓发,朱红的锦袍随着他急速的脚步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雨下了一整天,织起了房檐细密密的水幕。斜风拂着雨丝撒进亭廊,朱红的雕栏下挂了一排水珠,时不时还掉下一滴,一滴,又一滴。 傍晚,有小厮传讯说怀煞回来了,我亟亟跑出去看他。暗红的锦袍裂了十几道口子,每一处裂痕,都由绽开的皮肉,血淋淋地补上颜色。朱红发带上镶着的红宝石发着闪耀的光,他是一个很注重仪表的人,如今却被雨水乱了发。 进来的郎中摊着手,不知道该怎样给他脱掉缚在身上的衣服。众人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紧闭双眼的他就是闷哼几声,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小厮抽抽噎噎给我解释,律例规定,对古稀以上的人行刑,可由子孙代替,所以怀煞替展颜挨了三十鞭刑。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个景象很熟悉,心口微微一疼。老郎中的药材止不住他的血,白纱一块又一块地被染红。我拍拍满脸热汗的老郎中的肩,淡然一句:“我来吧!” 众人都在不解中被我赶出了屋子。薄幕青纱上灯影幢幢,我从袖口取出随身的匕首,束腰的罗带顺着白纱裙滑到地上。蛇鳞是一味很好的止血药材,我看了看胸口那朵白莲花,和后园池塘里开着的很像。可惜这里已经没了鳞片,我把刀尖向下移了移。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血外涌,所以我闭了眼。 恍惚间,腰部被人用力揽住,脚步随着腰部施加的力道旋转,匕首脱手而出,在耳畔“当”的一声响。睁眼时,发现它是被定在旁边的柱子上。 “怎么这么傻!”许墨焦灼的眼神力满是心疼,浓黑的眉毛聚在一处。 “只是失去几片鳞而已,不用这么紧张。”许墨抽手拿了白纱捂上我刚刚划破的伤口。伤口隐隐的疼,但是我却很高兴。 “不许你再这么看我!”我嗔怪地把未合拢衣衫整了整,好遮住自己的伤口。他仍是一脸的严肃,薄凉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还是先救怀煞要紧!”许墨的唇靠过来时,我及时提醒他。他瞬间也恍然大悟的样子,两步迈到怀煞床边,查看了他的伤势,掌心施力,仙气腾腾地散了出来。 神仙用仙力救凡人,无异于自己散自己的仙气,无论多少年的修为,也经不住这样大力的消耗。所以神仙一般不愿意管凡人的事,不是神仙高傲,实在是没有哪个神仙有那么多仙气可以散。 细密密的汗珠从许墨的额头渗出,他散的仙气够多了,再散下去,自己的性命就保不住了。但是他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真恼他怎么这么糊涂,登时竟能提起仙气阻住他。我的仙气毕竟不足,生生被他格挡住,他微吐一句:“再等一下就好。” 许墨完成了最后的吐纳,身子轻晃了两下,我急着过去扶他:“你怎么样?” 他嘴角向上一勾:“不太好!” 小雨淅淅沥沥,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寒意骤起。从怀煞的屋子回我屋子的路途真的好漫长,许墨尽量不把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冲他开玩笑:“在我面前就不要逞强了!”泪水却不知不觉滑出眼眶。 想起前几天他还半裸着身子,双臂撑在床上和我开玩笑,如今他已经没有了那样多余的力气,笑一笑对他来说都尤显困难。嘴唇的红润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冷峻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生命的流逝悄无声息,死亡的来临亦然。 我一遍又一遍地擦去蒙住眼睛的泪水,此刻我要好好看着他。“好久都没听你讲故事了,今天讲个什么故事给我听呢?”许墨抬抬眼,又闭上,他真的好累。 我吻了吻他的眼,一句话说不出来。死亡对死者来说就像是一场游戏,对生者来说却是一场梦魇,死已经到了极致,再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事了,但活着的却要面对失去,学会承受。 我并没有喊出什么“你给我好好活着”c“我不许你死”之类的话,我想他若爱我,他该知道我多么不希望他离开;他若爱我,他就不忍心离开;他若爱我,他就会想着不离开。我让许墨靠在我怀里,手指抚上他的发丝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要比剜下鳞片更痛千倍,万倍。” 许墨抓了我的手,嘴角强挤出一丝笑:“我是不是很坏,总要寻你的不开心。” “是,你很坏。” “我就再坏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窗外的雨打得树叶沙沙作响,整个世界都是哭泣。许墨的额头上是两滴殷红的血珠,好像如火的石榴花在盛开。我摸摸嘴角,放心地笑了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章(二) “没想到天帝会把你囚在我这里。”男子站在案几前,只专注于自己笔下。 “是不是觉得冤家路窄,报应来得太快呢?”白衣女子抖抖衣袖,踱到男子身边,饶有兴致地看他画画。“这居然是我?”女子看着札花宣上勾出自己的轮廓,一时难以置信。 男子轻笑着撇撇嘴道:“看来我的画技还不是太差劲。” “你不用这样刻意讨好我,等我有机会从这里出去,必然还会回来报见死不救之仇!”女子边说,边把自己的画像卷起来,塞到衣袖里。 “为什么现在不动手呢?” “当然是等你多给我画几幅画喽。我家的那些画师技术不高,根本画不出我想要的画。如果你以后不在天庭当职了,去我们家当画师也不错,洞中姐妹多,你赚的钱肯定比现在多!” “你不是还要找我报仇么,我怎么能给你当画师呢?” “大不了你给我画了画,我不给你钱,大家就算扯平了。” “可我不能一辈子跟在你身边给你画画还债啊。” 女子托着头考虑良久,道:“也是,我总是要嫁人的。那你就画到我出嫁那天吧!” “那你嫁人以后就不画画了?” 女子哈了一声,脸上开出好看的笑:“我夫君自然会给我画的。” “如果他画得不如我画得好看呢?” “这有什么要紧,只要是他画的,我就会喜欢。” “谁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这样就是福气了?可阿娘总说我不像个女儿家,以后没人敢娶我。”说完,女子嘟了嘟嘴。 “怎么会。” 女子的脸突然贴近男子:“那你敢么?” 男子眉眼堆笑道:“求之不得。” 迷迷糊糊做着梦,渐渐觉得脸上暖暖痒痒的,睁开眼时,灿灿的阳光已经打进窗子。松香门吱呀一声响,耳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仙姑可醒了?午饭已准备得当,怀煞少爷在厅堂等仙姑用餐。” 懒懒地应了侍女一句,本想翻个身再睡,腹部的阵痛让我彻底清醒。昨天晚上明明是惊惶让我迅速从床上坐起,许墨不在我身边。我狠劲拍拍自己的脸,确定这不是梦以后,可怕的四个字袭上心头——灰飞烟灭。 跌跌撞撞下床,跌跌撞撞跑去厅堂,我想问问是不是怀煞敛起了许墨的尸体,许墨怎么能什么都不给我留下! 怀煞端好地坐在桌边,他还未开口,就被我揪住衣领:“你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条很理智的灵蛇,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平静应对。现在我知道,我其实也是有底线的,当我的底线被冲垮,我也会像个泼妇一样喊出来。许墨就是我的底线,我不能失去他。 怀煞对我的发疯并没有做任何反应,是的,他不该有反应,从某些方面来看,他就是杀死许墨的凶手。守在门外的小厮看到我欺辱了他们主子,冲进来帮忙,后来我就被三四个人锢着手脚坐在圆木凳子上。 怀煞从胸口掏出一块青色帕子,拭了拭嘴角的血痕,而后又理了理朱红色的锦袍。“怀煞自知道昨天的事多亏了两位仙者,今日怀煞才能站在这里。昨日仙姑大伤了元气,现下找怀煞出气,也是理所应当的。怀煞本应该好好站在这里任仙姑打骂,只是时下怀煞要先去刑司部领罚,只能等晚上回来再由仙姑发落了。”怀煞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俯下身子在我眼前晃了晃一根紫色的发带。 这发带是许墨的,我认得。我激动得要冲过去抢怀煞手中发带,却被锢我手脚的小厮狠狠制住。怀煞道:“给我这发带的仙者说,只要我把这发带带在身上,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请仙姑不用担心。他还说今晚回来看仙姑,让仙姑做好准备。” 怀煞后来的一段话说得我有点儿发懵,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已经迈出了廷尉府。我反反复复想怀煞的话,总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许墨没死,但是昨天许墨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件事越想越撩得我心里发痒,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许墨你到底在哪里。 不知什么时候侍女拉着我梳妆洗漱完毕,我就坐在屋子前,只盼着天快一点儿黑。虽然对许墨能回来的事还是抱有怀疑,但是我又安抚自己,天黑一定能见到许墨的,一定能。 夜幕终于在我的祈盼声中落下,华灯初上,屋子在昏黄的光影里隐隐绰绰。我不由得站起来,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攥着锦帕的手不知不觉攥出了汗水,嘴里一遍一遍地安抚自己:一定能回来,一定能回来。 “让你在屋子里等,你站在外头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不是幻觉。我抑着内心的冲动转身,真的是那张熟悉的,好看的脸。冷峻中透着丝丝柔情,眸中映着微妙的笑意,嘴角略微向上勾起。 我终是忍不住冲到了他怀里:“怀煞没说清楚!”语罢,泪水又涌出了眼眶。 许墨托起我的脸,修长的手指抽去我手中的帕子,小心地给我抹眼泪:“连擦脸的帕子都备好了,还准备哭多久?” 生死变幻得太快,一切就如一场梦。许墨说这次能大难不死,还多亏了柳上仙的帮忙。昨天的形势危急到那个地步,我竟忘了柳上仙挂在我脖子上的海螺。许墨说是我的哭声惊扰了远在蓬山的柳上仙,他本以为是我受到了欺负,所以急急赶来为我出气,结果恰好碰到我和许墨生死离别的场景。 生死过后,回头再看生死,就像讲一个故事那么轻松。 “如果当时我真的死了,你怎么办?” “我会给你办一场隆重的葬礼,让展颜全家披麻戴孝,给你”话没说完,许墨柔软的舌头已经溜进我嘴里,我的嘴唇被他吮得发麻。他宽大的手掌顺着我的腰直往上抚,抚得我心里一阵焦躁,脚步不自觉随他移到了床边。 淡粉色的帐幔缓缓落下,我和许墨对坐在床上。他焦躁的手滑进我的衣衫,衣服顺着他的手指滑落肩头,我清晰看到他的喉头动了动。他的脸慢慢移近,温热的唇吻了我的额头c脸颊c唇,又顺着脖颈落在锁骨,后来继续下滑。 床帐里暖人的气氛灼得我越发焦躁,胸腔里闷着一股热气,窜到嗓子眼儿却是几声拖长的喘息。我顺着许墨俯来的方向躺下,他轻柔的发丝垂在我脸颊上,痒痒的。我抬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嘴角浮起笑意,柔声道:“这样好不好?” 我点头轻哼一声,内心的焦热冲得说话都有点儿打颤:“只是,想快一点儿。” 许墨的笑意更浓,冷峻的脸上泛起红晕,像喝醉酒般:“那还不给我宽衣?” 我的手触到许墨的肌肤时,才知道自己的手已经冰凉彻骨。许墨的吻越发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他沉重的喘息声让我不自觉抚着他结实的后背,他的唇窜到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如果疼,就搂得紧一点。” 八月,秋意袭来,菊花一夜开遍,一簇一簇就像堆起的笑脸。凉凉的风浮起,携来夹杂着花香的丝丝雨沫,清清爽爽,舒舒服服。 一觉醒来时,太阳的光芒还未打进屋子,窗外的一小块天露出清冷的模样。我不自觉地拉拉被子,蜷了蜷腿。许墨悄无声息地绕过六扇合屏走过来,在我床头坐下,身上带来的寒气逼得我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许墨抬手给我拉拉被子,柔声道:“昨晚睡得那样早,今天还是这样困么?” 我半眯着眼看看他,眼皮不自觉合上:“兴许是太累了。” 迷迷糊糊感觉到许墨的手抚上我的额头,到让我的睡意更重了些。下一秒感觉许墨撩了我的被子,和衣躺在我旁边。滑滑的锦袍蹭在我的皮肤上,一瞬的冰凉迅速被我的体温温热。这么一折腾,我也逐渐清醒过来。 “我还没穿衣服呢!”我低着头急急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 玄紫色的衣料从被子里露出来,许墨用头枕着双手,半眯着眼睛看着我。“那就现在穿吧,我帮你看着。” “看什么?” “看看你会不会把衣服穿反,好提醒你一句。” “” 许墨执意不肯下床,最后我们只得取一个折中的法子:许墨侧身躺着,不许回头看。我一点一点移到床脚,伸出胳膊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一番。要命,第一件要穿的肚兜竟然不在。我可劲翻了半天,也没找见。 如果我现在问许墨:“那个,你昨天把我的肚兜扔哪儿了?”总觉得自己像在犯贱。可是如果不问吧,今天这个衣服穿一天怕也穿不好了。我踌躇了一下,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昨天给我宽衣的时候,把我的衣服放哪儿了?” 许墨托着头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哪一件?披风在没上床时就落了,罩衣该是扔床边了,丝衫脱下来就扔床头了,脱绣裙时你死死拽着不放手,我一使劲就把它顺到床尾了” “停!”我抚着额头,对这个记性好得要命的男人艰难地嗞出一个字。也真是难为他一边做着那么高难度的动作,一边还要记着每个动作的环节。冷汗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许墨一下子坐起来,鼻尖正好抵着我的鼻尖,轻笑了一声道:“到底找什么?” 我嘟囔了一句:“肚兜。” 许墨伸手理了理我落在肩上的长发,修长的手指滑过我的锁骨,挑上一根和皮肤融成一色的白丝带,嘴角勾起一丝笑:“这不是好好穿在身上的么?”我当时做出的反应就是把自己死死埋在被子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章(三) 难得大清早能起来吃一顿早饭,怀煞已经恭恭敬敬在厅堂候着我们了。他眼角瞟到我时,立即低了头,右手还不自觉地抚了抚嘴角。看来昨天袭击他的事给他造成了阴影,小孩子心里有阴影总是不好的,但是我这个太婆也不能拉下脸给他赔个不是。左右想想,只能通过言语c动作间接传达一些歉意了。 “吃个早饭而已,一起坐吧,不用这么拘泥礼数的。”我伸手拉住怀煞的胳膊,故意把脸上堆出一朵花,好让他觉得我是善意的。许墨在旁边咳嗽了两声。 “来来,多吃点儿有营养的东西,这两天你受了不少苦。看看你的小脸,本来还是白白嫩嫩的,现在都蜡黄蜡黄的。”我边说边给怀煞夹菜,一个小小的白瓷碗不多时就堆起一座小山。许墨又咳嗽了两声。 “昨天晚上不是说好要去找我的么,我还特意给你留了门,你怎么没去呢?”脸上的笑容堆得更大一些,有种面皮抽筋的感觉。许墨继续咳嗽了两声。 怀煞终于受不住了,连忙起身给我作揖:“昨日怀煞确实去了仙姑的院子,只是没有打扰仙姑罢了。仙姑若还觉得不解气,今日尽管教训便是,何苦这样笑里藏刀呢?” 我愣了愣,转而用手指给脸部做了个松土运动,淡问一句:“既然去了我的院子,怎么不进去领罚?” 怀煞的耳根一红,垂眼看看我,又看看许墨,我方知道自己太失言了。许墨倒是不大在意,轻猫淡写地一句:“坐下吃饭吧!” 席间的主要话题当然还是集中在展颜的事情上。刑司部的那班人对上刑这件事很感兴趣,颇有不打到认罪不罢休的态度。敢对廷尉大人这么狠力地用刑,八成也是授了皇帝的意,说到底,这件事就是皇帝故意借机铲除展家的手段。 作为一个臣子,就得像个臣子,在百姓那里得到的口碑不能好过皇帝,自己的财产当然更不能多过皇帝,就连自己的女人,如果皇帝喜欢,也不能不给。皇帝讲究的就是高高在上,要自己想要的,有天下没有的。说到底,皇帝其实就是个名正言顺的地痞流氓,而且耍了流氓还没人敢管。 “皇帝是看不得你们家太强盛了!”我滋了口茶水道。 怀煞无奈地笑了笑,给出了更深刻的解释:“展家不过是皇帝养的一头驴。”我本来对这些算计人的事没什么兴趣,但一听怀煞把自己家比作一头驴,顿时觉得他好有魄力,于是耐着性子听下去。“世道混乱,人心不稳时,展家就要做皇帝的一把好刀,杀佞臣,平民心;现下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展家就要割肉供养着皇帝。在皇帝眼里,这头驴子的寿命该尽了。” “但是万一再出现什么异状,皇帝岂不是相当于自断了臂膀?” “驴子总是要一批一批养的,新驴子要替代老驴子。” 听了怀煞的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凡人的世界真够复杂,难道他们不琢磨这种死脑细胞的事自己就会倍感无聊?难道自己简单一点活对他们来说就是无聊? “你爷爷难道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吗?为什么当初不选择功成身退,远走天涯呢?莫不是被名利财富迷昏了头脑,连性命都不要了吧!” 怀煞摇摇头:“想来神仙的日子是很清闲,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所以有些事仙姑看不明白。爷爷并不是个贪图功名之人,当初入朝做官,完全是因为无奈!”怀煞款款回忆着五十多年前的事。 五十多年前,展颜还是怀煞这般的年纪,却已因笛子一流而享誉西郊。但是展颜生性喜静,就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过了隐居生活,当然这个僻静的地方就是那片桃林。展颜生活在桃林本来也很平静,但是恰巧一日出来给古琴配弦,恰巧遇到一个自认为笛子吹得不错的人要和他较量,又恰巧这场较量被对笛子很感兴趣的现下皇帝微服私访的爹看到,欣赏和仰慕就驱使他邀展颜坐了坐。两人从聊笛子聊到了政治,皇帝爹觉得展颜这个人有才,可用,就把他召入宫做官了。 “如果你爷爷不想做官,他完全可以不做,逃走,哪怕是死呢?”我四根手指敲得桌边当当响了几声,以表示我对这种故事的不忿。 “如果一个人无所挂念,拼着自己一条命,当然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有几个人能是无所挂念的呢?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就能做的。”怀煞这番话许墨也曾说过,我眼风瞟到许墨,想看看他对怀煞是不是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结果他只是淡然地吹吹茶水,继续听怀煞讲的故事。 “爷爷说他今生遇到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只想和那人一起过平平凡凡的日子,所以先皇请他做官时,他也是拒而不受。先皇大怒,废了那人一双腿。” 听了这话,我心头一凛,原来白煞的腿是这样被毁的,这皇帝他爹也太狠毒了些。“天下有才的人千千万,这皇帝怎么就偏赖你这一家呢?” “天下有才之人千千万,但是忠心的不多,肯甘心做驴子的就更少了。上一代的皇帝看中展颜,宁可花这样的大功夫留下他,自然有自己的思量。他的江山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他死之前,还得给后代子孙想好出路。展颜的才华可平天下,忠心可护主,现任皇帝即位,老皇帝所想的这些不都实现了嘛。现在天下太平,国库空虚,展颜这头肥驴还能给皇帝饱饱肚子。你看的故事里,这种情况不也很多吗?”在一旁不出声的许墨施施然道。 “我才不看这种死脑细胞的故事!”我狠狠瞪了许墨一眼,“现下这个皇帝是铁了心要卸磨杀驴了,我们怎么救展颜出来呢?” “二位仙者不必忧心,爷爷早已想到展家会有今天这种命数。生死的事,他看的很开,他说世间已没什么能缚住他了。” 听怀煞这番话之前,我对展颜还是心存芥蒂的,如今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身不由己”这句话很在理。许墨为今天的讨论做了最后的总结:“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做的。有时候总觉得自己能超脱命运的掌控,其实最后只是被命运揶揄了一场。” 可能是昨天晚上大家普遍兴奋,导致睡眠不足,所以这大清早的,都是一副魔魔怔怔的样子。好在只有我还比较清醒,一定得想个办法救展颜出来,桃花林里的承诺,他是该实现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章(一) 怀煞去刑司部领罚已经四五天了,每天在那里被狠命地折腾一番,第二天还能活蹦乱跳的。他饶有兴致地给我讲竹签是如何被钉到指缝里,烧红的烙铁是如何烫得肌肉滋滋作响,辣椒水是如何灌到眼睛里的。我茫然地看他一眼,他却乐得反问我:“听疯了吧?”我想,真正该疯的是那些对他动刑的人,那么卖力折腾他,他居然什么事儿也没有。从职业成就感来看,动刑的人只会加大动刑力度和动刑残酷度。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傍晚怀煞回来,已经不如白天那么活跃了,而且还一脸的苦相。我问他今天受了什么刑时,他只抱着我嗷嗷大哭,场面真是很惊人。许墨恰好过来,劈掌把他打晕,扛回了屋子里。 “他今天这是被刑司部那伙人刺激哪儿了?”我扶着门框站在外面,因为里面许墨解了怀煞的衣衫给他查看伤势。 许墨沉默了一会儿,吐了一句:“貌似是腐刑。” 我重重咽了口口水。虽然我对凡间的规矩不是太了解,但是我还是看过不少凡间的故事,腐刑这个东西也被或多或少提过一两次。当时很难想象腐刑到底是怎样一种酷刑,现在想想,让一个男人失去和自己所爱女人逗趣的能力,这确实是种很妖孽的做法。但也许统治者们觉得,腐刑是自己的一项伟大创作。能在姑姑所造的人群里创出第三种人,委实是人才。 “那你的发带还救得了他吗?” “我的发带施的是个障眼法,障行刑者的眼罢了,其实并未真伤到怀煞。” “哦,那就好。” “不过今天我在厅堂捡到了发带。” 许墨这个说句话总让人大喘气的性子太折磨人了,我恶狠狠地咽一口口水。许墨已经从内间踱了出来,一手撑在门框上,眼睛直直逼上我:“心疼啦?” 他这话着实没来由。 “心疼什么?” “这几天怀煞和你走的挺近啊。” 我现在看出来了,许墨其实就是一个大醋坛子,而且还有那么点儿小心眼儿,当然也不只是一点儿。我笑着伸手戳戳许墨的心口:“你这儿是不是装了一坛子醋啊!”然后又指指他的额头道:“要不就是这儿搭错了神经?” 许墨腾出另一只手,紧紧揽住我的腰。我的脚不自觉向前一移,栽进他怀里。“昨天柳上仙问什么时候能喝咱俩的喜酒,你怎么看?” 许墨就这么向我求婚了?我的脑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也可以说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情我确实还没想过。现在我只是想着能和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在一起,成亲这个事,我倒是不怎么在乎的。当然,我不在乎,也并不代表我不在意,他如果真的愿意真心和我过日子,我也是要嫁他的。 “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成亲这个事还不急吧!”我干笑道。 许墨搂我的手越发紧了一些:“我急,悠悠,我怕!” “不怕不怕,我对怀煞没非分之想。”我应景地摩挲了摩挲许墨的后背。现在我才发现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其实挺脆弱的,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一个顶天立地c铁骨铮铮的男人,但在感情这方面着实像玻璃一样易碎。我越发觉得我该把他保护起来,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其实我自己本也不是个喜欢伤害别人感情的人,因为我自己也挺易碎。 晚饭时我吩咐厨房给怀煞炖了一只王八,他端着一碗亮黄色的王八汤,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也倍感忧伤,觉得许墨家的香火这就算断了,实在可惜,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再也传不下去,对古今绝对是一大损失。许墨不以为意地滋着茶水,缓缓道:“这样也好,反正这么一张脸迟早是祸水。” 怀煞怨毒地看他,我也是。许墨微微抬了抬眼皮,极轻蔑地扫了一眼道:“差不多就行了,王八汤喝多了当心晚上睡不着,热火攻心了可不好。” 怀煞再怨毒地看许墨,我不解地看他。怀煞的脸微微一红,怯懦了一句:“虽然知道有发带保护没什么大事,但是还是挺害怕的。” 我怨毒地看了许墨又看他,我去,感情是这么玩儿的。 皇帝那边一连这样的折腾,并没有得到理想效果,我们也不准备再和他这么玩儿下去。怀煞说最近临淄一带发生了水患,本来能收成的庄稼一夜之间就毁了个精光,大批难民往国都涌,皇帝很是闹心。 “又该是你爷爷出山的时候了!”我伸手接了几滴房檐上落下的水珠。入秋以来雨水特别多,寒潮一层叠着一层,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西郊就起了霜。百姓纷纷议论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言传是皇帝不仁,受了冤狱。 许墨撇撇嘴说,不过是寒霜君的霜袋子被嫦娥养的兔子咬了个洞,霜叶爽利利地落到凡间了。我问他为什么寒霜君不快补上洞,偏这样苦下界百姓。许墨讳莫如深地说,事主正忙着商讨赔偿问题,赔多少,怎么赔,分期还是一次性,都是需要好好拿捏的事情,所以寒霜君一时就顾及不到补洞这个层面。我借着许墨的袖子擦擦手,彻底对天族的神仙无语了。 不过现在这个情形倒是利于我们搭救展颜。我们初步拟定计划,兵分三路,一路由我负责,在近西郊的入口处支摊施粥,动员百姓为展颜请命;一路由怀煞负责,收买几个立场不稳c见利忘义的朝臣,在皇帝面前替展颜美言;一路由许墨负责,火速前往临淄勘探情况,做好支援临淄的准备。 怀煞觉得我这个计划很周到,拍着手叫好,还企图给我们这个三人组起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我一拍桌子,脱口而出:“就叫‘斗破苍穹’!” 我们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这也有赖于眼下这个皇帝还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这样的情况下,需摒弃前嫌,唯贤是用。 秋风扫过院子里的几片落叶,展颜在这样一个午后被抬回廷尉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白煞心心念念的人。一袭青衣长衫,头发已经花白,四指宽的额头上刻着岁月深深的纹络。即使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即使刚刚受过牢狱的折磨,脸上却并没有半点颓然和萧索。许墨这一脉的,果然都很出众。 展颜很有礼貌地给我和许墨行了叩拜礼,我扶起他,告诉他不用这么客气,他沉稳的声音款款道:“救命之恩是大恩,礼数不能废。”我想告诉他其实许墨是他爹,许墨拉住我道:“你说我是他孙子也许他还信,否则他会以为你疯了。” 晚饭后,我在后园的亭子里再次看到展颜,他背对着我坐在石凳上,眼睛似乎望着屋后斜横出的桃花枝条。这个季节,桃花早已落了。我是主动来找他的,他该对白煞有个交代。 我把白煞的古铜七弦琴摆在石桌上,他枯枝般的手抚上琴弦,琴嘶哑了两声,泪水盈满了他本就浑浊的眼。“你还记得他?”其实我本意也不想再伤害一个这样苍老的老人,但是情之所至,语气就未免刻薄了些。 展颜起初并未回答我,只是来回摩挲这把古铜琴。但是突然间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痴痴迷迷地问我:“他,不在了?”然后又低头叹息几声,自言自语道:“终是不在了,否则你怎么能拿到他的琴。他很珍爱这把琴的,这是他的命。”语罢,展颜抱起琴要离开,我先一步拦住他。 “你知不知道你辜负了他,他临走前还想着你能回桃林,回去看他。你明明答应他的,你答应他的!” 展颜没有搭理我,兀自抱了琴离开。我还想冲上去,却被许墨勾住肩膀:“他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他回不去了。还记不记得客栈那张插屏,桃源望断无寻处,那是他的无奈。” 我往许墨怀里靠了靠,仿佛别人的无奈,也是自己的无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章(二) 翌日,皇帝的圣旨就降到了廷尉府,着展颜即刻前往临淄治理水患。皇帝还是有打量的,这么一个老头子,治理水患不利,除掉他就很容易了,即使他治理好了,一把老骨头这么折腾下去也该散了。 我和许墨陪着展颜去了临淄。刚入临淄,路上就歪了好些肿胀的尸体,土地软塌塌的,是刚被洪水冲过的样子。这里的房屋大多被毁得没了踪迹,茅草屋怕是早已化作洪流上飘着的几棵枯草。许墨说他来的时候,这里的洪水还未退去,洪水及腰深,和着红泥土翻滚。 展颜深陷的眼中满是哀伤,摸着胡须叹了几声。难怪老皇帝能看上展颜,他也确实是个人才。眼下的皇帝前一阵还想把他置于死地,今天又腆着脸用他,他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一心放在救灾上。 一晚上的时间,展颜就拟出一份整治方案,效率何其高。许墨略略扫了一眼,说是可行。展颜原计划调用周围的百姓来挖渠填沟,但周围的百姓多也是受了灾的,一个个饿得奄奄一息。为了尽快完工,许墨从天上弄了几百个天将过来当苦力。天将门毕竟也不全是饭桶,干些力气活还是挺实用的,几天下来,田亩就被开出来,疏水的沟渠也挖好了。 展颜忧心这里的土质疏松,怕洪水再来,导致水土流失,很破坏环境。所以提出给周围种树,但是把远在千里的树移来此地,简直是费时费力费钱,我就夸了个海口,向他保证能给他弄来一大批品种优良的树种。 其实我的办法不过是去蓬山柳林找柳上仙,和他借一批树种来。但是他这个人又是爱树如命,如果想从他那里弄几棵树,还真不是一件小事。犹记得我小的时候,为了在他生辰时博他高兴,就斫了他家门口一块树皮,在树上刻了“祝柳上仙万寿无疆”的话,本以为他是要高兴一番,谁知他看了我的杰作后,二话没说,把我吊在树上吊了一夜。至此以后,我见了他的树就像见了爷爷似的,半点不敢怠慢。 我茫然地坐在临淄河边,看着水里勾起的亮白月牙,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早知道这么为难,当初就不该夸下海口。”许墨负着手踱过来,语气中满是嘲讽。 “我帮的可是你儿子,你不帮忙还好意思看我的笑话。” “他也是你儿子。”许墨俯身坐在我旁边,认真地盯着我。 “这个儿子一点儿也不可爱,我不要。” 许墨眼角堆起笑意:“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可爱的。” 我对着他干笑两声道:“你真可爱!” 此次再登柳上仙的大门,我有点怯懦。许墨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拉着我的手就冲到了沉烟阁。沉烟阁的竹木桌上放了一鼎小的紫檀木香炉,袅袅青烟从六角的孔洞里溢出来,是淡淡的虚无竹香。 许墨很不客气地坐在竹凳上喝茶,我则小心翼翼地移到窗前,好看着柳上仙什么时候回来,做个万全的准备。柳林离着天宫更远一些,所以这里的月牙只似一个耳坠子般大小,孤零零悬在万顷柳树上头。柳上仙的柳树从来不落叶,到了秋冬的时令,只由一色的青绿变作娇娇红叶,煞是好看。 远远看着一个黑影移近,想来是柳上仙回来了。我急急跑到竹桌前坐下,理了理头发,等着他进来。门口的竹木阶响了两声,一袭白色长衫的柳上仙站在沉烟阁门口,半眯着眼睛看着屋子里的我和许墨。 我紧张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紧张。柳上仙抚了抚自己银白的发丝,抬手取下粘在发丝上的一片狭长的柳叶。柳叶红着一半,青着一半。柳上仙食指和中指间夹着这片叶子,笑道:“像极了你这小丫头的脸。” 许墨抬头看看我,转而对柳上仙道:“最近她的脸皮越发薄了,找个时候,你再给她补补。” 柳上仙已几步迈过来,在许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笑道:“我看把你的脸皮补给她正好。” “我才不要!”我狠狠瞪了他们二人一眼,不忿地坐下。 柳上仙忍着笑道:“你们二人今天怎么闲的跑到我这里了,难不成是专程秀恩爱的?不过我对你们这个桥段不感兴趣!” 我喝到嘴里的一口茶水立即对准柳上仙喷去,结果许墨伸手挡了一下,于是就把他的一只手喷得水雾重重。许墨一面用我的袖子擦手,一面对柳上仙道:“虽然恩爱是要秀的,不过今天不是专程来秀的。我记得前年和你下的一盘棋还没下完,这次是特地来下棋的。” 柳上仙虽然对许墨的话不能完全置信,但还是爽利地摆出了棋盘。“你肯找我下棋当然再好不过了,这丫头爹的棋技着实差了些,和他下了三万年棋,他竟然一局也没赢过,委实笨到了一定地步。”说着,柳上仙还瞟我一眼,道,“这丫头跟他爹一样的笨,难得你能看上她。” 许墨得意地看看我道:“是笨了点儿,不过还能治。” 两只白花花的爪子沿着许墨的后背爬上他的脖子,许墨抓着我的手向我告饶。柳上仙来回把玩着手里的黑白子,愤愤道:“现在是下棋时间!” 看着他们两个的手交替落子,黑白子与棋盘相碰发出低微的声音,困意不知不觉爬上眼皮。模模糊糊中感觉许墨抱起我,再把我放到床上盖被子时,困意其实退去了大半,但想到看他们下棋也是一样的无聊,索性就睡在床上。 渐渐听着外屋许墨和柳上仙低声交谈,声音不是很真切。许墨问:“上仙,悠悠近来总是呕血,这是什么缘故?” 柳上仙淡淡一句:“内心郁结所致,这个小丫头心里装的事情很多,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我凛了凛,几乎秉着呼吸,继续听他们的谈话。 沉默了一阵,又听柳上仙说:“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有一颗心撑着生死。我现在倒是担忧你的身子,当年救你也是靠了一口仙气给你撑着命,你要是总不把自己当回事,散仙气和闹着玩儿似的,死了,就没得救了。我倒不是怕你死了,是怕你死了悠儿又巴巴来求我。你也晓得,我仙资再高,也只是个普通的仙,救你们一次两次也算是极致了。” 许墨轻笑道:“上仙不必担忧,我和悠悠现在挺好的。我打算过些日子向东阳真君提提这件事,我要娶悠悠。” 听了许墨这句话,我激动得要从床上跳起来。他要娶我,他真的要娶我,难道是我对他的好他感受到了,所以他也逐渐爱上我了?可是我觉得我也没对他怎么刻意地好过,这一切,这一切变得好快 我强抑住内心的喜悦,继续听他们的对话。屋外柳上仙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和东阳真君也真是的,毕竟父子一场,还愣是把关系搞成这样。” 一声重重的落子声,许墨语气加重:“若不是他当年亲手毁了我和丰儿的事,又怎么会有后来这诸多事端。他让我骨肉分离,我也该让他尝尝这滋味” 丰儿,到底还是为了丰儿,许墨心里放不下的只有丰儿一个。东阳真君是许墨的生生父亲,因为丰儿,他都这样怨恨自己的父亲,又何况是我?虽然他现在有点儿能接受我了,但也许他某一天再想起我间接地破坏了他和丰儿的事,对我也这般恨毒,那该如何是好。 屋外是时断时续的落子声,我却再次陷入迷茫。 “悠悠,悠悠,醒醒!”迷糊中听到许墨叫我,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还未亮。许墨拉着我往外跑,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嘴里迷迷瞪瞪问一句:“去哪里?” “偷树!” 柳上仙着实是个小气得不肯拔毛的神仙,许墨早知道明着和他借树,无论如何他也是不肯给的,所以故意弄了个棋局,让柳上仙自己沉浸在破棋局的苦恼中,而我们就趁着这个机会,去他林子里弄几千棵树苗。先斩后奏,到时候他就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无计可施了。 柳上仙的树种到临淄,也不算委屈了他的树。百姓们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耕种c生活,展颜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回到西郊,展颜向皇帝复命后,主动请辞,并捐出了自己的万贯家财,皇帝捞了好处,也就没再为难他。 十月深秋,桃林里只剩了横斜的桃枝桠,白煞的墓冢孤零零立在土丘上,阳光洒下来,大理石墓碑上的字闪了闪金光。展颜的手仔细地抚着那几个耀眼的字,哽噎道:“五十年一别如梦,待归来,不见桃花依旧,不见故人去留。” 展颜和怀煞准备就此在这桃花林住下,我觉得很好,并答应他们明年桃花开遍的时候,会来替白煞完成一个心愿。展颜点点头,说会等到我来。 出了桃林,我拦下许墨。我想是该全身而退的时候了,我们的这一场戏,真的该结束了。但是看着他冷峻又不减柔情的脸,分开这样的话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云悠啊云悠,你的当机立断哪里去了? 许墨见我半天不开口,关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我笑着摇摇头,道:“你背我!” 许墨先是一愣神,转而乐呵呵地将我打横抱在怀里,轻盈地向前走。 “我是让你背我,又不让你抱我!”我搂着他的脖子嗔怪道。 他微微一笑道:“我才没唐促那么傻。我抱着你,才能让你眼里只有我,而不是其他男人,而我也能时时刻刻看到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章(一) 我就这样被许墨高高兴兴抱回屙灵山。转角刚进前庭,一袭藏红裙就出现在眼前。我当下有点儿傻眼,还好动作够敏捷,一翻身从许墨怀里跃下。毕竟幺媚才是许墨的夫人,而我什么也不是。不知怎的,羞愧把我的头越压越低,我努力做着无谓的解释:“只是崴了脚,才让他抱我的!” “崴了脚?什么时候崴了脚,我怎么不知道?悠悠,最近你越来越本事了,一直在我怀里还能崴了脚?”许墨丝毫不给我面子,当着幺媚的面拆穿我的谎言。现在我只能低着头,暗悔自己和许墨做的一番事太欠考虑了。 幺媚迈着小步踱到我跟前,温和地牵起我的手,似笑非笑道:“没什么,他喜欢就好。我自己在元帅府也闷得慌,以后有悠儿妹妹陪着,身边还能热闹些。” 我觉得幺媚真是一个大度的女人,居然肯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男人,为的只是“他喜欢就好”。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她,定不会同意许墨再娶其他的女子。我觉得,感情只有独享,而没有分享。 许墨一把从幺媚手里接过我的手,冷冷道:“前几日回天庭述职,遇到了九尾娘娘,九尾娘娘说很想你。我看你抽些时间也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现在的气氛有些紧张,槐树枝上几只黄莺凄凄惨惨叫了两声,兀自飞走了。我把手从许墨手里抽出来,幺媚抽抽搭搭的哭泣声笼了上来:“你就这样容不下我?”我斜眼看看许墨,再看看幺媚,心里隐隐不舒服。即使许墨不喜欢幺媚,他也不能这样伤害她,毕竟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我先回房了。”尴尬中,我选择了匆匆离开。 许墨随后就到了我的房间,现在看他,我有点儿局促不安。我总觉得幺媚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当时和许墨有婚约的,一个是我,一个是幺媚。幺媚的情形我已看在眼里,难道我还要步她后尘? 许墨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把手抽出去;他过来搂我,我把他推开。“怎么啦?你是后悔和我在一起了,还是气我已经有了夫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我酝酿着感情想和他说我们到此为止吧,但是心里好像很舍不得。幺媚哭泣的样子不停地浮现在眼前,那个样子又像是自己在哭泣,但是它一次又一次被许墨柔情的样子打碎。 “好久没见唐促了,他现在很忙吗?”我企图聊一些轻松点儿的话题,好把大家从这种紧张的氛围里开脱出来。 “什么?”许墨的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好久没见他了,有点想他。”我继续道。 许墨的脸色铁青下来,薄凉的嘴唇微微颤抖,双手握成的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眼神里露着恨恨的光,很是吓人。我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给他喝,他接过茶杯,转而狠狠将杯子摔在地上。青瓷碎了一地,水花飞溅出来,他几乎冲我吼道:“云悠,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终是怒了。也许我给这场戏收尾收的太早,他还没有等到折磨我的快感,所以他很生气。但是我又怎么能不生气!桌上的茶具被我一股脑推到地上,只听到“哗啦”一声响。 我呆呆坐在凳子上,看着满地零碎的瓷片,看着被茶水沾湿的裙角,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嘴里又尝到丝丝血腥的味道,最近呕血的次数果然频繁。认识许墨这短短几个月,怕是呕了我一生没呕过的血。柳上仙说我心事多,我觉得我心事并不多,算来算去,好像只有许墨这么一件。好在只有许墨这么一件,否则我身上所有的血集起来,也不够我呕的。 从此以后就可以好好的了,我觉得我和许墨该是两清了。他救过我的命,我也以血和泪作代价还给了他。他若从此就这样恨我,也没什么了,可能他一直就是恨我的。我对他好像也并不是恨,好像就是彼此做了一个游戏,然后现在游戏结束了。有留恋,有不舍,但是却不想从来了。 屙灵山的秋天凉意虽然不浓,但我觉得冷。我紧紧缩在被子里,把自己抱成一个团儿。敲门声当当两下,我以为是许墨,心里有一瞬的激动,但是开口的却是白鹤。白鹤说唐促和小太子回来了,幺媚公主请大家去东院吃饭。 我本打算回一句“不去”的,话还未说出口,小不点就破门而入。 “师姐师姐,我”小不点原本一脸的兴奋,却因一脚踩在地上的碎瓷片上,疼得“哎呦哎呦”叫了起来。 “怎么啦,我看看?”我急忙从床上窜下去,抱起小不点查看他的脚伤。还好他的云靴底够厚实,这碎瓷片只是硌了他的脚,并未真正伤到他。 小不点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却对着门外的白鹤大吼道:“你们是怎么照顾我师姐的,她地上有了碎瓷片也不给她打扫。还好现在踩了碎瓷片的是本太子,如果是师姐踩上去,受了伤,你有几个脑袋承担责任?” 我看看站在门外一脸惊慌的白鹤,不禁觉得好笑,一边抚着小不点的头安慰他:“不怪白鹤仙子,是我不小心打了茶杯,还没来得及收拾。”一边挥手示意白鹤退去。白鹤也算知趣,看了我的手势,悄悄退下了。 “你这次回天庭,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啊?”我坐在小不点旁边,轻轻捏捏他胖乎乎的脸蛋。 小不点这才从刚才的气愤中退化出来,乐滋滋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大大的,长得有点像海星的桃子。 “这是什么?”我接过桃子,不解道。 小不点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朵前,低声道:“这是我和主管蟠桃园的桃仙求的双子果,据说吃了这个果子,能一下子生两个孩子。这是我特意给你求的,连我父君母后都没告诉。” 我狠狠咽下一口唾沫,不可置信道:“给我求的?为什么啊?” 小不点从凳子上跳下去,拍拍手道:“上次我不是问你母后为什么会一下子生两个小太子出来,你没给出解释,让我去问师父。我去问师父,师父说以后有机会让你示范给我看。然后” 还没等小不点说完,我就怒气冲冲地冲出房间,奔到东院找许墨算账。 我很不客气地推开许墨的房门,先是顿了顿。刚才白鹤仙子说什么来了,好像是幺媚公主设宴款待大家。所以屋子里现在已经摆了一桌子丰盛的晚宴,坐在桌边的除了许墨,还有唐促。 幺媚见我站在门口,热情地过来拉我入座。也不知是美味的作用还是幺媚的热情,竟把我来时的怒气完全压了下去。 幺媚要把我安排在许墨身边坐,唐促却很自然地招呼道:“悠悠,来我这里坐,我给你讲讲这次我出战的趣事。” “好啊。”刚才找他算账的事我似乎忘记了,脑中浮上来的是今天前庭的一幕幕。我一时还不知以什么态度对待许墨,正好趁这个机会先避到唐促一边。 唐促兴冲冲给我讲着他怎样制服魔君的故事,我只是象征性地点头嗯啊,其实我对打架这码事不太感兴趣。幺媚招呼大家吃东西,我就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一个东西送到嘴里。东西入口,我被它的气味呛得反呕了一口。第一筷子竟然夹了姜片,真是不顺啊。 幺媚看到我呕吐的样子,急忙差人递水过来,嘴里还关心地询问:“是不是这些菜做得不合悠儿妹妹的口味?” 我刚想说不是,许墨却接口道:“没什么,怀孕的正常反应而已。” 当时我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看看周围两个,显然也是被他这话惊到了。但许墨仍是一副淡定的表情,伸手夹菜,然后补充道:“柳上仙替你把脉的时候看出来的,你这么粗心,当然是不知道了。” 唐促回过头看我,皱着眉头道:“什么时候的事?他逼你的?” 此时最惊呆的人应该是我,好在我还知道条件反射似的摇摇头。 刚才还和我一样惊愕的幺媚忽然执起我的手,眼角虽然含笑,却丝毫看不出笑意:“恭喜妹妹了,妹妹真是好福气!” 福气?这是哪门子的福气!我脑袋一片混乱,周围的人后来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出了那屋子,我好像听到小不点兴奋的声音:“师父,我是不是马上就能看到师姐一下子生两个小宝宝出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章(二) 屙灵山的秋天并不那么冷清。榉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每片叶子尖端都被染上血的颜色,整个枝桠像足了凤凰额上的翎羽。我停下脚步,托起一片叶子看了看,又将它放下。远看着确实高贵的动人,近近看来,也不过是一片平凡的叶子,无甚新奇。人心,也是一样的。 月光清亮亮打在我门上,我看了看门,不急着推开。同作为被报复的对象,我想我现在很理解幺媚的心情了,不过她比我好一点,有侍女帮着推门。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也可能什么也没想,我推开门,关门。 屋子里的一下子升起烛光,许墨站在烛台旁看我,烛火映得他的眸子发亮。我三两步走过去,熄了烛光。屋子里一下子又暗下去,漆黑一片。 “真的不想看到我了?” “不想,一点也不想。”漆黑中我瞪着许墨,可是我们谁也看不到谁。 “唐促回来了,你很高兴吧。不过我准备把他派到南海去。”许墨踱了几步,继续道:“你看他刚才的表情,知道你怀孕后一点也不关心。这样的男人怎么值得你这么对他死心塌地呢?”说着,许墨抓起我的手,语气有点生冷。 “什么?死心塌地?对谁?”我对许墨的这番话感到莫名其妙,刚才的不高兴什么的一下子都抛到脑后了。 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屋子里半明半暗,我将能看到许墨模糊的轮廓矮身坐在桌边。 许墨冷笑两声道:“悠悠,你恨我吧。只要有我在,你和唐促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好在他还是我的下属,我想让他离你远远的,他就绝不可能在你身边。我一直以为把他支开,你就可以接受我,你是不是一直只把我当作是唐促的影子?我原本以为你还是会喜欢我的,看来一直都是我妄想了。”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许墨一直以来都太顺风顺水了,所以老天特意安排这样的事情来戏弄我。悠悠,我真不知道你不记得是好,还是不好!” 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听一个话本子,这是什么意思,他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唐促?我喜欢唐促,真是不可思议。 “许墨,抛开个人因素不说,我觉得你这么做实在过分。如果人家两个确实是两情相悦的,你横插在中间,徒增别人的痛苦,也让自己痛苦,何必呢?不是说有种爱叫做放手么,你为什么不能远远地爱她?” 许墨良久不开口,我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凝滞。 “你真的只爱他一个?”许墨的声音有几分压抑。 虽然我晓得现在是摆脱许墨的绝好机会,但是我不想让他误会我什么。 “我不管你是怎么看我的,但是有一点你必须得明白,一直以来我只把唐促当朋友。前一段时间喜欢你,我是认真的,不管你信不信。” 许墨三步并两步地迈到我面前,脚边的凳子被他带倒,砸得地板当当作响。他用力地把我搂住,很用力,好像要把我捏碎。我试图挣开,却不能得逞。 “你不怕伤到你的孩子?”我企图他能看在他孩子的面子上放开我。 “孩子?”许墨把我搂得更紧了,他的脸不停地蹭上我的脸道,“好像还没有,我只是想骗骗唐促,好让他对你死心。” “” 我费力地从许墨怀里挣脱出来:“许墨,够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你做的已经够好了,我也承认我喜欢上你了,你满意了吧。我们的游戏到此为止吧,你对我的报复,已经达到目的了,你何苦”我感觉自己已经带了哭腔,我强忍住内心的委屈,继续道:“你何苦非把我弄得遍体鳞伤。当时破坏你和丰儿婚事的人并不是我,我,我不过是,我不过是”我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决堤似的往外涌,我几乎是喊着对许墨说的:“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当初的婚约又不是我愿意的” 我还想喊什么,但是许墨的唇已经牢牢把我的唇堵住,他的舌头上下舔舐吮吸我的唇。因为我还在气头上,一时没注意,反咬了他的唇。他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放开我,丝丝血腥味在嘴角漫开,我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许墨的舌头从我口中退出来,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腰:“难怪柳上仙说你的心事多,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喜欢你是在报复你?我和丰儿的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悠悠,你愿不愿意?” 以前常听人说一句什么话来着?对,是白日做梦。但看看天色,我晓得这不是白天。晚上,更是一个容易做梦的时候,我近来又多梦,这搞不好也是梦?我努力让自己清醒,我的手触到许墨的脸,头发,整个人,都是真实的。这,不是一个梦。 “当当当”的敲门声响起,我回过神来,一把推开许墨,忙着先去开门。 盈盈月光下,是一袭宝石蓝锦袍的唐促。 屋子里的烛台曳出微弱的光,我却感觉这光强得厉害,直能烧红我的脸。 “我这个时候来,大概还不能太打扰你们吧?”唐促嬉笑着从我身边绕到屋里。我只觉得脸上像燃起了火,辣的。 怯怯地关上门,跟着唐促进了屋。许墨端好地坐在桌前,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他手里转着一只茶杯,淡淡道:“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唐促不客气地坐在许墨对面,道:“你们两个这也算和好了吧,那我是不是也能全身而退了?” “退什么?”许墨依旧是淡淡的口气。 “退什么?你说呢。不管怎么说,这次南海我是不去了。”唐促一甩衣袖,愤愤道。 我晓得许墨一向是治军严谨的人,上次唐促因为述职迟了一步就被罚,这次公然违抗命令,肯定是讨不到好了。我正想着是不是适时提点他一句,还没想好怎么提点,许墨就开口了:“想做元帅,没有战功是不行的。” 唐促皱了皱眉头道:“谁说我想做元帅,我不过是气不过,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凭什么每次都是你比我强啊。莘艾老是在我面前夸你,我唐促有哪点比你差吗?哎,许墨,你摸着良心说,唐促哪点比不上你!” 许墨轻笑了一声,目光聚到我身上:“悠悠,你说呢?” 我看看眼前这两个人,他们的战功我倒是不知道,不过看许墨这么重用唐促,唐促该是不差的,端看人品,好像两人一样的恶劣。这么看,唐促确实没什么比不上许墨的。“都比得上,都比得上!”我及时安抚唐促道。 许墨斜瞟我一眼,目光里含了略约的“在你心里我竟和他一样?”的意味。为了再安抚一下许墨,我溜溜地坐在他旁边,我忘了这个男人是个醋坛子,当着他的面夸其他男人,他的心脏好像受不住。 “就算你什么都比上了,但是西癸真君的势头毕竟比不上东阳真君的势头,何论东阳真君还有个很厉害的儿媳妇,这点你晓得吧。”许墨悠悠道。 他这个话说得过于隐讳,我把这个关系理了理,通俗一点儿大致就这个意思:“你爹不比我爹阔,何况我还有个能干媳妇。”当然,许墨的这个媳妇是幺媚。 唐促猛地一拍大腿:“许墨,认识你几万年了,你就这句话说得还算顺耳。今天趁着这个好日子,咱们也把话说明白,省得日后见面多尴尬。前些日子我确实是故意做出追悠悠的模样”我瞪大眼睛看着唐促。 唐促匆匆瞥我一眼,讪笑道:“悠悠你也别介意,咱俩是好朋友,权当互帮互助嘛。再说也是你和我说的,既然抢不过,不如好好气气他。” 许墨把目光投向我,我突然记起那天唐促背着我在山林里走时,我和他说的那番话,原来他是把我的理论实践到这里啦! 唐促继续道:“之前一切虽然是故意做给许墨看的,不过那天你捧个发钗给我,我着实吓了一跳。我也知道自己这个人比较容易招蜂引蝶的,只是没曾想能招惹上悠悠这种的,不过好在后来我看出了端倪,不然我还真是有点” “有点儿?”我斜眯着眼睛瞪着唐促,“你这种不道德的行为怎么对得起我巴心巴肝儿给你出主意,哎呀,我还企图在许墨面前救救你,现在想想一直都是给你利用着报复许墨呢?” 唐促赔上两声干笑道:“也没那么严重,不过你的大恩大德,我是记下了,以后你有什么找我帮忙的,万死不辞啦!”说着,唐促对我抱抱拳。 许墨一直不说话,唐促有点儿不耐烦道:“你们也不用这么小气了吧?常言道‘患难见真情’,我这也算间接促成了你们两个的好事。眼下误会都解开了,你就让我全身而退吧,南海那里什么也没有不说,环境还那么恶劣。你就开个恩,让我回来过几天逍遥日子,以后想惩罚我还来得及。” “噢。”许墨很理解似的答应了一声,我以为他是许了唐促的请求,谁知他竟悠悠补了一句:“那你还是去南海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章(三) 第二天一早有侍女来敲我的门。侍女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精美的圆肚络海棠花纹的汤煲。顺香味闻去,应该是炖好的鸡汤。侍女随后解释说,这是幺媚公主特意为我准备的,要我好好安胎。我自己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深深佩服幺媚的大度,这是一种我不能理解的大度。不过她的大度也赢得几分我的羞愧,毕竟是抢了人家的丈夫,即使是真爱什么的,可是总觉得不太合适。 虽然我对吃一向很热衷,但是毕竟是幺媚给许墨孩子的好意,我这么承受着也不算好。所以我就着侍女把鸡汤拿了回去,并让她告诉她们主子“云悠承受不起这份厚爱”,这个侍女怏怏地看我一眼,离开了。 许墨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旁边还跟着小不点。小不点拉着我的衣角怯懦道:“师姐你不吃,京昇可想吃呢。去找幺媚姐姐要回来嘛!” 我蹲下身子捏捏他肥嘟嘟的脸蛋,本来想告诉他他还不到年纪,但一想如果这个鸡汤是用来滋身安胎的,那他这一辈子恐怕也没指望了。我只得另想一个借口道:“想吃还是让你师父做吧,他的手艺比幺媚公主的更好呢!” 小不点皱着眉头嚷嚷道:“师姐,你这个记性,是咱,咱师父!” 我一个巴掌过去堵住他的嘴,再在脸上做出一个笑道:“是,咱,咱师父!” 许墨在一旁看热闹似的道:“难为你叫一声师父,今天就教你一套剑法吧。” 以往看阿爹授功夫时,都是自己演示一遍,然后我们就按着他的样子跟着练。今天许墨授我功夫倒是很不同,他一直站在我身后,他的双臂控制着我的双臂,双腿控制我的双腿。一把软似白绸的剑也能这样使出威力。剑在手中萦绕时就像一段白绸的轻舞,但是手腕用力出击时,似招招都能夺人性命。 以前一直没觉着自己学武功也能学得这样快,只一个上午就学完了一套剑法,而且自己还能使得招招到位。 在一旁观看的小不点眼冒金光似的,抱着许墨的腿央求道:“师父,不要总让我抄书嘛,我也想像师姐一样学功夫。” 许墨扒开他的手,理了理发带道:“你师姐的仙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所以才能使出这剑法,以你现在的仙力,还差点儿,等再过一阵子吧。” 小不点似乎并不就此罢休,再次抱住许墨的腿道:“师父既然不肯教剑法,那就教我另一门功夫吧。” “什么?” “揩油水啊,我见师父你揩师姐的油水揩得那么自如又不动声色”小不点就这样被许墨提走了,真是两根手指夹着他的衣领提走的。听着小不点逐渐远去的声音,我不禁感叹:跟个好师父是挺不错的,但是还得看看好师父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像他这样,是受唐促的毒受深了! 许墨要教我剑法,当然也不只是因为我叫他一句师父。他把小不点扔回房间让他继续抄书后,拉着我腾云去了瀛洲。许墨把我的胳膊抬起来,给我在腰间系上了那把白绸似的软剑,嘴里还嘱咐道:“一会儿万一遇到什么特殊情况,要晓得保护自己!” 瀛洲这个地方我去得虽然不如去蓬山那么勤,但是这里住的碧潭上仙我也是认识的。她是一个温柔慈祥的女仙者,对后辈也是很关怀的,我实在不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什么危险。再说了,即使真有危险,不是还有许墨的嘛。 就在我还未解答自己的疑惑时,仙气缭绕的瀛洲岛已经出现在眼前。瀛洲岛整个被碧色的海水围着,所以岛上的潮气重一些,暗红色的土壤被墨绿色的青苔覆着,一脚踩下去都能留下一个布满水泽的脚印。古槐树丛生在两旁,上方的枝条肆意纠缠攀搭,倒是形成一道天然的亭廊。 我们在岛上刚迈出两步,眼前三尺青纱迎面而来,一个青衣女子脚尖点着青纱,直向我们逼来。转眼间青衣女子手中祭出一杆翡翠长箫,手臂微侧,长箫已化作一柄利剑,看方向,是直冲我来的。 “拔剑!”许墨在我耳边低语一句后,竟闪到了一边。 电光石火之间,我腰间的软剑随手而出。我侧身从她左边擦过时,手腕一抖,剑身像一条蛇般缠上了她的剑。转眼之间,她的剑又化作一杆长箫。她顺势将长箫扫出,长箫又变成利剑,剑锋直向我扫来。我微微将身体后仰,剑身擦着我的衣带过去。看她此时专注于剑身,我即刻抬起右脚踢向她的右手,以一个倒金钩的姿势把她的兵刃踢出。自己顺势一个后翻,站定时抬手,软剑恰好指在女子咽喉处。 本来已经将她制住,谁知她竟不怕死地握住我的软剑,在自己腰上一裹,脚下两个回旋便逼到我眼前。我本能地抬手护住自己,只觉得一个薄薄凉凉的东西在掌心划了一下。我退后几步再看自己的手掌时,黑色的血珠顺着掌心流下。 “艾草!”能把我的血变成这个颜色的,只有艾草。艾草虽然是蛇类的克星,但我是一条灵蛇,对艾草的味道尚有抵抗。可是这个女子似乎看透了我的身份,居然不顾生死地想到用艾草伤我。这一道伤是毒伤,即使好了,怕也要留下疤痕。我又不禁暗自庆幸,亏是我机敏用手挡了一下,否则这叶片划在脸上,我这副新容貌也该毁了。 青衣女子还要冲过来,好在被许墨一道仙障隔在一边。许墨急急抓起我的手,反掌推仙气出来给我逼毒。 “柳上仙说你不能再耗费仙气的。”我抬起另一只手企图阻止他,他抓住我的手,摇头道:“散一点儿不碍事的!” 被隔在仙障另一边的青衣女子仍不死心的样子,再次祭出长箫,长箫在她手里快速打着旋儿,她一掷手,长箫便向仙障砸来。 “小心!”我提醒许墨,并企图翻身替他挡着飞来的箫。 他稳稳制住我的肩,笑道:“唐促教出的徒弟,还打不过我的。” 果然,那旋着的长箫碰到仙障后,又旋着回去,被青衣女子接在手里。青衣女子好看的樱桃小嘴登时被气歪了,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更大,反手再次祭出长箫。这样砸了四五次,也没把许墨的仙障砸出一个缺角来。 “这莘艾姑娘的脾气也忒大了吧,我以为我的脾气就够坏了,没想到这还有天外天啊!”我看着仙障外的青衣女子觉得好笑。 “你认得她?”许墨转身看看后面的莘艾,眼神中闪出一丝惊讶。 “一身艾草香直逼得我头疼,想来该是唐促口中那位莘艾姑娘吧。” 莘艾,艾草小仙一枚,是碧潭上仙的座下小仙。早些年我随柳上仙来瀛洲串门时,她还不能化成人形,现在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当时我还因为她气味惹我头疼,想挑了她,结果被唐促拦下,现下她来报仇,貌似也合情合理。 掐指算算,距那次串门,一晃眼也是过了两千年。两千岁,对于艾草仙来说,该是个不错的年纪。一切都还懂一点,一切都还不太懂,对一切都还好奇,对一切还可以任着性子。 许墨说莘艾的武功是唐促教的,我却不以为意。虽然我只看过一两次唐促使剑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以唐促的身段,这种风雅的剑法,该是使不来的。能收服南海水怪的将军,剑法怎么也该杀气腾腾。虽然不一定能保证宝剑出鞘,风云变色,但是总该不是这种要的调调。 许墨收了仙气,牵着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轻笑道:“你要是在九重天待上一阵子,你就知道我手下的唐促将军是个多么惹少男少女垂爱的人。每次早朝出来,能把朝门堵得水泄不通的,都是那些专程来瞻仰唐促风姿的人。如果说他不风雅,怕是没人能担得起风雅这个名号了。” “唐促这么受欢迎?没看出来啊!”在我眼中,总看着许墨比唐促更帅气一点,当然这也不能排除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嫌疑。我激动地凑到许墨眼前,自恋地问:“你说我的眼光是不是很与众不同啊?” 许墨撩撩眼皮,不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那些人是来看我的,结果她们自己不这么觉得,你说我的想法是不是很与众不同?” 服了,许墨不愧是我的师父。 许墨把仙障撤去,莘艾直冲我奔来。现下知道了她的身份,当然不能再硬碰硬地和她交手,我就往许墨身后躲了躲。许墨也知道护着我,待莘艾未近身时,一手将她挡在了一边。 “墨哥哥,你别拦着我!” 再次被别人对许墨的爱称雷倒,许墨这么冷峻的人,怎么每个称呼都是这么可爱的呢?不过这个银铃般的声音,确实惹人怜爱,这一句“墨哥哥”听得也就不是那么膈应。 “艾儿,闹够了!”许墨的口气俨然是兄长教育妹妹的口吻。 莘艾识趣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站在一边。 许墨拉着我绕过莘艾,往碧潭上仙处去了。临走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个莘艾姑娘,泼墨似的长发没过腰间,额前两缕青丝挡住了眉眼,却迅速被她纤细的手指愤愤地拨开。红润的腮帮微微鼓起,想来是气得不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章(四) “什么时候对女孩子也这么感兴趣了?”许墨扳回我歪在后面的头道。 我讪讪对他笑道:“就是觉得她挺好看的,就多看了几眼,这你都醋啊,太不应该了。再说我也向她取取经,你看她那个发髻不错,我以后也梳那样的头发,你看好不好?” 许墨一本正经道:“不好。现在的云悠就挺好的,学别人的样子干什么。” 他的这一番话说得我心里暖暖的,其实别看许墨挺冷漠一个人,哄起女孩子来还是挺有两下子的。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和自豪感,许墨摆明比唐促优秀多了,那些少男少女的,都是什么眼光啊。 碧水阁里,碧潭上仙正在闭目养神。她身边的一个小仙童看到我和许墨,正打算知会上仙,却被许墨止住了。我和许墨盘腿坐在矮竹凳上,静静等着上仙养神醒来。 谁知就在这样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莘艾端着茶具进来,青色的裙角被她急速的步伐曳起。她似乎丝毫不顾忌碧潭上仙的静修,“咣当”一声把茶具重重放在桌子上,茶水从壶嘴里撒了出来,阴湿了竹木桌。 碧潭上仙被她这一闹惊醒了:“你这丫头又抽哪门子疯!”上仙口中虽是嗔怪,但脸色却含满了慈祥的可爱。 莘艾没答话,狠狠白了我一眼,在我们对面的竹凳上盘腿坐下。 许墨蓦地带我来这里,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图,所以只能坐着喝喝茶水,听他们交谈。对面的莘艾一直盯着我看,她盯着我,我也不好表现得太羞涩,阿爹说在外人面前就得大方一点,不能让人说清宵洞的人小家子气。所以她怎么盯着我,我就怎么盯着她。这导致后来我们之间相互的对视,简直变成了眼神之间的仇杀。夺命眼,勾魂眼,连环眼,霹雳眼,红眼,白眼,青光眼,近视眼,远视眼什么眼都使出来了,以至于我有点儿眼晕。 “悠悠,你说呢?”直到许墨碰我的胳膊,我和莘艾私底下的小型战斗才算告一段落。 “什么?”我满怀歉意地看着他。 “我们成亲的时候,我打算请碧潭上仙给我们主婚,问问你的意见。” 现下比我更激动的竟然是莘艾,她一拍桌子,腾地从矮竹凳上站了起来:“什么?你们两个要成亲?” 感情好了,原来又是一个对许墨芳心暗许的人,怪不得才一见面就要夺我的性命,原来为的不只是报夺命之仇。看来以后对许墨也不能太放养了,他这个家伙也是惹桃花的。我斜眯着眼睛盯着许墨,嘴角扬出一丝诡异的笑,目的是申斥他:“看看你干的好事!” 碧潭上仙也不护短,对她这个座下小仙斥道:“艾儿,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怎么能这么对你墨哥哥和悠姐姐说话。”上仙这番话对我感触最大的就是“悠姐姐”这个称呼,鸡皮疙瘩哗啦啦掉了一地。 碧潭上仙留我们在瀛洲吃饭,许墨欣然同意了。 这顿饭是由许墨,我,还有莘艾一起准备的。其实主要是他们两个准备,我顶多能给火炉上加把柴。许墨把黑底的炒锅前后推搡,里面的菜很有节奏的上下颠翻。我第一次知道那些美味佳肴原来是这么做出来的,我也第一次知道许墨在厨房里也是一样的帅。 给灶火添柴时,无意中撇到在一旁忙乱的莘艾。她转箫的手段我是看过,没想到她转菜刀的手段也是一样灵巧。什么白菜黄瓜胡萝卜的,在她巧妙的刀功下,变成了她想要的模样。菜刀当的一声插在案板上,莘艾得意地冲我挑挑细长的眉毛。 我拉了拉许墨的衣角,低声道:“你怎么这么能惹桃花!看见了吧,找我挑衅的,你也知道我是不愿意输给别人的。” “什么?”许墨眼角含笑,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许墨的话,莘艾清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巴掌大的地方,不用说悄悄话了吧。有什么就说明白吧,省得大家都闹心。” 她倒是爽利利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在这时更是不能失去气势。我从地上站起来,清清嗓子道:“说就说啊,怕什么,会做饭了不起啊,以后我有许墨做饭给我吃就行了。” 莘艾不屑地瞟我一眼道:“哼,感情是找会做饭的男人啊,那就怪不得,唐促对做饭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这个,这个又和唐促有什么关系啊。我呆呆看向许墨,许墨撩了撩嘴角道:“这个里面有点儿误会。” “误会?什么是误会!墨哥哥,这个女人这样朝秦暮楚的,你就甘心给她当厨师?”莘艾的话简直是不可理喻。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了。我抄起手头的一棵大白菜就向她砸去,她转手拎起一把菜刀对着我扔去的白菜一劈,白菜碎了。我还准备抡起一棵白菜继续砸她,却被许墨拦下。“你心疼啦?”我怒气正上头,冲许墨喊了一句。 许墨摇摇头,只好递给我一棵更大的白菜。霎时间,厨房这个可以做出让我口水不止饭食的地方,就成了我和莘艾的拼命战场。这时耳边响起一曲童谣的曲调,改编后该这么唱:“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蔬菜遭罪。白菜飞,黄瓜飞,胡萝卜也飞”还好,血肉没有横飞。我们严格地把手自己的阵地,只是任蔬菜飞啊飞。 终于,我没力气扔蔬菜了,莘艾没力气挥菜刀了,我们才坐下来继续口舌之战。“你凭什么说我朝秦暮楚!”我逼问莘艾。 “凭什么,就凭你昨天和唐促纠缠不清,今天又要嫁给墨哥哥!” “唐促?谁和唐促纠缠不清了!” “你还狡辩是吧,那我让你看看!”说着,莘艾一挥青色的衣袖,眼前出现一面云镜。镜中全是唐促背着我c我送唐促手帕c我和唐促一起被罚的场景。好吧,我现在知道了,她这个醋,吃的不是许墨的醋,而是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唐促的醋!怪不得许墨执意把他发到南海去,真是应该,因为他的一个小报复,可是把我害了个辛苦。 “你们打完了?”许墨负手站在厨房门前,探着身子询问。这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外面去了。“既然打完了,那该听我一句话了吧。艾儿,我这次来就是和你解释这件事情的,唐促和悠悠没什么牵扯。” “可是你以前明明也” 许墨及时打断莘艾的话道:“以前我是有点糊涂。过些日子你就回将军府吧,最近天上的仙娥动静不小,虽然我有心帮你,把唐促遣到了南海,但你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你还是回去好好看着他稳妥一些。” 我觉得两面三刀这个词形容许墨一点错也没有,为了避免莘艾的谴责,他这番话滴水不漏的,连他欺负唐促都变成是对莘艾好了。可是我这个跑龙套的,可是被他们两人误会得深沉啊。 许墨踏着菜叶子踱到我眼前,替我摘下发丝上挂着的几缕菜丝。 我现在真是哭笑不得了:“许墨,你敢不敢再马后炮一点儿?” 许墨转了转眼珠子,淡淡道:“你们刚才太激烈了,我没好意思打扰。以后注意,以后注意!” 莘艾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为了表示对我的愧疚,特意做了一大桌子美味给我吃。哎,软肋这个东西吧,还真是不靠谱。 水晶球般的白菊围在一起,像极了层叠推进的波浪。夜色溶溶,明月初起,深轩酒满,小圃花开,一杯酒尽释千仇。冤家这种生物,真是易解不宜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一章(一) 难得能在金乌还没司职时起床,一时兴起想到后院去活动筋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前脚刚踏进月亮门,就看见幺媚半蹲半就着,由侍女伺候着摘菊花。 我原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但是幺媚眼神真不是一般的好,早在我刚进门就看到了我。她把手上拈着的菊花瓣放到侍女手提的花篮中,笑盈盈地向我走过来:“没想到悠儿妹妹也起得这样早,我还打算摘些菊花,趁妹妹没起床前做一味菊花酥给妹妹尝尝。” 她这个笑太过精细,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我看得很不舒服。出于对她的尊敬,我只好也强扯出一个肯定落于她下风的笑,婉拒道:“公主待我不比如此客气,说到底云悠还算这里的半个主人,公主怎的反客为主起来了?” 其实公主怎的反客为主起来了,这个问题我在心中给出的解释是:一般公主的架子都比较大,去了哪里那里的主人都得低三下四,以至于让公主觉得在哪里都像自己家一样受用。 不过幺媚自己给出的解释是这样的:“我从小在天庭长大,有幸去的几个天庭之外的地方,就数屙灵山最贴己,所以一时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悠儿妹妹请见谅!”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公主不用这么见外。前几日,我听姑姑说起灵蛇族和灵狐族的渊源,没曾想姑姑竟认九尾娘娘做干女儿,如此说来,我们也是一家人。”我突然提起这个关系,开始只是想和她客套客套,仔细一琢磨,这样我的辈分自然比幺媚高。她虽然总是一脸热情地喊我悠儿妹妹,但是她这个妹妹,我实在是承受不起,正好趁这个机会,给自己换个身份。 我往后退了两步,稍稍扬了扬头道:“这样算起来,幺媚公主好像该叫我一声姨母,而不是妹妹吧!” 幺媚显然被我这句话气到了,脸上的笑容登时不如刚才那么自然。不过她的心理素质倒是着实好,听我这么说,还能继续保持雍容的姿态和我对话:“幺媚只是想着,悠儿”幺媚殷红的嘴唇抿了一下,一脸为难像,“姨母迟早要嫁过来的,所以就” “公主多虑了,你这个姨母我为人不如你大度,所以不喜欢和人共事一夫,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半点碰不得。” 幺媚的脸终是绿了,但她没说什么。我觉得她是在故意克制自己的情绪,在侍女面前将我大骂一顿,显然会失了她的身份。不过她身边的侍女倒是护主子的好侍女,眼下见自家主子受了气,拼着得罪这里的主人也要开口了。 “云悠仙者好生无礼,我们公主这番忍让,你竟咄咄相逼。哼,许太傅和公主的婚事是天帝亲口定下的,只怕仙者还没本事让天帝收回金口吧!”这个细嫩嫩的声音犹如针尖划在玻璃上一样刺耳。我斜瞄过去,是一张翠萼般的脸。 “幺媚公主好本事,把身边的侍女都教得如此伶牙俐齿,许墨今天算是见识了!”许墨沉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顿时觉得很没底气。当时他不在的时候,我敢和幺媚针锋相对,但是他一出现,我就觉得自己当真是做错事的那个,羞愧什么的再次袭上心头。 “啪”的一声,刚才那张翠萼般的脸上霎时绽出四道花晕。幺媚落掌的刹那,侍女已经泣微微跪在地上。幺媚厉声训斥道:“谁给你这样的胆量,敢对云悠仙者无礼,真该把你除了仙籍,落入畜生道。” 幺媚这一番作派,真是我回过身,背后站着的不止许墨一个,旁边竟跟了颖儿。我懒得再和幺媚她们说什么,就拉着颖儿出了月亮门。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牵着颖儿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 颖儿慢吞吞从怀里摸出一个红信笺递给我。看到信笺上黑墨游走的字迹,我一下子愣在当地。这个字迹很久都没见过了,但我却认得分明。这是当初给我写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字迹。几陌,这个人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半晌我说不出一句话,手里的红信笺被捏得有些褶皱。 “阿姐。”颖儿轻轻唤我一声,低声道,“几陌少爷新承虎王之位,请阿爹阿娘和你赴宴。阿爹阿娘不在洞中,我也做不了主,就把信笺给你送来了。阿姐,你去还是不去?” 我冷笑一声:“新承虎王之位,好大的作派。我就不去了吧,洞里用不完的金银给他送几箱过去,恭贺他荣登君位。” 几陌对我来说,虽然早已是历史中的一个影子,但是他给我留下的伤痕,时间永远不带走。我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但在爱情方面,有几个人不是小肚鸡肠。曾经爱过,无论多么深刻,从分开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陌路,不是敌人,也永远不会是朋友。 颖儿站在一边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几陌少爷,亲自去清宵洞送得信笺。现下他就在屙灵山脚下。” 颖儿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让我的心颤了一颤。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即使记忆有意识地让那个人越来越模糊,但是只要遇到一个细微的熟悉的场景,往事还是会不自觉涌现。最后慢慢发现,其实一直以来就是把想忘的那个人深深埋在心底深处,时间越久越清晰。 我让颖儿把信笺退还给几陌,并让她带几陌回清宵洞取贺礼。颖儿回来后,告诉我几陌坚持要见我,站在山脚下不肯走。 见或不见,还有什么意义。我在房间呆了整整一天,扫地c擦桌子c整理床铺,每种活儿翻来覆去地干,好像忙起来就不会再想什么不开心的事。 许墨推开房门,只站在屋外不进来。 “是不是先吃点儿东西呢?你一天都没吃饭了!” 我没搭理许墨,继续擦着桌子。这个桌子的漆可能都快被我擦掉一层了。 “我听颖儿说那个人在山下站了一天了,你要实在嫌他碍眼,我替你料理了他!”许墨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想,几陌确实可恶,是该让他受点苦头。许墨走后,我尾随出去,慢慢地走,许墨的拳头应该狠力一些,打得他口鼻流血才好。但是许墨也不能打死他,那样对许墨不利。我只要掐着他气息奄奄的时候出现就好。 屙灵山脚下,冷意顺着衣衫的孔洞钻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屙灵山上有仙障护着,所以暖意不减,但是这山脚下就着实冷了。山脚下的那湾溪流已经封上了厚厚的冰层,百木凋零,枯木的枝杈峭楞楞立在一处,像夜色中伸出来的鬼爪。 我没有看到替我出气的许墨,也没有见到奄奄一息的几陌,我只看到一抹落日黄完好地立在离我十丈远处。 “你终于还是下山来了。”落日黄向我移近,他披在外身的镶了狐绒毛边的貂皮大氅显得格外暖和。 我微微叹了口气,嘴边立即现出一团白雾,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冷清。许墨难道走岔路了?我看着眼前毫发未损的几陌,暗自思忖。 几陌解开前襟的丝带,爽利脱下貂皮大氅,抖手要给我披上。我淡淡退后一步。 “悠悠,你这是做什么。来,披上。”他再次抖开貂皮大氅,我再次退后一步。 “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恨我?”几陌手里拎着貂皮大氅,口中吐出的白雾瞬间散去。 我不说话,着实是因为没话可说。几千年不见,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唯一有交集的时候就是当年。但是当年已经是一道伤疤,见面就揭伤疤,莫不是要让彼此破口大骂一顿,抑或是再狠狠疼一疼? 几陌皱了皱眉头,眉眼间已经不是当年的潇洒。在我眼中他只剩了威严,身份地位赋予他的威严。 “你要见我,也见过了,还要听一句我亲口的祝贺吗?”我觉得我的声音就像那结冰的河面,再激不起任何波澜。 几陌眼色沉沉,浓黑的眸子如蒙了雾色:“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为了听你一句祝贺而来的。悠悠,当年我给你的誓言,还是作数的!” 誓言?我仿佛又看到那个阴气沉沉的山洞,他坚决地跪在我面前,仿佛又听到那个坚定的声音:“几陌愿和云悠生生世世结为夫妻,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一章(二) 我抬眼望了望冷寂的天空,夜色薄凉,月如银钩。 “几陌,我没想到你的誓言,原来是要人等这么久才作数的。几陌,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被阿爹带回清宵洞的时候,也立了一个誓言,云悠生生世世即使不嫁人,也不会再嫁给几陌。这个誓言,从我立下之后我一直遵守,到今天,到永远。云悠的誓言没什么特点,就是比一般人的厚实了一些,不是那么易破的。”我淡淡吐出这一番话。 几陌嘴唇微微颤了颤,闷声道:“悠悠,我们,回不去了吗?” 我长长舒一口气,白色的雾气连成一条细长的带子。我口中不自觉轻笑一声:“回去?你想回到哪里去?你离开的时候,可也曾想过我们还能回去?几千年不见,几陌你已不是从前的几陌,云悠亦不是从前的云悠,你说我们还能回哪里去?回那个阴森森的山洞?回深不见底的那个崖头?” “够了,悠悠,说到底,你还是恨我当时没随你一起跳崖,可你也知道,如果当日真从那崖头跳下,今日已没有几陌和云悠!你可知道我当时离去也是无奈,你只知道自己忠贞于爱情,你怎么就不晓得几陌也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这分开的几千年里,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思念你,我费尽心力坐上至尊的位置,就是为了今日可以与你重逢,我能实现我当时的诺言!悠悠,几陌用情之深,你可曾真正体会到?你对我又有几分是真心?”几陌的嘴唇已经冻得青紫,说话的声音却丝毫不颤抖。 几陌的这番话如果放在当年,我一准就信了。匆匆的这几千年,虽然什么也没学会,还倒贴了一身的法术,但是世态炎凉倒是清楚明白了很多。 “我本不想再提当年,当年对我来说是一道伤疤,但你既然非要提当年,我也不怕把这道旧伤疤揭开看看。看看里面到底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当初你在后园要我劫亲,我承认那时我确实只是仗着自己爽性才做了这件事。你说你不想被别人摆布,你想有自己的自由,好,我帮你完成这个心愿。但是,几陌,如果你真的不愿受人束缚,你自己要逃婚,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何须假人之手?在山洞里,你对我无微不至的照拂,我是真的觉得你待我好。我甚至羞愧自己不能给你同样的好,所以我才要把自己嫁给你。那个时候我是情窦初开,我所知道的爱就是全心全意对你好,这样我还怕不够。几陌,你对我,也是全心全意?结识我之前,你阅过的女子怕你自己也数不清了吧。你对我好,只是觉得我与那些只会顺从你的女子不一样,虽然你久经情场,但你又懂得什么叫真爱。你和我,不过是你一时兴起,也想尝尝爱情的滋味吧!当初我觉得你爱我深,后来才明白,其实自己对你的爱早超过了你对我的。那个崖头,我连死都想和你一起,你呢?几陌,我们可以活得很好,我们都做到了,如此,还需要什么呢?” 几陌张嘴要说什么,我却没让他开口:“我以前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向往自由,不堪受人束缚的人,我觉得咱俩是同病相连,所以我想你和我在一起,能让你时时刻刻自由,我们能过属于自己的日子。其实回头看看,你不过是觉得在牢笼里呆的久了,想换换空气,换换环境。你从心里就晓得你还是要做虎王的,你只是觉得一帆风顺地坐上虎王的位置,实在亏了你的大好青春。你也想疯一把,任性一把,你想,又不敢做,上天恰恰给你安排了我这么个不怕死的。几陌,我现在都不认为那是一种利用,因为我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你晓得心甘情愿是什么?心甘情愿就是做一切都不觉得不值,哪怕是死。有时候我也在想,当时没傻乎乎跳下悬崖真是上天怜悯,让我头脑清楚了一回,否则此时我灵魂飘散九州,都不晓得自己是有多么愚蠢。” 我把积压在胸中的不忿一口气吐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我随手扯过几陌手中的貂皮大氅,兀自披在自己身上。我没有看他的表情,依旧是自顾自地说:“你真需要有个人好好开导你一番。你想要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不过。有些东西你必须要得到,比如你的至尊之位,有些东西你可有可无,就比如我。你现在来找我,拿了当初的誓言做幌子,不过是想对人展示你的重情重义。如果是当初,云悠心甘情愿帮你,可放在今日,云悠做不到。云悠最起码还得捧着点儿自尊,以后清宵洞是要靠云悠撑起来的,云悠的自尊,已经不是一个懵懂的小姑娘的自尊。对了,虎族和清宵洞的渊源云悠还是知道的,虎族有难,清宵洞也不会袖手旁观。但是,清宵洞还不指望外族来当家。表哥,我们几千年不见了,云悠的容貌已经不若当年,还劳你费心能认出来,你对清宵洞的关注,着实不浅。不用说什么你对我念念不忘,崖前那一刻,我们就已注定要相忘于江湖。” 我脱下貂皮大氅还给他,一切就此放下。 几陌的手颤巍巍接过我递上前的貂皮大氅,我想他真是被冻坏了。 “表哥,清宵洞的贺礼过几日会送到。日后你若遇上心动的人,记得对她真诚一点儿。我们日后的往来,一概传书信就好,见面着实没必要。”我没有回头,直直沿原路往屙灵山走。几陌也没有追上来,他确实不比追上来了,一切都很明白了,再纠缠,他都对不起万兽之王这个至尊宝座。 在半道上被许墨劫下,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看热闹看够了?”我紧紧抱着双臂,双脚不停地原地踏步跑。 许墨很贴心地给我披上一件鹅羽白的织锦斗篷,顺势从后面搂住我,柔声道:“你知道我一向不是个八卦的人。不过刚才听你那番慷慨陈词颇有感触,以前不晓得你柔弱,却也不知道你这般刚强。” “也不是刚强,只不过凡事都该有个底线,我的底线就是不能容忍背叛和欺骗。所以我在想,许墨,咱俩可能也不该在一起,你对幺媚公主的背叛,对她不公平。”我缓缓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许墨道。 许墨寒潭似的眸子越发深沉,良久,他开口道:“悠悠,何谓背叛?倘或我对幺媚有过深情,现下又和你一处,自然是对她不公。但是我对幺媚,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当初娶她,不过是因为东阳真君许了天帝的金口。我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你了,既不见你,许墨之妻的位置也就形同虚设。当初我也和幺媚说得明白,但她愿意补这虚席,我也没什么话可说。现在不同了,你回来了,这个位置就只能是你的,谁也替代不了。悠悠,我想好了,明天我们就上九重天去,我去找东阳真君说我们的婚事。” 我被他的一番话暖得就要化掉,虽然晓得他这话里有好几处地方说得夸张,但是他真的愿意娶我,愿意对我一个人好,我很开心。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他的唇自觉地靠过来,我却在两唇即将相接时推开他,咯咯笑道:“云悠战斗力有限,刚才挑战了几陌,获胜已属勉力,如果一会儿再遇到幺媚公主,怕是要吃不消了。安安稳稳陪我上山吧,一切就看明日,明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话毕,我已经走出十几步,许墨却不急着追上来。我转身招呼他:“快点儿跟上,这里这么冷,一会儿该生病了!” 许墨不仅站在原地不动,还找了一块滑溜的石壁,抄手靠上了。 嘿,这个任性的家伙。刚才华丽丽数落了几陌一顿,口感颇好。我三两步返回去,本想就他任性这件事给他来一顿长篇大论。谁知我才刚走近他,就被他有力的双手按在石壁上。 “你不能这么任性”我企图把编好的那一大段长篇大论说给他听,却已被他火热的唇堵上嘴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二章(一) 晚上躺在床上,开始计划明天见许墨父君——东阳真君的事情。 以前听阿爹讲他年轻时候的英勇事迹时,约略也听过有关东阳真君的事情。据阿爹说天族刚刚确立统辖地位的时候,这三界还不是现在这般太平。最为桀骜难驯的就是魔族和妖族,魔族擅使幻术,一旦落入魔类编织出的幻境,意志不坚者必定被困死在里面。而且死法很残忍,就是要自己割下自己的头颅。 阿爹现下虽然喜欢清静,但血气方刚的时候也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在屙灵山上从过往神仙口中听说了魔族这等厉害的幻术,十分想亲眼见识。阿爹的心境我理解,就像我不相信每件法器的神奇一样,阿爹当时必然不相信魔族的幻境有何等厉害之处。可以想象一个学艺初成的威猛灵蛇,当时是如何的目空一切。阿爹转身提了一把宝剑,腾云去了南海。 阿爹提起这段往事,总是忍不住要叹息几声,因为这段往事算是他年轻时一段丢脸的大事。阿爹提了宝剑抵达南海时,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墨蓝中透着诡异的海水瞬间就旋起一道浪柱,直直向阿爹这边逼来。这道浪柱就是魔类幻境的入口。因为阿爹一心要闯进幻境,所以浪柱打来时,他丝毫未抵抗。旋着的浪柱瞬间就把阿爹吸了进去。 进了浪柱的人,自己觉得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其实他自己扔是在海面上,未进去的人都能清楚的瞧见里面的人干什么。 进了幻境,阿爹眼中是一片红沙炎炎的荒漠。阿爹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理论的东西学多了,他的见识也不浅。在幻镜中,比的就是心境,谁的心境一乱,受了心魔干扰,就是自断喉颈的下场。 阿爹盘膝坐在沙地上,闭上双眼,开始打坐。打坐是个让心静下来的好方法,同时闭上尘世之眼,才能打开天眼,看清周围一切。这片红滩沙漠,肉眼看似平静,其实里面埋伏了重重魔将。阿爹用天眼看清他们的来向,宝剑起落,黑色的血水洒在红沙地上,引起一道火光。 阿爹这样将围上来的魔将一一清扫干净时,周身已是一片火海。开启天眼的仙者最忌火光烟熏,阿爹初始杀敌杀得爽快,却忽略了自己将落于险境。果然,阿爹的天眼被火光灼伤,眼睛登时不能辨别方向。又一批的魔将趁着这个当口要围攻上来,就在此时,一道亮光划过,为首的几个魔将转眼已变成几缕青烟。 阿爹当时不能看清这个解救他的人的模样,只觉得此人剑法凌厉,每挥出一剑,都能引起一阵阴风,法力不强者,都得被这剑风扫伤。这个破了魔族幻境,把阿爹带出来的人,就是东阳真君许子胥。 阿爹眼睛被灼伤,后来恰遇阿娘精心调理,两人日久生出一段情来当然都是题外话。主要是自此以后,每次东阳真君出战,阿爹必要前去参战,倒不是为了报答东阳真君的恩情。只是阿爹觉得那次被东阳真君救出来,着实伤了自尊,所以暗自发誓要挣回这面子。久而久之,两人从比拼着杀敌,后来一路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阿爹生平性子高傲一些,很少夸别人的好,东阳真君是唯一被他夸过的人。他说东阳真君是天族神仙里少有的良将,无论是人品还是仙法,都是一般神仙及不上的。 后来阿爹和东阳真君交恶的事,他也没怎么提过,我听洞中姐妹说就是因为许墨退婚的事。现在想退婚这件事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竟让两个同生共死的兄弟交恶,着实是不应该。所以这次我去见东阳真君,除了是以媳妇见公公的身份去,还有一方面就是想替阿爹解开两家的仇怨。 随着许墨腾云上了九重天,我的手就开始冰凉,寒冷由内心直往外冒。许墨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有我在,一切都好。” 金边冕着蓝底的匾额上五个鎏金的大字“东阳真君府”,仙气缭绕的朱红府门里探出一个仙童的脑袋,看到我们后没命似的往里跑,不留神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嘴里磕磕绊绊道:“真,真君,少爷,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原本安静的府邸立即热闹起来,男侍女侍忙作一团,我却没看明白他们忙些什么。不过从这个状况来看,许墨确实好久不回家了。 一袭玄色锦袍,两眉虚白,只鬓角处窜了两缕银发的男子打后堂出来,一路的疾行,但步伐很稳健。这就是东阳真君,难怪许墨也是一身将相之气,原来都是打他这里承去的。 东阳真君盯着许墨良久,许墨只是淡淡地把目光落在画梁上。眼下这个情形十分令人尴尬,周围原本忙作一团的侍应都停下来看着这边。良久,东阳真君理了理衣袖,拱手要给许墨作揖。许墨现在的官阶确实比东阳真君要高,按朝堂之礼,东阳真君也得给他揖一揖。 东阳真君这个礼还没施下去,就被我抢先一步扶起。“许伯伯,我和许墨来看您,这又不是朝堂,拘泥这些礼数做什么。父子就该有父子的样子!”说完,我狠狠瞟了许墨一眼。 许墨看看我,面上虽然看似不情愿,身子一俯,还是做了一个标准的问安礼,淡淡道:“参拜父君!”我扶着东阳真君的手,明显感觉到他身子轻颤了一下。许墨这句父君叫得那么生硬,看来这许多年来,他对他父君的称呼一直都是那句淡淡的“东阳真君”。 “免礼,免礼!”东阳真君颤抖着声音道。 原本呆滞下来的侍应们,顿时又活跃起来,又开始忙作一团,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许墨一句“父君”虽然破了眼下的尴尬,但是许墨父子好像没什么可聊的话题。东阳真君招呼旁边一个侍应道:“去请夫人出来,告诉她少爷回来了。” 应声的侍应前脚还未跨出门槛,就被许墨叫住:“不必了,母亲身体欠佳,还是孩儿亲自去探望的好。悠悠,你也一起来吧!” 随着许墨来到他母亲司桦夫人的卧房前,司桦夫人已经由女侍扶着从床上站起来。想来是哪个小侍应一时高兴,一早就通知了司桦夫人许墨回来的消息。许墨见到母亲后显然没有见到父亲那么生冷,他两三步过去扶母亲坐在床上,隐隐间我看到司桦夫人的眼眶已经盈满泪水。 我觉得自己此时有点儿多余,人家一家团圆,我j□j来好像确实插得不大合适。就在我准备退出房门时,东阳真君居然叫住了我:“你就是云悠?”东阳真君语气虽然平和,但是常年累积下来的威严还是叫我有点儿害怕。初见面时是为了缓解他父子二人的尴尬才做了逾矩的动作,现下可不能坏了规矩。 我俯身道:“清宵洞云悠见过许伯伯。” “不必多礼。”东阳真君缓身坐在凳子上,左臂自然地搭上铺了碧色桌巾的圆木桌,“你阿爹近来可好?” “阿爹时值命轮静修,并无大碍,劳许伯伯挂心。” 这时有侍应进来问在哪里设宴,东阳真君吩咐道:“一般家宴而已,就在此房中吧。” 随着一道一道的菜摆上桌子,许墨扶着司桦夫人入座后,拉我坐在他旁边。东阳真君主位,对着门坐正北,司桦夫人坐在东阳真君左手边。许墨安我坐在司桦夫人身边,他则背门而坐,与东阳真君面对面。 司桦夫人为人和善,似乎也很喜欢我的样子,自打我坐下就一直拉着我的手。许墨笑道:“起初你还担心母亲不喜欢你,我就说母亲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现在知道了吧,她都舍不得放你吃饭了。” 司桦夫人的眼睛很美,一笑就弯成一道弧线:“你这个嘴巴真是一点儿也不饶人。悠儿,来来,先吃饭!” 席间东阳真君几乎没怎么说话,唯一说的几句也是与许墨讨论一些公堂上的事,我自然听不太懂。司桦夫人气色很好,明显比我们刚到时好多了,皮肤由惨白变得红润,周身散发出贵族的气质。看来她的病是心病,她的心病就是她这个宝贝儿子。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生,安生到我只顾着吃,而忘了随许墨一起来这里的目的。东阳真君嘬了一杯酒,闷声问:“今天突然回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么?” 看许墨的样子,必是等他父君这句话等了很久了。这父子俩互相猜着心性,其实又是一个心性。许墨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请父君履行多年前的一个约定。孩儿曾与清宵洞家女儿有婚约,这个婚约是不是该兑现了。” 东阳真君看看我,又看看许墨道:“你们两情相悦固然好,只是这件事还得问问你的正妻幺媚公主的意思。” 许墨冷笑一声:“父君没明白孩儿的意思,孩儿只娶云悠一个。” 我自己听许墨的话都有点儿羞愧了,原本是来给老人家树贤妻良母形象的,结果这陡得一变,我就成了要逼人家儿子休妻另娶的狐狸精。我把头埋得低低的,也迫切想知道东阳真君对这件事的看法。 “你每次不是不回来,一回来定要给我这里搅个天翻地覆才高兴,我一直想是不是前生作孽太多了,老天才给了我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东阳真君没什么过激的语气,但是这话里的意思确实很过激。 “原来东阳真君一直这么想我。许墨一直也觉得是自己平生杀伐太多,才导致好多事情不顺,娶妻不成,儿子惨死,东阳真君觉得这番事,许墨该怨谁?” 父子之间这种诘问真是大伤感情,好在一旁的司桦夫人及时插口:“你们父子两个这是什么话,哪里有儿子怨老子,老子怪儿子的事情。墨儿,你和悠儿的婚事为娘给你应下来了,明日为娘就去天后那里,和天后说说你们这番事。” “夫人!”东阳真君闷声道。 “在你心里,究竟是儿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若执意赶儿子出门,把我也一并赶出去吧,我是要和儿子在一起的。”司桦夫人怒气冲冲一番数落,再配上几声嘤嘤的哭泣,倒是果真把东阳真君的气势压了下去。 东阳真君似乎是讨好夫人道:“当着小辈的面儿,你这是闹什么。我也没说什么,儿子当然是要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二章(二) 看着眼前这对老夫妻打闹的场景,我不禁觉着好笑。也许自己和许墨以后也是这个样子,为我们的儿女置置气。我这个人性子软,肯定是司桦夫人这样护短的,许墨兴许是他父亲这个脾气,不过我想他总能迁就我。 我偷瞄了一眼许墨,他也正好看着我,我对他满意地笑了笑。不过自己想得着实有点儿远,现下成亲这个事还没解决,怎么就想到了儿女呢。还是不要想得太多,凡事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还是静观其变吧。 这次的家宴,东阳真君和司桦夫人算是承认了我这个儿媳妇。 临了了,许墨还不满足道:“前几日孩儿听说玉清显圣开了一方调理仙泽的温泉,待孩儿前去求取时,显圣说那方温泉已经送到了真君府。悠悠她历过天劫,身上的仙泽稀薄紊乱,孩儿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悠悠住到真君府,好好打理打理身子,不知父君可愿意?” 东阳真君捋了一把胡子,道:“那就住过来吧。我取那方温泉也是因着你母亲的病,现下你一回来,她的病就大好了。这温泉即是好东西,就不闲置着了。一会儿就叫人把温泉移到你房里去。” 我知道东阳真君府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是可以移动的,我不知道温泉这种东西竟然也可以移。不过看着几个仙侍合力把一方三丈长宽,仙气藤绕的池子搬进来时,我确实信了。而且我也信了东阳真君府邸果然敞阔,一间住人的寝殿放进这么大一个温泉,竟也不显得拥挤。 许墨出去嘱咐了几句,随即进来十几个鹅黄衣衫的女侍。 “有什么吩咐她们就好,你在池子里好好泡一泡。” 许墨转身要出去,我拉住他的衣角道:“你也晓得我向来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着,还是让她们出去吧!” 许墨抬手理了理我额前垂下的发丝道:“你和她们说也是一样的,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你说什么,她们就会做什么。” 虽然许墨这么说了,但是我对使唤人还不能那么得心应手。“那就拿几个果盘,再拿几壶果酒过来吧!”两个小侍欢快地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十几个人直愣愣站在两边看我泡温泉,总是让我不舒服的,于是我就招呼她们一起来泡。结果她们推推诿诿半天,没人敢过来。一个女侍上前一步向我解释道:“小仙们仙资尚浅,哪有资格和仙者同池共浴。” 我一挥手道:“什么仙资浅不浅的,我现在身上的仙力估计也不及你们深,一起下来吧,何必拘泥那种礼数。” 又有一个小仙围过来,笑道:“可是仙者有咱们少爷护着,那就够了。” 其他小仙听她这么一说,也纷纷围上来起哄,气氛顿时不如刚才那么死气。我想了个主意道:“你们谁能给我讲一个关于你们少爷的故事,我就批准你们来这池子里和我一起泡着,你们看看谁先来?” 小仙们推诿了几番,终是开始将许墨的故事。她们所讲的几乎就是许墨如何威风的战绩,看来这一帮小仙倒是忠实的许墨粉。她们一人讲一个故事,最后全部被我批准下水。 果子吃了几盘,果酒喝了几壶,我突然问:“你们谁能给我讲讲你们少爷与丰儿姑娘的事?” 我的话音一落,刚才的嘈杂声立即停止,池子里静得出奇。小仙们面面相觑一番,纷纷从池中爬出,齐齐跪在我面前,搞得我一时找不着北。 “只是请你们讲个故事而已,你们何必这么紧张,都起来吧。” 小仙们依旧匍匐跪着,一个小仙爬上前几步,把头埋低道:“仙者以后万不可在神君府提‘丰儿’这两个字,这是神君和少爷的心病。” 看着大家惊惊慌慌的样子,我也失去了刚才的兴致,淡淡道:“今天累了,都下去休息吧!”小仙们应了一声,有秩序地退了出去。 我独自在温泉里泡着,又喝了几壶果酒,隐隐觉着头晕。许墨这时正好推门进来。我瞟了他一眼,懒懒道:“什么坏习惯,进屋都不敲门的吗?”还没等他开口,我又自言自语道:“哦,忘了,这是你们家,好像是不用敲门。” 许墨已经走到我眼前,他蹲下身子,柔声道:“听她们说,她们惹你生气了?” 我抬起胳膊指着许墨道:“不是她们,是你,是你许墨。她们能气到我什么,就是你,你和丰儿,是你和丰儿惹我生气的。” “你喝醉了。” “我知道我醉了,我醉了我才敢把这番话说给你听,你以为我云悠大大咧咧,什么也不在乎,但是我毕竟还是个女孩子,我喜欢你,你老是表现得对别人一往情深,你说你叫我怎么想。我怕你吃醋,尽量和其他人保持开距离,可是你呢,你有哪一次能顾及顾及我的感受” 醉意拢得我想闭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许墨站在我眼前,他的嘴巴微微张合,好像说了一句:“悠悠,其实你就是丰儿。” 这句话什么意思,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身子往下出溜,然后又被一双大手提起,真是醉了。 醒来时,身边守着两个鹅黄衣衫的女侍,我先吓了一跳,环视四周,一张围了紫色帐幔的金玉大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真君府,许墨的屋子里。 女侍客客气气伺候我梳洗完毕,引我去前庭吃饭。前庭里,坐了司桦夫人,然后是幺媚公主。我早该想到幺媚必是要回来的,她对许墨的执著,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从五百年前许墨退婚,到五百年后她再嫁过来,就可以看得出。 一向晓得幺媚公主架子拿捏得很好,没想到她对婆婆拿捏得也是一样好,看着司桦夫人被她惹得一阵一阵笑,我的心有点儿悬。 在这种连笑似乎都是做出来的氛围中吃了一顿早饭,饭后幺媚邀请我和她一起去瑶池赏芙蕖。我本意是不去的,但是司桦夫人帮衬着说了几句好话,我如果不去,倒真是显得自己架子大,仗着许墨的宠爱不知天高地厚。 瑶池冠以“芙蕖之都”的名号,这里的芙蕖果然不是一般的妖艳。今天我本来也没什么心思赏荷,一路跟着幺媚来到瑶池,只是随便看了几眼,倒是辜负一池好荷。 抬眼间,眼前已经站了一排衣着华丽的仙娥,打扮的模样与幺媚几分相似,略约数数,j□j个的样子。看来幺媚倒是真拿我当一回事,不惜请出了全家姐妹列队迎接我。 迎接这样的说法,当然是我自遣用的,来了人家的地盘,抢了人家的丈夫,如果人家还能这么客客气气地待你,那真是妄想。 今次避不了要听一些闲言碎语,好在平时听阿爹的教诲听多了,练熟了左耳进右耳出这门功夫她们说什么,我也只当不在意。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和许墨在一起,果然不是一条平坦的路,这种好像本来该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结果牵涉进这么多人。但是许墨既然决意要屏退万难,和我在一起,那我也不能因为个什么小事就退缩。 眼前红裙子c白裙子c紫裙子c绿裙子轮番说了不知什么,我只管面带笑意地看着荷塘。说话声不知怎的突然静了,我才发觉有点不对,顺着她们发呆的目光看去,许墨出现在瑶池。 “几位瑶池公主难得的雅兴,请内人一起赏荷?”许墨几步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道。 这几个公主面面相觑一番,黄裙子开口道:“许太傅这番话太欠考虑了,再怎么说我妹妹幺媚也是你明媒正娶过去的,你现在当着她的面儿和另外的女人交好,你未免太不把我们瑶池的人放在眼里了!” “说起来,这件事该是许墨自己的家事,三公主这样指手画脚,可把许墨放在眼里了?”许墨语气冷冷,周围的人都不敢再开口。“十公主,我的性子不知道近几年你揣摩得怎么样了,我觉得照眼前这个情势,你怕是永远也揣摩不清楚。既然如此,我们今后还是各走各的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二章(三) 许墨拉着我离开瑶池时,我都觉得眼前这一切不太像真的。 刚才的气氛本来还是争锋相对,不可开交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出来了一个九尾娘娘,一切好像就都解决了。那个九尾娘娘像是很开明的样子,居然同意了让许墨和幺媚和离,这也就是说,我和许墨的希望来了? 许墨见我有些发呆,关心道:“是不是她们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我摇摇头。 “那是在真君府住不惯?” 我再次摇摇头。 许墨认真地看着我,眼神中是对我答案的期许。 我笑道:“我想送你一个东西。”说着,我从怀里拿出归真镜递给许墨。 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归真镜帮助我辨别魔仙了,我的身体已经被许墨打理得很好。虽然许墨不一定能用到归真镜,但归真镜毕竟是我们灵蛇族的宝物,我把这个送给他,也足显示我对他的心意。 “这是,定情信物?”许墨接过归真镜,眼角含笑看着我。 “不是,只是嫌它放我这里碍事,你帮我保管吧。我觉着你一向很会理财,这个镜子是我们灵蛇族的宝物,你可要收好。”我终于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最虚假的人,明明心里就是想着要送许墨一个定情之物的,嘴里却还是说得那么无所谓。 许墨把归真镜揣在怀里,顺手又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什,打开包着东西的帕子,躺在他手里的竟是姑姑的南海万年紫琉璃钏子。 许墨把钏子套在我手上,道:“你不是说不喜欢我送你的银钏子,非要这个紫琉璃钏子吗?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喜不喜欢?” “你有送过我银钏子吗?我有和你说过我喜欢紫琉璃钏子?” “有啊,你这个记性当然是记不得了。今天是不是还没有泡温泉?赶快回去泡温泉,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好好给我打理身子,我要娶一个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云悠做夫人。”许墨刮刮我的鼻子,把我打横抱起来。 “让人看见多不好!”我扭捏着企图挣开。 “在自己家怕什么。” “怕你家老人受刺激。” “我家老人很开明,不怕这点刺激。” 许墨提出要和我一起泡温泉,跟进来的十几个女侍自觉地退到了门外,还很识趣地给我们关上了门。顿时让我觉得真君府的这些女侍果然是训练有素的。 我着着衬裙走下温泉,温泉里氤氲出的热气惹得人昏昏欲睡。 许墨着着贴身白色中衣紧跟在我后面,不急不慢地拨开水面上缭绕的雾气,水声舒缓得像古琴弹出的一支乐曲。我觉得许墨这种性子的人,对这种事应该还是慢热一点的,或许有必要还得喝几口果酒,才能挑起他的兴致。谁知我正要转身问他是不是需要喝点酒时,他的深吻就从我背后袭来。 许墨搭在我肩上的手急着剥落我肩头的纱衣,他的唇温软有力,直吮得我的后颈耳根发麻。他的一双手圈在我腰部,又随着他吻的力度在我身上上下摩挲着。我清晰感觉到他搂着我的臂越发紧了,胸腔中一股热气顺着他的力度直窜到嗓子眼,我听到自己细细地j□j了两声。 我慢慢转过身,将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目光掠过他的肩头时,扫到紫色垂地纱帘边上曳出一个明黄的衣角。我止住许墨逡巡在我锁骨处的吻,低声提醒他:“太子在帘幕后!” 许墨怔了一下,转眼已将落在水中的纱衣给我披在身上,右手一用力又将我往他身后藏了藏。这些工作做好以后,他才转身对着帘幕后的小不点沉声道:“出来吧,谁教你躲在帘幕后偷听的?” 小不点听到许墨的声音后,先是在帘幕后露出半个脑袋,圆圆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瞅了瞅周围情况,然后才放心地走到我们面前。 小不点很礼貌地对着许墨揖了揖,道:“拜见师父!” 许墨敛了敛起被我扯开的衣襟,悠闲地捋了捋额前的垂发,一副淡定姿态道:“以后就不用再拜我了,天帝已经给你找了一位更好的师父来教导你,今后见面,该是我给你作揖才是。” 小不点闻言当即就跪在地上:“师父的教导京昇永生难忘,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请师父不要推拒京昇。京昇虽然没有师姐聪颖,能博得师父欢心,但是京昇一定会努力练功。” 我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口中的“师姐”原是在说我,他这个博得师父欢心说的,让我差点儿栽到温泉里。 许墨咳了两声,抚额道:“算了,你愿意怎的就怎的,反正今后见面的机会也少。总之不要让你父君知道就好。今日你专程跑到我这里,还躲在帘幕后面,为的就是这件事?” 小不点先是很认真地点点头,然后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扯着衣角,嗫嚅道:“京昇听说师姐住在这里,所以赶来探望师姐。幺媚姐姐说师姐屋子里有一方温泉,比我宫里的要好很多倍,所以我就过来看看。师姐,你一直躲在师父后面干什么,京昇想和你一起泡温泉,看你愿不愿意?” 既然已经藏不住了,我也不打算再藏下去。我从许墨身后挪出来,走到温泉池边,正好和小不点齐高。 “太子,你以前不是说过男女有大防的么,现在怎么能和我一起泡温泉呢?” 小不点委屈地看许墨一眼,道:“可是师父” “太子,你的父君母后可有一起泡温泉的时候?我和师父,其实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师徒,我们是要做夫妻的,你明白吗?”我尽量把他引到可以理解男女这个事情的层面上,希望他还是能明白的。 小不点看看我们,突然一拍手道:“哦,我明白了。唐促叔叔说师父收你为徒是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师姐你也不太聪明么,这么快就让师父得逞了?” 我看着眼前的小不点,深深咽下一口口水,这个小孩真是让人头疼。 许墨已经几步走出温泉,就在小不点还得意地看着我时,再次用两根手指夹着他的腰带,把他拎出了屋子。 自己在温泉里泡了一会儿,困意渐浓。左右许墨还不回来,我索性就换了一身薄纱,爬到床上睡觉去了。正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自己整个身子被人往怀里带了带。奇兰茶香渐浓,一只手温柔地给我掖好被角,又轻轻把我垂下的发挽到耳后。我一转身,往他怀里滚了滚。 “没睡着?”他低声问。 “开始睡着了,又被你弄醒了。”我继续往他怀里蹭,手还不自觉地拉开他的衣襟,抚上他结实的胸肌。一道摸起来都很妖孽的伤疤让我的手顿了顿。“你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这四海八荒的,还有人有这本事能取走你的心?”我睁开眼,抬头只看到了他有棱角的下颌。 “看来在你心里,我还是一个挺厉害的人物。不过天外天,人上人,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厉害,一不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就失了一颗心。”许墨说话的语气极为淡定,好像对失心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 “可惜了,你没心,我都不知道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我不敢用太大力,生怕给他胸口戳个口子出来。 许墨抓起我的手,吻了吻,又带着我的手放在我胸口,嘴角向上一勾,一朵好看的笑挂在脸上:“没什么可惜的,我把它放你这里,很安心。” 我晓得许墨一向会惹我开心,他会说一些听起来虽然不是麻酥酥的话,但品味起来让人五内都高兴得打滚的话。他对我这么说,饶我是再冷血的动物,也要被他融化掉了。 我用力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他的眸子里闪出一丝惊讶,嘴角随后扬上不明的笑意。我把嘴贴在他耳畔,低声道:“许墨,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东风一夜吹入床帐,我的心化作一颗种子,沐着春雨发芽。二月天,该是桃花烂漫的季节,花盛放,我亦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三章(一) 这一觉睡得真舒坦,睁开眼时,天已大亮。许墨一向不是个赖床的人,因为他们做臣子的,一大早要到天帝那里挂号。但是今天许墨居然赖床了,我睁开眼时,他正饶有兴致地玩弄我的头发。 “今天不去上朝么?难不成是为了我,‘从此君王不早朝’了?”我半开玩笑地看着他道。 许墨把撑着头的右手放下来,身子往上挪了挪,靠在青花瓷枕上。他抚了抚我的额头,才开口道:“悠悠,许墨以后再不是什么显赫的太子太傅,也不是四经总帅了,天帝著我去守若水。若水那个地方,不晓得你知不知道,阴沉沉的,不见天日,你愿意陪我吗?” “做若水水君有什么好处呢?”我伏在许墨胸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以后闲的日子比较多,还能给你做不少好吃的。” “嗯,这个听起来不错,那我陪你。”一听到有这样的好处,我兴奋地坐直身子,“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去,眼下我有两件要紧事要做。” “什么事?” “你看现在,春天到了,我估计展颜林子里的桃花也该开了,我得去帮白煞完成他最后的心愿。”说着,我扳起手指头,“这是第一件事,至于第二件”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现在我和你在一起,我还没有和阿爹阿娘说,也许他们已经从柳上仙那里听到了一点口风,但是这件事,我毕竟还得当面和他们说明白。你也晓得当年你退我的婚事,惹得我阿爹很不高兴,现在你又要娶我,我觉着我阿爹不会那么轻易同意。所以办完白煞的事,我打算去蓬山一趟,好好开导开导阿爹,让他愿意接受你。” “那万一你阿爹还是不同意,不愿意接受我怎么办?”许墨歪着头看着我。 “虽然阿爹从小对我管教很严,但是我是他的独生女儿,我喜欢的东西他也不会逆我的意思。再说你这么好,我让他放眼这大千世界,定找不出比你更适合做他女婿的人。” “万一找到了呢?” 我轻笑一声,凑过去吻了吻许墨的脸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找不到的。” 按我一贯的起床风格,当然是各自穿各自的衣服,但是许墨既然强烈要求我给他更衣。他挑挑眼皮道:“以后要当一个好妻子,怎么能不会给丈夫更衣呢?” 我麻利穿好自己的衣服,把他的衣服给他往床上一扔,拍拍手道:“我宣布,以后穿衣服,要么自己穿自己的,要么你穿好自己的,再给我穿;至于脱衣服,要么自己脱自己的,要么我给你脱你的,决不允许你先动手脱我的。” 许墨揉揉额角,无奈道:“那还是你娶我吧。” 腾个云头,片刻功夫就到了屙灵山,盘算着自己和许墨离开时还没和姑姑打个招呼,所以就先进门给姑姑补一个招呼。 说巧不巧,我进到前庭的时候,姑姑刚好要出门。还没等我和姑姑打招呼,姑姑就先和我打招呼了:“悠儿,姑姑近日需出一趟远门。短时间内怕回不来,四月份朝花节到的时候,你记得去山下女娲庙取百姓送来的福愿,能满足的要一一满足,不可懈怠。” 我答应了一声,姑姑就带着一只白鹤匆匆离开了。剩下的事情我只好向留守的白鹤打听,原来是近日姑姑发现当年补了天的那块地方出现了丝丝裂纹,天火的火舌时不时冒出来一些,伤了凡界数条人命。姑姑此番就是要重集五彩石,再把那个窟窿糊一糊。但是集五彩石也不是件易事,那五色的石头散在四海八荒的,要想集齐,又得烦姑姑跑上一阵子了。 展颜的桃林还未出现在眼前,隐隐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到达林口时,怀煞居然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见我走过去,揖了揖手道:“爷爷料到仙姑今日会来,特意差怀煞在此等候。” 我笑道:“你爷爷倒是比我还能掐会算。” 随着怀煞入林,轻车熟路转到桃花坞,展颜着了一身玄色锦袍,端坐在六角亭中。白煞的七弦琴摆在石桌上,琴身乌黑,根根琴弦锃亮。 展颜见我过来,起身微微点了点头,缓抬手道:“仙姑请坐。” 现在看展颜,我就觉得他像老年的许墨。许墨老了就是这个样子,那我呢?我在心里问自己。年轻不过就是一张脸的事,不过等这一张脸变老,时日不免要长一些。我和许墨这种做神仙的,若要变老,又是几万年,十几万年之后的事,这么长的时间,他的那张脸我得好好看着,万一哪一天就老了,岂不是还得追悔。 自己一番思想进行完毕,我的手抚上面前的古琴。白煞的那支曲子在我指上娓娓流出,展颜起身配上一曲长笛声。眼下自己算是幸福甜蜜了,感同身受已经谈不上,但还是不免为他们的故事伤感一番。 二月的桃花刚刚抱出骨朵,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丽,不似那天白煞弹琴时桃花纷落凄然。假山上蒙了些水雾,青苔绿油油覆在上面,不细看,倒似一座青山。荷塘里还是一派枯败之象,去年的荷叶挺着脊梁垂头立着,倒像极了手中拎着锦帕的舞女,一簇儿站着,又循着些章法。薄薄的冰面微开,隐隐有水波窜上来。 我陶醉在自己的琴声中,对周围的景象也就忽略了。琴罢曲笛声停,再观察周围景象时,大有天地暗换的感觉。原本含苞待放的桃花骨朵早已全部盛放,一簇一簇,红粉交杂。荷塘里的荷叶撑起一把把小伞,大朵的白莲傲立其间。流水声淙淙,间或传来几声蛤蟆叫。 眼前忽然有强光入眼,我转头时,只见眼前的展颜玄色锦袍四周散出金光,巨大的光晕把他重重围住。 常听说有参佛之人,有造诣高深者,圆寂之时便会化作一颗舍利子。 我圆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展颜慢慢消失,最后直缩成一颗发光的金色珠子。怀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展颜站立的方向拜了三拜。我微微伸开手,那颗珠子居然就落到我手里。展颜的一生,竟然诠释了一段佛法,死后还能化作一颗舍利子,真是不可思议。 展颜所化的这颗舍利子,我是必然要带走的,怀煞也没有阻拦。我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迎着假山而立,目光中暗露忧伤。片刻后,转头对我抿嘴一笑道:“现在没什么打算,先在桃林住下吧,给爷爷打理打理桃园。” “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想完成,四月朝花节时,到屙灵山女娲庙前许一个心愿,把心愿挂在庙前的柳树枝上,我就能看见,到时候我一定会帮你的。” 怀煞点点头,道一句:“如此,多谢了。” 带着展颜的舍利子回真君府,仙侍告诉我许墨已经搬去若水,临走时留言,我若有事找他,去若水就好。 仙侍给我带路道若水盈门后,就离开了。从盈门进入,眼前顿时一黑。待眼睛慢慢能适应这种黑暗时,我发现,这个地方原来就是上次在玄门里出现的那个地方——许墨一生中最快意的地方。 找到许墨时,他着了一身褐色短赭,正埋头在藏红花丛打理花枝。看到我后他倒是很激动,笑盈盈地问我:“这个花香好闻吧,你以前最爱闻的。我才一个月没来这里打理,这些花就横生出这么多斜枝。悠悠,你先去里面坐坐,我随后过去。” 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样子,我心里什么滋味也说不出来。这里曾经是他和丰儿最快乐的地方,现在这里要住进我。我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成为我和许墨最快乐的地方,但如果是,那许墨心里,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快意的。 我突然想到什么,从始至终我只关注了许墨喜欢丰儿,但是后来他和丰儿没能在一起,那丰儿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许墨果然随后就进门来,身上已经换了平日穿的玄紫色锦袍。他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笑道:“展颜那边的事这么快就完结了?” 我点点头,从袖口取出展颜所化的舍利子递给他:“他最后化成了这个。我觉得他是你和丰儿的孩子,所以这个东西,还是你来保管吧。” 许墨看到舍利子后怔了怔,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半晌才道:“你收着也是一样的。” 我把舍利子塞到许墨手里,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收着也不合适。你别以为我是小心眼,你和丰儿的事,其实我看开了。但是有个事,我还希望你能给我个明白,丰儿后来到底怎么了?” 许墨握了握手中的舍利子,看着我道:“跳了若水。” 跳若水!我吃了一惊。藏红花丛旁的那条碧色大河就是若水,看起来是波澜不惊,很温顺的模样,其实确实条狠辣的河。落水的仙妖,必会被若水腐皮蚀骨,丰儿跳了若水,无异于是死路一条。现在我释然了,和一个死人,着实没什么争夺的必要,争过争不过,都没什么意义,反而耽误眼前人。 “其实丰儿的事” 许墨还想说什么,被我及时打断:“我真的没吃醋,就是好奇问问。现在好了,以后我陪你在这里。做饭吧,我饿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三章(二) 我思考了良久,最后觉得说服阿爹这件事,怎么也不能由我独自去完成。许墨跟着我一起去,到时候还能给阿爹形成一种逼势——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看怎么办吧。最坏的打算我也做好了,要是阿爹觉得不解气,就牺牲一下许墨,让阿爹拿鞭子抽几下,只要阿爹解气了,一切就好办。 算算日子,离阿爹阿娘出关就剩几天了。在若水,我和许墨进行了周密的计划。我们应该掐着阿爹阿娘刚出关的时候去,这样游说这件事就得发生在蓬山,柳上仙是晓得我们事情的人,到时候有他帮着说几句好话,事情成功的几率也大。 阿爹阿娘出关这天,我和许墨起了个大早。明显感觉到许墨有点小紧张,平时的锦袍穿在身上原本挺合身,但是他总觉得没穿好,一个劲儿拉着衣角。我凑过去给他整整领子,手刚好触到他领角的蛇纹,随口问了一句:“丰儿绣的?” 许墨顿了顿,道:“我去换身衣服吧!” 我笑着道:“没事,这绣纹挺好看的,和我的手艺差不多。赶明天新做几身衣裳,我也给你绣蛇纹。” 虽然我表现得很大度,但许墨估计还是觉着我吃醋了,所以抓着我的手道:“悠悠,其实丰儿” 我打断他的话:“我们赶快收拾,说不定能赶上阿爹阿娘还没吃早饭,到时候你露一手,他们就更没办法拒绝你了。那个老话怎么说?要留住他的心,就要先留住他的胃。虽然好像不是太贴切,不过意思就是那样。端看我对食物的偏好,你也就知道我阿爹阿娘的偏好了,我们一家很团结一致的!” “咱们一家。”许墨吻了吻我的额头,认真道。 “嗯,咱们一家。” 柳上仙显然没料到我和许墨会这么大早来他这里,而且还是为赶着做早饭来的,他咂着嘴抱着胳膊看我们。我先把许墨推到厨房,让他先着手准备着,然后自己慢慢给柳上仙解释我们的来意,并恳求他到时候多说好话。 柳上仙略带深意地点了点头。 许墨的厨艺真不是白夸出来的,不多一会儿,糕点粥汤菜就齐齐摆在桌子上。我们三个围坐在桌边,静等阿爹阿娘出关。柳上仙这个仙更是个馋嘴货,不时地就要伸筷子,被我恶狠狠地打回。其实我的肚子也叫了好几遍了,但是这是许墨第一次在爹娘面前表现,我得让他好好表现。 我们等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沉稳的脚步压得门前的竹枝轻响几声,阿爹颀长的身子抵着门楣站着,阿娘紧随在阿爹身边。他们二人一起出现在沉烟阁门口,我和许墨不由自主地从竹凳上站起来。 “许墨见过洞主,见过夫人。”许墨很恭敬地朝阿爹阿娘揖了揖,样子比给东阳真君作揖时诚恳了好几百倍。希望阿爹能看出来,我心里默默祈祷。 半天阿爹不回话,我觉得这样让许墨太尴尬了,两步凑到阿爹跟前,抓着他的胳膊撒娇道:“阿爹!” 阿爹看看我,开始半蹙着眉头,后来又把眉头展开道:“这是你给我带回来的女婿?” 阿爹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仙,都不用我多说什么,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羞涩地点点头,欢快地跳到许墨身边,顺势把许墨扶起来,道:“阿爹,你看他挺好的吧,人也英俊,以后带出去,肯定丢不了咱清宵洞的脸。” 阿爹轻哼一声,转头向阿娘道:“好么?夫人,你觉得他配得上咱女儿?” 阿娘深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配不上。” 我蒙了,阿娘一向都是很疼我的,我喜欢的东西她不会说不。所以来之前,我自觉把阿娘规划成我们这边的人,真是没想到这次阿娘居然选择了和阿爹统一战线。 “你觉得你配得上我女儿?”阿爹直直把目光逼向许墨。 许墨垂下头,低声道:“配不上。” “既然知道,还缠着悠儿干什么。”阿娘的话颇有指责的意味,“我们清宵洞门户小,高攀不起东阳真君府的人。” 阿娘的话就要把我的眼泪逼出来,阿娘一向是以温柔端庄贤惠著称的,今次怎么这么刻薄。难道是我算漏了什么?哦,对了,许墨的退婚! 现在该怎么办?我迅速转了转脑子,云悠对敌有三十六计,如今对自己的父母,不如来个苦情计。爹娘是亲爹娘,这招肯定要管用。 我二话不说就跪在阿爹阿娘面前,先是拜了三拜。阿爹阿娘显然被我的举动怔住了,阿娘要过来扶我,却被阿爹拉住了。 “悠儿从小被阿爹阿娘捧在手心里宠着,性子也变得刁蛮任性起来。每次犯错时都是不计后果的,只因为心里想着有阿爹阿娘的疼爱,悠儿即使犯什么大错,也不会受到严惩。阿爹平日里对悠儿管教严厉一些,悠儿也知道阿爹的意思,悠儿日后是要挑起清宵洞重担的人,吃点苦头是没错的。阿娘不同于阿爹,总是会给我开些小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每次悠儿受到阿爹责罚后,还偷偷托颖儿送来药酒和饭食。”说到这里,我抬眼看了看阿爹阿娘,阿爹目光看着远处不作声,阿娘几番吸鼻子。蛇族无泪,我是个例外,阿娘吸鼻子,其实就是哭了。 我继续道:“悠儿确实很不听话,总是给阿爹阿娘惹麻烦。但是悠儿也不是太不听话的,每次惹麻烦,也是因为每次我惹了麻烦,阿爹阿娘不免要高兴一番。悠儿想让阿爹阿娘高兴,所以时不时寻一两个有趣的麻烦惹一惹。”说着,我抽抽鼻子,酝酿出一点哭腔,“可是这次,悠儿并不觉着是惹了麻烦。悠儿是真心实意喜欢许墨的,他亦是如此,尽管以前有过什么嫌隙,但是现在都解开了。几千年前,悠儿因为几陌的事伤神了一阵,阿娘还劝导悠儿,找男人一定要找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如今悠儿找到了,阿爹阿娘却不同意。不知道他哪点不符合阿爹阿娘的心意,他一定愿意改的。” 我抬头巴巴看着阿爹阿娘,他们的目光亦对着我,眼神中含着说不出的意味。刚才还针锋相对的气氛瞬间就被我推到有点小煽情,这时柳上仙才搭话:“女儿都死心塌地跟着人家了,你们就省省吧!” 我斜瞄了他一眼,桌上的美食已经被他吃了大半了,这个该死的老头儿。 良久,阿爹道:“饿了,先吃饭吧!” 这就是有戏,我兴奋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引着阿爹阿娘入座,嘴里还不忘给许墨说几句好话:“这都是许墨做的,阿爹你看,看起来就很好看,闻起来也香,吃起来就更是美味了。我以后嫁一个这样的丈夫,肯定是饿不着的。” 阿爹捋捋胡须道:“一般吧,没你说得那么夸张。以前我给你做饭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夸过我,是我做得不好吃?” 这个,那个,阿爹的手艺,和许墨比起来,真是云泥之别。犹记得前年有幸吃了阿爹煮的面条,也不知道是盐放多了,还是辣椒放多了,那碗面吃下去,直酸得我牙颤。但现在不是拂阿爹面子的时候,我只好笑道:“阿爹做的怎么会不好吃,很好吃的。” 坐在旁边的阿娘扑哧一声笑道:“我可不敢恭维你阿爹的手艺。”说完,阿娘冷眼看向许墨,又道:“坐过来吧,既然悠儿这么看好你,我这个做娘亲的也不能再说什么。我不想再看到悠儿受什么伤害,你明白我的意思。” 听到阿娘的许可,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我拉着许墨在阿爹旁边坐下,许墨很认真地点点头道:“许墨再也不会让悠悠受到什么伤害了。” 席间,我给许墨使个眼色,示意他给阿爹递粥,许墨很明白我的意思,恭恭敬敬把粥呈在阿爹面前,道:“请洞主喝粥。” 阿爹捋了捋胡须,似乎并不打算接过许墨手中的粥碗,我的心有点儿悬,阿爹这是还要继续为难我们? 谁知阿爹吐了一句:“还叫洞主,也不晓得改口?” 我一怔,随即看向许墨,他的惊讶似乎也不亚于我的。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嘴角微微撩起道:“请阿爹喝粥。” “嗯。”阿爹接过粥,点了点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四章(一) 若水之滨果然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把它说成是囚牢,一点也不过分。我第一次晓得天族的神仙也有这般难当的时候,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许墨倒是一点也不在乎,整天乐呵呵的模样,每天还必不可少地给我准备一大桌子美味的食物。这一个月我被他将养下来,小腹处不觉就盖上了一层肉。 屋里的芍药开始吐芬芳,许墨提醒道:“朝花节到了,圣母托你的事,也该去办一办了。” 我手里捏着他递给我的一块米酥,略带遗憾道:“那我岂不是得有半个月吃不到你亲手做的好吃的了?” “昨天还捏着自己肚皮上的二两肉向我抱怨把你养胖了,今天嘴还没闲着就又犯馋。”许墨刮刮我的鼻子,轻佻地笑了笑。 “你这个人真是”我嗔怪地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难不成非得让人家说舍不得你嘛?”说出这句,我就有点儿后悔,不能让许墨太得意,随即故作兴奋地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兴许去下界转转,还能遇到不少帅哥呢,到时候顺手牵几个回来,你看好不好?” 许墨笑着的脸果然沉了沉:“我看你敢!” 我咯咯笑道:“你吃醋的样子真好看。” 许墨把我送出若水之滨,临了嘱咐一句:“虽然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但是你若遇到什么麻烦,只要心里想着我,我就会及时出现。” “这么神奇?”我摸摸自己的心脏,怀疑道,“我觉得心电感应这个不是太靠谱,你要不送我几件法器,我带在身上兴许更管用。” 许墨抓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一脸认真道:“这个比法器更靠谱。” 别了许墨,走出几步,我故意想了想他,看看他有什么反应,顺带给他验证验证我们是不是真有心理感应。这样想着,背后就是许墨沉沉的声音:“才刚分别而已,就忍不住想我。就算是舍不得,也该收敛收敛,你老是这样想着我,可不好。” 受不了了,我亟亟拽下一个云头,腾去屙灵山。 朝花节果然是凡界的一个大节日,我站在后山顶略约往下瞟了瞟,山脚下烧香许愿的人如绵密的蝼蚁,排成一字长蛇阵齐齐向屙灵山涌来,景象极为壮观。 山下的女娲庙人声鼎沸了一日,到夜半总算安静下来。我着了白鹤仙子提着灯笼和我下山,去垂柳树下取人们挂好的心愿。 凡人虽然担一个“凡”字,却并不是真的没见识。就看他们许愿这件事,每人用红色的信笺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用五彩的线绳把它们拴住,挂在柳枝上。把许愿这么件枯燥的事情搞出这些许浪漫,着实是一种创意。 我吹了口仙气,树上的红信笺便齐刷刷落到地上。白鹤扑腾着他扫把似的翅膀,刚好给我把信笺扫成一堆,我斜靠着树干坐在树下,就着月色品读这些心愿。 看完后,不免先感叹一番凡人的文笔,朴实无华者有,辞藻瑰丽者亦有,每一个红信笺都写着一个小故事。我把这些故事做了个大致的总结,第一日来许愿的,全都是涉世未深的青年男女,奔着给自己找个好夫婿好媳妇的目的来的。嗯,这个事情貌似该让月老管一管的,我把这些信笺统一打了个包裹,让白鹤给月老捎去。 朝花节第二日,许愿的大多还是求姻缘的,不过其间也夹杂几封为父母祈福的。我照例把求姻缘的给月老递去,至于祈福的,念在他们一片孝心上,就亲自走一趟。我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周身的仙气仙泽已经恢复,此刻就是去他们家里站一站,什么事都不做,也能给他们带去意想不到的福泽。 考虑到深夜去人家家里站着,自己多半会被当作鬼魅,被赶出来还好,万一把人家父母再惊吓出个心脏病之类的,倒是违背了姑姑的初衷。于是我只能隐身出现在他们家中,这样他们看不到我,效果虽然差一点儿,但是延年益寿个十来年,还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去年我和许墨在展颜府里住了那么久,留在那个地方的福泽应该不少。展颜一家已经迁出了府邸,徒留那些福泽在也是浪费。回去的路上,我就转了个道去了一趟展颜府,打算把那些福泽能收的收一收,改日再利用到别处,也算是迎合了循环利用,避免浪费的理念。 现在再穿墙头进展颜府,显然有点份,捏个云头俯视吧,又太招摇,但是考虑到大晚上的没人出门,我就顾及了身份,捏了云头居高临下地把我和许墨遗留下的福泽往福袋里收了收。 待我转身要离开时,庭院中一处房屋里亮起了一盏灯,看来这屋子已经跟了别人姓。果然是应了凡人自己那句话,物是人非。 屋子里传出一阵细微微娇惴的咳嗽声,随即一个清细的声音紧张道:“小姐,你怎么样?那个什么太医真是没用,单开了一张药方,几副药下去,却半点不见小姐病情好转。似小姐这般日日咯血,可怎么办才好。” 紧接着是一阵汤匙磕碰碗壁的声音,一个微弱一些的声音夹杂其间:“莺莺,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身上的血就那么多,咯完了,就不会再咯了。” 屋外草丛里的蟋蟀嗞嗞叫了两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聒噪,屋里一阵嘤嘤抽泣的声音。我从福袋里抓出一把福泽,往屋子上撒了撒,金光灿灿的福泽扑簌簌落进了屋子里。 随着朝花节的继续进行,每天挂在这里的信笺上许下的心愿也杂七杂八起来。里面求姻缘的,我可以理解,还能找月老给他们帮帮忙;求体态康健的,也能理解,我大不了每天夜里出去给他们撒点儿福泽,自己还当是锻炼身体;对于求富贵,求升官发财的,我也还能理解,不过只能送他们八个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对于手里这个,我有点不大理解。 红笺信面上写了三个字——展怀煞,落款处四个字——雪拥不住。我拿着这张信笺思索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兴许怀煞这个文人和其他文人不大一样,喜欢从左往右写东西也说不定。于是我抽出白天专程跑了一趟桃林,问问他到底想要个什么心愿,雪拥不住,应该不会是想我给他布一场雪让他拥住这个意思。 我把信笺递给怀煞,问他是什么意思。怀煞接过信笺端详了老半天,折了一折退给我道:“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那就好奇怪了,难不成是个叫雪拥不住的人对你心生爱慕,然后写了你的名字挂在柳梢头求姻缘的?那你看我要不要把这个信笺送到月老那里,请他老人家帮个忙?”我晃着信笺向怀煞征求意见。 “哪里有人叫什么雪拥不住,这事仙姑就不必操心了。这信笺烧了也罢,反正是一桩石沉大海的事,写这信笺的人未必就不晓得,仙姑为这样没着落的事奔波,也是浪费时间。”怀煞挥挥衣袖,踱到桃花坞去了。 怀煞一番话把我说得云里雾里的,不过鉴于原来见过那么多人向他求亲的场面,我也不觉着有什么奇怪。搞不好这个雪拥不住是个痴情的女子呢,自从见了怀煞对他念念不忘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可惜姑娘的一番深情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罢了。我正打算捏个火团出来把这信笺焚毁,突然记起这四个字在哪里见过,仔细一回想:那天跟着怀煞去青楼,在那个花魁姑娘叶霜霜的屋子里有一副那样的画,上面似乎正题了这四个字,莫非写这信的是叶霜霜? 我瞄了怀煞一眼,他正拿着一个大剪刀裁剪横斜出来的桃枝,一副闲散的样子,但是又有些许心不在焉。 这里面兴许有一个好故事,我思忖着,得意地点点头。 回到屙灵山,老远就闻到一股香香的味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绝对不是白鹤那个蠢货的杰作,唯一的可能就是——许墨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许墨铺张了满桌子的美味,正坐在桌边饮着一尊小酒看着我。我把迈进门槛的脚步放慢,故作惊讶道:“你怎么跑来了?” 许墨淡淡道:“收到你的心理感应,就赶过来了。” “怎么可能,这个你别诓我,我没想你。” “没想我,那你想谁?”我正要往凳上坐,谁知许墨一撂手把凳子摔到一边,把我搂进他怀里。 “当然是想天下苍生了。”说着,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铮铮有词道,“你看我现在顶着姑姑的位置,虽然是个假圣母,但是在凡人眼里,我就是圣母。我能给他们带去他们想要的,在他们眼里我很高大。怪不得姑姑每天那么忙,还乐呵呵地继续要忙下去,原来忙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 许墨半眯着眼睑看着我道:“看来是长大一点儿了。” “不过今天遇到了一个小纠结,关于怀煞的,凭我的直觉,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故事。按理说别人的事情我是没兴趣管的,但是这个人偏偏是怀煞,看着你的面子,我肯定是要管一管的。我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对事情的执着就不一样了,我既然决定要管这个事,那这个事情一天不弄清楚,我一天就睡不了安稳觉。我知道你一向都心疼我,不愿看我睡觉不安稳,所以”我贼溜溜看向许墨。其实管怀煞这个事,并不是因着许墨的关系,纯粹是我个人的好奇心,外加我的慧眼。怀煞对那个“雪拥不住”,好像不一般。 “所以?”许墨挑眉看着我。 “所以你先帮我做一会儿圣母,我出去透个气?” 许墨揉揉额角道:“原来你的智商情商一直都是带反复性的,我高看你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四章(二) 从许墨那里得了假期,我自然是兴高采烈地去印证自己伟大的猜想。费劲找到以前怀煞带我去的青楼,打听过才知道,以前的花魁叶霜霜去年隆冬就已经嫁人了。好心的姑娘给我指了指东街的方向,道:“喏,就是东街尽头那座宅子,以前的廷尉府。” 联想到自己昨日在廷尉府的见闻,我越发觉得这里面大有故事可言。给好心的姑娘留下一锭银子,匆匆赶往展颜旧府。 廷尉府的匾额还未落下,看来这里住着的,终归还是廷尉大人,不过是一代一代,人不同罢了。 如今要想进廷尉府,总不能再打着神仙的招牌招摇着进去,细细一思量,捏出个隐身的术法,还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隐身,别人看不见倒是真的,但是别人看不见你,也就不能和你说点什么话,我总不能指望着从哪间屋子里看到叶霜霜自己个儿对着空气喋喋不休个什么的时候,凑过耳朵去听吧。 我正思考时,隐隐听到有女声飘来,细细一听,其间有一个昨日里刚听过的声音。顺着亭廊看去,三个粉色衣衫的女孩儿亟亟朝我这边走来,前面一个带头的,眉头紧蹙,一脸的紧张与担忧,后面跟着的两个手里端着托盘,凭我敏锐的嗅觉不难知道汤盅里面装的是药。 看来八成是给昨日那个咯血的女子送药的,我不妨跟去探探情况。 跟着她们进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的陈设我记忆犹新,因为这是怀煞的屋子。我四处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墙壁上的一副轴画上,茫茫一片雪色,深浅处几个马蹄印,一个身影似有若无地隐在纷飞的大雪中,“雪拥不住”四个大字力透纸背。 带头的女子撩开垂地的纱帘,后面两个女子也跟进去,透过帘幕支起的缝隙,我看到床上躺着的女子那张标准的瓜子脸。如今她的脸色被病痛折磨得不像样子,身形削弱到皮包骨的地步。 我想起那天离开时对她说的一句话:“你若真想离开,什么也拦不住你。”看着眼前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她,我明白,她还是被拦住了。拦住她的到底是什么,若说是怀煞,看她如今嫁得好人家的情形,应该也不光是为情所困的。凡人,到底还是有他们不一般的思路,即使是神仙也未必看得透。 这几个女子服侍叶霜霜喝了汤药以后,就被叶霜霜遣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她自己,这很利于我和她的单独交流。我捏了个现身术法,出现在她面前。 她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惊到了,但是像她这般要死的人,也没什么还能更让她吃惊的事,所以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认得你。”她的嗓音冷冷,却很无力。 我现身时特意变作了当时见她的模样,只要她记忆够好,能认出我,也不是难事。 我随手捏出一把折扇,轻敲着左手道:“叶姑娘好记心。” 她嘴角略撩了撩:“你怎么进来的?” “和莺莺姑娘说清了缘由,她使了个好心,就放我进来了。”我大着胆子扯了个谎,看叶霜霜没什么反应,看来这个谎她还是相信的。 “是个什么缘由,能让莺莺放你进来?” “那日在雪拥居和姑娘照面,姑娘都不待在下说个名字,姑娘自然不知道我是谁。今日在下来此,是替在下表哥来的,姑娘自然还是不想知道在下的名字,不过姑娘应该知道在下表哥的名字。” “是怀煞让你来的?”叶霜霜死寂的眼中泛出亮光,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我说得这么半遮半掩,她都能领悟到其中的意思。 “不是。” 叶霜霜眼中的亮光熄下去:“他还是很恨我吧!” 每当提到“恨”这个字,我心里不自觉都会颤一颤。恨实在是太重了,要做到真正恨一个人,又是何其困难。要恨一个人,必须得先摒除他曾经留给你的好,心里若总怀着他的好,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完全全恨一个人的。就是我对几陌,我也没有恨过他,现在想起的时候,最多算个不值。 我和怀煞的交情不能说太好,但是他的品性,我还是能估摸出一点。虽然他是继承了许墨家族一脉的自恋,但这个自恋,也不能算是太坏的品性。他为人随和,对人恭敬有礼,有情有义,又不轻易愠怒,就连皇帝要抄家,他也没说过恨。如今如果说他要恨一个人,我想这个人一定得挑战到他的极限。但是怀煞的极限是什么,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叶霜霜看我一眼,笑着摇头:“看来你们都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把自己藏得太好了。可是藏得好有什么用,越是藏得好,越容易被人看透。” 她这种略带玄机的话,让我有种汗涔涔的感觉。我意识到这是一场心计,话本里也有过,关于风月的心计。 “你累了,睡吧,我先告辞了。”我不大喜欢和心计沾边的东西,心计这种东西,无非是伤人,再不济伤己,最最甚者,伤人伤己。我这么善良的一个仙使,自然不喜欢听这种故事,所以我对他们的故事也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致。 “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很坏?” 我刚要转身,叶霜霜的话让我止住脚步。 “我和姑娘不过有着一两面之缘,对姑娘还不了解。”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叶霜霜还未等我同意,就开口道,“墙壁上的那幅画,你帮我还给他。” 那幅画,看来是出自怀煞的手笔。我点点头道:“还有什么话给他,我也可以一并给他捎去。” 叶霜霜摇摇头:“一切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我笑道:“其实你放不下他,女娲庙垂柳下的红信笺,是你挂的吧?” 叶霜霜看我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但惊讶随即被她波澜不惊的语气扫去:“愿望罢了。一般愿望都不是那么能实现的,像我这种将死之人,即使愿望能实现,也没什么意义。”随即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蹙眉道,“你是说,我写在红信笺上的字被他看到了?” 我微微点头。 “他什么反应?”叶霜霜继续追问。 我叹气道:“他最大的反应就是没反应。” 窗外传来脚步声,我看叶霜霜还在发呆,捏诀隐身了。出门时正好迎上一个玄紫色衣衫的男子,我就从他身旁掠过,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垂地的红帐被他带入的门风撩起,“霜霜,你怎么样”这种沉闷的声音逐渐离我远去。我抱着卷起的轴画,也不知是不是该把他送还给怀煞。 情这种东西,要断就断得彻彻底底,拖泥带水的,可不好。但是这件事又全因我的好奇心而起,我答应了叶霜霜的事,不给她办,也不好。左右为难了一阵,还是决定先回屙灵山为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五章(一) 许墨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样子,表示好奇。我满足了一下他的好奇心,把今天的故事讲给他听。他听后,淡淡道:“后来呢” 我把手里的轴画在他面前比了比,道:“后来我就拿了轴画回来了,具体后来再有什么后来,我也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你看故事也有这么不尽兴的时候?” “我向来是比较欣赏轻松甜美的言情故事的,如今这个故事半点由头没有,就抛出腹黑苦情的结局。这种故事,我看还是不看为好。”我拿着手中的轴画敲敲头,忧心道,“你说这幅画我是该给怀煞送去呢,还是不送呢?哎,爱管闲事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别人麻不麻烦的不知道,自己倒是麻烦缠身,最后说不定还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许墨笑道:“这个故事也许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复杂呢。其实这个事我倒是清楚一点儿,你要是有兴趣,我编个故事讲给你听?”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上次帮展颜解围的时候,我去司命星君那里顺带翻了翻怀煞的事情。” “你这么说倒是有点儿可信度,不过你讲这个故事前,先给我剧透剧透,这个故事是不是夹杂着什么复仇恩怨?” 许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好说歹说我看过那么多故事了,这个经验还是有的。”我有点得意道。 “不过你这个经验不对,这个故事是个有关报恩的故事。” “报恩?你确定?” 许墨认真地点点头。 “那我就姑且听一听。” 其实自从上次许墨给我讲故事后,我对他讲故事这码事就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今天他主动提出来,我除了支持以示鼓励外,也没什么出路可选。 我提前做好他向我抛问题的准备,但他居然就讲起了故事,而且这个故事的质量,和话本子上的有一拼。 凡间暮春转初夏的时节适宜得让人挑不出刺,花开得灿烂却不艳俗,草绿得油油却不浓重。楼天湖月底下,熏风暖暖地一吹,撩得一曳淡蓝色的轻纱浮起,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桌椅蹭了几下地板,文人们忙拿起手中的折扇摇起来,给自己蒸红的脸降降温。 引得大家内心骚动不安的女子,轻蔑地扫了文人们一眼,径直踩着榆木阶上楼去了。文人们抬头时,只看到蓝纱裙摆下半掩着的一双脚踝。 楼天湖月是自古遗留下来的一座楼阁,朝代几番更迭,世事几番变迁,这座楼阁却保留得完好,仗着自己有点墨水的文人们得了闲便来此附庸风雅一番的习惯也保留得完好。 楼天湖月的二楼便是顶楼,顶楼一般是留给有身份地位的才子赏景用的。这女子腾腾上了二楼,对着眼前七八个有资格坐在这里的翩翩公子,冷冷道:“哪一个是展怀煞?” 围坐在圆木桌边的几个公子诧异地看看这个女子后,齐齐把目光投向正对女子的席位上。席位上的青年男子抖抖朱红的衣袖,缓缓起身,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在下正是。” 女子勾了勾嘴角,两步走到桌前,把手边一个翩然公子攘到一边,在正对怀煞的位置上坐下。 “你也坐吧,我今日为何事而来,我想你也清楚。昨日青楼一聚,展公子海誓山盟地说得倒是好,奴家一时就当真了。不过今日想起来,你们这种嘴上功夫厉害的文人,往往说来的话都是骗风骗月的,着实信不得。奴家昨日一时犯晕,忘了和展公子要打赏的银钱,这点钱也许在展公子眼里不算什么,但是奴家是指着它过日子的,还请展公子行个方便。” 女子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除怀煞外的一众翩翩公子下巴顿时掉下——一个堂堂廷尉大人的孙子,逛了青楼不给赏钱,还倒让人家姑娘追来讨债,这个脸真是丢得不是一般的大,真是太大了。 但这几个翩翩公子还算与怀煞交好,平日里他们邀他去个青楼,他还三推四推的,今次怎么会自己跑去了呢?他们把目光转向蓝衣女子,这女子模样可人,衣服穿得又颇为凉快,如果不是风尘女子,也不会拼着毁自己诋毁自己的名节来诬陷廷尉大人的孙子,难道这怀煞平日里的正人君子作风都是装给他们看的?他们这样想明白,又把目光投向怀煞。 怀煞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他淡然地坐下,盯着对面的女子淡淡道:“这赏钱该是多少?” “三百金珠!”女子边说边比出三根手指。 “这么贵?”怀煞微微蹙蹙眉,脸上浮出一种不明的笑意。 女子随手捻起垂在肩上的一缕头发,把玩了一会儿,把风尘味做得十足后,轻吐了五个字:“人家第一次!” 周围的翩翩公子们终于坐不住了,展府这种丢人的事,让自己撞上是自己的运气,但是听多了恐怕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这么思量着,一众翩翩公子们纷纷起身,向怀煞告辞离去。一时间,楼天湖月顶楼只剩了怀煞和这女子。 楼上寂静了一会儿,半边月牙爬山云头,正对着楼台照进来。淡黄色的薄纱帘被风吹得向中间拢了拢,恰好把那抹月光遮住了。 怀煞端起酒壶斟出两杯清酒,端着杯子踱到女子面前,递给她一杯,道:“不认得我也敢来敲诈我的银两?” 女子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咯咯笑道:“现在不就认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怀煞饮了一口酒,淡淡道。 “我听说展家少爷向来是不打听闺阁之名的,今次要破例了?”女子轻佻地看着怀煞,眼中流露出些许妩媚。 “让你做个例外不好吗?” “这件事放在其他女子身上,可能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吧,但是在我这里,无甚新奇。你要当真想知道我的名字,刚才的三百金珠再添上两百,明日正午前送到西街口的那座青楼,我等你。”说话间,女子已经起身要往楼梯口走。 “你住那里?”怀煞沉声道。 女子回头挑了挑眉毛:“很奇怪吗?一个风尘女子住在青楼,展公子觉着不妥?” 怀煞摇摇头道:“我觉着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风尘女子。” 女子嘴角扬起一种嘲弄的笑:“展公子看走眼了。” 怀煞紧盯着女子不说话,女子转身继续往楼梯口走。须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女子身后响起。怀煞脱下自己的外裳披在女子身上,轻道一句:“外面起风了,当心身体。” 女子修长的指犹豫地落在肩头的朱红衣衫上,良久轻轻拽了拽,让它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淡淡回了一句:“多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五章(二) 翌日,怀煞果然带了五百金珠赶到西街口的青楼。迈进青楼的前一刻,怀煞顿了顿,但后来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为了避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奋不顾身冲上来,怀煞点了一个全青楼最独特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置在青楼高层,是个仿亭子做的阁间。怀煞坐在那里尤为显眼,引得不少姑娘站在楼下愣愣看他,一时忘了做生意。气得老妈妈哇哇大吼了几嗓子,姑娘们才悻悻散开。 怀煞在这里坐了一整天,直到夜半,昨天那个蓝衣女子也没有出现。跟他一起来的小厮受了老妈妈的嘱托,问他是不是要在这里歇下。怀煞歪着头看了小厮一会儿,道:“问问这里的花魁是哪一个。” 小厮怔了怔,随即兴高采烈地跑着去找老妈妈打听。回来后向怀煞禀告,说是一个叫秋阴的姑娘。怀煞点点头,让小厮把五百金珠送给老妈妈,并关照:“这些银钱是打赏给秋阴姑娘的,让老妈妈多关照秋阴姑娘。日后这些银钱不够用了,再来廷尉府取。” 这里的老妈妈是个明白人,展公子出了这样的大价钱让关照秋阴姑娘,后来她自然就不敢再给花魁安排什么其他公子。她想着展公子可能看上了花魁姑娘,碍于身份他又不好常来,就让她暗中留下花魁这张招牌,万一哪天展公子得空了,来这里会花魁也是有可能的。她越发觉得有钱人家的公子出手就是不凡,为了那个保不准的哪天,肯出这样的大价钱保着花魁,真是有魄力。 自此以后,怀煞就再也不去青楼这样的地方了,当初为什么去,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白白搭了五百金珠,他倒是不觉着心疼,反正家里钱多,自己偶尔败一败,倒着实不算什么。 一个微风伴小雨的日子,怀煞独自站在楼天湖月顶楼的楼台上看风景。远处的青山隐隐,明灭不清,近处烟雾蒙蒙,细密密的雨水在湖面飐起一层层水漪。也许怀煞有一刹那的慌神,回过神来时,湖面上已经泊出一艘小船。 怀煞眯着眼睛注视着小船,船舱里先是撑出一把油纸伞,然后探出一个人影,茫茫雾色里,她站在船头。淡蓝色的长裙安静地垂下,裙角似乎被雨水惹湿。低垂的油纸伞向上挺了挺,一张清秀的脸露出来。怀煞认出这是那天讹他五百金珠的那个女子,女子静立在船头看他,他在楼台上看她。 怀煞走下楼台时,小船已经泊在湖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船家从船上下来,恭敬地朝他揖了揖道:“姑娘在船上等公子。” 怀煞低头钻进船舱,蓝衣女子正盘坐在矮木桌旁。看他进来,笑盈盈地递给他蓑衣斗笠,道:“麻烦展公子把船泊到湖心。” “这种事还是让老船家来做吧。”怀煞从小被伺候着长大,伺候人的事他当然不会做。 蓝衣女子并不答话,只是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一杯茶喝到底,怀煞也没出去招呼老船家。良久,他低声一句:“老船家估计走远了,那就我来吧。” 蓑衣斗笠在雨天甘草味越浓,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老船家的“体香”。怀煞狠了狠心,愣是把船划到了湖心。 “那天为什么不出现?”怀煞脱下蓑衣斗笠扔在一边,盘腿坐在蓝衣女子对面,淡淡问道。 “哦?”蓝衣女子挠挠头,笑道,“不过我听说那天你把原本该给我的金珠赏给了花魁,这是什么道理?” “你不是花魁?”怀煞偏头看着她。 蓝衣女子随手又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怀煞,笑道:“我这个样子像花魁?还是你见过的花魁都长我这个样子?” 怀煞愤愤道:“我没见过花魁,如果见过,你是第一个。” 雨水落在船篷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雨势渐大,嗒嗒声也一层盖过一层。船舱里的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听着雨落声,坐了一个下午。 天色渐晚,远处楼天湖月掌起几盏明灯,几个缩小的黑影在湖畔逡巡,声音隔着湖面传来:“少爷,少爷” 怀煞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蓝衣女子依旧不答话,就在怀煞刚走出船舱,忽听背后扑通一声,再回头时,船舱里已经没有蓝衣女子的身影,怀煞想都没想,从船头纵身跳下。 其实怀煞不会凫水,长在深庭高苑,能会划船,还是因为早几年跟着他短命的父亲去过鱼米乡行商,闲暇的时候跟人学的,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如今他就这样跳进湖里,蒙上来的湖水直往他嗓子眼里灌,他根本喘不上气来。整个身子开始下沉,脑中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他要死了。 就在这样的将死未死之际,有什么东西圈住他的脖子,嘴唇上贴来一个软软的东西,他渐渐能换一口气,胸口也不是那样发闷了。 把他拖上岸的,当然是那个蓝衣女子,只不过他们现在并不在靠近楼天湖月的岸边,而是在楼天湖月对面的那个岸边。这个岸边其实是一个小山丘的泽地,因为地理位置偏远,所以平时少有人涉足。蓝衣女子也不敢再往山里走,只好把怀煞扔在岸边一块石头上让他吐水,自己在附近找点儿枯木,准备燃火烘干身上的衣服。 像怀煞这种书生,平时吟诗作赋的还挺在行,说到野外求生这种,根本提不上台面。蓝衣女子抱回一捆枯木时,吐水的怀煞才算半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所以他显得很惊慌。 蓝衣女子见他还活着,也懒得搭理他,自顾地掏出火石燃起一团篝火。火苗逐渐旺盛起来,蓝衣女子才冷冷丢给怀煞一句话:“有力气就把衣服脱下来烤烤,然后等着你家里人来接你回去。” “你去哪里?”看着蓝衣女子要离开的样子,怀煞急急道。 “我也回家啊。” “你怎么回去?” 女子指指水面,道:“凫水。” 怀煞一把抓住女子的胳膊,厉声道:“不行,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地到处乱跑,成什么样子,再说这湖水冰凉,伤了身子怎么办。我今日落水,也全是拜你所赐,你不能就这么轻易逃开干系,在这里给我等着,等着我家里人来,我们的账要一笔笔算算。” 红红的火光映出女子的一张笑脸:“你不是怕自己呆在这里吧?” 怀煞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刚才的士气低迷了一半:“是又怎么样?” “那你求我啊,求我我就留下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五章(三) 展府的少爷突然就失踪了,展府里掀起不小的惶恐。昨天早上少爷出门时,愣是没让一个小厮跟着,眼见天色渐晚,少爷还不回来,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小厮就有点儿担心,向人打听,听说少爷去了楼天湖月,但是楼天湖月里也没找到少爷。小厮跌跌撞撞跑回展府,向他们的老爷禀告了情况,展府的下人们就倾巢出动了,四处开始寻找少爷。少爷平时常去的地方都找了,就连不去的青楼都找了一圈,就是没找到。是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少爷跟着一个女子宿在了楼天湖月对面一个目不能及的荒山里。 荒山里的夜晚颇有深秋的透凉之感,现下两人的衣服尽数湿去,寒冷更是一层层漫上来。怀煞和蓝衣女子抱着胳膊蜷坐在篝火旁,身前火光逼得人焦灼,身后凉风又嗖嗖地爬上脊背,总归是不舒服。 这样再坐下去,肯定得弄出一身病来。怀煞当机立断地解开衣服,架在火堆旁烤起来。男人和女人的相比,其中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毫无忌惮地解开衣服,说烤就烤。蓝衣女子怨愤地瞪了怀煞一眼,微微侧了侧身子,将目光投到湖面上。 火红的火苗把朱红的锦袍舔得更加红艳,须臾的功夫,怀煞的袍子已经干了。就文人而言,总喜欢拿个什么谦谦君子的腔调,怀煞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这袍子晾干以后,怀煞并没有穿在自己身上,而是给蓝衣女子递了过去:“你先穿上我的袍子暖暖,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烤烤,这种湿衣服穿在身上,会生病的。” 蓝衣女子回过头冷哼一声,却还是把怀煞的锦袍抽走了。 他们被困这片泽地七天,七天里,饮食当然是首要要解决的问题。怀煞锦衣玉食过惯了,过这种断粮的日子,还真是挺难为他。 不过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此时却很给力地挽回了书生的面子,并且纠正了一下往日我们对书生的看法——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们呆的这处地方水气重,是一片泽地,周围没有什么长充饥果子树木。如果想摘果子,就必须得淌过泽地,到山林深处去。 泽地里噬人的陷阱多,一个不留神踩到软泥上,整个人怕是就此玩儿完了。 怀煞担起大丈夫的责任,主动提出要去山里摘果子,却被蓝衣女子冷嘲热讽一顿:“若说你这种娇生惯养大的文人,遇到这般处境,果然只会笨到送死。你瞅瞅眼前这片茫茫的泽地,你若跑出去,保不准哪一处就是你的葬身之所。还是老实呆着吧,等你的厉害爷爷派人接你回去。”说着,蓝衣女子又瞟了怀煞一眼,道:“饿个两三天,还不至于饿死,忍着吧!” 一向张弛有度的怀煞被她这话一激,倒是非要出去不可,急切道:“我是娇生惯养长大,对野外这种地方自是不了解,但这难道就是我的意愿?温室里的花,并不是想在温室呆着,只是他没办法出来。如今遇到这般困境,还请姑娘提醒一句,如何才能渡过这片泽地。” 蓝衣女子挑眉看看他,皓齿红唇间清清楚楚说了三个字:“爬着走。” 怀煞一张白皙的脸瞬间蕴上怒色,眉心处堆起一座小山。女子冷笑道:“久闻展公子重气节重身份,爬着这种事,当然做不来。” 六月的晌午日头正大,烤得人焦热难耐,再加上饿了一天一夜,怀煞和蓝衣女子都有些恹恹。 远看湖面,只是茫茫一片水色,偶有水鸟贴近啄两口水,又扑腾着翅膀飞走。等着救援,和等死已经是一个性质,怀煞蹙了蹙眉,毫不犹豫迈向泽地。 蓝衣女子显然没想到怀煞真会爬进泽地,也没想到这个书生居然还能活着爬回来,怀里带了七八个青色的果子,手里还拎着一只兔子。当然,这只兔子有点儿可怜,整个被泽地的泥泞涂了个污泥色不算,一路跋涉下来,已经奄奄一息了。 怀煞把兔子递给蓝衣女子道:“这个你来处置吧,我确实不会弄这个。” 女子轻咬了咬下唇,接过半死不活的兔子,走到河边,拎着兔子耳朵先是给兔子一阵涮。岸边水声刷刷响了起来,一圈圈涟漪欢快地向四周荡去。 “过来把你自己也洗一洗。”女子回头看向同是满身泥泞的怀煞,朱红的锦袍已经看不出什么光鲜亮丽的样子,白净的脸上满是污泥的痕迹。女子轻哼着笑了笑,意味不明。 剩下的五天就在怀煞不停地出入泽地c抓兔c洗衣,女子涮兔子c杀兔子c烤兔子中度过。两人平时也不多说话,唯一对话较多的时候,就是完成兔子交接仪式的时候。 展府的小船终于出现在湖面上,怀煞沉着嗓子招呼了两声,引得船上一阵骚动。小船驶近时,怀煞却并不怎么高兴,老管家高兴得老泪就要纵横,半趔趄着过来扶怀煞时,怀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神中似有抱怨“你们现在倒是不蠢了,来得比神兵还急速”的意味。 重新见到楼天湖月,也就意味着怀煞要和蓝衣女子分别。怀煞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向女子道谢,女子此时倒是很给面子,同样客客气气地回应了几句。临了,怀煞终于道出自己的企图:“还望恩公告知芳名。” 女子挑挑眉毛,脸上攒出笑靥:“老规矩,西街口青楼,五百金珠,明日你若能来,我就告诉你。” 周边的仆从们听到这女子邀他们少爷青楼相见,先是一惊,又听到这女子要五百金珠,再次一惊。奈何他们的少爷却并不惊讶,脸上反而露出喜色道:“一言为定,望姑娘勿失信约。” 他们少爷是个惹桃花的主,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每家只要有未出阁姑娘的,都企图和展府攀亲。但是少爷眼光好,对那些趋之若鹜的女子一概无视之。可如今一个青楼女子相邀,少爷居然就答应了。老管家想了想,安抚众人道:“你们懂什么,咱少爷饱读诗书,自然是深明大义。这女子对少爷有救命之恩,少爷赠予五百金珠算什么,咱少爷的命,岂止五百金珠。”众人哦了一声做出恍然状,并佩服老管家见解独到。 怀煞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不止展府动了动,整个西郊都动了动。怀煞这才前脚刚进门,后脚来祝贺的人就接踵而至。展颜生平厌恶趋炎附势之人,当着满座宾客竟罚怀煞跪在面前,还请出家教,给了怀煞一顿鞭子。满座宾客瞠目看了这么一场,都讨着没趣,灰溜溜散去了。 展颜这一顿鞭子给的着实不轻,再加上怀煞在泽地被折腾了七天,书生体质果然撑不住了,一头栽下,病倒过去。这一昏一醒,已经到了与蓝衣女子别离后的第二日亥时。还在病中的怀煞不顾众人劝阻,愣是提了五百金珠,跑到了西街青楼。 一直担心蓝衣女子爽约,此番自己又爽约,怀煞心里既懊悔又苦恼。踏进青楼时,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却欣喜地看到蓝衣女子正坐在高台上,目光直直向他瞥来。 还未等怀煞解释什么,女子已起身开口道:“展公子请随我来吧!” 一个极普通的格子间里,一个身穿绯橘色衣衫的姑娘坐在桌边。脸上脂粉浓重,眉目看上去就是个十五六的姑娘,但是风尘的渲染平添了几分脱离年纪的艳俗。蓝衣女子指着桌边的女子问道:“展公子可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 怀煞仔细端详一番,摇头。 桌边的女子唇齿间挤出一丝似笑非笑道:“展公子这等贵人,自然早已不识得我们这种卑贱之人。当日小女子在街头行讨,为给母亲凑草药钱,几日不吃不喝。因见了刚出锅的馒头,忍不住偷了几个,引来店主追打,当时恰巧遇到游街的展公子,公子还记得你怎么对我说?” 怀煞继续摇头,女子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这种人,永远只会干让人越来越瞧不起的勾当。’展公子可还记得这句话?自那日之后,奴家才方知何谓圣贤,饱读诗书,练得一张利嘴,就是来贬低别人,伤人心的。” 怀煞的脸一阵白一阵绿,想来是想起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番话,本想着给自己辩解什么,却又被这个女子打断:“后来奴家辗转被卖到青楼,青楼这种地方,在展公子眼里更是肮脏不堪的吧。不过倒是应了展公子的话,我们这种人,只会干越来越让人瞧不起的勾当。可叹我们这种人没有展公子有福气,落地时就注定是穿金涎银的好命。命这个东西,捉弄人得很。” “当时我可能是不大了解情况,才说了一番浑话。如今怀煞能为姑娘做些什么,姑娘但说无妨。”怀煞右手抚额,压低声音道。 怀煞能做的,还有什么,他们家最多的就是钱,所以他也只能利用这个补救一下自己的过失。绯橘衣的女子被怀煞从青楼里买了出来,怀煞又给了她一笔小钱,让她过自己快意的生活去了。 一番事情按着蓝衣女子的意思做完,蓝衣女子似乎并不是太高兴,说话时暗含几分嘲讽道:“小女子不才,不过今日倒有幸教给展公子一些道理。” “什么?” “尊重,对人的尊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六章(一) 故事讲到这里,许墨已经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我却兴致勃勃,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催他赶快讲。他捏捏眉心道:“这种故事好听么?” “当然了,才子配佳人,多好的故事啊。女主对男主百般刁难,男主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处处体贴,处处照拂。这样就能日久生情,女主即使对男主再有什么成见,但终抵不住男子的精诚所至,二人遂成就一番好事,缔结良缘。” 许墨看我一眼,有点不可置信道:“悠悠,我越来越担忧你的情商问题了。你看天上的神仙,就拿唐促来说吧,那么多女仙娥到追他,手段伎俩可比怀煞高明得多,也没见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是不是觉得女主普遍是仿金的啊,所以那么好开?” 我狠瞪他一眼:“难道不是吗?怀煞最后难道没和那个蓝衣女子在一起?” “蓝衣女子就是叶霜霜,你不会连这个都没听出来吧?”许墨右手抚了抚额,无奈道。 “你讲得那么含蓄,我怎么知道。”我濒死反抗,“不听你讲了,真没意思,睡觉!” 许墨眼角浮起的笑意迅速让我觉察到自己是上当了,反悔已经来不及,还好脑子转得快,脱口道:“本仙姑着你今晚出去睡。” “为什么?” “本仙姑晚上要批阅红信笺,不需要人侍寝。” “悠悠,我和你说,你这个样子”我还歪着头等他说什么歪理来说服我,谁知他的后半句歪理竟然是一个转身将我压在身下。这种情况一发生,就不那么容易控制了,不过我还是嘴角犯抽地吐了一句:“今天晚上我真得去批阅红信笺。” 许墨满不在乎道:“没事,我们快一点,还能赶趟。” 所以他今天真的挺痛快,痛快带来的直接表现就是不那么温柔。他对我每一寸肌肤的抚摸,都像是掠夺,焦热的手掌划过,把我身体里的血液点燃。我死死咬着下唇,脖颈不自觉后仰,他的唇很快就从我的脸颊覆过来,半咬半吮。 我的灵台一向不怎么清明,被他这样折腾着,尤其糊涂。但身体里窜起的力量,从足尖到头顶,都支使着我做一件事情,就是把他紧紧缠住。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蛇族的本性,天生就喜欢这样缠着人。但是现在是与不是,都没有什么计较的意义,我必须这么做,因为他是我的出口。我只知道缠紧他,他就能给我我想要的,是他把我点燃,也得由他把我熄灭。 许墨抚着我的手越发用力起来,平时他做这件事,一向很有章法,但是今天他的章法全乱作一团,他自己也知道。他喘着粗气伏在我耳边喃喃,语气里有欣喜,又夹杂着迫切:“悠悠,你让我越来越没办法了。” 我想回答他一句,松开咬着的嘴唇,两声j□j就迫不及待地从齿缝里溢出:“你脑子里全是对付我的办法,我会让你没办法?” 许墨循着我的唇吻过来,焦热的手滑到我胸前。他把我压得那样紧,我喘不过气,伸出手想推推他,手落在他的后背上,却又紧紧抱着他。我的腿攀附上他的腿,他就毫不客气地溜进我的身体里。 “许墨,我疼。”我蓄起一点力气,嘤嘤出一点哭腔。其实不是真的哭,是内心的花开得太快,让我看不清色彩的变幻,我有点着急。当我吐出这句话,许墨果然柔和了一点,他亲吻我的脸颊,眼睛,鼻子,嘴唇,凉凉的,软软的,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就又往紧抱了抱他。 躺在许墨的臂弯里,困意一个劲往上窜,许墨笑道:“今晚不是还有公务呢,这就贪睡了?” 我不自觉噘起嘴,埋怨道:“谁让你这么折腾我,折腾得我现在没力气起床,再加上你的怀里又这么舒服,我就有点儿想君王不早朝了。” “好,君王不早朝了,那嫔妾替你去早朝好不好?”许墨温柔地贴过来,替我把头发往耳后挽了挽。 “墨墨你真是个好妃子,以后朕会好好疼爱你的!” 许墨穿衣服的身子晃了晃,我满意地闭眼睡去了。 早晨许墨替我司职回来,嘱咐了两句,就赶回了若水之滨。 没有人替我做早饭,白鹤仙子好心地送来一碗清粥给我做早餐。我拿勺子搅着喝了两勺,感觉还能下咽,就没打消它的积极性。但第三勺子搅出它的一根羽毛,我就再也忍不住了,连喝下去的两勺一并吐出来后,操起桌上的轴画赶去桃林。想到兴许还能赶上和怀煞吃顿早餐,脚下的步子就快了几分。 怀煞自己在林子里过得还真悠闲,大约可以用“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来形容。一直以为他们这种纨绔,是真纨绔,没想到务农下厨房的活计做得还不错,这又让我重新认识了一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头衔扣给他们,简直是太毁形象了。 我喜滋滋地品尝着怀煞的手艺,心里暗想:原来厨艺也是符合遗传规律的。 “仙姑,你腰上别着的轴画可否借怀煞看看。”怀煞眼神倒是挺好,一眼就看见了我别在腰间的画。 我一边夹着桃花酥,一边抽出腰间的画给他递过去:“原本就是给你带来的。” “哦?”怀煞饶有兴致地展开画轴,随着画面的展开,他略带笑意的脸面生生沉了下去,脸上蕴出我从没见过的冷意。“怎么回事?”怀煞把轴画往石桌上重重一掷,怒不可遏地看着我。 “她活不久了,托我把这幅画带给你。” 我的话引得怀煞怔了老半天,脸上的冷意慢慢褪去,随后跟来几声冷笑。他迈进桃花坞时,步子有些凌乱。横斜出来的枝桠挂住了他的衣袍,他似乎没感觉,仍是径直走,袍子滋啦一声,被扯出个口子。 我抹一抹粘在嘴角的酥屑儿,松了一口气:“怀煞诚然不是个断袖。” 朝花节即将结束的那个晚上,来许愿的人已经少得可怜,所以怀煞挂在柳条上的红信笺格外入我的眼。红信笺上除了落款之外,就是简单的两个字“速见”,我不禁感叹,怀煞和这叶霜霜倒真是惜字如金的主,半个字都不肯多写,害得我猜他们的心愿半天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再次亲自走一趟桃林,问问他这个速见到底是见谁。 桃花坞外缘处立着一间草堂,时值夜半,草堂的漏窗中还隐着一圈光斑,看来这里的主人也是没有休息。我轻叩了叩掩着的草门,屋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移近,怀煞打开门,一脸恭敬地将我迎进去。 “大半夜的,你写‘速见’两个字,不会是为了见我的吧?”怀煞半天不开口,我只好半开着玩笑,好让他快点说出心愿,免得拖累自己心难受,还拖累我不能早早回去睡大觉。 “仙姑,我想见见她。” 我打了个呵欠,顺口道:“谁?” “叶霜霜。” “这还要我帮忙?她现在就在以前的廷尉府住着,住你的房间,你这两条腿,自己也能走过去吧?”我对怀煞不禁有点儿失望,一个大男人,连走路这等小事都做不来,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仙姑误会了,怀煞是想现在去。” “哦,做梁上君子啊!”我上下打量了怀煞一番,他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低着头不敢看我。“你们凡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这么做,倒是挺有情调啊!” 怀煞:“” 今天晚上朗月当头,万里无云,害得我们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个云头,最后只得动用双腿往廷尉府走。这段路程说短也不短,大约得走一两个时辰,路上无聊,我的好奇心又泛滥,央着怀煞给我讲他和叶霜霜的故事。 他头也不抬,继续认真赶路,淡淡回了我一句:“都忘了,想不起来。” “那你就挑拣能想起来的给我讲讲呗。”我仍不死心道。 怀煞突然停下脚步,害得我差点撞到他身上。朗月衬得他的眸子发光,冷冷的光:“能记得的,只有恨,要听么?” 我咽下一口唾沫,还没来得及摇头,怀煞就自顾地给我讲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六章(二) 世人追逐功名利禄,其实是一件很容易被理解的事。姑姑造人时赋予了人智慧与情感,也正是希望他们利用这些东西创造出更有意义的东西。如果每个人都清心寡欲,吃斋念佛,碌碌无为的,那岂不是个个都成了神仙。当然,现在的神仙也不见得个个都是清心寡欲。 可叹这些凡人的智慧很怪癖,竟然发明出一种叫科举考试的东西来让人们实现自身伟大的价值。尤其对文人来说,通过科考扬名立万,不仅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还是一件证明自己实力的大事。 怀煞从小受的家教好,诗词歌赋样样在行,和他结交的那些文人们,嘴上虽也奉承他两句,但毕竟同是文人,不免相轻。为了在他们面前切切实实证明一次自己,怀煞决定参加科考。 虽然展颜很重视对后代子孙的教育问题,但并不赞成他的子孙们入仕。怀煞把自己要科考的事告诉了叶霜霜,叶霜霜很赞成他的做法,还给予了不小的支持。为了不让展颜看出端倪,怀煞在西郊偏僻处租了一户房子,自此住在里面,面上对他爷爷说要修身养性,其实是在筹备科考。 在这户小院里,叶霜霜一应照顾怀煞的起居,两人的关系也达到了一个鼎盛,那幅“雪拥不住”也恰恰是怀煞在这里作出的。 怀煞款款讲着那天的情景。 鹅毛的大雪纷纷扬扬飘了一夜还意犹未尽,早晨起来,一尺厚的雪把门堵了个严实。叶霜霜费了半天劲把门推开,在庭院中扫出一条能走人的小路。 清晨寒风凛凛,把屋顶的雪沫吹下来,丝丝斑斑,又像下着小雪。叶霜霜伸手似乎是想接一两片雪花,但雪花入手,又化得无踪。即使这样,她仍是乐此不疲,就连怀煞走进她,她也没有发觉。 怀煞收回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叶霜霜白皙纤细的手指已经冰凉,眼眸中更是添着不少寒意。 “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怀煞关怀道。 “没有,只是突然有点儿诗兴大发,想吟诗了。” “哦?”怀煞饶有兴致地掸去身边石凳上覆着的一层雪,差侍女拿了垫子坐下,准备听叶霜霜吟诗。 叶霜霜既然能被怀煞看中,当然也不只是凭着姣好的容貌,品性和才情,才是吸引怀煞的关键。叶霜霜摩挲了两下手掌,一仰头,一负手,当真就咏出一首七古:“墨洒远山九重天,渲染平湖几度寒?跳珠拟借西子韵,梨蕊欲偷蝉虞颜。汇集天地精华气,瑞纳万物灵动丹。不似尘埃终落定,漂泊一生亦自欢。” 怀煞脸上浮起的欣喜是对叶霜霜才华的肯定,伸手拉她,一施力,叶霜霜就像一片飞舞的雪花,旋落在怀煞怀里。怀煞含着笑意挑了挑她额前散乱的发,柔声道:“自己漂泊一生,多孤单,如果非要漂泊,也是两个人一起好。” “你愿意陪我一起?” 怀煞放开叶霜霜,着人打扫干净石桌,扎花宣纸铺好,笔起笔落,就勾出了那卷轴画。叶霜霜指着骑马远去的人,提出了我也想问的问题:“怎么只有一个人?” 怀煞偏着头打量了马上的人影,叹了一句:“如今画技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居然让你看不出这画中人影前面还抱着一个,哎,真是可惜了三岁学画,十六年坚持的辛苦,全白费了。” 叶霜霜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拿着画端详半天,思忖道:“给这画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还不简单。”怀煞接过叶霜霜手中的画,提笔落下四个字——雪拥不住。 最喜偕行马蹄孤,雪拥不住,踏尽天涯路。 “当时你当真是想和她一起浪迹天涯的?”我问。 “她也这么问,我说‘是’!” “那你的功名利禄怎么办?” 怀煞抬眼看看天,道:“当时只想和她一起走,没想那么多。” “那后来” “后来我们没走,我参加了科考,高中状元,第二日却被人揭发舞弊,而且证据确凿。新科状元舞弊,皇上龙颜大怒,本欲将我流放,还好有爷爷那层关系挡着,最后就落了个终身不得进士的下场。” “那舞弊这件事,到底是” “拜她所赐。”怀煞的目光对上我,眼神中夹杂着失望与落寞,“科考前几天,她就一直要帮我打题,每天出一个题目让我作文,我没多想,就做了。科考的题目却真是与她所出题目雷同了,我知道她一向聪慧,打到题目也很有可能,没有多想,就按那日的做给她的答卷又做了一份,这便落了物证,她又自告奋勇地做了人证,我舞弊的事情便落实了。” “可能她是有什么苦衷呢?”我小心安慰着怀煞。 “苦衷?她倒是很有苦衷,事后我都不相信是她故意要害我的,我特意去找她,她的一番话,真是苦衷啊!”怀煞冷笑了两声,把那日,对他来说难忘于心绞痛的那日,生生回忆了一遍。 “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叶霜霜转身看向怀煞,脸上是写着可笑,眼中荡着冷光,嘴角不自意一样,舒尽了轻蔑,那种风尘女子的模样,让怀煞向后退了两步。“展公子没听过‘戏子无情,j□j无义’这句话吗?展公子好吃好喝供着奴家,奴家原本也该为奴为婢地伺候着,只是我们这等风尘女子,习惯攀高枝儿,有人肯出比展公子更多的钱,展公子说奴家怎么能不愿意去做呢?” “你,你不是风尘女子!”怀煞说话的嘴唇有些颤抖。 “展公子何必自欺欺人,是不是,公子心里清楚吧。”叶霜霜转了个身,坐到椅子上,对向门外。“今天突然来了兴致,又想吟诗了。”说着,她抬起胳膊,丝衫顺着洁白光滑的臂向下退了一节,“玉臂千人枕,丹唇万人尝。这是我们的宿命,展公子可以拥有天下更多更好的女子,实在不必为了区区一个两个我们这样的残花败柳伤神。” “玉臂千人枕,丹唇万人尝?”怀煞冷笑两声,随即转为大笑。他说他当时特别想哭,觉着自己从小到大没被人耍过,这次被人耍,耍得这么彻底。以前他耍人多不过是动动文人的嘴皮子,如今被人耍,活活要了他一颗真心。 “知不知道那天为什么带你去青楼?”怀煞突然问我,还没等我反应,他自行做了个解答,“因为听人说她新晋为花魁了,相识一场,算是替她庆贺。” “那天的杯子是你故意掷下的?” “是。” “为什么?” “因为恨!”怀煞怒吼般说出这三个字后,大步向前走去,竟把我甩在了后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六章(三) 走到廷尉府,恰赶上寅更唱了三遍。廷尉府前的红灯笼昏昏欲睡的样子,引得我也想回去睡觉了。怀煞比我心急不少,此时到了廷尉府,更是眼冒金光地看着我。我挥了挥袖口,施出个隐身诀,助我和怀煞顺利溜进了廷尉府。 怀煞找自己的房间自然是轻车熟路,我半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今天叶霜霜住得这屋子倒是热闹,在这种人人尽在梦里醉的时刻,居然灯火通明。怀煞站在自家门前,摆出一副要推门却又犹豫不决的模样,虽然我很理解他这种“近乡情更怯”的情绪,但是我们现在隐身,着实用不着推门。 我一扯他的胳膊,拉着他破门而入。 进了房间我不禁要大肆唏嘘感叹一番。房间里灯火通明,原来是点了四十九根矮烛,旁边守着两个睡得一塌糊涂的侍女。想来主子安排她俩守在这里,是为了照看矮烛,使其不熄灭的。 看着眼前有几支矮烛将烬,这厢还睡得一派祥和,我不禁为她俩的前途担忧啊。 就在我还没担忧完时,怀煞急急打断我:“点四十九盏明灯这个法子可能续命?” “大约能吧,你们古史上不是有过”我的话还没说完,怀煞已经轻手轻脚探到将要熄灭的矮烛前,重新燃起一根新烛摆好。我暗自笑了笑,低声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其实不过是骗人玩儿的,寿长寿短,幽冥司的生死簿上记得清清楚楚,哪里是点几根蜡烛就能改变的。” 世事总是当局者迷,怀煞说恨叶霜霜,其实只是他自己以为罢了。 “还是抓紧时间看看她吧,看她的情况不太好了。”我率先一步凑到叶霜霜床前,撩开帷帐时,她还在昏睡。命魂稀薄,天魂地魂游散,不是好兆头。 怀煞走至帷幔前停下,似乎怕见叶霜霜,也许也怕被她看见。 “你若不想见她,当初何苦求我带你来。如今来了,又畏首畏尾的,像什么样子。且不说你隐了身她看不到你,就算你不隐身,她也没法睁眼看看你了。”我真不是唬他,好歹我是个仙,给凡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怀煞终于肯移到床前,很少皱眉的他眉头越皱越深。 “她这是什么病?” “哦?你们不是总说这个病吗,难道你们自己不知道?” 怀煞抬头迷惑地看看我,摇摇头。 “相思病。” “怎么可能有这种病征的相思病,仙姑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如果相思病如此,怀煞早已同她这般模样,怎可能好端端坐在这里。” 我了然地笑了笑,哦了一声道:“那就是你没她相思深,所以病征不明显。” “这个深浅怎么看?” “你每天想她几回?” “这个又怎么论回数。我想她,看到水就想起我们一起在湖中泛舟;看到花就想起她摘花时的模样;看到别的女子笑,我都以为是她在笑;看到天我都会想她喜欢蓝色。因为她,我开始讨厌冬天,讨厌下雪,我讨厌到楼天湖月,讨厌看其他女子穿蓝色衣服。我恨她,把我变得这么疯疯魔魔。自从她和我决绝以后,我都得装着作以前的模样,但是我不想。好多人羡慕我,他们羡慕我什么,从小我被宠着,无非是爷爷要让皇帝看到展家无兴盛之望,我即使满腹经纶,却注定要做一个败家子。我一直就像一个工具一样被人利用,被自己的爷爷利用,我都不能真真正正做回自己。那么多女子想嫁给我,你以为我很高兴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她就那么伤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得这么惩罚我,仙姑,你是仙姑,你告诉我。” 这是怀煞第一次失态。如他所说,从我见他起,他就一直保持着一种气度,贵族的气度,恪守温良恭俭让,从不轻易与人发火,对青楼的老妈妈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只是没曾想,做这一切,原都非他本心,非他所愿。 “这可是被你看穿的展怀煞?”我想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也该发话了。 进门时,我已经解了怀煞身上的隐身术,否则他不可能碰到这里任何真实的东西。刚才查看叶霜霜病情时,又顺便从兜里掏了两把福泽出来,虽然不是除病的良药,但是给她点儿精神头还是没问题的。 叶霜霜早醒了,我知道,怀煞这番话,也是我故意引出来的。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多了总不是好事,像我和许墨当初隔了个唐促,都弄的那么迷离,他们这番有恩怨牵扯的,更是得早早解开谜团才好。 怀煞微怔了一下,也意识到什么,急忙回头往床上看。 可躺在床上的叶霜霜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怀煞回头再看我,眼神很迷茫。 他这么一迷茫,弄得我也迷茫了,难不成是最近没练功,法术退步?再不成是刚才福泽掏多了,一下子把叶霜霜娇弱的身子骨砸坏了?我赶紧凑上前去,探了探,拍拍手道:“死了。” “死了?”怀煞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仙姑你,她” “是死了嘛,咱快走吧,一会儿那两个侍女醒了说不定还要倒打一耙,说是咱们下了毒手呢。棺木寿材的也不用咱备,这府里的廷尉大人肯定有更妥帖的安排,你节节哀,我们回去吧!”说着我就伸手去拉怀煞的衣袖,却被他重重甩开。 “仙姑你,你们这帮神仙,难道当真都练就了铁石心肠?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们想要什么没有,想做什么做不到。你们怎么能知道我们的痛苦,怎能知道这世间的大苦大悲都逃不开一个情字,情为何物,你们可懂?” 看来今天注定是颇费口水的一天,怪不得柳上仙曾说,休得与凡人纠缠,文人更甚,当壁退三舍。原来道理就在,文人做事总讲究个说明白,说不明白不行,你要是不会说,想和他动手,他又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逼你非和他讲道理。好在本仙姑今天状态不错,就磨磨嘴皮子,和他说一说道理。 我在身边找了个圆凳,矮身坐下,拉开长篇大论的架势:“你说我们不懂,我倒看着不懂得是你们。你莫要辩论什么,先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可还记得上次赠你发带,让你免受皮肉之苦的许墨仙者?我和他能在一起,也不是像随手招云彩那么简单。前一年里,我们初次见面,还是打得不可开交的仇敌,原因很可笑,就是他曾经喜欢了一个女子,为了那个女子退了和我的婚事。许墨那个人,也傲气得很,颇有点你的样子。啊,不是,是你颇有点他的样子。说实话,你们这种傲气,真是让人讨厌,不过,他有时候也不那么傲气。他是天庭很厉害的四经总帅,呃,这个职务就相当于你们的征西大元帅。他这么个厉害人物,居然会做饭,而且还专门做给我吃。前一阵子我的身体不太好,像我这种性子的人,又不听话,不肯吃药。以前阿爹也给我寻来很多灵药,我不吃,他只会强行灌我。灵药不比一般的药物,沾了灵性,须得调养才能发挥功效,阿爹的疗法,疗了一百年也没什么疗效。但是许墨只用了一年,就给我把身体疗养好了。我不肯吃药,他就哄我吃,那么一个傲气的人,肯放下身段哄着我,不容易。为了和我成亲,他被贬去守若水,若水是天府的地狱,比你们的牢狱好不到哪里去。他没和我说这些,我也没提,我心里知道他是真对我好,就想好好和他在一起。一生中遇到一个肯对你好的人不容易,无论路长路短,还是且行且珍惜的好。” 我竟不知道我和许墨的故事也能讲给别人做典例,主要是许墨太好了,对我太好了。世间男子自诩痴情的,和他比一比,都要逊色几分。 床帏里传出叶霜霜的几声咳嗽,看来她终于听明白我的话了,且行且珍惜,是我对她说的。 作为一个有素质的仙,我当然晓得这个时候该退出去了。轻轻一个术法先把守烛灯的两个侍女移到某个犄角旮旯,让她们睡个天昏地暗,然后自己也得蹑手蹑脚地消失。 刚从门槛退出去,就结结实实和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许墨。 “你在这儿很久了?”看着许墨脸上不明的笑意,我觉得我刚才给那两只苦命鸳鸯讲的故事八成给许墨听去了。 “没有很久。” “哦,那就好。”自己嘴里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是心里又有点儿小遗憾,其实他该听到的,我不可能巴巴给他说什么情话,哄他开心,如果他这样有意无意地听到,也算是我的曲线表白成功,给他心里一点儿安慰。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许墨没这个好耳福。 “不过倒是恰好赶上听你讲一个小故事,讲得挺好,我挺喜欢故事里的男主。”许墨这个大喘气的毛病依然没改啊。 “嘿嘿,随口就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是吧!” 许墨挑了挑眉毛,蚊子叫般说了一句:“悠悠,其实我也想你哄哄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六章(四) 怀煞的这间房子离后园近,微细细的小风吹了两下,送来后园荷塘里淡淡的芙蕖花香。看着许墨清潭般的眸子,我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想说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酝酿了半天,嗔怪地问了一句:“不好好在若水当职,怎么又跑出来了?” 许墨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道:“当然是出来找老婆了。” 他这么一笑,弄得我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他,就往他身边蹭了蹭。 许墨扶着回廊的栏杆站着,也不动,我只好继续往他身边蹭了蹭。蹭到最后,都觉得我已经挤着他了,可他还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呐,我今天可是带着身份出来的,别逼我做太破格的举动。你要是再这么不识趣,我就走了,怀煞那边我还得照看照看。”我给许墨下了个最后通牒,本来以为他会有什么反应,结果他居然没反应。不得已,我只得稍稍破点格:“你要不教教我怎么哄你?你这个也太大了,又不能像京昇一样抱在怀里哄,而且你这个性子,我也不晓得什么话能哄你开心。要不明天我给你做‘小猪拉肚子’?” 许墨终于动了,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动,把我狠狠闪了一下,下一秒就栽到他怀里。栽倒的一刻,眼风扫到回廊尽头处走来一个人,所以很不巧地在许墨靠过来时,我一把撸住他的脖子,带着他翻身跃下栏杆。 盯着眼前的紫衣人匆匆走过,我才回过神来看一旁的许墨,再次很不巧地,刚才翻下来时没提前观察地形,搞得许墨的头死死撞在一块岩石上。由于事发突然,他也没用仙气护体,额角立刻渗出鲜血,我呆了。 “包扎一下总还会吧?”许墨修长的手指轻触了触流下来的血,半皱着眉头,眯着眼看看我。我这才晃过神来,急急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拭着额角渗出的血。许墨忍着痛,笑道:“你说我今后是不是还得防一防你,现在你的仙法日益长进了,搞不好会做出点儿什么更出格的事,就比如今天这般”许墨故意拖了个长音,缓缓才道出四个字——谋杀亲夫。 “你真幽默。”我脸上推起几分笑意,手上蓄足力道狠狠按了按许墨的伤口,引得他一阵咂嘴。“你待我好,我知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滴水之恩涌泉报,涌泉之恩舍身报’,呐,回去嫁给你啊!” 看着许墨像个孩子似的狠劲点头,我继续乘胜追击:“是不是哄得你很开心,是不是感动得要流泪?来来,借给你一个肩头,好好哭啊。” 许墨原本一脸开心的脸上浮出一丝黑线,木木道:“哭这个事对我的难度系数不亚于让我给你生个孩子。” 我瞬间惊呆:“怎么会,前几日柳上仙刚研制出一种新药,就是让你给我生孩子的药。他说女人生孩子太辛苦,况且阿爹也觉得你该给我们清宵洞生个继承人。对了,前几天柳上仙还说让咱俩挑个时间去试试药,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或者我忙完这阵子咱们就去?” 许墨半蹲在草丛里的身子随着微不可察的风丝儿晃了晃,半天只重复了两个字“这个”。 “你一向疼我,又看不得我受苦,所以生孩子这事就交给你做吧,我不介意。”我继续折磨许墨,只是看着他这种吞蛋的表情很好看,这张脸以往是一种帅气美,现在是一种可爱美,总之是美得很。 许墨终于从这个惊天噩耗中回过神来,又做出个近似谄媚的迷人表情,扯着我的衣角道:“悠悠,这件事咱们要不再商量商量?” “你爱不爱我,就全看这么一件事了。”我认真地给他解释。 许墨吞了两口唾沫,不停地揉额角。我很好奇,他的额角不还伤着呢,这就揉上去了?看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小么。 我伏在他耳边,好心提醒道:“别揉了,怪疼的。你给我生孩子这件事我们可以往后推一推,因为”我拖了个长音,从草丛里站起来,跃过栏杆往怀煞屋子走。“因为我的动作比你快了一步。” 冲进怀煞屋子时,提前施了个隐身决。进了屋子,看到很不可思议的一幕,怀煞正和刚才从我们眼前飘过的紫衣男子抱作一团。床上原本该躺着的叶霜霜一手撑着床榻,半坐起来,焦急地观望眼前的情景。 我悄默声坐在叶霜霜旁边,和她一起看。 许墨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随手使了个术,让我们的隐身对叶霜霜可见。我还没来得及问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叶霜霜就抓着我的胳膊使劲晃:“仙姑,你快阻止他们,让他们别打了。” 打架?原来文人打架是这样抱在一起的,我有点失望,自以为可以看一出关于断袖风月的戏,原来是个误会。 我一点点掰开叶霜霜抠着我的削葱指,好心提醒道:“霜霜姑娘不要激动,你这个身子经不住这么晃。再说了,他们这种打斗忒不成气候,再等等吧,终得有个人出点儿血,才算好。” 叶霜霜看我的眼神中充满迷茫和不解,抠我的手果然不那么用力了。我看向身边的许墨,道:“去帮一帮他们,不然打到天亮也打不完。” 许墨很得力地走到他俩跟前,一手抓一个,一把掀翻。紫衣的那个头磕到桌角,鲜血哗啦啦流下来。我估计许墨这是为刚才的事报复呢,不好对我动手,所以就转嫁到可怜又倒霉的紫衣男子身上。 斜眼看看一旁的怀煞,情况更不甚好。不知哪个在桌台上摆了个仙人球,导致怀煞的头一撞桌角,仙人球随即又落在半边脸上,好个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啊。 叶霜霜惊慌且含恨地看着许墨,我怕她忍不住扑上去咬许墨一口,就先嗔怪了一句:“怎么对自己人下手还那么狠。” “自己人?”许墨回身指指地上躺着的c痛得直哼哼的怀煞,冷冷道,“他可不能算自己人,打架打成这个样子已经很给我丢脸了,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我只是替他爷爷教训教训他。”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厉害呀,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对别人太残忍。”虽然嘴里说得有点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就不能不动声色了,脸上貌似也不是没动声色,因为叶霜霜看我的眼神中也颇含恨意。 不得已,我从床榻上挪开,替怀煞移去砸在脸上的仙人球,施舍给他一块帕子,包了额上的伤口。出于好心,又给了紫衣男子一块帕子,他竟不接。想起他看不见我们,估计对目前有些状况还不理解,我就在他面前现了个身,然后很顺利地,他直接昏死过去了。 眼前的这个紫衣男子叫袁厉,现任廷尉大人的儿子,叶霜霜的恩公兼职老公。 提到这个人,就不得不讲一段关于勾心斗角的小心眼事件。 袁厉的老爹曾经是某个郡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知县,朝里有一年一度的百官朝见周,这一周里,全国各地无论多小的官都能来京师面圣,或汇报自己辖域内的事情,或向皇帝觐言,这无异于是给想平步青云的小官一个展示实力的机会。 所以但凡有点儿志向,有点儿墨水的官员,趁这个日子一窝蜂聚到京师,文韬武略显神通的不提,光是来献宝的也不少。 袁厉的老爹是个有才华的主,为人刚硬正直了一番,被他的上司打压得一直没个升官的机会。此时有了这么个机会,肯定是不容错过。袁厉时值弱冠,受他老爹影响,也很想出仕,就打了包袱跟着他老爹一并来了西郊。 事情就巧在袁厉来了西郊,第一次见的不是皇帝,而是当时廷尉大人的孙子展怀煞。袁厉虽然从未到过西郊,倒是听说西郊有个文人们集聚的地方,叫楼天湖月,以至于他刚在客栈安顿好,就亟亟赶到这个地方。 楼天湖月向来的规矩就是一楼聚儒生,二楼会雅士,袁厉当时的身份,还不够雅士的资格,按理只能在一楼呆着,但是他也算年轻气盛,愣是不顾阻拦地冲上了二楼。 二楼上坐了一圈的雅士,其中一个就是展怀煞。大家打量了这个毛头小子一番,有个色厉内荏的就开口训斥小二哥:“你是怎么当差的,什么人也敢往这里带,你不知道今天展公子在此作诗么?扰了公子的兴致,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小二哥还没来得及开口,袁厉便接口道:“雅士之席,有才者当居之。阁下不问才华便要赶人,是何道理?” 色厉内荏的贵公子本要再开口,却被怀煞抢先一步:“无妨,既然公子认为自己才华出众,便留下来作诗一首吧。才华这种东西,说出来说不明白,作出来才显本事!” 袁厉信心满满地作了一首诗,七绝,以雨后的楼天湖月为背景,本来是一首好诗,只是前人有个叫苏子的写过一句“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抢了先头,一首好诗反落了怀煞一个话柄。 怀煞的嘴皮很厉害,或者说文人的嘴皮都很厉害,伤人的话看似彬彬有礼,每字每句却都带一把利剑。“从公子的诗作里倒是可以看出公子读了不少书,只可惜食古不化了一些,改日有幸还是再找公子讨教吧。小二哥,送送这位公子。” 很客气的瞧不起深深刺痛了袁厉脆弱的心,原本很正常的文人相轻瞬间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层次——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所以说,小心眼且自尊心超强的人,是不能随便得罪的。 袁厉的老爹终是没被皇帝看上,父子俩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这一场本来是竹篮打水,谁曾想打到一半打上来一个活人——叶霜霜。 叶霜霜遇到袁厉时,已经是一个一流的扒手。父亲好赌,母亲早逝,她小小年纪时无人照拂,只得靠邻里接济一些残羹冷炙过活。后来她父亲欲把她卖了抵债,奈何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的,没个好看样子,青楼也不肯收她,没办法,她的父亲就把她训练成了一个扒手。 一眼看去谁有钱,谁的钱包在哪里,她都晓得,从被人抓住打个半死开始,到后来,她已经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她和袁厉结识,就是因为她伸手偷了他的钱袋。 袁厉被怀煞一番羞辱,觉得很没面子,就跑到酒楼喝酒。喝酒喝得醉了,给了叶霜霜一个很好的下手机会。可是钱囊到手,叶霜霜竟犯了扒手一大禁忌——逗留。 家境不好,叶霜霜自然没喝过酒,今次看着眼前有个绝好的机会,不免犯了馋。豆蔻年华,人家的姑娘小姐都好吃好喝好穿的被伺候着,自己却干着人人喊打的勾当,心里悲苦,酒量又不佳,三杯酒下肚,直接醉倒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六章(五) 叶霜霜醒来时,趴在酒楼桌子上,旁边坐着袁厉悠闲地喝茶。原本被她收入怀中的钱囊一并摆在桌子上,她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 就在她用还不算清楚的脑袋想自己此刻是不是该撒丫子逃跑时,喝茶的袁厉开口了:“小小年纪干这样的事,很辛苦吧。桌子上这袋碎银子,你若真需要,就拿去;如果你想摆脱现在这种生活,跟着我也行。” 叶霜霜不是个没远见的人,收了钱,当下是有了好处,可以后还是一样过这种被人瞧不起的日子,跟了眼前这个公子,即使为奴为婢,最起码体面一点,三餐无忧。心一横,叶霜霜跟着袁厉回了台洲。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这五年时间里,叶霜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日酒足饭饱,叶霜霜的清秀模样总算得见天日。袁厉很优待她,便让她随身在书房照顾,叶霜霜也有机会看了不少书。这个女子很聪明,好学又有天赋,在诗书方面的造诣很快让袁厉都有些咋舌。 事情的变故就在叶霜霜十八岁这年的春天,袁厉的老爹面圣时提了一套治理水患的方法,颇受皇帝看好,便留下来在京师做官了。袁厉带着叶霜霜跟过来,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 也许被怀煞羞辱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好了报复,只是当时没想好怎么报复,报复计划里也没算上叶霜霜。可是现在,他看看眼前这个各方面都很出众,连招人喜欢都做得那么出色,那么让人无法拒绝。他想,她应该是他报复计划里最好的工具。 他毫不隐瞒地对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目标就是让怀煞受挫,让他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叶霜霜很爽快就答应了,一方面是因为求她的人是自己的恩公,一方面因为自己从小被人羞辱,感同身受,很讨厌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贵族。 她在暗里了解了不少关于展怀煞的事,他的喜好,他的习惯,她都很了解。要想控制一个人,就得先了解他。那天在楼天湖月见他,其实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她在暗中已经见过他多次,但是她就是要装出那么点儿无知的清纯,这样来吸引他,他果然就上钩了。 以后发生的一切可以说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甚至掌控到让怀煞爱上她,但是掌控得有点过头,自己也掉入爱情的漩涡。 她可能是因为十八岁那年朝花节上怀煞为她放了漫天烟花而爱上,可能是因为他顶着烈日为他采荷花而爱上,可能是因为他守在她床边照顾生病的她而爱上,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看他提笔作画写诗而爱上。更可能是她第一次见他时,就已经爱上,那时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心,但是现在明白了,她不想再骗他。 她先找了袁厉。当她把他爱上展怀煞这件事告诉袁厉时,袁厉手里的茶杯落地,他紧皱着眉头,眼中全是难以相信,他不相信叶霜霜会失败到爱上展怀煞,不相信自己培养出的得力干将会爱上自己的死敌,更不相信自己比不上怀煞到这个地步,自己喜欢的女人居然愿意跟别人。 愤怒不甘燃起他的恶念,报复,他要报复展怀煞,彻彻底底地报复。 叶霜霜的初夜毁在他手里,他看着缩在床脚泣不成声的叶霜霜,一脸的餍足:“展怀煞那么高傲,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有污点。霜霜,你要记得你能有今日,是我给的,如果不是我,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你想过吗?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不想多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可能回头,不可能重来。最后叶霜霜选择了继续帮袁厉,是想着自己已经配不上怀煞,索性两人断个干净,怀煞以后还会遇到好她一千倍一万倍的女人,她也算还了袁厉的恩情,从此两不相欠。 设计怀煞考试舞弊,让他仕途受挫,再毫不留情地和他撇开干系,让他感情受挫,这么突如其来的两下攻击,确实让怀煞受打击不小。她以为一切这样就算完了,谁知袁厉还不满足,把她送入青楼。他要让怀煞彻底伤个透,看到展怀煞痛苦,就是他最大的满足。嫉妒,害了三个人。 展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败落,多多少少有他的功劳。怀煞在刑司部替展颜受罚,他也没少关照过行刑的狱卒,要是当时我们没出手,怀煞早死了不知几百次。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是执念。 展家彻底败落后,他准备接回叶霜霜。他是真心喜欢她,可惜她从未。以前是感恩他,所以帮他,现在她不恨他,但是她想逃开他。她宁愿继续在青楼卖身,也不愿嫁给他。 怀煞是她心里的一个梗,她永远记得是她坑了他,她开始恨自己。不好的念头产生,她的身体很快就招架不住。小时候受的灾病多,早埋了祸根,现在心里成天装着事,病情又开始蔓延。 袁厉把她接回廷尉府,是因为青楼的老妈妈再也容不了一个不能给她带来效益的病秧子。她的生死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何况身体。 袁厉把她收成妾侍,给了她个名分,倒是让她在廷尉府的日子好过一点儿,有人照顾起居,自己不用太操劳。但是她自己的心结打不开,日日咯血,她是想早死早超生,可她还想在超生前再见怀煞一面。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全部故事。许墨说这是个关于报恩的故事,是从叶霜霜这面说的,我说它是个腹黑故事,是从袁厉这面说的,就怀煞自己说,他觉得这是个很美好的故事,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了她。 怀煞要带叶霜霜走,是合情合理的事,但是满廷尉府的人,肯定不会给他们放行,尤其是地上躺着的这个。现在正是神仙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我本想一挥袖子把他们送出去,可是袖子还没挥出去,就被许墨拦住。 “凡人自有自己的规矩,情理上怀煞是该带走叶姑娘,但是道理上行不通。你这样执拗地帮他们,违了凡道,对你自己不好。” “为朋友两肋插刀,管不了什么好不好的。”我决意帮这对苦命鸳鸯,不顾许墨阻拦,仙法就要使出来。 “不许使孩子气!”许墨沉着脸训斥了我一句。第一次被他训,我有点儿怔,不自意仙法已经落在他身上,而他却没有格挡。 许墨闷声受了我这么一下子,向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过去看他的伤势,嘴里忍不住还得埋怨他一句:“你是傻子么,怎么能不知道格挡!” “我只是怕我力大,伤了你和孩子。”许墨自己笑得很开心。 “那你看,现在这件事该怎么办?”看着他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像个犯错的孩子,刚才的一时意气按捺下去,向他问问意见。 “早这么听话就好了。”许墨习惯地刮刮我的鼻子,而后走到袁厉跟前,施了个决,把他弄醒。 袁厉看着我们,脸上的惊慌丝毫未减,正欲转身出去招呼人,却被许墨抢先缚住手脚。 “你不用怕,我二人是女娲娘娘座下仙童。”许墨指指我和他,继续道,“朝花节上有人向女娲娘娘许了心愿,所以我们特地奉命来给人还愿。你们的事情我们已经知晓,眼前这个姑娘福泽未尽,良药虽救不了她,但是我这里有另一个法子,不知你们可愿试一试?” 袁厉和怀煞几乎是同时开口:“愿意。” 许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不用答得这么急,我先说说救人的法子。叶姑娘痨疾重,需要一些灵光的东西压一压才好。现如今,眼前能派上用场的,就是廷尉府的荣华和展公子的阳寿。二位哪一个来救叶姑娘?” 袁厉和怀煞听了许墨的话,都陷入一阵沉思。这确实是件大事,是该好好沉思,一个要压上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一切,一个要压上自己的命。 怀煞终于先一步坐在叶霜霜床头,握起她的手。怀煞如果选择牺牲自己救叶霜霜,此番他肯定是要说些伤感的离别寄语,但我竖着耳朵听了听,只是一番很平常的话,平常到让人以为怀煞只是要出个远门。 “爷爷早些年在西郊荒野处辟了一处桃源,他老人家一向很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们日后可能没地方安家,所以提前给我们建了一个安身之所。林子里坏境好,比我们以前的那个小院还好,很适合你住。那几天闲的厉害,我就在房子后面开了一块菜地,这样也方便你春夏秋冬种点儿自己爱吃的菜。你的手艺比我的好,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得比我照顾你要好,是不是?以后把我埋在门前那棵桃树下,来年那棵桃树开花,说不定还能开出我的样子” 怀煞喋喋不休地安抚着叶霜霜,惹得我泣不成声。他曾经也恨她,那份恨来自于深爱。见了她一人,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为了她一人,他居然可以冷落了花丛。他在原地固守,自以为是恨她入骨,其实是在等她回头,只要她肯回头,他其实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你还在坚持什么,还要坚持什么,这就是展怀煞的好,你永远比不了的地方。你已经拥有了你最想要的,还不甘心吗?”走到袁厉面前,我解开缚他的仙法,“让他们走吧,你们三个人,就此错开,也是好事一桩。” 袁厉跌跌撞撞迈出门槛,对着夜空长长叹了一口气,冷笑了两声道:“原来赢并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哼哼,走吧,你们走吧。” 怀煞抱着叶霜霜,一路走回桃花林。从天黑走到天亮,气氛凝重得让人害怕。许墨说叶霜霜阳寿已尽,根本是无力回天的事,刚才他的一番话,只不过是理直气壮地为怀煞夺回了叶霜霜。怀煞对这个结局没有太大反应,他只是抱着叶霜霜往前走,任我们跟在他后面。 桃林里的桃花开得繁盛,一簇簇堆成笑脸。我和许墨站在桃花坞外缘,看着叶霜霜和怀煞在桃花坞做最后的话别。 叶霜霜躺在怀煞怀里,满脸疲惫,却是满脸欢喜。她抬起手,一片零落的花瓣刚好落在她指尖,很美。 “又想吟诗?”怀煞柔声问了一句。 叶霜霜抬头看看他,笑着摇摇头。 他们两个这样坐了一整天,叶霜霜的体温什么时候变凉的,我们不知道,怀煞目光呆呆,不知想着什么。可能是想起初次见她时,她半裸着脚踝,一脸真诚地作出风尘女子的样子,笑语盈盈地和他讨三百金珠,还说着“人家第一次”这样让人遐想联翩的话;可能是想起雪天雪地里,她摇头晃脑地吟着诗,向往着漂泊无羁自由生活,向往着和他一起策马天涯的快意生活。 错过了,一切都错过了,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重来了。 叶霜霜去世后的第三天,在熊熊大火中化作了一团白灰。怀煞小心地把白灰敛在一个小青瓷瓶中,放入怀中——离胸口最近的地方。 怀煞央我给他在集市上买了一匹马,他把“雪拥不住”的轴画送给我作报酬。怀煞说:“叶娘的一个心愿就是想和我策马天涯,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办到,如今我倒是可以带着她,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了。” 怀煞的身影随着远去的马蹄声消失在我们视野里,我展开怀煞留下的轴画,画中也是人远去的身影,一场皑皑白雪,葬了一切。“也好,从此一个人的脚下,将是两个人的天涯。如影随形,他们便再也分不开了。”我叹气道。 许墨默声点点头,表示赞同我的看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七章(一) 我承认我的脑子容易缺氧,而且一缺氧脑子就明显不够用,一不够用就表现得很傻很呆瓜。我指着笼在红绸红缎红灯笼氛围中的若水之滨,向许墨求证:“这是若水哪个要出嫁了,还是要娶亲了?” 许墨无奈道:“他们水君要娶亲了。” “娶的是哪家姑娘啊?” “清宵洞主的独女云悠姑娘。” “哦。”我了然地点点头,“只是才去了屙灵山几日,就发生这么大变化,我自己都要出嫁了,我怎么还不知道?” 许墨对我彻底无奈了,他不搭理我,只管拉着我往内庭走。门口的仙侍看到后,忙围上来问:“水君和夫人是否现在试喜服?” 许墨点了头,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七八个女侍拥到梳妆台前,十几只爪子在我身上挠啊抓啊的,转眼间,我就被凤冠霞帔重重包围。这是,这是就要嫁人了,我终于缓过来,心里的激动和兴奋姗姗来迟。 凤血红的锦缎果然喜庆非凡,我一直以为自己长得白净,穿白色的衣服和皮肤很搭调,没想到其实像红这样的亮色,才更配我的样子。怎么说呢,我对着菱花镜旋了个圈儿,及地的裙摆绽成一朵艳丽的玫瑰,对,有气质,红色在我身上很显气质。 许墨也换了一身凤血红的喜服,他的性子很配玄紫这个颜色,因为显得高贵威严不可触及,今天穿了凤血红的衣服,倒是显出几分俏皮。他抄着手盯着我看,我不好意思地提着裙角问他一句:“好看吗?” “我的夫人可能不好看?”许墨满脸笑意地拉我坐在凳子上,开始给我讲婚礼的安排,“前几日你一直忙着朝花节的事,所以婚礼的事我也没征求你意见,就自作主张了。咱们的婚期我定在了三日后,我本来打算风风光光给你办个婚礼,但是现在身份不允许,瑶池和天帝又给父君施了不少压力,所以咱们的婚礼没有太多宾客,可能会冷清一些。” “这有什么关系,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给人看的。到时候只要真心祝福咱俩的人能来,就行了。如果你要是觉得冷清,回头咱们在清宵洞补办一个婚礼,洞里族类多,肯定会热闹的。” 许墨把我揽在怀里,柔声道:“那我岂不是,真的嫁给你了?” 我伸手替他揉揉额角道:“反正也不让你给我生孩子,你嫁过来有什么关系。再说清宵洞可比这里好多了,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而且,而且我就你这么一个妃子,到时候对你盛宠不断,可能还会生一窝小崽子。想到你能把京昇教得那么让人头疼,我就不敢让你带孩子了,到时候我带他们去蓬山住着,那里气泽好,利于他们生长发育。你就好好在洞里看家,等崽子们长大了,我再把他们带回来接替你的工作,你看可好?” 许墨歪着头看我,右手轻轻抚上我的小腹,半埋半怨道:“我都想让眼下肚子里这个迟出来几万年了,照你这么说,他们一出生,我岂不是就要失宠?” “你这人忒小心眼儿了,和自己的孩子也这么计较。” “没办法,这伙崽子们父母的基因好,青出于蓝也不是没可能,到时候他们把你的芳心掳去了,我怎么办。反正不管你去哪,我都得跟着,安全保险。” 从前和许墨在一起,没聊到这个婚后问题,主要是我觉得结婚这么难的事都过去了,婚后就是平平静静过日子,没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现在这一番小的讨论,立刻就暴露出婚后事态的严重,我们在某些方面达不到一致,孩子就是个大问题。 “你怎么能在大婚当即才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许墨骗了。 “可是这个问题和大婚当即有什么关系呢?” 我怒气冲冲喊给他听:“婚后有这么大分歧,早知道就不结婚了。” “分歧?这个也算分歧?呃,那以后我全听你的,这样就没分歧了。” “这还差不多。” 等待婚礼的这三天里,我也没闲着。在花枝上跳舞这门功夫好像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曾经在玄门里知道丰儿有意在花枝上跳舞,以此取悦许墨,我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这两日我加紧练习,好在婚礼当天能跳给他看。丰儿没跳成,我能跳成,这是不是说明我比丰儿更出众一些,许墨会比爱丰儿更爱我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想到丰儿,可能是有点唏嘘自己运气比丰儿好,这其实是件好事,但我总觉得不对,心里隐隐不舒服。 三天很快过去,我们的婚礼上没有凡间锣鼓喧天的嘈杂。许墨果然请来碧潭上仙做主婚人,那根小艾草也跟了来。席间我注意到她一直在找什么人,九成是找唐促了,可惜唐促现在虽是四经总帅,就职时恰赶上魔族动乱不止,他这个主帅也就没许墨以前那么闲,就是我们的婚礼,他也没能赶来,巴巴守在南海。 柳上仙也是个小气的仙,许墨请了碧潭上仙主婚,好像是冷落了他,所以自进门开始,他就一直给我们甩脸子看,连句道贺的话都不说。我看这个仙小气,就额外给他一个差使做,让他陪着阿爹和东阳真君喝茶聊天,发挥和事佬作用,彻底解开两家的恩怨。柳上仙白我一眼:“哼,还没过门就做出一副贤媳妇的样子,以后我不认识你啊!” 司桦夫人和阿娘聊得很来,因为她们习惯给我和许墨的婚后做打算,比如我们应该生多少崽子啦,这些个崽子怎么带,由谁带啦。 其余来给我们贺喜的,多是天族和东阳真君交好的一些神仙,我自然认不得,不过也只能对人家好意保持一种客气的笑意。 若水不见天日,判断时辰自然不能用日光判断,云母漏刻的杯桶里漫上半桶甘霖时,我们等着的吉时终于到了。 我和许墨手挽着呈祥红锦,在众人的欢笑声中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又夫妻对拜,婚书在金盆中燃尽,我们的婚讯就算告知了四海八荒,以后就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了。 礼数这样的事情做尽,宾客们落座,我着了女侍请出丝竹乐音。 我建议许墨把婚礼安排在若水边上,和他说的理由是这里宽敞景色好,自己心里盘算的是到时候直接站在藏红花枝上起舞,红的嫁衣和红的花连成一片,人随花影动,花因人翩舞,应该是很不错的感觉。 舒缓的曲子在若水之畔漫开时,许墨都有几分惊讶。我轻巧地施力,脚踏上藏红花枝,脚尖在花朵上轻点几下,借着巧力起舞。在花枝上跳舞确实是件很费力气的事,舞出来的效果却极好。宾客们的目光被我吸引起来,咋舌声不绝于耳。纵使看我的人很多,但我只想给他一个人看。 他站在人群最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跳舞。我和他隔着几丈宽的花丛,宾客和丝竹的声音杂作一团,他的嘴唇动了动,我没听到他的声音,看嘴型,我知道他定是说:“你的舞只有我能看,知不知道?” 舞到一半,我正尽兴,谁知隔着若水向飞来一个不明物,出于自我保护意识,我伸手接了那个东西。这么一施力,脚下便踩断一根花枝,身体平衡没掌握好,跌落在花丛里。 转眼许墨已经拨开花枝出现在我面前,这么一摔我倒是没受重伤,只是身体没被衣服覆着的地方划了几道血痕出来。许墨心疼得蹙着眉,将我打横抱起来抱出花丛。隔空掷物的是个仙婢,已经被人押着带到我们面前。 这时我才看清手里接着的东西是一卷轴画,仙婢半含哭腔地说是奉了幺媚公主之命来给我们送新婚贺礼,她没掌握好力度,伤到了我,自觉罪该万死。 幺媚公主给我们送贺礼而不是派人来暗杀我,我已经很感激她的宽容大度了,她手下的侍婢看不过去,替主子出气,我也很理解。迎着大婚的喜日子,许墨也没难为她,没留她吃杯水酒就放她走了。 我倒是很好奇幺媚会给我们送来什么画作作贺礼,怀着好奇心打开卷轴,画上的女子很吸引我的注意,女子旁隽的小楷更吸引我的注意。 丰儿,我歪头看看许墨,他一脸惨白。 我越发认真地端详着画中的丰儿,那副可人的容貌真是想不让我熟悉都不行,跟随了自己将近三万年的容貌,赫然变成另一个女人的脸,我真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七章(二) 阿爹阿娘柳上仙围过来,看着我手中的画,也有些发呆。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看着表情难看的许墨,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 “她是丰儿,也是你,五百年前的你。” 五百年前,五百年前我经历了什么,我想不起来,阿娘说我是历了天劫,我就信了。我一向没有兴趣回味过去的事,但是现在想回味了,却什么也回味不起来。 我和许墨的婚礼最后是怎么散场的,我不知道,宾客散去以后,我c许墨c阿爹阿娘c柳上仙c许墨的父母,我们七个人坐在厅堂里,陷入沉默。沉默是他们六个人的,我自然是希望他们不要沉默,任何一个人给我讲清楚五百年前的事,我都很乐意听。 “你还想瞒我一辈子吗?”我把希望寄托在许墨身上。 许墨低头低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你想听哪一段?” “我为什么要跳若水。” 许墨抿了抿唇,痛苦道:“因为你失去了孩子,因为我不能在你身边,因为我当时要娶幺媚,因为我要赶你走。” 我苦笑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因为’?” “我不知道。”许墨避开我的眼神,闭上了眼睛。 许墨伤及往事的样子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他身边移开,我踱到柳上仙面前时,他的老脸异常惊慌不安。 “上仙,当初是你救的我吧,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 柳上仙满脸为难,看了许墨又看阿爹阿娘,嘴里支支吾吾道:“这个事,这个当时,当时你受伤挺重” “上仙不必隐瞒了,是我让上仙抹去你的记忆的,我怕你再想不开。”许墨接起柳上仙没说完的话,底气明显不足。 “哼,我的记忆,你想抹去就抹去,我这个人,你说不要就不要。许墨,你把我当什么,三番五次不要我?”我转身死盯着许墨,过往,想不起来,但是看这里这几个人的表现,我知道那并不是一段好过往。 阿娘哄我是我历了天劫才昏睡四百年,丧失了一身仙法,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当时我跳了若水,半昏半死地熬了四百年。他们都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却都瞒着我,骗着我,这让我一时不能接受。 愤怒支使我转身向外跑,许墨的脚步声立即跟上来。“你最好别跟着我。”我顿了顿,冷冷丢给他一句话,他果然没再追上来。 随手捏出个云头躺着,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一直活在被人深深的欺骗中,欺骗我的人还都是我最亲近的人。过往是什么样的,我不在乎,但是为了一个过往,他们就联合起来欺骗我,我受不了。 我努力地回忆五百年前的一切,那是一段我遗忘的过去,我是丰儿,虽然我不大相信,但是这一定是个事实。丰儿,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很神秘女子,能让许墨爱得死去活来,爱得父子反目,结果也是他亲手逼着她跳了若水。当初他要娶幺媚,就企图逼死丰儿,现在他要娶我,又逼走了幺媚。我和幺媚,在他眼里就成了轮换的衣裳,得不到的那件,总是最好的。 如今他虽是娶了我,有一天他如果又厌烦了,我是不是一样是跳若水的命?事情想多了越发让我头疼,过去的事,真的不能多想,不多想,现在的日子又没法过。嗓子里溢出丝丝甜味,引得我咳了两声。 “师姐。”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支起身子瞥了瞥,是小不点京昇。他驱着云彩向我移近,两团云彩融成一大片后,他一盘腿,闲适地坐在我旁边,还从怀里摸出个什么果子递给我,欢快道:“师姐你是越发悠闲了,你可不知道京昇如今跟着西天佛陀爷爷学佛法,有多么痛苦。前几日听闻你和师父即将大婚的消息,我赶着抄了三天三夜的书,提前完成了佛陀爷爷定下的任务才能抽出时间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师姐,你不在若水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我翻了个身,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就随口咬他递给我的果子。果子又脆又甜,满满堵住了我的嘴,京昇没有继续追问我,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我吃果子。 “京昇,你觉得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果子啃完了,我平躺在云彩上,看了会儿天空。天空本来是宝石般的蓝,可惜我们现在离天空太近,倒是看不出它美丽的色彩。也许人心就是本能近看,远看起来全是美好,细细一看,也是这般平淡无奇。我随口问了京昇一句,并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就是随口问一句,因为我觉得我现在离许墨近了,有点儿看不清他的样子。 “师父?师父他是个坏人,十足的坏人。小心眼儿,爱计较,见不得别人动他的东西,一星半点儿都不行。就连我父君母后,他都不给面子,别人在他眼里就和没脸似的。你不知道,我最怕见他的脸,明明挺好看一张脸,天天摆个阴沉样,好像谁都欠他二两黑豆。你看他对我这个徒弟,非打即骂的” 京昇小小年纪的,骂人倒是骂的顺口,还是骂自己的师父,这个我抚了抚额头,道:“他就没什么好的地方吗?” “好的地方?”京昇做出一副痛苦的思索状,思索了半天,终于思索出一个答案,“他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对你好,其他的好太隐晦了,没看出来。” 京昇此番肯定是从若水来的,已经见过许墨,三两句的寒暄,虽然是骂了许墨半天,但其实是来给他师父说情的。这个小不点一向有点儿过人的聪明,不过大人们的世界他还不懂。 看在他这小小年纪还忧国忧民忧别人家事的份上,我自然不怪他,还觉着他挺可爱,就牵起他的手,笑道:“走吧,师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带京昇去了桃林,正赶上桃林落花时节。犹记得那时我和许墨一起牵手漫步在桃花下,桃花沾惹了他的发丝,他从后面抱着我,说喜欢我。 怀煞临走时嘱咐草堂前的桃树下埋了几坛子他自己酿的桃花醉,我一直没有喝酒的习惯,但是今天突然想喝点儿酒。京昇操着手里的耒耜,在松软的土堆上刨了几下,褐色的酒坛子就显露出来。 京昇很勤快地从草堂里取出几只茶碗,扬言要和我对饮。 凡人喝酒总是很讲究意境,大晚上独饮,举杯邀月,对影三人。我和京昇这个小不点喝酒,倒是没有什么意境可言,天也不算晚,月亮还没挂上来。 京昇率先斟满两大碗酒,递给我一碗,自己一碗,很豪气地与我碰了杯,款款道:“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在下不才,先干为尽了。” 我配合地和他碰碰杯,笑道:“从哪里学来这么多俏皮话?” “当然是”酒的辣味让京昇直甩舌头,说起话来也有了几分大舌头的意味,“师父他老人家教的啊。师父说,女孩子一个人喝酒的时候,肯定是难过的时候,这个时候男孩子不好劝她,就陪她喝喝酒,等她醉了,把她” 京昇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倒引起我的好奇,我嗞了口酒道:“怎么不说了,等她醉了怎么着?” 京昇的脸突然红了:“就把她揽在怀里。”他低低说完这句,立刻跳起来,提高分贝连忙摇手解释:“师姐你别误会,京昇没有别的意思,京昇只是觉得师姐心里孤苦,自己喝闷酒伤身,就替师父陪师姐喝酒。其实师父很关心师姐的,师姐何必这般伤着自己的身,伤着师父的心呢?” 我抬眼看看这个小不点,几个月的功夫,小不点都能说出这么让人动容的话,许墨差这么个小不点来牵着我,说服我,着实是摸透了我的脾性。我不说话,只管喝酒。京昇逼着自己愣是饮了三大碗,然后就脚底踩云似的,迷糊着醉倒了。没办法,我只好先把他抱回屋里去,自己又坐到桃树下自斟自饮。 我不常喝酒,酒量也不好,喝了七八碗,脑袋就有点昏沉。闭上眼睛靠着树干歇了歇,迎面来的脚步声我几乎没有听到,但是他的气息那么熟悉,让我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他早就来了,我知道,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他安静地在我身边坐下,我感觉到他的手移近了,却没碰到我的脸,就那样僵持在空中。我闭着眼睛侧了侧身,努力不去理他。 他僵在空中的手落下来,落到我手上,我的手被他抬起。他的唇温软湿润,有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他说:“悠悠,如果没有曾经,我们现在也可以很好,不是吗?过往既然已经记不起来,就让它过去好不好,我失去过你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悠悠,别恨我。” 我把脸转过去,睁开眼,泪水不由得模糊了视线。几番深呼吸终于压制住自己内心要大哭的冲动,我才敢转过脸看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丰儿,为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我好。”我不恨许墨,过往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片空白,以前发生了什么,我不想追究,但是过往落到现实的意义就是许墨骗了我,我讨厌被人骗,讨厌被自己信任的人,依赖的人骗。 许墨认真地看着我的脸,修长的手指抹去我眼角的泪痕,他说:“不是为了你好,是为了我自己好。我怕你想知道过去的事,怕你因为过去的事记恨我,悠悠,我真的怕失去你,你信我。” “我信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七章(三) 我对许墨选择了无条件相信,因为我很爱他。 过去的事,风一样的过去,没在我脑子里留下任何残片,无论是他好抑或不好,都不影响什么,我们活着的永远是眼前,不可能是过去。 可能我那段记忆留存的时候,我会因着什么原因恨许墨,会不原谅他,即使现在我也不原谅他,但是不原谅,不代表我们不可以从头开始。没有过去的羁绊,我爱上的许墨,就是眼前的许墨,我没有因着他过去的好企图重温过去,也没因着他过去的不好记恨着他,我们开始的,是一段全新的恋情。 “以后不要骗我,即使现实对我来说很残忍,也不要骗我。”许墨抱着半昏半醉的我回草堂时,我重新给他提了我的底线——不能容忍欺骗。许墨点点头,向我保证他绝不会骗我。 在桃林住了一晚,第二日京昇揉着额头从床上爬起来,我递给他一碗清神的汤粥。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大喊头痛,而是美滋滋抱着汤碗兴奋道:“师姐你是不是和师父和好了?” 我笑着点点头,许墨恰好从外面进来。小不点看到许墨,把汤碗塞回我手里,连云靴都顾不得穿,就跳到许墨面前,扯着他的衣角叫嚷:“师父师父,京昇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你说过只要我完成你的任务,你就帮着我向西天佛陀爷爷求情,给我放几天假的,你不能无耻到不认账吧?” 许墨几番扒开小不点抠着他衣角的手,其间还时不时瞥瞥我,大约是看看我的反应。我不说话,只管看他们两个能闹到什么程度。 “谁教的你这么赖皮,明明说好了这件事过去以后再提的,我都说了我现在不是你师父,没有那么大能耐敢向西天佛陀求情。你识趣的话就趁佛陀还没发现回去,否则我就亲自把你压回去,兴许佛陀一高兴,还能赐我点儿东西。”许墨果然使出了无耻的本事。 “你!”小不点狠狠地指着许墨,被气得脸上嘟起来的肉肉颤了颤,“你是怎么做朋友的,不是说好要两肋插刀的吗?你,你怎么能这样!” 许墨摊摊手:“是两肋插刀啊,关键时刻不是把你插到刀上了,还不满意?” 小不点气得差点儿咳出血,还好这孩子反应敏捷,明白过来自己被许墨利用了,立马朝我奔过来,抱着我的大腿哀嚎:“师姐你看到了,这样对朋友都难做到仁义礼智信的人,你怎么能跟他一辈子,还是趁着”小不点没说完的话被许墨的大手堵进嘴里。 许墨对小不点的一提一捂,和提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他淡然地看看我,道:“小孩子,经不起酒量,昨夜喝点酒就容易耍酒疯。我们把他送回大雷音寺,再回若水,你看好不好?” 我不忍心看小不点怨恨的眼神,只好违心地点点头。 把小不点重新送回苦海,我和许墨回了若水。若水还绕在红色的喜人氛围中,只是宾客散尽,许墨的父母回了真君府,阿爹阿娘回了清宵洞,柳上仙也回了蓬山。我们的婚事就这样成了事实,总有点儿让人觉得不尽兴的地方。果然,不尽兴的地方马上就再次显露。 我和许墨前脚刚进了家门,他就急急忙忙要去厨房给我做膳食,他说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所以很担心我的身体,也很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美食陆陆续续摆上来,我正要动筷子时,外面的小厮来报,说是幺媚公主来了。 许墨冷冷道:“不见。” 小厮正为难着如何对门外的公主下逐客令时,我云淡风轻地来了句:“让公主进来吧。好歹婚宴上公主送了贺礼,也没能吃上婚宴,今天正好算补上了。” 许墨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给小厮点了个头,小厮便欢快地领着幺媚进来了。 我把握的时间刚好,幺媚进门的时候我离开桌边给她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天宫女眷该对公主施的礼。幺媚显然没料到我这么温顺,片刻迟疑后,还是扶了扶我,面上挂着笑容道:“许夫人不用这么客气,本公主今日才来给二位道贺,于情于理已经说不过去,还请许夫人担待着。” “公主客气了,婚礼上公主着人送来的贺礼妾身很喜欢。云悠用眼下这副脸皮用久了,都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公主恰好送来这样一副画,倒是让妾身能在茶余饭后品品自己原来的模样,也让夫君看着,好不忘记过去。他总说过去他是欠我的,虽然我自己都忘了,但好歹让他记着也好,他记着,他心里就有愧,有愧,就得加倍对我好,加倍给我做好吃的东西,加倍逗我开心。”说着,我还故意踱到许墨面前,抛出一个洋洋得意的勾魂眼神,“公主这番惦记着我们的夫妻感情,不计前嫌地肯帮我们,云悠心里很感激公主。客气话说多了倒显得生分,公主来得正是时候,一顿家常便饭,许墨依我的口味做的,也不知合不合公主的口味,公主若不嫌弃,赏脸留下来吃过再走吧,也算是补上婚礼那天公主落下的。” 幺媚今天为何而来我清楚得很,挑我们婚礼的日子送来丰儿的画像,摆明了就是挑事,如今假意拜访,多不过是借着亏欠我们的由头,再给我们的感情上添一把火,希望我和许墨关系闹得更僵一点。可是我也不能那么好对付,随随便便就落进她的圈套。她给许墨的爱有多深,她就恨我有多深,我不能傻到等着她拿刀子戳我的心,就只好先下手为强,戳戳她的心。看起来虽然不人道,但是感情这件事,不能太人道,我总不能把自己的男人跟别人分享。 这顿饭应该是幺媚吃过的最难下咽的饭,我已经告诉她,这顿饭是许墨专门做给我吃的,她如果爱许墨爱得深沉,吃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为其他女人做的饭,必然是如吃毛毡。况且许墨给我夹菜夹得勤快,我还故意装个娇嗔之类的,所以这顿饭,幺媚只伸了两筷子,就推说有事,匆匆离开了。 “其实你对付她还是很有办法的。”许墨拿着筷子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似乎有几分满意。 “有办法?你看我们斗起来,很开心?” “没有,只是觉得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我白了许墨一眼,冷冷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吃醋。我这个样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摆出来的,从小阿爹就对我说,以后要在清宵洞当家,为人就要大度些,多包容些,如今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那么受教的人。” 许墨了然地点点头,笑道:“今天我是受教了。” 为了向许墨表示我真的不计较过去,我建议他把我以前的画像统统拿出来挂在墙头。起先我并不知道他给原先的我画了那么多画像,直到他让两个小厮合力抬进一个半人高的朱红木箱时,我才知道还是低估了曾经。 我日日看着和自己没有相似之处的自己,虽然也感叹自己曾经很好看,但看久了,内心生出的不是对许墨更深的感情,而是更深的好奇。我特别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把那么一个活泼可爱善良温柔大方得体的我逼到跳若水这个份上。我一遍一遍暗示自己,不提过往,过往提多了要伤感情,但是越是提醒自己,就越想知道当初。我甚至有点儿后悔当初把归真镜送给了许墨做定情信物,否则如今我进了玄门,必能弄清楚过去的一切。 当面找许墨要镜子,他那么一个聪明人,闭眼也知道我的企图了,这样他就肯定不会把镜子给我,掂量左右,只能用上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偷。 我这个人不大操心家里的财务,所以也不知道许墨把家里宝贝都藏在什么地方,男人自己有了小金库,作为女人的我们一般很难找到,这是洞里出嫁后姐妹传授给我的经验。为了找到许墨的小金库,我只好假借给全家大扫除的由头,把每个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细细翻腾一遍。许墨拿着竹简很不解地看着忙得与狗有一拼的我,简单地指挥两句:“笤帚用来扫地就好,至于房梁上的尘埃之类的,可以用鸡毛掸子。” 有时候觉着让一个怀孕女人做这么多家务是很不人道的事,但是这条路又是我自己选的,我还不能抱怨,甚至要在侍女或许墨主动提出帮忙时,婉拒他们。这样累死累活地折腾了一个月,许墨的小金库连雪山一角都没露出来,心里不禁暗叹姐妹们的经验是真理,又得感叹和许墨这种聪明的男人斗智斗勇太难。 自己技能欠缺的时候,就得寻求场外援助。我秘密抄了个小纸条,捏出一条云蛇让它循着路引带回清宵洞,纸条上是向姐妹们寻求探听丈夫小金库的方法。一两日过去,云蛇就带回一本一寸厚的册子,上面写着“揭秘男人的小金库——清宵洞独家发布”。上面的方子五花八门到我看了心肝儿都颤得厉害,但想到我要找回归真镜,把心一横,决定从册子上的第一种方法试起。 册子上的第一计居然是美人计。 圈圈个叉叉,真是不结婚不知道结婚难,夫妻之间原来也是要玩儿这种计谋的。我随意瞥了瞥美人计下面的三十八条攻略,深深咽下一口唾沫,好深奥啊。 据说蛇族类有一类是美女蛇,专干迷惑人的事儿,千娇百媚的样子拿捏的好,上钩的男人一串一串的。我们灵蛇虽然也属蛇类,但是毕竟担了个“灵”字,行为处事上就不好表现得太妖媚,我更是从小被阿爹板板正正教养大的,怎么勾引人这个事,还真不好拿捏。 抱着不懂就试试的心态,我临摹起册子中记录的方法。 被推在首榜的是伺候夫君沐浴,下面心得交流这样写:“趁他脱去衣服的时候,可以抢占先机把他身上的大兜小兜掏个遍,实在不行就把衣服夹层钆开,看看小金库是不是在里面。” 我体会了半天后,着几个侍女烧了热水,把浴桶的水温调好,等着许墨回来。利用等许墨的这段时间,我还自己编排着见到他后要怎么献殷勤,演练到一半,活活想抽自己一嘴巴,真是犯贱。 我就在做这么个小动作时,许墨偏巧就进来了。我急急收拾好自己慌张紧张的情绪,嗲声嗲气道:“墨郎,你回来了,今天是不是乏累的很?正好我着人准备好了温水,你去泡个澡,解解乏。” 许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伸手抚上我的额头:“病了?” 我恶狠狠拍开他的手,愤愤道:“叫你洗你就洗,怎么那么多废话。” “哦。”许墨听话地应了一声,乖乖走到浴桶前,开始宽衣。 我兴奋地颠儿巴颠儿巴跟进去,他面带疑色看向我:“你要看?” “你很介意吗?你要是介意我可以不看的。”我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 “我当然不介意,只是悠悠你少有这么开明的时候,今天这是”许墨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 “啊,今天,今天我高兴。” 许墨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我一件件收起来,待许墨的身子浸入水中,我抱着他的衣服一溜烟儿跑了。什么大兜小兜里外夹层的,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归真镜。不能说姐妹们的办法不管事儿,只能说许墨这个人太高深。 衣服里没翻出什么,我只得溜溜再跑回去。许墨在浴桶里闲适地眯眼坐着,突出的骨骼和纹理分明的肌肉恰到好处地半掩在水面上,我抑着自己的冲动,轻轻走过去,拿起浴桶上搭着的毛巾给他擦擦身子,嘴唇附在他耳边低声问:“墨郎,你一般把最值钱的宝贝放什么地方啊?” 许墨转头抬眼看看我,淡淡道:“放身上啊。” “放身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个分贝,自己发觉不对劲后,又急忙降下声调道:“可是你现在你该不会在身上拉了个口子,把宝贝塞进去了吧?这个做法未免也太妖孽了。” 许墨动了动身子,浴桶里的水声哗哗响,伴着他沉沉的一句:“我不会让你进玄门的,太危险了。如果你想知道过去,我讲给你听。” “谁,谁说我想知道过去。”被许墨拆穿阴谋,我有些尴尬,除了矢口否认,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我想知道过去,只是出于一种好奇,我不想让许墨理解为那是我对他的不信任。 “不是为了从我这里要回归真镜,那今天这么殷勤是要干什么?”许墨缓缓从浴桶里站起来,我知道自己得为自己的好奇付出点儿代价了。 “就是,想了嘛!”我装出一点娇嗔,后悔的泪水一把把洒在心里。 “怀着孩子也不老实?”许墨提到孩子,我心里一阵兴奋,对啊,我现在怀了孩子。就在我准备颠儿颠儿跑出去时,许墨已经将我打横抱起来,软软的话语磨得我心里发痒:“其实我也想了,要不我们小心一点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八章(一) 过去看来真的只能过去了,为了让自己放弃对过去的那点儿好奇,我只好把满屋子自己原来的画像换成现在的画像。许墨挑眉看着为挂画像忙乱的我,笑道:“我听人说女子怀孕的时候,看什么东西看久了,生下来的孩子便像什么。你这样日日盯着自己的画像看,以后岂不是还要生个小云悠出来?” “生个小云悠出来不好么?” “好是好,不过家里有你一个也挺闹腾了,再来一个我怕自己吃不消。所以,我们第一胎不妨还是要个男孩儿吧?”说着,许墨悠悠在墙上挂了一副自己的画像,“你以后多看看这个吧。” 我蹙眉道:“万一是个女孩子长成你这个样子,岂不是很不和谐?” 许墨挂画的手顿了顿,最终悄无声息地把他的画像卷起来拿走了。 腹中的孩子怀到四五个月,终于有了反应。每天吃了的东西要吐出来不说,晚上睡觉也不能安稳,许墨日日蹙着眉头,经常在书房里团团转一个下午。各路的仙丹灵药他也给我求了不少,可是吃了以后并没有什么效果。哎,做女人真是辛苦,怀孕生子竟是这般折磨人。 许墨很在意我和孩子,我在他面前也不能表现得太娇弱,否则更惹他担心。一次午睡,偶然听到他在外面冲小厮发脾气:“如姑子这个怪仙婆,几次三番为难我,你去给我问问她,用我的命换她的凤霖果,她肯不肯接这单买卖。” 小厮期期艾艾道:“君上原先毁了姑子的后园,她自然是记恨君上的,所以此番才决意不肯施果子。君上不必如此意气,也许托托幺媚公主的关系,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幺媚?什么个意思?” “君上不知,幺媚公主是如姑子一手带大的,如姑子为人虽怪癖,但对幺媚公主是极好的。君上此番托托幺媚公主,凤霖果的事可能还有希望。” “要我求她?” “君上以为呢?” 凤霖果的事我有耳闻,据说是一味能顺产的灵果,但是看果树的姑子为人极怪,等闲人求不来她的果子。如今许墨为我向她求果子碰了钉子,以许墨的脾气,肯定不会罢休,但如果因为这件事就让他失了身份,向幺媚求情,那我宁愿自己多受些苦。体谅许墨是一码事,我自己也不愿意承幺媚的恩情。 许墨从外面进来,在我床边坐了一会儿。我假意翻个身,醒了,脸上攒出点儿笑意道:“最近身子好多了,看来肚子里的孩子学得乖巧了不少。” 许墨弯腰抚了抚我微微隆起的肚子,没有说话。 凤霖果在三天后被送到我面前,我讶然看着许墨:“你去求了她?” 许墨显然被我的话怔住了,脸上的笑意敛去一瞬,随即又是另一抹更深的笑意:“求谁?你有见过许墨求人的时候?如姑子这个老仙婆固然顽固一些,不过好在上头有东阳真君的面子在,她不给我面子,到底要给父君面子。不说这些了,你赶快把果子服下,这个果子很管用。” 是啊,好歹还有东阳真君这个父君,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仙应该更有资历一些,想来如姑子也肯卖个面子。 吃了凤霖果,怀孕期间的各种不适症状果然都消失了。许墨虽然很高兴,像往常一样把我照顾得很好,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心里藏了事。那份细微的,不易让人捉摸的忧虑不安爬上我的心头。 一日夜里,我和许墨刚刚歇下,听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声音轻到不细细听,根本听不出来。许墨显然听到了动静,随手披了一件袍子,出去了。 若水水君本来就少有事务,能在大半夜有人找他办事的,实属罕见。我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许墨一向不肯让我多操心,我也领会他的好意,但是我不可能一直白白承着他的好,如果他有什么事,我能给他分担一些,那也是好的。 许墨出去后,我也从床上爬起来跟出去。来见许墨的是一个红衣的女侍,因为离得远,若水光线又不明朗,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听着两人一番交谈。 女侍的声音略带哭腔道:“水君,我家公主不顾九尾娘娘的阻拦,愣是和天帝请了旨,去守南海。水君你也知道最近南海魔族猖獗,奴婢怕公主此番涉险,会有什么不测,还望水君能出手帮一帮公主。公主对水君的情意,水君也是看在眼里的。水君现在佳人在侧,又喜得麟儿,就不管不顾公主的生死,岂是大丈夫作为?” 许墨淡淡道:“幺媚在南海,自然有唐促照拂,许墨现在不过一介小小水君,能力着实管不到南海去。你要是心疼你的主子,就去求求九尾娘娘,让她老人家和天帝通融通融。许墨这里帮不上忙。” “水君你,你怎么能如此无情,公主为你做了那么多,现在轮到你为她,你却一样也做不出来,你” “不必多言,仙侍请回吧,半夜三更到访我若水之滨搅我清梦之事,我且念在你是救主心切,不与你计较,下次胆敢再犯,休怪我不客气。”许墨一挥衣袖,朝寝殿这边走来,只留下那个女侍在背后还喋喋不休什么。 我本意是来看看有什么能给他帮忙的,现在听了这样一个让我心里不很舒坦的墙角,心里更不舒服了。抢先许墨一步回屋躺着,且装作不知道吧,反正他也没答应那个女侍什么,我也不该和他计较。 许墨进屋后独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我感到不大对,即使他没有答应女侍,毕竟他还是放不下心。我故意翻了个身,许墨很快从自己的沉寂中回过神来,他给我掖了掖被角,抱着我躺下。我暗自笑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许墨他对我这么好,肯定不会辜负我的。 我一心想粉饰太平,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往往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那个红衣女侍夜闯了若水的半个月后,她再次闯到了若水。当时我和许墨正坐在桌边准备吃饭,红衣女侍被几个小厮拦在门外,她歇斯底里地冲着我们大喊:“许墨,我们公主当真是看错了你。公主她被困魔阵,全是因为你,魔阵里出现了你的样子,她才会奋不顾身冲进去,她仙气尽散的时候,还喊着你的名字。你却在干什么,陪着佳人玩笑,你怎么对得起公主的一往情深。如今她仙力散尽,命在旦夕,你若有良心,就不该让她含恨而终!” 红衣女侍的话喊得我心里一阵难受,许墨面上依然平静,还伸手给我夹着菜,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乱作一团。以前他说我和他有心理感应,我还不信,如今我倒是相信了几分,他想什么,有时我是可以猜到的。 “不要强求自己了,去看看她吧。”我握住许墨夹菜的手,很大方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许墨半蹙着眉头看我,良久道:“我去看看,等我回来再陪你吃饭。” 许墨就这样踏出了门槛,当时我搭在他手上的手,其实是想抓住他,我嘴上虽然表现得很大度,但是我心里不能那么大度。我知道自己是丰儿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我和幺媚是不是就是他轮换的衣裳,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如今守在他身边的是我,但是他依然会记挂着另一个。我想完完全全得到他的心,原来是这么难,我以为他真的可以爱我爱到眼里只容下我一个,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许墨没有再回来陪我吃完这顿没吃完的饭,我等了他三天,他都没有回来。我说过:“许墨,你不要骗我!”他也答应得很好,可是该骗的时候,依然骗了我。你心里根本不止我一个,为什么要骗我只爱我一个? 对待爱情,我选择了自私,自私到如果不能完全得到,就完全离开。 许墨离开的第四天,我离开了若水,除了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没带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八章(二) 在一个男人面前跌倒两次,我觉得我真是世界上最傻的人了。第一次选择了跳若水来结束,第二次选择了主动离开。主动离开,是为了不给他把我伤得更深的机会,如果给了,第二次,我依然是跳若水的命。 阿爹阿娘说我执着,现在看来,执着真是一种错,每一次的执着都让我用性命相搏,自己却还那么无怨无悔。用自己的血见证别人的不完美,我不是为了展示自己有多完美,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的信仰,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 离开若水,我没有回清宵洞,辗转了一圈,决定先去蓬山柳林呆着。 柳上仙咂嘴感叹了半天我和许墨的事,他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话,我一句没听进去,倒是清泠泠留给他看似命令的三句话:“我现在的事,不想让阿爹阿娘知道,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从现在到我分娩,你照顾好我;你给我一杯能让我记起从前事情的药水,我不想再这么糊里糊涂的活着了。” “在外面受了气,懂得回家来就是好的,你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都给你办,只是最后一件,办起来着实困难,需要等上一段日子。说实话,你和许墨那小子,唉,你们真是无缘呐,历尽千难万难也不能在一起,真是” “最近我不想说话,你也别和我说话,免得大家不痛快,我去睡觉!”我打断柳上仙的喋喋不休,径自到自己房间歇着了。 人难过的时候最忌安静,一旦安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其实也不是自己有意想什么,只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了,自己太闲了,没有什么事能分散注意力,所有的思绪就只能集中到不快乐的事上。 爱一个人真的很简单,简单到我只需给他一颗真心,不用考虑是非曲直,不用辨别黑白善恶。我以为我给他足够的好,他就会回报我足够的好,当然,在此之前,我总觉得他对我更好一些。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事情,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是,我是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受他对幺媚的一切,但是那样的隐忍,如果只是为了腻在他身边,谋取他的一点爱,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种爱,是对我的侮辱,欺骗中的爱,没有深度,只是一味的哄骗,一度的虚假。 躺在床榻上,我狠狠攥着拳头,阿娘说看人要看心,心这种东西,被包得太严实,果然看不到,何况许墨早已无心。他曾经说:“我把它放你这里,很安心。”他放我这里的,就是那么一句话,他把话放我心上,让我对他爱不释手,转而他就能把心放在其他女人身上。 我是小心眼,我不能容忍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以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我有点能估摸出当初的事情了,当初我能那么决绝地跳下若水,无非是因为许墨的背叛,当初他要娶幺媚,所以就赶我走。两千年前的一个几陌,三言两语就把我骗得愿意和他一起死,五百年前的许墨,一样能把我骗得痛不欲生。伤害一个人,往往不需要什么利器,一句话,就够了。 白煞说的好,不失去的时候,永远不知道谁才是最重要的,以前失去了我,许墨便觉得我是最重要的,现在他要失去幺媚了,幺媚便成了他最重要的。眼泪从心头涌上来,我紧紧闭着眼睛,努力不使它流出来。这不是悲惨的事,真正悲惨的是我看不开,不过还好,我没有深陷其中,提早看开了。既然看开了,就得及时逃脱出来,不能哭,这个时候不能软弱。我一遍遍暗示自己,爱情中如果丧失了自主权,丧失了尊严,到最后只会让自己更悲惨。 夜幕落下,竹窗中映入遥远的月色,细看不清样子。万顷的柳林一片沉寂,半点没有树叶摩挲的声响。柳上仙的敲门声显得格外刺耳:“悠儿,起来吃点儿东西,今天我特意下厨的,你尝尝我这个手艺,和你那个讨厌鬼丈夫的比怎么样?你看看你啊,不能因为一棵树木就放弃整片森林不是,悠儿,快出来!” 柳上仙又在门外轻敲了几下,我心烦意乱地转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原先是很喜欢吃东西的,很喜欢许墨做东西给我吃,但是现在我怕见到丰盛的食物,睹物思人,说得就是这样。不愿想起的人,就努力不去接触能想起他的东西。我有点理解当时怀煞对叶霜霜的那种心情了,想靠近又不能靠近,剪不断,理还乱。 “哎,你这个小妮子!”柳上仙的语气转换到他一贯指责我的频道,估计他白胡子一吹,小眼睛一瞪,架势做足以后,开始数落,“你让我好好照顾你,一直到你分娩,啊,你现在不吃不喝的,让我怎么照顾,你以为我是会做无米之炊的巧妇么?我告诉你啊,现在还活着就爬起来给我吃饭,你这顿不吃,以后我还不伺候你了。”门扇又被他狠狠拍了两下,“快点儿出来!” 柳上仙这么一吼,倒是把我吼得清醒一点儿。我得把我的孩子照顾好,即使我和许墨闹翻了,孩子是没有错的,不能让他因为我们的缘故遭了罪。这么一想,即使自己心里难过,也只能强撑着好好活着。 我下床打开门时,柳上仙拍门的手掌刚要落下来。他见我肯出来,立即悻悻收回手掌,在背后抹了抹道:“想清楚了?想清楚就跟我吃饭去吧。” 吃饭的时候我有点儿心不在焉,气得柳上仙再次敲桌子:“你有点儿心行么,我劳心把意做了这么多你喜欢的菜,你就是觉着它不好吃,能不能装出个很好吃的样子,你不知道我一向受不得别人蔑视我的劳动成果么?”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我现在怀着孕受不了惊吓。这顿饭你做的好吃怎样,不好吃又怎样,你如果非要想知道自己的厨艺如何,那我告诉你,你的手艺根本比不上许墨,比不上!你就知道吼我,许墨永远是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抑制住的情绪终于对着柳上仙爆发出来,泪水再次决堤,我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真的喜欢他,但是他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只有在失去我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得到了,他就不要了” 我起初是伏在桌子上哭,到后来抽噎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柳上仙坐过来,把我揽在怀里,轻轻给我抚着后背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你要是真的离不开他,我这就带你闯他个九重天,抢也给你把他抢回来,哪怕日后把他囚在蓬山,让他日日对着你一个。” “不要,不要”我伏在柳上仙怀里抽噎着,“我不要,他,他喜欢谁,是他自己,自己的事情,我不会,不会去找他!” 柳上仙继续抚着我的背,叹气道:“你这个丫头就是倔的很,和你那个犟头阿爹倒是一模一样,一点不像你阿娘当年。要是你阿娘当年也是你这般,怕是根本没你后来什么事了。” 从小到大,柳上仙都没给我讲过什么故事,今天他却款款给我讲了一个我都不知道的故事。 阿爹阿娘结识于阿爹落入魔族幻境受伤之后,当时阿爹的眼睛被魔火灼伤,东阳真君把他送回屙灵山调养。阿爹的眼伤很严重,以至于竭尽屙灵山的灵丹妙药,也只得出一个结论:这双眼睛毁了。 阿爹正值气盛,大好的青春年华失了一双眼睛,大受打击,趁着众人不备逃出屙灵山,本意是想寻个人找不到的地方,就此了结一生。谁知自己给自己找好墓地,就在祭出兵器要自杀的时候,被我阿娘拦了下来。 良缘结于偶然,真情成于必然。 当年随手阻止阿爹自杀的阿娘是远古遗留下来的又一脉灵蛇族类,地位比屙灵山的灵蛇还要显贵几分。阿娘这一脉的灵蛇祖先识水,而且洞府就造在蓬山脚下,所以柳上仙和阿娘,打认识起就是邻居。邻居做久了,又赶上情丝撩动,柳上仙一不小心就对阿娘动心了。聘礼下到了灵蛇洞,两家也谈拢了,阿娘却在婚礼前三天失踪了。 柳上仙说阿娘自己说她当时失踪并不是有意要逃婚的,就是晚上睡觉做了个梦,梦中有仙人指引要她去救个人,她也没多想,就按着指引去了,结果还真就遇到了正准备寻短见的阿爹,随手就救下了。 阿娘识水汽,用了家传的琼寒水日日给阿爹洗眼睛,连洗了十天,还真把阿爹的眼睛洗好了。用柳上仙的话说,当时阿娘给阿爹洗好眼睛,阿爹这丫的开了眼,立马就垂涎上了阿娘的美色,后来一番连哄带骗的,就让阿娘决定死心踏地跟着他,要推拒柳上仙的婚事。 阿娘的阿爹,也就是我的外公和柳上仙的至交好友,他不肯失信于人,就把阿娘绑回来与柳上仙成亲。外公来绑阿娘的时候,恰赶上阿爹不在家,绑走阿娘的事做得很轻易。外公还为了断绝阿爹的念头,仿着阿娘的笔记留下书信一封,意思表达得挺直白,就是说曾经和阿爹的海誓山盟,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请阿爹勿当真,如今夫家来寻人,阿娘也有心回去与未婚夫君完婚,希望阿爹不要再纠缠,以免伤了灵蛇族类间的和气。 阿爹回来看到信后,果然就信了。我觉得阿爹和我想的应该一样,不能轻贱着自己的尊严去委屈求爱,即使自己是爱着的,也不能低头。 强娶强嫁的戏码本来就这样落定了,延迟了两个多月的婚礼照常进行。婚礼前几日阿娘异常平静,让大家都以为阿娘受教了,肯老老实实嫁给柳上仙。谁知婚礼当日,阿娘二话不说,扯下红盖头,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捏了云头奔向屙灵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八章(三) 屙灵山头圆月寂寂,阿爹半靠在前庭的古槐树下自斟自饮,醉得很不像样子。 阿娘前脚刚落到前庭,柳上仙及外公外婆一众人就赶到了。阿爹看到阿娘先是一怔,而后看到跟来的一众人,又是一怔,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听见阿娘威力严逼的声音:“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娶不娶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外公外婆的脸面丢了个大,外公劈手要解决了阿娘,阿爹硬生生受了一下子。柳上仙一直自诩自己是个深明大义的仙,那个时候确实也表现出了他的深明大义。他一把扯下胸前的红花,笑着把它给阿爹系在身上:“如今彩礼宾客都齐全,你们就顺了天意吧。” 讲完这段故事,柳上仙自己叹了几声:“哎,当时知道你阿娘是铁了心要跟着你阿爹的,与其让她不快乐,我倒不如给她做个顺水人情,至少像现在见面,我们还是朋友,不是苦大仇深的敌人。哎,你说如果当时你阿娘深深记恨你阿爹,埋怨他不去争取,像你阿爹似的,不肯为了爱情低头,那我倒是得到一个满意的结局。可惜你阿娘太懂得争取了,为了你阿爹肯不顾自己的身份,肯承认怀了他的孩子。哦,对了,估计你阿爹听到你阿娘说怀孕的时候也惊呆了,因为他自己什么也没做,那个傻小子,他倒是很有傻福气!” “上仙你这终身不娶的,难道是为了阿娘?”听了阿爹阿娘的故事,我自己的委屈倒是先抛到了一边。 “一遇你阿娘就误终身了,有什么好稀奇的。”柳上仙白我一眼,继续道,“你的臭脾气,要是跟了你阿娘一星半点儿,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像我这种拱手把爱情送给别人,自得其乐,你又做不到,既然如此,何苦为了谁也看不到摸不着的自尊苦着自己呢?” “我”柳上仙的一番话让我陷入迷茫,难道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就是因为自己太喜欢捧着自尊?可是如果丧失了自尊,一味投身到爱情的溺海里,我就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爱情?如果他已不爱,我还不离开,那难道不是在作践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可怜? 我的脑子有点乱,还好柳上仙即使提醒:“不要多想了,先吃东西,把身体养好再说。清宵洞最近遇了点儿麻烦,你也该回去看看,到时候要是让你阿爹阿娘看到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又是担心。” “清宵洞遇了麻烦?”柳上仙一句话瞬间让我一激灵。 “嗯,你也别担心,以你阿爹阿娘的本事,吃不了什么苦头。”柳上仙顿了顿,又道,“东阳真君府最近也出了点儿事情,请我过去看看。你是跟着我回去看公婆,还是回去看父母?” 我瞪他一眼:“你觉得呢?” 柳上仙收拾了东西独自去了东阳真君府,我先他一步离开,回了清宵洞。 远在云头上,就看到清宵洞上空笼着一圈暗红色的迷雾,迷雾盘踞涡旋腾散着丝丝诡异,饶是我没见过什么阵法,也知道这并非一般的瘴气,这是有人施了咒的魔障。我使足力道,奋力向魔障冲去,谁知身体还未触到魔障,就被魔障中强大的能力反弹,逼得我退后百丈远。 几万年来清宵洞都是与世无争的状态,如今怎么会得罪了魔族的人?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抹落日黄娓娓从云头转出——几陌。 我惊讶愤恨地看着他,他眉心一朵妖艳的业火燃得熊熊,脸颊微露铁青,嘴唇暗红,眼神露出的青光让人畏惧。 “你居然入了魔道?”我指着几陌大吼道。 他的唇角微撩,可怕的笑意从齿缝逸出,让人听了都毛骨悚然。 “悠悠,一年多的光景,你倒是急着嫁了人,还有了孩子。你说我得不到的东西,是选择不择手段把她得到好,还是把她毁灭好?” 我死死瞪着他不说话,他自己又自顾地笑了几声,道:“只要是我几陌想得到的东西,总有办法得到。悠悠,你太聪明了,但是也恰恰是你的聪明害了你。倘若当时你在屙灵山上乖乖顺从了我,虎族和清宵洞联手,必能统治整个妖族。可惜你太不识抬举,你以为有天上的神仙护着,就可以永世长安?哼哼,现在他们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来顾及你。如今我和魔族联手,目的已经不只在吞并妖族,整个四海八荒收入囊中,也不是没可能。” 几陌这番长篇大论期间,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清宵洞上面笼着的魔障,阿爹阿娘的修为精深,即使几陌现在兼修了魔法,也未必能将他二老困住。但是阿爹阿娘竟然被困其中,难道是因为起初他们没料到几陌会狠下毒手,才让他钻了空子?如果是这样,阿爹阿娘岂不是已经受伤? 想到这里,我浑身腾起怒气,愤愤对几陌吼道:“你对我阿爹阿娘做了什么?” 几陌恶毒的笑意更显阴险:“没什么,不过是给姨夫姨母喝了点儿凤尾血。” 果然不出我所料,凤尾血是灵蛇族修行的大忌,阿爹阿娘刚刚历过命轮,更是不能轻易接触这种东西。凤尾血进入体内,若不能被化噬为己所用,就要遭到它的反噬,吸尽灵蛇的仙气。阿爹阿娘此时若是用仙力化解体内的凤尾血,必然无暇破除笼着清宵洞的魔障,如此一来,洞中道行不深的族类,怕是要受灭顶之灾。原来害你最深的人,永远不是你眼前的敌人,而是你身边的亲人,越是知己知彼,越能捕捉到对你不利的信息,然后一招毙命,干净利落。 “你这个卑鄙小人!”我祭出腰间随侍的宝剑,直直向几陌杀去。 我的剑锋不偏不倚正对他的心脏刺去,他居然没有躲闪的驱使,可是就在我刺下去的一刹那,几陌的身体就像薄薄的云雾一样,轻巧地在我眼前散开了。我还不明所以时,几陌已经站在我后面,又是一阵讥笑:“悠悠,你当真狠心,居然要杀我。正如你所说,几陌已经不是从前的几陌,你如此狠心,我只能”几陌故意拖了个长音,然后一字一句道:“毁了你!” 几陌出手果然狠辣,手掌反复间,已经燃起两团业火。每一团业火承着他的力量直直向我逼来,我想后仰身,刚躲过一团,另一团就擦近我的腰身。我连着向后翻了几个筋斗,险险躲过。 几陌的攻击并没有停下,接二连三的业火向我攻来,我略约摸清他的攻势,随手捏出个水诀和他相抗着。阿娘识水,这也便成了我与生俱来的一个本事,只是我的修为还不够精深,捏出的水诀只勉力扑灭了几团业火,就再也撑不住了。不得已,只得再次祭出宝剑相抗。 阿爹教给我的剑上功夫,我现在一丁半点儿使不上来,倒是许墨教给我的几套剑法我使得纯熟。飞来的熊熊业火被我游动的剑臂几下弹开,几陌覆来更强的攻击时,竟还夸了一句:“好俊的剑法,只是可惜了。” 这场打斗中,我很快就落了下风,几陌的火势越起越大,来势越来越猛,我的胳膊被业火擦伤,疼痛漫上心头。这个时候,我居然想到了许墨,我想如果他在,肯定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但是他现在不在,也不可能在,因为他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守护着另一个女人。 不知是胳膊被烧伤的疼痛还是心痛,惹得我眼角滑出一滴泪,泪水顺着我旋转的姿势被甩出去,散落在空气里。我最依赖的人此时不在我身边。 眼前一团又一团烧红的业火扑面而来,我陷入业火的重重包围之中。几陌得意地在火圈外惺惺作态:“悠悠,你肯求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马,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就这样被业火灼个灰飞烟灭,太让人心疼。” 我狠瞪他一眼,将头别过另一边,死原本就不可怕,为了活命就委曲求全,才让人生不如死。我的手不自觉抚上自己微隆起的小腹,凄凉我的孩子就这样与我一起命绝,凄凉我还是没能为许墨生下一男半女。 业火肆意舔过来,我被烤得将要融化。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头顶零零落下几滴甘露,周身的业火瞬间熄灭。甘露沾湿了我的裙衫,丝丝凉爽掩去了我身上焦灼的疼痛。终是有人来救我了,终是 我似曾记得也有这样一个时候,我浑身焦灼难耐,有人将我救出,只是记忆太久远,我又记不起。我微微睁开眼睛,恰看到满头银丝,月白的锦袍紧贴着我的脸。“上仙,竟是你来救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劫后余生,并不是那么让人欢愉。 “我救你出去!”柳上仙衣袖一挥,三排柳叶细密密朝几陌射去。几陌显然没料到会遇此变故,为了保全自己,迫于无奈向后退去,柳上仙得了这个空档,招来祥云,携着我离开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九章(一) 柳上仙给我服了仙药,我在云头上缓了一会儿,身子便恢复过来。 “上仙,我们回去和几陌决一死战,我不能看着他毁了清宵洞。”我扯着柳上仙的衣袖,哀求道。 “不碍事,不碍事,你阿爹阿娘虽然被困在里面,毕竟修为够精深,几陌也拿他们没办法,顶多是困他们一些日子。至于几陌那个王八犊子,就等你阿爹阿娘化了凤尾血,冲出魔障,再收拾不迟。眼下倒是有个更急的事需要你帮忙,你跟我走吧。”说着,柳上仙指了云头方向,我辨别出这是去往九重天的方向,心中不免疑虑。 “是什么急事需要我帮忙?” 柳上仙搔了搔他的满头银发,讳莫如深道:“生死攸关的大事。” 云头最后停在东阳真君府前,还没等我犹豫要不要进去时,柳上仙已经携着我迈了进去。府中的仙侍慌张地奔波着,个个神情紧张凝重。 “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祥的预感漫上我心头。 柳上仙依旧没回答我,拉着我风一样进了内院,绕过回廊,进了许墨的屋子。许墨屋里的嘤嘤啜泣声让我全身有些发抖,我挣开柳上仙抓着我的手,撩开帐幔冲到内间。眼前的景象确实让我呆滞,许墨静躺在床上,周身的仙气腾腾外散,三处魂魄游走在上空,不能进入身体,由于有另一股强大的仙气笼着,魂魄也不能散去。 伏在许墨床头啜泣的人是许墨的母亲司桦夫人,她看到我后,连走带爬地跌过来,扯着我的裙摆,哭腔中孕着近似哀求的语气:“悠儿,悠儿,你救救墨儿,以前是我们对不住你,但那不是墨儿的错,你别记恨他,你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柳上仙也撩帘进来,扶起摊在地上的司桦夫人,道:“这里的事我来,你先去看看东阳,他也不大好。”司桦夫人听了柳上仙的话,跌跌撞撞爬起来,两个女侍过来撑住她的身体,才使她勉强站住。两个女侍扶她出去时,她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悠儿,你别恨墨儿,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你一定要救救他。”我胡乱点点头,好让她放心。 “他,怎么啦?”看着眼前濒临灰飞烟灭的许墨,我抽了抽嘴角,怔怔问柳上仙。 “我听说瑶池那个叫幺媚的在魔阵里受了重伤,许墨为了救她,散了仙气。”柳上仙说到这里,斜眼瞅了瞅我,虽然此时我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但面上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柳上仙见我很平静,才继续道:“你也知道许墨现在没有心,散了仙气就是自寻死路。东阳真君为了救这个儿子,散了全身的修为只能保住他的魂魄不散去,现下能救回许墨的,只有他原来的心。” 柳上仙越说我心里越痛,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散去仙气就是死,他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宁愿自己死,也要救幺媚,她在他心里,当真是极重要的,重要到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我冷笑两声:“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救他?” 柳上仙连叹两口气,摇头道:“唉,全是你们命里的纠葛。悠儿,无论你是恨他也好,爱他也罢,我希望你能清清楚楚地对待他。东阳真君和我c和你阿爹是至交,他如今散尽修为要救儿子,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再说,什么恩怨,还是一码一码地算清楚吧。当初你给我用折柳寄回布条,只说在外游玩,让我们不要担心。我以为你是从小被你阿爹圈养惯了,偶然跑出去,贪玩儿心起,不愿意回来,也就没多在意。当我看到许墨怀抱着被若水灼伤的你跪在我面前时,我连杀他的心都有了。从小我们捧着你,没看过你伤成那个样子,本来你身上有鳞片护体,也伤不到哪里去,可是你心口的鳞片却偏偏没有了,若水沿着你的胸口腐蚀了心脉,你当时就是他这个样子,要魂飞魄散。许墨跪着死求我让我救你,可是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我对他说:‘除非把你的心给她替上,否则也是回天无力。’我话音才落,匕首就从他胸口穿堂而过,他生生把他的心掏出来给我,说一定要救活你。” 说道这里,柳上仙看看躺在床上的许墨,又叹了两声,继续道:“把他的心给你换上,你的身体居然不肯接纳,他的心脏在你体内根本没法运转。后来我和你阿爹阿娘合计了合计,还是保你的命重要,就把你的记忆抹去了一段。” 我的胸口突然拧得生疼,胸腔里血气上涌,口中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柳上仙慌乱地扶我,嘴里还絮絮叨叨:“我就知道是这样。许墨不让你知道这件事,就是怕你不肯接受他的心。悠儿,你自己想想,你要是这么死了,不仅白白浪费许墨的好意,而且他也活不了了。不为他想,也为你们的孩子想一想,难道你要让你的一双孩子没出生就随着父母魂归离恨天?” 柳上仙的话在我耳中越来越不清晰,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突然离我很远。我自己犹如掉进一个巨大的黑洞,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是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而后是一颗跳动的心,全是血的颜色,红红一片,好像藏红花烂漫的时节,满枝满枝的鲜花盛放。可是鼻子里闻不到藏红花的香气,我能感觉到的,是浓浓的血腥味,那是许墨的血。 他说他把心放在我这里,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一直以自己的性命呵护着我,我却不知道。柳上仙的声音渐渐飘入我的耳朵,他说:“悠儿,坚强一点儿,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才能救他!” 对,我要好好活着,我要救许墨。 嘴里弥漫的血腥味渐渐淡下去,睁开眼时,能看到柳上仙银白的头发,小如豆的眼睛,月白色的锦袍。我说:“我怎么能救他?上仙,帮我救他。” 柳上仙扶着我靠在许墨床边,他说:“要想让他的魂魄回归到身体里,只能把他的心放回去引着。你少睡一会儿,我从你身体里取出他的半颗心给他放回去,只是从此以后,你们两个将性命相连,一死俱死。” “我不在乎。” 我看着柳上仙轻轻点了点头,便安静地睡去了。 睡梦中没有任何的疼痛,紊乱的意识中嵌入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许墨的记忆。这段记忆里有一段我不知道的故事,有我没见过的许墨。 记忆开始于我——当时还是丰儿倾于若水的一刻,我被若水的洪流淹没,许墨跟着就跳了下去。我有鳞片护体,只心口一处因为没有鳞片的保护,被若水噬出一个口子,汩汩的鲜血滴落在若水的瞬间被蒸腾成一股白烟。 第一次看到许墨惊慌成那个样子,平时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自岿然的脸没有半点血气。他抱着我一路酿跄地翻上云头,火急火燎往蓬山赶。 柳上仙见到重伤的我后,果然没给许墨好脸色,甚至是一脚把许墨踹开,从他怀里抢过我。许墨虽然是若水水君,但是若水也不是认主人的主,无论谁只要沾了若水,都是被伤肌蚀骨的命。他跟着我跳了若水,自己被若水噬得不像样子,却丝毫不管不顾,一味跪着求柳上仙救我的命。还是他的父君急着赶来,施了仙法护住了他的身体。听到柳上仙说只有他的心能救我的命,他居然想都没想,抽出匕首对着自己胸口就是一刀。 神仙失了心,也是会死的。许墨胸口的血喷泉似的往外涌,东阳真君上前救他,却被他重重推开。他喊得歇斯底里,脖子上青筋暴起:“骗我的居然是你,居然是你!” 酝酿了良久的滂沱大雨应时落了下来,许墨的血与雨水交合在一起,融入柳林的黑土地中。雨水浇得他浑身湿透,玄紫的颜色染了鲜血和雨水,变得越发深沉,水柱沿着面颊成股流下,他的眼神里全是绝望与悲哀,在无边无际的水幕里,他静静倒下。我听到他的心在说话:“这是我一生,最想死的时刻。” 这段记忆在我的突然惊醒中戛然而止,柳上仙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悠儿,感觉怎么样?” 我下意识低头看看,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柳上仙的医术果然很高明。 “我没事,他怎么样?” “魂魄保住了,就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日子。”柳上仙扶我坐起来,继续道,“他老爹东阳真君情形不是太好,我需要把他带回蓬山调养。这段日子你照顾着许墨,他现在不能动仙气,你就把他当废柴地看着,否则我费这么大功夫救他也是白搭。你阿爹阿娘那里你不用忧心,我回蓬山的时候路过去看看,不多说了,我得先走了。” 柳上仙的语气格外凝重,能让这个怪老头这么正经起来的事,必然也是大事。柳上仙走后,我穿鞋下床,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许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九章(二) 许墨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还没有血色,嘴唇发干泛白。 我坐在他床头,手不受控制地抚上他的脸。以前我睡着的时候,他经常坐在我床头,仔细地抚着我的脸,他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不知道他的手指自带着一种凉意,那种凉意每每能把沉睡的我唤醒。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我和他靠得最近的时候,都是我蜷在他怀里睡觉的时候。那时我以为自己完完全全得到了他,所以不会想着把他仔细看个透。拥有的时候,总是在忽视,失去的时候,又迫不及待要抓紧。终是握不住的沙,可我不想扬了他。 屋外簌簌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发呆,抬眼时一个面带慌张的小厮带着一个面有黑垢,战甲多处损伤的天将站在我面前,天将双手呈上一份信笺道:“唐促元帅火急命属下送来信函,要交给水君亲启。” 我看看躺在床上的许墨,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唐促既然火急传信,必然有大事,所以我就代许墨打开信笺。信笺上字走游龙,大意是:南海魔族猖獗,希望许墨能速速前去支援。 “他这个样子怎么去?唐元帅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天将听了我的话,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属下跟随唐元帅固守南海,如今魔族大肆兴风作浪,情况不比寻常,如果不是军情紧急,唐元帅决意不会请水君帮忙。只是不曾想水君他”天将咳了两声,看来也是受了重创。 “先带他下去歇着。”我着旁边的小厮先把天将带下去。 我从没有着手过军务大事,也没见许墨处理过,眼下这种情况,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好。许墨现在醒不来,即使醒来也不能去给唐促助战。我正想着是不是先去找唐促的父君西癸真君出主意时,又有一人闯了进来。 之所以说她是闯进来的,是因为她丝毫不管不顾拦着她的两个女侍,摆出她作为公主的蛮横架子,三两下就推门进来。 藏红色的裙衫在我眼前闪动了几下,她半跪在许墨床头,握着他的手嘤嘤哭泣。我自觉给她腾开地方,顺带挥了挥手,让跟进来的两个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女侍先退下去了。 幺媚跑来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许墨是为了救她才落到这个地步,即使她恨他,有了他的舍命相救,她也不会当真无情到不管他的死活。 爱情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两个人,倘或开始是三个人,最后也总要有一个离开。我和幺媚,总有一个要离开,许墨对我们两个难以取舍,我也不想等着他来取舍,最后,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在自己的爱情面前握有选择权。我,成全他们两个,不是我大度,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我必须这样。 外面的阳光暖暖打到屋子里,地上的红色绣纹花毯或明或暗,映出窗子拉长的方格子。我对着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剩了半颗心,所以此刻觉得心里很满。这半颗心,是许墨给我的全部,即使他对我的爱有所保留,我也愿意倾尽一生还他全部。 “公主,墨郎以后就托你照看。他从前对不住公主,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糊涂,糊涂到不明白自己心,如今经历了这般生死,他自己也该明白自己的心了。墨郎他待人好,虽然面上不肯表露分毫,但是他对人是真心实意的好。有时候他也很任性,需要人哄着,公主虽贵为公主,身份高贵,但请公主能担待他多一些。公主比云悠巧舌,必定能说很多他爱听的话,哄得他开心,这样云悠也就放心了。这辈子他对云悠的好,云悠牢牢记下了,你们好好在一起吧。”一番诀别的话,虽是对幺媚说的,其实更是对许墨说的。我要离开他,但希望他能过好。 泪水要涌出眼眶的时候,我先一步迈出门槛,这应该是我最潇洒的一次放手,也是我最后一次放手。 送信的天将在前面带路,引我去了南海。 从云头下来时,着眼处只是一片墨色。远处的墨色似含了怒意,每次的翻滚都腾起数丈高的浪墙。浪墙砸在河岸上,河岸登时一阵浓烟密布,有东西烧焦的刺鼻气味随即漫开。 数万天将隐列在离河岸千丈远的云层中,带路的天将告诉我,南海现今已经被魔君施了瘴,等闲仙者都不能轻易靠近。那翻滚着的墨色海水,专蚀仙骨,看现在这个样子,多年前被困在礁石下的赤焰虬龙怕是要趁着机会逃出来了。 我大约也晓得目前的情势了。魔族和妖族本来就是天族统治下最难驯服的两族,可惜实力相比之下,都比天族要逊色几分。如今这两族联合起来共同针对天族,两弱交合则变强,这次天族确实是大难临头了。 当年东阳真君和阿爹合力也只能把赤焰虬龙困在南海礁石下,原本还想借着魔族之力除掉这条恶龙。哪知魔君也不是所想的那么不堪,他肯花上千年的时间将虬龙收为己用,这点倒是很值得天族学习。目中无人估计已是天族统治四海六和八荒养成的本性,这次栽这么个跟头,也属理所应当。 事到如今,我只能感叹魔妖两族集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有利的条件。几陌合了一众妖围堵清宵洞,我也不相信他是单纯想灭掉我们,凭他们的力量,到底不够。他不过是能暂时困住阿爹,好让阿爹不能腾出手来支援南海。东阳真君散尽修为救许墨,此番也指望不上了。姑姑在四海八荒外集五彩石,仙山处的仙者又不是战神,天族能用的将士都在这里,貌似也不管什么用。难道天地真的就此要易主? “唐促元帅现在何处?”我问带路的天将。 “前天海底的恶龙突然跃出海面,元帅与恶龙一战,受了伤,现在在灜泽中调养。” 灜泽是瀛洲岛上的一处仙泽,这仙泽的妙处就是可以随身携带,放在任何污浊之地,都能迅速营造出一块芳泽。碧潭上仙一直把它视为珍宝,从不肯轻易示人。灜泽突然降在南海,起初我以为是碧潭上仙亲自来了,但一想她老人家向来不理这些俗事,此番必是莘艾救郎心切,携了上仙的宝贝前来支援。 天将带我来到灜泽,唐促正斜靠在一张艾草铺就的草榻上。虽然没有看到莘艾的影子,但整个灜泽散出让我头疼的艾草香,让我知道她就在这里。可能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她捏了个诀躲起来了。 “怎么是你?”看到我后,唐促蹙着眉头咳了几声,“许墨呢?” “他来不了,南海之外发生了一些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如今能来支援你的,也只有我一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会让你来?”唐促眉头皱得更深。 “幺媚公主不是在这里受了伤,他为了救她,散了自己的仙气,所以现下他的身子不大好。” “什么?”唐促听了我的话一拳狠狠捶到草榻上,“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自然会处理,谁要他来使好心。”唐促这么一动气,引得自己又咳了几声。靠近他腰身的一棵艾草动了动。 “你不用太自责,他也不是为了你,他是不想看到幺媚公主受苦。他一向心好,对自己喜欢的人更好。” “他心好?就你以为他心好,许墨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亏欠他,让我内疚。这个家伙一向都这样,喜欢自己逞英雄,逞威风。没看好幺媚公主,让她在战场受了伤,本来就是我这个四经总帅的责任,关他什么事。他把四经总帅的位置让给我,又来帮我解围,啊,许墨这个家伙,这个气人的家伙,我唐促是那么不堪的人吗,事事要他来帮?”唐促气得居然喘了起来。 “你误会他了,他只是想救他喜欢的人。” “行了,悠悠,你不用给他开脱,我和许墨认识五万年了,他是什么脾气我能不知道。他救幺媚,他倒是恨不得永生永世不再见到她,这个许墨,这个许墨,气死我了”唐促随手揪了一棵艾草,狠狠攥在手里,“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逞英雄逞到快要了自己的命,呸,他活该。我用他帮我开脱么,这个四经总帅大不了不做,他逞什么能!” “你说他救幺媚是为了给你开脱?”我有点儿不敢相信。 “幺媚来南海时,天帝下过命令,要我护她周全,可是战场毕竟是战场,又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总不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吧,她受了伤是我失职,我也打算不做这个四经总帅了,许墨让给我的,没意思,我宁愿和他抢。这个许墨,他是存心的,我就没见过他这么个小心眼,他救了幺媚,自己是当着把幺媚给他的情还回去了,和她从此两清了。诶,他好人做完了,让人觉得我唐促倒是个不仁不义之徒,自己犯了事还得让好兄弟背黑锅。这个许墨,恨得我牙痒,这次,这次我若活着回去,定把他收拾个好看!”唐促铮铮握着拳头,眼中却蒙起一层水雾,“他还死不了吧,还能等着我回去吧?哈哈,悠悠,我若回不去,你给我带话给他,唐促一生不欠他的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九章(三) 一切居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我做梦都想不到。许墨救幺媚,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要还她的情。其实我早该想到,但是我一直没有这么去想。我只以为自己是用情专一,还满心想着做个好人成全他和幺媚,没想到一直以来我都不了解他,是我误会了他。我把衡定爱情的标准定在信任程度上,最终没做到的却是自己,这的确是个讽刺。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我的反思,大地紧跟着颤了几颤。唐促嘴里吼了一句:“不好,虬龙逃出来了!”翻身就要跃下草榻取剑。谁知他的身体却被床上一团艾草紧紧围住,动弹不得。我含泪笑着看他,转身冲出灜泽,身后只听着他嘶力叫喊:“莘艾,你放开我,放开我!” 许墨从前是威风凛凛的战将,如果他在,定不会让这虬龙猖狂,我既是他妻子,就不会给他丢脸。 刺眼的火光从那虬龙口中喷射而出,火光后,我隐隐看到那虬龙乌黑狰狞的面孔。飞扬的龙须在风中张牙舞爪,幽绿的眼球似淬了寒冰,锋利的牙齿如磨刀霍霍,被他一口咬住,必是连皮带骨要被啮去一块。 为了和他抗衡,我引出原身,在火光中化作一条生猛的白蛇。 墨色的海水被我们的尾身扫得四处乱溅,龙和蛇都有鳞片护体,所以这蚀仙骨的海水伤不到我们。 赤焰虬龙指爪间捏出青光雷电道道向我劈来,除了闪躲,我根本无还击之力。闪躲之间,我已想好对策,饶是这虬龙的法力再强,也经不住这种连环的浪费,只要我足够轻巧地躲开他的进攻,就完全有机会在他力竭之时给出致命一击。这种方法虽然危险,可行度也不大,但总比坐以待毙要管用得多。 我不时地从他正面佯攻,在他劈来雷电时,趁着他的下腹险险躲到他背后。虬龙三发不中,也被我惹怒了,再加上我这计策的重复性过高,饶他不笨,就能识破我的意图,所以他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我躲闪不及,腹尾被他射出的雷电扫中,一阵钻心的疼漫上来,我一个踉跄差点掉下云头。 那刻钻心的疼痛居然让我想到了许墨,他为我取心时,时不时也这样痛。赤焰虬龙接踵而至的进攻不容我多想,我勉力撑起身子冲入云中。 云层并不是我的有利战场。墨色的云团把我白璧的身子衬得耀眼,虬龙乌黑的身子隐匿在云层中倒是不易被发觉。我警觉地向四周望了一圈,没看到虬龙的影子时,一团火光直冲我烧来。我的眼睛被火光灼伤,疼痛和黑暗让我辨不清方向,身子失去平衡,重重从云头跌下来。 无休止的跌落终止于有人在我腰间施力,我的头随着他用力的方向紧紧贴上他的胸膛。仙力的折损已经不能支持我庞大的原身,跌落时我已被逼回人形。这个感觉多么熟悉,当初我从天堑崖掉下来,也是这双手将我揽住。但是他明明还在昏睡,即使醒来,也不可能赶到这里。难道这只是我的幻觉?即使有人救我,最大可能也是唐促,只是我太想他了,所以才会把这双大手当作许墨的手。 眼前依旧是红红的一片,我看不到其他色彩。耳朵时不时听到他的兵刃与虬龙指爪相撞的叮叮声,很明显,由于我的拖累,他的应付极其勉力,很快就落到了下风。他的喘息凝重,似乎故意秉着呼吸,感觉脸上落下几滴温热的东西,我伸手拭了拭,是血。 “不要管我,把我放下去就好,我身上有蛇鳞护体,海水伤不到我的。”其实我自己知道,此番若被放到水里,蚀骨的海水就会顺着我心口缺鳞片的地方再次将我的心脉腐蚀。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就拖累唐促。 “不要说话。”抱着我的人沉声一句,我抖了抖。许墨,真的是许墨,来救我的人,果然还是他。 喉咙里哽着太多话想对他说,但是他让我不要说话,我就乖乖贴在他胸口,紧紧抱住他。有他在,我一点也不怕,哪怕下一刻就被这条恶龙咬死,我也高兴。“我们死在一起好不好?”我紧靠着他喃喃。 他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刀刃发出的叮叮声越来越紧凑,我没听见他说好,抑或不好。 耳边传来几声极细的他的闷哼声,我知道他被伤得不轻,况且他的身子本还不大好。为什么有他在,我就不会受伤?为什么他总要装得那么坚强?我怕他真的会抛下我独自先走,施了点力气,想挣开他的怀抱,为他也受一掌。 他使出力气制住我,艰难地吐出一句:“悠悠,我们还有孩子。” 悠悠,我们还有孩子,他这一句话,让我再也不能任性。我乖乖蜷在他怀里,任由落下来的雷电劈在他身上。惊恐与心痛交织在一起,我只剩了抽泣,抽泣到全身开始颤抖。曾几何时我还在开导叶霜霜要且行且珍惜,自己却一直不珍惜,现在想珍惜了,可是都来不及了。 耳边又是一道雷电劈来的声音,这道雷电集聚的能量强大无比,它还没过来时,我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它摄得酥麻。其实我们一家死在一起也是好的,没有牵挂,没有思念,即使魂魄散尽,也还是一家人。 我想着等这道雷电过来,许墨做好承受准备时,再反身替他挡一下,他一定意料不到,也就阻止不了。我凭着感觉知道雷电靠近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反身时,许墨没料到,所以我轻易就得逞。就在我等着挨那重重一下时,一股强力的仙气把我和许墨一齐推开。我们失衡地向后猛退出千丈远,脚下落到实处,不再踩空时,我才晓得我们这是回到了海岸上。 “墨郎,墨郎!”我从地上爬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许墨。我的眼睛依旧不能视物,我只能凭着感觉四处爬摸。许墨伸过一只手让我抓住,嘴里还不停安抚我:“别急,我在。” 我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近,搂住他的脖子,额头紧紧贴上他的额头。 “悠悠,别这样,这样我看不到你。来,坐好,让我好好看看你。”许墨伸手拉我坐下,现在我不想任性,也不能任性,我听他的话,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许墨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贴心地在他手掌上蹭了蹭,他轻笑一声。随即他的手又抚了抚我的肚子,他说:“以后照顾好你娘亲。”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意识到什么,但这种意识来得太晚了,还没等我开口说话,脖颈处重重挨了一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章(一) 柳上仙解开覆在我眼上的白绫,刺眼的光照过来,我急忙闭紧眼睛。柳上仙说:“慢慢把眼睛睁开,看看能看到我吗?” 我闭着眼睛缓了缓,慢慢睁开,柳上仙半挑着眉毛俯身站在我跟前。我身上好几处都还裹着厚厚的白纱,虬龙的杀伤力果然不一般,我能活着,真是托福,托许墨的福。 我紧盯着柳上仙看,他起初还很认真的观察我的眼睛,以为我看不到他,后来觉察出我眼神不对,立即站直身子,咳了两声道:“你别问我。”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能知道么?”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我的内心其实是压抑着极大的悲苦。这昏迷的几天,我就像躺在一碧万顷的海面上,我想沉下去,不再醒来。可每当我觉得自己就要沉下去时,那句“悠悠,我们还有孩子”又把我从水中提起,我得活着,他让我活着。 “是啊,你这么聪明,我不说你也早能想到了,还用我说什么。”柳上仙在地上转了几圈,兀自坐在竹凳上。 “因为我总觉得我想的不对。以前我就爱胡思乱想,我想他喜欢幺媚,所以不肯搭理他,我想他是在骗我,其实他一直都没骗我。我总是想错,我觉得这次我一定也是想错了,上仙,你说是不是?” “哎呀!”柳上仙重重叹了口气,“没想错,这次没错。赤焰虬龙那畜生死了,被他和唐促合力打死了。唐促如今下落不明,他,早灰飞烟灭了。都说了不要让他动仙气嘛,非不听,不听也就罢了,最起码死的时候还有个全尸。可是,可是他居然穿了玄门赶去南海,那玄门是什么地方,去了不回来,就是要灰飞烟灭的,连渣儿都剩不下。”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打开玄门的,上仙你一定是在骗我。阿娘说玄门只有我们灵蛇的血才能打开,许墨他不是灵蛇,他不可能打开的。”我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竭力反驳,“你不是说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他死了,为什么我没死?上仙,他一定活着的,也许他在等我去救他。上仙,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柳上仙没有甩开我扯着他的衣袖,他苦笑着摇头道:“你的血,他的血,早混作一团了,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的。你的心都是他给的,他的命又是你救的,分不清了。至于你们两个的命,天都说不清楚,我怎么能说清楚。” 我颓然坐在床榻上,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不知道该说什么。玄门是我给他的,也就是说,是我间接把他送上了灰飞烟灭的路。好像从一开始,我就在不断地伤他害他,他真的该恨我,他此时如果是恨我的,我想我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可是我现在都没法知道他是不是恨我。 他临走前什么也没嘱咐我,是不是他知道自己还能回来。以前他出个门都要嘱咐我半天的,他说我脑子不灵光,不大会照顾自己,所以每件事自己亲口嘱咐过,安排好才能放心。现在他这样走,什么话也没说,他就不晓得我不会照顾自己?所以他肯定知道自己还能回来,他就是气我不理他,才连着他们都骗我他死了。他喜欢孩子,他还要看着我给他生个小许墨出来的。 我怔怔盯着窗外的九曲小道,我觉着他快回来了。 “他不放心我自己活的,所以他会回来的。”我把自己蜷在被子里,安抚自己。柳上仙叹了两口气,出去了。 那条九曲小路被我盯得都快犯怵了,可是许墨没从那条路走过来。 最近日日睡不着,每次听到外面的柳叶摩挲声,我都以为是许墨回来了。我记起那次脚受了伤,从桃林回屙灵山,总听着一个脚步声跟着我。我以为是许墨,后来他给我解释,是因为拐杖落地压了一回树叶,我自己的脚又压了一回,才让我觉得是有人跟着自己。是啊,我这么糊涂,他怎么忍心留我自己在世上活。 每晚伴着柳叶摩挲声,我都忍不住要低声啜泣,第二日起来是肿得像红灯笼一样的眼,柳上仙见我也只会叹气。哭久了,后来也哭不出来了,我又迷恋上了发呆,呆呆坐在床上,脑子里空得什么也不想。自己什么事也不想干,也不用盘算着时间,反正都是一个样子,今天明天后天,天天如此,时时刻刻如此。 柳上仙送来的饭菜,我开始能吃下去一点,好在柳上仙的手艺和许墨的差得很远,才不至于我每顿饭都想着许墨,因为一想起许墨,我又吃不下东西。 虽然还是日日不干事,光发着呆,柳上仙说我气色好了很多,日日来给我换药后,也不急着逃开,肯坐下给我说说话。他说赤焰虬龙被杀死后,魔族受了重创,围在清宵洞的妖族失了支援,一下没了底气。几陌却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守在清宵洞愣是不肯走。后来阿爹阿娘化了凤尾血,冲出魔障,他就招架不住了。阿娘念在小姨的份上肯放过他一命,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自己练功急进,参杂练了仙妖魔三族的功力,没一门精通,自己定力又不佳,最后活活没自己的修为反噬得灰飞烟灭。 我抿抿嘴唇,算是笑了笑,不是笑恶人恶报,只是笑太贪心了,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我对许墨,可不是就是贪心。 “阿爹阿娘他们难道是气我给他们丢了脸,这么久也不来看看我?” 柳上仙出门时,我突然问了一句,倒是把他吓着了。可能是最近一直不说话,让他一时不能适应我的声音。 他转过身,唇角抿出笑意道:“你安心养着,时下清宵洞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你身子大好了,他们看到活蹦乱跳的你,也就不担心了。” 我了然地点点头。 柳上仙的灵药倒是很管用,我身上着眼处的伤一个多月就完全好了。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一点,我开始下地站站。站在窗前习惯性地盯着九曲小路发呆,发呆又什么也不想,是一个很合格的发呆者。 从前嘴皮子很活泛,一天不说出几箩筐的话自己都憋屈着难受,现在倒是很习惯不说话。许墨从来少话,每每都是我说话他静静听着,真是难为他不嫌烦地听我说那么多。我想,以后我如果时时事事都按着他的方式生活,那我是不是就可以离他更近一些,至少让我觉得他从未离开。 柳上仙照例给我送饭,今天不同往日的是在我面前多摆了一碗仙气氤氲的汤药。他说:“这是你要的能帮你记起从前事情的药,你喝了它,以前的事就都能想起来了。” 我接过汤药,呆呆捧在手里,干笑了两声:“记起来有什么用,他都不在了。上仙你曾经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一回,我觉着我一直就是活着太清楚了,不懂得糊涂,非要弄明白那些原本就不该明白,原本明白了也没什么意义的事,结果自以为是明白了,其实是真糊涂了。” 以前就是太不听话了,不听许墨的话,老是惹得他头疼。现在我学乖了,想听他的话了,他却不肯对我说话了。 他喜欢嘱咐我晚上睡觉掖被角,每次我都不管不顾,甚至要故意把被子踢开一点儿,因为我知道他总会给我把被角掖好,还把我往他怀里搂一搂。可是以后就没有人给我掖被角了,我只能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没遇见他以前,我也活了两万多岁,没有什么不习惯,遇见他以后,他改变了我两万年以来的习惯,让我失去他时,变得再也不习惯。 以前钻在他怀里,还偷偷想想以后的生活,比如我们一起牵着孩子们的手,看天上万里流云飞逝,看门前碧海沧澜翻滚。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不敢想,怕多想,过去想得太美好,但是现实太不美好,我怕想多了,都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柳上仙估计又看不下去我思及往事的样子,撇着嘴抱怨一句:“一个许墨把一个好端端的云悠毁成这个样子,半点灵气都没有了!” 我强扯出一个笑道:“怎么能把什么事都怪到他身上,明明是人家现在长大了嘛!看我现在都快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肯定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调皮,他们没有阿爹保护已经够悲惨了,总不能有个阿娘还没本事保护他们。我就是想”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柳上仙打断:“好了好了,你自己慢慢想,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去想,我们各想各的啊!” 柳上仙转身两三步就踱到门口,将要出门,又回过头来补上一句:“我也在想,许墨到底积了什么阴德,这样还能不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章(二) 柳上仙的一句话,惹得我手里的汤碗打翻,赭色的汤药顺着桌边流下,沾污了我的白裙子。我跌跌撞撞跑到柳上仙跟前,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惊慌不安c难以相信c不敢相信c又想相信的复杂情绪导致我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你,你不要骗我,他在哪儿,带我去找他,我去找他。” 柳上仙滋着牙扳开我的手指,我才发现我的指甲死死扣进他肉里,明显的十个指甲印渗出亮光的血迹。“还是不大确定的事,你先不要着急,等过几日你阿爹阿娘并你姑姑来了,我们商量过再定夺。本来打算事情有了定论再告诉你的,但是你也晓得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剧透,你不要激动啊!” 怎么可能不激动,我日日夜夜想着许墨能回来,可是日日夜夜都是空空的期盼,他回不来了,我一遍一遍劝说自己,才相信了这个不争的事实。现在柳上仙说他没死,我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若不死,他早来找我了。 也许是我深情的眼神打动了柳上仙,他才肯继续给我剧透出一点故事。他说:“进了玄门本来就是魂魄散尽,灰飞烟灭的命,我就是有心给他集魂塑身,也无从下手,谁知许墨身上居然带着一颗可以集魂的舍利子,他进了玄门以后,身体虽然消逝了,但魂魄居然完好地收入到那颗舍利子中。” “我知道那颗舍利子,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展颜临终前化身的。”我急着给柳上仙解释。 “哦,那倒是很神奇。你姑姑收取五彩石时,恰好遇到了这颗覆着许墨魂魄的舍利子,就把它带回来了。你们灵蛇族的兵器伤了人,自然得你们自己想办法找到自己兵器的缺陷,把人救回来。你阿爹阿娘和你姑姑都闭关了,现在就是在商量解决这件事。” “他们在哪里?我去看看!”说着,我就要冲出去,却被柳上仙一把拉回来:“你去添什么乱,有闲功夫就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等他回来见着你,还能高兴一回。” “我,我,可是我想去!”我恳求地看着柳上仙。 “想去也不行,集魂这样的大事,本来就很难成功,万一你这一去,叨扰了他们,一切就白费了。”柳上仙面露严肃,让我知道这确实是一件不能造次的事。 “上仙,我,我现在有点儿晕,你先扶我歇一歇。” 柳上仙扶住我的身子,道:“都说了你不要激动,看看,现在知道自己的身子有多差劲了吧,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补补。哎哎,看着你们这就要一家团聚,我也是高兴啊。你不用太担心,我们这几把老骨头,也不白活这么多年,肯定是要把许墨救回来的。”说着,柳上仙急着转了个身,偷偷拭了拭眼角。 日子又开始了新的篇章,我从日日在屋里等,逐渐转变成跑到屋外,最后索性就去蓬山柳林的入口处守着。柳上仙被我折腾得没办法,只好把我的居室从屋内移到屋外,最后又搬到蓬山口。他提醒我怀着孩子的月份大了,要小心一些,我胡乱地点头。其实他倒是个挺重诺的仙,我让他照顾好我和我的孩子直到分娩,他果然做得很尽心尽力。 每天算计着日子比我算计家里的财产还要仔细,我是迫不及待想见到许墨,越想心里越痒,越痒越坐不住。这样心心念念又盼了三个月,终于盼得阿爹阿娘来蓬山看我了。 见到阿娘,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里痛哭了一场。这是许墨离开近半年来,我第一次毫无保留的释放,真的太苦了,知道许墨再也不能回来,我强咽了多少痛苦。他给我的甘之如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变成了一剂剂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为了学会坚强,学会承受不再有他的保护,我只能独自咀嚼那些伤痛。知道他能回来,我欣喜激动,可是我又不能立马见到他,我得压制着自己心里的期盼,装作平静地继续生活。 大悲与大喜的交织,我第一次独自承受,没有人能遣怀我的孤独,只有自己默默的承受,承受。在阿娘面前,我终于能完全地释放自己,许墨说我长不大,我是真的长不大,也不想长大。我长不大,就会有人来保护我,我就可以不必独自承受那些我不想承受的事,阿爹阿娘是我永远的巢,累了就可以回家的巢。许墨也是我的巢,我拥有了就不想失去的巢。 阿娘轻拍着我的背,含着哭腔安抚我:“没事,没事,一切都好。” 晚上我央着阿娘陪我一起睡,和阿娘睡在一起,心里再也不是那么空落落。阿娘说:“许墨的魂魄虽然是集好了,但是现下需要一处肉身养着。你姑姑已经带他要下界去寻合适的肉身了,你也不必担心。只是他此番回来,再也没有从前的记忆,你和他,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我信心满满地点头:“当初我失去了记忆,他也是一点一点让我爱上他的,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好,阿娘你不用担心。” 阿娘笑着点点头。 “阿娘,我问你一件事,柳上仙说你当时逃婚是因为梦到了仙人指路要你去救人,是这样的吗?”我偎在母亲怀里问道。 “哪里有那么多好梦,随口捏个谎出来,不然让柳林知道我是有意不肯嫁他,他岂不是更难受?” “那你怎么就看上阿爹了,其实我觉着柳上仙他也不错啊。” “这个事情你还问我?许墨怎么就看上你的,还不是因为你傻,我也是一个道理。”阿娘笑着捏捏我的脸蛋。 我嘟起嘴,嗔道:“阿娘,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哦,你这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三万多年前确实在哪个蛇窝里捡回一条白蛇,估计就是你吧,我也记不得了。” “阿娘!”我撒娇般的腻在阿娘怀里,“阿娘,你说我生孩子的时候他能不能回来,以前他很喜欢孩子的,我觉得他一定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 阿娘搂了搂我,道:“能回来的,他惦记着你,肯定就能回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尾声 分娩过程的痛苦让我几次昏迷,这已经是许墨在下界休养两年的光景了,两年里他们不让我去找他,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们说许墨能活过来,是不是在骗我。我在坐立不安中等他回来,我不敢想他回不来,也不能想他回不来。如今我们的孩子出生,他是不是也想着能回来看看?不过阿娘说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我们还有孩子。 漫长难耐的痛苦中,只要想到许墨,我就有了承受的勇气,即使他不记得了,那也没什么,毕竟我们共用着一颗心,还有一起的孩子,这是什么都割不断的亲密。昏昏沉沉中,我隐隐听到屏风外一个稚嫩焦急又略带兴奋的声音道:“师姐这就一下子生两个宝宝出来了吧?守蟠桃园的那老倌儿诚不欺我!” 在疼痛中,我居然还分了点儿神考虑了考虑他这番话,好像是有那么一天他递了个果子给我,我就吃了,但是那会儿我不是已经怀孕了?难道这果子还能把怀着的一个给劈成两个? 我在婴儿的啼哭声中彻底昏睡过去,真是太累了,我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孩子,看看他们是长得更像我一些,还是更像许墨一些。 不知睡了多久,听着数十步远处一个女声道:“是龙凤胎呢,先出来的是个女娃儿,后出来的是个男娃儿。” 我默默松了一口气,许墨喜欢男孩儿,还好有一个是男孩儿,我喜欢女孩儿,又有一个是女孩儿,上天待我们果然是不错。 “嗯,那个,先把男孩儿给我抱抱。”这个声音一出,我瞬间清醒了不少。三年了,三年来我再没听过他的声音,日日夜夜想着他那些温存的话,我却终触不到他的声音,如今他回来了,就在我面前。 我费了好大力气睁开眼睛,桌台上的烛光恰好晃着我的眼,我伸手挡了挡,床头坐过来一个人,玄紫的衣衫,额前垂着一缕发丝。他专注地逗着襁褓里的孩子,脸上的笑意浓烈而熟悉。 “墨郎。”我艰难喊出他的名字,想伸手摸摸他。 许墨偏头看向我,脸上的笑意敛去道:“这个孩子很可爱,你要不要抱一抱。” 我勉力支起身子,斜靠在枕臂上,许墨把孩子放在我怀里。孩子粉嫩的脸蛋儿绵绵软软,摸起来手感不错。许墨又把女孩儿抱起来,他站在床边抖着孩子,还做得有模有样,倒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父亲。 “墨郎,过去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我问他。 “过去有什么事?”许墨脸色沉沉,和我刚认识他时一样。 “哦,看来你是一点也记不得了。不过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墨郎,这是我们的孩子,你看他们多可爱。”我抱着怀里的孩子,向许墨示好。 许墨的目光变得凝重,没有说话。 重新找回许墨的记忆或许真的很难,因为柳上仙都说他这种重生来的失忆,并不是药物所能解决的。如此一来,指着过去是不行了,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就得和他重新开始,让他重新爱上我。 当初许墨为什么会爱上我,我从来没细想过,也没问过他。循着自己的心思,我爱上许墨,是因为他对我好,让我可以依赖。那我对许墨好,让他觉得我可以依赖,那他是不是就会很快爱上我? 只那一晚见过许墨,他就没再出现。我和柳上仙打听过才知道,他现在不比从前,重生以后,只是个凡人。把一个凡人留在神仙住的地方,违背天道,要损神仙的福荫。 我现在住在蓬山,自然不敢求柳上仙把许墨强留下来,但是我又不能见不到许墨,思量一番,我决定带上两个孩子去凡间找他。阿爹阿娘执意不肯让我去凡间,阿娘说:“许墨在凡间历劫,劫数满了就能重返天庭,你这么跑下去,看他受苦,肯定要帮他,但是你这么一帮,就算毁了他的修行,而且对你自己也不利,你是何苦呢?左右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怕再等几年。” 可是我真的等不了了,我苦苦哀求了阿娘一番,说自己愿意卸下一身仙法去凡间陪许墨受劫。阿娘拗不过我,加上柳上仙在一旁给我说了好话,我才如愿。阿娘担心我在下界有危险护不了自己周全,所以没有卸下我的全部仙法,只是给我的仙术下了禁咒。 姑姑把许墨安置在凡间一处很平凡的人家,十分不引人注目。不引人注目,直接导致了许墨在凡间的日子很不好过。他凡间的父母早丧,只留给他一间里外间的草屋和一块巴掌大的院子,整个院落,都不及他在东阳真君府的半间寝殿大。 我抱着孩子站在他面前时,他呆住了,随即眉心拧出一个倒八字,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墨郎,我和孩子来陪你好不好?” “陪我?你们做神仙的,在天上找不到好玩儿的东西了?”许墨的眸子淬出寒光,让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墨郎,你以前也是神仙,只是现在不记得,不过有我下来帮你,你很快就能重新回天庭。” “你帮我?你怎么帮?你不要以为我是凡人,就觉得我没你们聪明。一个凡人要飞跃成仙,是要经历万劫,忍受挫骨扬灰之苦的。你以为你一句话就能成?”说着,许墨上下打量我一番,讥笑道:“难不成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觉着我还有什么,都拿去吧,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 “墨郎,你”面前的这个许墨,和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判若两人,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当时怀着满满的信心来,那些信心,现在却半点使不上力。我强抑制住内心的委屈,他现在只是不记得,否则他不会这么对我。“我什么也不要,我就是想让我的孩子有父亲疼,有父亲爱。” “有父亲疼,有父亲爱?你说我是他们的父亲,可是我自己怎么晓得,凭你一句话我就要相信?搞不好我养了他们半天,最后的好处全给了旁人。” “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相信他们是你的骨肉?” “你不用说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会信。你走吧,明日我还有事情做,我们凡人不比你们神仙日日清闲。”许墨一挥袖子进了里间。 昏暗的烛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我怀里的女儿嘤嘤啜泣了几声,惹得背后背着的儿子也一同开始啜泣。我含泪逗着他们,孩子,阿娘给你们找到阿爹了,只是他不记得有你们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否则他一定会对你们很好,就像以前他对阿娘也很好。他虽然让我们走,但是我们不能走,我们留下来陪着他好不好? 我心里安抚着孩子,其实是在安抚自己。从前我失忆,认不出许墨来,他心里一定也是我这般痛苦,天道好轮回,如今我也尝尝这苦,没什么。 外间只有一张方木桌,我给孩子们把被子铺在桌子上,当是他们的床。桌子四周没有护栏,我怕他们睡梦中翻滚摔下来,就捏了仙障护住他们,自己则坐在桌旁的木凳上看着他们。 要讨好许墨确实是件费力的事,他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但是脾气和从前分毫不差。能让他对着好的人,天下就没几个,以前我算幸运,是其中之一,现在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但是又有区别,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隔开里外间的帘幕动了动,许墨从里面出来。我以为他肯留我们,兴冲冲跑过去,谁知他只是冷冷看着我:“为什么还不走?” “我不会走的,你赶我也没用。” “不要以为你是神仙,我就不会对你做什么!”许墨捏起我的手,他的腕力很大,把我的手捏得生疼。 “你做什么我也不会走。” 许墨的双手忽然按住我的肩,一把将我推到门上。我的后背结结实实撞在门梁上,疼痛沿着脊背漫上来。随即许墨掐着我的下颌,把我的头抬起,他狠狠地咬着我的脖子,我知道我的脖子被他咬出血了。我知道他的唇温软有力,不知道他的唇也有这样狠辣的时候。我忍着痛,忍着委屈受着。 “你为什么不反抗?”许墨近似咆哮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墨郎,我是你妻子。” 桌子上睡熟的孩子被我们的动静惊醒了,挣扎着手脚哭泣。许墨松开我,我慌张跑到孩子跟前哄他们,刚才一直忍着泪水,看到我的孩子,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落在他们软嫩的脸蛋上。 “抱他们去床上睡。”许墨留下一句话,开门出去了。 我和两个孩子就这样留了下来,许墨同意我们住在里屋,他自己在外间搭了个草铺。夜里孩子们需要喂食c换洗尿布的时候,他也会进来帮忙。 “你是不是能想起什么了?”我抓着他的手,有几分高兴。 他抽出手,把脸转向另一边:“不要和我提过去,过去的事我什么也不记得。我留你们在这里,是希望你不要烦我。你想呆在这里,就老实一点,最好别往外跑,如果被我知道你出过这个院子,我再也不会留你。” 我认真地点头,向他保证不会出这个院子。 “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许墨冷冷的语气稍稍缓和下来。 “还没有名字,你给他们起名字好不好?” 许墨蹙了蹙眉,道:“男孩子好养活,随便起个名字就好,就叫许钟缘吧;至于女孩子,要娇养,看她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名字起不好反亏待了她的样子。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既然她是腊月二十生的,小名就叫小二十吧,大名容我再想想。” “你觉着我好看?”我迎上许墨的目光道。 许墨从床头站起来,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淡淡道:“我只是客观评价一下而已。” 许墨肯这样说,就代表他对我还是有点儿动心,看来即使忘了过去,我们也不是没可能。这么一寻思,我追求许墨的动力立刻满格。 许墨每天要出门,凡间不比天上,我们想在这里生活,就得赚钱。许墨在外面工作一天,回来还得做饭,肯定很累。于是我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学做饭。我对吃比较有研究,但说到做,真是拿不上台面,具体例子参看我给许墨做的“小猪拉肚子”。阿爹教我功夫时,曾教导我:“凡事不怕不会,就怕不学,你若肯学,什么都能学会。” 练剑是这样,做饭也是这样。本着好学的态度,我把平时看的话本子全换成了食谱之类的著作,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一看。可是做饭这码事,又不是看看就能看会的,必须得亲自实践操作。 许墨在院子的东北角搭了一个灶台,虽然不能算作厨房,但起码是个可以做饭的地方。每天我就得趁着许墨出门,孩子们睡着后,偷偷实践食谱上的理论。 纵观食谱,千万种菜系其实都离不开煎炸炒煮焖炖蒸,只是每一种菜系又在这个基础上开出了自己独特的样子,理清楚这个关系,我觉得我做饭的水平就上升了一个高度。可惜明白了道理不行,操作得好才算回事。前半个月的时间,我做的菜不是糊了就是焦了,总之本该是绿油油或红艳艳的东西,一概被我弄成黑的。为了给许墨一个惊喜,我一直瞒着他自己学做饭这件事,所以做坏的东西就不能给他看到。我脑子灵光,把它们都埋在院子里的黑土地下了。 一天吃饭时,不知怎的,许墨突然提了一句:“最近家里的油怎么用的这么快?” 我做贼心虚,忙着摇头给他解释:“真不是我吃的,我是蛇,不是老鼠,所以不喜欢吃油。” 许墨神色异样地看我一眼,道:“你不吃油,我院子里的菜也不吃油,你不必嫌家里富的厉害,需要用油浇菜,它们都快被你浇死了。” 我低头讪讪嗯了一声。 自此以后,家里的油我就不敢多用了,但是做菜的效果却出奇好,做出的菜竟然没再变成黑色的。 我这种勤学苦练一个月,做出的菜终于退出难以下咽的行列。人就不能有点小特长,有了情不自禁就想显摆,我自己的手艺刚好一点儿,就迫不及待想给许墨做一顿饭。 晚上许墨回来,看到桌子上的四菜一汤,脸上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我们的日子过得不是很好,虽然是四菜一汤,其实合并合并,也不过两样,炒土豆丝c土豆泥c炸土豆条算一样,西红柿炒鸡蛋和西红柿鸡蛋汤算一样。 许墨坐在桌边,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胡乱坐在他对面,低头道:“随便做的,不一定好吃,你试试吧。” “把手放桌子上。”许墨淡淡一句话,却是命令的口吻。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乖乖把两只手摆在桌子上,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已经不若原来白皙。油点溅到手上,留下密密麻麻难看的印记。我攥了攥拳,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高兴?”许墨语气依旧冷冷。 “我不以为你会高兴,只是也没想到你会生气,既然你不高兴,那我以后不做了,不做了。”我低着头,像极了一个做错事急着承认错误的孩子。 许墨没说话,也没动筷子,看来他是气得不轻。我也不知道他是因何生气,想劝他一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僵持着坐了一会儿,里屋传来孩子的哭泣声,我借着机会离开,心里满不是滋味。 想讨好许墨,不费点儿功夫不行。以前他喜欢看我跳舞,尤其喜欢看我站在花枝上跳舞,现在他失去了原来的记忆,不知道他的爱好改变没有。不过通过我们婚礼上我跳舞的效果来看,即使他不喜欢看跳舞,我也能给他留下一点儿震撼。 只是仙术被阿娘封了大半,提气站在花枝上跳舞就显得着实困难。不过我肯坚持练一练,到时候跳不完一支,跳半支也行。许墨在院子中央辟出一个小花坛,里面专种了藏红花,依着他对花香的喜好,我想他的兴趣应该也没大变。 再过几日是两个孩子百天纪念,利用这个机会,我跳一支舞,也算是给两个孩子祈福。自己每日站在及人高的藏红花枝上跳舞,跳累了,每每要摔下来,被藏红花刺拉出几道口子。身上被划伤,覆上衣服以后倒是看不出来,万一伤着了脸,许墨肯定就发现了。所以我又想出个法子,跳舞的时候在脸上覆一块面纱,这样即使摔下来,也不担心会被毁容。 孩子百天这日,许墨回来的比往日早一些。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许墨面上露出难得的喜色。我看时机刚好,把两个孩子托给许墨,说自己有礼物送给两个孩子,也请他看看这个礼物好不好。 我换上大红色的露肩长裙,脚尖点在花枝上开始跳舞,许墨隔着门抱着孩子坐在外间桌边看。我本来想着舞到一半就停下来,这样也伤不到自己,但跳舞的时候眼风扫到许墨和孩子,两个孩子居然表现得兴奋异常,不灵便的小手还给我鼓了两下。许墨虽然没太大的表情,但他也没显出厌恶的神色。被我在意的几个人无声地一赞许,我的行动就不按计划进行了,舞到一半,我并没有停下,而是尽最大能力继续往下舞。这也直接导致我疲累过度,身体不支,最后一个回旋的时候生生从枝头掉下来。 我没有摔在满是花刺的花丛里,许墨在我掉下的一刻,拨开花枝冲了进来,把我接在怀里。我看在眼里的许墨,脸上被花刺滑出几道血印,他的眼中似蕴着滔天怒火,声音沉沉道:“自己的身子自己不晓得?都是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想干什么干什么!你若伤着了,两个孩子谁来照看,难道让我一个照看你们三个?” 此时我疲累到极致,连说话也没什么力气,我只是想让他高兴,没想到事情又会变得这样不愉快。我无力地伏在他怀里,道:“你的脸疼不疼?” 也许他迈出花丛时的动作太快,太急,没有听到我的话,他没有回答。 许墨不仅伤到了脸,身上原本不结实的衣服也被扯出几道口子,显出丝丝血痕。现在他已经不穿玄紫色的锦袍了,用一句世俗的话说:“那是有钱人才能穿得起的衣服。”他穿的是褐色的短袍,衣服很不中看,但衬得人更中看。 我给他拿出要换的衣服,准备等他脱下身上的衣服后看看他伤得重不重。谁知他在腰带半解的时候看向我:“你不该避一避?” 我一惊,能看的不能看的早都看过了,他还和我避嫌,但考虑到他已经不记得了,只好再提醒他一句:“我们是夫妻,没关系的。” 许墨轻蔑地瞥我一眼,讥笑道:“我只是借你们地方住,还没想过其他的事。” “好,我先进去。”许墨的话让我的心狠狠疼了一遭,但是他是因为不记得才这样的,我安慰自己。 许墨一早就出门了,我起床收拾了屋子,给他把昨日划破的衣服补了补。想起以前答应他要给他领口绣蛇纹的,现在的衣服没有领口,我只好把蛇纹绣在他胸口,其实这本来是我该待的地方。思绪跑偏一阵,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为了抑制自己这种情绪,我只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我把补好的衣服给他放回床边时,无意中看到他压在枕头下的伤药用完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做,索性出门给他买一些回来。 现在不能隐身,不能腾云,我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到集市。家里的孩子自然不能带在身边,他们睡着后,我捏了个仙障护住他们,好让他们醒来时看不到我大不了哭几声,也不至于摔下床受伤。 我一向不管财务,所以出门时忘了带钱。从药铺拿了药,才发现这个严重的问题。正犹豫是不是先把药放回去,回家取了钱再过来,一个摇着折扇的绿衣青年踱过来,给药铺掌柜的桌台前放下一锭银子,款款道:“这姑娘的药钱,本公子付了。” 因为先前有怀煞这么个前车之鉴,让我觉得一般富家公子都喜欢烧钱,左右他们的钱多的花不出去,我不妨替他们花一些。心里这么想,嘴上还得说几句感谢的话:“多谢公子好意。” 这个贵公子见我和他搭讪,以为我是愿意和他说话,又凑过来道:“不知姑娘住在哪里,如果不急着回家,就到小可府上坐坐。”这个贵公子眉飞色舞的样子,一下子打破了我好不容易才积起来的对他丁点的感激。 我从他面前绕过,冷冷道:“不必了,小女子的夫君还等着小女子回去。” 从市集回家的路上,我敏感地发觉有人一直跟着我。之前许墨叮嘱我不要出门,我竟然忘了这码事。眼前摊上的麻烦肯定不能带回家,否则许墨又该生气了,所以我决定把他们往偏僻处带一带,找机会甩掉他们。 可是昨日刚费了不少体力,眼下唯一剩下的仙法也使不出来,听听身后的脚步声,少说也有四五个人,脚步稳健有力,应该都是男人。此番我若被几个凡人羞辱了,真是丢神仙的脸,丢清宵洞的脸,丢许墨的脸。心里狠了狠,到时候力拼拼不过,就死吧,和他们一起死。狠了心,我就把他们往山崖上带。 前方没路时,跟着我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便扯去在暗中偷偷摸摸的模样,狰狞地笑着站在我面前。 许墨只教过我剑法,从来不教我近身格斗,开玩笑时他说:“教给你近身格斗,以后我想和你亲热岂不是要大费周章,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只有悠悠你才会做。”如今看来,倒是他当时失算,不过世事难料,纵使他聪明绝顶,也不可能料到后来的事,不可能料到有一天他会忘了我。 面前几个虎背熊腰的人向我扑过来时,我本能地攥起拳头,准备出手时,一个人影已经跃到我面前。他赤手空拳和扑过来的打成一团。他现在是凡人,用不上半点仙力,一招一式都是自己的真功夫。 他的身体生生受着他们抡过来的木棍击打,但他毫不退缩地把他们一个个放倒。我想过去帮他,他背对着我沉声道:“不想我担心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一场惊心的打斗结束,我还在原地站着,不敢过去,我不是怕他责备,我是怕看到他的伤痕。他肿起来的脸已经够惨不忍睹了,身上的伤肯定更重。他转身大步走在前面,几乎是冲我吼道:“回家!” 屋子里的灯光把他的淤青照得清楚,他坐在草榻上不看我。我执拗地扑过去,扒他的衣服,他的一只手捏住我,却没用力,只是把我挡在离他一臂远处。 “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墨郎,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跑出去,你让我看看你的伤,我求求你!”我抓着许墨的手恳求。 许墨寒潭似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放下阻着我的手。我半跪在他眼前,轻轻给他解开衣衫,他身上的伤痕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道道裂开的伤痕,还隐隐透着血色,有一些是结了血痂的,有一些还是新鲜得要往出渗血的样子。“墨郎,这是怎么回事?”我起身搂住他的脖子,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泪水把我们两个的脸黏在一起。 许墨抬起手搂住我的腰,道:“悠悠,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你,连保护你和孩子都那么吃力,你跟着我会受苦的。听话,今天就带着孩子回去吧,我如果能撑过劫难成仙,成仙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和孩子,如果撑不过,你也别惦着我了,你看我脾气坏,也不是那么好。” “你是不是什么都记得?”我哭着吻上他的额头。 “我不能不记得,不敢不记得,你早就刻进了我的脑子里,我想忘都不行。” “那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你不能骗我,你也答应过的。”我离开许墨的脸,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许墨伸手给我抹了抹眼泪,认真地点点头:“我不骗你。” “那我问你,你真舍得我走?你若舍得,我就去找柳上仙,和他要一杯忘川,从此以后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许墨修长的手指给我挽了挽耳发,轻笑了一声,无奈道:“我舍不得你走,也不想你忘了我,可是我没办法,现在我保护不了你和孩子。” “墨郎,你给我们的爱,就是对我们最好的保护。”我伏在许墨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舒适,已经让人逃不开。 (全文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番外 许墨(上篇) 司桦夫人分娩这一日,东阳真君恰被困在南海魔域的诛魂阵中。 自天族统领四海八荒以来,作为战神的东阳真君就开始领兵四处征战,时至今日,大小战事也经历了不少,如今被困在诛魂阵中,牵挂家中待产的夫人是一码,这个阵法着实厉害也是一码。 诛魂阵中腾起滔天的夺魂结界,红如血的雾霾一重一重向结界中被困着的天将围来。东阳真君前后三次祭剑,以自己的仙力将围上来的雾霾逼退。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找不到破阵的办法,这种祭剑也只是拖延雾霾吞噬他们的速度,待仙力耗尽,一干人终是被噬魂的命运。 东阳真君府中,司桦夫人躺在白檀木床上,痛得一阵阵昏迷,冷汗滴滴渗出额头,沾湿锦被。天后捏着一块锦帕守在司桦夫人床前,不断给她拭汗,似乎比自己分娩时更紧张。天帝派出仙使请来西天佛陀诵经祈福,又请来屙灵山的女娲娘娘帮着顺产,什么仙丹灵药都用上了,也没减轻司桦夫人的痛苦。 司桦夫人在这种死去活来的疼痛中挨过三日,第四日时,瑶池的九尾娘娘向如姑子求了凤霖果送到东阳真君府里。亥时,东阳真君这个折腾人的麟儿终于降生了。 这个麟儿出生后,脸色憋得铁青却并不啼哭,产婆伸手在他小屁股上打了两下,打第三下时,他猛地回头,一口就咬住那产婆的手。麟儿出生就长了一口皓齿,这么狠狠一口咬下去,产婆的手指立即断下两根。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可除了尽快给产婆医治,谁也不敢说什么。 麟儿出生后一个月,东阳真君凯旋而归。这次脱险多亏了清宵洞洞主云在野拼死相救,破了阵法。此番结下生死之交,二人便结拜了异性兄弟,定下了一门口头婚约,意在让两家累世交好。 麟儿被抱到东阳真君眼前时,外面黑云翻滚,似酿着一场大雨。东阳真君抬眼看了看天色,随口给儿子单取一个“墨”字为名。当时大家都以为东阳真君的意思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不像自己一样征战沙场,能转武为文,另创一番佳绩。但东阳真君心里盘算的却是定要将爱子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战神,如果可能,他希望他的儿子能比他更强。 许墨承着父亲这样的殷切希望迅速成长着。他出生得让人费力,成长中倒是着实不辜负那一番费力。长到一万岁时,因为剑法超群而被有“剑神”之称的天一神尊收为入室弟子。兼学天一神尊和东阳真君两身武艺,许墨一万五千岁时被天帝破格擢为先锋,追随父亲征战。父君是他的榜样,他也一直朝着父君的方向发展。 一万五千岁,别家仙童还在父母身边撒娇,还不懂得什么叫建功立业,许墨已经做得很好,这让他父君很是开心。又因为许墨是独子,东阳真君也格外宠他。 得到和失去本来就如掌心掌背,有一面存在,另一面必然存在。许墨的事业一路顺风顺水,却也因着他太着重于事业,所以少与人交流。外加上他出生时咬断了产婆的手,从小时候开始,同龄人大多不和他一起玩儿。有些仙童暗地里说他狠毒,见了他都躲远。 其实他本不是狠毒,只是本能地保护了自己。但听到有人这样说他,他也不辩解,狠毒就狠毒,有时候他不妨还故意做给他们看。他从不对人笑,总是一副冷冷的冰块脸,这直接导致他的成长中没有朋友。 一次蟠桃宴会,天后提早嘱咐让有孩子的仙家们都把孩子带来,好让几百年没热闹的天庭热闹热闹。宴席间,小孩子们几个促成一堆,打打闹闹,许墨坐在一边时不时看他们一眼。谈不上羡慕,他的眼神中充满的全是不屑——他们这种玩儿法太不成气候,哪里比得了战场上的惊险刺激。 在一旁玩耍的一个仙童看到他极其蔑视地要离开,叫住了他:“喂,说你呢,你站住,过来给本太子殿下当马骑!”这个说话的仙童带了一身海泽味,额头上顶着两个肉色小角,看样子是海域龙王的哪个儿子。 许墨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龙太子估计从没有受过这种气,一挥手示意周围的仙童扑上去给许墨教训。小仙童们都没什么见识,不知道面前这个紫衣的仙童竟是东阳真君那个狠辣的儿子,出手都出得麻利,结果也很麻利地被许墨折了胳膊折了腿。动作慢一点儿的仙童看眼下情势不对,只把许墨围住,再不敢冲上来。 僵持中,一个嘴角叼着荷叶把儿的蓝衣仙童拨开人群钻进来,先是恭恭敬敬给龙太子作了个揖,又赔上一副笑道:“睚眦二哥,好久不见了。刚才天后赐给我母亲一篮子上等蟠桃,我惦记着二哥爱吃桃子,特地让母亲留了一半给你。寻你半天寻不到,没想到你是在这里,走走走,我们去吃桃子。”说着,蓝衣仙童勾着龙太子的脖子就往外走。 龙太子见眼下讨不了好处,又有吃桃子这件事给解围,就顺了蓝衣仙童的台阶,带着他的手下们吃桃子去了。 蓝衣仙童尽着他们先走,落在最后断尾,一行人走尽,他刚回头要和许墨说什么,却结结实实迎上了许墨一个拳头。 蓝衣仙童抹了抹嘴角渗出的鲜血,嘿笑道:“权当我是多管闲事!” 许墨抬眼打量他一番,冷冷道:“你本就是多管闲事。不过你这个闲事,管得还算合适。否则片刻后天上多了不少残胳膊断腿的仙童,他们的父母少不了找我父君的麻烦,到时候我也讨不了好处。既然这样,我容你把刚才那拳打回来。” 蓝衣仙童再次嘿笑一声,随即一拳打了回去,拍拍手,扬长而去。 许墨抹着嘴角的血痕,脸上溢出难得的笑意。 蓝衣仙童是西癸真君的三儿子——唐促,也是九重天上许墨唯一的朋友。 许墨的冰冷决绝是九重天上出了名的。 长到五万岁时,许墨接替了他父君战神的名号,成了九重天上最年轻的战将。他的母亲司桦夫人不比他父君东阳真君,只关心他的业绩,司桦夫人当然还是更关心自己儿子的婚事。别人家的儿子五万岁时都姬妾成群了,而许墨这里连个苗头都没有。饭桌上司桦夫人经常有意无意提点许墨一句,但他的反应一概是:“哦?我眼光好,看不上一般的仙娥,兴许能让我看上的仙娥还没出生呢。我不急,母亲你倒是急得厉害。母亲若是想让天上的仙娥来东阳真君府,不妨给父君看几房姬妾好了!”直把司桦夫人气得翻白眼。 许墨年轻有为,人长得也俊美,只是人前一副冰冷的样子,有意拒人千里,倒让爱慕他的仙娥不敢和他示好。这点他就不如唐促善解人意,唐促的原则就是:“自己喜不喜欢,都不该伤了姑娘们脆弱的芳心。”所以天上显出追唐促着甚繁,而追许墨者无几。 但是这无几里面,倒也有个执着者。 许墨估计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瑶池十公主幺媚看上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对许墨来说,女子大抵只分两类,一类就是他母亲这种端庄高雅的,一类就是平日伺候着他,对他敛眉低首的小仙侍。如此一来,他觉得但凡见过的仙娥,都是这么两样,实在不能新奇到让他有印象。 他平日里除了带兵打仗,去的最多的地方,不外乎屙灵山一处,和东海之上三座仙山处。九重天上嘴脸繁杂,让他看得不耐烦,那四处仙山难得清净,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一次在屙灵山小住,恰遇上瑶池派人来给屙灵山移栽芙蕖花。瑶池的九尾娘娘是女娲娘娘的干女儿,为了尽到礼数,每年都由九尾娘娘亲自来给屙灵山换花。但今年九尾娘娘事忙,就遣了小女儿幺媚来送花,这一送,就送出了幺媚对许墨的一见钟情。 幺媚差人往连桥两边的池子里放花时,许墨正站在池边往他这边看。早前她也听说过许墨的大名,但瑶池一向规矩森严,不许公主们随意出入,倒让她一直无缘见到许墨的庐山正面目。如今老天开眼,这么个传奇人物就站在她面前,还这么深情地看着她,她的心随着满池的芙蕖一起荡了荡。 其实从许墨这边说,他根本就没看到什么瑶池公主,他盯着这边,是因为他一向有个毛病,就是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盯着什么东西发呆。眼下他正思考前几日魔族一员大将使出的魔阵,目光随便一停,就停在了幺媚这里。至于什么深情,完全是幺媚自己幻想出来的罢了。 许墨正真听说幺媚这个名字,还是从他母亲嘴里听到的。他母亲说每顿饭前必要给他详细描述哪家的一位仙娥,听多了,他只当是应付差事一般,随意点点头,却忽略了母亲最重要的一句话:“瑶池十公主幺媚挺中意你的,我也见过她几次,样貌人品都不错,如果天帝肯赐婚,你娶她也不错。” 他胡乱夹了一筷子菜,附和道:“天帝赐婚当然另作别论。” 他的母亲还以为他这就算是默许了,兴冲冲和瑶池那边商量着怎么能让天帝赐婚,大动作小动作一番费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谁料到一条蛇妖闯了天宫,竟让许墨种了深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番外 许墨(中篇) 许墨第一次见云悠,也是云悠第一次见许墨。 那天朝堂刚散,众仙官一窝蜂涌出凌霄殿。许墨不是急性子,自然不愿意和他们抢着干什么,每每众人皆散去,他才散步似的踱出来。 这日他刚迈出殿堂门槛,踱到殿门前悬着的紫金钟处,眼前一道白影流矢般冲过来,对着紫金钟结结实实撞上去。万年不曾鸣响的紫金钟瞬间发出一声闷响,声音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去。 凌霄殿前的这口紫金钟并不是摆设,天族每遇大敌时,紫金钟鸣响,天族兵将就要齐列九天,整装而待。此时紫金钟突然鸣响,天族各将都以为出了大事,急忙提剑配甲,纷纷赶至九天。 可眼前这个撞了金钟的白影,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反身“铛铛铛”踩着钟身腾起。腾起后一个转身,袖口抖出一把软剑,剑尖直向许墨刺来。许墨伸出两指轻巧夹住剑尖,软剑极听话地缠上他的手指。 距离拉近,许墨清楚看到使剑主人的样貌,两弯细如柳叶的秀眉挑起,一双水亮的大眼睛吃惊地瞪着被他缠在指尖的软剑,整齐的牙齿不自觉咬上红润饱满的下唇,举手投足间都耍出一段风流,久不经风月的许墨看着她,居然呆住了。 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敢拿剑刺他的女子,虽然有那么点儿不自量力,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偏偏喜欢得不得了。一直以来,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他都要得到,如今他喜欢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但他就是喜欢,所以他要得到她,不管她是妖精还是其他什么。 紫金钟连响多次,天族兵将以最快的速度齐列九天,就连天帝都重返凌霄殿,结果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因为一条蛇妖闯了天宫,恶作剧般撞响了天钟,把一众天将连同天将耍了个团团转。 当时妖族和天族有领地纠纷,两族间战争不断,如今这么个小妖闯了天宫,无异于自寻死路。许墨灵机一动,趁着众人不备施了个仙术,解开挽着紫金钟的铁链,紫金钟便毫无悬念地砸向凡界。这时守在南天门的天将恰好赶到,许墨伸手将云悠双手一剪,推给了天将。 云悠闯出这般祸事,天帝自然大怒,当即就把她发落到斩妖台。 云悠被天将押走,自然不知道后来的事。许墨当着众天将的面儿,跪在天帝面前给云悠求情,当然,他求情求得很不动声色。 “秉天帝,此次紫金钟坠落,许墨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刚才只顾着与蛇妖比试,丝毫未顾及仙钟触落的大事,如今祸事既然闯下,许墨也不会推脱,请天帝秉公处理。蛇妖罪不至死,许墨又罪不可赦,许墨自愿谪居若水,也请天帝将蛇妖囚于若水,交由许墨看着,算是许墨将功补过。” 许墨一向治军严谨,眼里不容沙,对人如此,对己也是如此,天帝知晓他的性格,再说许墨的性子也让他得罪了不少人,大家见他自愿受罚,自然不好不帮上一把,连着向天帝夸赞许墨,求成全他的拳拳之心。天帝不好违背众仙的意愿,只好下旨将许墨贬为若水水君,把云悠交给他囚着。 这下可如了许墨的意,许墨想,若水这种地方,永远不会有哪个仙闲得厉害特地跑来看看当年蛇妖如何了。时间一久,天高皇帝远,他还能悄悄把她放了。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囚她,反弄得自己被她囚住了。 他看见她,就不自觉心跳加快。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又怕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眸如秋水般清澈无漪,好看得让他不自觉想多看,看多了,他又觉得他将被这双眼睛勾住,再也拔不出来。 他和唐促喝酒的时候,唐促忽然把手搭在他额头上,惊讶道:“最近发烧了?怎么喝个酒都笑成这样,不会是因为被贬官了,受刺激了吧?” 他一把推开唐促的手,冷冷看他一眼:“无聊。” “你不会是看上哪家仙娥了吧?”唐促调侃的一句话让他吃了一惊。 五万年来他都不曾沾惹风月之事,他对这件事也不能了解。什么叫j□j,怎样才能算是爱,他不知道,但是从他看见她的那刻起,他眼里就多了一个人。那种感觉五万年来未曾出现,好像就是在等待她,她出现了,那种感觉便被她唤醒了。他支支吾吾问唐促:“怎么就算是动心了?” 唐促眼中露出狐疑,随即神秘地笑道:“你想不想要她?” 许墨蹙蹙眉,认真地点点头。 唐促突然笑出声来:“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居然能让你动心?” 许墨白他一眼:“是谁你别管。我知道你对付女孩子一向很有办法,你教教我,怎么能让她对我也动动心。” “你带我去看看她,见了我才能给你对症下药。” “不行!”许墨立刻否决。他是有私心的,他知道唐促这个人太惹桃花,万一她看上唐促或是唐促看上她,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其实唐促早在许墨之前就见过云悠,如果当时他让唐促见了云悠,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故事。 唐促见许墨遮遮掩掩的,心里不悦:“既然不让看,那就给你支一个灵验管用的招数——霸王硬上弓。” “不行,她还小。” 唐促以为许墨看上了谁家的娃娃,心里偷着乐了一回,心想许墨还挺爱老牛吃嫩草,就尽给他出馊主意:“不怕小啊,小有什么,你可以养着她,把她养大了,她对你一感恩,自然就以身相许了。” “养着她?”唐促的一句玩笑,他倒是当真了。确实可以养着她,把她养得大一点儿。当然,许墨理解的这个养,就是单纯意义的养,他为了养她,特意和他母亲学了做饭,他要给她做饭吃,好让她吃得饱饱的,能快点儿长大。 她果然也很听话,日日吃他做的饭,还乐此不疲的。她的话特别多,尤其每次他出门几天回来,她就连日连夜地和他说话,恨不得把这几天没说的话全补上。他以为她是自己一个人呆着寂寞了,就遣来几个女侍陪她,结果女侍们都被她赶到屋子外面去了。 唐促教给他讨女孩子欢心,要陪她看山看水。若水这种地方没山,只有一条若水,所以他只好带她去看若水。她看了眼古波不兴的若水,撅嘴道:“一条光秃秃的河有什么好看的,要是你能在这里种点花草,搭个亭廊,那倒是不错。”她又被自己的提议吸引住,开始自言自语:“藏红花的香气不错,红红的花,腾出浓浓的香气,好像还挺浪漫。然后我们牵手走在河畔,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就像一场花时雨。啊!” “我们,一起?”许墨看着陶醉的她,心里一阵激动。 她的脸突然一红,连忙矢口否认:“最近看的话本子多了,我是说话本子里的男主和女主。” 她虽然是无意说了一句,但他倒是记在心上,几天以后,就在若水之畔种了大片藏红花。 他养了她两百年,不是没想过要了她,但是每次想的时候,他总觉得她太小,她的内心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单纯,什么都不知道。他怕他下手重了,就把她捏碎了,让她再也不愿意这样日日对着他,给他讲故事。 他知道她每在端阳节前后都分外难受,所以特意去碧潭上仙那里讨了琼露。那天他喝了点酒,胆子也显得格外大,居然趁她沐浴的时候跑到她屋子里。她本来生得好看,在水里的样子更是像一朵娇羞的水莲花。他一个没忍住,就把她从水里捞出来。 她紧闭着双眼靠在他怀里,像一只听话的小猫,一动不动。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能是觉着她可口,觉着她很甜。然后他又吻她,而且一次比一次重。她饱满的红唇被他吻得越发红润,他还想对她干什么,但又怕她不同意,就睁着眼睛看她。她也睁开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荡出点儿成熟女人该有的风情,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她的胳膊终是圈住了他的脖子,嘴里娇嗔地叫了他一句:“墨郎。”他再也抵挡不住了,在床上,他远不如在战场上那般刚强,他被她的一句话,彻底击垮。 得到了她一次,他就越来越胆大,有时候他还故意装醉跑到她房间里和她亲热。她推拒他,他居然用上了霸王硬上弓的法子。他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把她养大了,自然就不介意其他。 很快她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唯一一个念想就是要娶她,不管她是什么,他都要娶她。 起初他被贬作若水水君,他父君就曾问过他原因。父君是他的榜样,是他最信任,最尊敬的人,他自然不会对他有所隐瞒。他说他喜欢上了囚在若水的小白蛇,他父君只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让他对父君的敬重更深了一层。 其实东阳真君想着,许墨虽然事业有成,但在感情方面确实需要人开导。既然现在他有喜欢的,虽然是个蛇妖,但好歹能给他开个窍,等他不想玩儿了,以后自然还是战神,立业成家,就很完美了。 他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是动了真心,对着这么一条在他们眼里半点地位没有的蛇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身段。许墨和他摊牌的时候,恰遇了云在野来他府上坐坐,不知怎的就提起两家婚事,云在野还没说什么,许墨到先开口:“许墨心有所属,实在不能娶令爱。我想洞主的女儿自然是国色天香,也不是嫁不出去了,非推给许墨。既然如此,以往的婚约还是不做数的好。” 这次拒婚让东阳真君意识到事态严重,随后天帝赐婚,许墨又给推拒了。东阳真君还没想出法子时,就听说许墨把如姑子的后园一把火烧了,竟然是为了给那个蛇妖求凤霖果。确实不能再由着许墨胡作非为了,不然他精心培育的儿子就真毁在一条蛇妖手里了。 东阳真君找来许墨,问他:“你当真不顾身份的要娶那条蛇妖?” “是,孩儿很喜欢她,现在她有了孩子,孩儿一定要娶她。” 东阳真君心里一痛,自己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居然给一条蛇妖毁了,不行。他下了狠心,撒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谎:“你要娶她,也不是不行。天帝那里遭了你的退婚,很不满意,你先得想个法子补救。最近南海有异动,你先去立几个功,到时候天帝也不好为难你们。” 许墨以为父君是真心为他好,满口就答应了,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全好,就迫不及待地去南海领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直以来最敬重的人,居然骗了他,还夺走了他的最爱。 东阳真君趁着许墨不再这段日子,和幺媚联合演了一出戏,本意是逼走蛇妖,不曾想把自己的孙子倒害死了。反正事已至此,回头已经不可能,只有继续走下去。东阳真君化了许墨的样子,给云悠说了一番伤心话,本来他还担心自己演得不够好,云悠不肯上当,谁知云悠当时受失子之痛打击,只以为许墨是真的不肯要她了,万年俱灰之下跳了若水。 许墨满心欢喜地回来,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云悠跳入若水。若水是什么地方,他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即跳下去救她,但是她的心脉已经被若水蚀毁。柳林上仙是他认识的医术仙法最精深的仙,他去找他救她,柳上仙要他的心。他爱她爱到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只要能救她,哪怕一颗心。他二话不说把心掏出来给柳上仙,自己却就此沉睡。 东阳真君这时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这时也才知道被他逼得跳了若水的,原来就是云在野的女儿。云在野看着即将魂飞魄散的女儿,气得劈手砍断柳林里的一棵树,怒火烧红双眼:“从今往后,云许两家再无瓜葛!” 柳上仙自然是和清宵洞一个鼻孔,许墨失了心,也不能活,他狠心不救许墨。最后逼得东阳真君要以死谢罪,柳上仙才算消了气,用一口仙气吊着许墨半截命。 这样许墨还是睡了一百多年,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蓬山打听丰儿的下落,柳上仙把门一关,冷冷三个字:“没救活!” 其实云悠得了许墨的心,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在昏睡。柳上仙和云在野夫妇一合计,既然云悠已经失去了对过往的记忆,就不要让她再为过往烦恼,如此也算断了她和许墨的纠葛。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特意给云悠换了容貌,好让他们做到“纵使相逢应不识”。到这里,许墨都不知道那条蛇妖,居然就是清宵洞云在野的女儿,不知道这番劫难后,她已经到了跃升成仙的年纪。 许墨找到他父君,眼中淬着寒光,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骗走了他的心头所爱,他恨。“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跳若水?”他诘问他的父君。 “可能是因为她听说了你要娶幺媚公主的事,一时受不了打击。” “我要娶幺媚?谁说我要娶幺媚?她住在若水那么偏远的地方,没人告诉她,她会知道我要娶幺媚?其实你一直就在骗我,对不对?你怕我给你丢脸,怕别人说你有个妖精做儿媳妇!既然如此,你要我这个儿子做什么!”许墨一把掀翻身边的桌子,冲出东阳真君府,没再回来。 他继续做了战将,只管打仗,成年累月守在南海,他要努力超越他的父君,这样,以后就再也没人能阻挡他,逼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天帝再次下旨要他娶幺媚时,东阳真君接了旨,他也没有反抗。他自己有私心,他知道如果要想超过他的父君,必须得借助点儿外力。果然,在她的帮助下,他坐到了太子太傅的位置,官阶比他父君高一级。他居高临下地称他父君一声“东阳真君”,桀骜的背后,他自己又忍着多少痛苦。即使他现在能干自己想干的事了,即使没人能左右他了,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番外 许墨(下篇) 一晃眼就过去了五百年,他带着小太子周游至海域,天堑崖上突然落下一抹白衣。他一激灵就想到七百年前误闯天宫的丰儿,丝毫没犹豫,接住她。可是她不是丰儿,纵使她长得也很好看,眼睛也和丰儿的眼睛一样漂亮,也穿一身白色长裙,可是她就是不是丰儿。 想到丰儿,再看眼前这个女子,他心里涌上深深的厌恶,为什么死的是丰儿而不是她们,为什么! 知道她是清宵洞的大小姐,他没太大感想,他根本想不起来以前他和她还有一段婚约,他知道她是女娲娘娘的侄女,出于对女娲娘娘的尊敬,他就出手帮了帮她。 他认出她,完全是认出了她手上的银钏子,那是他送给丰儿的,虽然那时丰儿嘴里总抱怨银钏子难看,不如女娲娘娘的紫琉璃钏子好看,但她还是一直将它带在手上,因为钏子上他给她刻了一只猪。那是他自己,他把自己送给她。 再没有什么事能比让他知道丰儿还活着更高兴的了,他找了柳上仙,甚至回了久不回去的东阳真君府,又和他的父君大闹了一场,才知道当年丰儿跳若水的来龙去脉,原来父君对不起他到这个程度,活活害死自己的孩子,还硬生生逼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跳了若水。 五百年前,他用了两百年让她爱上他,五百年后,他可不想用那么久。但是她已经忘了一切,柳上仙告诉她,如果强行找回她的记忆,说不定她就活不了了。再说当年虽然不是他对不起她,但对不起她的人是自己的父君,她恨他,他没怨言,他不能让她恨自己的父君。父君,在他心里总还是一个高大可亲的样子。两个他的亲人,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他只能选择伤害自己。 以前她被他囚在若水,日日对着他一个人,即使不是因着他的好爱上,时间久了,别无选择地也会选择他。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不能把她囚在一处,让她日日只对着他。眼前的唐促就是一个大祸害。 他看不得她对唐促有一丁点儿好,因为他都没从她那里得到一丁点儿好。他尽力对好,继续养着她,无意中却听到她和京昇的对话:“我就是喜欢唐促,也不可能喜欢许墨的。”瞬间,他觉得心疼。 其实他已经没有心了,他把心给了她,但是他还是心疼,当初把心掏出来都没这样疼。唐促,果真是个不得不防的人。 回了一趟天庭,他晋升为四经总帅。他不知道这种平凡的晋升,竟让唐促气了,唐促受了云悠的开导,要故意气他。他本就对风月没研究,这番又是关心则乱,他只以为唐促和云悠是互相喜欢上了,把他撩在了一边。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必须得到,何况眼前这个,还是他的心,他的命。唐促故意说给他听什么不要强求之类的话,开始他还真考虑了考虑,如果当初他没把她执意留在身边,她会不会永远不可能爱上他?他不想她痛苦,可又不想看着她跟了别人,自己一番挣扎,他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送给别人,他等了那么多年,不能白等。 现在他的官阶比唐促高,这很好。他动动嘴皮子,就把唐促打发到南海去,她见不到唐促,日日对着自己,一切就有希望。 这个方法果然见效,他都觉着她应该是又爱上他了。他松弛有度地掌握着她的一举一动,把她照顾得很好。去下界帮助展颜那一段日子,是他五百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他又得到了她。他自己都觉得像做梦一样,但即使是梦,他也不愿意醒,他愿意在这个梦里和她缠绵。 可是事情也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回了屙灵山,她见了幺媚,见了唐促,一切就不一样了。他难过得不得了,拉着唐促出去打了一架,当时他是真想把唐促弄死,弄死唐促,即使她把他当成唐促的影子也行。 失去又得到,得到又失去,老天就像是猫抓老鼠一样地玩弄着他们。 她怀了孩子难受得厉害,他想给她求凤霖果,但是先前他已经得罪了如姑子,现在因为退了和幺媚的婚事,又惹怒了她,她不肯给他半个果子。 听到小厮给他提的建议,他犹豫了一下。许墨一生都不曾求人,为了一个果子去求幺媚,确实让他为难。但是看到她受苦,还滚到自己怀里安慰他:“最近身子好多了,看来肚子里的孩子学得乖巧了不少。”他就下定决心,不就是求一求幺媚,也没什么。 他求了幺媚,幺媚果然给了他果子。虽然之前幺媚有些地方很对不住他,但他念在她对他也算好,有肯给他凤霖果,就不计较之前的事了,甚至还觉得他可能欠了幺媚的情,以后找机会还给她。他可不想欠着别人什么。 幺媚在魔阵中被吸噬了仙气,性命难保。他第一意识是唐促肯定要受牵连了,四经总帅的位置,不是他的了,交给唐促,他也放心,万一落到别人手里,他就不安心了。他救了幺媚,一是帮唐促,二是还清幺媚的情,他和她说:“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他散了仙气,命悬一线,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幺媚在他身边哭泣。他问她他的妻子呢,怎么不来看他?幺媚告诉他云悠去南海了。 当时他的身体很虚弱,连个云头都捏不出来,还好云悠曾经送他归真镜作为定情信物。他掏出镜子,把自己的血滴在镜面上,玄门居然就开了。从迈入玄门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南海那么危险,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况且现在她还怀着孩子。 他和唐促拼死制住了虬龙,但是他再也活不了了。身体一点一点化成粉末,随风而逝,他想再看看她,已经看不到了。 万劫的沉睡中,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声音:“你想不想活?” “想的,我想活,我还要看我的孩子出生。” 他果然活了,但是却只是个凡人,一无所有的凡人。 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精深的法力,他根本保护不了她。 柳上仙说:“你不要急,凡人也可以飞跃成仙的。我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你要用凡间六十年阳寿,行四千九百个善缘,善缘积满,到时候我渡你成仙;一个是你甘愿忍受三年天雷撕身之痛,忍受挫骨扬灰之苦。这个法子时间虽然短一点,但是着实痛苦,期间万一你受不住被天雷击死了,就再也活不了了,你自己想好。” “我选第二种。”是啊,三年他都嫌长,何况六十年。他对柳上仙说:“别让她知道我在这里,我现在很没用,我不想让她见到我这个样子。” 柳上仙叹息一声,点点头。 他想她想得厉害,但是他还不能见她。她分娩这日,他不能不去。怀里抱着自己可爱的孩子,他激动得不行,可是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保护不了他们。他狠了狠心,转头走了。 在草屋里见到云悠抱着两个孩子出现,他差一点没忍住冲过去抱住她们。他想让她好好过,不是跟着自己受苦,所以他狠下心赶她走。 可是他那么爱她,又怎么会真心要赶她走,他恨不得把她绑在身上,去哪儿都带着。他日日要受天雷撕身之苦,身体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他怕她知道,故意躲着她。她给他做饭,把自己的手伤得不像样子,他心疼,却更恨自己;她给他跳舞,从花枝上摔下来,他没能及时就她,害她受了伤,他心疼,却更恨自己。他真的没什么本事了,保护不了她,还处处累她受苦,他让她走,她却偎在他怀里。她说:“墨郎,你给我们的爱,就是对我们最好的保护。” 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好好疼她,别无他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番外 幺媚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看见我的好?”每天夜里我躺在那张大得让人心寒的床上,都这样问自己,问你。 屙灵山上对你的惊鸿一瞥,我情根深种。当时我不知道,我眼里只有你,而你眼里却是茫茫一片荷池。我身份高贵,从小到大被宠着长大,没有人敢对我无礼,但是你却一次一次让我栽跟头。 母妃知道我的心思,帮着我在天后跟前求了情,天后答应给我们做媒,可是天帝的婚旨都下了,你居然为了一条蛇妖要悔婚。我堂堂瑶池十公主,难道还比不了一条蛇妖?我不信,我去了若水,见到她,我的心确实凉了半截。但是她再漂亮,也只是个妖而已,她配不上你。 东阳真君和着司桦夫人帮着我逼走丰儿,其实丰儿失去孩子,不是我的本意,我不知道她服食过凤霖果,那果子和我屋子里的香料犯冲,她跑到我屋子里求我帮忙,就此失了孩子。我也内疚,但是我只能赶她走,我也爱你,怎么能容忍其他女人和我一起享有你。 可是你居然那么爱她,她跳若水你就跟着跳,她要你的心你都给她。许墨,你如果肯把对她的好施给我半分,我也高兴的不得了。 我奉着天帝的婚旨嫁给你,我觉着即使得不到你的爱,但有了这婚约,就能把你束在我身边。可是婚礼那天你掀开我的盖头后,冷冷的一席话真让我心寒。你说:“你嫁给我,可算是如了你的心愿?不过许墨的妻子,早死在你手里了,从今天起,你是东阳真君的儿媳妇,但是永远不可能是我许墨的妻子!” 即使你这样恨我,不理我,但我爱你,我还是愿意帮着你。我知道你想当太子太傅,我就求着母亲和哥哥们帮你,我知道你想当四经总帅,我也求着他们帮你,可是你永远看不到我的好。 你怀抱着另一个女人站在我眼前时,你知不知道你流露给她的温柔,是我一辈子的奢望。她有什么好,她们有什么好,能让你那么痴迷。难道是因为她会蜷在你怀里撒娇?是她懂得怎么惹你生气,而力度又掌握的很好,让你欲罢不能?可是我也不是不会撒娇,你可曾给我这个机会?我不是不想和你生气,只是我怕我和你生气后,你更加不愿意见到我。许墨,她给你的,我能给出你双倍,可是你为什么看不到我的好? 我怨恨c嫉妒,却还得装着大度,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是有多疼。可我就是这么伤着自己,尽量投你所好,你还是不要我,你退了我的婚事要娶她,我恨你。许墨,我恨你! 你们婚礼上我特意差人送去丰儿的画像,饶她不笨,也该想到什么。她和丰儿总有那么多相似之处,你娶她,难道不是因为她有几分像丰儿?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就是当年那个丰儿,你执着了五百年,我执着了五百年,我们最后还是都栽在了她跟前。 我想借着机会继续挑拨你们,她的嘴皮子却厉害的了得。她知道最让我受伤的话是什么,每一句话都能戳在我心上。她果然不似当年那样,没有你的保护就显得格外无助,她如今有了你的保护,更是什么也不用怕了。我想挑拨你们,结果却把自己弄得催心伤肺。 为了让自己从你给的漩涡中解脱出来,我向天帝请了旨去南海。当时魔将捏出个引魂阵,意志心神不强的,都会落入阵中。我虽然没有对敌的经验,但还是看出了阵法的诡异。可是当阵中出现你的身影,出现你被烈火焚身的惨痛样子,我就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即使是假的,即使我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价值,我也愿意,只要是为了你,我就愿意。 在魔阵中受苦,我想到了你,想起那天你跑来找我。我还以为你是放不下我,没想到你竟然是来给她求凤霖果的。你一生不肯在人前低头,连求人都不会。你冷冷地对我说:“我求你给我凤霖果!” 你求我,天底下哪里有那么理直气壮的求人。 “你求我?凤霖果宝贝,岂是能轻易给你求来的?” “你要我怎么做,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你。” “休了她,娶我。”这是我的心愿,一直以来的心愿。 “无理取闹!” “不肯?我知道你不肯。既然不肯,那就换一个法子吧。你跪跪我,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你浓黑的眸子里蕴着滔天的怒火,你恨我,那就恨吧,反正你永远也不会爱上我。我等着你劈手给我一掌,能死在你手里,也是我的幸运。可是你居然,沉默了两秒钟,你居然为了她,跪在我面前:“我求你,希望你遵守承诺!” 为了她,你什么都能做,许墨,她是几百万年修来的福气,能让你这样为她! 魔阵中的痛苦让我昏厥,醒来时,你竟然站在我面前,来不及我多想,你就开口了:“幺媚,从今天起,我们两不相欠。以后请你不要烦我,也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否则日后再见,我们便是仇敌!” 我不知道你救了我,居然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放在以前,也许我会痴痴地想,你终是不能看我死去,但是现在我很明了,你宁愿用自己的命和我两不相欠,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我忍不住不去看你,不可避免地,我见到了云悠。 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看到她哭,我竟然有那么点儿高兴。她说让我照顾你,让我们在一起,我只以为她是故意来取笑我,没想到她居然是要去赴死。我明白了,我们对待爱情都是自私的,但是最后一刻,她用了大度求你安好。她爱你一样深,确实没有配不上你。 你闯进玄门救了她,搭了自己的命,完全是我意料中的事。我不辞辛苦地找回融了你魂魄的舍利子,我问你:“你想不想活?” 你说你想的,你死,是因为她,你活,还是因为她。 好,我救你。许墨,这是我最后一次肯这样心甘情愿地帮你,不是以后不愿意了,是没机会了。我用我的命换你回来,换你们永世长安,你看这样,你是不是回记得我的好?但是没必要了,没必要了,我不要你记得我的好,不要你愧疚。你永远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傻幺媚,肯为了你好,不要自己的命。 许墨,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痛苦,可是现在,我不痛苦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番外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云悠带着两个孩子陪许墨在下界生活了六十年,六十年的积功积德,许墨功德圆满地重返天庭。东阳真君很识时务,选了这个时候携着夫人司桦到蓬山归隐,东阳真君一职便顺利地由许墨接替上了。 清宵洞的两口子见东阳真君夫妇得了清闲,自然也不肯落后,急招女儿云悠回来接手洞中食物,自己两口子急着去蓬山同清闲。 这下可让许墨夫妇为难了,人家两口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正是幸福当头的时刻,怎么忍心再生生分离。 为难中,大家就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许墨和云悠生了两个孩子,女孩子跟了许墨,原身是猪,男孩子跟了云悠,原身是灵蛇。这下云在野可高兴了,借着要让灵蛇族世代传承的借口,生生把许钟缘讨成自己的孙子,跟着他姓云,接替自己管理清宵洞。 许墨当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岳丈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只好让悠儿回来接替我了,到时候你可别埋怨是我不让你们夫妻两个在一起。”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老婆,许墨左右一衡量,选了留老婆舍儿子。 随着孩子们一日日的长大,许墨的忧愁更深了。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跟了旁人,虽然跟的是自己的岳丈,但是还是不妥。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许墨倒是和他父君一个样子,舍不得儿子呀。 小二十聪明伶俐,一老早就发现了她父君的忧愁。她的父君娘亲都很疼她,她不想看他们不高兴,经常逗逗他们开心。 她蹭到父君怀里,把他皱着的眉头熨平,俏皮道:“父君你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弟弟出生起,你随口就给了他一个名字,许钟缘,嗯,现在他虽然是叫云钟缘了,不过钟缘钟缘,说得不就是你和娘亲因为紫金钟结缘么,那他是因为钟结缘出来的,那我是什么?” 许墨挑眉看着她:“谁和你说的?” “这个家里最爱讲故事的人,不是父君你,还能有谁。每天一个睡前小故事啊,娘亲讲给我听的。”小二十嘟嘟小嘴道。 这时云悠恰好从外面进来,听到了父女俩的一番对话。许墨把目光移到云悠身上,淡淡道:“她还这么小,你就给她讲这种故事?” 云悠从许墨怀里抱起小二十,捏捏她的脸蛋,理直气壮道:“有什么,让她早些明白情爱的事,好不在上头栽跟头。再说了,我觉得咱俩的故事挺具有代表意义的,让她知道以后找夫君,就找像她父君这样的,岂不好?” 许墨偏头想想,刚要点头,小二十就接口道:“才不找父君这样的,重男轻女,搞不好以后带个美男子回来要与娘亲你姐妹相称呢!” 许墨的脸瞬间沉下去,云悠自己也是一激灵,看着许墨的脸色不对了,讪讪道:“就是前几日给她讲了展颜和白煞的事,没想到她想得这么深远。” 小二十从云悠怀里挣脱出来,踱着小四方步道:“娘亲,你不要这么宠着父君,他会被你宠坏的。” “没有吧?我哪里有宠你父君,明明一直都是宠你的。”云悠坐下,满脸疑惑地看着小二十。 “不要以为我小,你就欺骗我。昨天你明明答应和我睡的,可是我还没睡熟,就听见你和父君说:‘你别急,一会儿我就去陪你,好不好?’娘亲你这种见色忘女的行为,很值得批评啊!” 许墨已经起身走近小二十,估计是要拎起她来把她丢到书房读书,云悠此时却无比聪明。“等等。”云悠拦住许墨,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问女儿:“最近见过什么人?” 小二十往后退了两步,将手背到身后,摇头道:“没有啊,谁也没见。” “没有?”云悠继续逼问。 小二十继续后退:“是没有啊。” “今日床上掉了一只草蚱蜢,我给你收着了。你别告诉我那是你编的。” 小二十被云悠抓住了小辫子,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房门这是被人推开,一个明黄衣料的少年跳进来,对着许墨和云悠弯腰一揖道:“见过师父,见过师姐。” 许墨看看眼前长大一点儿的京昇,再瞥瞥旁边一脸愕然的小二十,了然地点了个头:“今天为何事而来啊?” 京昇嘿笑一声,道:“今日腊月二十,外面红梅开得正好。幕雪娘娘又降了一场大雪,景色出奇的好。所以想带师妹出去转转。” “师妹?”许墨端起一碗茶,吹了吹茶叶末,挑眉道。 “就是小二十。” “她什么时候成了你师妹的,我可没收她做徒弟。” “这”京昇看看小二十,一脸无奈。这个师父本来就是个让人头疼的角色,他晓得。 “父君你不能太偏心,你教给弟弟不少功夫,却不教我”小二十在一旁插话,却及时被许墨打断:“你的功夫不是你娘亲教的?也不能算偏心吧!京昇称你娘亲一声师姐,如此说来,你叫他一句师叔吧!” “师叔!”小二十和京昇一同叫出声来。 云悠看眼下情况颇有点儿尴尬,过来解围道:“称呼什么的我们不在意。今天既然是腊月二十,外面红梅也开了,雪也下了,小二十你就跟着京昇出去转转吧,今天是你生日,记得晚上早些回来,我们去清宵洞看看你弟弟。” 小二十欢快地点了头,跟着京昇一起出去了。 “你觉着他俩可能?”许墨又吹了吹茶叶末,偏头看云悠。 “他们两个还小,就是一起玩儿嘛,也没什么,你想的倒是多。”云悠笑道。 “不一定多,我教出来的徒弟,我还是知道他的脾性的。来我面前拐我的女儿,你说我能容他?” “你不是要把他打发走吧?”云悠惊讶地看着许墨。 “难说。” 京昇拉着小二十的手,坐在梅树下看雪。 “二十,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什么名字?” “廿君。” 小二十回头看看他,笑道:“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