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 第一章 当今分为上下两界,上界为上神居处,下界次之,是小仙来处,人界则与两界无法相提并论,被视作愚昧之地。 人界与下界相依,下界与上界相连,久居上界的天神们如非历劫,断然不会轻易去往人界。 凡在上界有名姓者,身份皆当不俗,其中下界飞身成仙则自不胜数,更有天地尚且混沌未名时所诞生的古神血脉。 神之血脉不同凡俗,传闻中蕴藏着上古神威,等闲小神已需仰望,遑论众仙。 只是随着年岁流转,古神早已销声匿迹,唯有几位上神血脉遗世,偶能使诸仙一睹姿容光华已是幸事。 存世众神中,尤以南临神君为重,皆因他父亲一族与母亲一族,均是古神直系,上界世家,两者联合诞下南临,自然又上一层。 南临神君府设得虽偏,却也从来不少绕路经过,只盼自己有幸能一睹神君真颜的仙家。 不过上月起,南临神君府外倒是冷清下来,盖因南临君下凡历劫之事。 劫之一字,莫测难明,只是千万年间上界诸神难免要经历几次,皆为修心修身。因着劫数不一,所耗费的时日也不定,众仙原本推测南临君这趟下凡少则两月,多则三月不止,却未想到没及一月,便有上仙目睹南临君府邸内华光乍现,推断着分明是南临神君归位了。 这属实令人称奇,难不成这人间劫数就这么了结了? 府外仙人称奇,南临君府内却是难得有些散乱。 神君不在府内,原本洒扫端送的诸多小仙便得了告假机会,料想着能少说得两月空闲,如今神君早归,这些告假的小仙得信回归,形容难免匆忙狼狈。 东曙大步跨过侧边小门,急行往前,平素虽沉稳镇定,然则眼见仙树下几位往常同值的小仙已经站定,他也不免忧色外显。 好在紧着赶着总算在耽误时辰前踉跄站稳,没像另几个来迟了的小仙一般受到仙条小惩。 待人数点齐,小仙各自分领差使退散,东曙这才找到机会同平素相熟的一位小仙说话。 “小竹,今日你竟准时。”东曙心有惴惴,“我本想着你是回下界,即便是消息通传灵便也要耽搁些时日,原以为你必定要迟了,却不料你来得比我还早。” 被叫做小竹的是一个身着淡青色外袍的少年,面圆色稚,神情纯善,身上无多余配饰,却自有飒然挺拔之感。因为竹灵所化,周身又不乏生气萦绕,眸光诚挚,十分讨人喜欢。 上界小仙能中选入南临君府上为仆已是万分幸运,像小竹这样来自下界便更是难言幸事。 东曙不过随口之言,说完就自顾自摊开掌中小册,查看自己要做的事情,全没看到立在他身侧的小竹面色微红,怀着隐秘的不安。 东曙的无心之语却点破小竹的一个谎话。 小竹并不是因为得到府上通传才回到上界的,他根本是心知南临君此时归位,紧跟着一路打点早早回到了上界,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有什么赶不及。 若非小竹在府外静候小半日,恐怕他还是头一个回来销假的。 至于想到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小竹心尖发紧的同时又有大功告成之感。 千难万险,总归是平安回来,一切便都值得。 小竹是一株有仙缘的小灵竹,原本生长在上下两界之交的一片绿竹之间。他所属竹林虽非珍品,但千万年前也曾经是一些上界仙人甚至神君愿意小憩之地。因缘际会便有灵力播撒,小竹因此开了灵识,有了自己的缘法。 若这缘法能长久,必能惠泽竹林中其他年轻竹子,然则年岁推移,上下两界逐渐壁垒分明,仙踪断绝许久,竹林灵气所剩稀少,至今已无所剩。 小竹作为族中有仅存的年轻后辈,得选入南临君府上洒扫端送,已经是竹间美谈,众竹仰望。 偶尔得到假期回去,总有不能化形不能走动的稚嫩竹子和小竹打听在上界的生活,打听南临君。 便是不见上神,仅是南临君三个字,上下两界便不住齐齐倾慕。神仙尚且不能免俗,何况小竹这样的小仙? 从得以进入神君府邸开始,小竹心中就怀有一份仰望与感激,待得见南临君真颜,目睹其上界无二的品貌以及德行,自然也是心生爱慕。有这一份心思在,小竹办事也尽心尽力,几年功夫未曾出过错,这才层层上调至南临君身侧不远侍奉,如今已是各处熟悉,无有不周到的地方。 如此日久,为神君打点琐事,端茶送水已成习惯,以至于南临君一朝下凡,小竹也总放心不下。 只是大约诸多同值的小仙未曾想到,小竹这么个乖乖顺顺,平日只个小模样的小少年,竟然有如天一般大的胆子,敢暗暗记下神君去处,在神君下凡历劫时悄悄跟入凡界,假作凡人模样,依旧为暂失神力的神君里外看顾,独自做他们一众小仙的活。 小竹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袍下摆,想到关键处心还砰砰跳。 他不仅是干了平日在仙界常干的活,连远不能做的小竹都做了。 在人界的南临君虽然没了神力,可他总归仰慕南临君,南临君说他便应,以至南临君让他暖床,差他侍候,小竹也不敢有违逆的心。 南临君令他摆腰就摆腰,泪水涟涟尚不得休,却也幸而竹枝最是柔韧,对小竹来说并不见难。 乃至南临君哄他爱他,小竹反而不明白,在他看来,与南临君交颈分明是自己占了便宜啊。 如果说怕神君受苦下凡照顾尚且说得过去,此等亲昵之举他却是不能与外人说。 除此之外,小竹心中已经十分满足,自己的爱慕已经有了结果。 他这样的小仙与神君之间岂止万千丈遥,若不是趁着神君下凡不知前尘,这便宜也轮不到他占。 此间缘分虽然匆匆,小竹心中却已经无限满足,不求其他。 小竹正正思及此,身侧东曙的脚步却忽然顿住,继而恭谨地垂下头。 见他这般姿态,小竹心头猛跳两下,不用抬头就晓得是神君经过,立时也停住脚步垂头不敢多看。 仙风卷着廊柱旁的月色琳琅轻灵作响,犹如弦乐的清雅,又荡开一层余波。 小竹和东曙站在台阶下静静侍立,他们身后一列排开,几乎复刻一般有几十位男女小仙,遥遥看去只能看见几十个脑袋瓜,几十个个体又仿佛一个整体,不会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小竹站得靠前,却不算最前,若南临君走进,大约勉强能够看见台阶上神君的双足。即便如此,因着方才经过人间事,小竹的心境难免有些微不同,对于神君经过带着几分紧张。 “我做的都是神君要我做的事情,是一个得力侍从的本分。” “如今一切归位,我自当依旧尽我所能侍奉神君。” “我是小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仆从。” 小竹心中反复存想,然而随着南临君的鞋履出现在他的余光边角,小竹还是忍不住脑袋尖发酥,喜悦的心情仿佛嫩芽抽条,痒痒的使他感到愉快。 南临君是否注意到他,南临君是否喜欢他,自己的爱慕是否得到了同样的回应?这一些小竹均不在意。仰慕的情绪并非必须得到回应,喜欢也可以是一种秘而不宣的快乐。 南临君的脚步继续往前,然后停在了小竹视线正中央,与他估计的一般无二,自己能看见的只有南临君的鞋面。 只不过南临君这一停顿,足有五六息的功夫,略显得长了些,小竹仿佛还感觉有些神识扫过自己的头顶,心中不由没底。 偷偷下凡陪神君睡觉的事情终究小竹理亏,他心中忐忑一时难消,总怕被天生慧眼的神君看出什么端倪,再断自己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小竹脑袋里思绪乱飞,天生挺拔的身形都不由因着心虚而委顿几分。 好在南临君终究不言不语地走了,随着周围其他小仙间或传出言语声,小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神君如此审视也未曾有所表示,足以证明自己这趟下凡的事没有暴露。往后只需要如从前一样谨言慎行,那么一切如初自是容易。 然则不等小竹的这口气松懈到底,他抬头却恰对上东曙带着揶揄的目光。 “哈,小竹,是回下界吸收了生地之气,还是刚才见到神君被他的灵气所染,你看你的脑袋上都长出嫩芽啦!” “啊?”小竹还未明白,以为东曙是在说笑,直到伸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摸了摸,果真摸到两片细嫩刚抽出的嫩竹叶。 “怪不得方才仙君脚步有所停留,想必是也见着这一溜脑袋瓜上有个怎么长出了绿叶。”东曙的低笑中透出自在爽朗,只是心觉小竹那样稳重,今日难得失态,不伤大雅只是好玩。 他却不知道小竹捂着脑袋,脸色愣怔,心中是何等翻江倒海。 化了形的灵竹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冒出绿叶。 小竹不由自主看向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脑袋一片空白。 完蛋,他不仅占了神君便宜,现下此等贼行还有了个无法抵赖的实证!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大吉。 第二章 修长的指尖随着五指微张,一小团跌宕的云波上慢慢抽出一条玉白的枝丫,眼见着要长出叶片花苞,却又忽而顿住。 指尖与花枝几乎一色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往上可见一张清贵的容颜,此时的表情带着一丝忖度。 南临缓缓收回手,烦恼地看着这株待拟出形态的无名之花。 不知是什么搅乱了他的心绪,明明这支花的样子已经在南临脑海里成型,却偏偏拟不出来。 一念之差,跌宕的云波与稚弱的花枝瞬息间消弭不见。 明明是拟了无数次的花,现在却如何都觉得差了两分,差在何处,南临一时不知。 自从历劫归来,一切如常,却又一切不如常。 南临起身走出室内望向庭院中的山石上长着几株莹莹生光的花,看形态就知和刚才待拟的是同一种。近处一块山石上少了一株,大约就是待补的。 分明是熟悉的庭景,曾中意过的花,南临审视着旧物却拧起眉头觉着它无趣起来。 “神君。” 凭空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打断了寂寥的云波。 南临侧头看去,一道暖光乍亮。 来人显形化作人样,衣摆缓缓垂落在地上,飘然超脱,发髻高束,面庞却是个孩童样子。不过相较寻常孩童的稚气未脱,它却漠然无波,只躬身行礼。 此为望姝神女手下仙典,身记上界律法,有执掌上界秩序的威严与能力,在上界中是另无数神与仙胆寒瑟瑟之物。 只不过即便如此,在南临面前它也算不得什么。 南临眸光未变,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院子的草木。 “所来何事?” 起身后仙典道,“神女这几日暂不能出关,也不好见你,特使我来告诉神君。” 望姝神女为南临君生母,虽诞下南临不久以后便与其生父分钗破镜,但因生父生母的血脉都高贵无二,南临也是如今少数遗存的正统古神血脉。 无论家族荣光或者血脉威严,南临君都坐拥着上下两界神仙们最多垂青。 只不过遐想是一回事,现实里无论是大神还是小仙都晓得,最后能与南临君成配的一定是几个上界的世家大族中的上神们。 近百年来上界虽然有所谓的不论出身不看血统的风气冒出,但面上一套,里中又是另外一套。 这无非是中下层小神们用以鼓励下届小仙的说辞,上神之中把血统看得如何深重,不言而喻。 不然南临君的生父清河神君如何销声匿迹了呢?传言中便是他触犯了血脉禁忌受了重罚。 而至于各种因由到底如何,外界也只有猜测了。 在南临君幼时的记忆中,父亲这个角色朦胧且模糊。这很古怪,因为神的记忆不会消亡,也不会随岁月流逝而受影响。南临从记忆中无法寻找到父亲音容笑貌的唯一可能便是这些记忆被人抹去了。 至于为何,南临不知,日久天长,在平静的岁月里,似乎这也不重要了。 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且从小到大不断被强调的是尺寸之间的尊卑,是上神的风度以及仪礼,是教条下神的典范。 一言一行,俯仰之间,处处谨慎。 此番历劫归来,厌倦的情绪较以往更甚。从前刻板的无趣尚可忍耐,现在却显得分外令人生厌,就好像自己曾经在无意识中拥有过什么,又被硬生生夺走,继而被抛回到一成不变的生活中。 “历劫的事,是母亲打断的吗?”南临的声音清冷,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已经笃定。 仙典垂首:“我并不知。” 南临知晓仙典不过是他母亲手下的走卒,问不出什么。他抬起一只手,指尖往后扬了两寸,仙典便不由自主踉跄退至院外,形貌稍显狼狈。 仙典知晓这是逐客,欲走时脚步又顿住:“神君,无论如何,历劫已经结束,无需太过挂念了。” 南临独立院中,不知有没有将这句话听进耳里。 —— 夜色冷凉,已过了白天当值的时间,小竹理应早些休息,只是他满腹心事睡不着,又怕相熟小仙发现异状问起,只能找了个角落暗暗发呆。 小竹所属的竹种有两种孕育之法,既可以自我繁殖,也可以寻求外部力量。 只是倘若自我繁殖则无需从腹中孕育,在生身之地即可自然破土,只不过如此诞生的新竹左不过是旧竹的复制。倘若想要改变本身竹品,则就要另行□□了。 但无论是□□还是自然繁衍,小竹主观上不想要受孕,那么自己就不会受孕。 现在他受孕了,便足证这个孩子是小竹自己想要的。 小竹所在的竹林,已经多年未有上佳的竹子新生了,几乎都是无灵识的旧竹在依据自然规律繁衍。 如此一来,竹林更无生机,彻底归于平凡被仙神忘却,不施恩泽的那天也近在眼前,到时候便是下界也容不下它们了。而自己受孕的初衷,大约是夹杂了一点,想要诞下一个强大血脉的孩子,以复兴生身之地的念头的。 只是小竹没有想到,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真的使他受孕了。 小竹想到都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不由羞愧地脸颊赤红。 更有一处难办,那就是他脑袋上的两片竹叶,并不能完全自控,而是受孩子身上另一半血脉影响。普通倒也罢了,灵竹也许还能压制,但偏偏是南临君。 当下整个上界论起血脉无出其右者。 往后再有面见神君的时候,恐怕小竹的脑袋上都会不由自主冒出竹叶来。 只是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小竹垂眼想,自己能见南临君的机会并不很多,大约也不必为此太忧虑。 心中思绪正徘徊轮转时,小竹忽感背后有视线凝落,那感觉分外熟悉,使他想起在人间时凡胎之躯的南临。 那时候的南临与小竹之间,短暂抹除了悬殊的身份差别的光阴,及时明知越界,但小竹依旧珍视。 他忙敛容回首,然不见南临,小竹多少失落,却没想是片刻后数个小仙齐齐经过,各自手上还捧着一株神花,无论品相或者根骨都极佳,即便是南临神君的府邸,这样的神物也非处处都有,小竹记得这应当是南临君院中的植株,似乎还是南临君亲手所植。 如今被有小仙把它们搬出来,不知为的是什么。 但与南临有关,小竹不由自主想跟上去看看,往前不过两步,小竹忽地停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走廊尽头还有个人影负手而立,飒飒神姿,冷辉夺魄。黑暗之中,对方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 可南临,小竹再熟悉不过。 即便是看不清对方的脸面与眼睛,他还是感觉有一瞬间望进了南临的眸中。 一时间小竹几乎有了个奇异的想法,刚才南临君难道一直在看着我吗? “神君会记得人间的事情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小竹心如擂鼓。 待他心跳声渐缓,再有勇气抬头时,走廊尽头的人影早已经消失不见,而整个院子空荡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下,下章明天修好再放出来。 第三章 小竹轻轻按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面果然有两片嫩叶冒出来。 设想南临君还记得自己,十成是个妄念,甚至带着一丝可笑。 小竹自己都觉得自己头顶两片竹叶的样子带有几分呆傻,纵使南临君刚才在看自己,大约也是在看这不合时宜频频出现的绿叶。 对于南临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他府上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小仆从。历劫的神不会带回人间的记忆,因为那对他们来说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体验。不足被回想,更不足被铭记。 及时早就有心理准备,小竹还是略感失落。 不过小竹很快晃了晃脑袋,将这种情绪赶出去。换一个角度想,小竹又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很幸运。 南临忘记的所有事情,他都还记得,而且只有他记得。就像是一份珍贵的宝□□独被自己所占有,小竹慢慢往自己休憩的小院踱步,忍不住又觉得喜悦。 更何况现在他还有一株小笋,这样想来,方才的一点失落都立刻被小竹忘到脑后了。 小竹转身离开,越发不清楚刚才那走廊尽头站着的人一直没有离开,不过是障眼法隐匿了身形,使得他这样的低阶小仙无法窥见罢了。 小竹回到自己的房门前,刚一推开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东曙盘腿坐在一侧床边,手上拿着一小卷纸片,不只是看了什么以至于这样唉声沮丧。 小竹走到自己的床侧坐下问:“怎么了?” 东曙将手上的纸片揉把揉把扔了,纸片坠地时自动化为飞灰。东曙道:“不过是家里头的事情,我有个弟弟年幼我一些,资质较我还好上不少,家中人总催我为他也在神君府上谋个差事,可我自己不过一个洒扫仆从,如何能有这样的能耐?” 小竹只听着,东曙继续说:“何况早前我就问过掌事的仙女姐姐们,都说神君府上哪有空缺,我想也是的,有能耐的早就自己进来了,没能耐或是能耐一般的,诸如我们哪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轻易怎么会有空缺呢。” 小竹知道东曙的烦心,他自己不过是因为竹林中未有资优的后辈,不然多少也要有这样的烦忧的。不过有了烦心,没有也烦心,他没有这样的后辈,又要忧心整个竹林的后继,只能说无论如何各自都有不圆满的事。 小竹想了想说:“他资质既好,不若试找个神君拜师,倒强过咱们。” 他们在这里做仆从,虽然也有修炼的机会,但总归和专于此道的不同,上升到底慢。 “不说这个,”东曙自己先想开了,“反正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倒先说与咱们相关的。” “什么?” 东曙兴致勃勃,从床上跳下来,三两步跑到小竹旁边,“我看你今天呆里呆气的,轮值的时候也老是出神,想来你并不知道,你果然就不知道。” 小竹今天因为心中记挂的事情多,的确有些不专心,见东曙的神色生动活泼,不知是得了哪里的好消息,也兴兴头头地凑过头去追问:“好东曙,你和我直说吧。” 东曙道:“下个月初一,咱们府上有宴请咧,到时候要来许多神君神女,不知道多辉煌热闹。” 他们虽然在上界数一数二的神君府邸上,然而南临君并不像其他许多神君喜好来往结交,南临素来喜静,又有一份孤高的性子在,府上从来很安宁,少有这样宴请的场合。 因此对于他们这些小仙来说,一场宴请便是难得的热闹了。更何况以南临君的身份,纵使现在不晓得宴请的都是什么人,但一定也是整个上界能排上名号的上神了。 小竹和东曙一般,他们这样的小仙对于上神有种天然的仰望与崇敬,闻言也是欣然。 不过东曙随即又说:“唉,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排上咱们进去服侍,好使咱们也多见见上神们的姿容。” 这的确是一重难,他们虽然也算靠近南临君的洒扫小仆了,只是合府上下像他们这个品阶的小仆也不少,到时候怎么安排还不都是看那些管事的仙长们,如果没有能递送的好处,也轮不着小竹和东曙染指这等好差事。 小竹没有像东曙一样丰富的情绪转变,他的心态随和,向来是轮得着就开心,轮不着也随性。这么多年来做得最大胆出格的事情就是偷偷随着南临去人界罢了。 “也不管了,到时候若是排不上咱们俩近了服侍,咱们得闲偷去看看谁能知道?”东曙道,“只要没人瞧见,你不说我不说,来来往往的小仙那么多,咱们躲一天都没人晓得,往后只闷在心里便是了。” 东曙说完,本以为小竹会反对。他最知道小竹的性子谨慎又乖巧的,却没料想小竹这次倒像是把话听进去了,琢磨着说:“那么多小仙,只要不说就没人知道的。” 东曙眼里放光,不住点头道:“可不是么,便算是咱们说好了。” 他打了个浅浅的哈欠,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终于兴头下去些,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躺下。 屋里头的亮光灭了,黑暗之中,小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府上的小仙那么多,自己不过是人堆中不起眼的一小个。秘密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自己下界陪神君睡觉的秘密随着神君忘却,反而只有小竹自己知道了。 只要他咬紧牙关谁也不告诉,那他身怀神君血脉的事永远都是个秘密。如此一来,无论是他要洒扫,要送水,都泯然众小仙了。 待自己将小笋诞下,放在下界竹林中生养,也不会有其他人晓得。 也许,也许他可以一直在南临君府上做一个小仆从,这也是他和南临最合理也是最初的距离。 上神与小仙之间本来就相隔天堑,因着自己的一份私心而有过的短暂交汇也不代表什么,小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此时稍一忖度越发想得通透。 因此倒豁然开朗起来,少了缠绵心思与叹息愁绪,多了些窃得小笋的秘而不宣,以及往后这事切不能让外人知道,包括南临本人都要瞒得死死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修好啦,后面按照这个剧情继续更新。 第四章 小仙的生活平平无奇,小竹连着几天都按着轮值洒扫干活,也不是每次都好运气被安排进南临的庭院里。 偶然路过南临君的院子,偷瞄上一眼后发现里面那几株被搬开的仙葩多出的空缺尚在,显得庭院有些萧疏寂寥。 小竹和南临的关系越发像是回到了最从前。 这反倒是让小竹按下心来。 小竹端着半壶仙露,循着一条小径往外殿走。 不几日外殿就是举行宴请的地方,这些天府上许多小仙都被安排在外打扫装点,小竹不过其中之一。 不成想还没到地方,小竹就听见有人喧哗吵闹,他不知是什么事,却也心中微紧,因为小竹仿佛听见了东曙的声音。 神君内宅,侍奉的小仙不好吵嚷,否则算犯了禁忌,若是闹大了,重罚下来说不定会被逐出去。 小竹怀抱仙露,三两步到了挤作一团的小仙后面,数声借过之后才到达内围,果然看见东曙与一位唤作良意的小仙对在一处吹胡子瞪眼,一声高过一声。 小竹听了两句才晓得因由。 良意论位阶同他们是一样的,但他进府比小竹与东曙他们都早些,故而论资排辈要高他们一截。 东曙前面说自家后辈想要进府里来,自然不是只他盯着肥缺,良意也是一样的。昨日东曙下定决心,拿出平时一点积蓄,给管事的仙女姐姐送了些东西,想要做些疏通,大约是被良意不知怎么晓得了,现下三两句不合心意便吵嚷起来,闹得东曙面子上挂不住,场面不太好看。 旁边其他小仙照理要劝的,然而此时除了良意和东曙,一时却不见其他人说话。 内里因由不难猜,这个当口若是能惩处两人出府,恐怕才是在场人所愿,谁还会就这个多说。不消一会儿肯定有上官要来的,贸然搅和进去说不准倒要一起吃挂落,谁也不想讨这样的没趣。 小竹却不想这些,他将仙露小心放到旁边无人能磕碰的地方,忙忙上前说:“怎么在这里闹起来,快些停了吧。” 他同东曙要好些,自然是先去拉东曙。 良意见状却当小竹是偏心维护,当下对小竹也出言讥讽:“你倒是同他要好,岂不知就你那破竹林子的背景,未几就要被逐出下界了,若是真要腾出什么空缺,吃不准就是踢了你呢。” 良意说得难听,东曙气煞,撸起袖子就想打架。 小竹愈发拦着他,一面对良意道:“你少说两句吧,”一面怕搂不住东曙,干脆上去紧紧抱住了东曙的腰,“好东曙,你也静静。” 他的声音着急中带了几分央求,好似冒出了几分软语撒娇的意味。 东曙想要掰开小竹的手腕继续往前冲,抬头看见良意身后的人,猛然便顿住了。 小竹感到东曙往前的力道小去,心里正一松快,就听身旁许多人行礼道:“见过神君。” 小竹往后一看,才见南临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正冷眼看着这边。 东曙本也想行礼,却见小竹还愣着,虽然不知为何,但怕他冒失中触怒神君,便先扯了扯小竹手腕,低声提醒他:“小竹,行礼呀。” 小竹这才回神,忙跟着东曙一起落后其他人两息才说:“见过神君。” 小竹并不知道,从远处看来方才他和东曙的样子,就好像是他上去搂抱住东曙,软言温求,柔韧的腰肢投入东曙怀抱那般亲密无间,使人有许多浮想联翩的余地。 南临平时虽然清高冷僻,但从不拘在细枝末节的礼数上,往往随口便会让他们起身,自顾自走开。 今日却有些奇怪,南临君只是站在那里,冷眼看来的目光未变,也似乎没有开口免礼的意思,一时使得众小仙不止心里惴惴,起身的动作也迟滞住了。 那眼光如刀,夹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直令人胆寒心惊。 小仙们无论是闹事还是围观,虽然论理按规都不应该,由是都狠狠被骇了一跳。 小竹同其他小仙一般心情,不过更多几分懊恼,一来是懊恼于闹事的场景被南临君看见,恐坏了南临君对自己的印象,二来则懊恼于自己头顶的竹叶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太不分场合。 气氛一时莫名僵持住。 神君分明只是路过,即便是撞见府上小仙吵闹,理应不会放在心上,至多让管事仙女来略施惩戒,上神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表露喜怒的。 上神理应当对这样的事不存在喜怒之心。 这一点众小仙知道,南临自己更加清楚。莫说与这些小仙,就是同其他上神之间,他也从来波澜不惊。 可他的心绪分明又动了。 南临没来由一阵不悦,不知几分对内几分对外,一时连自己都分辨不出。 他的视线里唯有两片嫩绿稚气的竹叶,熟悉又陌生。 就好像曾经看见过千百次,但又一夕之间被忘却的事物。 还是管事的仙女匆匆赶来,才打破僵局,她行礼告罪,心中将这些闹事的小仙撕成了好几瓣,面上却只露恭谨之态,先将罪责揽到自己头上。 “起来吧。”南临盯着小竹弯了许久的腰,终究开口道。 众小仙一齐暗松了一口气,前后左右一起重新站直了身子。 小竹想要趁机多看一眼南临君的脸,却不想他抬头的瞬间对方已经转头离开。 南临君一走,管事的仙女自然要训斥他们。 只不过无论东曙还是良意因为南临君的一打岔,惊惧之余都少了方才劲劲的那份心,连同被牵扯其中的小竹一起前后和仙女管事认了错。 事情虽然闹得不大,但是因在南临君面前现眼,管事仙女面上过不去,对三个人都施小惩,在三人身上各施了两鞭子才让他们各自去做活。 两鞭子倒不至于伤到这些小仙,但是够他们痛两天的也算长个记性。 小竹忍痛抱起前头自己放到旁边的仙露,又摸摸脑袋,确认竹叶消失了,便打算去干活。 东曙挨了打,心中仍旧有几分不服,不过这会儿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小竹:“那王八蛋说得那样难听,你怎么就不生气呢?下次我必定打烂他的嘴巴,教他知道我的厉害。” 小竹知道东曙说的是前面良意讥讽自己的话,他的确不怎么生气。 不说恼怒时候的话多数口不择言,便是论实情,良意也不算说错。自己的那片小竹林的确地位十分落魄了,要不然他怎么能起了偷小笋的坏心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五章 小竹和东曙半途分开,各自行进。 半壶仙露在小竹手中晃晃悠悠,水声闷响。起初小竹脑袋里装着事还没发觉,等他停下脚步往壶中一瞧,魂差点飞掉半个。 仙露本是淡淡的粉色,其中透着莹莹皎洁的光,可这时只见装着仙露的壶子里剩下的却是一些清汤寡水的凡品,显然是前面脱手劝架的一小会儿功夫里,不知被谁掉包了。 这分派到小竹头上的差事,倘若是出了错,不管有心无心都要先受惩罚。 丢了仙露的过错,挨鞭子恐怕都不够。东曙和良意吵嘴是口不择言的难听话多,中间有些言语多少涉及管事仙子,恐怕这会儿仙子心情正不佳,等不及找个人当靶子打。 小竹平时闷头干活,未曾讨好过对方,这时候被趁机发难,也许直接就逐出去了,这对小竹来说才是最坏的结果。 无论是谁调换了仙露,恐怕也是揣着这样的阴暗心思,毕竟里面走一个外面就能进来一个。 找仙子自白行不通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被赶出去,小竹把心一横,打算自己补救。 仙露是珍品,但并非无处可得,产仙露的灵树内殿就有两颗。内殿虽然不由他们这些小仙自由出入,不过平日里也并非戒备森严。特别是这会儿众小仙都被安排在了外殿忙碌,内殿空落无人,如果用几分心就能绕过去。 半瓶仙露,大约一炷香时间就可得,两相权衡下,小竹悄悄调转脚步改往去内殿的小路走。 他自然忐忑,因此步步走得谨慎,中间有两次差点与人撞上。但好在竹子化灵天然带着草木气息,小竹都险险躲过。 等到真进了内殿,小竹反而安全了。普通小仙没有指令不会随意过来,就是管事仙子们也极少涉足。 整个南临君府上能自由无碍在这里行走的只有南临君了。 小竹把壶里头的水倒了,又将壶身擦干,而后小心翼翼地把仙壶放到了灵树下面。 小竹用手摸了摸灵树的树干,然后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虽然灵树是珍奇神树,但是草木气息相通,小竹和它也算是八竿子能打着点边角的亲近。 一阵微风吹过,灵树似有所感,从最高处的一片叶子上忽然冒出一滴仙露,对准小竹摆出来的壶口坠了进去。 一滴两滴,连绵慢慢往下落。 小竹坐在灵树下面,脑袋一歪靠着灵树,总算是心神稍歇。 他想到前面南临君走前像是生了气的模样,心中翻搅起来,略微感到惆怅。 本来神君不认识他倒也罢了,现在经过这么几次,想来就算不认识也脸熟了。脸熟也没什么,但偏偏最让神君印象深刻的就是这小仙吵打的场面,这下还不知南临君心中把他当成何等没规矩又冒失不稳重的小竹精了。 滴答作响的声音稍歇,小竹侧头看去,仙壶中已经有了大半壶仙露。 这仙露对于他们小仙是滋补进修的好东西,因此拿放时才管束严格。小竹刚才默想的时候和灵树也说的是半壶,现在却多出一截来。 小竹忙道:“够啦够啦,太多了。” 他说着抱起仙壶,抬手又想要拦住灵树继续往下坠滴仙露的行为似的,悬空挥了几下。 灵树这才将最后一滴仙露收了回去。 小竹却对着多出的仙露犯难,甚至起了和灵树打商量的心,“要么你还是收些回去吧,这实在是多了呀。” 灵树很大方地荡起一阵微风,轻柔地将小竹往外推了一把。 小竹后退几步,本来是要退至平整的小路上,未曾料想足后跟却抵上一个硬物。 小竹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抵住的竟然是一双黑靴,原本不染微尘的鞋尖此时因为他下意识地退却而露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来人没有露出丝毫气息与动静,走得这么近了,小竹愣是待不小心踩着才发现。 小竹从下往上直至仰头,对上的是南临冷峻的脸容,好似拿住了一个小贼匪。 这下可好,偷仙露没叫管事仙子发现,却叫神君当场抓住。 此时小竹不消多想也该知道,大约南临君对他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印象更是要因此跌至谷底了。 小竹的心就像给一双手揉把再揉把,又愁又酸又无措,第一反应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辩解而是想哭。 小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与南临君四目相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越看南临君陌生的眼神越委屈。 更让小竹觉着跌份没面子的时,他肚子里的小笋一感应到外面父亲的存在,立刻又露出两片嫩叶招摇起来,生怕他生父的现况不够窘迫似的。 南临君的视线果然被嫩叶吸引过去,近距离盯着看了一会儿。 小竹实在也是不清楚南临君此时是是怒是喜,犹犹豫豫开口:“神君,嗝!” 不晓得是刚才灵树的冷风吹的,还是转身却踩到南临君给吓的,小竹不由自主打起冷嗝来。 这下还解释什么,小竹惶惶地抱着仙露,只盼着自己此时此刻直接成了哑巴才是好命。 南临好像也没想到小竹忽然打起嗝来,第一下还算清亮,但后面被小竹努力压住,反而显得怪里怪气,只随着小竹的肩膀耸动泄露。 南临本来是沉默不语的,但见小竹这样又心生恻隐,开口道:“你频频露出脑袋上的叶片,可知道这算是失仪么?以后改了吧。” 南临不说这个倒也罢了,说了小竹反而委屈又伤心,他直想打腹中小笋屁股,明明最亲密的人站在对面却不可言说,小竹眼睛红红,脱口而出:“是,是失仪,但是看见你就忍不住呀。” 他一眨眼,有颗泪珠沿着白软的面颊滚落下来。 南临神思一滞,心头忽然绵绵软了下去,原本只是几分不忍心,须臾化作了万分,觉着面前的小仙说不出多可怜。 待南临回神,自己的双手已经半抬起来,差几寸就要扶住面前的人。 这大大越界,南临自然立刻要收手。 却听见身后有生息靠近,这略一分心,南临怀中猛然一紧,怀里已经扎进来一个人,带着盎然的热度以及绝对不合时宜不合礼数的亲近消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南临的呼吸都被惊停,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分分寸寸都是克制。 小竹眼眶里的泪珠子都没坠完,卷在眼睫上带着一片潮气,知道自己的动作逾矩也会大概惹南临不喜,但实在没有法子。 与此同时,南临背后靠近的生息停住,仙典凉凉的声音响起:“神君,您是独自在此吗?” 小竹身形瘦弱,被南临君衣袍挡住更就看不出什么,但小竹的气息依旧能被仙典感知到几分。 如果说仙子的惩罚尚且可以回转讨情,那仙典却是冷面无情,手段严酷的,被它发现,恐怕不止逐出去这么简单。 身为神君,从来不嗔不怒,不骄不躁,开口也要句句真言,不留给人一点侥幸余地。 小竹下意识寻求完庇护才想到这点,然细想之下处处死局。面前的南临不是人间南临,他偷仙露在前,失仪在中,冒犯神君在后,当下南临君怕是厌恶死自己了,巴不得仙典将他狠狠惩处一番吧。 小竹环绕着南临的手臂微微松懈,决定还是自己站出去承认错处,也许还能让南临君觉着自己不算无可救药。 然而小竹才松了两分,南临的手忽然压在了他的手臂上,终止了他的动作。 南临望着怀里的小竹不解的视线,背对着仙典启唇撒了生平第一个谎:“我是独自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想写狗血,但不由自主又要甜了,我要忍住,我要狗血! 第六章 虽然不知道南临君为什么为自己撒谎,只是好一会儿南临都没有再开口,小竹也不敢乱动,唯恐仙典还没有离开前就泄露马脚。 然而等小竹眼眶里的泪水都凝干了,南临仍旧沉默着,饶是小竹乖巧听话,也忍不住抬头望向南临。 没想到南临好像一直望着他,小竹仰头便和他的视线相对,这一刹犹如惊醒了南临。 小竹被轻轻推到了一边。 此时灵树下的风已经停了,上神与小仙面对面站在树下。 前一刻的温柔相拥好像只是小竹短暂的错觉。 小竹的心情比前面时缓和了许多,但仍旧不知从何开口,没话找话时解释得有些胡乱:“神君,我,我是不小心弄丢了仙露才过来补救的,我知道我错了,刚才我还着急往你身上扑,又是一处错,你罚我吧。” 他这副谨慎的模样,无形之中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将上神与小仙的地位尊卑重新摆在了南临面前。 南临微微恍惚,想到小竹前番解释自己脑袋上的小绿叶时的语气神态,倒觉得那样更加可取些。 南临收拢心神,“何必罚你。” 与其说小竹吓得往他怀里扑是错,倒不如说仙典贸贸然又出现在内殿更让南临不悦。 他看见小竹脸颊上尚有泪痕,犹豫片刻又抬起手来在轻轻拭去。 小竹的面颊有些冷,不知道是叫风吹得还是本来就体寒些。南临的指尖一顿,竟想将之触暖了。 有一丝痒,小竹转了转面颊,抿唇看着南临。 南临不过说了四个字就无言了,因为小竹的眼珠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那里头的敬仰与喜悦不容作假。 这样的眼神南临君见过很多,只是极少见到这样纯粹而干净的。 这给南临一种小竹看的是自己,而不是南临神君的感觉。 如此一句绕口的话,南临不晓得倘若讲给别人听,他们是否能懂。 他是南临,南临神君却不是。他所熟悉那些敬仰是给神君的,未必是给南临的。但小竹好像不是那样。 南临启唇想说些什么,然后小竹已经把仙壶紧紧抱在怀里,左顾右盼观察起周围来。他在内殿不宜久待,当下还是带着仙露回去交差最要紧。再想到前面南临没有怪罪自己偷拿仙露,又为自己解围,心中又陶陶然。 “神君,我要先去交差了。”小竹恢复几分活泼。 南临到嘴的话变了变,“你去吧。” 小竹察言观色地退到旁边,刚才起几番起伏上下的心绪总算是平静下来。 小竹将仙露交给其他仙子后,一直到晚上回去就寝时才和东曙说起白天的这桩事。 没想到还有仙露被换这一出,东曙才歇下的心气顿时又起,然则他和小竹两人左思右想都想不出那仙露是谁掉包。掉包的目的究竟是为了陷害小竹,让他被罚出去还是为了拿仙露增长修为。 “我真想不通,”东曙盘腿坐着,双手攥成拳头放在双膝上,“你又不像我脾气这样火爆,平素和其他人相处也都很好。” 无论东曙还是小竹,将记忆里在场的小仙们都一一排除,还是没想到谁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竹和东曙说起时,只讲了灵树那一段,特特把差点被仙典抓住,又被南临君救了的那段隐去,故而东曙也没有多问。 小竹道:“先不说我了,”他把话题转到东曙身上,叹了一口气,“你的性子真是太冲动了,今天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和良意吵打起来?中间又说了那么些话,给旁人听去不知要做多少文章。” 给管事仙子送些东西是许多小仙间约定俗成的行为,只是无论私下如何,这总归不能摆上明面讲。 不然别说小仙,恐怕管事仙子对上头都不好交代。 小竹说:“只怕她为了避嫌,事情也不办了。” 那东曙好不容易凑着送出去的礼物也算是白给,且还不落好处,管事仙子心中怕还要记恨他。 东曙怎么不担心这个?只不过强撑着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只管尽了自己的力,在族中不落个狂妄名声就是了,他们只当我们在神君府上如何风光,哪里会想到我们谨小慎微呢。” 东曙的话小竹也感同身受,小竹虽然没有指望让自己把他塞进神君府邸的后辈,但那是因为他的后辈都失了机缘,难以成灵成仙。 像前面良意说的,小竹何尝不担心。如果他家那片竹林真被从下界剔除出去,那他的后辈们恐怕只能做一堆平平无奇的人界呆竹了。 东曙看了在旁边放空发呆的小竹一眼,羡慕道:“如果我像你一样无牵无挂就好了。” 小竹回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怎么能说出自己为了振兴竹林,连神君的血脉也偷了一个放在肚子里了呢?面对东曙对自己的信任,小竹惭愧地红了脸。 夜里不知是不是因此还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不由想到许多在人界时和南临相处的细节。后面又想到南临指尖落在自己脸上,一时越发难眠。 小竹将被子卷在自己身上,人又往墙上靠,借此给自己带来一种背后给人环抱住的温暖假象。 后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还在频频打哈欠。 而这小仙之间斗嘴打架出了闹剧的翌日就是公布宴请那日哪些小仙能够近前侍奉的时候。 东曙和小竹都颇为丧气。 昨天才出了那样的事情,这个美差即便原本有他们一份也该变成没他们的份了。 是以东曙和小竹都没凑上前讨没趣,下午得半日假,两人干脆携手出府游玩,直接往南城闹市去。 南临君喜静,府邸距离闹市有一段距离。倘若是小仙自己飞着去,也消好些功夫。 好在东曙认识府上车夫,带着小竹过去等了两柱香的功夫,恰好有一架往南城去的飞车,两句好话便将两个小仙捎带上了。 南城的热闹在上界独树一帜,从前是与下界联通的关口,后来两界通联的难度增加了,这里的气氛却没有变,依旧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初入上界的小仙必经之地,来往人员繁杂。即便是仙典也不轻易过来,这愈发使得这边放纵非凡。 大胆如神君姻缘都敢拿来开赌盘,南临君在其中自然是头一份的。 第七章 小竹站在街角远望东曙和车夫讲话。 他们蹭车出来的车夫名叫引路,与东曙算作同乡。两人之间还有一层未捅破的窗户纸,面对面时相互目光带着些闪躲。 “引路说,他回来时如果还是空车,还能捎带我们回去,若是不能便要我们自己叫车了,”东曙说完前半句,先看见的是小竹揶揄的眼神与笑容,后面半句话不由噎在嗓子里。 东曙抬手要打,小竹转身就躲,两人都没有说话,又明白对方意思。如此一阵笑闹后才一块儿走进闹市里。 小竹往人界跑了一遭,回来上界后还是头一次来南城,心中有些久违,眼睛频频往几家常光顾的老店上瞟。 这里比人界闹市还热闹多样,因为脱离管束,噪杂的背景音里面时不时飘过某个上神的大名。 东曙前个为了送礼已经花了不少私房钱,此时即便站在成衣店门前也只能看看,至多伸手不舍得摸摸布料罢了。 小竹看他模样可怜,主动提议说:“我还有些钱的,你要买什么我先帮你买了吧。” 东曙却摇头:“我晓得你攒钱要做什么,我又不真的缺衣服穿,你还是先紧着自己吧。” 他俩在南临君府上做活,工钱比其他上神府上已经高了,只不过两人喜欢的东西都费钱,这才显得拮据。 东曙喜欢漂亮华丽的衣饰,又好吃,钱大多花在这些地方。小竹倒是一向很朴素,也不馋嘴,但他的爱好比起东曙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竹和东曙一块站在一家庄典华丽的店铺门前,和几个早就站在这里的小仙小神一块儿被店铺门口新鲜的告示牌吸引了目光。 告示牌旁边有一道因仙术而循环往复的声音:“新出了一款南临君和悦然君的神侣组合,数量有限先抽先得啊!” 告示牌上不仅有南临君的等身形象,还有悦然君的。 虽然让东曙和小竹这样亲眼见过南临君的小仙看来,这等身形象的描绘不尽如人意,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施法人穷尽想象塑造出的完美模样了。 两位神君放在一处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不过对于南临君这个热门选择,从前和他配对的上神不少,哪个不是出类拔萃血脉尊贵?因而这新推出的组合虽然看上去也登对,却也不少人不买账。 这店铺前身是家赌坊,不过早几年被责令关除了。只不过背后经营的老板显然非常有生意头脑,摇身一变开了家为神君姻缘操心的店铺。 客人进去买自己中意的神侣组合就算是投出一票,票数最高的神侣有一定成真的可能。 最开始这不过是无稽之谈,没人真的相信。只不过上神们不来这里,过来的都是些小神小仙,他们本身对上神就有强烈的窥探和八卦欲望,冷不丁冒出一家店说能安排神君姻缘,不管真假大家都享受这种自己似乎能操纵神君婚姻的快乐。 直到后面这有一对投票数领先的神侣某日果然成了好事,这店才是真正红火起来。 南临君在这里无疑热度最高,以至于他独享一块区域,这区域中全是他和其他神君神女的配对投票。 其中有些热门组合,店家甚至推出了盲抽的选项,越发促动消费不说。店家甚至许诺,盲抽能抽到一张空白纸片,这空白纸片上只有南临君一人,剩下空白处可以随意填上任意一位上神。 当然,更加诱人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即便小仙填上自己也可以。 店家许诺,不管填谁,自己上头都有人能够催动姻缘。 为此真是有不少人奔着这来的,不管真假,权当是娱乐罢了。 小竹倒不奔着抽空白卡片来的,他心中早就有中意的神君配对了。 灵音神女。作为另一位古神血脉诞下的神女,年龄家世无一不和南临君相仿,执掌的是整个上界的音律,也是许多人心中与南临君最登对的一位神侣。 只不过因为灵音神女和南临神君的组合票数太过于一骑绝尘,前两个月被归入了盲抽中,这才稍稍控制住了狂奔往前的票数。 小竹对此也是摇旗呐喊,认为南临君就该和这样神女在一起。为此每每得空,总会过来盲抽几张。 不过今天还没开抽,小竹就听见旁边有人在谈论悦然君和南临君的冷门组合才是正道,别的也就算了,这个小竹忍不住要搭话:“悦然君虽然也很好,但还是灵音神女更好呀。” 闻言有人附和赞同,有人则摇头不满,七嘴八舌间要争辩起来。 小竹表达了观点,但不善于争辩,便多半只是仔细听,偶尔才说上一句。 待得他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不屑嗤笑,这才转过头去,只见两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仙,对他们的争论似乎很不以为然。 小竹本来是要收回目光的,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就是了,他管不了别人。不过没想到那个小仙看了一眼小竹手上还没拆开的计票,却主动上来和小竹说话。 “抽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小竹被他问得一愣,一时不知怎么说。 倒是旁边的东曙见那人语气不善,一副来找茬的样子,赶紧上前挡在小竹面前,“又没有从你兜里掏铜板,关你半两事?” 男子一笑,“我不过是问问,”他的目光越过东曙,只看小竹,“南临君到底哪里好呢?” “他自然是很好的。”小竹说,他不过才讲了个开头,那边已经有许多人帮着小竹说了话。 诸如血脉,诸如修为,诸如为人等等,上界自然是有数不完的南临君的传闻。 最初被问的小竹倒被排挤在了人群之外,不过小竹好奇看向那男子,发现他表情淡淡,似乎并没有被说服,也不知在想什么。 —— 引路赶车到了某位上神家门前。 照例他要来接神君,但是神君回程并不真的需要车撵,所以大多数时候他空车而归即可。 为此引路心中盘算着自己能够顺道再捎上东曙。 不料今天南临却没有自己回去,而是选择上了车。 引路心中微憾,一路行到接近南市旁时,驾车的异兽都感应到他的心情,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 引路发现后赶紧就要驱使异兽加速,却没想南临君在车撵里忽然问:“怎么了,你有事要办么?” 引路哪里能说自己想用接送神君的车撵接送两个洒扫小仙?正待硬着头皮把话咽回去,回头看见南临清澈的目光,不由自主一下把实话全说了。 神威面前不容假话。 “是一个叫东曙一个叫小竹的小仙出来时坐了这辆车,不过我让他们和我一起坐在外头的,并没有敢坐到车里,后头我只是和他们说回程如果空车就……”引路想解释自己并没有越矩的心思。 “我知道了。”南临开口打断引路稀里糊涂的解释。 这个时候引路明显感觉到异兽的脚步已经几近停止了。 而南临的目光望向南城。他自然没有去过南城,自来在望姝神女的教导中,那是上神不可踏足的污浊之地。 引路的笨脑袋难得聪明了一次,“神君,你,你不能随便去南城啊,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的,怕要污了你的眼睛。” 普通上神都不会去南城,更何况南临神君。 只不过在引路这句话刚说完,南临的神威就被他收了回去,一时显得和其他普通上神也无甚差别了。 引路不解,还要劝:“三教九流,最不能上台面的东西也多咧!” 这句落音,南临的外貌也徐徐变了。 引路的语速犹豫了:“哪里尽是些腌臜不入眼的东西……” 这下,南临连衣着都变完了。 引路默默低头,发誓此生再不说话算了。 而南城姻缘铺里,小竹还浑不知这个,他拆开手上的几张盲抽卡片,即为失望地啊了一声,“一张南临君和灵音神女都组合都没有啊。” 第八章 小竹才露出颓丧神色,柜台后面一直猫着看的伙计就钻了出来,自背后抽出一叠纸,压低了声音说:“赶巧赶巧,这位小仙我看你面善,单单只同你说罢。” 他轻轻拽住小竹的衣袖,将他拉到旁边两步窃窃道:“呐,我手上这些也是盲抽的,一次买十张以上还另外送一张,十张一起买又能少付两成,极其划算了。” 划算是划算,小竹盲抽上头不是不心动,只是他兜里剩下的钱还别有他用,是准备去买点促进药粉回去下界给后辈施肥的。 东曙在旁却是劝小竹:“买下这十张也无妨嘛。” 他晓得小竹为后辈考虑的计划,但觉得很没有必要。下界自从和上界的连接被阻隔变弱以后,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小竹所属的那片竹林衰落也是迟早的事情,别说小竹这个没有什么气候的小仙,纵使是早他一辈成仙甚至当上小神的前辈们,又有哪个关心那么一片小竹林的生息呢?倒是他一个小仙现在劳心劳力的。 要东曙看,小竹的性格里带了几分痴性。只是当下东曙也不愿意劝小竹为自己着想,他知道说了这个小竹难免伤心,况且这种痴也是小竹纯善的体现,作为朋友他也喜爱得很。 小竹还没有开口,东曙忽地听见背后有个人忙忙叫自己:“东曙!” 东曙回头看见是引路,面上惊喜:“回程也能坐你的车么?” 引路面色发苦,口中讷讷,眼神直往自己身前人瞟,不敢直接答应,又不好否认。 南临一路往里面走,引路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但看见东曙和小竹的背影时实在忍不住叫东曙一声,又用眼神暗示东曙事情不对。 只是东曙虽然注意到他这样的目光,却不清楚内情,反而大咧咧看向了南临。 南临敛去上神气息,样貌也都化作最寻常的模样,看上去与他们这些小仙一般,东曙自然提不起警惕。 “这是哪个,”东曙问,“是你一道赶车的吗?” 小竹就站在东曙身边,顺着东曙的话也看向南临。东曙看不出来,小竹自然也看不出来,不过小竹抬眸就和南临对视,还是从他的眼神里感到了一丝丝不明的熟悉,甚至感到自己的头皮有点发痒。 引路的嗓子眼要烧起来了,他抬手欲摇,然而南临自然承认下这个身份:“是。” 这下引路纵使有心不认也不得不认了,实在不晓得神君意欲何为,心中担忧惊惧更甚。 东曙不知内情,尚可笑嘻嘻说:“天色还早嘛,那就一起逛逛,你叫什么名字呢?” 南临随口胡诌:“就叫随知吧。” 东曙觉得这人奇怪,什么是“就叫随知吧”活像是临时取名似的。 南临的目光总是若有似乎地落到小竹身上,惹得小竹在他说了自己名字以后也很快自我介绍说:“我叫小竹。” 不过小竹感觉头顶更痒了,闹得他顺手抓了抓。 怎么这么痒,活像是有什么要钻出来一样。 小竹的性子向来更加内向,东曙则已经主动和南临搭话,问起他的赶车日常,有没有接送过神君之类的,神君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 胆大心细,真是什么都要问。 好在他还知道“南临君”三个字在这里颇能引起轰动,是以没有明说神君的名字,只以神君指代。 引路在旁听得快要晕厥,实在是很想要告诉东曙,面前的这位就是神君本人,问神君怪癖是不是嫌命太长。 但他不敢,只差在旁边憋出病来。 南临摇头:“我未曾侍候过他。” 东曙还有几分不信,“其实没什么的,现在又没有旁人,有你就说嘛,你看小竹还在这里买神君神侣的赌盘咧。” “神侣赌盘……?”南临的语气里终于像是提起了一些兴趣。 前面被小竹冷落的店伙计抓准时机往前靠,每一个陌生人都是潜在的新客人啊,他上前给南临做了一串介绍,说是舌灿莲花也不为过,仔仔细细连每个配对的优劣都讲明白了。 小竹在旁顾不上他们,他耐不住又抓了两下自己的头皮,这下有些感觉到痒的根源在哪里了,是头皮上有什么东西发芽要钻出来的感觉呀。 只不过之前小笋叶子钻出来都很痛快,不像今天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犹豫,这才慢吞吞让小竹感到了痒意。 小竹明白了问题来源,浅浅松了口气,但是一瞬间又睁大了眼睛。 小笋的叶子出来了,为什么小笋的叶子出来了?! 在场的人除了引路之外,就是这个一起进来的随知了,小竹只差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想到刚才店伙计给“随知”解释的一大串神侣配对入门知识和玩法,本来还心无波澜的小竹,忽然被难言的心虚与胆怯包围了。 上神和小仙,主人和小仆,无论哪个角度,小竹在给南临拉郎配上花这么多钱,都简直胆大包天。 事情还能比这更糟糕吗? 很快小竹就发现,当然是可以的。 因为店伙计在给南临做完基础介绍以后,忽然抬头拍小竹肩头,很热络地说:“像这位客人就是我们店里的老主顾啦,雷打不动支持南临君和灵音神女,是这对神侣支持者的中流砥柱了!“ 店伙计的话音一落,小竹立刻感到南临的视线落在自己羞愧低下的头顶,最后还妄图挣扎一下,弱弱地开口:“不是中流砥柱,也没有那么支持……” 店伙计疑惑:“诶,刚才客人不是还很遗憾这回没有抽到南临君和灵音神女的卡吗?” 饶是小竹脾气这么好,此时都想扑过去捂住店伙计的嘴,“你少说点吧。” 南临怎么注意不到小竹前后情绪的明显变化,再看见小竹脑袋上又有两片嫩叶子,想到小竹说见到自己就忍不住冒出来的话,就知道小竹大约已经认出自己的身份了。 南临不知这竹叶运作的具体机制,但是他也无详究的想法。 虽然对于小竹在背后扯什么灵音神女大旗有不满,但见小竹这样窘迫羞赧又觉得有些无奈的好笑。 “真的灵验么,如此就能增加姻缘吗?”南临问店伙计。 店伙计对这样的提问也应付自如,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当然了,别说和灵音神女了,就算是抽到空白卡片,要增加你和南临君自己的姻缘,也不是不行啊。” 他调调眉,低声说:“我们掌柜上面关系硬得很那。” 哪有南临君自己要和南临君增加姻缘的,那叫什么事了,小竹在旁边急得脸都快红了,奈何也不能明说。 此时他和引路着实成了一对难兄难弟。 南临看向小竹:“那就接着抽吧。” 小竹小声说:“我没钱了呀。”他握紧自己的荷包,一个子都不要往外掏。 “我给你,”南临拿出一个钱袋,从里面随手掏出一个晶莹透亮的灵石,“你抽。” 小竹知道南临是南临,南临也知道小竹知道,在这种奇异的平衡里,小竹不敢说不,只得硬着头皮把灵石接了过来。 东曙盯着那灵石看得眼睛都亮了,用胳膊肘捅引路:“哇,你们拿的月俸不一样么,怎么他这么富?” 引路在旁望天,已经魂离体外了。 这灵石一掏出来,别说伙计,掌柜都被惊动了。 知道小竹爱买什么,屁颠颠就从柜台后面抱出了一大堆盲抽卡堆在小竹面前,还很八卦地跟小竹挤眉弄眼:“如此大方,这位是你的仙侣吗?” 小竹吓死了:“不,不是啊!” 他回头看南临,恨不得和南临解释自己心无旁骛,绝无非分之想。 但南临面无表情,反而是见小竹不动,自己上前一张张拆开那些盲抽卡。一颗灵石下去,今日店铺里面的盲抽都被包圆了。 小竹见他这样,已经体察出几分南临的不悦,自知今天被抓包是理亏,为此更不敢再说什么,只当现在承受的这份心惊是南临的变相惩罚。 “嘿嘿,这位客人最喜欢的就是南临君和灵音神女的配对啦。”店掌柜在旁边提醒南临。 即便小竹不承认他和南临有什么特殊关系,但是店掌柜他们显然都默认了这点。起码他们认为南临这样大方,铁定是心悦小竹,有意讨好的,为此店掌柜特意在旁边讲一些小竹平时在店里的消费喜好,自认是给南临一个讨好仙侣的努力方向。 南临则提取其中关键的部分,慢条斯理问小竹。 “喜欢灵音神女?” “不止抽这些,还买了许多挂画?” “励志抽出空白卡?” 句句属实,小竹辩驳不得,在南临身边站得像个鹌鹑,只心中连连叹息。 倒霉,怎么这么倒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九章 不知是南临的手气好还是运势强,他不过几下翻折就抽出好几张灵音神女与南临君的配对卡片。 只不过南临不屑一顾,全都随手和柜台上抽败的卡扔在一处。 第一两张也就罢了,后面四五六七张开始,小竹心中实在滴血,忍不住“哎,”了一声。 不止小竹,就连店里头其他客人都见着眼馋,试探地问:“这还要不要啊?” 小竹飞快点头:“当然……” 他一个呼之欲出的“要”字还没说完,南临已经望过来。 那眼里头的忖度,使人不得不小心。 只要知道这皮下是南临君,小竹断不愿意做让神君不满的事,何况现在还是自己不对在先。 全当是自甘赎罪,小竹的心气一下蔫了,“不,不要了吧,其实我平时也不是很喜欢的。”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看向南临,不知神君有没有消气,后面半句强加的解释不管有没有可信度,反正小竹说得没甚底气。 然而南临的表情从一进来开始就看不出喜怒,自然也无法让小竹判断。 其他客人倒是开心,上来你一张我一张分了卡纸不算,还在旁候着等捡漏。 东曙却不明白了,他一把按住最后剩下的两张灵音神女的纸,奇怪地对小竹说:“你犯傻啦?你平时得一张灵音神女的票都开心小半日,这还让他们占了便宜么。” 小竹下意识先看南临,唯恐自己私下为神君拉郎配的事越曝露越完蛋,忙不迭说:“我从前一时糊涂罢了,你怎么能当真!” 东曙的理解有误,思忖着说:“难不成你现在觉着灵音神女同南临君这对不好了么,还是你听了这什么冷门配对的话,现在也觉得南临君和悦然君更好了?” “是这样吗?”南临问,“还是我为你多买几张悦然君吧?” 如此体贴的提议,如此致命的问题。 小竹气都喘不匀了,东曙却还不查,他只觉得这叫随知的小车夫很上道,也差不多起了和掌柜伙计们差不多的想法,认为这必然是对小竹有意才刻意为之的溜须拍马之举。 东曙嘿嘿笑着,当下伸手在南临肩头拍了两下:“兄弟够爽快啊!” 他的手如此大咧咧地就放到南临君的肩头,引路和小竹一同看见,也一同差点吓背过气去。 小竹怕东曙被牵连带累,可怜地急急道:“从前是我冒失大胆才喜欢这些东西,现在我知道了这些东西不可信,决定改过自新啦!我不买灵音神女,也不买悦然君的了。” 他扯住南临搭在柜台上的手下牵连的衣袖,“真的真的不买了。” 小竹漆黑水润的眼珠子因为软语相求而更透出里面的憨稚,活脱脱要急得哭了似的,让南临很生了几分怜惜。 掌柜和客人们起初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听见小竹说这些东西不可信,掌柜不高兴了:“纵使客人心疼自己郎君花钱,也不能这样说啊,本店可是童叟无欺的实诚生意呢。” 小竹方才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把东曙那惹祸的手掌从南临肩头拨弄下去,这边掌柜又给他挖坑,真恨不得自己三头六臂再多长一张嘴。 南临却并不管旁人说了什么,他只看小竹:“真的不买了吗?” 小竹被他这句唤回对南临的专注,从中又窥得一丝松懈意味,心知这是一个需抓住的宽容机会,当下许诺:“真的不买了!” 南临的声音柔和几分:“空白卡片也不抽了吗?” 小竹顺着前面的回答摇头:“不抽了。” 他本以为这样回答南临君应该会满意,但没想到语毕南临依旧看着他,视线里面虽然并没有责备与严苛,但只做等待神态就够小竹犹豫起来。 “抽,抽吗?”他还不敢肯定,脸上露出迷惘。 “既然是你的心愿,我想还是抽吧?”南临垂手执起小竹的手,将那一堆还未抽的盲卡教给他。 小竹的手背被南临短暂地触碰到,只片刻怔愣,他已经面对上了一堆卡片。 是南临的要求,小竹不会拒绝,掌柜和客人见他们在继续消费,也安静下来。客人们只是想看看空白卡片到底长成什么样,掌柜和伙计却是相互对了个眼色,由伙计铺垫说:“空白卡片不好抽啊,这一堆里面不一定会有咧,不过客人放心,明日我们会重上一堆,到时候说不准客人就走运了。” 掌柜和伙计最知道内情,什么空白卡片不过是一个噱头,之前也是请托罢了,他们压根就没有真准备那种东西。而且这些所谓的配对投票,也不过时大众的娱乐宣泄,难不成他们还真能定下南临君的姻缘不成? 就算他们真的有门路,不论南临君如何,光是望姝神女就足够另小仙丧胆。 小竹也没有觉得自己能顺利就抽出空白卡片,倒霉小竹,处处点背。 果然他一张张抽开,直到剩下最后两张,依旧不见空白卡片。 小竹又抽出一张,客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他手上,掌柜和伙计却是不动声色勾起嘴角。 小竹缓缓将卡片翻转,是灵音神女和南临君的配对卡。这样珍惜的卡片此时却迎来众人一阵失望的哎呦。 小竹虽然不盼着自己能抽到,但难免也被期盼的氛围连带有些情绪转变。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到了最后一张卡片上,正要翻转,一只手忽然覆住了他的手掌。 小竹一愣,回头看向手掌的主人。 南临问询店掌柜:“空白卡片果然能使人和南临君增加姻缘么?” 店掌柜被他忽然一问,下意识说出店里的套路话,拍胸脯说:“那是自然,说谎我头落地!” 商人重利,什么话都敢往外吐露,倒是小伙计闻言缩了缩脖子。 如此,南临才垂眸看小竹,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掌,“抽吧。” 小竹不明白这片刻停顿,不过前面已经抽了那许多,现在最后一张也就顺手抽了。 他干净利落地把那张卡片翻转,却没有想到一阵金芒从卡片正面飞出,使得满室盈满光点,如同银河霄汉般夺人心魂。 众人下意识遮挡自己的眼睛,直待光芒散去才有人惊呼出声。 “这是空白卡片吗?” “哎呦哎呦,这可让我见识了!” 掌柜和伙计也俱是呆住,互看一眼,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老掌柜面色涨红,“这不可能啊!” 压根没有空白卡片这东西。他想要指责小竹用拙劣仙术作假,然而刚才那一阵灼目的金芒却断然不是一个低阶小仙能使出的法力。 掌柜上前从小竹手里抽出空白卡片,打假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立刻感受到那上面传来的上神威压,一瞬间几乎抽空他的心力,使他冷汗涔涔。虽然不知上神是谁,但却明白是自己一定惹不起的。 他虚构空白卡片来骗客人花钱已经是站不住脚,现在感到这份实力差距更不敢多说什么,当下赶紧把空白卡片交还给了小竹:“客人,请,请拿好。” 掌柜思索着看向南临,小竹他是认识的,店里的常客也无深厚背景,那深不可测的只能是小竹身后的人了。 掌柜不敢多说,只能猫在旁边随机应变。 小竹对于抽到了空白卡片的事情,先是懵,后是喜。 “我抽到了。”他惊喜回头看南临,似乎终于做了争气的事,满脸喜悦不作假,头上的嫩叶都翠绿几分。 从前他就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抽到这个卡片,那他一定把灵音神女写上去。不过现在是不能写了,前面答应了南临的事情,小竹就会做到。 旁边的客人见他好像要收卡,一个两个都劝他:“怎么不写名字,快把自己名字写上去啊。” 大家倒不觉得小竹如果写自己名字是痴心妄想,来这里消费的谁能说自己若能配南临君会不愿意? 一时羡慕小竹的不知几何。 东曙上前惊叹:“好家伙,看看你的手气。” 他们不知南临君就在旁边目睹耳闻一切,自然不觉得如何,小竹却哪里敢。 小竹飞快地看了南临一眼,对众人说:“我,我不愿随意冒犯神君。” 此话一出,周围一时又是热闹吵嚷,讲什么的都有。 在背景的无限喧嚣中,小竹小心面向南临,老实的认错态度还没整理完全,却听得南临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只一开口就像屏退了一切杂音。 “如果神君不觉得被冒犯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十章 好似一阵清风忽然吹乱了心绪,小竹望着南临,怔怔不解。 神君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竹手上的空白卡片灼手般在他掌心散发温度。 小竹启唇欲言,可混乱思绪拼凑起来的破碎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南临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将他转了半圈猛拉了过去。 小竹踉跄两步,后背靠在南临坚实的怀中,尚来不及想别的,就见面前一道扑空的身影正有些狼狈和不甘地抬头看着自己,口中还喃喃着:“你不要就给我啊。” 不知是不是他的举动带来了混乱,本来就吵嚷不休的人群更躁动起来,不少人以跃跃欲试的目光望着小竹与南临,以及小竹手中的那张空白卡片。 这些人里不一定每个都对南临有什么绮念,更多的是动了金钱方面的恶念。 这空白卡片的噱头打了多时,有价无市,在南城这么个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面对的又是小竹这样品阶的小仙,能力比之强者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 倒是掌柜见了这样的混乱心惊,平时他也不怕的,敢在这里开店,背后自然有些依仗,对付店里面这些常客绰绰有余。奈何现在有个不知根底的改容上神在此,掌柜哪里敢由得客人们吵打,唯恐自己的店被牵连进去。 掌柜一面命人拦住那些欲上前趁乱闹事裹挟走空白卡片的人,一面忙忙向着小竹的方向行礼鞠躬:“这几位客人既然如了心愿,还请先离开吧,要不然你们看这闹的……” 东曙见那些人都要扑到小竹身旁,也赶紧到小竹身前护住他。 引路顺着掌柜的话终于找到开口的时机,哭丧着脸对南临含混提醒道:“咱们走吧,可别打起来了,不然怎么回去交代…” 带神君来这种地方也许还罪不至死,但引得神君同这些低阶小仙起了冲突,他可就真的要活不成了。 小竹回神,也认为该快点带南临离开这里。他和引路想得却不太一样,小竹先想到的并不是被责罚,而是觉得神君皎如明月,不该在这样的地方和这样一群人纠缠起来。 他忙忙将卡片塞进自己的衣袖中,然后拉住南临的衣袖:“我们不要在这里了,走吧。” 四人前后走出店铺,身后的掌柜虽然还疲于拦住躁动的看客,然而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小竹和引路因为晓得南临身份,所以心中总担着一块石头,东曙不知晓这点,故而与平常无异,走出一段路,确认没人追来后,便重新起了玩乐的心思,拉着小竹要买这吃那。 小竹的心思在南临身上,稍稍敷衍了东曙两句,在东曙发现不妥之前,掏出几个散钱请东曙去前面帮自己买一包小食。 东曙刚才在店里就看着小竹和南临时而举止透出亲近,现下见小竹明显是打发自己走开的意思,嘴角更要隐隐往上翘。他自是不戳穿小竹,反倒是自己一把拉住旁边的盯得过密的引路,使小竹和南临有了独处的机会。 摩肩擦踵的街道上,小竹要和南临说话都不能站得太远,否则中间随时有人直愣愣穿过。闹市街头,不仅有各种食物的味道,还有灵药,器具,炼丹材料,一些品种奇特的小仙的体味等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乍然嗅到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小竹藏在衣袖里的手轻轻捏住一小块布料,余光扫过自己平时爱来的闹市,心情却很忐忑,就好似自己不够光彩的那面被人发现了。 南临没有表明身份,小竹也不好揭穿,但他忍不住去询问南临的体验感:“你会不喜欢这里吗?” 油烟味飘过来,小竹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想要挡住,但油烟终究狡诈,还是飘到了小竹的面前。 这还不止,路人走路莽撞无礼,猛然经过南临时有刮蹭却头也不回就走,全不管礼貌一说。 小竹急忙伸出自己的双手,虚虚拢住南临,谨防着再有人碰他。 南临垂眸看他,可以说小竹的手臂瘦弱,却不能说小竹的维护不认真,使南临心头感到柔软的缠绵。 南临淡淡笑开,站在小竹为自己撑开的一小片空间中泰然自若。 小竹没有立刻听见南临的回答,虽然见着南临笑,心中却也没底。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很在意南临对南城的观感,但下意识就是想要为南城粉饰。 “其实,这里的人并不是都那么坏的,那些客人平时和我说话谈天的时候都很和善,这街上每逢月中,都会放上应季的仙花,香味飘荡,很好看的,还有,还有那边有一家书铺,里面的修炼宝典便宜好用,掌柜很帮扶低阶小仙的……” 小竹说了一通,越说声音越低,自己都觉得自己嘴笨,然而抬起头的时候仍旧对南临带了一份期许:“你喜欢这,不,不要讨厌这里好不好?” 小竹问完,自己心里才渐渐体会过来,他非要说这么拗口又无甚道理的话的因由。 南临是上神,与南城这样的地方本该是永不相交的。南城的一切对于上神来说,都污浊,世俗,甚至不堪,污糟糟充满了低下的样子。 但小竹,他和东曙或者引路,可以在南城感到如鱼得水,因为他们来自这里,属于这里,融入这里,他们和上神之间有着天然横亘的高下远近。 小竹所做的无力辩白和说服,退了又退的问题,本身和南城的关系不大。真正隐藏在小竹问题里的态度是,他不奢求南临喜欢自己,只期盼南临不要讨厌自己。 如此怯怯可爱,寸寸入了南临心尖。 南临实在不知怎么更明白地告诉小竹自己心中所想,“我当然不讨厌这里。” 南临想低头吻小竹,以为也许能更直白,但心中怜惜过甚,又知小竹胆小,不知小竹具体想法前,怕唐突冒犯了他,忍了又忍,南临便只是伸出手将本就对自己张开双臂的呆小竹搂入怀中。 小竹的头靠在南临的肩窝里,南临的侧脸侧过小竹的耳畔,一手就搂紧了小竹的腰肢,另一手轻轻放在了小竹的后脑上。 小竹身上淡淡的竹子清香弥漫在南临鼻息间。 南临带着些微感叹:“又怎么不喜欢,我喜欢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先甜甜,狗血也会刀的,当然和虐文的刀比不了啦,轻度刀,甜肯定更多。 第十一章 南临身上有一股冷香,那是久居内殿,难免染上的灵树清味,与小竹身上自然的,寻常竹香迥然不同。 因此小竹很快清醒过来。他手忙脚乱推开南临,脸色红了又白,往后退了一步,心中烈火烹油五味俱全。 南临感受到他抗拒的动作,心中却是涌起一股失落,又想自己方才再三克制的动作,想来也已经唐突了小竹。 如此,南临反倒无措。 他不知如何处理与小竹的关系,只是不由自主对小竹心生怜意。此番历劫,南临有感自己的性情变化,是以面对小竹的时候,也只以为由此而来。 “对不起。”南临道,他有心与小竹解释。 小竹却惶然摇头说:“是我对不起。”他脸色惭愧,不待南临说什么,小竹已经快走两步到旁边,“我去找东曙他们。” 是他做了亏心事,不能再受神君的好,不然几近卑鄙了。 东曙被小竹扯着衣袖从炸饼店拉出来时还有些不解:“你们说完话了么?”东曙说着却看小竹的脸色不好看,一下警醒起来。 他指着锅里面的两个饼嘱咐引路,“那两个是我的别拿错了。”自个却把小竹拉到旁边问,“你怎么了,那个随知欺负你了吗?” 东曙说着眼睛便往小竹身后看,小竹知道南临就在自己身后不远,怕东曙当了真,连忙摇头,然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有,我只是想到之前仙子交代我的一点事我还没办完,怕回去晚了被仙子责罚。” 东曙面色这才好些,口中抱怨:“好吧,早点回去也是省些事。” 只是虽然答应,东曙心中仍旧怀疑,但看小竹不愿说,暂也不好问他。 四人各怀心事回到车上,唯有引路最放松。小竹借口吃炸饼,和东曙引路一块坐在了车外。 车门缓缓关紧,小竹这才回头悄悄看了一眼。风吹起他额前的几根碎发,小竹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炸饼。 以有事为借口要回来的是小竹,但真的回到府上,竟还真有仙子正等他,不知是什么急事,上前匆忙就道:“找了你好半天,速速同我来吧。” 东曙没想到会有管事仙子后门抓人,狠吓了一跳后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管自己,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待小竹走后,回头正想揪住那个叫随知的车夫,却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只剩下引路一个。 小竹忐忑地跟上仙子脚步到了内殿之外,那里已经站着好些姿容极好的小仙,其中不少平时就很在管事仙子那里得脸。 小竹被安排到他们中间,心中更多些茫然,四顾周围。 台阶上站着的总管事仙子冷冷看了小竹一眼,使小竹脊梁骨一寒,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人都到齐了,下面我就将明日宴请各处用人的地方都安排了。” 小竹猛然抬头,这才知道自己被叫过来是因为自己被选入了府上的宴请。 他和东曙虽然一直盼望着,也私下讲过许多,但心底里都认为自己是绝搭不上这样的好事的。 总管事一个一个念出小仙的名字,从外到内依次排开。 虽然都在内殿,但也有里外高低之分。许多上神的座次都已经安排好了,南临君坐在上首,所以自然被安排在靠里侧的位置最好。 小竹原以为自己被列在内已经很幸运,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被排在了内殿最里。一时被叫到名字的几个小仙,都收到了若有似无的羡慕视线。 回去以后东曙知道这件事后,还颇为小竹高兴了一会儿,后头自己又想,大约小竹之前的怪异是真的因为收到仙子传唤,遂不多问了。 —— 南临君府上一改往日寂寥,火树银花夜不寐,晚宴还未开始,往来间已经有许多上神的踪影,谈笑间尽显风姿,静待上首主人到来。 小竹也忙于往来穿梭,直至该放该送的东西都归置到位,远处终于有了上神驾临的预兆。 冷色华光在半空中亮起,望姝神女的座驾缓缓落在内殿中。几道仙典化作实质站在座驾旁。 整个内殿原本的欢声笑语都随之一停,众神作恭敬姿态,安静下来,只有内殿的流光溢彩一如方才。 时光很难在古神身上留下踪迹,他们的生命也永不消亡。只是许多古神因为漫长时光的流逝而感到乏味,或是行踪遁失,或是将身躯化作了三界的山川河流,仅剩一寸神识留存。 作为古神血脉之一,望姝神女的容貌也十分出尘,只不过她并非平易近人的神明,所以即便是许多位高的上神也对她心存畏惧。 望姝神女从座驾中迈步而出,脚尖才碰到地面,一个仙典已经递上一把小小折扇,另有两个仙典则微微提起她曳地的裙摆,低头跟着神女一道往上首的座位走。 小竹和其他几个小仙都不敢太看望姝神女,但好奇心挡不住,总是偶尔也会飞快抬头看神女一眼,将神女的容颜描绘在自己的心里。 小竹也对这位执掌上界律法的神女尊敬又畏惧,他恭谨地低着头,余光中看见随着神女坐下一会儿,周遭又开始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小竹心中微动,想要抬起头望一眼望姝神女,本以为这该是毫不起眼的小小一瞥,小竹却没有想到他的目光直接迎上了神女的视线,小竹的呼吸都凝住了,上神的视线投注,让他后背即刻沁出一层冷汗。 好在这淡淡一眼很快就转移开去,小竹小口喘气,好容易才恢复过来。 小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上座的台阶下,灯光落下之处,小竹心想,也许就是这个位置太过显眼才会迎来神女注目。要不然如果神女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想来早就该狠狠惩罚自己了。 即便如此,小竹还是站得心情忐忑,十分不安。特别是一会儿南临君要同望姝神女坐在一处,小笋感应到父亲必定要作怪,到时恐怕不妙。 小竹左右看了看,与他在同一处的另两位小仙站得偏僻许多,其中一个甚至被大半个廊柱挡住身形,此时正很不甘心地想要往外挪移。 小竹趁着现在内殿人声微扬小声示意对方要不要换个位置。 虽然不知道小竹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个小仙很快就点头同意。两人暗暗挪动步子,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位置交换。 小竹不同凡俗,是奔着藏好自己去的,是以大半个身体都刻意站在了廊柱下。有了廊柱遮挡,以及那处偏暗的光影,想来就算小笋冒尖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了。 小竹安然地在廊柱后面站好,等待南临到来。 第十二章 大半个身子陷在黑暗中,小竹反倒不用像先前一样拘束自己,得以微微出神。 等下回得了连假,他须得回竹林一趟了。上一次施的肥料想来已经被小竹子们消耗得差不多,小竹趁着在神君府上能占典籍珍藏的便宜,单抄了好几页经文,到时候给竹子和小笋诵念机会,若有机缘,也许能启得微光般的灵识,便是大大的幸事了。 虽然在神君府上他们这个品阶的小仙能够接触到的典籍有限,但较于在外时已经好了太多。 小竹只是遗憾自己财帛有限,能够买回来的灵药太次,不过他坚信只要自己长久坚持,必然可以得到收获。 其次小竹挂心的就是小笋,虽然不必有父亲,他单独就可以孕育后代,但那样的后代与人界随便一片竹林中的竹子几乎没有差异。而小笋则不同,但凭借它和南临这样强烈的感应来说,就可以证明它尚在腹中已经有灵识萌生。 小竹垂落的视线望着自己的小腹,仔细盯着好一会儿才惊异地发现,从来都很平坦的部位,如今有了些微隆起的幅度。 小竹心吓得砰砰多跳两下,情绪复杂难言。 小笋是小竹为了生身之地的以后而诞生的产物,在它出现的那一瞬间,小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种心情多一点。 他想要一个南临的孩子,还是他想要一个强大的孩子。 为此小竹心中有许多愧疚,因为小笋也因为南临。 仙乐忽起,打断了小竹的思绪,他抬眸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道清影从侧门走出来。 来人正是灵音神女。小竹曾经见过无数灵音神女的画像,以为写形追像已经是极致,却不想神女的姿容更佳,美而脱俗,岂画像上那样靡丽之姿能亵渎的。 小竹起初心中惊叹神女形容,但很快心中忽然生疑。 灵音神女是从侧门走出来的,而那扇侧门直通内殿最里,是整个神君府上的私密所在。灵音神女从那里面走出来,说明她到得更早,还得到了府上主人的私下招待。 这个时候小竹心想,自己是应该要有一些自己选的配对成真的喜悦的,但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转瞬即逝。小竹紧紧靠着高大的廊柱,紧接着就感到了南临的气息。 因为小笋又冒出了些许嫩叶,使得小竹不得不更注意隐没自己的身形,以至于整个人都近乎占到了廊柱低下。 好在这个时候晚宴已经马上要开始,所有要铺摆的活都干完了,小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仙站在阴影下,几乎让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存在。 上首只有两张桌子,就算有什么需要侍从帮忙的,想来小竹之外的另外两个小仙也会很乐于表现。 南临与灵音神女前后脚自侧门走出来,虽然他的神色淡淡,然而如此一来,还是有许多上神侧目,脸上掩饰不住露出些微了然笑意。 不只是小竹,大部分上神也都自内心认为南临神君和灵音神女无论从血脉还是家世来说都极匹配,最终会缔结良缘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 灵音走上台阶,先盈盈对着望姝一笑,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回头问南临:“你要同我坐一桌么?” 她的声音笑吟吟,同南临熟稔又亲近,虽然开口是笑言,可若不是关系极好,如何随便讲得出来呢? 小竹站得不远,比下面的上神们还多几分便利,听得清清楚楚。 南临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虽是拒绝,可脸上也有淡淡笑意。 小竹从前只知道两人的家族交往颇深,然则从没多想过两人有多亲昵的关系。他印象中的神君万事都处得颇淡泊,皎皎不可攀。 现下小竹才恍然,南临并不是那样的,只是自己未曾得见罢了。他心中一时又有重重感受,不可细说,暗觉自己原来浅薄愚笨。 那边望姝已经抬手招灵音到身边,灵音坐下,两位神女自有一派亲近姿态,仿佛她们是亲母女般。 望姝神女那样严肃的人,小竹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便知她必定是极喜欢灵音的了。 南临慢慢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虽然开口对下面的上神们说了几句祝词,但对这样的宴会似乎兴味不高,后面就没有再多开口。 但小竹头顶的绿叶却因为南临而激动地摇了摇,也不知南临是不是也有什么感应,他随意瞥向小竹,倘若不是小竹后退的动作够快,南临大约就要看出来。 不过随着小竹把自己完全掩藏进黑暗中,南临的视线也未在这个只露出一双鞋面的小仙身上多停留,也未怪他失礼。今日上神众多,府中小仙有生性内敛的临时怯场也是有的。 倒是望姝神女,不知怎么注意到南临的视线,微笑着问他:“怎么了?”她看向黑暗处,“看见什么了吗?” 南临并不知道站在那里的是小竹,他只当那是一个胆小的小仙,南临自己不觉如何,但叫他母亲知道却要不好,当下平静地说:“未曾看到什么。” 南临紧接着将话题转开:“我以为母亲今日没空过来,会派仙典来主事。” 他看向望姝神女和灵音神女,她们就坐在自己身侧,但内心里这样的安排并不是南临的本意。 南临这样岔开话题,望姝神女不知为何眼里越发要笑,望着南临的眉眼,忽然感慨说:“你的眼睛好似越发像你父亲了。” 南临敛容,他的父亲一直是自己和母亲之间近乎禁忌的话题,每每被提出来必然事出有因。 “母亲何意?” 望姝的余光从小竹身上略过,手腕微摇,纤白的指尖划出淡淡弧度,“只当我吃酒说了醉话。” 灵音不知他们母子心结内情,倒真的像来吃宴席,真小口慢咬着一块小糕,只不过吃的时候仪态万千,姿容绝好,十足是个世家的神女了。 小竹在暗处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悄悄观察着这些,心中种种波动,揪紧了又放松。 他倾慕南临,心悦南临,总是以仰视的姿态对待南临。可无论心中的感情如何波动,始终有一根理智的弦拉动着小竹的行为,他明白,站在南临身边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南临身边站着的应该是一个与他相匹配,足够强大的神,就像灵音神女那样。 可即便是做好了永远都保藏秘密的念头,小竹想到在南城时南临的那个拥抱,还是会有片刻失神。小竹并不是初次被南临拥抱,在人间的时候,那个不是神君的南临曾经给过小竹更亲密的所有。 而那短暂几年,虽然只是小竹私心里窃得的时光,但与南临神君的浅浅拥抱相比,藏在他心中一角变得越发珍贵。是只要想起来,小竹就心头寸寸如蜜,不必再要什么就觉得圆满。 “你这趟入凡界,可有所得么?”望姝神女又问。 小竹正回忆到在人间时候自己和南临的相识,陶然想笑,忽然听见望姝神女这样问,一时又收敛了自己的思绪,微微侧头想要听个完全。 在人间的时候,小竹与南临没有名义上的身份隔阂,所有的欢欣甜蜜都无关其他。神君虽然会忘却凡间的事情,可是他心里会不会也留有一丝触动? 小竹又想,即便是抛却情爱,南临在凡界的一生也极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应该会让神君有可喜欢的地方吧。 南临却说:“我不记得了。” 这是寻常,小竹心中却还是有一点失望。 望姝兴趣盎然地问:“历劫归来总有所得,如何一点感想都无?” 灵音也在旁边道:“我倒听说他们讲,历劫挺有意思的。” 平素与自己不亲厚的母亲忽然有了和他交谈的兴致,南临并不觉喜欢,反而还想到刚才望姝神女提到他父亲清河神君。况且他历劫并不算完成,是被打断后强行召回的。就这件事南临一直以为是望姝神女所为,不知她打的什么盘算,南临却已经有些不耐。 几乎是秉持着刻意扫兴的目的,南临说:“人间记忆微不足道,母亲身份高贵,何必知道那些。” 南临却不知道他抬高的声音足够清晰传入廊柱那个胆怯的身影的耳朵里,他那样冰冷的口吻,甚至用人间与上神的高贵做对比。 不仅是满不在乎,更是无比看轻。 夜风只是轻吹,却忽然冷透了小竹的衣襟。小竹明白过来,人间一切终究只是他的私心甜蜜,南临神君不是那个南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十三章 同样的话落进望姝神女的耳朵里,刺耳无二。 她与南临的针锋相对由来已久,两人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寻常的母子亲情。说南临像他父亲,这句话并非随便提起。 从望姝的角度看,南临的确几乎就是他的父亲。 唯有不同的是,南临此时望向她的眼睛中无波无澜,而望姝从清河神君那里得到的最后一个眼神却是哀伤而软弱的。 当年清河神君与望姝神女缔结姻缘,清河一族规划拟造生灵,望姝一族奠定规则法度,在外界看来,两人实是上上良配。 然而清河神君却在不久之后忽然匿迹,外界不知根由,只连同望姝几个牵涉其中之人晓得。清河与一小神相恋,触犯了血脉禁忌而自请入无界受刑,待千年以后才得以恢复自由。 望姝亲自教养南临长大,将他父亲的每一分影响剥除,却没有想到在这个当口,南临会重蹈清河的覆辙,喜欢上一个甚至比当初他父亲心悦之人身份更低的小仙。 无论是命运作祟还是血脉影响,都让望姝神女在愤怒中感到一次讽刺与捉弄。 “是吗,”望姝的声音平静,“早知如此倒是不去为好。” —— 推杯换盏后,喧嚣散去。 小竹与一众小仙在管事领路下,慢慢往回走。因他是在上首服侍的三个小仙之一,小竹站得离管事更近些。 每到一个院子,就有几个小仙停下脚步与其他人告别,各自回到自己的院落休息。 小竹相对来说住得偏远,倒成了最后与管事一道的几个了。 这之中的小仙还有良意,先前和东曙吵打过后便对小竹也不甚喜欢。加之这次小竹本不在能参加宴会服侍左右的名单之内,最后一刻还挤走了良意的一个熟人,算起来可说新仇旧恨了。 良意此时要笑不笑地低声对小竹说:“怎么,你也走了东曙的路子不成么,竟能挤到那样的好位置服侍?” 小竹方才被他的声音打断思绪,然还未完全抽离出来,只有些茫茫地看着良意,“你说什么?” 良意见他仿佛装傻,愈发咬牙:“何必装作不知,倘若不是你背后使手段,哪里轮得上你,漪玫被你挤走,伤心哭了一晚上,你敢说你无辜吗?” 小竹不知内情,此时却也露出愕然的神色,“我真的不晓得……”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高,只言片语却也难免落入前方管事的耳朵里。 那位管事平素性子软些,此时却对良意警告般地瞥了一眼,为小竹开脱:“休要胡说八道,这事岂是他能运作开的?” 良意并不服气,总认定了小竹和东曙都爱在背后使小人手段,然而在管事警告的目光下,也只得把话给咽回去不说了。 待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前,良意气咻咻地剐了眼小竹,这才快步往里走。 小竹心中有疑问,还没等良意走很远,也顾不上先回自己的院子,疾走两步追上前面的管事仙子,“请问仙子,你可否知道今日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什么?” 小竹本来以为这是无意中管事仙子的一个安排,可现在好似不是这样。 管事仙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小竹的目光透着和善,似乎又有几分忖度,“是望姝神女点名要你的呀?” 她似乎还奇怪,小竹竟真的像不知道这件事。 仙子本以为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仙得了神女青眼,心中还打算着往后多给小竹排些好差事。 小竹的心又是倏然往下沉了几寸。 原来并不是巧合,也不是幸运,不过是神女一个简简单单的安排。而为何这样安排,原因也显而易见。 小竹曾经想过很多种被发现后自己的境地,也许神女会按仙典律法惩处自己,也许神女会以神威震慑自己,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样的轻拿轻放,却又在他心头重若千钧。 小竹想起站在廊柱下的阴影里时所看见和听见的,现在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耳朵里回响,就连夜风也像是重新吹入了他的胸怀,往他的骨缝中钻。 他只是一个低微站在黑暗中的小仙,而南临与灵音坐在光明处。这就是望姝神女要告诉他的。 管事仙子不知小竹怎么忽然有了几分失魂落魄的态度,“你怎么了?” 她问出一句,小竹回神看他,在暗淡光线下显得有些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轻轻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捂头哭,这章写了好几个版本,还是很烂,可能还得重写 第十四章 东曙在困顿中苏醒,不耐烦立刻起身,视线朦胧之间却看见有个身影坐在自己床边,吓得他赶紧睁大双眼望向那人,待发现是小竹,这才心有余悸道:“小竹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小竹已经穿戴齐整,好似已经起来很久。 东曙昨天睡前也没等到小竹回来,此时忙先问起昨天就想问的事,“昨晚你见了许多上神吧,可有什么趣事么?” 小竹温声道:“上神们的仪礼风度都极好的,又没什么冒失处,你想听什么趣事呢?” 他知道东曙有些促狭心思,想听的所谓趣事自然不似表面意思。小竹这样一说,东曙果然丢了几分兴趣。 东曙打着哈欠坐起来,“今日你轮值吗,怎么起得这样早。” 小竹摇头:“今天我要回家。” “哦,好。”东曙随口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竹没回答,转而却说:“东曙,你家里后辈让你寻门路的那个事情,你等上工的时候再问问管事仙子吧,兴许就有空位了。” 东曙摆手道:“谁愿意走呢,哪里会有位置。” 他披上外衣,见小竹的床铺旁还放着一只小包袱,似乎较往常回下界前鼓囊一些。东曙却也没有多想,他虽然被家中亲族们催着为后辈谋生路,但是真正关心后辈,主动扛起族中责任的却是小竹。 小竹每次回家都是大包小包,这回包袱大些也无甚奇怪。 等东曙洗漱完,小竹还在屋里等他。 “怎么了吗?”东曙问。 小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东曙,东曙一眼就认出来这张纸片是之前他们一块在南城玩时抽回来的,传闻有姻缘效力的空白卡片。 东曙见了便挤眉弄眼起来:“那个叫做随知的,人可真大方,你若同他好也好。” 小竹不接这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意思说:“我这趟回去,不过南城了,什么时候你过去,你帮我给掌柜的吧。” 东曙一边接到手里一边说:“我一个人又不过去,等你回来再一起去啊。” 虽是这样讲,东曙还是把东西小心收好了。 “那我走啦。”小竹对东曙摆摆手。 东曙自顾自穿衣服,“嗯,走吧走吧。” —— 昨日南临君府上一场宴会,让许多上神都明白了望姝神女的用意。 南临和灵音一向关系不错,但未曾有过什么特别亲近之处。然而昨日望姝神女邀灵音一起坐在上首位置,同桌吃饮,如此态度显然不一般。 话虽然没有直接说明白,但有些事意会即可言传多余。 上神们既有果然如此的感慨,又不免有可惜。南临和灵音自然是良配,但这样高贵血统之间的结合在上界漫长的岁月中数不胜数,这些年虽然有打破血脉禁锢的呼声,可是并没有过真正能够冲破它的足够力量。 东曙边清理玉瓶边听着周围的小仙分享昨日的宴会,他只是时不时凑趣问一两句。 听着下来却心想,这吃醉了酒的上神不也闹出许多嬉笑谈资么,怎么小竹却不同自己讲?东曙顿了顿又想,这下南临君和灵音神女真凑成一对,倒是圆了小竹一个心愿。 “听说今天灵音神女一早又过来府上了。”有个小仙在旁窃窃道。 东曙竖起耳朵,还想听仔细一点,却见自己塞过礼的管事仙子走了过来,他赶紧站直了摆出认真做活的样子,其他小仙也是如此。 本来倒也没什么,不过东曙想到早上小竹走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心中不免对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又不甘心之处。因此在稍后休息的时候,东曙左右看看,趁着人少走向管事仙子。 那管事仙子收过东曙的东西,因此见他过来就知道东曙可能要说什么,总归是不好让其他人随便听去的,于是不消东曙开口就先走到偏僻处。 东曙求人办事,脸上露出笑来,低声问那管事仙子近来府上可有空缺,或者有没有招工的计划。 东曙也不晓得自己怎么鬼迷心窍就来问这一句,他以前也没少问,管事仙子早有些不耐烦了。现在他问完,管事仙子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东曙以为这回也要自讨没趣了,正打算讪讪离开,然而没有想到管事仙子却说:“嗯,有一个空缺,你下趟回家的时候把人带来我考核吧。” 东曙狂喜,觉着自己今天是交了好运,又想自己幸好听小竹的话来问这一下,要不然不一定轮得上自己。 他的笑容还没有从脸上散去,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小仙,衣饰较他们都华丽些,站在门口就问:“东曙这里在吗?” 东曙认出那是内院的一个叫海云的仙女,平时在神君处当值的,明着品阶虽然与他们相同,但地位肯定不同。 “我在。”东曙忙说,“海云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海云上前,和善地笑了笑说:“我前面去你们的院子找小竹,却不想你们已经出来当值了,我见院门口只写了你今日当值的地方,却没有小竹的,这本该问管事仙子,但我不晓得哪个是管小竹的仙子,想着还是来问你快些,你可知道小竹在哪里吗?” 东曙道:“小竹今天告假回家了,姐姐找他可有急事吗?” 海云有些意外,不过回道:“不是我找他,是神君命我过来的,他怎么忽然告假?” 此时方才和东曙讲话的管事仙子却面色古怪:“什么告假……” 她欲言又止,待东曙和海云一块看过来,她才说完后半句,“小竹是请辞还家了啊。” —— 灵音捧起一池云海当中的一株小绿植,放在手心看了一会儿,露出笑容来:“你还说你去凡间无所感悟,我看你现在拟出来的生灵却好似多了一股灵气。” 灵音并不是刻意讨好,而是的确觉得如此。 南临说:“的确有所得,不过却不是在凡间所得。” 他托起另一盆和灵音手上差不多的绿植,放在手上仔细环顾,忽然问灵音:“你明白昨日宴会上我母亲的用意么?” 灵音将绿植放回去,抬眸看向南临:“你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灵音说,“你想和我讲什么?”昨天的宴会已经让她感到南临态度的奇怪。南临似乎并不对两人结缘有期许,甚至明显有一丝抗拒。 灵音为此心中愠怒,隐隐感到不服气。 从小到大,灵音就知道血脉最强者应该,也有义务在一起诞下血脉,因此她对南临也理所当然有不同。这与爱不爱,或者多么爱毫无关系。 但她的确是有些喜欢南临的,也期许南临有一样的想法。 南临望着她,很清楚灵音的所思所想。在上界,上神世家之中,离经叛道的是他而不是灵音,所以南临知道自己想要和灵音说的每一个字大约都会让灵音难以理解。 也是因为上界被规则法度束缚太紧,一成不变太多,南临想,小竹才会那么让他眼前一亮。 没了仙露他敢偷偷溜进内殿求灵树,被仙典抓包他敢往神君怀里扑,他去南城胡乱拉神君的郎配,他头顶屡屡冒出来的不合时宜的绿叶。小竹看似乖憨听话,却又是最敢想敢做的,这一点大约小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所有对于南临来说,不是冒犯而是吸引,是暮气沉沉的生活里忽然的新意。 南临启唇欲和灵音解释,海云却匆匆走了进来,“神君。” 前面本来就是南临让她去找小竹,此时自然望向海云身后,没见到小竹的身影,期待微微落空。 紧接着就听见海云说:“我去寻小竹,但管事仙子说,小竹今天早上就已经请辞回去了。” 南临的脸上笑意全无。 第十五章 南临感到困惑与焦急。 他不明白小竹为什么会忽然离开,一股失控的焦虑溢满南临的心头,这似乎超过了他认识小竹的时间所该有的反应。 小竹不一样,这是南临从凡界回来以后才感觉到的,所以他明白小竹必然有些与之相关的特别之处。南临本来想要慢慢探寻与发现,却没有料到小竹会忽然离开。 待从管事哪里拿到小竹这两日的轮值安排,亲眼看见上面最近一处清晰的名字,南临猛地想起昨日宴请时站在上首位置旁边那个躲在廊柱下的身影,那竟是小竹。 管事仙子并不知道神君忽然关切一个小仙的去留是为何,但是想到这两日小竹先是被望姝神女亲自点名侍奉,现在又有神君介入,必然不是一般的小事了。 更何况此时神君的面色复杂难言,神威隐隐外露。管事仙子胆颤,恐怕自己耽误事,在旁吐露说:“晚宴的侍奉安排是神女点了他的。” 话落音,南临倏然看向管事仙子,吓得她立时垂头,不敢与南临对看,身子隐隐发抖,唯恐南临怪罪。 南临心中却风起云涌。 他母亲要小竹侍奉,他母亲知道小竹,又刻意这样做是为什么?望姝神女从不会随意行事,如无必要,她压根不会把小竹放在眼里。 串联起自己历劫中途被忽然打断,南临已知这必然与他母亲有很大的关联。然而他偏偏没有那部分关键的记忆,仿佛因此他越发被人愚弄在掌心,南临心中涌起由衷怒意,未曾按仪礼请示便径直到了望姝神女府上。 南临一身肃杀,望姝神女府上迎出来的小仙都惊骇得不敢随意上前侍奉。 他如此一路走到内殿,这才有仙典出面稍稍拦住南临。 “神君请止步。” 南临敛容:“我要见神女。” 仙典面色一肃,正要同南临摆正态度讲一讲这规矩礼仪,却听墙内忽然传出望姝的声音:“让他进来。” 如此一来,纵使是仙典也只得无言退让。 南临拂袖快步走进内院,见得望姝神女正将手中的一小把鸟食送到雀鸟的口中,模样透出几分悠闲。 “母亲打断我历劫,是因为小竹吗?”南临问得直截了当。 她将小竹安排在那样的位置,又似乎刻意说了许多话,其中必然是有关联的,加上小竹因此忽然离开,南临很容易就往这个方向猜测。 望姝将鸟食放在托盘上,慢条斯理洗完手后才回头道:“没错。” “他不过是一个怯弱小仙,母亲何必为难他?”想到望姝平素严正法典的行事风格,小竹到底是自己离开还是遭遇了什么都不清楚,南临心尖如同被热刀穿过,语气中自然也多了几分急怒。 “哦?”望姝神女反问,“一个怯弱小仙胆敢在你历劫时刻意引诱,一个怯弱小仙能够动摇你的心境,一个怯弱小仙在你回归以后依旧敢三番五次对你投怀,使你念念不忘?” “我分府已久,母亲却对我的动向如此了若指掌,着实使我吃惊,”南临说,“不管小竹的身份如何,只要他不是你为我定下的神侣人选,即便他是上神,你又会满意不成?如今他去了哪里,还望母亲尽早告诉我。” 母子两人之间的氛围瞬时剑拔弩张,神威涌动不休,在院内几乎卷起风波,周遭生灵纷纷噤若寒蝉。 “你怕我杀了他么?”望姝面露嘲讽,“可别冤枉了我,我可觉得他懂事贴心。” 南临这才想到,依照他母亲的性子,的确不屑于和小竹这样品阶的小仙有冲突,从这个层面讲,小竹的安全无虞。 南临的心情有所平复。从刚才望姝的话里就可以知道,他必然是在凡界的时候与小竹就有了纠葛,所以南临才会在回到上界以后重见小竹的第一次起就感觉那样不寻常。 “如若没有母亲插手,他又为何远走?” “我早说过,”望姝轻笑一声,“你和你父亲果然,果然……”最后重复的两声果然好似轻叹,却使得南临的目光锐利地望向她。 “母亲近来三番两次提起父亲,却从不叫我晓得父亲当年做过什么事,母亲不妨直接告诉我,父亲做了什么又去了哪里。” “你父亲,”望姝的眼中无波无澜,但却真的开口告诉了南临,“当年在与我也是上界中命定的神侣,然而他却与一小神有了私情,妄想打破血脉禁锢与之成配,后为保那小神,他答应与我成婚,不料那小神难产而亡,你父亲终被罚入无界。” 为此清河神君这四个字几乎在上界消失,无论是这还是南临记忆中明显被抹除的有关于父亲的那一块,都显然是几个有古神血脉的家族中为了惩罚这个违逆者而刻意使之消亡的手段。 南临是第一次知道从前那段内情,一时也怔住。 望姝的心情和语气却是一般的,她和清河神君之间没有爱,她也从未求过爱。之所以与清河成婚,也不过是因为清河血脉最强,无关其他。而她在从前那段往事里,望姝神女也一如现在这样冷漠倨傲,高高在上看着清河。 南临透过她此刻的神情,仿佛看见了灵音。 南临心中情绪翻涌,他知道自己母亲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他同情她,可她同时又是旧秩序的坚定维护者。 在他母亲看来,他和他父亲的相似之处就在于他们同样对一个地位远不及他们的人动了心念,这就是万万不该。 然而南临不是他父亲,他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不会像父亲那样的,”南临说,“母亲不必多虑。” 他没有说自己是不会为了一个小神坚持,还是不会被支配胁迫。但南临坚定的口吻让望姝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改变,以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了解,望姝也知道南临与他父亲根本的不同。 即便同样喜欢一个地位低下的小仙,南临是有宁为玉碎的决绝的。 望姝神女心中下了决断,开口说:“上界与下界无法与凡界直接相通,无论上神还是小仙都不可随意进入,而他为什么能够出入自如这一点你想过吗?”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含义非凡,带上了足可以令人产生无限想象的,极具目的性的意涵。 的确,若无许可,即便是生活在下界,小竹那样的小仙是很难出入凡界的,那其中手续必然繁琐,还需要有正当理由。但小竹私自下凡,自然没有这样的流程。然而小竹办到了,他顺利跟着南临来回了凡间与上界。 除非有人给他开了方便之门。 “我觉得他懂事又贴心。”这句话回响在南临脑海中。 南临不敢相信地抬眸看向望姝,想到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提到清河神君时候的讥诮。 “是你?”南临问。 望姝神女不置可否,只是重新捡起鸟事,唇边微露笑意,这在南临眼里却已经几近默认。 他的母亲如此肯定他会重蹈父亲的覆辙,是因为他的每一份倾心从开始就不是偶然? 南临心里忽然涌现了一股巨大的讽刺。 怪不得小竹会对自己的靠近有退却与抗拒,怪不得小竹分明在凡界与自己有过结缘,却又认为灵音才是自己的良配,怪不得小竹走得如此干脆利落。 南临想,那时候他刻意变出的空白卡片,那句“神君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在小竹听来大约不知多可笑。 第十六章 东曙被叫到内殿时,心中还惴惴夹杂着失落。他既沉浸在小竹竟然忽然走了的事情里,又不知现下自己被召唤进内殿是为了什么。 想到小竹早上离开之前专门同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也是字字句句都有因由,全为东曙考虑的。 海云让东曙站在台阶下稍候,不过还未等她进去通报,已经有声音传出,“让他进来。” 尽管身在神君府上,东曙也极少听见南临亲自开口,此时几个字传入他耳朵里,虽是悦耳非常,却又夹杂着一股肃然,沉甸甸使人心感不安。 东曙不敢耽搁怠慢,赶紧跟在海云身后步上台阶,而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早早停下,恭敬地朝上首位置行了个大礼。 “见过神君。” 东曙心头飞转,已经想到了些什么。前面海云专门来找小竹未果,却得知小竹已经离开的消息,而后就把他找了过来,八成还是为了小竹的事。 只是小竹走之前没有任何异样,能是做了什么呢?上一次小竹说自己偷偷求了仙露,难道是为了这个么? 还不等东曙想明白,南临已经开口问他:“你可知道小竹在哪里?” 望姝神女说的话,南临并不全信,南临想要问小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竹下界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们之间到底是曾经相互倾慕,亦或只是他母亲的一众病态操控。 东曙听了后心里立时咯噔一下,果然是小竹。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能够大到让性情淡泊的神君主动追究,但这必然不会是小事。 东曙心下马上有了计较,微微抬头但并不直视南临的眼睛,低声道:“回禀神君,小竹能去的地方少,家中也没有人口,他又向来爱护家中后辈,我想他辞了工必然是要回下界的家的。” 东曙这前半句全是真真的话,因此表情语气没有半分掺假,剩下后半句被东曙轻轻带过也不显得虚假了,“不过小竹只和我说他家的竹林在下界东边一处,因为极不打眼,所以我也没有记住到底是哪里。” 他一派诚挚不敢说诳语的样子,着实使人信服。 南临让他过来,本来也并非带着必然要问出小竹底细的念头。全因当初招小竹进来的文牒录入上也未曾写明小竹所在,单只四字概之,“下界,竹灵”。 也是这个时候,南临才知道他和小竹之间如同雾里看花般,朦胧一拘后掌中什么也握不住。除了小竹这个不像名字的名字外,小竹来自哪里,小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不够清楚。 南临以为的开始,在小竹看来已经踏上了结束的尾声。而南临现在连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都不清楚。 “他离开之前什么都没有和你说吗?”海云低声催问东曙。 上首南临虽未开口,然而东曙与海云都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未经压抑的低沉气息。 东曙本来打算南临不问他就不再说了的,可南临的神威一外溢,东曙心中由衷胆寒,不由自主表情有变,海云见状立刻追问:“他必然是和你说了什么了?” 感觉南临的目光跟着落在了自己身上,东曙不得不据实交代。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小竹交给他,希望东曙代为送到南城的特殊卡片,“只是这个。” 东曙没有想把卡片递交给南临,口中快速解释,“这只是南城那里买回的一些小玩物,小竹让我帮他交还给那边掌柜,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东曙的话还未完全说完,他手掌的卡片已经倏然飞到了南临手中,使得东曙未尽的话语也消失在了嗓子眼中。 南临将卡片轻轻展开,心中隐约还有一丝期待。然而等卡片完全展开,看清楚上面所书文字清楚写着自己和灵音的尊称,南临的心也就完全沉到了底。 一个自始至终都盼望他与别人在一起的人,怎么会是喜欢他? —— 小竹在竹林外围整整巡视了一圈,天色方才有些光明的征兆。竹间微风徐徐,带着竹叶轻轻摇晃,似乎感应到同族的气息,小竹感到腹中微微发暖。他低下头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又好像每天都在变得和前一天不一样。 距离他离开南临府上已经有一个月余,小笋的确在一天天长大。小竹初时还担心离开南临以后,小笋会因为感受不到生父的气息而失落或者影响发育,但小笋茁壮未减,甚至小竹感觉自身修行都一定程度受到了小笋的影响,有几个小关卡比从前好进阶了几分。 之所以要在竹林内外巡视,是要查看有无误入竹林的凡人,有的话需得早早将他们送回。否则下界和人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人若在这里耽搁一两日还好说,三五日恐怕年岁就大有不同。 先前小竹利用这漏洞偷偷入人界,现在却忧心这处漏洞会成为竹林被剔除出下界的原因。即便竹林本身灵气稀疏,可是下界和人界终究有天壤之别。 下界的小仙如他,想进入上界并不那么困难,甚至可以在上界谋一份底层差事。然人界的凡人想入下界就是一道天堑,更遑论入上界。 为了族中后辈考虑,小竹也需要付出十二分努力。 小竹回到自己的住处,一个低矮的小院前,正想要推门进入,忽然听见屋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他心中一悚,竹林偏荒少人,他回来一个多月还未曾见到过另外的面孔,因为灵气实在少,连走兽都不会在这里修炼,这么一早的时候会是谁到了这里? 小竹小心翼翼走到门外边,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 小竹心中一松,脱口而出:“东曙!” 院门随即被他推开,里面站着的人闻声也回头露出惊喜的神情:“小竹!” 好友相见,两人上前执手相握。 “你怎么找到了这里来?”小竹问。 东曙埋怨地看着他:“当然是来看你,你要走前也不同我讲,若不是南临君找来,我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知道原来那天一早你就走了,我们这样要好,出了什么事你难道连我也信不过吗?” 小竹面色惭愧,“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他听见东曙提起南临,便低声问他,“神君找过我?” 东曙点头:“还问我可知道你的去处,我说不知,也是为了这个我才熬油似的熬了这么久才敢趁着假日过来,否则我当天就要飞来揪住你打骂你一顿才解气。” 小竹听出他细节处为自己遮掩的体贴,心中感动,面对东曙再问起他离开缘由,小竹犹犹豫豫地还是把东曙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只此一下再不用说其他的,东曙就能感觉到小竹肚皮下另一个生命的气息。 “你竟然……”东曙瞠目结舌,“你是和谁?” 他平素看小竹安静乖巧,却不想他竟然不声不响就大了肚子。不过由此东曙也就不奇怪小竹会主动离开南临君府上这么好的差使了,这在上界算是犯忌,倘若被管事仙子们晓得也不好办。 小竹不想欺骗东曙,但是也不能说出南临的身份,因此颇为纠结,正在想着怎么遮掩或者带过这个话题之时,东曙忽然说:“难不成是那个叫随知的么?” 东曙提到随知,小竹还颇想了想,等想到那是南临之前化作车夫打扮时候随口说的名字,他这才如松了口气般,在东曙吃惊地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南临就是随知,所以说这个孩子是随知的,并不算是说了谎话。 东曙见他这样呆呆的,心中有气,“那个随知呢,他如今在哪里?” 小竹说:“我不知道啊。”他还去拉东曙,“也没什么,你气什么呢。” 东曙直要拿手指头戳小竹的脑壳,“难道他让你大了肚子就跑了不成?你一个人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待着,算是什么道理?” 东曙说着就扭身要走,小竹赶紧扯住他,“你去哪里?” “当然是回神君府上去找那个随知,他还想不认账吗?” 小竹好说歹说才拉住东曙,劝他熄了立刻去找到随知来臭骂一顿的念头。 小竹讪讪地说:“其实他也不知道我现在这样了,我没有告诉他的,这件事本来我谁也不想告诉,现在你晓得了便是咱们两个的秘密了,你可不要往外说呀。” 小竹顿了顿说,“我们这一族就是这样,孩子的生父是谁并不要紧,你回去以后也别找随知,他现在也不在神君府上做活了。” 东曙知道不同种族之间的生育观念差距很大,像小竹这样即便不用另一半也是想生就生的种族大约对待生育真的不那么在意。 只是东曙自己终归还带着几分气恼,等回到上界坐着引路的便车时,依旧忍不住盯着引路问:“那个随知去了哪里你晓得么?” 引路听见随知二字,就感觉脊背发凉,不甚自在地挪了挪脑袋说:“不,不晓得啊。” 东曙暗哼一声,低低骂了那随知两句,却差点把引路魂吓飞,然越发不敢告诉东曙随知真正的身份了。 第十七章 东曙自这以后,便常趁着假日到小竹这里来。小竹现在没有了神君府上的正经职位,也不得轻易出入上界了,故而要买些什么,东曙都帮他捎带。 两人还像在南临府上时那样谈天说地,什么都讲。偶尔小竹问起南临,东曙也不觉得奇怪。从前小竹就爱说这些,况且有几个小仙不谈神君呢。只不过东曙品阶低,平时也并不是贴身照顾南临的小侍,所以知之甚少。 只晓得南临自那次找自己过去问话以后,与望姝神女的关系进一步交恶了,但上界中有关南临神君和灵音神女将结缘的消息却甚嚣尘上,似乎越发真切起来。 海云走进内院,在一小片云海前找到了南临的背影。 她略犹豫了片刻才开口:“神君,派去下界的人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但依照下界的几张灵竹谱系寻找,并没有找到小竹的名字,我询问了一些竹灵化形的上神,他们也不知后辈中有这样一个人。” 南临转过身来,海云才见方才他身形挡住的一株小植,嫩嫩的竹叶尖。 海云垂眸继续说:“就连‘小竹’这个名字,也非一个正经姓名。” 因为是竹灵化形,所以即叫小竹?无足轻重到好似假造。 海云虽然不知道个中内情,但这两个月来最是清楚南临用了多少心在寻找小竹上。若非上神不得随意入下界,恐怕他早就离开去找小竹。 海云建议道:“神君为何不直接发一个缉拿令至下界,那样倘若他真的回到了下界,也躲不了多久。” 南临终于开口:“不可。” 缉拿令发得容易,然而上了缉拿令的上神躲藏起来尚且狼狈,更何况一个小仙?下界又多草莽之辈,到时候若见是南临君府上发布了缉拿,为了争功劳,莽撞起来就管不了那么多,随手便可能伤了小竹。 因着这一层缘故,南临不愿意这样做。 海云听他否决,心中虽然还另有想法,却也不好再往下说。 南临问:“我让你下帖请的两位上神,可回了什么?” 海云精神一振,开口道:“两位上神均回帖说要来,我已经差人在内院安排两桌小宴。” 如今上界并无君上,几个世家各有辖制,又长久以来相互联姻,故而明面上并无上下之分。然则实际上,继承了望姝和清河血脉的南临,便等于继承了两个家族的权威与力量,是近万年来上界自血脉层面来说最接近君上的神明。 加之南临的神力是由清河一脉共有,可拟山川万物,近似创世古神之威,更添一层特殊。 只不过从前南临生性淡泊,除却例行的宴饮共聚之外几乎不与外界往来,因而也不曾有揽权结交之举,在众神心中越发皎不可亵渎,谁都要赞一句上上风度。 不过在海云这类近身时候已久的小侍看来,有美名好,然神君终须承继祖业。上界不过是暂无君上,又并不是永无君上。倘若神君有这份心,上界也便要渐渐改换颜色了。 所以在南临主动有结交其他上神的举动时,海云自是高兴。虽然南临主动结交的上神品阶不算太高,身份与南临相较低了几分,但这传出去也只能说南临礼贤下士,与声望只有好处的。 东曙从小竹处回来,还不忘去南城带上几袋小食,而后才假作不经意地从后门路过,望见里面的引路后咳了一声,跟着才进去。 “最近怎么也不大从南城过了,我自己回来累得要命。”东曙拿出一块甜点递给引路,话里话外不动声色地打听他的行踪。 引路的行踪自然大部分是南临的行踪。 东曙现在是不太搭引路的车了,上回他从小竹那里回来的时候因为与往常回来的方向不同,引路还专门问了一句。引路也许无心,东曙却放在心上,唯恐自己泄露了小竹的行踪。 东曙心思活泛,想得就多,他总感觉小竹走了以后,神君府上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又好像变化颇多。 引路吃着甜点,他和小竹本来就不算亲厚,这么阵子过去更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好在他还知道事情轻重,只窃窃凑过去和东曙说:“我只同你讲,以前往南城去得多,是因为每月定例要去神女那边的,可上次府上照旧宴请以后,神君就几乎没有再去啦。” 东曙若有所思,“也不知是怎么了呢……” 他手上拿着自己吃了半块的糕点,正在想着事情,引路已经赧然地把他剩下的那半块糕点拿过去吃了,然后憨憨地告诉东曙:“不过明日我要带着海云姐姐去北城,你的假休完了么,若没有,我捎带上你去北城逛逛啊。” 北城是许多一般上神所在,也有不少神司,与南城不同,寻常小仙若无许可是万不能随便进的。 东曙将剩下的那半袋子糕点全塞进引路手里,“呆子,问你也说,不问你也说,倘若我是别人的眼线可怎么办好。” 他说完就走,惹得引路摸不着头脑。 —— 南临神君和望姝神女之间的关系不亲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像如今这样近两月未曾问安也着实少见,有心人若稍加留意便可窥到几分奇怪处。 引路驾着异兽在云雾之间飞驰穿行,到了北城神司聚集之地,车速才放缓下来。等到了目的地,引路抬头看了一眼那正门牌匾上所书,正是“历劫司”三个字。 往常历劫司可谓门庭冷落,少有人来,这里头的神官也是上界的芝麻小官,要么是给家族中没支持的小神干,要么是供一些老神养老的去处。 历劫虽然是许多上神都会经历的事情,然而上界所流行的观点是历劫本是人界之事,全应该抛却在人间。所以历劫司虽然有纪录总结神君下界经历的功能与职责,但这历劫珠却少有人来取。然而即便如此,养老单位的工作内容却并不简单,因为上界无数神仙,堆积起来的历劫珠不计其数,按顺序要总结的工作也是卷帙浩繁。若想要拿回自己的历劫珠,还得提早许久来打过招呼。 今日南临君府上的车辇停在这里,引得旁边神司路过的几个神官都小心侧目过来。 海云轻轻落到地上,她从袖中掏出一张早就预备好的文书,走进历劫司递给里面看门的小神官瞧。 其实不用这张文书,神官也早早候着了,待海云进去就殷勤地说:“自从上月神君说要取回历劫珠,我便命手下的人连忙了这一月才总算是将珠子炼了出来,如今正在这里,请仙子过目。” 他说着,另一个神官就呈送了一个精美的小盒过来,海云顺着打开一瞧,里面果然躺着一颗拳头大,晶莹剔透的珠子。 说是让海云过目,但实际上无论是神官还是海云都无法真正窥见珠子里面的东西,只有历劫本人或者与历劫的参与者才能得见珠子内的经历。 海云轻轻拂过那颗珠子,只能感觉入手有淡淡的温润感觉,还隐约有一丝清新的味道。她想了想,好似竹香。 海云若有所思,不过在神官面前没有表现,她只是淡淡一笑,“有劳神官们,这些时日辛苦了。” 神官连说不会。 海云虽然只是一个小仙,然而背后顶着南临君的名字,纵使是这些神官也要以礼相待。 神司门口除了偶尔来回的神官,倒不怎么见其他人。 等海云走出来,引路便重新催动异兽奔跑,待跑出一段路后,引路回头问海云:“海云姐姐,可还要去别的地方么?” 海云看了一眼怀中的盒子,正想说不必,忽然感觉车辇硬生生停下,那瞬时的力道太大,她差点被掼到车外去,连怀里的木盒也撞到车壁上,歪耷拉着滚落了里头的珠子。 海云反应极快,她捡起珠子收回盒子里,又将盒子收入袖中,继而手一抬,在虚空中握住一物,很快一把轻便的小剑就在她的手上凝结成形。 海云执剑飞出车外,迅速看了一眼车周围的情况。他们正在距离方才神司聚集处的好一段路外,正是一个无人处。 引路已经掉到了车下,额头磕在地上正鲜血直流,异兽被某种术法定在原地,正动弹不得,而做出这一切的元凶,海云视线中却不得见。 甚至除了引路吃痛的□□外,这周围还是带着北城特有的安宁,一丝风声异想也无。 海云心知不妙,但还镇定心神喝道:“是什么人胆敢侵袭南临君府上车辇!?” 南临君三个字出口,在上界是十分具有震慑作用的。然而这回海云却只听见一声轻笑,一阵劲风从她身后袭来,待海云发现拿剑去挡时,那力道已经不好化开,剑刃破开风势,却已经搡得她往后退了半步,风与剑撞出脆生生的一响。 仅这样一下,海云已经感觉到两人的实力相差悬殊。更何况现在她在明,对方在暗。 海云心中惊怒,不知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妄为,然而她更知道这个时候不得强撑也不能拖延。她执剑的手频频挡住那飞来的劲风,另一只手则掐出仙诀,迅速有一阵锐利的鸟鸣飞到半空中。 须臾便有数道应和之声传回,使海云稍稍安心。这里终究是北城,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帮忙。 袭击者显然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他终于显形,露出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海云不过望了一眼就知道这必然是障眼法罢了,这等歹人如何也不会叫自己看清楚他的脸的。 那男人手中空空,然而掌心微动便化出几道气波将海云层层围住。海云本来以为自己要遭遇不测,却没想到那气波并不伤她。 海云一分惊愕间,那气波却在她衣袖间猛然推了一把,方才被海云放好的那只小木盒凌空被抛出,连带着里面南临的历劫珠也跟着飞了出来。 海云睁大双眼眸色一紧,也顾不得周身捆住自己的气波会如何伤了自己,执剑就去拦。 然而她被束缚住,跃起的高度始终有限度,本来挥出去的动作是打算以剑被挑回历劫珠,然而此时只得以剑刃相触。 历劫珠本来不是坚固不破之物,被剑刃一划,竟然在半空中就化为两半,各自落到两边。 海云一把捞住落向自己的半块,却也只得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另外半块落入了那个歹人手中,纵然身后很快传来了神官们驰援的声响,海云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拿着另外半块历劫珠轻松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十八章 海云和引路均负伤而归,赶来相帮的神官之一则是负责北城治安的北城守卫使,得知海云说有神君之物被夺,他额头上豆大的汗如雨下,比海云还战兢惶恐。 北城的治安除了问题,头一个要问责的可不就是他么? 为此北城守卫使特特以护送的名义跟着海云他们到了南临府上,想亲自和南临保证自己一定将神君丢失的物品追回。 南临也未曾想到海云去取历劫珠的路上还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历劫珠罢了,对于本人之外实际上就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很难从中探到什么。 面对北城守卫使的诚惶诚恐,南临没有动怒:“想来是见了我府上的车,以为其中有什么值钱宝物才出了手。” 北城守卫使闻言赶紧顺坡下,“小神也是这样想,此等歹人,我必然尽快率手下缉拿归案。” 不过等他走出南临府上,后背的冷汗还未干透,心中的愁苦又多了一层。 北城那是什么地方,最先就是能进入的均不会是普通小神。像引路和海云之所以没什么招架之力,也是因为他们不过小仙耳。 海云还因着是南临的贴身小侍,所以战力颇佳,否则也要和引路一样,一开始就没有还手的能耐了。 敢在北城动手,还明显瞄准了南临的车辇动的手,想必就算不是一尊大佛也必然是难抓的人,这事还不知如何了才是。 —— 南临看着木盒中剩下半块的历劫珠,他缓缓将历劫珠拿了出来。 历劫珠上许多极淡的气息,想来是前面遭劫时周遭人的,这本来不奇怪,但是南临的指尖微微挪移,却在上面抓住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陌生而熟悉的气息。 清河的气息,或者说和清河十分相似的气息,只是沉淀在南临幼时残缺的记忆里太久,此时已经有些不真切。 南临的眉头微皱,正要细细感知,那丝气息却已经从历劫珠上滑落,坠进了虚无当中。 方才那一丝感应,大约是南临的错觉。 历劫珠被削去半块,但是功能并没有变化,只不过各自拿了半块历劫珠,各自便只有一半的回忆,除非历劫珠重新组合成完整一个,这才方得圆满。 望姝神女所说的,南临并不完全相信,所以他执意取回历劫珠,想要看一看他和小竹在人间时候的事情。 或者,南临想,即便是他看了人间的回忆也无用。如果不能找到小竹,让小竹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得以亲口向小竹问明,那这终久过不去。 南临略一定心神,意念方动,便感觉到一阵空间流转。待他再睁开眼睛,周遭的景物摆设已经变了模样。 月色如钩悬在半空,然而明星甚多,成了黑暗的室内唯一的光源。 不过室内的一切落在南临眼中,却不消其他光线便可看清。 他的眸子微动,一眼看清床榻上被柔软曲折的小竹,他的的脸上垂泪,正望着自己这边,眼眶红红地摇头。 如此一眼看过来,南临心头便重重一跳,整个僵在原地。 不过随即南临就发现,小竹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竹是因为那个南临才哭的。 南临性子淡泊,最越矩的行为也不过是轻轻搂住小竹,他断然没有想到此时自己会看见这样的画面。 南临猛然闭上眼睛,手迅速松开历劫珠,从回忆组成的环境之中退了出来。 待重新睁开眼睛,看见云海池,内院中素雅的摆设,南临怔了好半晌,竟有些不敢再看那历劫珠。 —— 小竹拿着一只小袋子,从里面抓了一把黑乎乎的药粉,绕着自己重点培养的几个后辈身周撒了一圈。 他的小腹隆起的弧度更加大了,此时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个怀了身子的。 这些药粉剩下的不多了,小竹这两个月也并非在家里闲坐着,他来回奔走,打算在下界找个活干。不光为了竹林的未来培养后辈,就是为了小笋他也需要攒下一些钱来。 只不过下界能干的活实在很少,小竹这阵子跑了许多地方,皆碰了壁,一时也没有再找到什么好的活计。 好在他们这样的木灵修为并不特别需要滋养,没钱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小竹撒完药粉,回去关好屋门,照理打算去最近的城镇中看看有没有招贴出来的招工启事。 没想到这回到镇上,远远竟然真的看见那大概万年没有更新过的招工启事处贴了一张簇新的告示,还有不少人围在周边看。 小竹三步并作两步赶紧靠过去,垫着脚也往里面看。 不过看了一眼后,小竹略感到失望又一阵紧张,因为那告示并非是招工,而是一张通缉令。虽然通缉令与他无关,可是通缉令上出现了南临的名字。 通缉令上写着有歹人在上界北城光天化日抢夺了神君财物,上面不仅大概描述了歹人的形貌,也描述了歹人的可能原型,最后便是抓住歹人以后会获得多少奖赏,如果有线索也可以迅速上报等。 虽然告示上写着到时候南临神君和北城守卫使均会给出奖赏,大家也颇为心动,但是真的认为自己能够得到这份奖赏的人却少之又少。 那能在上界的北城,那么多神司门口抢了南临神君府上东西的人,能是他们下界这些小喽啰能吆五喝六的么? 小竹没注意奖金也没注意其他,目光落在南临二字上许久,小笋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他想念的心情,又从他的脑袋上冒了头。 小竹抬手摸了摸现在已经三片的小嫩叶,低声自言自语般安慰它:“没事啦,只是财物被抢了,他又没有出事,谁也伤不了他啊。” 小竹的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个男声:“你这小仙倒是自大。” 小竹转头,有几分不确定地看向对方:“你在和我说话吗?” 方才声音来源处站着好些人,小竹一时都看不清楚是谁说的,因此更加不确定那句话的归属。但很快人群之中就走出一个人来,一张极其平凡的面孔,看不出是什么化形的,也不奇形怪状,也不容貌俊美,倒不如说像个凡人多一些,反正看着不太像下界之人。 “我自然是和你在说话。”男人道,目光盯着小竹好像饶有兴味。 小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又不明白两个全算陌生的人怎么会忽然搭起话来。不过本着不愿意惹事的目的,小竹也没有理会对方话语里面带着的些许挑衅意味,只默默转过头摆出没有听见,也不愿意和对方交流的意思。 小竹抬眼看向那个告示栏,目光在“南临”二字上多停留了片刻,而后才摇摇头甩掉那些想念的心情,掉头就要走。 然而刚才那个男人在几步以后却拦在了小竹面前,并且没有打算让开。 小竹往后退了半步,目光防备地看着他,“你想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也未曾招惹你。” 下界没有上界管束严格,秩序就更不用说。不过一般人小竹也是不怕的,他到底在南临君府上这么多年,尽管资质一般,但是总有些小成。 如果不是因为有小笋,方才他就不会装作没听见了。 男人见他面色变了,却反而笑起来,“你不记得我吗,我却还记得你。” 小竹见他不像刚才一样冒进了,心情却也没有完全放松,只是皱眉望着对方。 男人微微一笑,“我在南城见过你,你跟几个人一道,在那给南临和灵音抽姻缘。” 如此一说,小竹才算从这个男人平凡的面孔里面找到一丝丝熟悉,但也并不完全确定。那时候有个男人问小竹抽这些的趣味何在,语气颇为质疑,小竹猜想大概就是这个男人了。 这样一想,方才男人说话的语气和那时候倒是一样的。 小竹却还是不理解,就这样的小事他怎么会记得自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这男人还不像是要献殷勤,小竹不想与他纠缠,只说:“那算是凑巧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先回去,不能和你多说了。” 小竹迈步往外走,走到人没那么多的地方,没有听见背后有人跟来,正松一口气,抬头却看见那男人站在身前不远处,很有几分阴魂不散的意味。 在小竹说话之前,男人说:“你是南临府上的小侍吧?” 小竹心中悚然,不知他怎么会晓得自己曾经在南临府上待过。之前在南城的时候他和东曙引路他们也未曾表明过自己的底细,现在却一下被一个陌生人挑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小竹防备地问。 男人却报了自己的底细,“我叫元光,你不必害怕,我没有恶意,不过是有些好奇。” 元光盯着小竹,脸上的笑容不改,不知怎么笑起来的时候,那张很普通的脸上都多了几分与众不同似的。 元光的声音不高不低,“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他看着小竹,想到了那个姻缘小店里站在小竹身后的南临。 第十九章 小竹不知他想做什么,但还是先解释了一句,“我已经辞工了,现在并不在神君府上。” 对于这个答案,元光稍感意外。先前他见到小竹的那回,南临与他的关系分明不赖。不过想来诸多事体外人难以窥见,更不容易知晓其根由。 不过南临和望姝的关系疏远很是明显,想到近日来南临的变化,元光望向小竹的双眸又了一丝神采。 为了消除小竹的谨慎与小心,元光主动将面容变化了几分,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庞渐渐显现出几分俊朗轮廓,同着高大的身形,更显得气度不凡。 “方才是我太冒失了。”元光露出歉意的神色,“只是我倾慕南临君已久,上一回虽然看出神君化形,但是在闹市当中我晓得神君不愿意显露真貌,另外也怕唐突了神君,故而不敢上前。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你,我只想着上来说话寒暄,却没想到言辞冒犯。” 他说得如此谦和退让,的确让小竹的神色产生了一丝松懈。加之元光露出原貌,分明也是上神姿态,小竹按身份来说更要多给他几分尊重。 小竹左右看看,他们两人站得位置偏,告示栏那边虽然围拢许多人,却也没有多少往这边瞧的。元光化形自然也是不希望别人见着他的原貌,小竹便也只是低声说话,“上神无需这样客气,你到下界想来有要紧事,我便不耽搁你了。” 元光在小竹说话的这片刻里,视线自小竹明显隆起的腹部扫过,若有所思地盯着看。 虽然上次他亲眼目睹小竹和南临在一处,南临不论,小竹说话间的情态却是很遵守礼制的。后来南临进来,元光有所感的同时担心南临也能体察自己的气息,故而远远走开,没有听见小竹和南临后来说了什么。 然而等他们一行人离开,店内却也有了沸沸扬扬的讨论,讲着方才有人一掷千金包圆,还抽出一张空白卡的事。元光常年混迹这些地方,自然晓得这些掌柜做生意的噱头有几个能是真的? 果不其然,待元光私下里邀掌柜饮酒作乐,试探间就听掌柜说出那张空白卡片乃是上神变化出的。 小竹这样的爱好在小仙中并不鲜见,然而能得南临亲陪过来,甚至为之特特变出一张未有之物,那就断不是什么寻常小仙了。 自上次起元光就对小竹留了心,却一点也没有想到再见到小竹会在这里。 他怀中还揣着那半块历劫珠,打算自下界守卫薄弱处入凡界再想办法探知内里详细,如此一来,元光倒不急着入凡界了。 只是元光一时并不能确定小竹这隆起的腹部到底和谁有关。 若是和南临有关,望姝会如此轻易让他囫囵个回到下界么?若是无关,南临岂非可笑。 不过此时小竹恐怕一时不会改变想法,元光便不再说什么,只告别离开。 元光坐在街边小铺中,思索着方才小竹的神色语气,耳边却因为告示栏上的消息,免不了在下界也得频频听见南临的姓名,不由面色微沉着。 小竹也好,其他人也罢,南临君三个字就像有千重分量,任谁说起都赞不绝口,仰慕非凡。 说来说去只是血脉二字,清河神君与望姝神女所出,自然天生压过清河神君与一个普通木灵所化的小神的后代。 南临二字众人皆知,元光二字却先天蒙尘。 元光心中寸寸不忿,长年累月间也无转圜。若以年岁论,元光甚至长与南临,但他的生父护不住他的母亲,更无暇顾及他。 元光与南临好似天生的对照组,南临的降生万众期待,元光的降生却夺去了他母亲的性命。南临一路坦荡顺利长大,元光却在下界摸爬滚打,胆战心惊。到如今,南临的光风霁月似乎又与他的阴邪狡诈不同。 母亲早逝,父亲缺失都让元光感到深深的不公平。他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站到与南临比肩的位置,但是他终究可以把南临拉到和他相同的泥潭中。 —— 小竹回到小竹林里,回头想想方才遇见的元光,似乎觉得不那么奇怪了。 仰慕南临的人甚多,因此行事有唐突或者冒失也并不算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小竹晃晃脑袋把元光抛到脑后。 连着几日,小竹也没再出门,只是每日修行,给后辈们讲经,如此一天天消磨过去,也是过得飞快。 直到这日,小竹感觉到自己设置在竹林边界的一小个阵法有感应传回,以为是有凡界的人误闯进来,连忙跑过去查看。 没想见着的却是元光。 元光见到小竹似乎也是露出惊奇神色:“怎么在这又遇见了你?” 他低头看向那个小小的发光的法阵,笑道,“原来这个是你布置的吗?” 元光毕竟是上神,小竹晓得自己这样的法阵在他眼里大约很不够看,因此赧然道:“是我布置的。” 小竹蹲下,暂时收了法阵上的灵力,“这处的边界太过薄弱,极易进出,我怕有人误闯……”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几分,看着一脚已经踏入人界的元光,似乎明白了什么,因此双眸微睁。 上神私入凡界是要重重责罚的。 元光却不以为意,他笑说:“我本想悄悄入凡界,没有想到还有你这样尽责的小仙在此守护,这下倒要请你不要外传了。” 小竹自己就偷溜下凡界过,哪里能以此严格要求别人?他因而点头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现在还要出去么?” 后面半句问得轻声细语的,带着十二分不确定。 元光如实讲来:“我本是沿着边界处一路走来,行至这片竹林,偶然发现这样一个偏僻处。”他顿了顿,脸上的依旧在,“不过你在这里守着,若是我从此下界,倒怕牵连了你,纵使我要去也不从这里了,你放心就是。” 小竹心里本来是有这层担忧在,被元光坦荡说破,倒有些歉然。 元光又像有几分面善,两人几番相见,此时见元光行事正派,小竹心中的防备少了几分。 两人不好干站着,小竹便请元光去家里喝杯茶。 元光从竹林里一路走一路看,明显可以感知到竹林里面灵气寥寥,除了几棵竹子还有几分开智的意思,其他均如死物一般。 待到小竹屋前,元光站定了,见那小屋也不开阔,布置得也很简单,不过仅有的几样家具却也整洁朴素。 此时不论其他,元光接住小竹递过来的一杯茶水,风吹竹叶,难得使他心中有几分安宁。 “早先看出你是木灵,却没想到你是竹灵。”元光笑道,“这茶用了什么茶叶,味道不错。” “只是一些花茶,以前采摘晒好的。” 元光放下茶杯,“咱们也算同为木灵,我也是下界出身,不过比你虚长几岁,你不必太拘谨。” 小竹闻言奇道:“你也是木灵吗?” 元光伸出手,示意小竹握住他,小竹照做,很快赶到元光手中有一股木灵的气息传递过来,十分温润可亲,其中还透着一股竹灵的味道,就连小笋都在小竹头上露出个叶尖来,好奇地晃了晃。 “我祖上也有竹灵血脉,不过传递到我已经颇为单薄了,也不知你能不能感知出来。” “能的。”小竹高兴点头。 其他再怎么说都没有这股血脉上的亲近感能消弭两人之间的距离。小竹见过的竹灵前辈不多,大多也不在乎后辈生息,如今见到一个八竿子只打着一点的元光,却也被小竹从心底放在了前辈的位置上。 两人对坐着说起话来。 “我想你就算辞了南临君府上的差事,在上界再找一份也不算难,如何就回到这里了呢?” 小竹并不讳言,只说:“我腹中有了身孕,这个时候无论去哪个上神处都恐怕他们不喜,而且我的这片竹林位置实在不好,倘若不加紧提携后辈,恐怕不消多少时日就要被划归入人界了。” 元光有些意外:“虽说本体紧要,不过像你这样已小有所成,只管将本体迁入其他竹林里便是,想来纵使是上界的竹林也有能容纳你的,何必拘泥在这样的地方?” “此为生我养我之地,岂能随意弃置?”小竹神色郑重,“况且我有几个后辈也颇为争气的。” 一时之间,元光几乎无法把“颇为争气的后辈”同那林子里呆呆傻傻的几棵竹子联系起来。 小竹满面都是有志者事竟成的勇气,这盲目的乐观让元光语塞的同时,竟又有几分羡慕动容,觉得小竹倒是个少见难得之人。 第二十章 只不过现下他并非来结识朋友的,元光敛去多余的思索。他现在要做的是接近小竹,并且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探究出小竹和南临究竟有没有更深一层的关系,小竹又是否能够得他利用。正在元光思忖着如何开口为上时,小竹却是主动提问,“前辈正好有木灵的血脉,想来在木灵修行一道上也有心得,我能向你请教一二吗?只是怕耽搁前辈的正事。” 从刚才知道元光有竹灵祖先后,小竹就颇为意动。他们竹子一脉,虽然品类丰富,可能够成仙成神的数量却不多。 成仙成神这条路,讲究的是机缘二字。个人有个人的机缘与巧遇,是强求不得的。所以像元光所说才是大部分成仙成神者的选择,小竹反而是个异类。不过也因此,小竹才会努力抓住每一个可用的机会。 元光原本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却心中一转道:“我也并没有什么要紧正事,这趟回下界本也打算停留几日。” 元光顿了顿说:“我落脚处在百里外的一处小县上的友人家中,你有这样为后辈着想的心极好,我也愿意教你,如此往后几日我抽出时间到你这来,你有哪里不通晓而我又清楚的,我便都教给你。” 小竹听得这话有转机,本来欣然,可听见元光所说的周折麻烦,心中又有惶恐与惭愧,忙说:“这样麻烦前辈怎么成。” 元光说:“也不算什么麻烦,只是路途上花费久些,咱们笼统讲来也能算是同族中人,如何能不帮你?” 小竹不舍得放弃这个请教的机会,然而真的让元光每日这样来回折腾,即便上神的法术了得,却也总是麻烦。且元光如此大度磊落的样子,更让小竹觉得不能这样。 “不如,”小竹思索间急急地说,“不如前辈就住在我这里吧。” 小竹指着小屋里间说:“我这里虽然地方不大,但是休憩想来是够的,我再收拾一番,只是怕前辈住不习惯,我招待不周。” 元光要听的就是这个,因而笑着爽朗道:“这样倒是好,也没有什么住不习惯的说法,你我都方便。” 小竹听他同意,心中放松了些,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看着纯净亲和。 他住的小屋不大,但也分内外两间,外间的小榻本来并不用来睡人,不过小竹收拾一番后便打算将之当做自己后面几天休息的场所。 至于里屋小竹则更加精心收拾过,处处清扫,又将被褥全拿出来洗晒一番。 元光本来只是百无聊赖地装出亲和模样坐在旁边,看见小竹就极容易想起小竹一派仰慕地认为南临得以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模样,为此乐得愚弄了小竹。 只是见到小竹这样里外勤恳,不知怎么又开口说了一句,“不必这么麻烦。” 小竹正叠被铺床,闻言头也不回地说:“不麻烦的,我每日总也要做这些事。” 这并不是为了宽慰元光,而是即便元光不在,小竹每天也总是多多做事。这一来是从前在神君府上的时候就是这样轮值做活,晚间才能休息,二来也是小竹一闲下来就要东想西想,总是忍不住想到南临,想到此时此刻不知神君府上发生了什么。 甚至忍不住去想自己这样离开后,神君是怎么想的,还是已经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抛到了脑后? 小竹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但时长会控制不住。腹中小笋早两个月颇为无知无觉,然而近来渐渐有了健全的神思,它的想法也会逐步影响到小竹。 对于曾经常常见面的生父如今消失无踪,这样的改变也给小笋留有印象。 元光不过是随口一说,自然不再往下劝解。 元光自小无父无母,的确在下界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对这里的人和事也有了解。下界的生活也分成许多层,但是大多得以成仙成神,甚至进入上界的人里,钻营阿谀十分紧要。为了回到上界,元光曾经受人鄙夷,被人欺骗,摸爬滚打着才走到了现在。 他没有亲人,更不曾有过什么朋友。元光过的每一天,走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他想要站得更高,离自己的目标更近,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 元光是在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中醒来的。 那阵脚步声明显已经是刻意为了不吵到他而放轻了,但是元光习惯性的浅眠,所以还是睁开了眼睛。 不过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元光看见了窗户缝隙中透进来的日光,还是不由感到了一阵奇异。 他坐了起来,身上的被面滑到腰间,尚且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元光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日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睡了过去。 元光记得自己昨夜并没有睡意,他只是躺在里屋的小床上,还颇觉这床小了几寸,因为是竹制的,翻身的时候还有吱呀声响,多少带着寒酸气。 如果不是确定小竹并没有什么高强术法,也断然不可能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对自己施法,元光都要以为自己是被小竹弄晕过去才睡着的。 他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极其清淡的竹香,一整夜都环绕在他的睡梦之中,从前三五不时即便他睡着也要来搅扰他的糟糕梦境,昨夜也并没有出现。 元光的视线看向隔着里外屋的小帘子,从帘子低下能够看见外面人经过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步伐。不过因为刚才元光坐起身的时候竹床已经响了几下,所以很快他就看见小竹的步子停在了门外。 “前辈,你醒了吗?”小竹的声音轻轻带着试探地。 元光面上没有表情,但是语气刻意放柔和了些,“我醒了。” 他在里屋稍作收拾,很快掀开帘子走到了外间。 元光没有想到外面的小桌上放着许多吃食,虽然材料十分普通,但是模样做得极其精细,看上去就是很用了心的。 小竹手上正端着准备放下的干净碗筷,见元光在打量桌上的吃食,便不好意思地招呼他:“前辈不要见怪,只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吃食,家里能准备的东西少。” 元光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虽然亮了,但并不算很光明,想来这会儿时间也还早。桌上的东西要准备起来也要花许多时间,元光也不知小竹到底多早起来准备了这些。 他本来没有用早点的习惯,吃下这些凡俗的食材对元光也无甚帮助,但是在安稳睡了一觉后,又迎来这样宁静的一个早上,却像是隐隐合乎了元光心中的某种期盼似的,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东西。 自元光来到这世间,好似就没有多少专门为他准备的。 元光说:“这就很好。”他慢慢坐了下来,拿起碗筷夹了一块软糕放进嘴里。 软糕带着丝丝甜味,却并不腻,元光一气吃了两块。 他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小竹,小竹的面庞温和干净,直让元光微怔。 第二十一章 元光没想到小竹要请教的尽是些琐碎问题。 “这经是我从前自己修习的时候抄背下来的,平时给它们念了听,我只是怕这对他们来说太难了些。”小竹拿着经文,伸手在几株微微泛着绿光的竹子身上摸了摸。 “还有就是,像这样原型就粗壮的,等化形以后是不是也会长得粗笨些呢?”小竹指着其中一株格外圆的竹子问元光。 元光盯着那一株竹子看了两眼,“这……和你不是一个品类的竹子吧?” 小竹娇憨一笑:“因为不是一个品类我才不知道它化形后是什么样,我想前辈你懂得比我多,也许知道。”话说一半,小竹才明白元光目光里的意思,于是解释道,“这虽然和我品类不同,但一样都生长在这片竹林里,也就算我的后辈了。” 元光见他这心地宽阔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据实说:“这我并不清楚,化形后的样子并不完全受原型影响,也许他原型粗粗笨笨,化形后却不这样。” 小竹蹲下来,看着竹子根系的部位感叹:“其实粗笨也没什么,只是模样不好看些,实在不成到时候只让它变作男子样。” 竹子本身无男女形态,且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受孕,故而外在样貌全是化形的瞬间随心而为。 元光也不知怎么和小竹讲起了这些琐碎的话,但两人独处时别有一股安宁气氛他又不忍打破。 “你这样照料它们,却不知道它们长成化形以后是否愿意留在这里,若都不愿意,你的功夫岂非都白费了?”元光并不是随口说,这种事情在下界多如牛毛,没有几个小仙在离开后还愿意回来的,更何况这片竹林还处在这样偏僻的位置。 小竹却想得很开:“若是它们有机缘再上一步,那也是他们的造化,我并不想阻拦,即便它们都走了,那我也还有一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小笋还未出生,便已经被父亲派了个大差。 小竹又说:“而且我们一族向来血缘淡薄,不讲父母伦常,从前我能够化形,也是得了别人指点的缘分,便只当是还了那份缘吧。” 元光见小竹指向小腹时,他头顶本来若隐若现的绿叶子忽的缩了回去,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闻小竹说自己一族血缘淡薄,不讲父母伦常时,倒觉得他和自己有几分歪打正着的相似。 元光有父母,却不依旧是血缘淡薄,无甚伦常可见么。 元光思绪转回,目光冷了几分,他问小竹:“那你从这里去到神君府上,却是很吃了几分苦头的吧?神君府上招小侍门槛可着实不低。” 小竹同元光相处这一阵,已经放下了基本的防备心,况且元光早知他是南临府上放出来的小仙,所以这些表面事情没什么不可说的。 小竹回答道:“那时候也是凑巧,正好遇见神君分府别居,又前所未有特开了几个下界入选的名额,若是从前的规矩,我是断去不了神君府上的。” 他讲起这个,又提到南临,语气里面自然带了几分倾慕与认同,听得元光实觉刺耳。 一个死守血脉特权的群体,只需稍稍放开几个小侍的征选名额就可以得如此美名,元光只感到滑稽。 元光的目光冷冷,却没让低着头的小竹看见,他语气未变,“那你如今离开,却是可惜了。” “全是我没有后辈呀,”小竹抬起头,看见元光温和的脸,倒不觉得多遗憾,“如果我有后辈,还能叫她顶上,不过现下我的空缺也没叫别人拿去,给了我一位好友家的小后辈了。” 看得开三个字,元光在心里不知想了多少遍了。甚至再看小竹纯稚可亲的小脸,只想说他一句傻里傻气。 倘若不是傻里傻气,怎么会选择留在这样一片小竹林里为了这样资质的后辈忙碌。倘若不是傻里傻气,怎么会给别人占了便宜还一副欣然的样子。 小竹说出的话全都坦荡荡无所隐瞒,元光自然是看得出来的。这小仙一点心机也没用,反而叫元光觉得自己费心巴力在这里佯装和善有些多余。 元光心觉无趣,抬头看向天空,时间虽近正午,但阳光被竹林遮挡并不晒人。微微有风从竹林间穿过,顺正风的方向,元光又看见不远处分畦列亩种着一些菜蔬,整理得颇有意趣。 “那是你种的吗?”元光问。 小竹扶着腰站起来说:“是啊,以后要在这里长久住下了,我的修为又不够不进饭食,故而还是打算自己多种些东西,从前我见过猪圈,只是猪仔难得,下界的禽兽又不好养。” 元光本来是随便问的,不过听见小竹说见过猪圈,忽而又看向小竹,促狭笑道:“那边界你果然是下去过的么?” 小竹赧然一笑,“是下去过几次的。” 元光的视线比方才明亮许多,一句话是真是假他分辨得出,却没想到小竹回答这样洒脱。 只不料小竹后面还跟着半句话,“这里偶有凡界的人误闯进来,也就是前面前辈你碰到过的结界的那个地方了,他们进来若不及时离开,恐怕耽搁了凡界的生活,又多几个入山百年才回的故事,若我碰上我都送他们回去,下面的农家院落我也见过的。” 说着话时小竹的视线也是敞亮得很,显然也还是真话。 如此元光倒抓不住小竹话里面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也无法因此将他和南临下界的事情联合起来。 这样一连在这里住了几天,元光也不曾试探出小竹什么来,心中对小竹的存疑渐渐打消。 小竹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因为意外有孕而担心触犯神君府上戒律,所以主动去职的小仙。 饶是元光见得人那么多,也不得不说小竹的性格坦荡磊落,格外又有一份质朴的真诚在,使元光也无法单纯因为他曾经和南临的关系而去厌恶小竹。 甚至在小竹这里,元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好像纷争与仇恨暂且都不再重要。 元光为此虽然没有什么再教小竹的东西了,却也多停留了一日。 倒是他欲离开的这天一早,小竹主动问他:“前辈,你之前说要去凡界做的事还没去吧?” 元光目露疑惑,不知小竹因何问起这个。 小竹解释说:“我这两日常见你若有所思,其实这周围的边界也只有这处薄弱得很,”他因为说了不合规矩的话,声音特意放低了一些,“你若趁我睡着下去,我也不知道的。” 元光没想到小竹还注意自己的情绪变化,只是听得出小竹话里面的关心和行动上的放水,心中觉得一股难得的体贴。 更关键是这份体贴不求其他,仅仅为他着想罢了。 这些天里,元光从点点滴滴的细节中接触这份善意,同时又忍不住想,倘若没有自己捏造的前辈身份,倘若以自己原来的样子同小竹相交,小竹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 元光心存怀疑又不免期盼。 “那我只当你现在在说梦话吧。”元光笑道。 他说完,忽然走出屋外,侧头往外看去。 小竹见状快步跟上,“前辈,怎么了?” 元光说:“有人来了,你这里平时还有客人吗?” 小竹想了想说:“应当是我从前在神君府上的友人来了。” 他说着也往远路上眺望,不多久果然见到一个身影飘一阵走一阵地过来,不是东曙是谁。 没想东曙走到小屋前,远一见元光站在小竹身后,却是面色一惊顿在原处。直等小竹和元光都上前几步,东曙的面色才从惊异渐渐转化成了放松。 然而元光因为他的转变,心中却生疑,赶在小竹之前开口,“这位小友从前见过我吗?”他的脑海里已经想到诸多可能,倘若东曙真的因缘际会晓得他的什么事,元光动手时绝不会有犹豫。 他的目光落在东曙眼里,带着森森之气,让东曙不由往小竹那里靠,嘴上则解释道:“我,我方才只是站得远,小竹又挡住你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你的眼睛和南临君好像,我还以为是神君在此,十足吓了一跳罢了。” 第二十二章 元光意外之余,神色又倏然放松许多。倒是小竹紧张起来,上前拉住东曙道:“东曙,不要乱说话了。” 小竹回头看向元光,心中又忽然被东曙之前的话点了一下似的,明白自己看元光面善是为了什么了。单单只看元光的眼睛,是真的有八.九分像南临。 小竹的心揪了一下。 东曙方才也是被元光的眼神惊骇,下意识解释这样一句,此时嘀咕说:“反正又不是在上界,不过这位,这位上神是谁?” 小竹性子不孤僻,但生性也并不爱好交友,东曙还是头一回看见小竹这里有其他人在。 小竹经他提醒回过神来,“前辈,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好友东曙,东曙,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前辈,这些日子暂住在这里,指点了我许多。” 元光露出十分笑颜,对东曙颔首道:“这位小友和小竹所说果然一致,性格活泼。” 一两句话罢了,东曙就恍惚觉得方才感到元光身上散发的戾气是假的,忐忑的心也收了几分,只不过在元光身边的时候终究没有小竹那么自在,笑了两声后还是往小竹身后站。 元光也知这点,便寻了个借口往外走,省得叫他们感到不自在。 待元光离开,东曙这才又问小竹:“你是哪里寻了这样一个上神的,可知道底细么?” 小竹转身去给东曙倒茶,听得东曙的语气小心得紧,倒不像是他平素大咧咧的性格,不由笑着说:“怎么现在你比我心还细了?元光前辈人极和善的,又是木灵血脉,他也是下界出身,是知道我有难处还愿意帮我,并无所图。” “也不是心细……”东曙也不知道怎么说,听完小竹的话以后又觉得是自己多想,干脆只将话题一拐,和小竹说起神君府上,“你可知道么,神君府上丢了东西了。” 小竹点头:“缉拿的告示都贴到下界了,听说是有歹人拿了贵重东西走?” 东曙见他这样天真,不由多了几分分享隐秘前的得意,声音却更压低下去,拨弄着小竹的脑袋让他往自己这边靠,低声告诉小竹:“你可知是什么贵重东西吗?” 小竹摇头。 引路在此事上受了伤,也是少数知情者之一。东曙去看望他时,两人有那层要好的关系,怎会隐瞒住东曙。只是东曙也晓得事情不好告诉别人,故而他这样活泼的性格也只能憋着早早到下界来和小竹分享。 “是丢了神君的历劫珠,那人抢走半个。”东曙低声说完,昂首冲小竹抬下巴。 东曙又自顾自分析,“神君自历劫归来以后,现在都不大去神女府上请见问安,前些日子又专门要去拿历劫珠,不知到底有什么内情。” 东曙本来是想自己开个头,引得小竹一起讨论,却没想到自己说完以后小竹却是一副失神的模样,不由伸手推了推小竹,“小竹,你听见我刚才说的没有?” 小竹这才道:“神君的历劫珠?” “是啊。” 小竹没有想到南临会去拿历劫珠,一念及南临知道自己跟随到下界多神君多有冒犯之举,他就阵阵发慌发虚,脸色都跟着难看起来。 东曙喝了一口茶,没怎么注意小竹的脸色,叹道:“只是被人抢去半个,现在追索下来,不知何时能够寻回。” “我不太懂,”东曙握拳托腮,“历劫珠而已,旁人拿去有什么用处,况且除了神君之外又窥见不得。” 小竹心跳飞快,手心沁出汗珠,面上却还得在东曙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免叫东曙看出什么玄机。 “那神君,神君现在已经看过历劫珠了吗?”小竹轻声问。 东曙奇怪道:“这我怎么知道呢,不过我想整颗历劫珠都没什么好看的,半颗就更没什么可看的,还不知道剩下的半颗里存着什么故事。” 他说完,这时候才注意到小竹的脸色不似往常红润,紧着问道:“是肚子里的闹你了么,你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小竹顺着东曙的话点头,“这些日子偶尔就会这样。” 东曙看着小竹已经明显突出的小腹,又看到遭罪的友人,心中无法责怪这孩子什么,但却不由又因为那什么叫随知的车夫咬牙切齿。 “我问引路,引路却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东曙不满道,“要不然我非得找他去。” 东曙不想搅扰小竹的心情,于是很快将话题转开,“不说这些了,看看我这回为你带了什么过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口袋,却从里头变着法子掏出很多东西,其中有一半是小竹买惯了的药粉,用来给竹子们施肥很好。 小竹见状说:“怎么带了这么多,这些得花费你多少呢?我断不能收的,你带回去退了吧。” 他是自己常买的,哪里会不知道这些物品的市价?东曙的月钱也只那些而已。 “你只放心收下吧,这不是用的我的钱,”东曙说,“你走后那个位置,我不是给了家里的小辈么,如今他正式进了府里头,这一份天大的好处他的父母岂能不拿出几分意思?若非是你,我就是给他使再多劲也谋不上这个差使啊。” 尽管这样说,小竹还是有些不愿意收,“那你也好自己留着的,这些日子我得了前辈指点,心中有所领悟,倒并不一定要这些了……” 东曙起身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但我带来的东西就不打算带回去了,你只当是我的心意。” 小竹看他起身赶紧问:“你这就要走了吗?” “来回路远,这回只有一日假,要紧着赶快回去。”东曙道。 见他这样匆忙而来只为了给自己送东西,小竹心中动容,盯着东曙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东曙却晓得他的性子,提前止住小竹的口,“咱们好了这些年,你难道拿我当外人?” 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小竹却笑了,退一步道:“你若这会儿要走要成,不过等方才见了前辈,这会儿还是打个招呼再走吧。” 他们小仙须得讲这些礼数的。 东曙想到元光,略有几分不自在,不过还是点头,“好吧。” 小竹在竹林里找到元光,同他说了东曙要走的,想同他告别。 “他要走了?”元光本也有准备动身的念头,在小竹这里虽然有安宁体贴,却也叫他觉得快要丧志,要及时抽身才好,“那本也欲走,倒能一道,我看他术法用得也不精熟。” 元光也不是真心体贴,不过是知道东曙是在任的南临府上的小侍,又还没完全放心刚才东曙看见自己的第一反应,存了几分试探的心。 小竹闻言却高兴,“那极好的,如此他也不必忧心自己会回得迟了。” 东曙不料自己本来就是准备辞行罢了,小竹却给他找了个伴。然而小竹和元光很有道理,他也不好拒绝,心中又怕自己真的会去迟了挨责罚,就半推半就上了元光变幻出的座驾。 元光有意试探,岂能露出半点不妥。况且回上界的路远而长,足够元光圆滑地和东曙套熟了。 只可惜东曙也没有能和元光说什么他觉得有用的东西,想来是这些小仙的品阶太低,能接触到的实在有限。元光也没觉失望,仅仅是停下了话头。 东曙却因为前面打开了话匣子,很有几分停不下来,主动问元光,“前辈,你可知道怎么寻人吗?” “寻什么人?”元光随口问他,座驾的速度比方才快了许多。 “你同小竹要好,却也别告诉小竹啊,”东曙不好意思地说,“小竹并不愿意找他,但我还是觉得这样不成,我想找小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 第二十三章 元光本来想过小竹腹中孩子的生父有没有可能是南临,但这些天里也逐渐否决了这个念头。现下听见东曙说的要找到孩子生父的话,越发认为不合于南临的身份。 不过因为和小竹有关,元光也还耐着性子回道:“这要看你想寻的人是谁,好不好找可不一定。” 东曙自己琢磨着说:“不过是一车夫罢了,我想不会多难找吧。” 元光说:“小竹既然不愿意找他,你又何必操心?如果他们两人其实有什么未尽的私怨,你莽撞找到那人,小竹如何自处呢?” 元光这一番话像一记棒槌敲在东曙脑袋上,使他一时无言。 的确是这样,东曙只知道小竹腹中孩子的生父是那个随知,但却不知道他与小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倘若真像元光所说的,东曙反而后怕起来。 他之前回到神君府上还去找引路问随知去向,想要为小竹问个明白争一口气,那时候东曙想的全是随知抛下了小竹与他腹中孩子,而小竹因为一直以来的性格柔软不远追究,一点都没想过其中也许有小竹自愿的成分。 东曙抬眼望了元光两息,怕元光以为自己是不为朋友考虑的莽撞人,便赶紧解释说:“是我之前没想周到,我只是觉着小竹现在过得太清苦,那个车夫家底却是很厚实的,总不至于眼见着小竹过这样的苦日子。” 元光一笑,没有说什么。 他不甚在意东曙的提议或者解释,此时也并非真的要回上界。他手上还有一半历劫珠,现在各处又为此搜寻得紧,还不如呆在下界。 不过元光并不担心,反而对历劫珠中有什么值得南临这样大动干戈的而更感兴趣。 小仙和上神理解的家底厚实很多时候也有差距,东曙见元光心不在焉,怕元光不信,越发急了,搜肠刮肚地想到一个,“先前我们在南城玩的时候,那人随手掏出一块灵石就差点把整个店铺都包下来咧。” 此言一出,元光却忽地敛容侧头看向东曙:“你说什么?” “呃,”东曙本来情绪上扬,但被元光这一眸瞥来生生顿住了音容,在元光的目光逼视下又不得不重复自己前面的话,“我说那个车夫一块灵石几近包下了整个店铺。” “你说小竹腹中孩子的生父是他?”元光说话时,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停了下来。 东曙有所感知,又觉得元光的语气神色都一改前面的温和笑模样,仿若回到了自己第一眼看见他时。那时候还有小竹可以靠,此时却是荒郊野外只有他们两人。 东曙硬着头皮回道:“是小竹说的。” 这几个字被他说得几乎成了气声,可落在元光耳朵里清晰无比,又像是一块重若千钧的石头猛然坠落到他面前,在元光心里震得尘土飞扬。 东曙说的那个车夫,元光岂非见过?那日豪掷灵石买空半个铺子的,岂非是南临? 如此串联起来,许多事就豁然开朗了。南临自历劫归来后的改变,同一个小侍一起出现在南城,小竹独自回到下界以后,又一反常态要去取回历劫珠。 南临竟同一个下界出身,品阶如此低的小仙有了血脉后代。倘若这个消息传出去,不说如何震动仙界,光是那几大世家会如何惩处南临?最妙在于,恐怕南临也不知小竹是怀了他的血脉后才离开,这里头有多少文章可做。 震惊过后,一股由衷的喜悦从心中蹿到了头顶,元光平素冷冷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周身的气势便又转了一遭。 车重新行进起来。 元光靠着车壁安抚东曙的情绪:“能在神君府上任职的,纵使是车夫也须得有些资历,他有身家便不奇怪,我也知你体贴朋友的心,奈何这样的事情你去做总归不好。” 他顿了顿继续缓缓说:“我是将小竹当成至交的一位小友的,他生活上若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我也不会不管,你说的那个车夫我也晓得了,哪天能够遇见他,他若不好我也定会给他大大吃个教训。” 这一阵体贴人的话,东曙也挑不出错来,脑袋中也没想到什么回答,车又停下,这回却是已经到了上界入口,周遭人声熙攘热闹。 东曙告别下车,刚落到地面,身后的车驾已经化作一股烟尘消散在空气中,不知去向了。 虽然刚才两人的对话没什么不对,可是东曙还是心中隐约不安。现在元光走了,东曙在心中回忆,印象最深的只有元光的那双眼睛。 真是好像南临君,倘若神君有兄弟应该也不过是这样相似了吧? 东曙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怪念头甩开,转身紧着脚步往上界走。 —— 元光照着来路回到了小竹的小屋前。 他离开的时候是打定主意轻易不再回来,也将小竹当做自己一位好友了的。然则此时元光的心境又有了极大的改变,他盯着远处小竹纤细的背影,想到这些日子来相处的种种,只觉几分可惜。 小竹千好万好,可终究一样不好,他不该和南临有牵连。 元光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刻意有了声响。 小竹果然回头,一见是元光,面露惊讶,“前辈你怎么回来了?”他还去看元光身后,想看东曙是不是也还跟着。 元光笑道:“你那好友我已经送到了上界,只是前面走得匆忙,还有想嘱托你的事情差点忘了,故而折返回来。” “前辈有什么事要嘱托我?”小竹立刻显露出十二分郑重。 元光不急于将这件事情捅破,他有十足的耐心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元光温和的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他抬手在虚空中微微一扬,掌心忽然出现了一株散发着晶莹光芒的灵植,具体是什么品类小竹也看不出来,但是能够感觉出必然不是俗物,一时双目都已转不开,只看着那灵植。 “我此番要办的事很紧要,一时有看顾不上的,这是我平时养着的一盆灵植,想让你暂时替我看管,”元光说,“这是个细心的活,从前我是不敢随便就这样交给旁人的,然而这几天我看你就细心得很,想来给你也合适。” 小竹小心翼翼地将之接过来,看着那光芒四溢的灵植有些受宠若惊,“前辈这样交托给我,我定然会用全部心力为你看好的。” 元光又拿出一块中品的灵石,“这个你也拿着,只当是我给你的酬劳。” 小竹哪里肯要:“前面就受了前辈许多恩惠,这样一个小忙我怎么能收这个?” “我的性子素来喜欢一事论一事,况且这点钱我托别人照顾还成不了事,更不一定有你照看得好,你就不用说这些了。” 元光不容推辞,将灵石和灵植都塞给了小竹,又叹气说:“我自认了你这个朋友,虽不能让你过在神君府上时候的日子,却也不好看着你清苦。” 他不过是要小竹承他的情,又有一个随时能够过来的正当借口,都办完以后自然没有什么多留的必要。 小竹拿着两样东西,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小竹觉得自己幸运。虽然生在这世间不能事事如愿,处处顺心,但是自己仅认识的这几位友人却都是为他着想的。 虽然他想起南临时心中还是会难过,但要忙的事情多,要做的事情多,也不是那么有空常常想起南临了。 小竹端着灵植不知放到哪里好。放在屋外怕有风雨雷电的侵扰,放在屋里又怕不见天光也不妙。 思索一会儿,小竹搬着灵植到了那几株他挑选出来的后辈面前,将灵植摆在中间说:“你们要一心向上,向灵植好好学着上进呀。” 他决心以后白天就把灵植搬出来,等到日落后又搬回家,如此精心照顾才算好。 小竹本来是习惯性地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自己这句话说完以后,忽然听见几棵竹子之间忽有一株发出了一个含混的音节:“唔……” 小竹心中一喜,连忙上前查看那株竹子,一见果然发现它的根系处散发出了不同的微光,有灵识开了的先兆了。 日落之前,小竹独自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面,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在格外安宁的氛围里,小笋感应到父亲的情绪,从小竹的头顶冒出了个尖。 小竹的指尖和小笋的叶片互动了几下,心中想,日子便只是这样过下去他也心满意足了。 —— 南临几番犹豫又几次进入,还是慢慢看完了历劫珠里面的所有内容。 遗失的半颗历劫珠是什么光景南临无从知晓,但他看完的这半颗珠子之中,那一大半的内容全是放浪之事。 那不是他抱一下都怕唐突了的小竹,那个小竹反而更合乎他母亲所说的,是引诱者的形象。 可是随着那一半的记忆重新回到南临的脑海里,他又不受控地体会到了曾经的情感与经历,似乎有爱意裹挟着一起冲入他的心中,使得原本就存疑云的情况更加复杂。 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南临告诫自己不该对小竹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也许一切都有原因,万事都有借口,可是小竹会出现在凡界,会出现在他历劫的中途,这已经超出常理。 拿回历劫珠并不像南临想象中的可以解释许多,他明白倘若真的要解开自己的所有疑问,他必须亲自再见小竹,亲口问小竹这一切事情的真相。 可现在小竹消失无踪,南临的心情随着时间流转越发焦灼。 “海云。” 海云从外面循声而来,“神君?” “派人去下界仔细搜寻,不能太张扬,另外也要告诉搜寻之人他并非是犯人,不得粗鲁莽撞。”南临终究退了一步,但是下令时还是留有余地。 “是。”海云应下。 命令层层下达,到了下面负责缉拿的小神仙处却叫人头痛。前面神君丢了历劫珠的事情还没有半点眉目,现在又来要找从前在神君府上待过的一个小侍。 这命令一开始还下得清楚,等到了下界处便有人含混起来,也不知道是要抓抢了神君府上财宝的歹人,还是要抓一个竹灵化作的小侍,传到最后竟变成了一个原来那个抢了神君财物的人是从前神君府上的小侍。两桩事情被人合成了一件来解。 一时还出了好几件错抓的事情,下界为了邀功,但凡是个竹灵便要揪过去往上交。起初错了几个还不罢休,反而为了办事,许多竹林里面还未能利索化形的小竹灵都遭了殃。 这样一些错抓累积起来,传回海云耳朵里倒让她都觉得不妥。本来只是为了找人,如今可不要因为这样一件事搅扰得下界不安宁,这就失了本心也容易引人误会,进而对南临君的声名也有损害。 况且大动干戈怎么找得到一个存心要躲的人? 如此,海云干脆自己带着几位府上侍卫亲自到下界来。好在这事情还没闹大,下界竹灵本身数量不多,也没传得多开。 海云使人传令下去,也不说是与竹灵相关,只说各类小仙,但凡是成精灵能够化形的,现下都要再次统计人口编入书中。成仙化形的小仙人数直接影响一地的地位高低,故而这个消息放出,许多小仙便愿意自己过来了。 这其中最先被通知开始的就是木灵。 各个地方统计好了以后再往上递交,最后汇总成册。这一来的确是隔一些年数就要做的统计工作,只是多年迟滞着没有办。统计上来以后,按照竹灵的索引便知道竹灵大致位置,再一个个找过去也好过没头苍蝇般乱搅合一通了。 小竹自前次去集市上遇见了元光后,就没有再出远门。元光把灵植交给他以后小竹起初越发尽心尽力不愿意轻易走开,但不多久也还是到了需要在出门做一些采买的时候。 小竹带上元光留给他的灵石,打算先去集市上的钱庄里把这块中品灵石换成琐碎的银钱,等到了集市上以后才发现今日这里格外热闹,街上不说摩肩擦踵却也挤挤攘攘的不知何故。 小竹是独自住着,又很是偏远,通知下达他自然也并不清楚。 当下见到这样热闹,知道其中必然有缘故在,于是也慢慢走到告示栏前打算看个仔细。奈何告知栏前面人太多,小竹垫着脚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只好询问旁边的人。 “这位前辈,请问今日有什么事这样热闹?”小竹看挤挤挨挨的人群里,许多人都眉目带笑,在下界这样和谐实在少有。 被小竹问到的是一个兽类化形的中年大汉,他看了眼小竹这纤细的身形和一身清香就知道小竹是木灵一类的了,听小竹这样客气也愿意回答他一二,“上界如今要重新编一本什么小仙的名册,正要各地小仙过来统计上去咧,你是木灵,正好过去,说是第一批先统计木灵,我们都是来得早的。” 小竹听见上界二字,耳朵已经动了动,格外上心了,再听仔细了知道是上界要统计小仙的名单,又是先从木灵开始,心中更觉出几分警觉。 他现在是跑在外面不愿意被人知道的,自然在这样的事情上比别人小心许多。 “这名册怎么编呢?要告诉他们些什么?”小竹小心询问。 大汉看了看小竹说,“你年纪小,没经历过这个吧?倒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将自己的品类,年纪,姓名,生身之地报上去就好,一般来说一地一册,能够追根溯源,上几回编列的册子上的一些小仙,现在恐怕已经成神了吧。” 小竹谢过他的耐心回答,心中却更加对这事情有了防备。倘若真的按照这位大哥说的将所有都报上去,自己还如何藏得住? 小竹挤到人群外围,匆匆到钱庄里面将自己的钱给换了开来。没想到走到钱庄里却也有人在讨论这件事情,小竹听得心中不安,走出钱庄也不想多留,打算还是离开这里快些回到竹林才好。 不料过来的时候十分通畅的城门,小竹要出去时却不方便了,那守门的守卫拦住他只问小竹要证明。 “什,什么证明?”小竹本来就存着心事,现在更是被他身上的凶恶气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的动作更加显得心虚。 守卫道:“自然是你已经登记过名册的证明了。” 怪不得进城容易,把人放进来以后才好叫人登记成册。 小竹脸色变了,“我还没有登记。” 守卫说:“那就不能走了,现在天色还早,你先折返回去登记完了再走不迟。” “我家里有急事。”小竹说。 守卫却不管,“有什么急事我管不着,但你不登记我却要管,”他狐疑地看着小竹,“登记上册子对你和你的出身之地只有好处,你却为何这样不愿意?” 小竹见他握紧了手上兵器,连同旁边也有守卫和路人看向自己,心中又惊怕又着急,脑袋里一时忘了自己应该怎么找借口。 “那我现在回去,”小竹低声说,不管如何现在还是先从这里脱身,一会儿找到别的机会从别处再出去也可以。 反正登记成册他做不得。 小竹转身欲走,然而他的神色表情已经让守卫产生怀疑,上前便一把拉住了小竹的手说,“你这般不愿意,怕不是什么做了恶事的歹人吧!你暂且先别走,还是同我过来,待我向上官汇报,等他再来定夺。” 小竹被他拉住脱身不得,一颗心急得像是被放到了油锅上面烹炸,额角上的冷汗都快下来。 还是另外一个守卫看见小竹隆起的腹部,上前开解道:“你看他这样纤弱,莫要莽撞伤了他。” 小竹心中对他这样的帮助还来不及冒出感激的念头,就听见那个守卫下半句话如同雷击一般在小竹的耳朵边上响起来,“今日可比不得平常,今日有上界的人在,听说还是南临神君府上的,哪里能够让他们看见这幅样子?” 小竹光听见南临神君几个字,脑袋就空了一大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二十四章 那两个守卫把他扯到一边还在讲话,“嘿嘿,要是办不好事情自然在上界的仙子面前丢脸,若是能够办好事却又是大大长脸的事情,说不定还能得了仙子青眼,鸡犬升天咧。” “你就做梦吧,神君府上的仙子还能多看你一眼?” 两人吵嘴几句,目光重新落到小竹身上。小竹此时脸色不由自主地发白,但又显然在做出镇定的模样,瞧着就不对劲。 最前和小竹说话的守卫见他这样,越发觉得自己方才的目光如炬,恐怕抓住了一个贼,当下只让旁人看好小竹,自己则转身往城中某处走。 海云刚到这处小城不久,一到这里就翻开了以前的登记册子,从上面找出了许多曾经登记的竹灵之地。这个小城十分偏僻,周围有灵的人口相较于其他地方也少,所以之前的搜寻多半将此处忽略。 木灵一脉相较于其他灵脉成仙普遍难写,若不是灵气充足之地轻易不好成仙,上次搜寻的主要思路也照着这一点出发。只不过终究是搜寻了一场空,海云这次干脆逆着这思路找,不过暂且还不知能不能因此就有所收获。 她坐在安静的室内翻看往年的册子,这小城边缘的竹林有好几块,但是其中有一块在最近一年的册子里面却被人为地专门划掉了。 他们搜寻按照的就是这一最新的册子,划掉的地方自然是不会去的。 海云却留了心,找来本地的仙长询问:“这块竹林因何被划去?” 仙长经手的这件事,自然知道其中根底,同海云解释说:“因着这地方灵气日益稀薄,成灵的又绝迹了,故而待今年的册子编完以后,便打算将这里划入凡界,故而才划掉它。” 如果是平常海云听了这样的话也就由着去了,但是她的目光在竹字上面多停留了片刻,却是说:“暂且不要划去,将土地划归入凡界并不是小事,此地如果曾经出过灵物便也算有灵之地,处事还要谨慎一些才是。” 仙长面露受教。 他们正在说话,门口有人过来求见。仙长先出门去看来人是谁。 海云虽然只是南临君府上的一个小仙,但是到了下界却是诸多人都要讨好的。下界粗人又多,仙长唯恐下属莽撞冲撞了仙子,为自己惹了麻烦。 来人正是方才在门口自觉地抓到了小仙错处的那个守卫,此时低声和仙长说了自己的猜测以后,却被仙长开口训斥,“这样的小事你们自己处置就是了,何以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敢上报到这里来?” 若真的是一个恶事做尽的奸恶之徒倒算了,倘若只是一个胆小怕事,或者鼠窃狗偷之辈,闹到神君府上的仙子面前算什么?没得让仙子烦的。 那守卫被仙长骂了一通,面上讪讪,连忙要走。 却听见屋里的海云主动发问:“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守卫的脚步一顿,又小心翼翼看向仙长。 仙长先一步走进屋里对海云道:“仙子,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小仙在出城之前没有做登记程序,被守卫拦住罢了,我自让他们去处理即可。” 没料到海云对这样的小事情也有处理的兴趣,她让守卫进来同她讲。 “是个什么小仙,模样年纪看着如何?”海云低着头还在看手中的册子,口中却已经问出许多来。 守卫不敢怠慢她,赶紧着瓮声瓮气道:“是个木灵,不知具体根底,模样看着就是木灵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年纪也不大,不过是个少年模样。” 守卫说的轻松,并不觉得如何,怎想面前神仙一般的仙子闻言却是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人你留住了么?” 守卫赶紧说:“自然,正让我的弟兄看着。” 他本来只是莽撞过来,被仙长训斥一顿以后也觉得自己唐突,可是现在仙子竟然比他还激动,起身就先一步往外头走。 守卫和仙长相互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也还是赶紧着跟上了海云。 海云从前在府上的时候对小竹的印象不算深刻,但是也是见过小竹,对他的音容形貌知晓的。她又知道这趟下来究竟为了什么,现在听见守卫说起一个不愿意登记的木灵,自然有所怀疑。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海云的脚步越走越快,仙长和守卫差点没跟得上她。 而在门口的小竹现在正与另一个守卫搭话。 “这位大哥,我真的不是什么恶人,我只是有些怕。”小竹解释道,“你现在能够放了我么,我这就进去拿出证明来。” 这个守卫没有那个拦住小竹的凶,但也不好随便糊弄,当下哼唧着不说愿意不愿意。 小竹心里头有必然脱身的念头与决心,当下想了想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钱,正是他前面才从钱庄里面换出来的散钱。 一颗中品的灵石换成钱也不老少,起码小竹掏出来的这把前已经足够这守卫眼睛放光,神色也没有刚才那么吊儿郎当了。 “这个倒也不是不好说……”他口中主动给小竹寻找下台阶,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竹的手。 小竹对他笑了笑,“我知道您守城辛苦的,这些只当是一些买酒钱,我也不求您放我出去,我知道这恐怕叫你挨罚的,只盼着您再让我回去做个登记,一会儿出来咱们两个岂不是都省事了?” 倘若小竹给了这些钱要出城,那这个守卫后面也不好交代。可小竹说的是让他行个方便让自己去做登记。如此一来他也并不算是犯了什么错。 反正就面前这个小仙,守卫想,就算是一会儿他没有做登记想出去照样还是出不去的。自己只不过是松松手就能够平白得那些钱,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守卫动了动手指尖,无声示意小竹将手上的银钱交给自己,口中又说,“你倒是懂规矩,也罢,便宽了你这一次吧!” 小竹面露感激,口中不住道谢,又赶紧趁着守卫松口,另一个难缠的守卫还没有回来的间隙里面把自己的钱塞给对方。 如此得了松懈,小竹立刻转身就走,重新往街道人流密集的地方去。 现在只要脱身就要,一会儿再有什么事情便后面再想办法了。 南临君府上的不论谁来,想来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即便一时之间不能出城,但只要在城内躲藏几日,后面再有什么也比现在的情形好办事些。 可是小竹的一口气还没有松懈到底,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嚷嚷:“让你看着的人呢,你这就让他跑了么?” 这声音就是最开始抓住小竹的那个守卫了。 小竹心慌起来,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另一个收了他的钱的守卫立刻翻脸不认人,指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就说:“我哪里就放了人了,他求我让他去做个登记,你看人不就在那里,还没走远咧。” 这是钱还没捂热,却也不帮小竹包庇了,实在摘得干净。 但若只是他们两个守卫,小竹却也不慌什么,真正让小竹忧虑的是那两个守卫身边站着的神色匆匆的仙子,分明是南临君身边的海云。 小竹一看见海云的侧脸就认出了她来,当即收回视线加快脚步,但也在回头的最后一刻的余光里看见海云望向自己的视线。 小竹假作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一股脑只知道往前面走,护着自己的小腹往前面熙熙攘攘自己避之不及的人群走。 人群成了小竹最好的掩护。 海云顺着前面守卫的手所指,只见到一个极像小竹的背影与侧脸往人群里去,心中不由一惊,赶紧往前追。 两个守卫本来不觉得这是大事,可没想到仙子自顾自就往前追,倒像是见着了个很紧要的人。 “仙子?”仙长追上海云,语气带着疑惑。 海云尽量放稳自己的语气,“前面那个小仙像是我认识的一个故人,你们为我去找他来。” 守卫本来还担心自己放跑了贼,但听见海云说小竹是她的故人,面上又神气活现起来,邀功的表现欲又来了,赶紧着追上去说:“仙子放心,我们都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必然帮你把人找回来的。” 城中守卫岂止两个,守卫之间很快就知道了小竹的形貌与模样,准备起来要搜寻找人了。 倒是海云听见守卫详细描述小竹的时候,说他是一个怀着身孕的,心中多了几分疑惑。 她最后一次见小竹的时候,对方并没有身孕。但海云随即又想,到底是有几个月没有相见,保不准在下界就发生了什么。 她仅有的担忧是倘若那人真的是小竹,神君那里要怎么交代……? 海云贴身侍奉南临很久,自然看得出南临对小竹似乎很有几分特别。 —— 小竹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额头上已经沁满汗珠,他顾不得抬起衣袖去擦,只想着往偏僻处钻。又见街上的守卫就心慌,三两下钻进了一处偏僻的弄堂之中。 这下本来身边绕满的路人少了,小竹的心也没有静下多少。南临君府上的仙子众多,如果小竹见到了旁人都不会这样惊惶,偏偏是海云,海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南临的意志代表。 她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了也许事情严重或者紧要极了。 况且这个地点也极为奇怪,小竹唯一能够设想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事情也许南临都晓得了,现在便是要揪出他来,抓回去处置他。 小竹感觉到因为自己的心慌意乱,肚子里的小笋也不住地动弹,同父亲一起很不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心中一股决心不能被发现的心就更加坚定。 如果在下界无人所知的地方,小竹还能将小笋生下来。那么倘若他被抓去了上界,不说他个人会受到什么样子的惩罚,单单是小笋就是不被容许的存在。 这是小竹怎么都无法接受的,无论这是他和南临的唯一联系出发,还是这是竹林的希望,或者这是他的孩子,任何角度,小竹都必须要保全小笋。 小竹心里想得乱糟糟,脚下的步子也慌不择路,再回神时已经绕到了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一片民居中,抬头见到几个流里流气模样丑陋的人正站在远处看向自己。 小竹的警惕心起,步子赶紧顿住了不再继续往前。 他不再往前了,但是那几个人往他这边走来,口中还嬉笑着说:“唉,这是哪里来的清俊小仙,怎么走到这里来,是不是不认路,可要哥哥们给你带路?” “瞧你的臭嘴,什么哥哥,如此鲜嫩的皮肉恐怕叫我们叔叔才是了。” “叫我爷爷我也不嫌弃啊哈哈哈。” 他们口中说得下流,神态更是下流。小竹虽然是下界成长的,但并不经常进城,又是荒僻之地的木灵,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却也下意识心慌要走。 小竹往后准备照着来路离开,身后的人见他想跑,脚步瞬时加快追上来。 小竹捂着肚子听见身后加快的脚步声以及调笑的语调,脚下几乎跑动起来。他一边跑一边在身后设置下重重阻碍,但是他一点木灵的法术不太够看,虽然的确阻挡了他们一会儿,但是总体上还是未曾能够缓慢他们的步伐太多。 小竹心慌到了极点,却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脚步不能停。 现在他的处境来看,方才庇护了他的人群反而是最好的去处。小竹在巷子里绕了两圈,甩不脱后面的追兵,好在前面已经又出现了巷子的入口,以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竹心中缓了一口气,刚想要迈出巷子重新进入人群当中,却看见街对面一个守卫好像发现宝藏似的一眼看见了自己。 小竹下意识想要回头,但是身后追来的两个下流货的脚步也几乎快要到他跟前。 前有狼后有虎,小竹站在巷子口几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退路。 小竹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冲动,打定主意这会儿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要让任何一拨人遂了心愿。 他的掌心萦绕起一层淡淡光芒,正要将之凝结成攻势的时候,小竹的拳头忽然被一个人握住了。 那只手微微凉,却又带着明显的安抚与柔和力道,轻松化开了小竹手上的力道,小竹只看见自己面前衣袍飘动,有个高大的熟悉身影出现,将他按入了自己怀里,又有一只手在他的发心与耳畔略过,尽管前后追兵此时已经站在了小竹身前身后,但他依旧将小竹那颗惊惧的心安回了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