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逼我做圣母》 正文 1.九世 正文 2.处境 正文 3.惩罚 正文 4.三哥 正文 5.祖父 正文 6.献花 正文 7.交换(修) 正文 8.求亲 正文 9.拒亲 正文 10.马球 正文 11.五彩缕 正文 12.苏晏 正文 13.决定 正文 14.童养婿 正文 15.宝马 正文 16.骑射 正文 17.原来是你 正文 18.斋僧 正文 19.梯子 正文 20.洗白(修) 正文 22.暗示(含入v公告) 正文 23.长更 正文 24.遇蛇 正文 25.黑锅 正文 26.激怒 正文 27.求助 正文 28.装睡 正文 29.使君 正文 30.改变 正文 31.治愈 正文 32.愤怒了 正文 33.小弟 正文 34.多弟 正文 35.挑衅 正文 36.斗鸡 正文 37.家业 正文 38.打架 正文 39.闹事 正文 40.当年 正文 41.挽留 正文 42.小黑 正文 43.祸兮 正文 44.自救 正文 45.重逢 正文 46.规矩 正文 47.别扭 正文 48.牵手 正文 49.逛逛 正文 50.长安都督 正文 51.江州 跳舞 正文 52.长安 异变 正文 53.疯子 正文 54.返程 正文 55.计中计 正文 56.交代 正文 57.归家遇险 正文 58.家法 正文 59.打了 正文 60.要求 正文 61.招人 正文 62.身世 正文 63.仇人 正文 64.故人 正文 65.答应 正文 66.永安寺 正文 67.法会 正文 68.雌雄 正文 69.女将军 正文 70.要人 正文 71.离开 正文 77.明珠 江州。 巷口传来嘚嘚的马蹄声, 一匹快马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在门前停下来。 马上的青年撒开缰绳, 不等来接的仆役说什么,径直冲进大门。 “三郎!” 看守蓬莱阁的护卫看到他,连忙迎上前。 周嘉暄一言不发, 脸色y沉, 快步走过长廊。 院子里洒扫的仆从停下手里的活计,朝他行礼,眼神躲闪, 不敢和他对视。 周嘉暄没有为难这些下人, 穿过一层层院子, 进了内院。 内院非常大,亭台屋宇一应俱全,房檐前垂挂鎏金护花铃, 楼阁相望, 曲径通幽。院中百花盛放,风景宜人, 廊下设了秋千架,藤蔓密密麻麻爬满架子,罩下大片浓荫。墙角小池子引了活水,一池碧波荡漾。 一切如常,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唯独少了九宁。 周嘉暄推开房门, 屋里空落落的, 那些她平时喜欢摆弄的摆设玩器全都不见踪影, 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花几c高桌零零落落摆放在角落。 他甚至在窗前看到一副新结的蜘蛛网。 下人在一旁解释:“县主去了鄂州,她的婢女们全都各自放回家去,由她们自己婚嫁” 周嘉暄走进空荡荡的书房,俯身,手指拂过书案。 书案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下人眼皮抽了两下,小心翼翼道:“县主昔日的婢女都出去了,所以这里一时来不及打扫,等使君吩咐下来,会另外拨人过来照料这些屋子的。” 周嘉暄闭一闭眼睛。 人都不在了,要屋子有什么用? 他霍然一个转身,厉声问:“使君呢?” 下人骇然,头一回看平易近人c待人温和的三郎脸上露出这种怒目切齿的神情,心下惴惴:“三郎使君今天不在” 周嘉暄声音罕见的低沉,问:“使君去哪儿了?” 下人直冒冷汗。 这时,屋外传来周百药的声音:“你找你伯祖父做什么?” 下人如听佛音,松口气,朝周百药行礼,躬身退出去。 周百药看着周嘉暄,眉头紧皱:“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平时不是最注重规矩礼仪的吗?” 周嘉暄抬起眼帘:“阿耶,观音奴呢?” 周百药哼一声,“她去鄂州了。” 周嘉暄袖中的双手慢慢握拳,“阿翁没发话,谁送她走的!” 周百药愣了一下,一股邪火直往上窜,怒骂:“你和谁说话呢?我是你父亲!你这是在质问我?就为了一个私生的野种?!” 周嘉暄深吸一口气。 “观音奴不是什么野种!” 听到这句,周百药愈加愤怒,“她不是我的血脉,不是野种是什么?你以前当她是妹妹,护着她,我不管你,现在你还护着她?她不是你妹妹,是周家的耻辱!” 周嘉暄许久没说话。 周百药不想多提九宁,光是想想他心里就怄得慌。他这辈子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就,江州百姓提起他,不是羡慕他有个好老子,就是羡慕他曾经娶了个高门贵女。他以前也为崔氏下嫁给自己而沾沾自喜,虽然崔氏待他冷淡,但恪守规矩,绝没有给他难堪,夫妻俩举案齐眉,其实相处得不错直到他发现自己样样不如崔氏,配不上崔氏,这才开始改变对崔氏的态度,而崔氏根本不在乎他,他热情也好,冷漠也罢,崔氏似乎都不在乎。 这个高贵的c看不起自己的妻子,竟然隐藏了这样的秘密,这让周百药怎么接受得了! “阿耶,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都是您的儿女,您为什么偏疼我和阿兄,却不肯疼惜一下观音奴” 周嘉暄直视自己的父亲,眼神锋利。 周百药被他看得恼羞成怒:“你们是男儿,她只是个小娘子,怎么能一起相提并论?何况她还不是周家的” 他说不下去了。 周嘉暄苦笑:“您知道自己配不上崔氏,所以想从观音奴身上找回那种掌控感,您心里肯定这么想:崔氏再厉害,她的女儿还不是得听您的话!所以观音奴越不受您控制,您自然就越不喜欢她不像阿兄和我,母亲身份寻常,反倒让您觉得安心” 周百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几下:“一派胡言!你竟然敢这么胡乱猜测你父亲?” “我早该明白的。”周嘉暄退后两步,捂住自己的脸,“二哥是怎么出生的,观音奴这些年是怎么被您忽视的我都知道,可我却不愿深想。” 他早该明白,他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 对为人子的他来说,父亲应该宽厚c慈爱,用不着多么正直勇敢,可以懦弱,可以平凡,但一定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小时候,父亲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父亲会关心他的学问,c心他的吃穿,教他做人的道理。 慢慢长大,他发现父亲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 他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偷偷为周百药开脱:人无完人,阿耶只是有些改不掉的坏毛病罢了,只要他时常在一旁劝诫,阿耶会改的。 要他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个低劣小人真的太难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的父亲,一无是处,心胸狭窄,让人作呕。 周嘉暄忽然低笑了几声,抬起脸,含笑的眼眸中满蓄泪水。 周百药一脸愕然。 儿子儿子竟然哭了? “当年的事不怪崔氏就算九宁不是您亲生的,也怪不到她头上。”周嘉暄转身,背对着自己的父亲,一字字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可她仍旧是我的妹妹。” 说完,他从周百药身边走过去。 擦肩而过时,他语调冷淡地道:“阿耶,以后我的事就不劳你c手了。” 这一刻,他彻底疏远自己的父亲。 周百药浑身僵硬,脸色灰败。 周刺史不在府中,周嘉暄遍寻一圈,没找到知情人,叫来自己的僮仆,细问他们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僮仆答:“九娘走的时候,我们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蓬莱阁忽然就空了直到昨天府里人才晓得九娘被送去鄂州了” 周嘉暄负手站在自己的书室里,目光落到书案上摊开的一沓雪白宣纸上,想起走的前几天和她一起伏案写字的情景,心中隐隐作痛。 她那天笑得多得意啊,漂亮神气,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小娘子了。 周嘉暄捂住胸口,闷哼了几声。 就像有把刀在五脏六腑里面不停地剜下一块块血r。 古人说的心如刀绞,大概就是如此了。 僮仆顺着周嘉暄的视线看向书案,也想起那天兄妹读书写字的场景,低头擦眼泪。 周嘉暄喃喃道:“阿翁和我都不在,她的婢女也被支开了,她只有一个人,她走的时候有没有哭?害不害怕?她会不会怨我没留下来” 僮仆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道:“三郎,这不怪您啊!使君说九娘是自愿去鄂州的,她还给都督写了信” “自愿?” 周嘉暄一笑,笑容冰冷。 “她那么爱出风头,要真是自愿的,一定敲锣打鼓闹得满城皆知,让江州百姓都知道那十几座城池是她换来的,还会趁机找使君讨要一堆好处,怎么会走得这么悄无声息” 她是被走的,周嘉暄不用看那封信就可以确定。 他的观音奴,被走了。 僮仆哭着劝:“三郎,这不怪您,您就算在家也没法让使君收回成命啊” 周嘉暄合上眼。 是啊,他就算在家,又能做什么? 他这么不中用,观音奴能指望他吗? 周嘉暄自嘲一笑,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当此乱世,礼仪仁德败坏,唯有用非常手段才能恢复旧日河山。 为人处世也该如此。 先生骂得对,一味退避根本换不来对方的理解,反而只会让对方更嚣张。 以战方能止战,以暴才能制暴。 周嘉暄睁开眼睛,眼底似浮动着两簇冷冽而y沉的火光,不复平时的温和。 下人进来通禀,周嘉言听说周嘉暄回家,正往这边赶来。 “三郎,见不见大郎?” “见。” 周嘉暄回首望着书案,轻声说。 嗓音有些冷。 九宁不知道自己离开江州后周家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也没时间去推测——她病得更重了。 在周家的时候她一直发热,因为忙着和外面的人手联系,没把身上的不适放到心里去,加上那晚心情开阔,好像好转了一点,干脆就给忘了。 连跑了两日马,第三天终于离开江州地界。 眼看天色暗沉下来,周嘉行要九宁下马休息。 她烧得晕晕乎乎,以为自己还在江州,“阿兄,你来接我了?” 说完,一头往下栽倒。 周嘉行正为她叫错人而皱起眉,看她掉下来,立刻伸长双臂揽住她,抱她下马。 他眉峰紧皱,被她身上的温度给惊着了。 随行的军医赶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为九宁诊脉。 “哎呀,这可烧了好几天了。”军医是个大嘴巴,一边开药方,一边絮絮叨叨道,“这样了还赶路,也不怕烧熟了!” 他自以为很风趣,说完笑眯眯找其他人的目光。 帐篷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笑。 床榻前的多弟狠狠瞪军医一眼,偷偷打量周嘉行。 她怕周嘉行嫌弃九宁娇气多事,把她们主仆扔在这里。 周嘉行站在榻边,眉头紧紧皱着。 “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多弟忙道:“在家里在周家的时候就病了,那天娘子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淋了雨,当晚就开始发热。” 她特意强调那一天,因为知道九宁是和周嘉行一起出去的。 和多弟预想中的一样,周嘉行愕然抬起头,怔了很久。 有顷,他脸上掠过一丝类似于愧疚的异样神色。转身,示意军医和他一起出去,两人在帐篷外低声交谈。 周嘉行问得很仔细,军医一句句回答,保证说会好好看顾九宁,每一剂药都亲自熬煮。 连灌几碗药下去,九宁烧慢慢退了,不过人还不清醒,一直在说胡话。 军医说不碍事,她可能是累虚脱了,好好睡一觉也好。 周嘉行不想带太多人赶路,在外面忙了半天,安排好沙陀兵们的去向,只留下三十多个亲随。 这晚他们在林子边扎营,九宁还是没醒。 多弟守在帐篷里,看着军医喂九宁吃药,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夜晚让她的思绪沉淀下来,以前她很少思考,学会读书认字以后,她多了一个每晚认真思考的习惯。 她当然很感激九宁——发自真心,九宁救了她,给她足可以养活一家人的月钱,教她读书认字,她以前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现在都得到了。 但是看着九宁离开周家,多弟心里又有种隐秘的快感——天之骄子也不是事事都顺心如意的,九宁那么漂亮高贵,有疼爱她的都督,呵护她的兄长,和愿意为他冒险的周嘉行她生活奢靡,衣食住行样样讲究精美,却有这样的出身,她也有不顺遂的时候啊! 多弟为自己的幸灾乐祸感到羞耻,但又控制不住这种愉悦感。 她生来低贱,吃尽苦头,九宁天生高贵,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得到许多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多弟羡慕九宁,嫉妒九宁,嫉妒到为自己感到悲哀。 人和人就是有这么大的不同,她在尘埃里打滚,九宁在云端翩跹。 所以九宁受挫,她一面继续追随九宁,为九宁奔走,一面觉得快意。 可是当看到九宁生病时,她又是那么难受,甚至偶尔会冒出一种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想法。 “我是个小人没法子像九娘这样以诚待人” 多弟想,跪在脚踏上,为九宁换下半干的布巾。 帘子掀开,一股凉风吹进帐篷里,风中有草木长势旺盛的辛辣味。 周嘉行走了进来。 烛影晃动,他站在床榻前,斧凿刀刻一样的侧脸,眼眸低垂,轻轻拂开九宁脸颊边的碎发。 多弟犹豫了一会儿,躬身退出去。 她懂得趋利避害,知道不能惹恼这个人。 假如九宁醒着,一定会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有趣。 周嘉行和多弟共处一室,两人现在的身份天差地别,会因为她生病而交谈几句,一个问她的病情,一个故意说得可怜。 九宁对帐篷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她在做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原本属于她的记忆慢慢复苏,她想起很多以前不记得的事。 帐篷外风声呜呜凄嚎,她梦见自己手里握了把短刀,鲜血正顺着短刀雪白的刀刃往下流淌。 手背能感受到热血烫人的温度。 她抬起脸,发现短刀刺在一个人的胸口上,那人身材高大,胸膛宽厚坚实,受了这么重的伤,依然稳稳地站着不动,气息也一丝不乱。 他双眼赤红,眼底布满血丝,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右脸上的刀疤此刻显得比平时更恐怖。 九宁一阵心虚。 “谁让你误杀了我的亲人”她颤抖着道。 男人微笑,明明快要气绝身亡,笑容依旧温和,有种满不在乎c横刀立马的洒脱豪迈。 “牡丹花下死” 男人喃喃了一句,手指擦过九宁的唇,眼神意味深长。 梦中的九宁大惊失色:等等,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没成过亲,不代表她不懂啊! 九宁愕然惊醒。 一道清冷的目光掠过来,和她对视。 九宁发了半天懵。 “醒了?” 周嘉行扶她坐起来,端起一碗温茶喂她。 九宁喉咙发干,捧着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长舒一口气。 “饿不饿?” 周嘉行手放在她额头上,轻声问。 九宁摇摇头,双手抓着被角,靠在大软枕上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 周嘉行轻描淡写道。 九宁望着周嘉行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开始好奇他留胡子会是什么模样。 就好像她见过似的 她晃晃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 眼角突然笼下一圈温和柔亮的光芒,周嘉行抬起手,问:“喜欢吗?” 他张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圆润的明珠。明珠有鸽蛋那么大,在昏黄的烛火中散发着柔和而又明亮的光线,宝气浮动流转。 这么大的明珠九宁不是没见过,不过没有一颗比这一颗漂亮,接过细看,“从哪儿来的?” “买的。” 果然是他的回答,九宁噗嗤一声笑了,明珠还给周嘉行。 周嘉行摇摇头,“给你的。” “给我的?”九宁捧着明珠笑,“不年不节的,我怎么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周嘉行看她一眼。 “前天是你的生辰。” 九宁呆住。 许久后,她恍然回神。 是啊,前天是她的生辰发生的事太多,她早忘了。 周嘉行竟然知道,而且记得。 她捧着明珠出了一会儿神,心里又酸又麻,还有点胀热。 一股热流涌上喉咙,她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笑,小声说:“又长大一岁。” 她直到现在也没记住周嘉行的生辰到底是哪一天。 九宁有些感慨,手心里的明珠仿佛变烫了。 几声轻响,帐篷外传来说话声。 周嘉行立刻起身出去。 来的人是怀朗,他压低声音说:“十一郎半途被人拦下了,周都督还不知道九娘在郞主这里。” 周嘉行点头嗯一声。 “周家要乱”怀朗声音更低了一些,“郞主,要告诉九娘吗?” 周嘉行没有犹豫,道:“瞒着她。” “可是周都督要和鄂州宣战了” 周嘉行道:“那就应战。” 怀朗脸上浮起一抹骇然之色。 周嘉行瞥他一眼。 怀朗立刻低头,抱拳退下。 周嘉行转身回帐篷。 灯火摇曳,九宁已经睡着了,双手大咧咧摊在薄被外面。 周嘉行低头,掀开薄被,把她的胳膊放进去,掖好被角。 那颗明珠放在枕头边,朦胧的晕光打在她脸上,肌肤晶莹洁白。 和海商交易时看到这颗明珠,他立刻想到她,所以不惜花费数千金也要买下这颗对他没有一点用处的东西。 果然很配她。 正文 78.发觉 九宁病好后接着赶路,发现他们在往北走。 十一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阿大几人安排好青竹县那边的事, 追上她, 告诉她江州看起来一切如常, 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六郎幸灾乐祸地道“都督肯定没有理会十一郎” 十一郎没有写信过来, 只有一个可能周都督放弃九宁了, 十一郎怕九宁伤心, 不敢告诉她。 九宁惆怅了一会儿,瞥一眼被五花大绑捆在车上的六郎,“六哥, 你祖父也没有理会你呢你可是周家嫡出的郎君。” 六郎神色一僵, 恨恨地瞪九宁一眼, 闭上眼睛不搭理她。 他早知道会这样, 祖父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但绝不会为他做出更大的牺牲,他在祖父眼中,说不定还不如一个部下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当面被九宁毫不留情地戳破又是一回事。 六郎气结抓他当人质就算了, 还天天过来无情地嘲笑他, 九妹简直可恨 九宁笑嘻嘻把六郎气了个半死,队伍最后面传来骚动声,两匹快马追上来, 马上的骑手驰到周嘉行身侧, 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周嘉行神色微变, 下令继续赶路。 九宁回头张望,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无事,拨马转身,和两个报信的亲随交谈几句,神情平静。 多弟凑到九宁身边,说“慧梵禅师说,雪庭师父往长安去了。” 九宁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这不对劲,李昭把雪庭骗到长安去做什么 不过雪庭会去的地方,除了江州也只有长安了,他是从长安出来的,而她的生父也极有可能是长安人。 九宁想确认自己的身世,给周都督c也是给崔氏一个交代。 她离开江州后,崔家的奴仆一夜间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崔家这边的线索彻底断了。大概是当初雪庭对他们交代过什么,只要她离开周家,他们就立刻躲起来,不给其他人探查秘密的机会。 可惜慧梵禅师虽然知道雪庭很重视九宁,但并不清楚缘由。他只能告诉阿大雪庭的去向,不知道他到底去长安做什么。 想要弄清自己的身世,九宁必须先找到雪庭。 这事她没和周嘉行说,他非常忙碌,找他禀报事情的亲随从早到晚就没断过。 九宁留心观察,看出其中有很多是战报。她很欣慰,周嘉行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占地盘了,可喜可贺,离她完成任务的那天不远啦 她没打过仗,没干过争霸天下的事她干不来,也实在不想干,生怕自己耽误周嘉行的大事,催促他赶紧忙他的事去,又问他在谁帐下奔走。 周嘉行回答得含糊其辞,只说他现在要去长安办一件要紧事。 “这一路大概不会太顺利,你怕吗” 九宁当然不怕啦。 这么巧都要去长安,而且周嘉行和多弟都在身边,两人相安无事,看起来不会结仇,她高兴还来不及,怕什么 至于周嘉行到底要办什么事,九宁撇撇嘴,没有细究。 反正她迟早会知道的。既然他们的目的地相同,那就先同路再说,不必多问。 入秋后,天气渐渐凉下来,进入中原,路旁风景不再是秀丽的山峦河谷,而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 九宁立马河岸边,只觉满目苍黄辽阔。 他们走的是官道,一路往北走,城镇村庄一座比一座荒凉颓败,许多乡村直接荒废。老百姓苦于战乱和苛捐杂税,纷纷南逃,他们在路上遇到很多逃难的百姓。 这天九宁一行人在一处岔路口打尖,看他们一行人衣饰不凡,逃难的人壮着胆子上前问“敢问小娘子从何方来” 护卫在九宁身旁的炎延出列,道“我们从南边来你们这是去哪儿” 那人叹口气,神情是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仿佛人人驱使的牛马,道“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今天这边打仗,明天那里打仗,没有一个太平的地方人都死光了,他们又来抓壮丁,实在活不下去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壮士是不是从南方来南方太平吗” 听炎延被称呼为“壮士”,旁边的阿大脸色僵硬。 炎延满不在乎,她自小跟着父亲在山里生活,理解北方百姓的流离之苦,答道“西川不能去,那边在打仗,所有北路都不能走,你们只能往东c往南,过了江东,还算太平。” 南方和北方比起来,一直比较稳定繁荣,这也有南方始终算不得正统,角逐的各大势力主要集中在中原和北方的原因。 更多难民围过来听炎延分析局势,北方实在待不下去了,众人说起以前太平时候的往事,唏嘘不已,又哭又笑,只盼能熬到活着到达南方。 这边说得热闹,周嘉行的人立刻走过来。 他的人很多是胡人,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围观的难民畏惧惶恐,慢慢散了。 有人见九宁生得如花似玉,心中怜惜,使劲对她使眼色,小声提醒她说“长安以北胡人肆虐,西边吐几次攻占长安,北边契丹人虎视眈眈,如今天下大乱,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进犯中原,小娘子要小心呀” 说着指一指不远处的周嘉行。 九宁哭笑不得。 周嘉行突然走了过来,大踏步走向和九宁说话的流民。 那流民一愣,吓得双腿打颤,一溜烟混入往南走的人群不见了。 九宁道“二哥,他只是和我说几句话,不是探子。” 周嘉行嗯一声,吩咐自己的亲随几句。 亲随们应喏,转身取下马背上的干粮,分发给路边的流民。 流民们面面相觑,一开始不敢要,等看到几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妇人领到粮食后,这才大着胆子上前。 人虽然多,但周嘉行杵在一边,身边又有一群带刀亲随簇拥,流民们不敢哄抢,秩序井然。 亲随中擅于绘图的阿山找来一根粗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告诉流民正确的逃难路线,叮嘱他们要避开哪些地方,到了哪里可以找到吃的。 流民们感激涕零,围成一圈,仔细听他讲解。还有人掏出贴身藏着的纸张,想把路线记下来。 九宁有些感慨,周嘉行其实还挺好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因为周嘉行并不像雪庭那样慈悲为怀。他杀人时绝不手软,昔日部下桀骜不驯,难以管束,影响军心,他说杀就杀。攻克城池后也曾下达过屠城那样被天下士子骂得体无完肤的命令,很多人说他残暴 但他心底始终对普通老百姓抱有一种悲悯之心。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吃过苦头,所以能理解底层百姓过日子的艰辛。 当然,也有可能是装出来收买人心c哄骗天下英杰的。 这些野心家个个脸皮厚如城墙,李司空都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是赤胆忠肝的贤臣。 半个时辰后,他们离开岔路口。 这一回队伍后面多了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 随从正要驱赶走他们,被九宁拦住了。 “二哥,这几个人认字。”九宁怕自己多事,和朝自己看过来的周嘉行说明原因,“他们举止斯文,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流民,兴许是读书人。刚才阿山画地图的时候,我看他们神情有异,好像有些不赞同。” 阿山跟着周嘉行走南闯北,画出的地图大致不会错,那几个流民却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细微上的小错误,见识不一般。 读书人不稀罕,但能把天下局势和各地形势熟记于心的读书人就少见了。这几个流民从北方逃出来,见周嘉行往北走,又毅然决然掉头跟上他,必有缘故。 兴许能派上用场。周嘉行不像其他人那样有雄厚的背景,帐下缺人才呐 周嘉行明白九宁的话外之音,叮嘱亲随不必理会那几个流民,不能得罪,也不用俯就,让他们跟着。 九宁不放心地道“也不能掉以轻心,得提防他们是探子。” 周嘉行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脑袋。 他喜欢看她为自己操心的样子。 流民们远远跟着他们,似乎在观察什么。 九宁让人沿途留下一些易于保存携带的食物,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由那几个人跟在后面打转。 离长安越近,路上越不太平。 他们遇到几次拦路劫道的匪徒,都被炎延和阿山他们轻轻松松解决了。 有些山匪脑瓜子机灵,见打不过,立刻跪地求饶,愿意归顺周嘉行。 阿山请示周嘉行要不要收下那些人。 周嘉行摇头。 阿山会意,以后再遇到山匪劫道,直接杀光。 有亲随劝周嘉行留下那些主动归顺的山匪“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些山匪以前也是良民,迫于生计才落草为寇,收下他们也没什么。” 战事频繁,人口锐减,盘踞北方的节镇们到处抢人充实自己的军队,管他是强盗还是平民,只要是个男人,全得入伍。 像周嘉行这样挑挑拣拣,什么时候才能像李元宗那样坐拥百万雄兵 亲随们对此颇有意见。 周嘉行断然拒绝,道“他们不事生产,习惯劫掠,以后投入军伍还会如此,不仅派不上用场,战场之上随时可能临时倒戈,这样的骄兵留着没有用处。” 见他主意已定,亲随只得罢了。 九宁很赞同周嘉行的做法,因为困扰所有藩镇的一大难题就是手下的部将势力过大,不服从军令,不仅仅会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还常常出现部将反水的事。 曾煊赫一时的起义军首领就是被部下背叛才输得一败涂地。 谁强谁就叛主,在这个礼仪废弛的时代,“兵骄逐帅,帅强叛上”屡见不鲜。 九宁明显的支持态度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和警惕。 阿山几人如临大敌,觉得她可能会影响周嘉行的决定,心生一计,每天引着她玩耍,哄她游戏,以堵住她的嘴。 九宁不肯示弱,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驳斥他们。 阿山他们不通文墨,对着她的文章看了半天,感觉她写的好像句句都很中肯,无可奈何。 九宁得意狞笑我真的完全没有一点私心,完全是为周嘉行的大业着想,而且写的全是冠冕堂皇的空话套话,你们当然找不出一点破绽 在和周嘉行的亲随插科打诨的期间,九宁翘首以盼,却始终没收到江州那边的书信。 六郎破罐子破摔,故意气她“都督不要你啦” 刚说完,一声轻响,多弟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六郎气急败坏,区区一个女婢竟然敢抽他 多弟毫无畏惧地看着六郎,挥挥拳头,敢再在九娘面前提起都督,她接着抽 六郎颓然闭嘴,好汉不吃眼前亏 江州罕见的平静,九宁心中隐隐不安。 周都督就算真的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也不会轻易放过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的李昭,怎么江州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说李昭逃回江州后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阿大安慰九宁说两地相隔千里,加上各地狼烟四起,路上一旦因什么事耽搁,四五个月音讯不通也不算稀奇,十一郎的信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他猜得不错,两个月后,当他们终于冒着风雪抵达长安时,十一郎的信姗姗来迟,送到九宁手上。 九宁迫不及待拆开信,匆匆看完,大失所望。 信上避重就轻,没提江州的事,只叮嘱她好好保重自己。 九宁提笔写了封回信,问十一郎周都督和周嘉暄的近况,其他事情她不关心,也不在意,只想确定两人平安。 信写好后,她叫来阿大“你亲自回一趟江州。” 阿大领命,揣着信离开了。 周嘉行知道九宁此行为寻雪庭而来,特意找了家和寺庙离得近的住处。 连年战乱,长安几次被异族攻破侵占,高门大户纷纷携家带口出逃,最近契丹的南下无疑又在人们心中笼下一层阴霾,城中百姓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昔日繁华的都城不复以往喧闹,路旁行人神色匆匆。 九宁惦记着去找雪庭的事,也没心情观赏坊中风景,送走阿大,洗漱后,捧饭直入周嘉行的房间。 房里点了一盏油灯,周嘉行坐在书案前沉思,案上是一张张摊开的羊皮纸,分别是长安以北c幽州c灵州等地的详细地图,山川地貌,河流城郭,全部标注清楚,画得非常详细。 九宁猜书案上的地图一定是周嘉行靠着这些年南来北往的经历绘制出来的,不然不可能这么精确。 “到饭时了。” 九宁放下捧盒,笑着道。 周嘉行看得很专注。 她又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嗯一声,捧起碗吃饭,却忘了手里拿着的不是筷子而是粗炭笔。 眼看他要用粗炭笔扒饭吃,九宁失笑,拉住他的手,掰开手指头,拿走粗炭笔,塞了双筷子给他。 “二哥,形势很严峻” 周嘉行又嗯一声。 九宁已经从阿山他们口中得知,周嘉行不远千里来长安,是为了那个曾收留他的部族。 年少时他独自一人送母亲的骨灰回乡安葬,在沙洲遇险,幸而获救,救他的那个部族就是城主苏慕白所在的部族。 周嘉行已然脱离苏慕白,但是部族有难,他还是千里迢迢赶来想救。 契丹南下,苏部危在旦夕。 说起契丹人,他们原本是幽州以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还处于落后的部落制。这些年战乱频繁,许多中原人士逃往契丹,契丹中的耶律部任用汉人为谋士,开垦土地,兴建城市,和汉人通商,造契丹文字,效仿中原制定法规,实力很快强盛起来。耶律酋长不满足于龟缩一地,杀尽其他部落酋长,吞并契丹部落,并且往西蚕食女真c突厥,拥兵四十万,厉兵秣马,预备南侵中原。 苏部现在正好处在契丹人南下的路线上,部落留守的武士朝散落各地的商队求救,在外经商的人陆续赶回。 周嘉行也回来了,但并没有带多少兵马。 这让九宁觉得匪夷所思,难道他打算带着几十个随从去抵挡契丹的四十万大军 直到抵达长安,她才看出周嘉行的盘算契丹南下,几十万大军压境,最着急的人不是小小的苏部,而是长安的权贵皇族们,河东李元宗也肯定着急上火。他把长安当成自己的地盘,容不得其他人染指。 周嘉行这是要联合藩镇共同抗击契丹。 但他现在籍籍无名,要怎么说动桀骜不驯c各有私心的藩镇放下成见,一起阻击契丹 不过书中契丹人这次南下入侵确实失败了,但击退他们的是李元宗,其中并没有周嘉行的身影。 现在周嘉行插一脚,也许事情会更顺利 九宁不免想起周都督来,他一直担忧契丹南下。 周嘉行似乎并不着急,又或者说他认为着急没用,抓起九宁塞给他的筷子吃饭,忽然问“等这边事了,你要不要去草原” 九宁怔了怔,想起之前曾央求周嘉行带她去草原。 那时只是吃准了他这人重诺,想找个借口跟着他罢了。 “这事不急。” 九宁嘴角轻抽,这都十万火急了,去什么草原呀 周嘉行低头吃饭。 九宁挽袖,帮他整理散乱的文书,这些事她已经做惯了,一样样分门别类整理好,趁机偷看。 没有哪封信提到鄂州或是江州,只言片语也没有。 她心下疑惑,瞟一眼周嘉行。 周嘉行刚好抬头看她,表情很认真,也很坦然。 他向来诚实,应该不会瞒着自己。 九宁放下疑虑,轻笑,挪到火盆边,盘腿坐下,张开手对着炭火取暖,道“二哥,想要结交贵人,得先拿银钱打点,我的家当全带出来了,你要是钱不够花,别和我客气。”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周嘉行整天这么端坐在客栈里,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能左右朝政的人 九宁觉得他太一根筋了,有心想帮他,毕竟他早日崭露头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 周嘉行看她一眼,似笑非笑。 “这么大方” 九宁瞪大眼睛“难道我很小气吗” 她虽然爱财,但绝不抠抠索索,出手也很大方的 “我不是说笑,你认真点。” 她笑着道,将整理好的账本拿出来。 周嘉行最在行理账了,接过账本粗看几眼就知道这上面确实是九宁的全部家当。 他皱眉“都给我” 九宁笑眯眯道“都给你。” 给你给你都给你,你快奋发向上吧,这样我才能早日解脱 周嘉行却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深深看她两眼,嗯一声,收起账本。 九宁心里暗笑他言不由衷,刚才还不想要,给他还不是收了。 她低头拨弄炭火,周嘉行不怕冷,帐中从不烧火盆,到了北地也是如此。她扛不住,过来找周嘉行说话时冷得直打哆嗦。 后来周嘉行房里开始烧火盆,尤其她过来的时候,火盆里总烧着明炭。 九宁再一次感叹周嘉行体贴起来真的是心细如发,“二哥我有事和你说。” 周嘉行扭头看羊皮地图。 这一路上都没有好时机告诉他实情,今晚再不说,九宁真的要焦躁了。 既然不想再骗他,还是早点和他说清楚的好。 九宁放下钳子,一巴掌拍向周嘉行的手。 这一巴掌对周嘉行来说没什么力道,他仍然紧握着羊皮纸。 九宁心一横,伸手把羊皮纸扯到自己怀里,对着他晃几下,“二哥” 就跟拿吃的逗斗鸡将军似的。 周嘉行似乎有些恼,嘴角一抿。 九宁赶紧道“不会耽误你太久我要和你说正事。” 她顿了一下,倒不是觉得难以启齿,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其实我不姓周。”她抓着羊皮纸,飞快道,“我不是周百药的女儿。” 言罢,停了一会儿,等周嘉行反应过来,一口气简要地述说完上次离开周家的全部经过。 “使君要我去鄂州,就是因为这个” 周嘉行抬起眼帘,浅色眸子被朦胧的炭火染了几分暖色,眼光闪烁了两下。 九宁说完,一笑,问“你是不是早就发觉了这一路你什么都没问,也从来不提起江州。” 他外粗里细,她不信他一点都没察觉。 周嘉行看着她,心思好像还在那几张羊皮纸上,有些心不在焉。 九宁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点都不惊讶,试探着问“我还能叫你二哥吗还是称呼你苏大哥” 周嘉行这回有反应了,扫她的侧脸一眼,说“随你喜欢。” 九宁稍稍心安了一些。 周嘉行扭开脸,道“你是不是姓周,没什么要紧,我还是你哥哥。” 语气淡淡的,就好像他们正在谈的只是一件“明早吃什么”的琐碎小事。 气氛根本严肃不起来。 九宁感激地道“谢谢。” 他一直装不知情,应该是怕她为身世的事难过。 是以这句感谢她说得很真诚,发自内心。 周嘉行垂眸,盯着羊皮纸看。 终于说出积压在心头的事,九宁长舒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窗前,支起窗子,让夜风吹进来,驱散闷人的炭味。 外面在飘雪,北方的雪不像南方那么温柔,扑扑簌簌往下盖,据说山里的积雪有几尺厚。 九宁想起那次在周嘉行的帐篷外面堆的几个雪人,嘴角轻翘,笑了出来。 周嘉行望着她倚窗而立的侧影,发现她长高了许多,身形愈加玲珑,不知是不是北方米面养人的缘故。 九宁指着窗外,笑道“二哥,你看,这么大的雪。” 周嘉行看了她一会儿,“想堆雪狮子” 说着话,人已经站了起来。 九宁忙摇手,他这么忙,堆什么雪狮子 但周嘉行已经转身出去了。 九宁怔了一下,抓起一件斗篷披在肩上,跟着出屋。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间狭小,庭中只种了一株看不出品种的老树,光秃秃的树干被积雪压弯,低垂下来。 九宁一抬手就能够到树枝上的雪。 她小心翼翼地碰一下树梢,扫落一片雪花。 树梢轻颤了几下,仿佛要弹起。 她立刻警惕地往后跳。 周嘉行站在她身后,她这一跳,正好跳进他怀里,仰起头,能看到他微微冒出一层短胡茬的下巴。 他扶住她肩膀,低头,和她对视。 廊下挂了一排八角灯笼,昏暗的灯光打过来,在那双浅色的眼眸里笼了一层暗影。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九宁站稳身子,笑着问“二哥,你是不是想起我被树枝弹了一身雪水的事了” 不然为什么特意站在她背后,不就是等着她手痒然后拉开她吗 昏红的灯火中,周嘉行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说“你不说,我已经忘了。” 九宁白他一眼,他分明记得。 她蹲下堆雪狮子,和以前一样先滚一个大雪球固定住。 积雪很厚,不一会儿她就堆了一只圆乎乎的雪狮子。 当她志得意满c得意洋洋地瞥向周嘉行,准备朝他炫耀时,余光扫过树下多出来的雪堆,呆了一呆。 周嘉行的雪狮子早就堆好了,威武雄健,栩栩如生。 九宁看一眼他的雪狮子,再看一眼自己的,酸溜溜道“二哥,你连这个都会啊” 周嘉行想了想,说“以前没堆过。” 他没有笑,但九宁能感觉到他这句话里的笑意。 她轻哼了一声。 周嘉行俯身,盯着她那只歪歪扭扭的雪狮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拔出短刀,轻削几下。 “等等” 九宁拔高嗓音,虽说她的雪狮子不好看,但怎么说也是她费力亲手堆的,用不着推倒吧 周嘉行没有吭声,站在雪地中,小心翼翼动作。 短刀唰唰刮下积雪,粗糙的雪狮子在他手中脱胎换骨,慢慢有了精致的形状。 九宁不吱声了,原来他在帮她。 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 两只雪狮子遥遥相望,一只体型小一些,圆润可爱,一只体型庞大,很威风。 九宁左看看,右看看,不由笑了。 周嘉行收起短刀,目光在她翘起的唇角停留片刻,问“以后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回江州” 九宁摇摇头,“以后就跟着二哥你啦” 周嘉行嗯一声,表情不变。 九宁打了个哈欠,说“还得找到雪庭舅舅只有他知道我的身世。” 周嘉行眼皮低垂,没说话。 第二天,一伙身穿戎装的士兵在外面拍门。 九宁被惊醒,披散着头发走到窗边往楼下看,看到穿一袭翻领袍的周嘉行翻身上了马背,和那些士兵一起离开了。 阿山的声音透过紧闭的房门传进来“郞主今天出门去,留下我们保护九娘。” 九宁眼睛一亮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正想出去逛逛,买些东西。正愁没法瞒着周嘉行,他就出门去了 阿山大惊“不行,你不能出门” 九宁眼睛微眯。 阿山被她看得不大自在,解释说“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契丹人要打过来了,长安最近乱糟糟的。” 九宁心道契丹人打不过来,不过长安确实不太平,出门也麻烦。 “我不出门。”她说,“你去东西市把牙人请来,让他们拿出各自的好东西给我选,你看如何” 阿山想了想,答应了,只要她不到处乱走,一切好说。 牙人很快来了,阿山怕九宁失望,一共请了八位牙人来,都是常在东西市行走的买卖人,纷纷带来各自珍藏的玩器古董,还有宫廷最时兴的首饰。 九宁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个最不起眼的盛刀笔用具的皮袋。 多弟小声提醒她说“这东西不值钱。” 她习惯看九宁一掷千金,见她买了一样寻常的东西,以为她被骗了。 “我知道。”九宁示意阿山送那些牙人出去,拿起皮袋,“这上面的花纹挺好看的。” 多弟欲言又止那些贵重的东西一个看不上,最后挑中这个皮袋,竟然就是因为花纹好看果然是九娘的作风。 九宁没有多解释。 看到压在宝箱最底下的皮袋时,她直觉周嘉行会很喜欢,上面的花纹她看着眼熟,他随身带的佩刀上有类似的花纹。 可能是他母族独有的标记。 其实她原本准备买一只鹰或是鹘,想起周嘉行不喜欢斗鸡,很可能也不喜欢所有带毛的鸟,只得作罢周嘉行的生辰快到了,这一次她不会粗心大意错过,而且还要加上去年忘掉的那一份一起补上。 九宁收好皮袋,开始为另一件生辰礼发愁。 阿山得知她在给周嘉行准备生辰礼,顿时热情起来,把一帮随从叫到一起,七嘴八舌给她出主意。 有说送刀的,有说送马的,有说送马鞍的,还有说送衣裳的 有个促狭的道了一句“鸳鸯带”,被脸上腾地涨红一片的阿山按着狠揍了几拳,鼻血直淌,怪叫着跑了。 嬉闹了一阵,外面的人进来禀报“那几个跟了我们一路的流民突然找过来了。” 九宁忙问“他们说什么了” 来人答“他们很傲慢,要我们预备好酒好菜,还大言不惭说要郞主请他们上门” 亲随们听到这里,齐齐露出不屑的神情。 九宁却道“快备酒菜。” 阿山老大不乐意。 九宁知道他们这帮从小吃苦的武人看不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尤其那几个读书人看起来还很可疑,道“你们客气些,兴许那几个流民里有你们郞主一直在找的良才呢” 阿山心道,良才怎么会那么落魄 不过听九宁吩咐,他还是如实去照办。 不一会儿,他气呼呼转回来,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太猖狂了” 九宁问“那几个流民怎么了” “他们可傲气了,说酒菜不好,不肯入座”阿山气得直哼哼,“我看他们路上什么都吃,草叶子也啃,这会儿倒讲究起来了” 九宁心中一动,“你准备的是什么酒菜” 阿山道“大鱼大肉,都是最好的” 九宁想了想,找来纸笔,写下一份菜单,“你去灶房,让他们备这些东西,不要用他们的食具,去西市买一套贵重的金银器” 看阿山一脸茫然,她提笔刷刷几下又写了张金银器单子。 “照着单子上的买。” 阿山别的不会,买东西难不住她,接了单子,和其他人商量几句,匆匆走了。 十几人分头去忙,寒冬腊月的,个个跑得浑身是汗,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凑齐所有用具。 灶房的人过来回话,一脸为难,问菜单上的那些菜是什么讲究。 九宁耐心和他们讲解。 灶房仆从一个个瞪大眼睛仔细听,但听来听去,还是眨巴着眼睛一脸“您在说啥”的表情。 九宁扶额,叫来多弟,道“多弟,你去灶房帮衬,衔蝉教你的那些,还记得吗” 多弟点头,“我都记着,时间这么紧,别的做不出来,简单的几道没问题。” 她以前一心一意给九宁当大管家,针线灶头什么都学,不能说精通,至少样样都会。 灶房仆从松口气,簇拥着多弟去灶头。 两个时辰后,重新开宴。 阿山回来说,那几个流民这回肯落座了。 九宁笑着点点头。 阿山挠挠脑袋“这是什么讲究啊” 九娘不就是改了一下菜单和食具吗怎么那几个流民的态度马上就变了 “你不明白,有些读书人就看重这些。” 九宁含笑道。 她估摸着那几个流民观察了这么久,应该是准备来找周嘉行毛遂自荐。他们虽然狼狈,但举止文雅,谈吐不凡,很可能是高门子弟,亦或是曾师从名师的寒门学子,这些人要么清高,要么想试探一下周嘉行的态度,再要么就是故意摆架子吓唬阿山,故意挑剔为难他们。 这些难不倒九宁,她别的不会,摆架子c炫耀排场是她的强项啊崔家的菜单随便拿出几道来,就足够唬人了。 看来那几个流民确实有来历,不然很可能不识货,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见识世家家宴。 九宁两手一拍正好还差一份生辰礼物,这几个流民来得太是时候了 正得意着,多弟走了进来,脸上罕见的慌乱。 九宁瞥她一眼“谁欺负你了” 多弟摇摇头,警惕地探出头去环顾一圈,确定没人偷听,快步走到窗下九宁身边,附耳道“九娘,江州出事了” 九宁心中一紧,“出了什么事谁告诉你的” 多弟神色有些异样,小声说“刚才我教灶房的人煮茶,想起箱笼里有琉璃茶碗托子,吓唬那些读书人正好,就转身回来取,路过长廊的时候,听到院墙后面灶房里的人边剥笋边议论江州,阿山听见,立马喝止他们,让人把他们拉出去了” 九宁收起笑容,脸色慢慢沉下来。 江州出事,这不稀奇,乱世之中没有哪里真正安稳但阿山的反应就奇怪了。 消息阻隔,十一郎送出来的信古里古怪,阿大南下后一直没有音讯,周嘉行知道她的身世后出乎寻常的淡然 九宁心口猛地一跳,如骤起的鼓点。 她晃了晃,退后两步,手肘碰到高桌上的皮袋,哐当一声,皮革制成的囊袋跌落在地。 九宁弯腰捡起革袋,定定神。 她以前怀疑过周嘉行,后来发现是自己误会他了。这一次可能也是如此。 二哥犯不着骗她。 长安城外,风雪弥漫。 几匹高头大马慢慢驰向城门。 路边的行人认出马上身穿行衣c头戴斗笠的僧人,面露惊喜之色“雪庭师父回来了” 雪庭淡淡瞥一眼路人,手在斗笠帽檐压了一压。和以往比,精致如画的眉眼多了几分沧桑之色。 长安城外,风雪弥漫。 几匹高头大马慢慢驰向城门。 路边的行人认出马上身穿行衣c头戴斗笠的僧人,面露惊喜之色“雪庭师父回来了” 雪庭淡淡瞥一眼路人,手在斗笠帽檐压了一压。和以往比,精致如画的眉眼多了几分沧桑之色。 众人双手合十,默念佛号,目送他行远。 一匹快马撕破风雪,飞快靠近雪庭。 “周嘉暄来信了,他说九宁不在江州,也不在鄂州,周刺史也不知道劫走九娘的到底是什么人” 顿了一下,来人小声说“也许传言是真的,九娘可能不在了” 雪庭深锁眉峰。 他离寺外出,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九宁不知所踪。 周家对此讳莫如深,周嘉暄告诉他九宁先是被送往鄂州,然后半途被人救走,之后就杳无音信,周家也在找她。 一开始雪庭以为九宁可能去了鄂州,追查过去,什么都查不出,鄂州换了个新主人后,风气为之一肃,从节度使的府邸到周边州县全都守卫森严,很难打听出什么。 雪庭四处奔走,哪里都找过了,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他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长安,九宁知道她的身世,很可能悄悄来长安探访崔家旧人,找寻她的生父。 虽然希望渺茫但他相信一定能找到她。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亦费了不少周折。 雪庭勒马停下,抬起头,望着大雪笼罩下的巍峨城墙。 终究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