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河子》 第一章 站在南方望南山 窗外的日头烧的正旺,透过影影绰绰的竹丛不时的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太阳的声音聒吵得让人心神不宁。 “日他妈!” 成三狗的内心深处潜移默化的萌生出这三个在旁人看来粗言秽语的字时,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呼哧笑出了声音来!他一抬头办公室墙面上“正德厚生,臻于至善”八个血红的大字仿佛要吞噬了他一般。 “文化人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堪的粗俗话呢?” 他想说他骂的是太阳,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可是回顾四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这种无端的解释不存在任何实际的意义。充其量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文化人”,当这三个字再次萦绕在成三狗耳畔的时候,成三狗的脸色在影影绰绰的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的显得通红...... 他羞愧难当! 他感觉自己像极了教材上的孔乙己,“窃!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书桌上原本码的整整齐齐用以充当门面的唐诗宋词名家传记在一气之下已然被横扫的荡然无存,空空荡荡的台面上仅有一本歪歪斜斜的日历本见证着昔日的荒凉!电脑的显示器漆黑着并没有开启,橘黄色的电源灯在挣扎中一闪一闪的幻想着能带来一片光明...... 可是,窗外透进来的却只有一抹残阳。 透过这一抹残阳,成三狗仿佛看到了那崎岖连绵的渭河川,看到了巍峨雄伟的秦岭山......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成三狗明白,他忘本了,在这十多年的不土不洋的所谓的都市生活中,他迷失了自我。 “龟寿村”成了他永远抹不去的痛...... 当他以从来没有过的气魄将书写有“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辞呈甩在常务校长的办公桌上那一瞬间,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叫做精气神的东西从脚尖瞬间扑棱棱的直窜脑门。这位面色俊黑浓眉大眼长着两片憨厚大嘴唇的西北汉子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一瞬间的清闲。十年了,弹指一挥间,十年来多少个磕磕绊绊早已让这个外表看似强大内心却又极度脆弱的硬汉脱胎换骨,变成了一枚钢钉。尽管还锈迹斑斑,锋刃犹在,何须当年。 那个在纯真年代令多少个少男少女翘首以盼,才华横溢的校园作家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这十年他和他所热爱的文学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批不完的试卷,写不完的教案...... “蛰伏”当这个语文老师头脑中突然间浮现“蛰伏”这个字眼时,他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扬,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一种叫做灵感的东西还在,至少没有因为时间的消磨而丧失殆尽! 他要创作,十年的教书生涯已经让这个愣头青夜猫子瞎了一只左眼丧失了二分之一的视力,尽管面前总会出现白光一片。但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正常的生活乃至追逐名利的这份教书育人的工作。 山里出来的野汉子,注定不能默默无闻,隔三差五的不闹出一点儿动静,仿佛对不住这个“野”字一般。只是他这样的一个野蛮人竟然跻身于大都市的象牙塔里戴上眼镜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教书先生,这一干就是十年,老老实实的干了十年,推心置腹的十年 “十年!......” 成三狗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这在他自身认为的十年!往事宛如过眼云烟一般,一忽儿绵延一忽儿又随风四散,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眯着双眼将视线移向窗外的时候,那一簇茂盛的竹子再次摩擦出沙......沙......的响声。 “先取个笔名吧!”成三狗心里想着。 “成家大少爷?”不妥。 “成彦涛?”从两个弟弟名字里面各取一字,似乎又没有那么霸气! “军爷很生气?”似乎这是唯一的选项了!成三狗自走出校门以来一直用这样的网名走南闯北,他的微信、qq似乎所有的社交账号都一直使用着这一句不为人知的莫名其妙的话。以至于连他的老婆在内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位血气方刚的男人生气了十年!当然,也有好奇心十足的无聊人追问过许久,成三狗也懒得去做过多的解释。只有自己明白,这简短的一句话中蕴含着多么难以启齿的伤害,这种伤害简直深入骨髓,并且在这位三十出头却又满脸沧桑的男人身上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一直背负着,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少年时期的成三狗简直是龟寿村里的孩子王,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乡下野孩子似乎从来都没幻想过有朝一日能离开大山,在村西的石头滩里,村南的老洼涧里,村东头的甘河子里以及村北沟渠下的毛竹林里,随处都留下了这一群野孩子“保家卫国”战火硝烟的痕迹!有深挖的地道,有架设的木桥,有石块垒起来的碉堡...... 多么纯真的年代!孩子们的军队分成了两派,并且两派都是红军。仿佛在这红色老革命根据地,红色似乎成为了与生俱来的色彩一般! 成三狗清晰的记得,老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老宅子土墙上红色的牌牌似乎从没断过,有“五好家庭”、有“革命家属”,二伯父家的大门上至今还保留着“共产党员”光荣的称号。 这些并不稀奇,整个龟寿村似乎是受到了孩子们的启发一般谁都不服气谁,好好的一个村子莫名的分成了东场西场两派。西场成姓居多,是一帮如狼似虎的泥腿子庄稼汉;东场地主豪绅也曾富甲一方,无奈子嗣打小便被娇生惯养没有多少脾性。 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西场占了东场的便宜,老一辈自然是老死不相往来!彼此都憋着一肚子气。住了东场人的房子,盖了东场人的被子,西场人并不觉得扬眉吐气,农奴翻身把歌唱,打心眼里可不能忘记恩人共产党! 西场人老实本分,有的是一股子干劲,壮实的男娃娃一个接一个的都走上了祖国的各个边疆,死了的家里人得到信狠狠地痛哭一场,活着的换回了一身好名望。于是西场从南到北,有去过朝鲜打过美国鬼子的,有战场上给志愿军战士疗过伤做过饭的......如此一来,象征着荣誉的红牌牌更是一个接一个的挂在了门口的土墙上。 成三狗的二伯父去过新疆,记忆中二伯父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木箱,盖子上面“雷达兵”的三个字还是当年黑漆漆的模样。二伯父应该算是成姓人家走出去最有出息的后生了吧!一复原回乡便走马上任坐上了龟寿村的村支书的位子。这或许和成三狗的老祖父有关系吧,记忆中的老祖父人送绰号刺老汉,光溜溜的脑壳,白花花的胡子。老人家却并不安分,非要打破这上苍赋予的一丝慈祥,偏要把个花白胡子修剪得像针芒一样直直的刺拉开来,显得更加矍铄充满战斗能量。 刺老汉大半辈子呆在赤水河岸火车站,是远近出了名的勺勺客(关中方言对厨师的特殊称谓,大厨师亦指掌勺人,故而民间俗称勺勺客),做的一手好菜,萝卜白菜也能做出口味不同的九大碗,更有绝活二十四盘——两臂可托起二十四盘菜游走于各席口间。 刺老汉退休后闲着没事干心里窝火,气一上来愣是要从头再来。头上没毛把气全撒在了胡子上,剪了胡须大小的主顾却并没有几个上门叩请,开菜单的倒是络绎不绝。乡里人憨厚,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家了,大半辈子又何曾闲过?老汉工作日是公家人,闲暇里整个乡里远远近近的红白喜事能上门的又何曾推辞过。 工钱不要不说,老汉掌起勺来脾气就像那灶口的火焰一样狂暴,席口一开,别说宾客,主家一律都要靠边站。多少盘子多少碗候着,一勺撸一碗一碗撸一勺,传菜的马不停蹄地跑着,灶口上刺老汉呼呼的炒着,罢了!哧溜一声青烟袅袅灶火熄灭,长把勺在洗涮过的大口锅底吱溜溜划拉三圈,径直往案板上一丢,锅底朝上打着圈,长勺围着铁锅转圈圈! 工字牌卷烟一上口,就知道老汉完活要开走,倘若遇到个中途索汤加菜的,无论是谁,老汉眼珠子一瞪,菜刀背子啪的拍在案板子上,一根根胡须也像刺猬的毛发一样直刷刷的竖了起来。弄得索汤加菜者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主家或许正是看重了刺老汉这一点,厨房里倒也省去了盯梢的麻烦。 而今刺老汉失去了行当,也剪去了齐刷刷的胡子,实在无聊村头巷尾的追着一群孩子玩闹。别看小鬼哧溜的快,一旦落入老汉手里非搂在怀里用带刺的胡须给扎个哇哇乱叫不可! 村西新修的水池成了老汉每天必经之地,刺老汉闲不住,这天正背了背篓提了镰刀给屋里母牛割草,远远的瞧见一群妇女儿童在洗衣嬉水,老汉七十多岁腿脚还算灵活,悄悄的摸过去老远的往水坑里丢了拳头大的石块,惊得一群妇女儿童四散而逃,湿了衣服的是想骂又迫于老汉的威望不敢作声,孩童一看到老汉就像看见鬼一般狼哭鬼嚎连滚带爬的哭爹喊娘。 从此,洗衣淘粮的,挑水放羊的,但凡远远的看见刺老汉便都躲得远远的不敢作声,倒是一群调皮的小屁孩仿佛被刺老汉捉弄习惯了一般,成天的追随在刺老汉身后哄喊着: 刺老汉 胡子长 欺负娃娃欺负娘 刺老汉 胡子长 像匹狼 娃娃见了脸遭殃 媳妇见了心发慌 ...... 刺老汉"坏事"做多了难免不遭人算计,撅着个屁股哼哧哼哧背回去的牛草里是不是的被塞了石头进去,人还没靠近水潭,小媳妇们便一哄而散!气的刺老汉是吹胡子瞪眼,娃娃们更是拍手称快!时日一长,这种爷孙间隔代的算计倒成了龟寿村家喻户晓的笑谈。 刺老汉也不记得背回去了多少块石头,门前的台阶上面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排又一排。渐渐的人们把刺老汉当成了一种笑料,刺老汉却并不这样认为,照常背了背篓挎着镰刀割自个儿的草。趁着孩子们一不留神的当儿,一把撸过来搂进怀里把个脏兮兮的脸蛋扎的前仰后摇。 一松手,背后又响起了: 刺老汉 胡子长 欺负娃娃欺负娘 刺老汉 胡子长 像匹狼 娃娃见了脸遭殃 媳妇见了心发慌 ...... 成三狗是刺老汉最心疼的孙子,这天老头子也大概真是石头背累了,噗通一声将背篓摊在牛棚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搬出铡刀剁草,提着旱烟袋趔趔趄趄的上对门小炉匠家借火去了。 成三狗也刚打完败仗,正灰头灰脸的躲在大伯父家的粮仓旁研究黄河大侠的刀法。三狗娘一回屋见老牛把牛圈差点儿踩得底儿朝天,火气不由得直往上窜。 三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娘一把拽出了屋子,黄河大侠的刀法在头脑中影影绰绰,自个儿面前又摆出一口偌大的明晃晃的铡刀,黄河大侠败了跳了河,三狗败了莫非要葬身在这寒气逼人的铡刀下面?成三狗不敢反抗,直戳戳的站在边上不敢做声,三狗娘骂骂咧咧的把牛草撒了一地,扑打了一抱牛草跪在地上往铡刀里送,嘴里还不忘嘟囔着三狗比死人多一口气。六岁的成三狗哪干过这样的活计,铡刀把儿立起来的时候足足比他高出一头,使不上力,整个身子揪在刀把上像个拨浪鼓儿一样左摇右晃。 三狗娘见状,并没有放过他,倒是一转身和三狗调了个个儿,三狗蹲下身子往前一凑隐隐的闻到一股新鲜的青草血腥味,当明晃晃刀刃压下去的瞬间,那股在漆黑的傍晚闪现的寒光不由的让三狗浑身一个哆嗦。 三狗六岁这一年的傍晚天要黑还没黑,黄河大侠跳进了滚滚的波涛之中,陪伴了三狗六年之久的两根手指头同样断送在了这一口寒气逼人的铡刀口!那一刻三狗并没有感觉到疼痛,麻木了的三狗眼睁睁的看着两根手指头就像热锅里的蚕豆一样在草堆里上下跳跃着跳跃着抖动,断了关节的骨头茬儿越发的显得宁静的夏夜闷得一点气也不透。 断了手指头的三狗怎样也不会想到,这种痛会伴随他的一生。 刺老汉给三狗取了成军这么个官名,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孙儿能成为一名英武的军人啊!这一刀下去,三狗永远失去了参军的资格...... “军爷很生气”,成三狗这二十几年的成长历程中因为这笨拙的右手又何曾开心过呢? 他还清晰的记得当年学校体检,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当着众多学生的面儿大声商讨着该给他的四肢填写什么样的记录,末了在表格空白处洋洋洒洒的写下了“畸形”两个字。当别人把自个儿伤疤撕碎了给人看时,自个儿又能怎样呢?三狗只能将这种伤痛牢牢的隐藏到内心深处!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二十多年了,成三狗的内心一直在挣扎着自己究竟是不残疾人!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军爷很生气":成军是个爷们,生机勃勃很有朝气! 这是三狗最终的解释,可是“军”字成了三狗一辈子都不可能逃避的遗憾。 落魄军:“落魄jun”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尼姑丢了尼姑庵 取好笔名的成三狗似乎有一丁点儿暗暗窃喜。 “文学是痛苦的产物。”当这句话再次回绕在耳畔的时候,成三狗明显的又流露出一丝莫名的哀伤。 他深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可就是这条不归路让成三狗无时无刻的宣泄着内心的愁苦忧伤。而今,真要把它当做一份事业来做,自己还有当年废寝忘食的魄力吗?他也不知道,只是,在成三狗的性格基因里,一条道走到黑的做法似乎从来没有那样轻易的改变过。 “甘河子”似乎最能勾起成三狗记忆的味蕾。只是此甘非彼干,成三狗记忆中的干河子流落在村东头,跨过村东长满毛竹的深沟,便是那片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沿着开阔地再往东走个百八十米,一条黄土高原的沟壑赫然呈现在眼前,仿佛大地母亲的疤痕一般。 沟壑的另一边便是长满零零散散荆棘的沙滩地。一年有四季,干河子至少有两季见不到水,这条河横卧在乱石滩里的干河子由南到北到处断流,到了夏秋两季下了连阴雨山洪爆发,源于南面鸡子山的流水一泻而下,整个河川里洪水肆无忌惮的蔓延着,两岸的庄稼地没有不经受磨难的! 一条羊场小道通向东岸,远远望去在荆棘丛生的乱石滩里,仿佛座落着显赫的财东家一般,黄灿灿的高墙,参天大树庇佑着一排排整齐的房梁,在这贫瘠到连黄鼠狼都懒得路过的黄土旮旯,哪有什么像样的大户人家! 人的大脑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它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想象。 一走近,阳光掩映下金碧辉煌的土坯泥巴墙敦实可爱的掉着土渣渣,墙檐上灰褐色的烧制糙瓦在岁月的洗礼下褪得长出了绿绿的苔藓芽,荆棘缠绕着树堆,杂草穿透了墙壁。 这只是外围,再沿着小道往前,并不用担心一不小心走错了道儿,自古华山一条道,干河子映射向各村落的道路各一条。沿着龟寿村这条路继续往前只需一个转弯便看见一堵零落的土制门楼,门楼并不阔气,但也修长高大,不足两米的宽度,两扇笨重的实木大门却足足有三米来高,木门应当是红色,红漆脱落的能看得清木纹的脉络,沧桑厚重的门扇见证着此处由盛而衰的没落。 远望南山,五龙山的悬崖峭壁在金灿灿的日光掩映下显露出凶神恶煞般残白色的脸。沿着门楼远眺,向南正对着的便是鸡子山,鸡子山和龟寿村在一条线上,由东向南再转向西,三面环山。东面光秃秃的叫十字山,往南绕张牙舞爪的是五龙山,绕过东南方向的五龙山便是正南方向的鸡子山,鸡子山紧挨着的是松树坡,沿着柏树坡再往西看,依次排列着老洼涧、碌碌坪、箭雨关。 前面说到:沿着门楼正对着的是鸡子山,远望鸡子山呈正三角形黑压压的一片,和古埃及的金字塔相比,真弄不清谁照搬了谁!鸡子山有着埃及金字塔同样的轮廓甚至于在群山的烘托之下还大出不少,那黑压压的正是拔地而起苍翠的白皮松,白皮松透过崖层透过石缝,却长得密密麻麻,鸡子山是秃顶山,像和尚一样浑身穿的密不透风,脑门子却光的哧溜哧溜。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唐代的刘禹锡或许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距离大唐圣都不到百八十里的秦岭北麓,这两句话却完全行之不通。 龙山因地势险峻长相怪异出了名,秃了顶的鸡子山规规矩矩,却因诸多的神秘让人敬畏。有言在先:“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在密密麻麻的丛林当中,那有什么梧桐树的身影呢?参天的白皮松一到秋季便硕果累累,山里山外都浸在一种淡淡的松香之中。松鼠在枝头雀跃,野鸡在林间穿梭,披了华丽外衣的梅花鹿也不闲着,你追着我,我追着你,肆无忌惮的在悬崖峭壁上飞跃......这还都不算什么,在众多的飞禽走兽当中,身着七彩绚丽色彩的红腹锦鸡成双成对的活跃着,伏在地上像鸳鸯,冲上云霄像凤凰。 推开厚重的木门往里,左手边是一排三四大开间的瓦房,右手边是一块偌大的菜园,菜园没有花,一簇簇竹子相互扶持着却长得正茂盛。再往前,穿过两米左右落差的这一道斜坡,便来到第二阶,正对面的同样是一排青砖大瓦房,与第一阶不同的是呈横折形排列,齐整的屋檐释放着丝丝的威严。 二阶往东上三阶,二阶和三阶之间有着不到五十公分的落差,三阶是一块空旷地地面并不平整,影影绰绰的总有几块耐不住寂寞的石头探出脑袋翘首以盼。三阶往南四五十步的距离,便来到通向第四阶的台阶,台阶由五块条形的条形大石块堆砌,条石还算规整,纹路间隐隐的看得清雕刻着的细致的花瓣,攀上条石便来带第四阶,四阶是一座平台,老年人讲,是先前特定的时节里祈风求雨的戏台,戏台不大,长宽不足十个方,戏台往东并列着的便是高大雄伟的正殿,正殿比戏台高出二十公分左右,所以也算得上第五阶,正殿高高在上也被称之为上殿。上殿建筑用料讲究,青砖青瓦,屋檐门窗均有雕花装饰,绝不含糊的雕花细致入微,粗大的红柱,对开的门扇,灵动的窗格,一件件均称得上上等工艺。屋顶青瓦错落有致,龙凤呈祥的砖雕好不威风,屋檐四角雄健的苍龙口含宝珠瞪着眼珠,哧拉着龙须目视前方! 上殿是一座庙,可惜早已没落了!“大雄宝殿”的牌匾歪斜在门顶上被一层层蛛网缠绕着,对开的门扇有一侧已经断裂颤巍巍的倚着这另一侧。步入殿堂,空荡而荒凉,地上随处散落着厚厚的一层干草。没有佛像,没后墙,殿顶坍塌的两个大窟窿两眼泪汪汪。 传说殿顶居中龙凤呈祥的砖雕里曾经镶嵌着一颗偌大的夜明珠,日出东方、启明星升起之时远远的夜明珠便映得殿顶一片明晃晃。 成三狗听祖母讲,庙里的姑姑是个热心肠,总会施了粥米给穷苦人家度饥荒。 成三狗却想不通,心里时常默念那个偷了夜明珠的挨千刀的和尚。珠子丢了,守庙的尼姑自然没了好下场,心一急,情一伤,背着个行囊走四方去了。尼姑跑了庙还在,颓败的庙堂望眼欲穿的等待着那个善良的姑姑归来,愈等愈破败,越是破败越要等,真不知候了多少个春夏与秋冬。 鸡子山顶有寺庙,庙里和尚还不少,和尚站在山顶望尼姑,俊俏善良的尼姑正在干河子里洗衣裳。多么和谐的画面!一夜之间偏有不安份的和尚把心思放在了殿顶的珠子上。心术不正的和尚摸走了珠子,伤了尼姑的心。尼姑一气之下冲上山顶把寺庙给翻了个底儿朝天,珠子没找到,自己也不想活了,一把火烧了寺庙,庙里的和尚还在念经,一看火势,方丈主持先夺门而逃了。主事的一跑,大和尚背着老和尚、老和尚抱着小和尚,一出庙门一个接一个的往那青石板铺砌的下山道上顺势一坐,沿着光溜溜的石板路滑向了谷底消失在了远方。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鸡子山很受伤,背负了个秃脑壳子不说,那一条下山的青石滑道在刺眼的阳光下愈加的显得明晃晃,和尚跑了,庙没了。空空荡荡满里满是说不清道不尽的苍凉! 时隔千年之久的尧帝,或许做梦也没能想过,自个儿的陵寝会被这不成器的和尚尼姑霍霍的满眼苍狼。 鸡子山是尧帝灵,这一点并不奇怪,绵延而去百十里开外同一山脉的骊山脚下,估计秦始皇帝看到这一幕也会一骨碌从卧榻之上爬爬将起来跺着脚怒吼一声:“狗日滴,活泼烦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秀才和尚有遗言 这一闹腾,苦命善良的尼姑销声匿迹了。附近有名望的乡绅望族长老们汇聚一堂一合计,人跑了事小,关键是这名声不好听啊!明事理的自然不必多说,若让糊涂蛋子的乡野村夫、长舌妇们传出去,这四乡八邻的面子上可挂不住啊! 遥想当年老祖宗为了镇守这龙脉是既出钱又出粮,平河滩,割沃田好不容易兴建起了庙堂,这又缺了和尚,于是就四面八方的撒出去健壮的后生逢神拜神见鬼拜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将是空手而归,连一件像样的法器也没瞧见。 话说有这么一年,连续几个月天空是乌云密布,日星隐耀、阴风怒号、倾盆大雨是连月不休,一道道滚滚的闷雷是从天而降沿着五龙山绕过鸡子山穿过柏树坡砸向剑雨关。一道道闪电像巨龙一般张牙舞爪的张开血盆大口冲出五龙山,在头顶腾跃盘旋。如此一般的景象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轮番轮番...... 老洼涧底下一向规规矩矩的凉水泉突然也跟着急了眼。泉眼爆裂,只一夜功夫便把守卫着尧帝灵的状元坟吞没了,老洼涧里黑压压的乌鸦彻夜嘶鸣着,轰隆隆的巨响过后柏树坡也跟着塌陷了,箭雨河席卷了两岸的农田,干河子发了疯一般回旋着愣是把石头滩撕裂了一道口子,冲走了泥沙,裸露着的石头也被抹平了棱角像尸骨一样白花花的铺开! 这是冲撞了龙脉惹得山神动了怒啊!乡邻们挤在潮湿漏雨的土墙屋子里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净空法师到来的当天,先是雨小了跟着云也散了,一顿粗茶淡饭之后,慈眉善目的净空法师支走了乡邻,讨了热汤净身更衣,两小徒是恭恭敬敬立侍左右,一徒卑躬双手托着福田衣,一徒屈膝供奉菩提大念珠。 但见这法师一出场: 头顶戒律斑, 慈眉迎风展。 手持吃吉罗, 福田金光闪。 缕缕白眉须, 一双聪慧眼。 三珠持佩挂, 四海皆云烟。 净空法师云游四海,恰巧途经此地,连天阴雨饥不择荒为讨一碗粥米,不想却派上了大用场。 法器叮当响,乡邻伴两旁。在围着村子转了一周之后,老和尚从头至尾眉头紧闭没说几句话。紧跟着的族长三个儿子后来回忆,有的说说了三句:一句是“阿弥陀佛”,一句是“善哉善哉”,另一句没听清大致的意思是“慈悲为怀”。有的说说了两句,第一句是善哉,第二句还是善哉。也有说只说了一句,说的是:“别跟那么紧”。 老族长因状元坟淹没的事情,卧在病榻上一病不起,听完汇报,气的是奄奄一息,族长家三个儿子是齐刷刷的跪在土炕前的地面上。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耷拉着个脑袋,就像皮球泄了气一般。 排行老四的小闺女肃洁刚满十八岁,出落的亭亭玉立。打小看老,族长黄德谦是状元的曾孙子辈,虽没有了祖上的功德只考取了个秀才功名,却也学问不低是远近出了名的好德行。 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自打三个儿子一个个呱呱落地,老秀才看着三个呆头呆脑的傻大儿子,跑到状元坟前不止一次的抹着眼泪!好在祖上积德,临近花甲之年,闺女诞生,打小就一副伶俐样,一天一个喜人的模样! “人又没走,茶又没凉,也不嫌瘆得慌!”肃洁姑娘一边拧着毛巾,一边数落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兄长。 老秀才面朝里墙侧卧着身子,嘴里叽叽咕咕骂着“孽障……孽障……” 老大黄肃清,老二黄肃正并没听明白妹妹话外之意。倒是肃廉反应快,扑腾着酸麻的腿脚,爬将起来朝着大哥二哥使了眼色,要他们俩跟着一起到外面去…… 屋子里族长黄德谦依旧在哼哼唧唧…… 肃清肃正一前一后跟着肃廉出了里屋来到院子里,扑打着裤脚的泥土一脸的委屈。 “哭!哭!哭个锤子!”肃廉斜倚着老槐树下的水缸实在看不惯老大老二的寒酸样! “四妹的意思是说,老和尚又没走开,到村口祠堂问问又何妨!”肃廉解释道。 那肃清抹了把鼻涕往鞋底子上一蹭,眉头一舒一抬脚正踹在老二肃正的屁股蛋子上“老爹又没死,哭个球的恓惶!”话没说完自个儿先撒了腿冲出院门朝着祠堂方向争抢功名去了。 肃正肃廉见状,也来不及争论什么,争抢着追肃清,门还没出俩人就撞了个人仰马翻,肃廉受了委屈哪肯示弱,又猛推了二哥肃正一把,肃正的长衫偏偏挂在了门栓上,眼巴巴的看着大哥三弟要出人头地,也顾不及解,心一横腿一蹬哧啦一声挣脱开追了出去,留下半截长衫儿在门栓上呼呼作响! 哥仨气喘吁吁扑了空,老和尚师徒并不在祠堂,一前一后回了屋,老师父正坐在炕沿上在给老爹爹号着脉拉家常…… “老族长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受了惊吓加之祖坟淹没自以为罪过过于自责罢了!”老师父不紧不慢的拨着手上的念珠,口中重复着“阿弥陀佛!” 肃洁姑娘见状,答谢之后以准备饭食为由头赶着三个哥哥出了卧房到后厨去帮忙。只留下师徒三人及老族长在里屋细作商量。 “叩请大师降妖驱魔!”老族长见众人散开,一骨碌爬起来跪在炕沿上。把净空和尚惊得连忙起身扶持,连声责怪自己“罪过……罪过!” “呵呵呵,施主多虑了,我佛慈悲,施主德才兼备,《无量寿经》有云:如不往昔修福慧,于此正法不能闻。人身难得佛难值,信慧闻法难中难。南无阿弥陀佛……” “愿听禅师指教!”老族长伏身以示诚挚。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为怀,岂有推三阻四之嫌,还恳请老施主不吝赐教,将这村落方圆水土、域名、格局等赐教一二。”净空法师谦卑之间眉头紧皱手上的念珠拨得嗒嗒作响。 老秀才挣扎着移向炕里头招手示意禅师在炕沿上坐定,把自个儿这大半辈子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上古时期五帝之一的帝尧真身原为赤龙化身,赤也焰也,焰着火也。自古水火相生相克,水火难溶,尧帝为赤龙治水立大功,赤龙飞上天,功德亦圆满。 “尧王虚葬八百墓,唯有真身在谷林”。虚葬八百,此处为几何,并不得知,单见那五龙山悬崖峭壁如龙首一般吞天沃日气势磅礴,龙尾在浩浩荡荡的山脊间绵延着横贯西方。五龙山脚下的盘龙村麦场上至今还沿袭着上古时期锥形的土制谷仓。卧虎村半个身子探进五龙山和鸡子山之间的夹道里,强龙压着卧谷虎,阴盛阳衰,土地贫瘠交通不便利是远近出了名的恓惶地。 龟寿村南面正对着的是老洼涧,老洼涧紧挨着鸡子山,龟寿村原名双嘴村,双嘴村村名可有一定的来历:上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山川河流遍布各处,看似错综凌乱却也有章法可依,双嘴村地处东塬,是一块斜坡地,正西方向遥相呼应的是西塬。西塬有沟壑深不见底,两塬各自夹带流水向外延伸经久川流不息。流水齐聚渭河,渭河水浩浩荡荡向东滋润着八百里秦川,簇拥着冲出潼关归于黄河,黄河之水欢呼着雀跃着一路高歌孕育九州融入沧海,苍苍茫茫茫茫苍苍...... 东塬西塬成了塬上人家走出去的必经之地,东西两塬像延伸出去的两张巨臂一般,连接着千家万户通向外面大千世界的路。于是便有了双嘴村这样有内涵有深蕴的村名。 老秀才打小生活在这块靠天吃饭的旱塬上,这里的角角落落一草一木再没有人能比他再熟知了! 听罢老秀才一番陈述,净空和尚眉宇之间的愁云更加凝重了。接着老秀才的话道“神龙压卧虎,神龙在天,卧虎在地本不相克,此龙脉可分四族天、地、神、仓。水者为神,神龙在天,兴风布雨,天龙,吞吐日月精华谓之能量,地龙,辖山川水润泽一方,仓龙,佑苍生守财粮。此乃福祸之所依也!” “恳求大师设法降次妖魔!”老秀才满脸惊慌。 “龙乃九五至尊,非魔也!岂能降服!”照着净空和尚的说法,双嘴村突兀在上,原来是村子座落在一只巨型神龟之上。 神龟巨大无比,通天地之灵气,以静制动,终年不醒,是陆地是山脉,凡人之眼那能够看得清!龟首尾由东向西,龟首东北侧仓龙腾跃沿着棵千年古柏附势竟上,古柏粗壮三四个壮汉手拉着手才勉强报成圈,浑身扭曲造型怪异,披了灰褐色的鳞甲外衣,树冠枝丫稀疏,有三根交替扭曲呈龙首一般,有两枝影影绰绰充当了犄角,远远望去威风凛凛让人好不心生畏惧。 神龟俯地,风调雨顺,如今这上古巨鳌动了,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是顺理成章。老秀才是做梦也没能想到,双嘴村方圆百里走出去的东塬西塬两道口子,居然是这上古巨鳌伸出去的一前一后两条巨腿。 “禅师可有破解之法?”族长黄德谦往前一倾,跪在了净空和尚面前。 只见这净空和尚双目紧闭,不动声色,嘴角弱弱地挤出几个字“天命不可违。” 黄德谦的三个儿子此时正悄悄的簇拥在门后头偷听父亲和净空和尚的谈话。 老二黄肃正凑在最前面耳朵根子紧贴着门板,龙啊虎呀的他弄不大懂,现在又说双嘴村是一只乌龟,正觉得滑稽。突然听得村东那群恶狠狠的财东乡绅住的便是龟首,分不清是手还是手正侧着脑袋瓜子请教三弟黄肃廉,肃廉不耐烦,恶狠狠的瞪了肃正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头”。 老二讨了没趣,自个儿嘀咕着“龟——首、龟——手、首手等于头,这不是**嘛!”思想一邪恶,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还不打紧,神情一激动,叉开五指一巴掌啪的一声拍在了门板子上。 屋里正肃静,啪的这一声响惊得站在净空边上的一小徒心一紧,手一松,端在手上的木鱼一滑落掉在了地上,木鱼打着圈儿找木槌,木槌翻着跟头寻木鱼。 哥仨闯了祸,一溜烟的早跑了个没影没踪。 净空和尚本不想多言,一睁眼看见俩小徒一个匍匐在地上抓木鱼,一个撅着屁股在木凳底下找木槌。 “罪过......罪过......”老和尚一起身佛袖一扬,正打算拂袖而去。倒是肃洁姑娘聪慧,一阵风似得堵在了门上。“想走、没那么容易!”肃洁气喘吁吁地凑上前,怒目圆睁瞪着面前的净空和尚。四目相对,闹得净空是脸一愣,去也不是,坐也不是。脚一跺,在地上来来回回转了两三圈,再凑上前去冲着老秀才道:“天机不可泄露,此乃天命,天命可违否?” “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 “诳语,你的意思是不骗人!不骗人也就是不帮人了?你忍心看着这一帮百姓受苦受难、居无定所、食无果腹、衣不遮体、易子而食吗!”肃洁姑娘一把拽住净空和尚顿觉不妥,一松手扑通一声跪在净空脚下。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净空和尚与那呆坐炕头的老秀才相视一笑,弄得是跪在地上的肃洁姑娘一脸迷茫,一害羞扑腾着两只小脚起身,捂着个羞红的脸出门躲羞去了! 原来,在那两小徒趴在地上找木鱼的当儿,老和尚伏在老秀才的耳朵上已经告知了良方,只一句“一改名,南修庙,东建庵,龙柏挂上红丝线,北面压上石磨盘。”此法可确保四野万古长青,人杰地灵! 老和尚出村的时候,趁了夜色走的匆忙,老秀才拉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相携送到村口,回来发觉和尚丢了包袱时,赶忙派人去追,才走一袋烟功夫,追去的人大小岔路的分了几路,跑出去十多里地愣是连人影也没看到。 包袱打开时,银光闪闪,耀得满屋子明晃晃一片。 “怕是遇到了神仙。”村里人嘀咕着。后来根据净空和尚的遗言,鸡子山顶上修了庙,干河子的石头摊上建了庵,村北的龙柏树上绑满了红丝带,东沟岸上空地里支起了大磨盘。 庙建起来的时候,老族长坐在村口祠堂的台阶上奄奄一息,遵照老族长遗愿,明晃晃的珠子镶在了尼姑庵顶正中间,双嘴变成了龟寿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德福德林战羊肠 没有了尼姑的尼姑庵傍晚时分显得格外幽静,南山隐隐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声回荡在冷清的院落,让人不寒而栗! 就近村落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正聚集在庵前空地上筹划着怎样应对。 此时的黄肃廉已年过花甲,老眼昏花,继承了老爹黄德谦的衣钵,写得一手好字,学识虽不及老父亲渊博,却也不再是当年麻雀般的叽叽喳喳!依着把槐木拐杖,在八月时节也颤颤巍巍! 刺老汉官名自知,属郭家庄里成姓知子辈排行第一。却是出了名的可怜娃。打记事起就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庄里人可怜他,都亲切的称呼他知娃。知娃也有过护着他的爹疼着他的娘。知娃爹勤劳又善良,虽没有什么拿得出的手艺,却天生一把子好力气。知娃爹知娃娘成亲后搬进了庄畔窄小的谷仓里,知娃娘便把知娃也生在了谷仓里。 知娃爹白天给财东家赶牛羊,摸着黑回到地里赶月亮,一家人披星戴月日子紧巴巴的还是那样凄凉,吃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粗粮,穿着知娃娘不知缝补了多少遍的破衣裳。 这天夜里月高风黑,知娃爹拖着锄头回到了谷仓里,老远的便听见知娃声嘶力竭的哭啼,透过谷仓门板拇指宽的缝隙,昏暗的马灯下,知娃娘抱着娃儿慌了神似的抹泪。 知娃的哭声划破了夜的沉寂,知娃爹瞬间忘记了一身的疲惫,没了奶水的知娃实在饿到忘乎所以,两三天了咂不到一口奶水,娘不忍心娃儿饿着,趁着爹不在家又是汤汁又是糊糊的折腾了几天,这娃儿就是不进食,咧着张可怜巴巴的小嘴闹腾的知娃娘是坐卧不宁。 知娃娘没办法只好将***凑近这张嘴唇发紫的小嘴里。趁着娘不留意这娃儿一口嘬住,知娃娘心里暗叫不好,又奈何不了,心一横,一咬牙豁出去了,总不能看着娃儿活活饿死吧! 这一口嘬得娘是浑身打颤,泪珠儿在眼窝子里打转,一眨眼眼珠子沿着脸颊淌进了嘴里,幼小的知娃哪里知道,自己吸进去的是娘的血液啊! “狗日的,咋回事嘛!” 望着知娃血淋淋的嘴巴,知娃爹被这屋子里的一幕惊呆了,刚要发作,又见孩儿他娘泪眼八花的,一时心急,不知是该心疼儿子还是该安慰婆姨! 一回头,看着娃儿露出的血红舌头,一巴掌扇在了知娃娘的脸上。这一巴掌抽的是责备还是心疼,知娃娘并没有做声,或许在她的心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孩子一口甜滋滋的奶水。 知娃娘没养活好孩子,挨了巴掌自个儿也觉得理所应当,只是心里疼痛,只是眼前生活着的仓房怎么平白的突然这般陌生,没人作声,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充满了瘆人的血腥味。 想着这娃儿八成是活不成了,做娘的心里比脸上的巴掌印更加的火辣疼痛,听着仓外呼啸而过的山风,趁着孩儿他爹打呼噜的当儿,知娃娘悄悄的走出仓门消失在了漆黑的夜。 爹睡眼朦胧,听闻孩子哭闹,一骨碌爬起来,没看到孩儿他娘,又赶着上工,着急忙慌之中用仅有的一床棉絮被包了孩子去投奔庄口的喜鹊娘。喜鹊娘也是个苦命人儿,小喜鹊刚出生,喜鹊爹和知娃爹伺候的是同一个东家,孤苦相依,两家人自然走得近些彼此之间互相照顾着,格外亲切...... 知娃爹放牛在河滩,喜鹊爹牧羊在荒川。哥俩隔着一道沟壑,彼此看不着对方时都会将手指塞进嘴里吹了口哨,向对方示意自己的方向。初秋的黄土高原上一片金黄,背阴的沟渠里簇拥在落叶上的薄霜显得格外的迷茫。高大的柿子树零零散散的守卫着苍茫的包谷地,干燥的秋风扫干了包谷叶子,染红了柿子树的叶子。在这浩浩荡荡的玉米田里,知娃爹遥望着包谷地中间满树红澄澄的小灯笼,隐隐的脑海似乎又浮现出知娃那张咧开的抖着血红舌头的嘴。这种感觉就像魔怔了一样,从一浮现便开始过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又一遍,那血红色龇着牙咧着嘴由远及近,沿着沟畔的那条核桃林子一直向前向前,穿过包谷地,变成了数不清的血盆大口冲着他一个接一个的扑将过来,夹带着的寒风使得他浑身上下不由得一哆嗦。 本想摘几个柿子充饥的念头瞬间一晃而过,知娃爹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慌。心里虽然还在责怪着和孩子置气的臭婆娘,但是一种不好的念头好像勾走了他的灵魂一样,这个勤劳可怜的男人因为饥饿头脑中开始出现了幻觉!全然没有听到喜鹊爹一遍又一遍的呼唤。 终于熬到了日落时分,太阳一落山,刺骨的寒风便簌簌的冲出山谷。轮番的对这包谷席卷,玉米杆子夹着玉米叶子时而左时而右匍匐着滚滚向前,正待那波涛将要消失在天边时突然一个回转,像千军万马一般狼哭鬼嚎的挟持着枯木树叶逼近,扬起一阵阵风帆。高大的柿子树摇头晃脑的站不住了脚,抖动得满树的小柿子在地上你追我赶的跳跃奔跑。吃饱了草料的牛儿排着队站在河岸空地上扑打着尾巴,左顾右盼的等待那一声熟悉的“嗷唔......嗷嗷......”的口号。小牛犊显然不耐烦了,趁着母牛不注意又簇拥到一起你追我赶的开始调皮,母牛一生气发出低沉的吼声,撒欢的牛犊哪顾得上理会,一个趔趄把牛群冲的向左右散去...... 驮着草垛子的知娃爹晃晃悠悠的从远处走来,远远望去身上像驮着一座大山一般。牛群心领神会似的争抢着道儿往前推进,歪歪斜斜的脚印把田间地头的泥泞路踩得翻了个儿一般。 “噗通”一声,喜鹊爹气喘吁吁的跳到了知娃爹面前。 “耳朵塞......塞驴毛了!叫你咋不应?” 知娃爹哪有心思理会这个愣头青,驮着笨重的草垛子继续往前,喜鹊爹见哥们儿不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伸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德林哥,俺就想问问你咱还是不是兄弟?”喜鹊爹一着急额头的青筋也跟着暴起,仿佛要生吞了这一大捆牛草一般。 成德林见这语气不对,一侧身草垛子重重的砸在开满花的牛脚印子上。 “咋个就不是兄弟!”德林捋着衣领上的草叶子,不屑的回应着。 “叫你那么多声为啥不应!”喜鹊爹明显的厌恶这种不懈的态度,声音变得格外刺耳难听。 成德林没有想到兄弟德福会生如此大的气,从口袋里摸出俩红艳艳的柿子递上去,好让这头倔驴消消脾气。不想,二杆子喜德福哪能领会他的心意,一扫手臂,红艳艳的柿子就像鸡蛋碰到石头一样,噗的一声瘫在了硬实的土梁上。呲拉开的柿皮伸着软绵绵的触角悄然蠕动像蜗牛。 成德福瞪着成德林,成德林瞪着成德福,怒目圆睁分外眼红。 “你想咋!” “你想咋!!” “咋!” “咋!!” 一声还比一声高,河滩地里唱调调。 俩兄弟像急红了眼的斗鸡一般歪着脖儿,猫着腰儿,挽着衣袖,磨拳擦掌...... 成德福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庄内庄外出了名的愣头青。成德林憨厚老实,话虽不多发起脾气来那也不是善茬,现在俩二愣子是刀兵相见,哪能不斗上几个回合? 德福弓开马步,德林双手插腰。一个精于南拳,一个擅长北腿。北腿扬尘几步穿杨,南拳生威呼呼作响。奈何羊肠小道泥泞湿滑,德林以静制动侧身后倾双手抄底,德福扑了个空,顺势回马,无奈脚下一滑人仰马翻,噗的一声像黄大善人家的煎饼吧唧摊在平底锅上。德福趁机一个箭步上前,一个要爬没爬起,一个一脚踹在裤裆里。布头撕裂一声响,大裤衩子明晃晃,屁股蛋子沾了泥,脑袋扎进草垛里...... 看着德福那狼狈样,德林笑的是捂着肚子直喊娘。德福吃了亏上了当,哪能甘休?借着德林搀扶腾不出手的当儿一挥拳,正中德林脸盘鼻子上,德林笑德福屁股蛋子笑得两行泪,这一拳下去,鼻子一酸鲜红的鼻血直往外挤。哥俩一个捂着裤裆直骂娘,一个捂着鼻子笑对方太张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石头滩里话家常 哥俩背靠背坐在草垛上,德林脱了汗衫要德福裹在腰间遮烂裤裆,嘴里嚼着马齿苋捂在鼻子上。 昏暗的夜幕下,俩兄弟倒开始拉起了家常。 “娃儿没奶吃,养不活了!”德林沉重的语气里夹杂着惊慌。 听罢言,德福心一惊跳将起来,想说什么,终于没有作声,一脚踢在了草垛子上。他想说他们家断粮也有好些时日,他想说喜鹊娘那看似肥硕的沟蛋子却托着两具蔫巴巴的**。在同等遭遇的苦难兄弟面前,他赤裸着,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言语呢? “于是就不敢吱声,去偷摸人家的柿子?”德福一脸惊异。 “那柿子可是黄大善人家的!咱不想活了!” “捡的,没舍得吃......”成德林叹息道。 “上回长工狗三偷藏红薯的事你忘球了?”德福追问。 青黄不济的光景坑苦了多少人家!长工狗三也是个苦命娃,得信老娘病危回了趟渭北老家,回来时带了个三岁男娃叫满仓。这满仓生的虎头虎脑,少一口吃的都饿得哇哇乱叫,东家吃的油泼面,长工吃的青稞饭。狗三心疼娃儿,趁东家黄大善人不留意,时常将青稞饭拨给满仓填饱肚子冲个饥。满仓娃不懂事,爹爹狗三吃不饱饿的是眼冒金星儿,这娃儿非要爹爹带着逛个街。 狗三无奈,恰巧雨天不下地,便带着娃儿一路遛弯跑到了街上去。这娃儿一会要吃豆腐脑,一会要吃大火烧。工钱本就一季一结,加上老母害病,这回回去料理后事,可怜的狗三跪在东家三姨太卧房门前的台阶上,苦苦哀求了一整,东家在里屋爱答不理。工棚里十几个长工兄弟实在看不下去,都不出工闹腾着要回去。黄大善人眼见着包谷地里一天一个模样,农忙时节将至哪能看着伙计们流落到别人家去!在账房里一合计,要伙计们挨个进去摁了手印担保,声明狗三出了问题,谁都逃不了干系。狗三这才提前支走了当季的工钱葬了老娘接来了满仓。 现在还没开工先支了工钱,口袋里哪还有多余的盘缠。无奈又不能苦了娃儿,心一横把仅有的一点家底全都压在了孩子的嘴上。这娃儿开了荤吃的馋了嘴,回来后顿顿闹腾着要吃要喝,想着法儿为难狗三,一会儿要吃油麻花,一会儿要吃烤地瓜。油麻花不敢想,地瓜长在石头滩两岸的沙土地里从上到下乌乌泱泱。 狗三想得简单,趁着监工撒尿的当儿将几个沾着沙土的地瓜塞进了新割的秧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后半夜悄悄摸出去找地瓜,皎洁的月光映照着空旷的石头滩。甘河子还是那个干河子,鸡子山还是那个鸡子山。这儿的一切狗三再熟悉不过了! 狗三猫着腰躲在石头后面左右张望,四下没人,正要出手时,远远的隐隐有几个人影在晃动。莫非是护院的在地里巡夜?狗三心里想着。俯下身子,大气也不敢出。人影并没有靠近,也并没有发觉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有一双同样贪婪的眼睛凝望着地畔。 石头滩虽地形复杂,但也是一片开阔地,有低洼的自留地,到处布满了开荒者留下的石头链,像城墙一样布满田间地畔。人影越来越近,狗三的心跳也跟着扑通扑通直往嗓子眼儿冒...... “今儿个收获可真不少!”为首的黑影回过头,朝着身后的几个蒙了面扛着麻袋子的同伙炫耀着。 几个人随声附和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狗三隐隐的看到,走在最前头的大汉手里端着一把长枪,在转身那一刹那间,背后锃亮的大刀骗子在月亮底下发出一道杀气腾腾的寒光。听着声音,看这装扮,这不正是财东黄大善人家天天吹胡子瞪眼专门欺负这一帮泥腿子的护院头头子魏东来吗! “这狗日的哈怂货,又出来害人!”狗三心里头想着。这可怜娃儿竟然忘记在某种环境下他们属于同类...... 黑影继续靠近,在距离狗三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距离这么近,狗三伏在地上能听清楚他们每个人气喘吁吁的喘气声。看来这帮狗东西没少得手。 “东哥,跟着你混,弟兄们心里乐呵!”这是手下黄贵仁的声音,在魏东来这一帮杂碎里头,就这狗东西心眼儿最坏做事,最歹毒。长工们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遭受过这狗崽子的白眼和皮鞭。 其余的几人,点头哈腰的并没有吱声。 “屁话少说,歇息一会,下一步这些粮食必须送到村外去,谁他娘的走漏了风声别怪老子不客气!”魏东来盘说这话时像个猎人一般环视着四周,确保没人后往前走了几步,顺势靠着石链圪蹴了下来,黄桂仁见状一挥手身后那五六个壮汉紧跟着围过去,一竿子毛贼盘着腿凑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怕了?”黄桂仁盘着腿往前围了几步紧挨着魏东来坐定。 “切,我怕个锤子!”魏东来不以为然,说这话时明显的拉高了嗓门,其余几个兄弟心虚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环视着四周。十月初的干河子石头滩里依旧没有涨水只有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山风,凉飕飕的。 狗三出门遇到鬼,打了一个寒颤,**龟脑的蜷缩在这伙蟊贼对面,还好有一簇并不茂密的高粱杆子一晃一晃的遮挡着,他甚至能看得清魏东来手上那杆猎枪枪杆子上的黑洞眼。 “哎......哥......你......你给大家伙儿讲讲,让弟兄们也乐呵乐呵!”黄桂仁坏笑着这话一出,其他几个随从也跟着坏笑起来。 魏东来嘴里嚼着干草儿,噗的一声啐在了二把头黄桂仁脸上。黄桂仁陪着笑像个娘们儿一样拽着东来的衣袖央求着。其他几人随机挺直了腰板,等着大哥魏东来表演拳脚一般。 “盗马贼......!”魏东来得意洋洋的坏笑着。接着道:“前儿个伙计们闹罢工,就近的都回自个儿屋里等信儿。老家伙贪财心里头窝着火,多喝了几口。那天夜里哥们起来巡夜,路过三姨太门口。屋里黑漆漆的,门也虚掩着,只听那三姨太正哭哭啼啼的数落老东家,老头子毕竟年纪大了嘛,又喝了那么多闷酒,三姨太担心他,老东家窝在炕上早都打起了呼噜......“魏东来故意停了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朝上竖着晃得大家伙都忍不住急得直喊哥。 “没了!”魏东来起身要走,点燃的烈火哪能就这样随意灭掉。哥几个一把拽住他,不松手。 “我去后院巡夜,你说伙计都走了,工棚里就狗剩那缺心眼的货还窝在里头,就找了个借口支到村外买东西去了。” “后来呢?” “后来呢?” 一伙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哀求着。 “从后院回来,那屋里早都熄了灯。我这才敢靠近马棚,从那紧靠里屋的窗沿子底下爬过去,不敢闹出一丝动静。 原来魏东来这龟孙借着老东家醉酒早睡的当儿,见那屋里没亮灯,溜进了马厩顺手牵走了那匹白毛宝马,三姨太正蜷缩在被窝里埋着头啼哭。哪里知道窗外院子里有个家贼在作恶。 难怪那一向不出门的三姨太近日动不动就扭着屁股在院子里溜达着,盯得长工们一个个低着头心发慌,想着是监工咧,这婆娘八成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那眼神冷冰冰的,直刺的人汗毛竖立后背发凉。 原来如此! 这魏东来仗着自个儿是个练家子的分儿,盗走了老东家最珍贵的马匹,难怪老东家一向那样深明大意的主,这两天闹那样大的脾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狗三偷粮遇豺狼 缩在高粱杆后面的狗三,忍不住在心里怒骂魏东来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那匹枣红马可是老东家最最珍贵的宝贝了!按情理上讲老东家也不是斤斤计较的吝啬人,要不自个儿又怎能背井离乡的跟随了这么多年!虽苦点累点,这个年月谁家比谁家的光景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可不能便宜了这伙杂碎!”狗三一想到自己病怏怏的老娘窝在病床上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东家给的呢?虽然自个儿也付出了劳动,但东家又何曾亏待过自个儿?这件事,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土匪恶霸就在眼前晃悠,又怎能放过呢! 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鸡鸣声,零零散散的响起一阵子狗叫。还在显摆着的魏东来一宁神正吆喝着一帮喽啰起身赶紧离开,情急之下的狗三顺手在石链上摸了块坚硬的石头跳了出来。冲着一帮蟊贼大喝一声道:“土匪,哪里跑!” 众人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吓的不轻,麻包还没抗起来,顺势又咕咚一声趴在了地上,胆战心惊不敢作声。 魏东来可不是怕事的主,借着朦胧的夜色,从麻包后头伸出脖子往外瞅。 “好汉,有话咱好好说,不要冲动!”明显的压低了声音。 明晃晃的枪口冒着寒光正对准了狗三,面对着一群豺狼的狗三显得是多么的孤单无助啊! “三......三......三姨太!伙计们......都把家伙拿好喽!”狗三灵机一动,冲着远处的高粱地吼了两声,虽强作镇静,毕竟是诓人的鬼话,自个儿心里也没有底气,结巴着,并不因为是寒冷! 听这般话,魏东来的枪口移开了麻袋,脑袋又缩到了后面去。 “哥,看来哥儿几个这百八十斤身子骨今黑个要撂在这河滩地里了!”黄贵仁瑟抖着盯着魏东来。 “怕个球,怂包蛋子!”魏东来靠在沉甸甸的麻包后面,面朝天,一面往枪膛里压着火药,一面责备着。 “稀屎拉到裤裆里,是祸躲不过!”魏东来嘴里嘟囔着,瞥了一眼黄贵仁骂了声“怂包蛋子”一转身又将枪口对准了挺立着的狗三。 “对面是哪个?”魏东来压着声音传话。 狗三哪敢吱声,就在刚才心头一热那股二杆子气儿一冲上头脑,跳了出来的一瞬间。面对黑乌乌的枪管子,早都六神无主,站在瑟瑟的山风里,双腿发软,只待那枪声一响。“吧唧”应声倒下,倒在那丢人显眼的石头滩里,于是后人就会代代相传告诫孩子,晚上千万别出没在石头滩里,因为有个叫做狗三的长工吃着主家的饭,砸着主家的碗,半夜偷地瓜,兵被看家护院的一枪给崩在了石头滩里......想到这里,狗三恨不得马上挖个地洞钻进去。自作孽不可活,好好地偷个地瓜,也被这瓜娃子给弄砸了,自个儿争抢着把自个儿送到了枪口上...... “再不说话,开枪了!”魏东来显然没了耐性,但听闻这黑影叫了声三姨太,喊了声伙计们。哪里能想到前面威风凛凛的站着的是个憨货狗三,并且这憨货儿还单枪匹马。尽管子弹已经上了膛,扣着扳机的手指也忍不住开始微微发抖。 常言道,饿虎挡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的是不要命的。魏东来仗着练家子能把个大刀片子舞的呼呼作响的身份在乡里横行霸道,耀武扬威。口口声声要剁了这个,灭了那个的,而真真的当这一坨烂肉摆在面前的时候,自个儿先怂了。 最怕的就是这样默不作声的憨憨,不知道身份,看不清眉眼的憨货。 魏东来不敢轻易冒险,寻思了半天,一回头见黄贵仁几个都捂着个脑袋瓜子蜷缩着,嘴角上下抖了一抖吼了声“撒丫子了!”自个儿先提了枪猛驴冲坡般的朝着老洼涧方向狂奔而去,这一声喊得狗三也回过神来,正被那乌漆漆的枪管子吓得六神无主的狗三一听到“撒丫子喽”也跟着野猪窜出了山林子一般窜出去越过麻布袋子,朝着五龙山方向仓皇逃窜,黄桂仁等更是夸张像撞见了鬼一样,鬼哭狼嚎的步着大哥魏东来的后尘穷追着一路哭爹喊娘。 黎明前的石头滩,正东面十字山顶一颗耀眼的启明星高高的悬浮着,五龙山隐隐的露出凶恶的石壁,鸡子山锥形的轮廓在密不透风的松柏勾勒下格外的清晰开阔。昨夜的山风嘲笑着今晨的朝露,山还是那样的山,至于人儿,其实贫穷和苦难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生计把原本平稳的步子顷刻间跨的那么神速,那么大...... 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必然会失去原本不该失去的失去…… 当火红的太阳在乱糟糟的鸡鸣声中升起来的时候,先是枣红马回来了!伙计们正手忙脚乱的给正在闹腾着的满仓找他爹狗三时,魏东来睡眼惺忪的从后院走了进来,还是凶巴巴的模样,身边的一众跟随前呼后拥着仿佛要找了这一帮泥腿子拼命一般! 狗三并没有出现,显然魏东来也并不知道夜里在石头滩里和自己对峙的就是狗三。 众伙计见魏东来靠近,胆小的匆忙躲到了一边,胆儿大的都圆睁着眼珠子把身旁的家伙什紧握在胸前! 黄贵仁估计夜里惊吓过度,在逃命的途中腿脚受了点儿伤,被身后的两位小兄弟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蹦跶着往前挪移。浑身上下泥土沾衣,灰不溜秋得像个泥鳅一样。一副贼眉鼠眼的狼狈相。没人搭理,倒是魏东来机灵,老远的一瞅见黄贵仁那委屈样,怕他多嘴,匆忙间笑咪咪的迎上前去,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道:“哎呀呀,贵仁兄这……这……这是掉进了沟里还是掉进了坑里!”使了眼色,一帮家丁是连拖带拽的扯进了偏房换衣服去了。 点卯的时辰已到,老东家在三姨太的搀扶下来到了前院。众伙计见老东家出面,都自觉的左右闪开列好队伍准备出工下地。 这时主管牲畜的二管家跌跌撞撞的从后院冲了出来,一边跑着,一边叫喊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老东家本来就耳背,见那二管家毛毛躁躁的样儿,狠狠的白了一眼并没有搭理! 这二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东家面前,老泪纵横的叫唤着“回来了,回来了……” 老东家不解,三姨太倒是聪慧,一眼便看出这二管家有话要说,连忙搀扶了起来让慢慢道来…… “马回来了,老东家的马回来了!”二管家似乎要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自己一般,声音异常洪亮! 老东家却是异常的镇定,瞅着魏东来,冷冰冰的眼神刺得魏东来浑身不自在。 屋子里黄贵仁正在更换衣物,听到院子里二管家喊着马回来了,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匆忙间提溜着脏兮兮的鞋子就要往外冲,似乎情急之下忘记了自己的脚伤! 院子里气氛异常的紧张,魏东来紧张的两手来回在衣襟上搓动着,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哎呦一声,黄贵仁绊倒在了门槛子上,来了个倒栽葱。踢腾着两腿,脸盘子重重的拍打到青砖地上,鼻孔淌着血,半边脸像似被拍了砖头般青一片紫一片! 老东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惊得不轻,那还顾得上想他那平白无故消失又平白无故现身的枣红马…… 众伙计早都看不惯黄贵仁这狐假虎威的贱奴才样,再一看那青皮红瓤的脑门瓜子,胆大的憋不住笑噗嗤一声喷出了唾沫星子,胆小的低了头抠着手别提心里有多乐呵了! “投......投......投胎呀!”老东家趔趄着用柺杖指着黄贵仁,吹胡子瞪眼的一脸厌恶样。 “恭喜老东家,贺喜老东家!”魏东来见状连忙凑上前去喜笑颜开的陪着笑脸。 德福德林两兄弟正蹲在屋檐下规整着下地的犁?缰绳,院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对这俩兄弟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这一群看家守院的狗腿子莫名其妙的弄丢了东家的马,又莫名其妙的上演了这么一出,就看老东家怎样发落了。 三天前,就在狗三离开红鬃烈马丢失的当天,老东家就在这个院落发过话,这事不给个交代院子里无论是谁都别想好好活着。现在马突然自己回来了,背后有着怎样的隐情想必只有魏东来和黄贵仁这一帮狗腿子心里最明白。 黄贵仁已不知被这魏东来日弄过多少次了。斜倚在门框上正抹着满脸的鼻血,一想到夜里石头滩里的三姨太,再见那魏东来又凑近了老东家。怕吃亏,着急忙慌中又一个猴子探月从那石阶上咕噜噜的滚了下来,也顾不上疼痛,扑在老东家脚下又是一通哭爹喊娘的可怜样! 魏东来好不容易盯准了的替罪羊,哪里肯放过,正要一脚踹开,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的敲门声,大喊着“不好了,出大事情了!”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聚集到门口,大管家黄守川未待那开门人手离开门闩,就冲撞开厚实的门扇屁股后头着了火一般扑在了老东家面前。气喘吁吁,指着门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仓皇撞到枪口上 众人是一脸惊慌。眼睛齐刷刷的投向了大管家黄守川。 “粮食......粮食......粮食被偷了!”大管家手指着门外,喘着粗气吓得脸色惨白。 老东家听罢言,嘴角微微上下抽搐了几下,一脚将黄贵仁踹了个四蹄朝天。黄守川低头脑门子贴着地,压抑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黄贵仁本想借来个窝里反,把魏东来偷盗红鬃烈马的事情告发了。不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这一脚踹得晕了头转了向!魏东来见这一幕,心头暗自窃喜。 在这护院队伍里,就数黄贵仁最坏。魏东来主内,把心思都花在了老东家身上。黄贵仁是老东家的本家,赚了个监工记工分的肥差。这家伙平日里爱显摆不得人心,把一帮伙计当着骡子马一样的使唤。 大管家的突然出现,显然是让魏东来看到了一线生机,魏东来哪里肯错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时机!连忙搀扶住气头上的老东家,安慰道:“崽娃子,崽娃子,咱不跟他一般计较。” 狗三的娃儿终于忍不住一开始是嘤嘤呜呜的啼哭,紧接着咧开个大嘴巴子又高一声低一声的闹活着要他爹。 憋了一肚子气的老东家显然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魏东来察颜观色,冲着满仓吼道“哭,哭个屁啊!”人群中一扫视,并没有看到狗三,又冲着众伙计盘问,众伙计大清早的哪里见到过狗三!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只说头天夜里这孩子闹夜折腾得大伙儿无法入睡,被黄贵仁安排到伙房去了。 这魏东来见状问不出个所以然,又回过头盯着耷拉着脑袋的黄贵仁质问:“人呢?” 黄贵仁昨儿黑做了什么,再没有谁比魏东来更清楚的了!又怕二管家愚钝,一拍脑瓜子叫到“哎呀呀!粮仓!狗日的是吃啥啥都成,干啥球都弄不成!”一挥手,带着一帮子随从火急火燎的向粮仓方向奔去! 再说那狗三,本就一根筋的老实货。跑到半道上寻思着不对,那五六个圆嘟嘟的地瓜还掩埋在瓜秧子底下。就这样愣不丁的跑开,明儿个开工被监工的发现无论是落到谁头上都免不了吃不了兜着走!都是受苦受难的弟兄,狗三可不想连累了大家伙儿!又摸黑抄着没人走的河道折回去找他的地瓜去了! 这会儿狗三正走在麦场附近的小道上,这是回村的必经之地。地瓜显然已经转移,一脸轻松的模样! 老远的魏东来正带着一帮爪牙骂骂咧咧装模作样的到处搜寻,狗三听到动静瞅见了魏东来,魏东来自然也瞧见了狗三。魏东来更加确定,夜里摸黑和自个儿对阵叫板的就是狗三。 对方人多势众,又是老东家面前的红人儿。狗三心里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头脑中又晃悠出“撒丫子喽!”几个字,一转身朝着干河子方向狂奔了出去。 魏东来正寻思着给老东家一个怎样的交代,见那狗三突然逃窜。急忙命人回去给东家传信,原话是“抓不到盗贼誓死不回!”并提醒一定要当着黄贵仁和三姨太的面说。 狗三慌不择路,一路往东逃窜,一帮家丁远远的尾随着哪里能放过! 院子里老东家和三姨太正审讯着黄贵仁,监工的不出面没人记工分伙计们自然也跟着耗着。众伙计一听这盗贼正在逃窜,瞬间来了精神,一个个眼珠子瞪的和牛眼一样。抄锄头的抄锄头,扛扫把的扛扫把,木棒绳子一把抓。就等着老东家发话! 人心齐,泰山移。黄大善人一挥手,伙计们是夺门而出兵分两路竞相奔走。一路领队成德林,一路领队成德福。俩兄弟嫉恶如仇,这等偷鸡摸狗之辈岂能放过! 幽深的干河子,空旷的石头滩,一瞬间热火朝天。有扛着锄头拼命的,有劈荆斩棘开路的......群情激昂热火朝天! 狗三在两纵人马挟持下,哪里还有什么退路。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之中被逼进了干河子东岸,东岸有悬崖上下约莫十丈有余。沟底竹林子里布满了荆棘,成德林对底下的情形再熟悉不过了,至于猎人下的套,至于那浑身上下长满拇指粗的皂荚树,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那被偷砍过的竹林,一根根斜口竹茬在荒草荆棘之中直挺挺的林立着。成德林为了追牛赶羊不知进去过多少次了,吃过多少亏上过多少当才总结出这样的林子要双脚贴地蹭着往前移。也不知多少次把经验传授给庄里拾柴割草的乡党! 德福德林几乎同时发现前面沟岸上躲躲藏藏的就是狗三,惊得是两眼对两眼两眼亮光光!这哥仨是远近出了名的好兄弟,干起活来是一个比一个舍得出力。尽管狗三是个外乡人,自打拜了把子成了兄弟以来,三个人好的那是能穿一条裤子什么时候又分过彼此你我!老大成德林让他往东是绝对不敢往西的主,今儿个竟然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对岸魏东来一伙也刚刚赶到,一帮人累得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粗气。魏东来正叉开双脚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见那狗三还不死心躲躲闪闪的还要逃避,正想发作,无奈嗓子里岔着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桑眼里只冒出一句“狗日滴”。 干河子西岸现在的阵仗是前面守着魏东来,后面跟着三姨太,家丁持着枪棒一字儿排开。 德福德林后面是几十个肩扛手持家伙什的一帮工友。众人一看到狗三,原本鼓着的士气一瞬间跌落到了谷底,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家伙什儿等待德林发话! 德林使了眼色让狗三过来说话,狗三觉得在兄弟面前丢了人没了面子死活都不肯。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德福是个直性子,见那狗三不搭理,一把抢过德林手中的铁耙子指着狗三骂道:“狗三,你狗日的没做那亏人事跑个锤子!” 狗三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是不是屎自个儿哪能说的清。只是连累了俩兄弟也一道跟着操心着急。 “有能耐你倒是跳啊!” 对面的魏东来刚缓过气来,隔着一道沟壑朝狗三喊话。他和狗三之间只能活一个,现在狗三成了丧家之犬,哪能这样轻易放过。他敢断定二管家黄贵仁听到贼人正在逃窜的话,肯定会同自己一样把屎盆子扣到这贼人身上。只要能把自个儿择干净了,还管他贼人是真是假! 狗三是实实在在的做了丢人事,他想说丢粮食和马的事情都是魏东来他们一伙干的。可是话刚到嘴边,一想到那五六个圆嘟嘟的地瓜就想到他那可怜的娃儿满仓张口冲着自己喊饿!满仓肯定就在魏东来他们手里,他又怎能没有担忧和顾虑呢? “满仓如果知道他爹是个贼娃子他后半辈子脸上都臊的慌!”德福显然没了耐性。 “三儿,咱可不敢犯傻,满仓娃还等着你回家咧!” “狗三,咱敢做敢当,球大个事咱不怕!” 众工友一个接着一个规劝着狗三,就怕这憨憨货想不开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成德林不善言谈脾气暴躁,见这狗三兄弟是铁了心要僵持着,不由得火上心头! “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偷人家粮食做啥?”德林一把抢过德福手中的铁耙子,挥舞着砸了过去。 狗三情急一晃身躲了过去,德林借机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个狗三拦进怀里。一大嘴巴子呼在了狗三脸上,嘴里骂着“叫你不争气,叫你不争气!” 狗三挨了巴掌,一转身直挺挺的跪在了德林面前,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这个兄弟解释。 “以后俺们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德福一跺脚一把抄起铁耙子转身气呼呼的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德林怒了,德福走了。狗三憨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人现了眼,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把俩兄弟的脸丢的一干二净。他恨死了那地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借着德福离开,德林转身生气的当儿,狗三突然灵机一动,他想到了石头滩。或许只有那一包包鼓鼓囊囊的粮食才能洗清自个儿的清白。 趁着德林哥不备,狗三撒开双腿朝着石头滩方向奔去。空旷的石头滩里,老东家早让黄贵仁带了随从候在那儿。狗三是洗脱冤屈,还是自投罗网,一切都不重要了。随从的一声枪响这个可怜的娃儿倒下了,倒在了自证清白的路上,也倒在了通往自己幻想的美好生活的道路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责任连带遭了殃 空旷的石头滩里这一声刺耳的枪响,让紧随其后的德林后背一阵发凉。心里暗叫不好,再回过神来见那狗三兄弟早已应声倒在了不远处那一道曲折蜿蜒的田埂上。 绿油油的麦苗儿正吐了新芽哧溜哧溜的往外挤往外钻,远处鸡子山上笼罩着的薄雾已经退到了半山腰。葱绿的望不到边的地瓜秧子里,正躲在深处偷食的野鸡受了惊吓,咯呀呀咯呀呀的叫着扑打着翅膀腾跃而起声音沙哑,在天地间话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 德林再靠近狗三时,这可怜娃儿嘴角往外淌着血水。 魏东来早已跟了过来,正怔怔的盯着德林。在从西岸绕到东岸的路上,魏东来至少头脑中闪现过数十种折磨狗三的方法。可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把魏东来也是惊得不轻! 德林搂着狗三恶狠狠的瞪着魏东来,魏东来一脸恍然的摊开手示意德林他也正迷惑不解。身后的爪牙被这枪声一惊,都匍匐在地上撅着屁股不敢动。魏东来招呼了一声都起身跟着朝枪响的方向追去...... 狗三躺在德林怀里死气沉沉的样子。德林见那狗三兄弟一副狼狈相,实在闹不明白老老实实一个人,下场竟如此的凄凉。事已如此,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哪个鳖孙开的枪,有再大的悲伤这种情境之下也只能先隐藏到心底,等这风头一过再找块风水好一点的宝地安葬狗三兄弟。 魏东来和黄贵仁一碰头,俩人相见分外眼红。魏东来正想说道说道,不料黄贵仁并没有搭理他,拖着条伤腿一瘸一拐的朝着狗三倒下的地畔走来。他是想亲眼看看原本应该自己走的路子,现在狗三做了替死鬼,替死鬼的模样他是想也不敢想。心里是感激?是庆幸?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想着看一眼狗三。死者为大,绝对没有掺杂半点嘲笑的意味! 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这可怜而又可憎的狗三哪里曾受过丁点儿枪伤!论奔跑打斗哪里是德林的对手。他在前面跑着,德林在后面追着,魏东来又来了个迂回包抄,自己即使有个三头六臂,落到魏东来手里还不被撕个粉碎?正踅摸着出路,突然前方一声枪响,想到好死不如赖活着,顺势栽倒在那地上,死猪不怕开水烫,谁怕谁啊!那枪声是打兔子的还是打地老鼠的和自个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招骗过了德林,更骗过了魏东来。心里刚刚舒了一口气,现在眯着眼再瞅着那凶神恶煞的黄贵仁扛着长矛远远的走了过来,矛头的红缨子像刺猬的毛一样一忽儿蜷缩一忽儿舒展着。心里扑通扑通跳着,总不能眼巴巴的等着这愣头货在身上戳几个大窟窿! 跑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挺着尸身再伺机而动! 黄贵仁心里充满着愧疚,毕竟这是一条人命啊!见那狗三直挺挺的侧身伏在地畔上,满脸泥土,嘴角往外正溢着血红的泡泡。 “狗三兄弟一路走好!”黄贵仁心里默念着。鞠躬显然不合适,那就让兄弟干干净净的走吧!从口袋摸出手帕子踉踉跄跄的蹲下身子。 “兄弟一路走好!”黄贵仁趁成德林不备趴在狗三耳边轻声的超度,轻轻地擦拭着狗三脸上的泥土污渍。 狗三感觉自己就像刚被拖出开水锅的母猪一样,待那猪毛褪去,后面的事想也不敢想。心里直痒痒又不敢有一丁点的动静。 人生啊,赤裸裸的撑着就是为了血淋淋的活,挣扎着的又何尝不是命呢? 狗三难道不是这样吗? 耳畔不时回响着黄贵仁说的那句话“兄弟一路走好”! 看来是在劫难逃了!难道就这样傻啦吧唧的硬挺着等着挨刀吗? 这简直不敢想象,狗三闭着眼尽可能的不呼吸,让自己像个死人一样脸上呈现出一种叫做平静的安详。 “嘭”,远处的枪声再次响起。黄贵仁双脚一蹬地噌的一声之直起身搜寻着。机会难得,狗三见状一个鲤鱼打挺,没了命似的蹬着双腿又朝着悬崖方向奔去。黄贵仁还没回过神,见那狗三顷刻间又腾地而起。愣在原地,脸色吓得煞白。沾着血渍的手帕在微微的山风中有一角不老实的挣扎,跳跃…… 这枪声明显的是民团校场上打靶的方向。只是民团早在半月前就被乡里集中了去拉练,谁又能想到又突然回来了呢? “你大爷的!狗三!” 黄贵仁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紧盯着魏东来。俩人眼神交织,瞬间彼此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魏东来一甩手将手中的猎枪丢给了黄贵仁。从背后嗤啦一声抽出那把明晃晃的大马刀。 “剁了狗日的!”魏东来叫嚣着,俩人一前一后脚下带了风一般的去追赶狗三,黄贵仁似乎忘记了脚上还带着伤,划开的泥土飞溅起一簇又一簇的泥花! 德林还沉浸在失去哥们儿的痛苦之中。正在搜寻枪声,一回头,见那狗三兄弟又在前面奔腾着,后面跟着魏东来,黄贵仁两条恶狗。还以为看花了眼,再看那地畔,哪里还有人影。心里暗叫不好,正要追时,“嘭”的一声又传来一声枪响。德林看得清楚,开枪的是黄贵仁,显然没打着。狗三歪着脖颈还在远处田间地头上雀跃着! 魏东来可不好惹,提溜着一把大刀片子是紧随其后,一面追着,一面回过头喝斥黄贵仁看着点。 前面没多远就是悬崖,黄贵仁可不惯着他,乌黑的枪口再一次对准了狗三。面对着幽深的沟底,狗三这回真的是无路可走了,一边是寒光刺眼的大刀片子,一边是乌黑细长的枪管子!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跳下去,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倘若真落到这俩人手里,不死也要扒层皮…… 当谷底的鸟雀被惊得四散而飞的时候,狗三在对峙的最后一刻选择了跳下去。其实也并不全是为了侥幸的活着,只是这种疲于奔命的生活他真的累了。挣扎着没有任何改变的命,这么多年了,还不是为了孩子一口吃的丢人现眼着! 狗三的离去是让成德林更加的明白了一点,其实过于老实就是一种单纯的愚钝!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舍鱼而取熊掌也。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者也! 狗三的死,是为了生还是为了义呢?不得而知,同样也是为了生计和命运争斗着,只不过细细想来仅仅几个地瓜而已!可是果真如此吗? 狗三自己解脱了,因为生活的不堪!一帮泥腿子兄弟跟着遭了殃,凡是给狗三签字画押做了担保的,现在没人要扣除半年的工钱。本来也就没有多少,这些显然都是预料当中的事情。只是狗三自个儿扛下了盗马偷粮的罪名。鸡鸣狗盗之徒总是让人唾弃的,谁又能说得清呢?或许只有狗三自己知道:地瓜,仅仅几个地瓜而已!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兵法博古通今神通广大,又岂是一个庄稼汉能领会得了? 于是狗三的大名在一夜之间名冠整个渭河南北岸。 正如狗三自己断言的那样,乡间流传着这样的一首儿歌: 贼娃子狗三 骑着红鬃马 扬着黑马鞭 一副无常脸 抢粮又抢钱 鼓着灯泡眼 追着娃娃转圈圈 德福德林俩兄弟因和狗三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自然不会轻饶。老东家念着这俩人还算老实,捉贼有功的份上罚了一年的佣金。在这饥荒的年月里,收入本来就不多,现在一下子全没了,大人还好说,只是苦了娃娃儿。屋里闹饥荒,现在连一口奶也吃不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知娃失去爹和娘 德福德林俩兄弟现在就僵持在狗三发丧时经过的路上。雨停了没几天,这条羊肠小道历经了一整天的阴风横扫,在牛群羊群深一脚浅一脚的践踏下早已面目全非,边缘散落着稀稀拉拉的羊粪蛋蛋子,偶尔几个坑洼有泛着白沫的液体往外蔓延着,散发出一股似热非热的草腥尿骚味。 德福本就因家里断粮,小喜鹊没奶吃的事情忙慌!一整天没看到德林,见这德林又摸了人家柿子。一联想到狗三那傻缺样,气不打一处来。 “捡的!这四野八荒的,也没个人影儿,那个又能证明是你捡的!”德福抢过德林的话,凝望着狗三跳崖的方向。 “咱有娃儿啊!再看看那满仓,没爹管没娘疼的娃儿多恓惶(恓惶:关中方言:可怜)!”德福语重心长的说道着,顺手抓了一把土渣子撒在了摔碎的柿子上。 满仓自打狗三遭难以后,就被赶出了黄家。老东家黄大善人还算仁慈,可怜这娃儿,临出门时命管家给塞了几个大饼备了一床被褥,也不至于饥寒交迫冻死在外头。这娃儿不知从哪个多舌的人那儿听得他爹狗三就是老东家弄死的。是死活都不肯跟着德林德福回老家,半道上趁人不备一溜烟消失的是无影无踪。德福德林俩人沿着渭河滩找了两三日,实在没折就回来了。俩人还因这事闹得好一阵子不再来往不说话。 后来有乡党去干河子旁的尼姑庵里敬香,这娃儿正蜷缩在路畔的烤烟房里,像花子一样裹着他爹狗三生前那件烂衣裳啃着生地瓜。这信儿很快就传到了黄大善人那儿,老东家黄大善人想着实在不行就收留了这娃儿。找来管家合计。 “守川哪,我合计了下,这狗三留下的这娃儿还小,这么冷的天流落在外也不是个办法,寻思着实在不行咱把这娃娃收留了,你看咋样?”老东家靠里墙坐在中堂木凳上,双手掺在棉衣袖口里。老管家黄守川躬了身子毕恭毕敬的靠边候着。 “这满仓娃可怜不假,可咱不能养虎为患哪!”老管家考虑的久远,觉得实在不妥! “虎!虎从何来?”老东家不解。 老管家上前一步接着道:“遵老爷嘱托,前儿个带了干粮棉衣去找,这娃儿机警,见有人来老远的就躲躲闪闪,近身一看是咱黄家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要,恼红了眼叫嚣着......叫嚣着是咱们黄家人杀了他爹!”黄守川见四下无人顿了一下凑上前去战战兢兢的把话说完。 老东家一听这话,盯着门外半天都不曾做声,黄守川哪敢惊扰,只好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 德福现在拿满仓说事,满仓娃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爹娘不说又活生生的被浸在了这仇海之中,不由得让人更加厌恶那狗三兄弟! 德福德林俩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前一后扛着牛草进了后院。公牛吃饱了前腿跨进槽里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横杆,母牛卧在圈里鼓着圆圆的肚子一脸的悠闲。草房里几头调皮的牛犊在新鲜的草料堆里踢腾着,这年月人活得真不如一头牲畜! 看到这些,德林哪还有心思再到灶上去打饭!把镰刀绳子挂到牛棚外墙上就急匆匆的往回赶。知娃闹腾了这么多天,家里什么情形实在琢磨不清。德福收拾完羊圈添了草料来找德林,里里外外也不见个人影,就自个儿拿了碗筷去了伙房。 低矮的仓房隐没在黑漆漆的夜色当中,远处鸡子山顶的寺庙尽管隐隐的还有一丝灯火,让人简直误以为那是出没的萤火虫。 仓房门上上着锁,屋子里没动过烟火。德林昨晚退下来的脏衣服依旧在炕沿子上耷拉着。 “看来这娘们是一整天都没回来过!”德林心里怨怒着,还是先把知娃接回来再说。 刚走到麦场路口,迎面正撞上了扛着布袋子的德福。 “狗日的粮食!”德福将肩头布袋子扬了扬,扔在脚边转身要走。 “哪儿来的?”德林不待德福转身一把拽住膀子,把德福拉扯得打了个趔趄。 “老东家发慈悲,念着你干活出力,牛喂得饱吃得好打赏你的!”德福细细的解释着,他知道眼前这个不爱说话的傻大个儿,不跟他解说清楚还真会扛了粮食再折返回去找老东家问个清楚! 发黄的布袋子上一个大大的圆圈里圈着一个大大的“黄”字。这口袋成德林再熟悉不过了,夏秋两季伙计们忙活完,粮食一入仓,那些个犁把式,车把式都会得到老东家这样的奖赏。秋粮还没下地,老东家就给了奖赏。狗三的事也真难为了老东家。白天人多嘴杂,趁着夜色让德福送过来倒也合情合理! “也奖了我一袋,东家是个好人啊!这哪是什么奖赏,分明是不忍心看着咱哥俩因为狗三的事情跟着闹饥荒!”德福叹息着递给德林一片烟叶子,自个儿又在口袋摸出一片在掌心啐了口水来回的搓捻着。 “好人!哪个鳖孙货这两天一直吵吵着要点了人家房子,绑了人家孙子?”德林故意数落着。俩人又像先前一样嬉闹着。 有了粮食,什么苦什么难都是个球,一脚就撇开了...... 不知道有多久俩人再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的说笑了!借着粮食袋子俩人背靠背抽着烟叶子,空气中都是呛人的旱烟味。 “咋!有心事?”德福见德林半天不吭声追问。 “知娃娘走了......”德林话没说完,就被这烟草呛得一直咳嗽着,眼角呛出了泪水。 “知娃娘走了!”德福听到这话惊得手一哆嗦,滚红的烟头噗的一声追赶着秋风忽闪着腾开一片灿烂,瞬既又消失在这漆黑的夜里。 “啥时候的事啊!”德福站起身,在呼啸而过的秋风里似乎站不稳脚跟一般。 “天亮时发觉的,这婆娘吃不了苦,连夜摸黑走的。”德林低头在鞋底上蹭着烟灰语气异常的平静。 没吃没穿又住着个破谷仓的光景,德林自个儿都觉得寒碜,更别提女人了。离开是迟早的事,哪里还敢埋怨呢?留下个儿子知娃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了! 知娃寄养在了德福家,喜鹊娘心善,不会少了娃儿吃穿! 知娃娘的不辞而别成了成德林心底一道抹之不去的伤疤。一个心高气盛之人,光景过成了这般模样不说,婆娘还跟人跑了。现在一个大爷们拉扯着个吃奶的娃娃,心里的苦水只能是敲掉了的牙往肚子里咽了。 这一日,农活刚刚完毕。老管家赶着散工的当儿把德福德林留了下来,说是东家有事商议。该奖的也奖了,该分的也都分了。伙计们领了工钱都兴致勃勃的收拾着行囊准备返乡,德林德福俩兄弟跟在管家身后战战兢兢的候在东家卧房外。 兄弟俩被老管家领进屋的时候,老东家依旧靠着里墙坐在中堂的靠背椅上。披了件黑绸长棉袍,戴了顶镶玉八角帽。气色不大好,断断续续的咳着。见德福德林进来,点了头招呼着使了眼色让管家赐座。德福德林哪敢在老东家面前放肆,战战兢兢的靠边候着。老东家是有功名的人,虽还乡不再理政,但声名显赫在外。产的粮食大都援助了将士去守关。 屋子里咳声不断,东家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先开口,管家会意后往后退了几步一转身对着德林德福俩兄弟道:“两位贤弟,干河子常年缺水,庄稼长不起来,自打麦忙时节以来,收成一直不好。东家一时心急惹了风寒,今日把两位找来就是遵照老爷的意思合计合计,看能否在开春之前在干河子上下游挖出两眼井,剑雨河年年洪灾,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干河子挖井!”俩人几乎异口同声惊叫起来。干河子紧靠着石头滩别说挖井,开个荒都别提有多难,一帮伙计常年在石头滩做工,犁头?头不知崩坏了多少把,也因此没少遭受那监工黄贵仁的白眼和皮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管家顿了顿接着道:“这事儿是挺玄乎,也有点儿不着边。老爷的意思是百想不如一看,百看不如一干。老爷年纪大了,又没个后人,就想着趁着这花甲惶惶之年给庄里乡亲留个念想,毕竟这靠天吃饭的黄土梁子咱靠不住,也不敢不思量......”老管家说着,忍不住老泪纵横,连忙退后用衣袖抹着泪珠儿。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德福德林又怎能不应承下来呢?只是石头滩里到处都是沙土地,沙土地没有抗压力,井还没挖到三分之一就坍塌了,埋在了井底下的正是德林!德福和几个伙计扑到坍塌的井沿上双手扒拉出了血,磨光了指甲盖,嗓子吼到沙哑,又有什么用呢! 小白菜呀 地里黄呀 两三岁啊 没了娘啊 …… 两三岁的小白菜至少能在地上奔跑打闹了!可怜的知娃,还不到俩月便没了爹,丢了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干河滩里放牛羊 德林的突然离世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兄弟德福带着一帮伙计忙活到日头下了西山,这才把人从井底下拖了出来。回到庄里时牛场上晒太阳的牛羊早都被主家牵了回去。三兄弟里面就数德林最能干,做起事情来最实在,可是一眨眼功夫俩兄弟都双双落难归天!德福又怎能接受得了这残酷的现实呢? 喜鹊娘正呆坐在厨房的灶口前,火口里往外喷出一缕缕红堂堂的火焰,烧火棍一探进去一簇一簇的火星子嗤啦着往外逃窜,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德福揭开门帘,见婆娘正在做饭,并没有做声。环视了四周,径直走过去把锅台旁木凳上的和面盆移开放到炕沿边上! 天冷,锅灶火炕便成了唯一庄户人家唯一取暖的地方了! “忙完咧?”喜鹊娘起身用高粱捆扎成的小扫帚掸着锅台上的柴火渣子。 “完了!” “想吃啥?” “随便!” “回回问你都说随便,随便倒是个啥东西么!”喜鹊娘显然是看着男人一脸的疲惫,心疼他,这才故意有啥没啥的找话说,自个儿天天围着这个锅台子转,屋里有啥没啥自然心底里跟明镜似的。 火炕上两头俩孩子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盯着屋顶被烟火熏的黑漆漆的竹篱笆手舞足蹈的找乐子,孩子的世界里哪有什么苦难可言呢? 德福依旧没有做声,一双宽大而又粗糙的手掌搓捻着皱巴巴的黄褐色烟叶。 灶膛里被燃烧的死去活来的柴草挣扎着不时地发出啪啪的响声。知娃的哭声打破了这屋子透不过气的一丝沉寂。 喜鹊娘起身抱了知娃坐在炕沿上。屋子里出奇的安静,烧开的水不时的掀起木质的锅盖,发出砰砰的响声。 “德林哥走了!”德福低头在灶膛里点燃了烟卷,猛抽了一口呛的发出一连串的咳喘声。 “你咋不喊着吃完饭再回去?”正在哄着知娃的喜鹊娘愣了一下,继续轻轻的摇着怀中的知娃! 红堂堂的火光耀的德林黝黑的脸庞显得更加的沧桑! “井塌了!德林……德林哥……”德福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出来,在自己的婆娘面前搂着个脑袋抽搐着痛哭着像一个娃娃一样! 回过神来的喜鹊娘,怔在那儿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 “德林!多好的一个人啊!苦命的知娃!”喜鹊娘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滴在幼小的知娃脸上!这可怜的孩子滚动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哪里知道眼前大人的悲伤呢…… …… 这一天,十岁的知娃赶着牛群正好经过这尼姑庵,见族长黄肃廉正带了一帮乡绅在这庵前空地上议事。众人争得面红耳赤,不依不饶。 狗三的娃儿满仓自打老东家辞世这十多年以来,可没少祸害乡里,娃娃家心里种满了仇恨。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狗三的死本来就是个不清不白的冤案,尽管老东家在辞世之前也多次让老管家在集会时澄清狗三是个好人。可是那首乡民口中流传的顺口溜却从来不曾间断: 贼娃子狗三 骑着红鬃马 扬着黑马鞭 一副无常脸 抢粮又抢钱 鼓着灯泡眼 追着娃娃转圈圈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这几句话的蛊惑下,满仓并没有放下心中沉重的思想包袱。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怨气撒在了众乡亲身上,今儿个摸东家的鸡,明儿个又偷了西家的狗。如此之举这么多年以来从来不曾断过。 每到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要轮流着派出人手来守护田地。偷偷摸摸倒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满仓娃早已不满足于这样小偷小摸的发泄方式。 夏天的麦田金灿灿的一片,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于金色的海洋一般,空气中充盈着满满的麦香味。 满仓正仰卧在浩荡的麦田里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麦穗。一副天地唯我独尊的模样。 这一天恰巧盘龙村在外讲学的教书先生莫怀玉打此路过,见那满仓一副放浪不羁等样儿,便召唤随从前去问话。得知这娃儿便是十年前命丧悬崖的狗三子嗣,便心生怜悯之心,说了一大堆的好话规劝,不料这满仓娃非但不领情,还口口声声吆喝着要为他爹爹狗三报仇,满脸堆积着的都是摸不着猜不透的仇恨。 这莫怀玉常年在外游学,什么浪荡公子纨绔子弟没遇到过,末了还不是收拾的服服贴贴!想着这娃儿再不挽救恐怕将沦落为乡里一大祸害。先生宅心仁厚,好说歹说这娃儿就是不听劝,逼得急了反而闹腾着要把这整片的麦田一把火给烧了让四野化为灰烬。 如此顽劣之辈着实让这怀玉先生气愤不已,甩了衣袖正要离去,不料路口正巧遇到知娃看守麦地,在路边牧牛放羊。知娃小这满仓几岁,相比之下满脸稚气。 见有生人靠近,连忙移开背篓让出道儿,一副恭敬谦卑样儿。此情此景着实让这怀玉先生大吃一惊,乡里娃儿,土生土长,小小年纪帮衬着家里干点儿农活倒也习以为常。只是这娃儿虽满脸稚气但不卑不吭,虽没说话倒是鞠躬行了大礼! “这是德林家的!”随从指了知娃向先生介绍道。 “德林是个好娃啊!可惜了……”先生叹息着靠近知娃问道:“几岁了?” “回先生话,十岁了。”知娃害羞的回答。 “叫什么名儿?” “成自知,庄里人都叫俺知娃!” “知娃……”怀玉先生沉思了一下继续问道: “为甚取了个这样的名儿?” “二大说是俺爹取的,让俺自己知道自己的本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自己心里要有个数!”提到爹,知娃明显的不自在了起来,在他的心里德福就是他爹。不过德福自打这孩子记事以来没少在孩子跟前提到过他爹德林的事儿,并且告诫这孩子,他就是德林的儿,他爹叫成德林。 德林埋在井下的事情在乡里也是疯传了好一阵子。庄户人家谁家还没个几块地!转眼十来年过去了,人们到地里施肥浇水,哪个又不记得德林的好呢?老东家倒是没几个人记得,只隐隐地有几个上了年龄的老人提及葬在了鸡子山脚下的荒川里…… “知娃,你认识我吗?”怀玉故意露出笑脸,逗这孩子。 “不认识!”知娃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你为何要鞠了躬行大礼?”怀玉追问。 “俺听村上八爷爷说了,穿了长衫戴了眼镜的都是先生,先生都是饱读经书有身份的文化人!”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娃子!”怀玉先生捋着胡须忍不住摸了摸知娃机灵的脑袋。 正要走时,这娃儿却又追了上来。 “你是教书的先生吗?”知娃盯着怀玉问。 怀玉微笑着点点头,满脸的皱纹也跟着舒展了开来,原本还沉浸在告老还乡之痛中的老先生,难得露出一副笑脸。 “那你知道怎样才能在这地里挖井吗?”知娃继续追问,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他爹一样挖出一口像样的井水浇灌这贫瘠的沙田啊!沙土地里挖井在孩子的眼中或许只有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才能完成…… 怀玉一愣,他不知道怎样去回答这个孩子的问题。但似乎不回答又显得不厚道。便回过头来告诉知娃:“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挖井,但是多读书一定能挖成,只不过自己老了,要是能再年轻上十几岁肯定带着乡亲们一起挖!” …… 知娃把先生的话记在了心里。这会儿看到庵前众乡绅围着族长商议尼姑和尚的事情,也是老远的听了老半天!其实它早在八爷爷那里打听到,说读书能挖井的就是盘龙村的怀玉先生。 见一帮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知娃灵机一动隔着那一堵坍塌的围墙叫喊道: 人要强 上学堂 学念书 学写字 娃娃将来做大事 这都是八爷爷教他的,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读书啊! 知娃的话仿佛一瞬间点醒了族长黄肃廉,一拍脑门叫到:“那怀玉不是回来了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巷头哭爹又喊娘 族长黄肃清连夜派人到盘龙村召了这莫怀玉前来商议开设书房事宜。怀玉先生正陪着书童家眷扫屋檐清地板。老屋子光线昏暗,不大起眼的门楼嵌在厚实的土坯墙,门框上不知那年那月张贴的对联被这蹉跎岁月已经泛的发白发黄。 信使只在村口问询得知,沿着巷道一直往里走最里边的一家便是。临到门口才倏忽间回过神来,竟忘记追问是南户还是北户。正踌躇间,见南户人家恰巧有人出来在屋檐子门框四周撒水,正想上前,那厚实的木门又哐当一声合掩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栓儿拍打得门扇发出厚重的嗡响声。 但见那并不突出的门楼上青砖雕刻着不大不小的匾额,上书“家传读耕”四字。花纹看不大清倒也算精致。族长交代,怀玉先生书香门第,特别提醒这信使不可说话扯开喉咙亮开嗓门失了分寸。 德福在北,福泉在南,这福泉打小跟着祖上地主祖爷爷识得几行文字,无奈天性愚钝,只对圈里的骡子马有兴趣,虽已荒废但混杂在一帮泥腿子堆里还算绰绰有余。老东家黄大善人辞世后族里分房分账时打过几天算盘记过几天帐,尝到了甜头得到了实惠,从此以后一直以文化人自诩。福泉也有缺陷,是个聋子,说话不在跟前大声吼叫他听不见。 看到“家传读耕”四个字时,这福泉眼睛瞬间亮了。手一拍捋着没有胡子的下巴底子摇头晃脑,口里一直念叨着“好!好!好!”好的是莫名其奇妙。 德福目不识丁,见着福泉连连拍手叫好。连忙回首环视四周,黑麻麻的巷子里只有他们俩人。不知好从何来,一噘嘴嘟囔着“好你爷的锤子!” 福泉见德福冲着自己憨笑,误以为是在夸耀。瞬既摆出一副文人模样背了手到身后,指着门顶“家传读耕”的匾额道“家传读耕,好人家。” 顺着福泉手指望去,德福心里一顿莫名其妙。正想说话,这福泉拽了德福往前靠了靠指着门顶匾额问道:“娃子,你可知道这四个字啥来头吗?”一脸神气样儿! 德福没大看清,隐隐的终于看清了结果咋滴也看不懂。看不懂不奇怪,但就是看不惯这福泉手舞足蹈一副教化人类的寒酸样。摸着头脑沉思了一阵答道:“你是说这青砖字?” “啊!”福泉神气着!紧盯着德福。 “来头不小!”德福继续答道。 福泉还是紧盯着不放。 要论田间地头各类农活德福自然不在话下,当下要解说这匾额文字,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看着德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为难样,福泉打心眼里觉得自个儿高高在上。于是拉长声音道:“家......传......读......耕......说的是这户人家祖上给留下了一头犁地的牛。犊是牛,牛也就是犊。” “牛可是金贵的东西,但也不至于挂在门顶上显摆吧!”德福心里想着觉得荒唐,看来这也不是啥正经人家。 “那为啥要把牛挂在门顶上?照这说法那族长家是不是要挂个‘家传犊群’!”德福未待福泉开口接着道。 “你懂个球!”福泉一着急叉开话题不再谈论这个! 由此看来南面这户显然不是要找的怀玉先生了!俩人又把目光投向北面这户人家,低矮的土坯围墙挟裹着低矮的户门。门口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居家不为在家计 下联:处世常存出世心 这福泉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仔细端详了好几遍,正踌躇间,一老翁掀门而出。和福泉打了个照面,福泉一激动忙作了揖打了招呼以示敬重。这老者正挑着竹筐准备出门,见这俩人鬼鬼祟祟一脸坏相,愣是没搭理。福泉见状,忙使了眼色示意德福出面拦截。德福正要横在前面,不料这福泉又放心不下,挤了过来一撅屁股把个德福顶得是往后退了一大截。德福正要叫骂,但见那福泉早已直直的跪在老者面前,老头吃了惊吓,傻傻的愣在原地瞪着眼珠子不敢说话。 福泉低头跪在地上,双手毕恭毕敬的递上拜帖。德福见这架式不敢言语连忙赶上前去紧挨着福泉跪下,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老头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俩人模样,实在觉得莫名其妙。转了身自个儿反了方向朝着村口走去。才走出几步远一回头见这俩货还直直的挺在原地,忍不住加紧了脚步一溜烟消失在灰蒙蒙的窄巷子里。 德福在温热的地板上跪了半天,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见没人吭声,一抬头面前早没了人影。倒是福泉还傻不拉几的跪的笔直保持着恭敬的模样。场面异常的滑稽。 “族长爷若是看到这景象,估计也忍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拿着那根枣木棍儿抽打这鳖孙几下!”德福心里想着忍不住笑的直不起腰来! 一回头,只见个人影站在对面门楼底下盯着这边。正是那写着祖上传了头牛的人家。 “看个球啊!”一个放牛的还这样不实诚,德福忍不住骂出声来。 老者并没作声,捋着把山羊须,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福泉似乎发觉不对劲,挣扎的起身收了帖子在衣袋。见这德福正对着人家叫骂,狠狠的白了一眼道:“你跟个放牛的计较啥?” 德福搀着福泉,俩人颤颤巍巍的正要离开。远远的瞧见那挑了竹筐的老者又折返了回来,连忙拉扯着又齐刷刷跪下,保持着老头出门时的模样。老头近前,见俩人还直直的跪着,一人手举着纸片。老头忌讳这个,不由心头一火强压着心头怒火骂道: “你跪在这弄啥?” 福泉听不大清,见长者问话连忙朝着老头磕头磕了三下。 “请你来咧么!”德福没了耐心,脾气一上来冷冷的回了一句。话音还未落,老头抄着个扁担抡圆了朝着俩人屁股蛋子上劈打过来。德福一把扯开福泉躲了过去,扁担呼出的声音在耳刮子边嗖嗖作响,背后一阵冰凉。 福泉还没回过神来,正趴在地上寻摸这拜帖。见那扁担呼啦着又要劈来,嗖的一声站起来连滚带爬的朝着巷口狂奔而去,丢下个德福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十里乡俗九不同。原来这卧龙村最忌讳就是跪在人家门前,红事喜庆新人跪拜长者寓意孝敬;白事伤心孝子贤孙跪拜表示哀痛。红事跪拜在中堂,白事跪拜在灵前。跪在路中间的只有两种情形,一是家里出了丧事,主家召集宴请已逝亲人鬼魂的一种祭祀方式。二是家中有人因惊吓过度神婆子用于召回灵魂的一种迷信。 召集逝者鬼魂恰巧也正是日落西山之际,族落大的一直要延续到夜里。乡里人讲究多,祭祀多半会绕过人家门口在途径坟地的野外进行,逢十字路口必焚烧纸钱作揖叩拜。倘若手底下不讲究半道上纸钱不够用,扛着个招魂幡跪拜也是未必不可的。 老头显然误以为这俩人把自个儿当做了活死人,要么就是在不经意间得罪的哪路神仙趁着夜色派人前来诅咒羞辱来了。一时发怒抡着扁担打人还算轻的,没扯住耳朵霍霍到爹娘面前已是给足了面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门楼顶上挂牛羊 福泉德福俩人是先生没请到,自个儿又惹了一身骚。赶着夜色前去回话,被族长黄肃廉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连顿饱饭也没混到口就惺惺的各回各家了。 院子里喜鹊、知娃正忙活着给牲畜添加草料,见爹爹回来连忙打了招呼。德福心里头憋着火哪有心思没理会。一进屋就圪蹴在门槛边呼哧呼哧的咂巴着旱烟。 喜鹊娘正坐在昏暗的油灯前帮俩孩子缝补着衣裳,见德福回来连忙起身准备下面。打上午下地到现在,喜鹊知娃俩孩子一直忙活着,一个割草一个拾柴。德福还是族长托人在地头喊了去。肚子早就翻江倒海的咕咕乱叫了,男人不回来自个儿哪敢先端了碗筷! 德福见婆娘起身正掀锅盖,瞥了眼案板上遮盖着面条的土布巾子。火气就像那灶火底下的火苗一样瞬间爆发了出来。 “吃吃吃!一帮子饿死鬼!”一回头又咂巴着旱烟锅子。 刚掀起的锅盖四周呼的一下热气腾开,包裹着眼前这个苦命的女人。自打德林去世,喜鹊娘又何尝享过一天清福!顶着闲言碎语拉扯着两个孩子。男人时常忙活在外,自个儿吃的苦受的累只能一个人干巴巴的忍着。好在孩子们一天一个样儿,现在也能帮衬着分担点儿家务,不像眼前的这个臭男人一样白天不见个人影,一身呛人的臭旱烟味不说,脾气还大的增火...... 一想到自个儿这些年所遭受的折磨,喜鹊娘咣当一声将那锅盖子甩在了灶台上,一屁股坐在灶口前木墩上捂着脸嘤嘤呜呜的哭出了声儿来。 德福显然没料到这娘们儿涨了本事敢跟自个儿甩脸子叫板,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正要发作。喜鹊,知娃俩孩子却早已站在了面前。闺女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儿穿着绣花的短衫正眨着扑灵灵的双眼盯着爹爹看。知娃穿着改小的短汗衫,跟在妹妹身后看到二大正在气头上呆头呆脑着抠着手盯着脚尖不敢说话。 看着面前两个孩子纯真而清澈的眼神,德福也不好再说道什么。把手上的烟袋锅子在门框上磕的当当响。 “窝里横!也不知在哪儿受的窝囊气!”喜鹊娘抽涕着埋怨。 “族长一叫跑的比谁都快,屋里的那个又招惹了你!” 德福不占理,继续蹲下身咂巴着旱烟锅子。婆娘说的对,自个儿又何尝不是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呢!请个人,简简单单的事儿,现在丢了帖子不说关键是把人也跟着丢完了。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被个养牛的看了热闹!自个儿虽没什么身份地位,扛个短工拉个活计,走南闯北的也是好面儿的人,现在是跟着福泉吃了个哑巴亏上了个哑巴当!一想到福泉那拼了命逃窜的呆瓜样,德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嘴里兜不住话儿骂了声“球都弄不成!” “你弄的好么!四邻八社的哪一个有你德福日子过得舒坦,屋顶子吊席片,院墙倒了扣瓦片!”正冤屈着的喜鹊娘以为男人骂她啥都弄不成,几句话就给顶了回去,拉着俩孩子回屋自个儿煮面条吃了...... 婆娘爱唠叨让她唠叨去吧。 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德福走进牛圈给牲口添草加料。那头老母牛见德福靠近,踢腾着槽沿子伸长脖子套近乎,舌头一卷一卷的打招呼。德福待这牲口如生命一样。自打德林哥挖井遭了难,老东家实在不知该怎样补偿,就派人送了头最肥最健壮的牛犊子给德福。德福大半辈子牧羊放牛,这金贵玩意儿一下子流落到自个儿手中,心里美滋滋的比娶了新媳妇还乐呵!这可是德林哥拿命换的啊! 德福抚摸着老牛的脑袋,望着皎洁的夜空,德林哥泉下有知定当安心了。这十多年知娃我给分照看的好着哩,好吃好喝的都紧着知娃,喜鹊娃懂事不争究,知娃机敏明事理也懂得心疼娘和妹妹。倒是自个儿脾气一上来,吓得俩娃娃扑棱着眼珠子不敢说话。德福心里是深深的自责。 借着月色院墙豁口处簇拥着的一溜蒜苗齐刷刷的透出了脑袋,借着闷热的气流微微晃动着。德福近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掐了几根。一碗然面拌上新出土的蒜苗儿放上辣椒末浇上烧热的菜籽油,德福一顿能吃三大碗。婆娘心疼他,但凡农忙时节时不时的都会做上一顿给他解解馋。 “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背着手攥着蒜苗的德福哼着仅会的几句秦腔梆子戏往里屋走去。想到马上就可以吃到美味可口的油泼面了,浑身上下别提有多么舒坦! 路过牛棚的时候,母牛老黄正趴在地上歪着脑袋咯吱咯吱的嚼着草料。德福兴奋着,赶明儿自己也要请老木匠八爷做个牌牌儿挂在门顶上。 “对!还要把羊也添上去!”德福心里美滋滋的。 锅台旁喜鹊娘正捞着面条,见男人进了屋也没搭理他。德福也没做声,把蒜苗丢到案板上摸了筷子等待着。 “你咋只弄了四个碗嘛!”德福看锅台上碗筷数目不对,又横着鼻子质问。 “八爷的知娃已经端过去了!”喜鹊娘不冷不热的回答男人问话。 德福这才察觉,并不宽敞的屋子里少了一个人。难怪掐蒜苗时有个身影从跟前晃过,看背影像自家娃娃,原来是知娃给八爷爷送面去了! “这娃娃,做什么事都着急忙慌的......”德福嘴里嘟囔着端了饭碗一转身圪蹴在门槛上哧溜哧溜的吃起来,肚子还真是饿了!看着男人狼吞虎咽的贪吃样,喜鹊娘眉头的愁云顿散,心疼的看着德福道:“锅里还有哩,饿死鬼!” 知娃回来的时候跑的气喘吁吁,一进门就喊着八爷爷来了,八爷爷来了。德福连忙放下碗筷用手掌抹着嘴唇出门去迎。 老远的就听到八爷爷那铁木拐棍咚哧咚哧击打地面发出的声音。八爷九十多岁,姓牛。是远近闻名近的老木匠,膝下无儿无女。老头子有手艺,一个人日子过的倒也阔绰。自打德林离世,对知娃是格外关照。本想收了知娃为徒,无奈年岁太大,就把娃儿当自个儿孩子一样疼爱着。这么多年,凡是周边有上梁,立柱这样的技术活都会请了八爷前去主持。好处自然少不了,烟酒茶叶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八爷一个人吃不了都接济了德福一家。毕竟养活个娃娃不是多一张口那么简单。 八爷有声名,有威望,是个好人。难怪德福这样恭恭敬敬。 德福连忙陪着笑脸迎过去搀扶,老头子要强脾气又倔。见德福伸手要搀扶,一甩胳膊挡了回去。九十多岁的人儿了,偏偏不服老,谁要说他老非要急眼了不可。 德福跟在八爷身后,进了远门。 “哎哟,八爷,我还说赶明儿找您老给弄个牌牌儿挂在门上,您咋个自己又过来了!”德福陪着笑脸骚情的道。 “做甚牌牌!”八爷一转身火急火燎的盯着德福。 “那个家传......” “我看弄个无德无能挂着更合适!还牌牌!也不嫌丢人现眼!“不待德福完话,八爷没好气的给撅了回去。气得把个拐棍儿在地上撴的突突响。 喜鹊娘隔着窗户听得院里俩人对话,连忙在围裙上擦着双手陪了笑脸出去迎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知娃喜鹊斗恶魔 喜鹊娘搀扶着八爷进了堂屋,德福跟在后面,一脸迷茫。 “莫非知娃端过去的面是少了油水还是不合八爷口味!狗日的婆娘!”德福心里想着,跟着进了里屋。 八爷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拐棍。见德福进门,腾开一只手指着德福叫骂道:“球大个事,怂都弄不成!” “咋咧吗?”德福站在边上,小心翼翼的回话。 “我问你,肃廉是不是让你去盘龙村请那怀玉先生?” “嗯、跟着福泉叔一块儿去的。” “人哩?”八爷追问。 “好我滴爷哩,我还以为是狗日的娃把面碗半路给弄打咧!”德福陪着笑脸凑近八爷。 “日头落山的时候,肃廉叔派福泉到地里来找我。后来才知道是让去找那教书先生。爷你该知道福泉福泉叔那货是个聋子,偏偏就听到了这事儿,非在族长面前嚷嚷着要跟着去。人家是本家么,肃廉叔都点头了我咋个能不答应呢?”德福一五一十的学说着挨了扁担的事儿,把老婆孩子惹得是哈哈大笑。 “一对二球货!”听完叙述八爷忍不住抹着泪珠子骂道,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德福自个儿手舞足蹈着学者福泉的仓皇样儿笑得岔住了气儿,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只喊肚子疼...... 八爷回村时赶巧碰到福泉,福泉多了句嘴。倒是恶人先告状把屎盆子倒扣在了德福头上。从知娃口中得知德福正在屋里发脾气这才气冲冲的前来兴师问罪。不想俩傻货儿请个人倒是弄出了笑话! “哦,对了,刚才你说要做个什么牌牌?”八爷靠在桌子上冲着德福问道。 “我跟那福泉叔挨扁担时有人站在门口看热闹。那一户人家门口挂了个牌子,福泉叔说是一户养牛的!”德福不紧不慢的回答。 “养牛的......还挂个牌子,那不是村西井老三家么!”八爷沉思着。 井老三祖上几代都经营着种牛兽医行当,方圆十里但凡养了牲畜的哪个又没跟他打过交道呢? “娃呀!人家井老三养的是种牛,挂的是兽医的招牌。咱这母牛都十多年了,着凉闹牙口都是我帮衬着经管的。你学人家挂个牌子作甚?”八爷显然觉得荒唐至极! 起身正要离去,这德福哪能放过。忙拉扯着八爷衣袖坐下,一本正经的说道: “哎呀!八爷,我说的这户人家坐北朝南,门口青砖砌了门楼顶上挂着漆得乌黑的牌匾,上面写着养牛的,养的祖传的牛!” “写的甚字?”八爷坐定身子问道。 “传家耕牛。”德福沉思片刻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内容,福泉说过的话挨过的扁担这一辈子都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他肯定没有记错。 “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八爷摇着头嘟囔着全家人都听不懂的话。 德福不懂其意,忙追问:“爷,念叨的到底是个啥吗?” “传家读耕”八爷口中这四个字还没落定,德福眼珠子一瞬儿瞪得贼溜溜,忙抢话道“对,对,就是这话,就是这话!” “‘耕读传家’这是老人留下的话,指的是既学做人,又学谋生。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八爷语重心长的解说着。 “爷,照这说法,那这户人家才是那莫怀玉先生家!”德福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一对瓜瓜货!”八爷颤巍巍起身扶着门框要回家,德福连忙使了眼色,知娃聪敏赶紧上前扶着八爷爷跨过门槛送回家。 “狗日的福泉,我就说那鳖孙两眼瞎,整天的咧着嘴嘚吧嘚吧,不也是个半吊子货!”德福待八爷出门后自个儿手插在腰间来回走动着把个福泉骂的死去活来...... “二大!”德福一转身见知娃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院子中央。 “这娃,干什么事都是个急性子!”德福心里想着。 “二大......八爷爷说的......说的怀玉先生......我......我见过!”知娃喘着粗气,脸上呈现出少有的激动。 “你见过!”德福惊诧的问道。 “嗯,晌午在干河子旁麦地里见的,穿的长衫,跟着的人背着书箱。肯定是怀玉先生了!”知娃激动的答道。 “过往的人那么多你咋知道就是怀玉呢?”德福不解的问道。 “八爷爷说过,方圆十里地只有怀玉先生最有学问,有学问的人穿长衫,戴眼镜。怀玉先生就戴着眼镜穿着长衫,而且就奔着盘龙村去的!”知娃分析着,满脸的洋洋得意。 听知娃这么一说,站在门槛边的德福脸上是一阵火辣辣的发烫。站在牌匾底下看热闹的不正是知娃所说的人儿吗!福泉有眼无珠,自个儿还不是骂了人家先生几句。看来族长肃廉叔和八爷骂的对,自己和福泉俩人谁也不冤枉...... 二日早晨,天刚麻麻亮,德福便吆喝着知娃赶紧起身。自个儿也是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他和福泉去显然不再合适,正好知娃见过先生。这娃娃家打小在附近坡边岸头放牛放羊,各个村落也都去过,盘龙村也不陌生,就让这娃娃家专程跑一趟。 知娃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坎旁揉着眼睛,门口泡桐树上喜鹊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德福催促着喜鹊娘抓紧收拾干粮好让娃娃带在身上抓紧赶路。临出门的时候又一再的叮咛一定要找门口挂着四个字牌牌的那户人家。 半道上喜鹊追了上来,这俩孩子打小相依为伴,形影不离胜过亲兄妹。 六月的关中地区已经闷热无比,连续的高温天气,一切都昏沉沉的,仿佛一点就燃了一般。倒是太阳升起来的这一瞬间难得有一丝清凉。巍峨的秦岭山脉横在村南,由东向西蜿蜒盘旋。鸡子山静默着没有一丝声响,五龙山矗立着直插云天,张着牙舞着爪腾空万里蓄势待发。 盘龙村就在五龙山脚下,从这郭家庄出发顺着小道途径龟寿村再往东穿过干河子、卧虎村翻过两三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再往南就进了盘龙村地界。一个来回少说也有十几里路程。小喜鹊只要跟着哥哥就不怕苦不怕累,一路蹦蹦跳跳的像一只精灵一样。 知娃是个活泥鳅,山里娃娃身子骨结实,脚底下跑的欢。穿着二娘改小的短汗衫,斜挎着的布兜里二娘给塞满了干粮。兄妹俩人一前一后的忙着赶路。小喜鹊比知娃小十多天,个头却差了一大截。在知娃眼里妹妹喜鹊就是一只永远都长不大的喜鹊鸟,时刻跟在哥哥左右叽叽喳喳蹦蹦跳跳。 “前面绕过那道墙头就到尼姑庵了!”知娃扶着妹妹刚跨过干河子的浅滩便指着前面的高墙向妹妹解说。尼姑庵是个神秘的地方,小喜鹊几次嚷嚷着要跟着知娃来玩,喜鹊娘不准。说是里面住了长头发红眼睛的女魔鬼,男娃娃不怕,吐着血红的长舌头专抓女娃娃。喜鹊害怕被抓,就远远的看过几眼,不敢近前。 听哥哥这么一说,喜鹊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一只手指着不远拐弯处,一只手捂着双眼,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知娃一回头,只见前面墙头拐角处正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儿慢慢悠悠的向这边靠近。 “莫非真有野鬼恶魔!”知娃心里想着,连忙拉了妹妹往回跑,受了惊吓的心脏砰砰直跳,拉着妹妹喜鹊的手抓的更紧了。一阵山风袭来,路两岸发黄的麦子呼的一声匍匐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知娃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熟透了的麦穗儿互相摩擦击打发出的声音。 风儿不息,逃命的脚步不息。兄妹俩人跨过干河子奔跑在黄浪翻滚的麦浪之间。二娘说了,遇到脏东西千万不能回头看,魔鬼就永远别想抓到你。知娃照做了,脚步声却更近了。二娘也说了,如果跑不动就朝着那脏东西吐几口唾沫儿。那魔鬼就会止步不再追随。情急之下知娃砸吧着嘴憋了口唾沫,一转身正要吐出去,但见那魔鬼比知娃足足高出一头,蓬头垢面,托着长长的白裙衣,披散着脏兮兮的长头发,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正盯着知娃喘着粗气。 知娃睁大眼睛憋在嘴里的口水瞬既又咽了下去。还没回过神来便被那恶魔瞬间扑倒在滚滚的麦浪里。 喜鹊已跑出一大截,再回头看时见那魔鬼正拽着哥哥在忙浪里打斗翻滚。也顾不上害怕,捡了土疙瘩嗖的一声一甩手打在了女鬼头上,女鬼遇到偷袭后脑勺翁的一声响一松手瘫倒在了地上。知娃拉扯着的女鬼头发现在扑闪着提在了手上。 四目相对,倒下去的恶魔竟是满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黄麦浪里斗恶魔 喜鹊娘搀扶着八爷进了堂屋,德福跟在后面,一脸迷茫。 “莫非知娃端过去的面是少了油水还是不合八爷口味!狗日的婆娘!”德福心里想着,跟着进了里屋。 八爷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拐棍。见德福进门,腾开一只手指着德福叫骂道:“球大个事,怂都弄不成!” “咋咧吗?”德福站在边上,小心翼翼的回话。 “我问你,肃廉是不是让你去盘龙村请那怀玉先生?” “嗯、跟着福泉叔一块儿去的。” “人哩?”八爷追问。 “好我滴爷哩,我还以为是狗日的娃把面碗半路给弄打咧!”德福陪着笑脸凑近八爷。 “日头落山的时候,肃廉叔派福泉到地里来找我。后来才知道是让去找那教书先生。爷你该知道福泉福泉叔那货是个聋子,偏偏就听到了这事儿,非在族长面前嚷嚷着要跟着去。人家是本家么,肃廉叔都点头了我咋个能不答应呢?”德福一五一十的学说着挨了扁担的事儿,把老婆孩子惹得是哈哈大笑。 “一对二球货!”听完叙述八爷忍不住抹着泪珠子骂道,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德福自个儿手舞足蹈着学者福泉的仓皇样儿笑得岔住了气儿,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只喊肚子疼...... 八爷回村时赶巧碰到福泉,福泉多了句嘴。倒是恶人先告状把屎盆子倒扣在了德福头上。从知娃口中得知德福正在屋里发脾气这才气冲冲的前来兴师问罪。不想俩傻货儿请个人倒是弄出了笑话! “哦,对了,刚才你说要做个什么牌牌?”八爷靠在桌子上冲着德福问道。 “我跟那福泉叔挨扁担时有人站在门口看热闹。那一户人家门口挂了个牌子,福泉叔说是一户养牛的!”德福不紧不慢的回答。 “养牛的......还挂个牌子,那不是村西井老三家么!”八爷沉思着。 井老三祖上几代都经营着种牛兽医行当,方圆十里但凡养了牲畜的哪个又没跟他打过交道呢? “娃呀!人家井老三养的是种牛,挂的是兽医的招牌。咱这母牛都十多年了,着凉闹牙口都是我帮衬着经管的。你学人家挂个牌子作甚?”八爷显然觉得荒唐至极! 起身正要离去,这德福哪能放过。忙拉扯着八爷衣袖坐下,一本正经的说道: “哎呀!八爷,我说的这户人家坐北朝南,门口青砖砌了门楼顶上挂着漆得乌黑的牌匾,上面写着养牛的,养的祖传的牛!” “写的甚字?”八爷坐定身子问道。 “传家耕牛。”德福沉思片刻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内容,福泉说过的话挨过的扁担这一辈子都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他肯定没有记错。 “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八爷摇着头嘟囔着全家人都听不懂的话。 德福不懂其意,忙追问:“爷,念叨的到底是个啥吗?” “传家读耕”八爷口中这四个字还没落定,德福眼珠子一瞬儿瞪得贼溜溜,忙抢话道“对,对,就是这话,就是这话!” “‘耕读传家’这是老人留下的话,指的是既学做人,又学谋生。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八爷语重心长的解说着。 “爷,照这说法,那这户人家才是那莫怀玉先生家!”德福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一对瓜瓜货!”八爷颤巍巍起身扶着门框要回家,德福连忙使了眼色,知娃聪敏赶紧上前扶着八爷爷跨过门槛送回家。 “狗日的福泉,我就说那鳖孙两眼瞎,整天的咧着嘴嘚吧嘚吧,不也是个半吊子货!”德福待八爷出门后自个儿手插在腰间来回走动着把个福泉骂的死去活来...... “二大!”德福一转身见知娃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院子中央。 “这娃,干什么事都是个急性子!”德福心里想着。 “二大......八爷爷说的......说的怀玉先生......我......我见过!”知娃喘着粗气,脸上呈现出少有的激动。 “你见过!”德福惊诧的问道。 “嗯,晌午在干河子旁麦地里见的,穿的长衫,跟着的人背着书箱。肯定是怀玉先生了!”知娃激动的答道。 “过往的人那么多你咋知道就是怀玉呢?”德福不解的问道。 “八爷爷说过,方圆十里地只有怀玉先生最有学问,有学问的人穿长衫,戴眼镜。怀玉先生就戴着眼镜穿着长衫,而且就奔着盘龙村去的!”知娃分析着,满脸的洋洋得意。 听知娃这么一说,站在门槛边的德福脸上是一阵火辣辣的发烫。站在牌匾底下看热闹的不正是知娃所说的人儿吗!福泉有眼无珠,自个儿还不是骂了人家先生几句。看来族长肃廉叔和八爷骂的对,自己和福泉俩人谁也不冤枉...... 二日早晨,天刚麻麻亮,德福便吆喝着知娃赶紧起身。自个儿也是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他和福泉去显然不再合适,正好知娃见过先生。这娃娃家打小在附近坡边岸头放牛放羊,各个村落也都去过,盘龙村也不陌生,就让这娃娃家专程跑一趟。 知娃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坎旁揉着眼睛,门口泡桐树上喜鹊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德福催促着喜鹊娘抓紧收拾干粮好让娃娃带在身上抓紧赶路。临出门的时候又一再的叮咛一定要找门口挂着四个字牌牌的那户人家。 半道上喜鹊追了上来,这俩孩子打小相依为伴,形影不离胜过亲兄妹。 六月的关中地区已经闷热无比,连续的高温天气,一切都昏沉沉的,仿佛一点就燃了一般。倒是太阳升起来的这一瞬间难得有一丝清凉。巍峨的秦岭山脉横在村南,由东向西蜿蜒盘旋。鸡子山静默着没有一丝声响,五龙山矗立着直插云天,张着牙舞着爪腾空万里蓄势待发。 盘龙村就在五龙山脚下,从这郭家庄出发顺着小道途径龟寿村再往东穿过干河子、卧虎村翻过两三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再往南就进了盘龙村地界。一个来回少说也有十几里路程。小喜鹊只要跟着哥哥就不怕苦不怕累,一路蹦蹦跳跳的像一只精灵一样。 知娃是个活泥鳅,山里娃娃身子骨结实,脚底下跑的欢。穿着二娘改小的短汗衫,斜挎着的布兜里二娘给塞满了干粮。兄妹俩人一前一后的忙着赶路。小喜鹊比知娃小十多天,个头却差了一大截。在知娃眼里妹妹喜鹊就是一只永远都长不大的喜鹊鸟,时刻跟在哥哥左右叽叽喳喳蹦蹦跳跳。 “前面绕过那道墙头就到尼姑庵了!”知娃扶着妹妹刚跨过干河子的浅滩便指着前面的高墙向妹妹解说。尼姑庵是个神秘的地方,小喜鹊几次嚷嚷着要跟着知娃来玩,喜鹊娘不准。说是里面住了长头发红眼睛的女魔鬼,男娃娃不怕,吐着血红的长舌头专抓女娃娃。喜鹊害怕被抓,就远远的看过几眼,不敢近前。 听哥哥这么一说,喜鹊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一只手指着不远拐弯处,一只手捂着双眼,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知娃一回头,只见前面墙头拐角处正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儿慢慢悠悠的向这边靠近。 “莫非真有野鬼恶魔!”知娃心里想着,连忙拉了妹妹往回跑,受了惊吓的心脏砰砰直跳,拉着妹妹喜鹊的手抓的更紧了。一阵山风袭来,路两岸发黄的麦子呼的一声匍匐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知娃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熟透了的麦穗儿互相摩擦击打发出的声音。 风儿不息,逃命的脚步不息。兄妹俩人跨过干河子奔跑在黄浪翻滚的麦浪之间。二娘说了,遇到脏东西千万不能回头看,魔鬼就永远别想抓到你。知娃照做了,脚步声却更近了。二娘也说了,如果跑不动就朝着那脏东西吐几口唾沫儿。那魔鬼就会止步不再追随。情急之下知娃砸吧着嘴憋了口唾沫,一转身正要吐出去,但见那魔鬼比知娃足足高出一头,蓬头垢面,托着长长的白裙衣,披散着脏兮兮的长头发,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正盯着知娃喘着粗气。 知娃睁大眼睛憋在嘴里的口水瞬既又咽了下去。还没回过神来便被那恶魔瞬间扑倒在滚滚的麦浪里。 喜鹊已跑出一大截,再回头看时见那魔鬼正拽着哥哥在忙浪里打斗翻滚。也顾不上害怕,捡了土疙瘩嗖的一声一甩手打在了女鬼头上,女鬼遇到偷袭后脑勺翁的一声响一松手瘫倒在了地上。知娃拉扯着的女鬼头发现在扑闪着提在了手上。 四目相对,倒下去的恶魔竟是满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怀玉出面撤刑场 这满仓比知娃要大上三岁多,又常年走南闯北的流浪。给爹爹狗三的仇没报成,倒是把自个儿混成了一副叫花子模样。十三四岁的大好年龄,不务正业,除了隔三差五的祸害人家,就是专门欺侮乡里的妇女娃娃。 满仓欺侮知娃兄妹不成,反被这兄妹俩抄了后路显了真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下场,挣扎着要起身逃跑。知娃又怎能放过他,将那假头发丢开,一骨碌滚过去死死的抱住满仓踢腾着的双脚。喜鹊也不闲着,又捡了石块土疙瘩在一旁要挟着! 满仓眼见逃脱无望挣扎中只能举手投降,见那满仓一副落荒的可怜样儿。知娃一松手翻了身平躺在了麦杆子上。 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满仓娃,威风凛凛称霸一方。不想却败在了俩屁孩子手上,咧着嘴唇子刚要发作,一瞥眼见那喜鹊正举着石块在头上方。闭了眼不再挣扎,知娃不是薛平贵,满仓更不是红鬃烈马。知娃却驯服了满仓。 这满仓也不知在何时何地偷了人家的戏服扮作女鬼模样,专挑那月高风黑之夜躲在暗处专挑那势单力薄的妇孺儿童下手。 “月高风黑夜,恶魔出现时。”千不该万不该选了这晨曦之时,此乃时也。出来也就罢了,偏偏遇上了知娃,此乃运也。眼看着大功告成半路上却又杀出个小喜鹊,此乃命也。可是饿啊,在这仿佛永远也填不饱的肚子面前,满仓还能怎么样呢? 山风渐停,十字山顶上已经光芒万丈。知娃召唤了喜鹊上路继续前行,小喜鹊满眼都是对哥哥崇拜的模样。 五龙山顶盘旋笼罩着层层云雾,山脚下朦朦胧胧冒着炊烟的村子便是盘龙村。显然已到晌午时分,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金黄的大地,到处都是麦香,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道旁的林荫深处,有泉水淙淙的流着,涓涓细流蔓延在道旁浸润着绿油油的野草。 兄妹俩找了树荫处拿出干粮正准备填饱肚子歇歇脚。不远处庄稼杨树林子里,几头黄牛正懒洋洋的摇着为尾巴驱赶着成群的蚱蜢牛蝇。 “哥,你说满仓吃了亏会放过咱俩吗?”喜鹊啃着馒头,眨巴着眼睛。 “给他留了馍馍,指不定心里有多乐呵呢!”知娃漫不经心的咬了口饼子,嘴角处挂着渣子。 布满车轱辘印子的田埂小道仿佛被人用刀子划拉过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子田蔓延着通向无边的天际。 “盘龙村真是个风水宝地!”知娃心里想着,不远处的沟岸边细心的老人正顶着日头领着娃娃在捡拾麦穗,堆积在一旁的架子车上。 夏收时节,谁家又不拼命谁家又不忙碌呢! 兄妹俩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话儿,都沉浸在这一种忙碌的氛围里。 “快看!”喜鹊惊叫道。 顺着喜鹊手指的方向,有一群人簇拥呐喊着似乎在围捕着什么。没过膝盖的麦田如同有朵朵浪花一样左右翻腾着。 这种景象知娃见的多了。割红薯秧子,一镰刀下去整窝的不长毛的鼠崽子,干草包裹着的鸟蛋子……知娃没少给喜鹊带回这些稀奇古怪的玩艺儿!自然不会多去在意。 “也不知道先生在不在家!在的话,他又该怎样说服先生呢?如果先生不出山又怎样像二爸交代呢?”知娃嘟着嘴,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早上那一股子不知名的勇气开始变得不断的低迷。 “狗日的,让你窜……” “堵住……别让那害人精溜走!” 树林子背后麦田里,传来一阵阵叫骂声。 知娃不屑的盯着贪吃的喜鹊妹妹。这要换做自个儿,别说那光不溜秋的偷粮鼠儿,哪怕是长了翅膀的黄鼠狼他也会三下五除二的给活捉了。吼叫只能让这些害人的畜生,逃的更快,闹腾的更张狂…… “叫你狗日的跑!” “快……快……拿绳子……拿绳子捆住手脚!”奔跑打斗的嘈杂声刚刚休止,这气喘吁吁的争执声又开始爆发了…… 知娃一回头,暗叫不好。单纯的娃娃那里知道,一场 天大的委屈就要降临在兄妹俩头上…… 那被活捉了捆着的,不就是满仓么! 知娃焦急的一跺脚,把手上正啃着的干粮往喜鹊怀里一丢,淌着麦浪冲人群奔了过去。 这满仓是打死也不服软的角儿。知娃给他干粮的时候还瞪着眼睛凶巴巴的叫嚣着要弄死他们兄妹俩。熟识的人不跟他计较,落到生人手里还不被活活打死才怪!知娃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他。 被捆绑了手脚的满仓正躺在地上,破烂不堪的衣裳间显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挽着镰刀,抄着扁担的汉子站在一边喘着气,用搭在脖子上的羊肚子毛巾擦着汗。 见知娃火急火燎的近前,瞬间又爆发了一般,团团的把知娃围在了中间。 “绑了,送到乡公所去!”一壮汉叫嚣着,不待知娃开口,一大嘴巴子呼在了知娃腮帮子上。知娃顾不上疼痛刚要解释,吧唧一巴掌又抽在另一边脸上。 知娃眼前冒着金星星,咸咸而又温热的血液掺着口水一呼儿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闭着双眼躺在地上的满仓,见有动静,一睁眼见那知娃也跟着遭了殃。瞬即挣扎着往起爬,被一脚踹翻在了一旁。 “火是谁放的!”抄着竹扁担壮汉恶狠狠的盯着知娃。知娃不敢作声。一转身凶恶的眼珠子又对着满仓。 “想死你也找个好地方啊!烧人家粮食做甚?”紧握镰刀的汉子一靠前,刀片子在刺骨的阳光下发出一股子瘆人的寒光。 “原来这狗日的满仓还真是丧心病狂,在人家的麦地里放了火。”知娃牙齿咬的直痒痒,手脚没被绑了的话,定要扑过去踹上这狗日的几脚不可。做这亏人事,换作是谁都不可能轻饶了的。 知娃怒目圆睁死盯着满仓,满仓恶狠狠的注视着知娃。他早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疤,只要能让知娃付出代价挨多少打多少骂,心里都会舒坦就会快乐…… “是他,成自知,是他放的火!”满仓挣扎着坐起身,那恶狠狠的眼神仿佛要杀了面前知娃一般。 “我日你妈!”知娃见那满仓不知好歹满嘴喷粪的污蔑话,恨不得扑过去撕碎了这泼皮无赖货。 “一丘之貉!”几个人一嘀咕,知娃和满仓像被捕获的野猪一般丢在了车上,一路摇摇晃晃的载着驶向了盘龙村方向。 正在书房抄习《道德经》的怀玉先生,听到屋外闹腾腾的声音,不仅皱了眉头。唤了书童问话,得知村里捉了烧麦子的恶贼,正绑在巷口老榆树上示众。 先生手上的毛笔吱呤一声掉在了宣纸之上,嘴里念道着:“君子敌小人,亦小人也。”拂了衣袖连忙出门一探究竟。 老榆树树旁的麦场早已被众乡亲围得水泄不通。憨娃子和井老六俩人,一人抄着扁担挑子,一人紧握麦镰光着膀子站在高大的青石板上冲着人群大声吆喝着,像刽子手一样。 见莫老先生出现,吵吵着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让出一条道儿让先生近前。 怀玉先生年逾古稀,是方圆十几里难得一遇的教书先生,虽长年在外却也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生的威望又何须多谈呢! “古语云:恶无定议,莫以恶为恶者显;善无定评,勿以善为善者安。”先生颤颤巍巍的近前,仔细打量了被绑着的满仓、知娃俩人。冲着憨娃子和井老六俩人吼着让把绳子解开。 井老六正在乡亲面前表功,见这怀玉先生摆明了是来砸场子,一生气用那明晃晃的镰刀指着骂道:“老东西,看热闹一边候着!” 话音刚落便被憨娃子一扁担抄在了屁股蛋子上。栽倒在石板底下捂着屁股哇哇乱叫。 憨娃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再傻的憨子本家爷爷还是认得,哪能让外人数落。 井老六讨了没趣,一甩膀子冲出人群找他爹告状去了。老先生一挥手,众乡亲都哄笑着四散而去各自忙活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知娃一头跪倒在先生面前,委屈的眼泪顺着面颊刷刷的往下流。想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任凭泪水去把浑身的冤屈洗刷。 三个娃儿在先生家里洗罢脸,吃了晌午饭。先生便收拾了行囊护送着三个娃儿上了路。 知娃什么都没有讲,德福、福泉俩人和井老三在门口厮打时遗落的帖子怀玉早已看过。夜里还寻思着怎样推脱,再看那知娃的委屈样,满仓的刁蛮状,尤其井老六私设刑场的蛮横霸道。老先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怀玉先生又何尝不知道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德福麦田革人命 一九二七年六月的农忙时节,甘河子的尼姑庵前人山人海。众乡亲放下手头繁重而紧张的农活,汇集在庵前空地上。对于这贫瘠的东塬百姓而言,这一天即将诞生一个新生事物,或者说这一天发生的变故将永世流芳——尼姑庵要改头换面开办学堂。 这一帮在旧社会做牛做马祖祖辈辈被压迫着的农奴觉醒了,睁眼瞎的时代显然要划上一个鲜红的句号。从而再诞生出一种全新的反抗斗志,先生说那叫信仰。信仰的力量亘古不变逾四海破天荒! 门楼上红布遮盖着的匾额格外显眼,偏房光秃秃的墙壁上,族长连夜派人刷上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雪白的大字一行。门楼两边围墙显眼处一边是“正心、修身、齐家”一边是“治国、平天下。”一切遵照先生指示。 现在鞭炮、锣鼓队已经准备就绪,族长黄肃廉穿着端庄满脸严肃的正领了一群望族乡绅登上了戏台,靠前的位置上早已摆放好祠堂里那一把红木雕花太师椅。众乡绅簇拥着,在后面列队整齐。 戏台下嘈杂着的黑压压的人群瞬即停止喧哗,规规矩矩的抬头挺胸站好身子。连那最不老实的牛老二也不敢再走动,紧闭双嘴不再作声。 九爷同那怀玉先生挽着手相携着站到最前排,冲了台下人群作了揖打了招呼。众人站定,场面鸦雀无声。族长黄肃廉向九爷点头示意,九爷身子骨硬朗担当了司仪。一抬头见那东方日头上扬,晴空万里白云飘荡。拉长声音道: “吉时已到!” 台下众人眼睛齐刷刷的聚集到戏台上。 “拜!” 众人作揖鞠躬。 “跪拜天地!” 除九爷及前排十几个披挂大红花的娃娃外,台上台下带着虔诚跪倒一片。 “起!” 起立。 “拜!” 众人再作揖躬身。 九爷礼让着怀玉先生在那红木雕花太师椅上坐定。一转身扯开嗓门道: “跪!” 披了红花的娃娃儿纷纷跪下,满仓、知娃跪在正中央。 “行拜师礼!”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礼成!”瞬即人群骚动起来,锣鼓齐奏,震耳欲聋。 “水寿学堂”四个耀眼的大字,在族长黄肃廉扯开红布的那一瞬间,迎着灿烂的朝阳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众人欢呼着,雀跃着。从此以后,娃娃们再也不会像前辈们一样一辈子做个睁眼瞎堙没在这黄土滩里,整日守护着猪狗牛羊。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 娃娃们的第一堂课坐在上殿里,没有书本以及笔墨纸砚。书桌用的是祠堂里的八仙桌以及庵里摆放贡品用的案台。先生的第一堂课讲的是《孟子》的《尽心章句上》。内容也只两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村里老人回忆,先生那天措辞严厉。旁听的村民都不敢作声,在不断的呵斥声中,有几个不守规矩的娃娃儿憋着眼泪都不敢哭出声来。呵斥声充斥在这庙堂里扫走了多年蒙蔽在乡亲们身心上的无知和愚昧。从那天后娃娃们不再上树掏鸟窝,懒汉们也都一反常态早早的下地做起了农活......因为先生他们知道,没有信仰的灵魂就是行尸走肉,一辈子必然会被恶鬼一样的穷困潦倒缠绕压迫着翻不了身,你藏不住也躲不了! “那怎么办呢?”娃娃们不懂,旁听的人群却早已开始了骚动。 “穷则思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怀玉先生捋着胡须在那庙堂里急匆匆的踱着步子,接着道:“周文王姬昌早都给出了答案,这人啊,要是到了穷困潦倒艰难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就要想方设法的去寻找出路,改变现状。” 周文王陕西祁山县人,戏文唱到动情处,乡党门口口声声相传的老乡。谁人不知谁人又不晓呢! 秦腔《三十六哭》唱词写道: 先行将啊,自从把先行将为国丧命,无一日不哭三五声。 王好比轩辕黄帝哭仓圣, 又好比尧舜哭众生。 禹王也曾哭水浑, 夏桀王又哭关龙逢。 商汤王哭的老伊尹, 纣王天子哭商容。 周文王哭的伯邑考, 周武王又哭姜太公。 成王哭的周公旦, 康王也曾哭召公。 郑庄公哭的考叔颍, 齐王又哭老晏婴。 赵王哭的廉颇勇, 魏王又哭孙伯灵。 吴夫差哭的名辅将, 哭王翦本是秦子婴。 吴广哭的是陈胜, 霸王乌江岸边哭范增。 汉高祖被困荥阳哭纪信, 文帝痛哭周勃老陈平。 汉武帝哭的霍去病, 王莽又哭徐世英。 汉刘秀哭的姚次况, 汉献帝宫院哭董承。 曹孟德哭的典韦将, 江南孙权哭吕蒙。 刘备哭的是关公, 小阿斗又哭诸葛孔明。 隋文帝哭的太子勇, 杨广被困哭杨林。 唐李渊哭的元霸勇, 李世民又哭小罗成。 李克用哭的打虎将, 黄巢寺外哭了空。 为王哭的郑三弟, 下河东又哭御先行。 (声明:戏文引自陕西著名剧作家杨起先生改编的秦腔折子戏《下河东》) 不知不觉散学的时辰已到,众人、娃娃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向老先生怀玉挥手作别。 傍晚时分,甘河子通向四面八方村落的田埂岔道上。一反往常,没有欢声也没有笑语。人们相随着迈着沉重的脚步,旷野里出奇的安静。先生的话仿佛还萦绕耳际,争斗,唯有跟命运不休止的抗争,野鸡才能蜕变为凤凰。 “革命!要跟狗日的命运斗争到底!”德福站在甘河子地畔望着被折腾的漩涡般的麦窝子,说这话时恶狠狠的盯着远处天边的那一道蔚蓝。 “狗日的......狗日的山猪又出来祸祸人!哎呀呀,你看看,你看看这麦子糟蹋的!”福泉挤开人群冲进窝倒的麦子地里,呼啦着两只手急匆匆的往起扶着被压倒的麦穗,嘴里嚷嚷着。 紧跟其后的知娃、满仓互相看了一眼,都不作声忍不住偷笑。 “德福呀!革命!革命!我看先把这山里的野猪的命先给革了!” 德福懒得搭理他,领着俩娃娃径直往前走去。 “狗日的!口口声声的秀才,老半天的课一句都没听进去。半路就听懂了一句革命到底。还要革猪的命。难怪他爷教不成,一巴掌给呼成了聋子!”德福心里骂着他福泉叔,打心眼里为先生抱不平。 “你......哎!......”福泉一抬头见德福已远去不搭理他,竟急匆匆的赶了上来。 “我说德福啊!哎!刚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着要革命哩么?你倒是先把那猪的命给革了!你连头猪的命都革不了,还能弄求个啥嘛?” 被拽着胳膊的德福显然没料到这福泉会盯着自己不放。一甩胳膊,拽的紧,没甩开。这福泉正喘着气赶上来,见德福甩他,也是窝了火,瞪着眼珠子盯死了不撒手。德福三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火气呼的一下直窜头顶,念在福泉辈分高好歹也算个长辈的份儿上又压了回去。俩人就这样横在道中央僵持着。 原来这福泉的火根就在俩人一起请先生的事儿上,福泉坚定就是因为德福骂的那句粗话惹得先生没搭理,自个儿又挨了打。现在德福家俩娃娃又请来了先生,那神气样儿,福泉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这口恶气不出了,他憋得慌! “你想咋?”德福尽量使自己语气变得平静,毕竟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个儿也不想落个以下犯上不尊重长辈的骂名。 “我想咋!你娃不是能耐么!你倒是革个命给我看看!”福泉涨红了脸,拽着胳膊的手抓的更紧了。 “革谁?革谁的命!”德福几乎脱口而出,不想再跟这泼皮拉扯下去。 众人围观着,看着这叔侄俩人呛呛着。 “哎!......乡党门,刚才大伙儿可都听得真真切切,是哪个信誓旦旦的冲着头顶上苍吵吵着要革命到底的?”福泉见自个儿势单力薄,一扫手招呼着乡亲。 村民都抿着嘴盯着德福憨笑不作声。 德福理了理衣服,指着福泉厉声问道:“革谁!你说!” “革人,你也没那个胆儿,你倒是把那祸祸庄稼的猪的命给革了先!”福泉话音一落,人群哄笑着...... “革猪的命!这不是骂人么!”德福心里痒痒着眼珠子也跟着涨得通红。 “你娃有能耐革么!”福泉占了上风,冲着人群哈哈大笑着。 “革你爷的锤子!”德福憋了半天的话终于没兜住恶狠狠的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一闷棍打在了德福的沟蛋子上。德福一回头,九爷正吹胡子瞪眼的瞪着自个儿。德福委屈着撅了嘴不再多话。 “叔不像叔,侄儿不像侄儿,一对二杆子货!”九爷用柺棍指着俩人骂了一句一扭头气匆匆的自个儿先回去。 德福讨了没趣,捂着屁股蛋子正打算离去,一回首,见那福泉正盯着自己在偷笑。脾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一步跨到福泉跟前,指了福泉的脸问道:“哪个说的革人没胆!” 福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着了,匆忙往后退了几步指着德福道:“你个崽娃子想咋!”手指忍不住也跟着哆嗦了起来。 “想咋!革命么!革个人命!”德福盯着福泉的眼睛再往前逼近几步。 这福泉显然被吓得不轻,以为德福要他的命,往后一个趔趄两脚踩空翻倒在了麦地沿子下。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声。 “来!知娃、满仓!”德福一挥手,那满仓、知娃乖乖的站在了跟前。 “跪下!” 俩娃娃不知所措,又不敢违抗,见知娃先跪了,满仓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下。 “革命嘛!吉日不如撞日,咱今儿个先把满仓娃的命运给改变了。”德福环视乡亲,一转身对着俩娃儿接着道“今儿个咱就对着这乡亲们和鸡子山起个誓,立个约,打今儿个起你俩就是亲兄弟,都是我德福的娃!” 那满仓浪荡的苦日子算是熬到了头,所有的凶恶不过是强撑着罢了!面对着眼前的汉子,答应给自个儿一个家,心里也早服了知娃。想到这,额头咚的一声磕在地上,喊了声“大!”人群里有人抹着泪眼瞬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黎明时分枪声响 转眼间怀玉先生坐镇“水寿学堂”已半年有余。先生见多识广,眼界宽视野开阔。在先生的教诲下,知娃、满仓等十多位娃娃,仿佛遨游在茫茫大海中的扁舟一样,虽左摇右晃,好歹在一次次沉沦中又浮出水面,但也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孩子们沉溺于先生现身说教的意境当中,这一种思想的开化就如同初升的太阳那样,囫囵、升腾、隐匿,再升腾,冲出雾海,一探出头来便腾跃着燃烧,光芒四射,滚腾着点燃了一切遮挡,再放射出霞光万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的就是这希望之光吧…… 一九二八年三月,这一天的黎明时分东西塬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天才蒙蒙亮,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洋洋洒洒。睡梦中的山村格外静寂格外安详。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大自然赋予人类的一切诗情画意。族长黄肃廉拖着沉重的脚步挨家挨户的敲着门。泥泞的巷子里早已挤满了瑟瑟发抖的村民。 阳春三月间,归燕桃花开。春耕的气息还正浓,村东的关帝庙前早已聚集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村民。他们扛着锄头,挑着缰绳,急着下地。你一句我一句的同那蹲在土台子上咂着旱烟的福泉争论着什么。读书的娃娃们背着碎布头子拼接的布兜儿,鼓囊囊的挤在人群间。知娃一回头不见了满仓,透过缝隙隐隐的感觉这气氛显然有点不对。 争吵声愈来愈烈,德福跑到跟前的时候,那福泉正歪着脖子一个人顶着骂声抽着闷烟。 “咋回事么!”德福扫视了这群情激愤场面,近前急切的发问。 福泉回过头来,瞥了德福一眼不搭理又侧过身去。 “咋回事么?”德福一激动,冲着人群嚷嚷着。 “先生跑了!” “娃娃没书读了!” “狗日的福泉,压着人家粮食干啥!”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指手划脚的责备着福泉,又是粮食又是先生的,吵吵得德福是莫名其妙。福泉又不肯说话,这可咋办! “叔!人家问话你答么,你抽个锤子烟么!”情急之下的德福忍不住骂出了脏话,当年德林哥带着一帮子人给庄里挖井,其中就有这福泉叔。干活是出工不出力,说正经事儿是几杠子都砸不出个屁的主儿。要说起那些歪门邪道的学问,背着个手装模作样别的提有多神气。 自入春以来,烟雨连绵,庄户人家天天盯着屋外的房檐子叹气。 “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再这样下下去,婆娘娃儿后半年免不了跟着吃风屙屁。这雨说晴又没晴的,到处弥漫着一层浓厚的雾水珠子,甘河子的水位也跟着降低。趁着老天爷打盹的当儿赶紧钻个孔子把种子播下去。不料这福泉却在这节骨眼儿板着个脸摆场子,谁能有个好气! 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数落着福泉,福泉扭过头谁也不搭理。 “族长来了……族长来了!静一静!静一静!”村头的跛子郭二圣一脚高一脚低的豁开人群,风风火火的站在了最前头! 人们一回头,见族长黄肃廉正拄着拐棍紧随其后。吵吵嚷嚷的人群瞬即静了下来,不再作声,等待族长平息事态。 歪着脑袋正抽着闷烟的福泉见族长突然出现,匆忙起身,收了烟袋锅子,双手呈上一本册子。一切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水到渠成。 黄肃廉接过册子在福泉的搀扶下站上了土台子。苍白的眉毛、胡子上面沾满了不知是雾水还是汗水的水珠。 “大家伙儿静一静!”黄肃清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人群,几个闹腾的娃娃被家人喝斥着不再四处窜动。 “乡亲们,给那先生怀玉粮食的事儿,咱讲良心不能怪罪到人家福泉身上。半年前先生一进村咱们事先就说好了的,挨家挨户一月出半斗麦子或者苞米当作俸禄。先生仁义,死活都不肯接受。人家不要那叫客气,咱拖着不给那叫没情义。转眼间半年已过,反正也下不了地。昨儿个便招呼福泉带人赶着车给送过去。可是谁能料到半道上就被那清乡团的人连车带驴一起掳了去。得亏这福泉脚底子利索,顺着柏树坡绕了十几里地才捡回一条命来!” 黄肃廉说罢,叹息了一声,摇着脑袋自责自个儿老了没出息! 福泉耷拉着脑袋满脸惆怅的在一边站着。 不知怎的,听完族长这话,德福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那夜福泉被那扁担挑子暴揍落荒而逃的模样。“这鳖孙,出了事鞋底抹油得亏溜得快。”心里骂着福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呆瓜样。 “没了先生,那娃娃们读书可咋办?”人群中有人嚷嚷了一句,稀稀拉拉的紧跟着又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一阵嘈杂。 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透过密集的人群,满仓满头大汗的冒出头来。大喊着:“先生不见了!先生不见了!”这娃儿胆大,什么话也都敢不分场合的放声呐喊。 德福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清乡团的军阀白狗子常年驻守在二十多里外的高家镇上,临近的几个村子不是今天抢了东家,就是明天烧了西家的,作起恶来是天王老子都不怕。郭家庄、盘龙、卧虎、高山、龟寿以及箭雨关几个村子,仗着地势比较偏远,是实质上山高皇帝远的三不管地带。团丁偶尔路过,圈里的牛羊就像牵自个儿家里的一样,老百姓只能远远地看着。谁又敢作声呢? “白狗子来了,那可咋办呢?”满仓的呐喊声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争论当中。 黄肃廉没再吱声,手上的小册子是怀玉先生临走前一夜,托书童亲自送到族长手上的。往后的事情怎么办,先生已经事先作了安排。眼下最打紧的是先把牛羊粮食等往山上转移,成年的男娃娃先躲着,不要露面,避免被捉了壮丁丢了性命...... 福泉遵照指示一五一十的向乡亲们传达了小册子上的内容。 下地显然已经不再重要,村民们四散而去急匆匆的回家收拾粮食家当,借着雨小的当儿赶紧转移。避免天一放晴,白狗子再出来祸害遭秧。 “革命!”德福在知娃和满仓的帮助下,把所有家当绑在牛背上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半年前先生在书堂说过的话。 喜鹊跟着娘卷了铺盖已经先走一步。知娃在前面牵着老黄牛,满仓捡了树枝跟在后面驱赶着恋家的老黄。德福一脸凝重的跟在满仓身后,腰间别着长长的眼袋锅子。 半个月前九爷过世,是德福帮忙料理的后事。积蓄也没有几个,都托人捐给了水寿学堂。留了两样物件给德福做个念想。一件石头眼镜铜质的镜框;一件就是德福腰间别着的旱烟杆子,老人家用了一辈子,集市上有人给十几块大洋也没舍得出手。 九爷临终前说的话,德福丝毫不敢遗忘。“娃娃家不读书一辈子都要遭灾受恓惶!” 想到这,德福忍不住停下脚步,喊着知娃把牛牵到树底下避避雨。反正这老黄已经走不动了路,又拖着那么重的家当,歇歇脚也罢。这年月人遭殃牲畜也跟着遭殃。 爷仨在路边树底下停了下来避雨,德福靠着树身在烟袋里挖着烟叶。满仓懂事,赶紧上前帮着点火。一口下去,德福呛得憋出了眼泪不断地咳着。满仓手足无措,怕被责怪一脸惊慌的看着。 “娃儿,先生有没有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活?”完话,德福继续咳着。其实福泉当着族长及大伙的面儿,把先生留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德福打心眼儿对福泉那货信不过。 “爹,先生只说了要斗争,还说了有压迫就要站起来反抗!”满仓低着头回答。 “对着哩,先生说的对!”不知怎地,这德福自从听了先生第一节课之后,打心底就喜欢听这老先生说话,文绉绉的听不懂的话儿,打先生嘴里一出来,句句铿锵有力,就像板上钉铁钉一样铁锤当当响,句句有力量。不像那福泉蔫拉吧唧的一副呆子样。 “爹,先生说要团结,拧成一股绳就啥都不怕。”知娃牵着牛绳在一边补充道。 德福没说话,望着急匆匆赶路的人流,他陷入了沉思。没错,团结就是力量,可当下让他们拿出命来反抗,又有几个冷娃子敢站出来呢?他爹他娘这一关都过不了。他多么心疼眼前的满仓娃儿啊! “走,进山!”德福起身抚摸着满仓的脑袋,爷仨跟着老黄汇入了人群,跟着一起逃荒躲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男娃梁上要开荒 一路上爷仨相随着,彼此都有心事,彼此都不说话。 山上逃荒的日子虽艰难,但也充实着。对于这一帮子勤劳的穷苦百姓来说,大好的春耕时节又怎能放过?军阀当道,清乡团的白狗子闹腾的地显然是没法种了,与其躲在山上闹着有一顿没一顿的饥荒,倒不如大家一起动手开荒,庄稼人,走到哪儿哪儿就不再荒凉。 德福坐在箭雨关头道岔山间的河流边,心里萌生了种粮食的想法。一回头遥望着远处巍峨而又绵延起伏的男娃梁。 “男娃梁是个好地方!” 福泉、牛老三低着头正蹲在岸边将这箭雨河的水小心翼翼的装进瓦罐,一抬头见那德福又在抬头对天吟叹。俩人自打麦田边闹过别扭以后,彼此都不对付。现在隐隐的听见福泉又在叫好,心头憋着的怨气早已忍受不了。一转身又歪着个脑袋瞪着德福,德福正在遥望山峦,一回神见福泉那眼珠子死死的盯着自个儿,不由浑身一个冷颤。 “酸不酸?”福泉一回头问牛老三。 牛老三低头双手正划拉着浅滩的漂浮物,听不懂福泉的话,没搭理他。 这福泉别说耳刮子有点瑕疵但也是个二愣子货,见牛老三不搭理他,接着道:“文人作诗叫意境,熊瞎子作诗那叫装人样。” 德福不傻听得出这是拐弯抹角的在骂他,又没指名道姓强忍着装着没听见不搭理他。 “那不是鬼话么!熊瞎子能作诗还不成精了!”牛老三这回听懂了,应着福泉的话。 “狗日的,你该不会是在骂我吧!”牛老三一回头觉得这话头不对,突然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指着福泉质问。 “下山的时候,我就看你狗日的阴阳怪气的,咱各打各的水,也没搭理你,就说了句‘这水真他妈凉啊’!你骂我作甚!”牛老三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歪着脖子紧握了拳头气冲冲的呵斥着福泉。 福泉见这牛老三听不懂人话,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一跺脚提着瓦罐子气冲冲的自个儿上山去了。 “鳖孙,假正经的穷酸货!”背后牛老三怒骂着,福泉的脚步更紧了。 边上的德福望着福泉孤零零远去的身影,心里莫名的一阵酸楚。这人啊,上了一点儿年纪想的事儿自然而然的就多了! “人家福泉骂的是我!你瞎嚷嚷什么?”德福一转身冲着牛老三给了一头子指责。牛老三姓牛像牛一样倔强,但也憨厚耿直不像福泉那样。 见德福出来澄清,牛老三憨笑着回到原地继续往罐子里装水。 “我刚才说男娃梁是个好地方。估计福泉叔听岔了话,以为在说他......”德福转身坐回原地解释道。 牛老三火气显然已经全消,提了罐子往德福跟前靠了靠道:“你叔侄俩就是一对活宝,两天不见想得慌,坐到一起又掐的慌。” 牛老三说的在理,福泉日子过不到人前去,心里肯定难受,他爷又给扇聋了一只耳朵。越是自卑的人自尊心越强。倒并不一定是要争个谁胜谁负,自卑的人往往内心多么希望别人能多看自己几眼。 “男娃梁是个好地方!哥几个过了那张狂的年龄喽!”牛老三自个儿叹息着,提了水罐准备离去。 “聊一会嘛,急啥!”见牛老三要走,德福连忙招呼着,坐在石板上的屁股往边上挪了挪。 “哎、这狗日的光景!”牛老三挨着德福坐在了石板上,德福连忙递上烟袋子,俩人抽着烟拉起了家常。 “三哥啊,你觉得男娃梁咋样?”风大,德福递上烟锅子给牛老三对个火。 “男娃梁是个好地方,打小咱这一群光屁股娃娃都排着队站在那头道岔底下往上冲,冲在最前头的永远是那德林娃!”说到情深处,牛老三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 “那梁上地势还算平坦,野果子多,酸枣、山楂、野葡萄......对了,再过两天山韭菜就要下来了,绿油油的像麦苗子一样,长在那石板子缝隙台阶上。”话毕,牛老三忍不住往下咽了几口口水。 男娃梁土质好,有山泉浸泡,枯枝败叶腐烂的快,扒开土层都是黑漆漆的土壤。那些野生的毛桃、五味子、八月炸、发了疯般的往上凑。一座荒山野梁子倒成了方圆十几里的救命粮仓。也真是神奇,靠山吃山的说法很对。 “咱在那梁上开个荒,细粮咱不敢想,种上洋芋,苞米保管来年不饿着肚子闹饥荒!”德福起身神情激动的凝视着牛老三。 牛老三沉思着,嘴角往外冒着烟,没作答也没反对。 这可急坏了德福。 “哎呀!成不成你倒是给句话嘛!”德福等待着牛老三的回答。 “成是成,关键是种粮咋弄?带出来的一家子老小成天守着,有骡子马的再搭个料,成天的啥啥不干,坐吃山空估计早都没了多少!再说不等那苗苗子长起来,早饿死了!”牛老三年纪大德福十多岁,经的事儿多,仔细的分析着。 德福高涨的热情仿佛一瞬间被泼了一瓢冷水一样,鼻子嘴里往外冒着白烟,呛得半天没说话。 “树挪死,人挪活,活人还让尿给憋死了不成!”德福几乎是跳着坐回原地,这个倔强的男人认准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更别说放弃。 “村里倒是还有,就看你娃子敢不敢去。”牛老三回过头看了眼德福接着说道:“清明节的头两天,龟寿村那舟舟娃不听他娘的劝,带着俩弟弟摸黑进了村,背着粮食还没出村,就被那狗日的团丁给围了,老二腿脚不好一枪撂在了巷口,舟舟被绑了去,是死是活也没个音信,逃回来的老三估摸着吓傻了,现在整天疯疯癫癫的骂着骂着他大哥二哥!哎,有个球办法么!”牛老三很快否定了德福的想法。 “村子进不了,咱去镇上买么!天天像个鳖孙一样蜷缩在这山窝窝里头。缺粮不假,带出来的钱咱没地儿花嘛!那团丁白狗子贪财,给几块银元这不就打发了么。怕个啥!”德福明显的急眼了。 牛老三低头沉思了片刻,起身在那石沿子上磕了烟灰。两对眼珠子一对视彼此都笑出了声来。 “狗日的就是个人精么!哪个以后要是说德福傻,那就是瞎了眼了么!”牛老三这是在夸德福。 “穷疯了么!”德福摸着脑门害羞的傻笑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未雨绸缪购种粮 德福、牛老三俩人相视一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连天夜里这牛老三便摸到了德福窝居的山沟子里。瘦弱的山楂树下德福早就候在了那儿。见牛老三近前,俩人相拥着走过那段崎岖的山路,一转身钻进了崖边的荆棘里面。荆棘包裹的岩洞里面潮湿昏暗,还是那一盏昏黄的油灯,狭小的空间里,喜鹊娘依旧坐在灯旁缝补着衣裳。孩子们显然已经入睡,没看到三个娃儿那机灵活泼的身影。 见牛老三进来,喜鹊娘连忙起身让座。“走的匆忙没顾得上水杯。”这勤快的婆娘一边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解释着一边在那石头台子上摆了两个粗糙的饭碗。婆娘懂事,男人家说事加了水后便摸黑绕到娃娃们的后窑去。 这样的容身之所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牛老三早已司空见惯。兵荒马乱的年月,命是用来逃的,谁都不愿意这般的过活,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夜里鸡叫头遍,咱俩趁着夜色悄悄地摸下山去,咋样?”德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环视了入口处,怕被人听见。 “盘缠准备的咋样?”牛老三问。 德福嬉笑着起身拍了拍口袋“加上你那一份买两袋洋芋种绰绰有余!” 见德福一脸正经的模样,牛老三沉默着皱着眉头不说话。 “咋!没筹到钱?”德福关切的问。 牛老三一转身看了眼入口处,是山风吹动着外面的荆棘。回过头呆呆的望着德福。 “不是钱的问题!”牛老三叹息着烟袋锅子往前一伸,油灯上跳动着的火焰都被吸进了烟锅子。本就昏暗的洞穴里面瞬间黑的看不到德福的脸。 “有啥倒是说么,咋跟那福泉学的......”德福性子急,强忍着怒火。 “管人家福泉球事。狗日的!你福泉叔要是知道你在背后编排他还不找上门来跳着骂!”牛老三知道德福性子急,故意晾着他。 “那你说么!”德福催促着。 “是这,晌午咱俩一分手,往回赶的路上,赶巧半道上碰到了福泉,那货......” “咋!福泉拦着不让去!”德福一着急打断牛老三的话又闹腾起来。 “人家福泉说得对,咱俩心太急。”牛老三接着德福的话补充道。顺手端起石台子上的饭碗呷了口水,接着道:“还是福泉想的周到,那福泉眼见咱俩在那河岸边嘀咕了半天,又闹了误会。走到半道上,本想折回来把那事情原委再说道说道。又抹不开面子,就在半道上候着。咱平白无故的骂了人家,觉得理亏,就把开荒的事儿一五一十的给他说道说道。不为别的,有好事总不能顾了自个儿不管别人死活。再说那福泉嘴巴是损了点儿,但人不坏,做事也实在。给先生送粮那事,人家自个娃娃儿又没念书,还不是连夜翻山越岭的跑了一趟。事虽办砸了但由不了他,换作你我,谁又敢打了保票!” “对着呢!”德福凑过身子仔细的聆听着。 “粮被抢了,这福泉也不是个熊包货。送粮的人有四五个烂摊子扛责任的事儿人家是一包袱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庄里人穷怕了,目光短浅,都盯着那粮食不放,可是谁又回过头来想过运粮的四五个人一个不少的都回来了,没少一根汗毛!”说到这儿,牛老三停下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好人难做啊!想那福泉叔心里得有多憋屈多难过啊!”德福替福泉惋惜着。 “舟舟三个娃儿什么下场?”牛老三突然提高了嗓门,言语里明显的夹带着气愤。 德福见状,不再作声,连忙起身提了瓦罐帮忙添水。 “三个娃儿,一夜之间一死一疯,还有一个失踪了!留下个老娘照顾着个疯子可咋弄?狗日的白狗子,还叫人活不?”牛老三脸色明显的涨得通红。 添着水的德福忍不住瞅了眼脚边的瓦罐,如果不是也喝着这水,还真儿个怀疑婆娘往这罐子里头装的不是水。 “福泉叔不容易!”德福奉承着,打心眼里觉得服气。 “那福泉叔是咋说的?”德福盯着牛老三通红的脸不死心小心翼翼的提问。 “不周全,考虑的不周全。”牛老三显然也不死心,一昂头一口气将那一大碗水当作酒一样咕嘟咕嘟的给灌了下去。重重的丢在了喜鹊娘做针线活的竹篮子里。 “那咋弄嘛?”情急之下的德福又跳起身来圪蹴在了木墩子上。 “问你福泉叔去!”牛老三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入口处不再说话。 借着被俩人唬得小心翼翼的跳跃着的昏黄火光,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早已揭开那破布帘子杵在入口处,呆呆地凝望着这哥俩! 俩人瞪直了眼珠子站在原地仔细的瞧着,那黑影正是福泉。 德福见状,连忙迎了过去,不再计较任何个人恩怨,热情了许多。福泉上前瞪了眼牛老三,俩人都浑身不自在的坐下。 “这骂都骂了,说也说了,现在是不是也该轮到我说话了?”福泉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 德福站正蹲在一边倒水,一听这话,赶紧恭恭敬敬的把装了水的碗递过去。 “叔,哪敢骂你呢!都说着你的好呢!”德福不好意思的望了眼牛老三。 “谁敢追到他侄娃屋里骂他叔!”牛老三替德福说着好话。 “离得远,也听不见。”福泉回应着,接过水碗继续道:“就怕你俩一对倔驴子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不放心就一路跟来了。开荒种洋芋是个好主意,可是芋种咋办?老三说的对,买!到哪儿买?到处被那团丁封锁着,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跑出去不是被抓了壮丁就是挨了枪子,这是其一。第二,买芋种是不是要到镇上去,一路要经过龟寿、郭家庄、后坝、江家堡等十多个村子。白狗子清乡团贪财不假,有钱便能买路。可是这十几个村庄,每个村庄就算上两道岗,一出二三十道岗。咱那仨瓜俩枣的不等回来估摸着半道上就被那些索命的阎王给收拾了!”福泉手指沾着水在石台子上比划着。 “还有,侥幸溜了进去,也买到了芋种,笨重的袋子又怎样溜得回来?” 福泉说完,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开荒的事儿显然办不成了,也没法办!有钱又能怎样,荒山野岭的捂着钱袋子等着喂饿狼…… “这事本来就玄乎弄不成呐!”牛老三叹了口气。 “怪不得,口口声声说的鸡叫头遍动身!”德福一拍脑门接着道:“这不是诓人的话么!”原来躲在山里的人们就怕那鸡叫暴露了藏身处,早把那些鸡啊鸭啊的宰杀干净了,就是骡子马等家畜晚上也给带上了拢嘴…… 鸡飞狗跳,阎王必到。 德福把事情想简单了! “爹!” 三人一回头只见那满仓娃正贼溜溜的转悠着眼珠子站在内窑洞口! “爹,你们说的事,好办!”满仓疾步走到三人跟前。 内窑跟这外面的石头窝子只有一墙之隔,中间有个天然的裂缝,说的什么话全然回荡其中,哪有听不见的道理?几个大人压低声音的做法充其量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福泉、德福、牛老三三人是惊得是站在原地都不知所措。娃娃家管不住口,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传出去,三人还不被那族长扭近祠堂打上二十板子,再绑到立柱上示众三天。舟舟娃三弟兄出事以后,族长连夜就召集了各家各户当家的让回来传话:“谁家的不听指挥下山瞎溜达,甭管啥事,一经查实往死里打。”大伙儿都知道死倒不至于,族长也是没有办法,关键是在全村男人面前说过的话,不可能是唬人的假话。族长有族里的家法,虽不是一个姓氏,那都是几个老族长自愿移交的族谱,多族合一那是老一辈的做法谁又敢违拗? 想到这德福忍不住冲着满脸得意的满仓呵斥道:“狗日的,没一点家教!大人之间拉扯几句闲话,你能听懂个啥?” 这满仓自打狗三遭难就混成个走街串巷的痞子,自打拜到德福门下以来,倒还算听话。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野惯了的孩子,能做出个啥事,岂是常人能预料的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满仓乔装进魔窟 满仓并没有因为德福的呵斥而退下,这娃儿倒是个感恩之人。平日里德福脾气再大,总是陪了笑脸不说话。现在看到爹爹这一脸愁容,自个儿又怎能躲着清闲不出面呢? 农家的娃娃儿,十三四岁当家的多了去了。“少年老成”的说法也是有凭有据,想当年德福八岁时爹爹在集市上被拉了壮丁,这么多年生死不明。守着病怏怏的老娘,吃的是东家饭穿的是西家衣还不照样维持着光景。 满仓没再说话,当着福泉和牛老三的面儿扑通一声跪倒在三人面前。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福泉和牛老三是手足无措,连忙起身过去搀扶。这娃儿随他爹狗三,性子犟,死活都不起身。逼得急了竟趁俩人不备一头撞在了木墩子上。额头的鲜血顺着鬓角蜿蜒着缓缓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昏暗的石头窝里还扭着脸堵着气的德福听到动静紧跟着又是福泉和牛老三的惊叫。一回头又看到满仓那一副血粼粼的模样。心疼的恨不得一巴掌抽在自个儿脸上。 “哎呀!这娃娃呀......”匆忙间连忙把满仓娃那脑袋搂在怀里,弓着身子紧靠在大腿上。 福泉、牛老三俩人着急忙慌的在喜鹊娘的针线篮子里搜寻着碎布,棉花…… “油.......哎呀!......油灯......油灯里不是清油嘛!”德福焦急的指使着福泉和笨手笨脚的牛老三。 棉花沾上青油捂住伤口既能止血又不发炎,是穷苦人家治疗外伤的秘方。在那困难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这样。至于又没有科学依据,勤劳善良的劳动人民自己有自己的智慧良方。 几个男人的嘈杂声让这个幽暗的密室里仿佛一瞬间透不过气来。 “这娃呀,有话给你爹好好说嘛,糟践自己做啥!”喜鹊娘披着的衣衫在匆忙中掉在了地上,后面跟着的知娃和喜鹊正睡眼迷朦的站在窑口。 “几个大老爷们,连个娃娃都看不住!”喜鹊娘心疼的责怪着德福几个。 夜晚的箭雨关起了风,呼啸着穿梭在山峦之间。低洼的石洞窑外,呜呜的响声不绝入耳。 “爹,娘,三叔,福泉爷,这事我能办成!”倔强的满仓不待伤口处理完,又挣扎着起身。这个不满十四岁的娃娃,多么急切的想为这个家或者说为这里的亲人做些什么。 这满仓娃也是出了名的犟怂货,点过的房子,烧过的麦子,看着都让人心疼。自打受了先生教诲以及德福收留以来,像变了个人儿一样。 “既然娃娃家闹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妨听听也罢!”福泉文绉绉的打着圆场。 德福没办法,只能点点头默认了。 “爹、叔、爷,你们说的话我在里头都听见了,到那高家镇买种粮,那么多关口都有清乡团白狗子把守着,生面孔不光要仔仔细细的盘问还要底儿朝天的搜身。拿钱买路根本行不通,那白狗子不会跟人讲价钱的,看上的物件都会被哄抢一空。这些还不打紧,要是相中人儿了,直接五花大绑,抓去下煤窑做黑工。”满仓详细的叙述着。几个大人围拢着仔细聆听都不作声。 “实在不行,就算球了!也犯不着为一点粮种搭上性命!”牛老三蹲在地上瞅着德福。 “听娃娃把话说完么,猴急样!”福泉埋怨着瞪了一眼牛老三。 满仓接着道:“这事儿只有一人能办成!” “谁?”几个大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去,我去最合适。”满仓自荐着,眨着眼睛急切的等待着肯定。 “不行!”不待众人回应,德福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大人都弄不成的事儿,娃娃家又咋能弄成?” “爹,那高家镇有多少条巷子,多少个岔路口,在这郭家庄里,绝对没人比我清楚。每条巷子住的什么人,富户门口朝向,有权有势的人家都怎样分布我都清楚。关键是那些把守着路口的白狗子团丁都跟我熟。所以我去最合适不过了。”满仓继续分析着。 “对,对,对!”这福泉一拍大腿起身,如发现珍宝般的瞪大眼睛。见没人回应,接着道:“那白狗子团丁那么凶,像满仓这样的娃儿入城,白狗子肯定没有警惕会放松。你想嘛,那个吃饱了撑的会搜讨饭的叫花子的身,捣腾花子的随身物。穷么,脏么,臭么!” “话虽这么说,可是万一......万一出了岔子可咋弄?”牛老三吸了口烟慢悠悠的答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万一,万一,万一白狗子一晚上都死绝了呢!咱哥儿几个坐在这不是瞎成精么!”福泉那倔劲又上来了,冲着牛老三就是一头子。 “狗日的福泉,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能耐你叫你家娃儿去么!”牛老三反驳着,狠狠的白了福泉一眼。 “照这话,前怕老虎后怕狼的,还弄球个啥,球事儿都弄不成!”福泉自尊心强一生气,顶回去了几句,一把抓过台子上的烟卷,转身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沉思了一下,又折返了回来,坐回了原地,嘴里嘟囔在:“我走了,狗日的背后又要说我是个熊包么!”惹得几个娃娃噗嗤一声都笑出了声儿来。 装聋作哑有时候的确是一种门道。狗日的福泉,把这招儿全用在了他爷身上。 “爹,我在高家镇上的时候,经常去那戏园子旁的死胡同,那里是清乡团的老窝。去的多了,白狗子看着也眼熟,偶尔也叫去搬东西,给几个馍馍。八成的白狗子我都认得,他们虽然见不得我,倒也绝不会怀疑我。” 德福琢磨来琢磨去,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勉强的应承了。几个人一合计,让知娃也跟着去,一来有个照应,二来遇到难处总得有个跑腿送信儿的才行。 事儿一定,几个人连夜分头准备。福泉回去准备俩娃娃穿的烂衣裳;牛老三回去准备好背芋种的箩筐;德福这儿准备好接应以及俩娃儿路上吃的干粮。 约定好碰头的时间地点,各自急匆匆的回去准备了。 福泉、牛老三走后,这德福还是不放心,一遍又一遍的叮咛嘱咐着俩娃儿:“无论碰到任何难怅事儿,都别惊慌,千万别硬来,要机灵着点儿。” 福泉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转身又盯着俩娃儿“白狗子如果故意刁难,一定不要乱来,抓个小娃儿对他们来说没多大价值,万一被抓,想想办法还能搭救出来。但是千万别瞎跑,那狗日的白狗子最擅长在背后放冷枪!”德福显然被舟舟娃三兄弟的遭遇吓着了…… 一袋烟的功夫以后,福泉、牛老三等人按照约定的地点,带着分配的物件儿急匆匆的赶到了箭雨关水帘洞旁边。德福带着满仓、知娃两个孩子早已侯在了道旁。 三更时段的箭雨关一片漆黑安然,入夜以后一切的嘈杂都慢慢消停了。悬挂在崖壁的清泉却苏醒了,竟然活跃着欢腾着,发出啾啾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乐女的纤纤玉手不经意间触碰到那尘封千年的古筝一般清脆悦耳,再想回味,却再也找不到那一种不经意间的快感! 再去看那满仓和知娃: 一身褴褛衫 蓬头又垢面 两对布丁鞋 错落再交换 背驼荆条筐 腰挂葫芦瓢 一手打狗棍 一手瓷白碗 见那寒酸模样,福泉忍不住抚摸着知娃的脑袋叹息道:“白净的娃儿呀!糟践成了这幅鬼母模样!” “满仓,满仓娃儿有经验,看咋样!”德福上下打量着俩娃儿招呼着满仓。 满仓近前,在那知娃身边转着圈子打量了一番,摇摇头,突然灵机一动,在道旁抹了把污泥涂抹在了知娃脸上。 “还是不妥!”满仓嘴巴低声嘟囔着! “缺一股味儿,团丁白狗子闻到骚臭味儿才不会近前。”满仓补充道。 “好办!”福泉坏主意鬼点子多,马上想到了办法。 “道边羊粪蛋儿多的是,搓碎了抹在衣服框子上,保管够味儿。”话音一落,三人连忙伏下身子,在道边草丛里扒拉着找羊粪蛋子。也顾不得脏,揉搓着抹在了俩娃儿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也不早了,俩娃儿就要转身上路。 箭雨关的山风吹散了笼罩着的那层薄雾,风中夹带着零零散散的雨星。望着俩娃娃远去的身影,德福、福泉、牛老三三人久久的伫立着,谁也没走动,谁也都没吱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嗜血恶魔耿孝廉 踩着泥泞道的满仓和知娃带着使命一路急匆匆的赶着路。羊粪蛋子挥发出的骚臭味忍不住让俩娃儿紧皱着眉头。箭雨关的连绵大山早已消失在身后浓厚的烟雾之中,倒是脑海中巍峨的崖壁不断的闪烁着,仿佛怕两个娃儿把自己遗忘了似的。 连夜摸黑已经绕过七八个村落娃儿的身上早已被下山的露水淌湿了,那一股子难闻的羊屎蛋子味在体温的烘托下愈发的难闻了。 “前面魏家塬一过,就有一道关口,那里的白狗子最凶恶!”走在前面的满仓气喘吁吁地转过身给知娃解说着,提醒他打起精神。 天已大亮,城门设在一道黄土梁子的豁口处,四下是望不到边的开阔地,光秃秃的土梁子上影影绰绰的散落着的几棵树木歪歪扭扭的向一边靠拢着。黑乌乌的洞口并没有城门,青砖砌成的弧顶正中间砖雕的几个大字和怀玉先生门口的“传家读耕”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上面只有三个字“通天洞”。 道儿变宽,两边长满了高大的泡桐树。空气间夹杂着阵阵的清香,对这香味儿知娃、满仓俩人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洋槐树的花蕾即将绽放。槐花一开,沁人心脾,整座村子都会浸泡在花香的蜜海之中,随着初夏的阵阵清风,这花浪会随着风儿波及十里八乡。折腾的人心儿也跟着发慌发狂。那可是上苍赐予他忠实的子民——农民最美味的食粮啊! “你闻闻,真香!”知娃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气。 “臭死了,一身羊屎蛋子味!”满仓大知娃三岁,经的事儿多,这节骨眼儿哪有闲心去品味这阵阵花香。 “哥,你说为啥咱村上的槐花都没开呢?”知娃忍不住又多嘴发问。 “槐花开不开看气候,靠山近开的晚!”满仓急着赶路,催促着知娃跟紧一点。 “为啥离山近开的晚?”知娃喘着气跟上来追问。 “冷呗。”满仓白了知娃一眼。 “哦。”知娃讨了没趣,便不再说话。 偌大的城门口竟然空无一人,气喘吁吁的满仓一面回头催促着身后的知娃,一面着急忙慌的四下打量。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个当儿正是守门的白狗子换岗的时段,狗日的不知道又躲到哪儿祸害百姓去了!不过,没人守着反而更好,也免得被纠缠了脱不了身。 “啪......啪......”正在满仓思量的当儿,远处传来两声稀拉的清脆枪响。 被惊着的两个娃儿相拥着匆忙躲进了这“通天洞”旁的矮木房里。看来这应该是守卫这洞口的白狗子存放枪械同城内沟通联络的地方。不大的空间里摆着两排木制的枪架,一张黑色的方桌就像怪兽一样在那角落蹲踞着,漆面脱落的电话机话筒对着门歪斜着。 “这可不是藏身之地!”知娃环视了一眼屋里的情况,低声给正猫着腰盯着窗外的满仓传话。 “不好!”满仓话音刚落,外面的白狗子已经列着队叫嚣着把这入城处围的水泄不通。看这阵势,刚才的几声枪响多半和这伙人脱不开干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两个娃儿顿觉手足无措。连忙低下头猫在墙边。 满仓回过头提醒知娃不要弄出声响。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自个儿被发觉了倒没什么,如果知娃被抓了,回去有怎样给爹交代呢?” 想到这儿,满仓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屋外的白狗子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排列整齐,站的笔直,谁也想不到身后不足五步之外的黑屋子里却有两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 “叮……叮叮……”身后的电话机突然发了疯般颤抖起来。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满仓的思维。巴掌大的小屋,要往哪儿躲呢?噔噔的脚步声伴随着满仓咚咚的心跳,满仓抓住知娃的手攥的更紧了,他闭上了眼睛。“如果有人进来被发觉,那就用这脚边的打狗棍呼啦过去,料那白狗子不死也会伤残。”满仓紧紧的攥住知娃,瞥了一眼脚边的木棍。 脚步声更紧了......一只手已经扯开了破布门帘……满仓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怀里像揣着一只小老鼠一样。 “又在催促,又在催促!这电话谁接?谁接!”深入门帘的手又缩了回去,听这声音显然是这白狗子的头目在训斥一边的手下,难怪一向懒懒散散的狗腿子今儿个竟然背都挺的笔直,每一个人说话! 满仓一紧张棍子早已抄在手中,再回头看时,知娃不知何时早已抓紧了那口乔装用的道具白瓷碗,紧抓着碗沿的一双粗糙的小手,青筋暴起就像那点着了导火索的地瓜雷一样,随时都会燃爆。 “一群饭桶!废物,连个娘们都抓不住!以后别说自个儿是带把的!真他娘的丢人!”脚步声又一个回环渐渐远去。 知娃和满仓俩人相视一笑,额头上都浸出了冷汗。再从那窗缝往外看时,众团丁们依旧站得笔直,挺着一张张白花花的脸儿被领队的劈头盖脸的臭骂。俩人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白狗子那有婆娘跑得快啊!”满仓心里想着,“干着坑、蒙、拐、骗、抢的活计,日子过得滋润,都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个个吃得肥头大耳,其他的还不说,染上了那‘烟土’不死都要掉层皮!别说抓娘们了,就是娃娃儿都费力!”这些话儿满仓流浪在这高家镇两三年的时间里有意无意间不知听说过多少遍。 就是那杆罪恶的枪支!如果没有它,谁又会把这一帮子废物当回事? 满仓、知娃俩人俯下身子,小心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呵斥声依旧在幽黑的洞口回荡,电话机的铃声刚断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叮叮叮叮......”的作响。那领队的一回头俩眼睛怒目圆睁的瞪了一眼矮木物。惊得满仓、知娃俩孩子差一点儿没叫出声来,都捂着鼻口脸色发白。 “怕是被察觉了!”满仓不敢再抬头看,俩娃儿又一次一个紧握了打狗的棍儿,一个抄起了讨饭的大瓷碗...... 领队的头目名叫耿孝廉,长得一副白白净净的面孔,却是出了名的没人性。也辱没了他爹给取的好名儿,听说是个留过洋的洋学生。本想着读好书有了功名回来谋个好差,结果被分配到了清乡团的侦缉队。这瓜娃子货信奉“三民主义”一心想着出人头地,手上一沾血,想退缩早已来不及了。慢慢的变成个嗜血狂魔。 他爹爹一生气跟他断绝了关系,这倒更加的增添了这恶魔的嚣张气焰。被赶出门回到侦缉队的当晚,几杯酒下去因为酒桌上的一丁点儿琐事,愣是借着酒劲儿把队长黄天雄一枪撂倒在了桌子旁,这还不解气,抢了警卫的马刀,把那死尸的脑袋像剁猪肉一般砍得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也不知他的上级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象征性的抽了一顿皮鞭关了俩月,出来后摇身一变便成了这侦缉队的队长,接替了黄天雄的位置。 他爹是个山西人做生意有能耐,愣是拿着银票把那坏事做尽的黄天雄活动成了异党......怀有惭愧之心的耿孝廉莫名其妙的成了党内英雄人物,又是加薪又是升职,为了更好的效忠党国带着手下连夜摸进黄天雄的老窝,老婆孩子杀尽灭绝一个活口都没留,做饭的老妈子也被塞进了井口。 人一旦魔怔起来,连自己都杀。耿孝廉杀红了眼,隔三差五的不弄出一点儿血腥痒痒的都恨不得把自个儿剁了。 高家镇本是讨饭的叫花子们向往的风水宝地,老帮主出于安全考虑,解散花子帮的时候说的话满仓至今历历在目。 浓眉毛 大眼睛 白皮肤 像人精 走起路来一阵风 窗外叫骂的应当就是那嗜血魔王耿孝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二毛大战耿孝廉 铃声不断的房间显然让盛气凌人的耿孝廉更加的心烦意乱,扫视了一眼虽没有察觉却惊动了窗子后面那一双惊慌而又幼稚的脸。 “废物,看着我做啥?”列好队伍的士兵们在耿孝廉的辱骂声中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耿孝廉不知道自己怎样去回话,那不断响着的电话就像催命符一般让他感到害怕。在上司面前他可是打过保票的,现在白忙活了一场不说,连共党的人影儿也没瞧见,他又该怎样向上面交差呢? “枪声!”耿孝廉突然想到了枪声,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下问:“刚才是哪个开的枪?” “报告,是我。”队伍中一个瘦弱的士兵向前跨了一步,大声的回答道。 耿孝廉上下扫视了眼前这位长相并不出众的兵丁,刚刚舒展的眉头瞬即又皱了起来。 “人,你可看到?”耿孝廉歪着脑袋盯着士兵把手插在了腰上。 “报告队长,没......没......没看到。”士兵吞吞吐吐的答道。 “没看到!没看到你开什么枪!啊?”耿孝廉往前靠了靠手指头几乎戳到士兵的眼窝子上。 士兵眨着眼不敢说话,他开过一枪,距离太远,至于有没有打着他也不知道。那黑影拐过竹园子的岔道就不知了去向,等赶到跟前时哪还能摸准方向。但他确实开过一枪,这一枪开的匆忙,枪托弹回来正好击打在肩膀上,现在还在隐隐的作痛。十块大洋啊!就这样...... “王八蛋!”耿孝廉一巴掌将抽在士兵的脸上,镶着青天白日帽徽的军帽随着胳膊甩出去的方向“呼”的叫了一声正好甩在了门帘子上。挨了打的士兵扛着长枪捂着脸,肩膀脸蛋儿都发着烫。 “还有一枪,谁开的?”耿孝廉一转身又冲着队伍问。 齐整的队伍里,鸦雀无声。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最终都停留在了挨了打的王二毛身上。 王二毛是个半吊子货家里娃儿多,有姊妹六个,性子暴躁不说,谁给口饱饭就傻乐呵。为了活命偷过也抢过,整日里不是打人就是被人追着打。为了顿饱饭一咬牙背着家里人偷偷的进了这队伍。也没多想别的,只要能填饱肚子跟着谁都一样过活。谁曾想终于熬到有了肥差,拼了命往前冲不说末了又吃了巴掌。捂着滚烫的脸,心头的火苗早都在噌噌的往上窜了。 耿孝廉一回头再看那王二毛,瘦的跟只毛猴一般的模样,光溜溜的脑袋俩黑溜溜的眼珠子在眶子里憋的正圆,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刚收回去的怒火又瞬间点燃了,一抬脚径直狠狠的揣在了王二毛那骨头多肉又少的屁股蛋子上。 王二毛刚挨了嘴巴子跟着又被一脚踹翻在地上,哪能受得了这个。一骨碌爬起来枪栓一响,将那黑乌乌的枪口顶在了耿孝廉的脑门上。常言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的是不要命的。”耿孝廉只占其二,做梦也没料到瘦猴一般的王二毛会三个都占全。 王二毛持枪盯着耿孝廉,耿孝廉怒目圆睁瞪着王二毛。队伍里瞬间慌乱了。 “早看你狗日的不顺眼了!”王二毛铁青着脸,一只鼻孔里往外淌着血,往进一吸一口啐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耿孝廉。 “二毛。” “二毛!” “快撒手!” “你不想活了!” 乱了分寸的队伍里不时的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规劝着王二毛。 王二毛哪有心思搭理他们,手指早已扣在了扳机上。 “王二毛!你不想活了!”耿孝廉见有人规劝,往后退了几步,厉声呵斥着想劝退王二毛。不想,这王二毛哪吃他这一套,额头暴着的青筋更加的显眼了。 “王二毛,你想怎样!”耿孝廉继续呵斥道。 “你想咋样?”王二毛的鼻孔里又淌出了血,歪着脖子反问道。 “咱有话好说!”耿孝廉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把目光投向副队长耿小川。俩人从小一块长大,彼此一个眼神都能猜透对方要说什么话。 耿小川趁王二毛不备悄悄地绕到了王二毛身后,把手放在了腰间的佩枪上。 “二毛兄弟,咱有话好说,先把枪放下。”耿孝廉陪着笑脸望着二毛身后的耿小川,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阎王一笑,小鬼必到。王二毛暴躁粗鲁但不是傻子,俩人眉来眼去的勾当不知害了多少百姓多少弟兄,几乎每次有人要倒下,这耿孝廉都会眨着眼笑着说话。 “看来今儿个是要交代在这儿了!死倒不怕,总不能便宜了这狗日的。”想到这儿,王二毛的手移开了扳机,几乎就在丢开枪的瞬间,一步跨到背后将那耿孝廉脖子一把搂在了怀里。还没来得及打开保险的耿小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在原地眨着直愣愣的眼睛不知所措。 不知何时,王二毛的手上早已多出了一枚圆溜溜的手榴弹,套在指间的拉环格外晃眼。被拆穿了阴谋的耿小川哪见过这阵仗,赶紧将握在手上的手枪丢在地上,举起双手向王二毛投降。众弟兄见状都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你姥姥!”王二毛怒骂了一声,控制着耿孝廉脖子的胳膊夹得更紧了。 “兄弟......兄弟......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咱有话好好说嘛!”耿小川躬下身子低声哀求着。恨不得跪下来说话。 “自己人,你大爷的,就你能说出这不要脸的鬼话!”王二毛怒骂着,要不是腾不出手来非一脚踹翻了眼前的耿小川不可。 “老子跟着你们玩命,拼死拼活不说,就开了一枪,屁大点事儿,就在这瞎吵吵!他们一枪都没放的咋说?狗日的分明就是欺负我。老子不伺候了,今儿个弄死一个算一个!”王二毛冲着众弟兄大声不满的嚷嚷着。怕死的弟兄们都低着头没一个敢站出来替他说话,这个男人憋屈着。 “一枪!”耿孝廉忍不住一个机灵,当听到这个字眼时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 “撒手!”耿孝廉喘着粗气命令道。 “不撒。”王二毛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再僵持下去必然会有个你死我活。 人啊,想的事情多了也就怂了。比如王二毛这样的愣货,明明已经占了上风,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想到了他爹他娘。 “撒手......撒手你还不弄死我?”王二毛的声音颤抖着。 “你开了几枪?”耿孝廉扭动着脖子问。 “一枪!” “一枪?”耿孝廉继续扭动着脖子。 “枪里只有一发子弹!”王二毛补充道。 “哎呀!不好!”耿孝廉失声叫道。原来队里刚刚改了的新规定,怕不守规矩的刺头聚众闹事,为以防万一就找了个由头:入伍不满两年的新兵统一配备实弹一枚。这命令还是耿孝廉自己亲自签发的。防的就是像王二毛这样的愣头青以及抓来的不甘心的壮丁。由此看来倒真错怪了这王二毛。 “你撒手,撒手!”耿孝廉继续命令着王二毛。 “哎呀呀!你要坏事儿了!开第二枪的人才是罪魁祸首!”耿孝廉几乎哀求着。他几乎可以肯定第二声枪响就是那共匪所为,才一袋烟功夫料想也跑不远。眼下却僵持在这王二毛怀里,死了也是个窝囊,关键是回去又该怎样向那特派员怎样交代! “撒手!他娘的,再不撒手你爹娘也别想活了!”耿孝廉聪慧,他料定在爹娘这个问题上王二毛必然会妥协。一周前还屁颠屁颠的提着点心烧酒来队里支钱,说是给二老抓药。王二毛是个孝子,但是没脑子,他再了解不过了。 “你保证不追究?”王二毛果然软了下来。 “哎呀!弟兄们都在,我耿某人起誓,追究你不得好死!”耿孝廉急着立功抓共党,哪有功夫把心思花费在王二毛这没脑子的憨货身上。 “说话算话?” “算!算!”耿孝廉趁着王二毛松手的机会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耿小川趁机一把抢过王二毛手中的手榴弹。 “狗日的!”耿孝廉骂了一声,连忙整合队伍准备追击。 “队长,这货咋办?”耿小川赶忙喊住耿孝廉。 “关起来!”耿孝廉扫视了一眼那破门帘,没好气的回了句,带着众兄弟又钻进了黑幽幽的通天洞。 副队长耿小川骂骂咧咧的押着王二毛,转身向那低矮的枪械库走去。 窗外发生白狗子之间所发生的这一切,对于躲藏在屋里的满仓和知娃俩孩子而言,一切尽收眼底。 现在看着耿小川押着王二毛缓缓的过来,刚平静下来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满仓一把压住抓着白瓷碗的知娃,攥着打狗棍的手心冒着冷汗,攥的更紧了。 帘子一开,昏暗的屋里瞬间锃亮,四目相对格外惊慌。满仓瞪着王二毛,王二毛看到了举着棍子的满仓。王二毛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来,就被那副队长耿小川一脚揣在了撅在门外面的半截子屁股上。整个人扑倒在满仓身上。“啊!”的一声尖叫,惊得知娃紧握着的饭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儿。 门咣当一声被那耿小川从外面插上了门栓。 “狗日的,在里面好好待着,回来再找你算账。”耿小川冲着屋里叫骂着,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窗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蹿天猴斗王二毛 耿小川这一脚是彻底的将王二毛仅存的一线希望也给踹的灰飞烟灭,跌倒在昏暗的屋子里。因看到满仓对着自己抡起了木棒,口中“啊!”的这一声惊叫刚喊出来,谁知耿小川早已风风火火的离开,追随队伍去了。 王二毛吃了哑巴亏,上了耿小川的当,不想刚被踹进屋子一个趔趄却又把那惊慌的抡着木棒的满仓扑倒在了地上。满仓在下,王二毛在上,刚躲过一劫的王二毛又怎能将这难得的机会错过?回过神来,扑腾着双腿愣是骑在了满仓身上。伸出个大手掌正准备一巴掌呼啦到满仓脸上,一回头却见那知娃不知何时捡了块板砖正举在自个儿脑门子旁。 “这还了得!这一板砖拍下去还不直接一命呜呼了!”王二毛已经扬起来的大巴掌正好举过头顶,和那边上的知娃举起的板砖停留在了一个水平线上! 王二毛骑在满仓身上一手掐着脖子,一双怒目圆睁着瞪着知娃。知娃手举着板砖惊慌失措的注视着满仓! 这甩出去的巴掌是拍不成,不拍也不成,三个人就这样瞪眼接龙般的僵持着。 王二毛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知娃和身下的满仓,“俩讨饭的娃娃而已!”悬着的心也跟着目光终于放下! “放下!”王二毛手指着知娃。 本就六神无主的知娃一听这话,那板砖反而抓的更紧举的更高了! “把砖头放下!”王二毛显然没把这两个娃娃当一回事儿没放在心上。 “知娃,别听他的,打他!”被压在身子底下的满仓挣扎着提醒知娃。 满仓额头的伤疤因这打斗挣扎早已脱落,伤口的淤血已经发黑结了痂。 身患鼻炎以及哮喘病的王二毛滴溜着鼻血,这娃儿身上的恶臭味早让他得鼻子仿佛十几只蚂蚁在挣扎着。再这样僵持不下,不用这俩娃儿动手,自个儿都恨不得把自个儿弄残了。 王二毛实在忍受不了这羊屎蛋子的恶臭味,一松手侧翻过身子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嘴里有气无力的叫骂着:“熏死了,熏死了,臭要饭的。” 满仓借着王二毛翻身喘气的当儿,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来,又把那打狗用的木棒举在了王二毛的脑袋旁。定睛一看,这可倒好!刚刚还叫嚣着吆五喝六的王二毛,现在是平摊在了地上,瞪着一双煞白煞白的眼睛,胳膊腿儿抽搐着。嘴角像那上了岸的螃蟹一样往外冒着白泡泡…… 知娃胆小,高举着的砖头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这咚的一声声响也让傻愣着的举着棒子的满仓瞬间如梦游般的神儿回到了身上。心里暗叫不好,手忙脚乱中在那王二毛的身上踢了几脚,却还是一副将死又死不了的模样,惊得满仓、知娃俩娃儿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再看那躺在地上的王二毛,呼噜呼噜的喘着的气儿是出的多来进的少。 “这可咋办!”知娃盯着满仓在那空地上急得直跺脚。 “装死?不像!”满仓嘟囔着,却不知如何是好。 往出逃吧,门又被从外面拴上了,不逃吧,巴掌大的屋子里却又躺着个死人瘆的慌。俩娃儿哪见过这场面,急的团团转又不知还怎么办! “窗子!”满仓情急之下把目光放在了窗子上,这许是唯一的出路了。 再去扫视那窗外,四下里依旧空无一人,斑斑点点的太阳光透过好大的泡桐树在铺满青砖的地面上闪烁着。枝头调皮捣蛋的麻雀鸟叽叽喳喳的在树叶与地面间来回跳跃穿梭着。一副忙碌的景象。 破窗而出的想法显然不切合实际,原来这通天洞穿过这厚实的黄土层,距离另一边也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动静一大,另一边封锁洞口的白狗子必然会觉察,万一赶过来…… 满仓不敢再往下想,哥俩来回的在这低矮的枪械库里走动这,恨不得地面上马上显现出一个地洞来。 知娃的眼光沿着屋顶扫视着,突然停在了正中间的天窗上。原来这白狗子一室两用,不光用于存放枪械,晚上值班的人员还要坐在电话机旁守夜。枪械库是私密的地方,怎可能敞开了门窗?于是就在屋顶上开了一口不大不小的天窗。天窗的作用不光用于换气,正午的时候昏暗的屋子里还能照进这许阳光,还起到了一定的防潮作用。 要打开这口天窗,需要长一点的梯子即可。可是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地上躺的就是俩半头高的娃儿,显然是够不着。 知娃和满仓几乎同时将目光集中在了这天窗上。 闹腾的正欢实的麻雀鸟儿尚且有自由,而两个半大不小的娃儿,却被关进了这牢笼一样的库房里! “上房梁!”满仓就像以往在山林子里发现了鸟窝一样,眼前一亮满脸都是欣喜的模样。 照着以往的习惯就着屋子中间的立柱,那满仓就像一只机灵的猴子一样哧溜溜的爬了上去。屋顶的天窗从里面被牢牢的拴上,一根结实的方木顶在两端的木制凹槽上。要打开的却要费一些力气。满仓个头不够,伸手踮着脚就是够不着。实在无奈只能向站在地上的知娃求助,知娃见状连忙将身边的打狗棍子踮着脚给递了上去。一切就绪,只待满仓手上的木棒往上一顶,就可以逃出这昏暗的牢房。 “往墙边靠!”满仓试了一试木棒的长短,确认万无一失后,示意知娃躲开,避免被掉落的窗栓砸伤。 咣当一声响,插在凹槽里的横木随着木棒的敲击颤抖了一下,随即噌的一声弹开,击打在了屋顶横梁上,一个扭身直愣愣的掉落下去。 地上躺着的王二毛昏迷着,睡得正酣,这调皮的窗木栓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不偏不斜不依不饶咚的一声正中王二毛的鼻梁骨。王二毛浑身一哆嗦,就像刚刚还魂回来的僵尸一般直愣愣的坐起身,歪着脖子左右各扫视了一眼。瞬既一个踉跄连滚带爬的扑将过去两只大手就像磁铁一般扣在了知娃的腿上。知娃吃了一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抽出一条腿,抬腿用力一踢脚尖一软乎,噗的一声正好踢在了王二毛的嘴巴上。鞋底上沾满了血渍及数不清的白泡泡。 王二毛呻吟了一声,一松手沾满灰尘的手瞬既捂在了嘴上,鼻孔的血迹还没干,嘴巴上又挨了一击。 “我操你娘的!”王二毛愤怒了,万分的狂躁。扶着墙凶恶着脸爬起身,踉踉跄跄骂骂咧咧的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嘴角滴着血要找这知娃算账。刚刚打开天窗的满仓站在亮光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来。知娃顺着墙躲闪着,叫喊着满仓赶紧下来帮忙。 王二毛是一棍子回过了魂儿,一脚又踹得满眼放光。这一顿折腾,浑身哪还有力量,才往前挪了几步,腿一软一头栽倒在了那窗栓上。趁着王二毛跌倒的当儿,知娃迅即攀着那立柱窜上了横梁,早已站在屋顶上的满仓一搭手,就蹿出了那口明晃晃的天窗。顺着屋顶正好跳进洞口边的土梁上,顺着土梁子欢呼着一路朝东直奔镇子里去了。 屋里屋外偌大的动静透过并不幽深的通天洞,传到了守兵的耳中。忙派人去看,房门一打开,只见那天窗敞开,王二毛正扶着墙瞪着恶狠狠的眼睛,扶着立柱冲着进来的哨兵咧着血粼粼的大嘴巴子发愣。刚要说话,那卫兵愣了一下。一转身咣当一声又把门从外面插上,冲着通天洞那头的卫兵叫喊着:“快来人啊,王二毛要逃,从房梁子上跌落了。摔了个半死,流了好多的血。” 王二毛扶着墙晃晃悠悠的凑近门口处,隔着那扇结实的门扇,冲着外面喊了声:“我操你妈。”无奈力气用尽,出不了声,一头又栽倒在了地板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二耿合伙坑二毛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在这间低矮的小屋回荡,王二毛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被守卫着通天洞的卫兵们五花大绑在了靠墙的柱子上。打着赤脚不说,浑身上下一阵酸疼,骨头也酥了,湿漉漉的就像鱼塘底下刚刚抓出来的野泥鳅。灭绝人性的白狗子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尤其像王二毛这种出身贫贱既没有靠山又没有盘缠的角儿。脏活苦活都干,任劳任怨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无论披上怎样光鲜亮丽的外衣,也逃脱不掉骨子里的那种卑微。在白狗子身上“狗眼看人低。”再合适不过了。 王二毛扭着光溜溜的脑壳挣扎了几下,看守的卫兵正在一边闭目养神,眯着的眼睛瞥了一眼面目狰狞的王二毛闭上眼也懒得再搭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在王二毛昏迷犯病的当儿,不知挨了多少皮鞭,也不知被泼了多少浑浊不堪的冷水。好在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王二毛好歹总算醒了。白狗子不知残忍的刑罚挽救了王二毛一条贱命,王二毛更不知这一帮一起吃喝玩乐的弟兄,如今却把自个儿五花大绑了还对着浑身伤痕的自己眯着眼打起了呼噜。 “郑三枪,我操你娘!”王二毛浑身挣扎着恨不得连那绑在身上的柱子一起拔掉。 郑三枪数以枪法精准而出名,调到侦缉队才不久,号称专为共匪而生。放着好好的猎户不做,偏偏背上一杆破枪披星戴月的听这白狗子招呼,手上不知染了多少共产党人的献血。 这家伙现在打着哈欠,竟然懒得再看同村同巷一起长大的王二毛一眼。王二毛能不着急忙慌? “喊......喊......喊个毛线!等耿队长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郑三枪搂着枪杆子瞅着王二毛打着哈欠。 “你大爷的,你绑老子干什么?”王二毛扑腾着赤脚,像恶虎一样冲着郑三枪咆哮。 “你狗日的不长脑子。挟持了更大队长不说,耿队长仁慈,关你狗日的禁闭也就算了,他娘的还不老实,还折腾着要给那共党通风报信。看你狗日的一回怎样交代!”郑三枪将那怀里搂着的长枪使劲往桌边一靠,站起来气势汹汹的训斥着王二毛。 “通风、报信!还共产党?你大爷!”王二毛光溜溜的脑袋往前扑着恨不得一口咬碎了眼前这个栽赃陷害的小人。叫骂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突然,眼前一亮,耿小川一脚踹开门冲进屋子站在面前,后面紧跟着耿孝廉。看这阵势,也是吃了败仗,正鼓着腮帮子喘着粗气,一脸愤怒的有气儿无处撒。 见那副队耿小川进来,王二毛也不再挣扎,耷拉着脑袋等待问话。该打的也都打了,该罚的也都罚了,既便是死也总该给个说法吧!这年月,染上了共党,说得再多又顶个屁用呢? 耿小川瞪了一眼王二毛并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的杀气沿着地面悄然的升腾着。不由得让王二毛浑身一个哆嗦。 耿小川一转身搬了把木凳放在了王二毛眼前,相距不到五步远。耿孝廉径直上前,轻蔑的瞧了眼浑身伤痕的王二毛,一屁股坐在木凳上。 “共匪呢?”耿孝廉歪着脑袋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 “耿队长,你这不是闹笑话么,哪有什么共匪?”王二毛一脸无奈的回话,沾满污渍是脸上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笑话!我耿某人不是傻瓜,众兄弟也不是傻瓜!自己做了些啥,咱都别绕弯子,小命儿就把握在你自个儿嘴上。”耿孝廉低头扑打着裤脚的泥巴,显然已经认定王二毛说的是假话。 “耿队长,耿小川......不......耿副队,你快说说,我啥都没做啊!”王二毛一双无辜的双眼几乎祈求的望着眼前的耿小川,他可是耿小川带入队伍的,也是最勤快的一个...... “你狗日的,大清早挟持队长,他娘的又勾结那共党,我看你小子是铁了心想横在这儿!”耿小川叫骂着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郑三枪那杆沾满血腥的长枪冲上前,刚要拉枪栓被那耿孝廉一把挡住。耿孝廉白了耿小川一眼,耿小川灰溜溜的退后不再说话。 眼看着这耿小川和耿孝廉一个唱着红脸一个唱着白脸,王二毛窝在心里的冤屈瞬既转化为一股热腾腾的怒气由心底升腾起来,再也按捺不住,如果不是手脚被绑着他真想跳起来把这两张恶心至极的嘴脸撕成八瓣,扔在地上跳起来在狠狠的踩上几脚。死并不可怕,就像早晨一样,把那狗日的耿孝廉挟持着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着活着。混在这作恶多端的白狗子队伍里,王二毛甚至想过上百种自己的死法。可是谁能料到最终却要被自己人瞎逼逼成共匪的帮凶,还要死在自己人的手上,这不是魔怔了吗? 王二毛思量着,即便是冤死也不能便宜了姓耿的这俩孙子。想到这儿,也不再叫嚷。他明白叫嚷没有任何指望,反而一旦激怒了对方,死的快不说,自己的家人还要跟着遭殃。 王二毛微笑了,笑得阳光灿烂,笑得喜上眉梢。俩本就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扑闪着,仿佛瞬间弥勒附体一般凝望着窗外看不见摸不着的远方。 王二毛瞬间的变脸着实让心里打着小算盘的耿孝廉、耿小川俩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了头脑。俩人目光一对撞,耿小川不自在的浑身上下一阵发痒。 “队长问你话,老实交代,你笑啥!”耿小川声音颤抖着问王二毛。 “笑啥,耿副队,这叫回光反照!”王二毛笑眯眯的回着话儿,接着道:“我冤死了倒没啥,怕就只怕那耿队长一心为兄弟,最终还要栽倒在自个儿兄弟手下。” 话音刚落,这耿孝廉屁股还没将那木凳暖热,哗的一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的盯着王二毛道:“你狗日的诅咒我!” “诅咒!也只有耿大队能讲出这酸溜溜的词儿。”王二毛回完话扑棱着眼珠子扭过了头去。 “弄死他!”耿小川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里害怕。急不可耐的想弄死他,就怕这王二毛多嘴,嘴上不把门,一股脑儿秃噜出自个儿那些见不得光的陈谷子烂芝麻的龌龊事儿。 “卫兵!” “到!”听到耿孝廉喊叫,站在门外的卫兵匆忙进来站到耿孝廉跟前。 “把这王八蛋给我押到外面去!”耿孝廉下完命令,自个儿一转身扑开门帘先钻了出去。 耿小川俩圆溜溜的眼珠子在眶子里转着,布满淫笑的脸凑到王二毛耳边低声笑语道:“有冤屈憋着,到阎王爷那儿去报到!”一转身也跟着出了门。 卫兵执行着大队长耿孝廉的命令,把王二毛要押解到了门外通天洞的另一边。才穿过狭窄幽暗的黑洞没几步,眼前突然一亮,刺眼的阳光已经明晃晃的在头顶高悬。放眼四望,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来来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不断。“该不会要游街吧!”王二毛心里嘀咕着。再一回头,却只见街口的骡马市场的石桥边,一排排士兵早已齐齐整整的列好队在那里等待。看着架势这是要公开处决嫌犯啊!王二毛不禁两腿开始发软。 石桥边的斜坡上,耿孝廉、耿小川俩人正神气十足的端坐在主席台上,中间留着个空位,显然是给那省城来的特派员备着。见主角上场,吆喝四溢的街道瞬间变得嘈杂,人们争先恐后的扔下萝卜背起菜筐,抱着孩子的越过了摊位,切着枣糕的提着菜刀,手舞足蹈的一路滚滚而来,那齐头并进的阵仗仿佛钱塘江的大潮决了堤一样。 果不其然,戏台子就搭在这骡马市的畜生场子上,还是前不久王二毛亲自带着众弟兄连夜为共匪搭建的处决台。共匪没抓着倒是在自己身上派上了用场。 王二毛撅着屁股挣扎着不愿前去,卫兵强扭着趁机又在那撅着的屁股蛋子上狠踢了几脚。王二毛咧着嘴叫骂着,俩卫兵像推骡子马一样在背后提着枪用肩膀把他往前扛着,后面跟着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的护送二毛兄弟上刑场。 “当、当、当。”锣声三响。骚腾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黑压压的看客里,有的踮着脚尖,有的顺着河沿子跑着占据制高点...... “肃静!”耿孝廉清了清嗓子,起身冲着人群喊话:“各位父老乡亲,承蒙各位乡党厚爱,侦缉队在党国的培养之下,驻扎高家镇祈风调雨顺,行保境安民之要务。近日以来共匪祸国殃民,党国之安慰、民族之大义岌岌可危。奉上司之命连日稽查不分昼夜,只盼早日清除匪患,还我泱泱华夏天地一片蔚蓝。众官兵不舍昼夜,齐心协力斗争缉拿,流寇是闻风丧胆,四处逃窜。侦缉队众弟兄同心同德,力挽狂澜,救乡民于水深火热当中。呜呼,壮哉!” 耿孝廉当众大放阙词,顿了一下见没一人鼓掌,接着道:“今日,活捉勾结共匪内鬼一人,当众审判,以彰效尤。”话音刚落,便有卫兵押解着王二毛登上了审判台。 底下黑压压的群众鼓掌欢呼着。白狗子祸祸白狗子还搭了戏台,这真是百年不遇的场景啊!谁不兴奋,谁不感慨! 完话的耿孝廉喘了口气,四下里回望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审判台中央的椅子上。 “特派员到!” 人群中突然传出的声音如响雷贯耳!台下全体士兵抬头挺胸庄严肃立,坐在台上的耿孝廉,耿小川等人匆忙起身陪了笑脸点头哈腰的迎了过去。 特派员姓汪,三十来岁的年龄,一身戎装,披着头秀发,浓浓的眉毛下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会说话,像极了贴在墙上的年画! “台上站着的可是王二毛?”傻愣着的王二毛连忙点头应答。 “难道特派员认识他!”耿孝廉瞅了眼身边的耿小川,哥俩一起将目光投向了王二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二毛看上汪玉晗 王二毛的羞赧源于特派员的美若天仙,那一双会说话的浓眉大眼眨巴着,让满是伤痕的王二毛心里直打颤。 “特派员问话,请答是或者不是!”耿小川反应迅速,急忙陪了笑脸上前呵斥着王二毛。 这一呵斥,让紧盯着特派员的王二毛瞬间回过神来。这是刑场,是杀人取命的地方,怎能将心思放在特派员身上呢?王二毛连忙点头应允着。可是心里始终走不出特派员那一双美貌的笑脸。本就是个泥腿子出身的王二毛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种地不长庄稼,讨饭恶狗追着放不下,好不容易托熟人走关系进了队伍,幻想着吃饱穿暖衣食无忧,结果又被人家当成了王八。 乡民之间流传着这样几句骂人的话: 骂活人:活着是浪费空气。 骂死人:死了是浪费土地。 中心思想:造粪机器。 王二毛在被押解到刑场的路上时,其实早都仔仔细细的思量过。回忆自己这几十年走过的青葱岁月,似乎除了吃,还是吃,不是在吃就是在去找吃的的路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如果非要牵强附会的再拉扯上几个,也就只有喝,不是在喝就是在搜索喝的的路上。余下的便只有孝敬爹娘二老了,谈到孝敬,这些年对爹娘的孝敬似乎也和吃喝脱不了关系。 总结:王二毛就是个典型的饭桶——吃货。 现如今为了一口吃的,却站上了断头台,他不服气...... “台下站着的可是王二毛?”审判官汪特派员轻盈的语调里似乎包含了一种难以琢磨的气息。 坐在两边的耿小川忍不住瞥了一眼另一边的耿孝廉。彼此都笔直了身子,心里泛着嘀咕。 “是!”王二毛斜了一眼耿小川,眼神里更多的流露出的却是一种炫耀的神气。 当这粗俗的“王二毛”三个字从仙女般的汪特派员那朱红剔透般的玉嘴里吐出来的时候,王二毛挺着舒服,仿佛这“王二毛”这几个字热气腾腾含香扑鼻一般。王二毛能不神气? “王二毛,你可知罪?”汪特派员显然动了一丝怒气,浓浓的眉毛一绷紧双眼皮微微一颤动,俩透彻的眸子仿佛璀璨的宝石一般,圆溜溜真好看。 王二毛浑身仿佛触电了一般,突然脑海中浮现出戏台上“吕布戏貂蝉”的片段。特派员美若貂蝉,自个儿呢?充其量也就是只不称职的癞蛤蟆。光溜溜的脑壳,腰子长胯骨短,瘦猴铁公鸡一般的嘴脸。好端端的一身制服穿在身上,不合身不说,现在也弄成了血迹斑斑。是衣服太长,还是那一双瘦腿太短,王二毛自个儿也说不上。试了多遍,件件都那样,反而责怪军需官是个混蛋...... “打死他,流氓王八蛋!”不待王二毛开口,台下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阵闹哄哄的叫骂。 再去看时,只见那妇女头戴围巾,穿着件宽大的蓝色小花短衫,背后跟着俩半拉子高的男娃娃。正是打了二毛鼻梁,踹了二毛裤裆的知娃和满仓。 原来这俩娃儿从那枪械库刚逃出去后,怕白狗子追逐不敢走正道,一路沿着那黄土梁子往南绕。半道上遇到这妇女正坐在槐树底下哭泣,一询问才得知,今儿个高家镇正好逢集。急着赶路的妇女内急回头四望,就近也没啥人,便匆忙的想钻进道旁的竹园子里。不想裤子还没抹下去,咚的一声枪响,那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嗖的一声打进了眼前的小土堆上。紧跟着远处便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叫骂吆喝声。 憋着的这一泡尿受了惊吓全撒在了裤子上,匆忙间误以为是山上的土匪喊话,提着湿漉漉的裤子沿着小道一路狂奔。上了土梁子,眼见那远处提着枪呐喊的声音渐渐远去,这才躲在了这课老槐树底下小声啜泣。丢人的事不说也罢,面前又是俩半头高的娃娃儿,诉说点冤屈也没个啥。便一五一十的把经过告知了俩娃儿。娃娃家的,也不怕笑话。 知娃、满仓俩娃儿不听不打紧,知道实情以后哪能坐视不管! “竹园子......开枪......娘们......没抓着!”满仓扒拉着手指一算,这不就是那白狗子抓共党搞出来的龌龊事儿吗?开枪的正是王二毛。 到衙门,告他去! 俩娃儿一合计,规劝着妇女一道儿进城找说法。不想半道上竟遇到了前来审判嫌犯的汪特派员。特派员骑着高头大马,一双锃亮的马靴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见俩娃儿搀扶着妇女在道旁哭泣,一问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让跟着前去,王二毛的名字早刻在了脑海里。难怪一上审判台就喊出了王二毛的名字来。枪法不准的王二毛该有多冤屈! 耿孝廉铁青着脸起身扫视了一眼台下,吵嚷着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再没人说话。 “让娘仨上来!”特派员汪玉晗转过脸瞪了一眼耿孝廉,耿孝廉连忙点头示意台下的卫兵放行。知娃、满仓紧随妇女之后一个跟一个的爬上了审判台。 汪玉晗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望了眼身边的耿小川。 耿小川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冲着人群放声喊道:“肃静,肃静,现在开始审判。” “第一项:验明正身。嫌犯姓名?” “王二毛!”王二毛不屑的回答道。 “王二毛!”耿小川转身微笑着向特派员点了点头。一转脸,脸上又呈现出六亲不认的样子。 “现通告王二毛罪状有三:其一、目无军纪肆意而为。其二、武装挟持上级胆大妄为。其三通风报信勾结共匪。王二毛你可知罪?” “不知!”王二毛听完指控,紧盯着耿小川一脸的怒气。 “勾结共匪?耿副队长,你咋不说我还勾结中央军勾结老蒋呢?”王二毛质问。 “我现在就是绑在绳子上的蚂蚱,是屎盆子尿罐子你想扣哪一个就扣哪一个!特派员不糊涂,是死是活我听特派员发落。”王二毛说完话冲特派员看了一眼,自己的生死大权全把握在了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汪玉晗身上。 如果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一种意境,是一种造化。王二毛这是把自个儿当成了一块玉,汪玉晗怜香但会不会惜玉,一切全靠王二毛自个儿的造化了。 “王二毛,你可知罪?”汪玉晗厉声呵斥道。 “特派员,三大罪状,屎盆子就扣了两个!这是有人摆明了不想让我活!”王二毛转过身紧盯着耿小川,继续道:“咱先说这第一个,目无军纪。上个月黑夜里,耿小川连夜骂着众兄弟不准睡觉往米庄运了两大车苞米。就一袋子撒在了地上,扬起皮鞭就抽打弟兄,我看不惯,站出来才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说我目无军纪,还拿着个小本本记录着要向上司告发我。第二,劫持上级,还武装,上面有命令,让咱去捉共党,耿小川怕死,让弟兄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放两枪。狗日的亏心事儿做多了不放心我们这些兄弟,怕背后有人打他狗日的黑枪,十几个人每人只发一颗子弹。他自个儿带着心腹躲在后头,让我们这些炮灰在前面排成一排围着河道瞎转悠。出现敌情,肯定要开枪么!只一发子弹,非诬陷我开了开了两枪!这不是欺负人嘛!第三,耿副队长说我勾结共匪,共匪咱没见过,但听说过,老值钱了,抓住一个伤大洋十块,现在这共匪就在这台子上!” 王二毛一转身,怒目圆睁的望着盯着妇女身后的知娃和满仓。 “放你娘的狗臭屁!”本就听得一脸茫然的妇女不待王二毛说完,就放声骂出了脏话。 “共匪!你是说这两个娃儿?”汪玉晗惊讶着,忍不住站起来问话。 “是这俩货!”王二毛嘟着嘴。 “那我问你,这俩娃娃是共匪,你为啥冲着这妇女开枪?”汪玉晗指着妇女问王二毛。 王二毛睁大双眼再打量了那女人几遍,胖墩墩的矮个儿,说起话来粗喉咙大嗓门的,浑身上下挥发着一股子骚臭味。自个儿哪会冲她开枪,看都不想看几眼。 “不......不可能。”王二毛连忙摇头否认。 “竹园子,十字路口,谁喊着抓共匪抓娘们儿!”这胖女人往前横了横身子把脑袋凑到王二毛跟前。 “竹园子,十字路口,谁喊着抓共匪抓娘们儿!”王二毛嘴里嘀咕着,突然一愣道:“这不是耿副队长的原话嘛!”坐在主席台上的耿小川刚哑了口茶水还没来得及下咽,扑的一声喷了出来。 俩人面面相觑,大眼瞪瞎眼,两眼放亮光! “王二毛!” “到!”王二毛见特派员恶狠狠的点名,连忙答道。 “枪是不是你开的?” “是!” “打的谁?” “共匪!” “你看到共匪了?” “没有。” “枪打的谁?” “打的……打的……”王二毛结巴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来人,将这蠢货绑起来杖责二十军棍,拔去军服,赶出军营,永不得再录用!”汪玉晗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再问话,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要离开。 “共匪……共匪……”耿小川紧跟在特派员后面叫喊着! “放他们走!”汪玉晗懒得再搭理这一帮子蠢货!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满仓知娃抢婆姨 望着汪玉晗远去的身影,王二毛内心一阵火辣辣的酸痛。耿孝廉任凭人群怎样的喧腾,板着脸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多嘴说一句话。耿小川心不在焉的照着特派员汪玉晗的决定,呵斥着士兵执行完军法。一个个都灰溜溜的离开了刑场。队伍一撤场,骡马市上叫卖吆喝声便开始不绝于耳。 汪玉晗是一个人离开的刑场,依旧骑着那匹健壮的高头大马。沿着河道一直往南,在靠近竹园子的地方一转身,消失在了丛林之间。 挨完军棍的王二毛被扒了军服扔在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的有人驻足观望。王二毛心里美滋滋的,他把这一顿皮开肉绽的看作是汪玉晗给留下的唯一念想。 被王二毛指认成共匪的知娃和满仓,混在人流当中不敢停留,匆忙的赶着脚步。绕过戏园转过前面的竹林子再往前走大约一袋烟功夫,就是恒昌粮行。恒昌粮行坐南朝北,位居这高家镇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十字交会的地段,平日里也热闹非凡。 沿着这十字路口往东,便是恒昌制药厂,往北延伸着的这段还算宽阔平坦的道儿,直通花州县城。高家镇农历一、五、九逢集。东来希望的商户都会一早掐好了日子前来聚会。十里八乡的村民住户馋了口的,也会赶早坐在小吃摊前打打牙祭;家里缺了物件或是有了多余的,也大都算着日子前来归置处理。集会分为东西南北四市,十字相通四市汇集于此。四,谐音死,于是便多出来第五市。也就是镇子入口处设了刑场的骡马市。 知娃、满仓俩娃儿现在就穿梭在前往镇中心十字路口恒昌粮行的路上。眼看着那貌美如花的女军官,骑着骏马打竹园子经过,一路上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美人就是美人,姣好的容颜配上婀娜的身材,说不喜欢那是假话。喜欢是因为好看,好看必然会多瞅上几眼。 竹林子说大也不大,南北穿插半个时辰不在话下。东西绵延着往西直通到那黄土梁子上,若是有人肆意躲藏,未必不是石沉大海鸟儿展开了翅膀...... 现在,随着一阵凉爽的清风袭来,竹叶碰撞摩擦着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也有调皮的鸟儿在枝头欢快的跳跃,却没有一丝骏马、美女的气息。 “你找啥?”知娃坏笑着,一路上早已看出满仓步着红尘四处搜寻凝望。 “找马!”满仓勉强的回话,见那知娃还是一副不正经的笑脸待他,一害羞不由得追了上去,俩娃儿一前一后的在那竹林子里追逐撵打。春笋早已长成了一人高的竹苗儿,早已凋谢的迎春花还是那样绿油油的点着头咧着嘴巴。竹林里到处都是泥土的芳香,春的气息还正浓郁,到处都是一片绿油油的海洋。孩子们不懂得浪漫,却在烂漫中纵情的狂浪奔放。 “这不是拿性命开玩笑嘛!”竹林深处突然传出一声男子的中高音,显然是受了某种刺激在叫骂…… 满仓惊觉,连忙伸手去拦接那躲躲闪闪嘻嘻哈哈的知娃。不想这娃儿玩笑开的过了火儿,竟躲闪着径直朝着那隐隐约约的人影儿奔去。 竹林中号称断魂林,隔三差五的就能闹出人命来。没有三五个壮汉相伴,连狂妄至极的白狗子也都躲的远远的放空枪,谁也划不来为了个共匪把命搭上。 白狗子间有传言: 共匪茹毛饮血 疾恶如狼 一头红到底 隐身在林里 熊见了熊怕 狼见了挣扎 远看像个人 其实是鬼魂 …… 国民政府某些势力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黑暗政治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对共产党人进行扭曲和丑化。百姓心里有杆秤,谁怎么样,心知肚明。这丑化的言论一长久,倒是白狗子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得不轻。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白狗子今儿个抢了东家,明儿个砸了西家。激起了民愤,尽管扛着明晃晃的钢枪谁又能不害怕! “哎呀呀!”满仓急着跺着脚的时候,知娃早已闯进了那一片穿出声音的林子里。 “刚逃离了白狗子的追缉,若是一不小心流落到那吃人肉喝人血的**手里可咋办!”情急之下的满仓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伸手抽出腰间别着的打狗棒子朝着知娃丢了过去。知娃还沉醉在调戏满仓的喜悦快活当中,见那棒子飞来,一脸惊慌匆忙间扑倒在,地棒子从头顶呼啦着飞了过去。满仓见状一个飞跃将那知娃死死的扣在了身子底下。 “嘘。”不待知娃作声,满仓忙伸出手指在嘴边示意别闹出声息。 “耿孝廉奸诈无比,开枪暴露了身份那就是不知死活!”男人的声音更近了,不远处正闹着情绪发生着争执,对俩娃儿闹出的动静显然没有觉察。 “枪声......枪杆子那么多,乱糟糟的一片怎么查?”说话的女人正是那国军的特派员汪玉晗。 知娃这回听得真切,愣了神睁大眼睛不敢再说话。俩娃儿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匍匐在汪玉晗和那男人的对面,不敢有一丝动静。 “耿孝廉不像耿小川那样呆头呆脑,回过头来去那军械处一查验,发出去多少子弹,剩下了多少颗,都记录在册一目了然,你说怎么办!”男人显然考虑的要比汪玉晗多得多。 “是我疏忽了,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白狗子在眼皮子底下祸祸百姓啊!”汪玉晗动了情,压低声音解释着。 “实在不行,趁着白狗子还没察觉,先回去端了他们的老窝!”汪玉晗显然沉不住了气。 “玉晗同志,你的任务是什么?自个儿打打杀杀痛快了。我问你,成千上万的百姓咋办?窝在山里等信儿的大部队咋办?”男子的声音低了下来,但掩饰不了内心的愁闷。 “这样,玉晗同志!事不宜迟,你先回去,记住快马加鞭,一定要赶在耿孝廉耿小川回去之前。回去之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先调查耿小川倒卖军粮的事儿。两大车军粮,耿孝廉肯定脱不了干系。只要从军粮这件事入手,料想那耿孝廉定然如坐针毡,那小滑头为了保命,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拦。只要他出面阻拦,就绝不会急于查验枪弹的事儿。我现在马上进山联络队伍,争取在今夜凌晨之前出山,一举拿下整个镇子,端了这群王八犊子的老窝、据点。记住,土梁上火光为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显然这男人说完话已经匆忙离去。 这充满自信的话听得满仓和知娃是一脸茫然。 “土匪要下山!”身下的知娃听不大清,低声问满仓。 “不像!”满仓回答着。 说话的当儿,那特派员汪玉晗早已跨上了高头大马马鞭飞扬一路朝着镇中心方向奔去。 见人影各自离去,俩娃儿这才翻身躺在草地上各自舒了一口气。 “哥,是汪玉晗开了那一枪?”知娃缓过一口气来继续追问。 “别瞎说,汪玉晗是好人!”不知怎的满仓打心眼里相信汪玉晗是个好人。 “自己开的枪,却让别人替他背了黑锅,这个女人......” “你知道个屁,白狗子王二毛开枪打的哪儿?汪玉晗打的哪儿?”不待知娃说完话,满仓一着急数落起了知娃。 “谁要是能和满仓把话说清楚,谁都是癞皮狗!”知娃见那满仓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跟自己翻脸,一脸的不乐意,自言自语的说着难听话,顺着小道儿继续往镇子中心走去。 “知娃,你等等我!”满仓不放心想叫住他。不料,这犟娃儿却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而且愈加的加快了步子。 满仓急匆匆的赶了上去,这知娃一转身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紧盯着满仓。想说什么,憋了半天,终于喷出一句:“找你婆姨去!” “婆姨!”满仓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一愣神,这坏知娃不是在戏弄他么。 俩人一前一后追逐打闹着,林子间到处回荡着娃娃儿天真无邪的欢声笑语。 “婆姨!” “你婆姨!” “你婆姨!” “知娃的婆姨!” “满仓的婆姨!” ...... 对于十来岁的娃娃而言,什么样的人儿才能称之为婆姨呢? 俊俏? 美丽? 纯真的童趣里,我想更多的或许是汪玉晗婀娜身姿以及貌若西施背后的那一股子正气! 这样的“婆姨”谁不喜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满仓只身上前线 一九二八年五月,高家镇起义的号角响彻了大江南北。 对于知娃和满仓俩娃儿以及受苦受难的塬区老百姓来说,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的,早都在预料当中。毕竟不得民心的政权自古以来都不会长久。一切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在唐、刘两位首长的带领下,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八路军,在以高家镇为核心的东西两大塬区建立起了红色苏维埃政权,革命的浪潮席卷渭河沿岸整个关中地区。 约莫着三更时分,高家镇附近枪声绵延炮火不断。想起在高家镇里的种种遭遇,回到山里的知娃和满仓兴奋着,躺在窝棚里翻来覆去的久久不能入睡,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知娃便被那回荡在山间震天动地的枪炮声惊醒。 “满仓哥。”知娃呼喊着满仓。 刚被惊醒的知娃便伸手摸了一下床边,空荡荡的铺盖上一片冰凉。那满仓不知何时早已不知了去向。在这黑洞洞的山窝子里,外面的乡亲早已乱糟糟的一团混乱。有冲着火光尖叫的,也有一声赶着一声牵着牲口吆喝着准备回返的。人们兴奋着,欢腾着,这轰隆隆的炮火硝烟推翻了压在众乡亲头上的三座大山,冲天的火光不光照亮了千百年来黑暗道路的方向,而且燃烧了每个被压迫者的心房,像火红的太阳。 “满仓......满仓哥......”黑暗当中的知娃在幽深的山洞子里呼喊摸索着。 “喜鹊......爹......二娘......” 空荡荡的山洞子里,连一向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小喜鹊也不知了去向。洞外的吵嚷声在山间回荡着,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打的好......狗日的......欠揍......”站在洞口石梁子上的德福抽着旱烟,远处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扑打在了他快活的脸上,一阵阵的发红发亮。 小喜鹊正依偎着她娘目视着炮火连天的方向。 “爹,满仓哥呢?”知娃一摸出洞子便急匆匆的扯了一把正乐呵着的德福。 “这娃儿,劳累了一天了不睡着出来弄啥!”德福一转身心疼的训斥着拉扯着衣襟的知娃。 “爹,满仓哥呢?”知娃低声询问着眼前凶巴巴的德福。 “满仓!那犟驴子货不睡觉,谁又知道到哪里瞎折腾去了!”德福说这话的时候上下几番的打量了几眼战战兢兢的知娃,一伸手抚摸着娃儿的脑袋。 “胳膊腿儿都全乎!”德福心里嘀咕着,娃儿要是出个差池,他又该怎样向九泉之下的德林哥交代呢!夜间那满仓回来,把那些枪啊,粮啊的事儿讲的是天花乱坠头头是道。坐在一边挑选着洋芋种子的德福没作声听得是心惊肉跳。 “犟驴子货,一袋子洋芋种子罢了。能弄的来咱就弄,实在为难咱也犯不着为这事儿把命搭上啊!”德福心里想着,其实这话昨儿个晚上就想冲着那得意洋洋的满仓一顿数落。话到嘴边,念在娃娃儿既劳累又遭罪的,一口热乎饭还没吃上,又憋了回去。现在又听到说人不见了,心里难免不窝火。 他是担心两个娃娃,其实看着娃娃们背着竹背篓远去的身影,德福当时就反悔了。不该让娃娃们出这趟远门,蹚这股子浑水。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自个儿的娃娃自个儿知道。德福并不是不相信俩娃儿,只是万一......一想到万一,有一万种理由也不该让俩娃娃去冒这个险。喜鹊娘拉着张脸。站在山顶的土梁子上,德福把自己责备了一整天...... “爹,满仓哥......满仓该不会往镇上去了吧!”突然知娃一摸脑瓜子惊叫起来。 “回来的路上,满仓哥一路上都催促着让抓紧点赶路,说是还有大事要做!”知娃忘了眼远处那冲天的火光脸色大变。 “哎呀呀!你说......你说......你说这犟怂货......”德福一拍大腿,急得浑身直打哆嗦。 “这娃儿,要是出个啥事......哎呀!福泉叔......福泉叔......”德福焦急的话还没说完,就从那石梁子跳到台阶上,一路摸爬滚打的叫喊着,火急火燎的顺着山梁子去找那见过大世面的福泉去了。 “半道上被山猪拱了?着急忙慌的!”福泉隔着一道山梁老远的就听见有人召唤。借着天边那亮光定睛一看,正是那德福匆忙的往这边赶。连忙迎了上去,俩人一见面福泉忍不住骂了句野蛮话。正在气头上的德福也没放在心上,一把扯住福泉叔衣袖,害怕他突然走了似的。 “哎呀呀......叔,出......要出人命了。”德福喘着粗气一激动更加的说不上话儿来。 “有话,有话你好好说嘛,急求个啥!”福泉见状连忙伸出胳膊搀扶住气喘吁吁的德福,一边帮忙上下抚摸着脊背顺气,一面责备着。 “满仓......狗日的娃儿,说走就走......”火光的映照下,坐在草丛石头上的德福眼睛也变得发绿。 “跑了!”福泉惊愕到。 “跑球了!” “这娃儿,哎!也不叫人省心,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也不知跑个啥!”福泉跟着责备着,也不知再说啥。 “狗日的,八成是跑到镇上去了!万一出个啥事可咋办!”德福乞怜一般的注视着福泉。 “这可咋办,你说这娃娃家的做啥事也没个分寸,镇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福泉也跟着着急起来。 东方十字山顶的启明星正璀璨,一股山风袭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远处的火光也隐隐的跟着被这团团的烟雾笼罩,夜幕里只传来隆隆的声响。 山还是这样的山,水还是这样的水,只是这一场战役改变了一切,谈不上物是人非。倒是骨子里瞬间都充满了一股子正气,这正气化作了一股子力量呈现在人们身上。漆黑黑的山梁子上,人们紧握着拳头冲着轰隆隆的枪炮声传来的方向,彼此没有交流,彼此都不说话。坐着的也跟着站了起来,颤巍巍的老人也丢弃了柺杖。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梁子上,人们肃立着,凝望着远方,正是那启明星升起的地方。 “世道要变了,狗日的好日子要来了!”牛老三看到福泉急匆匆的跑上来山梁子,也跟着跑了过来。心里的喜悦呈现在了脸上,实在掩饰不住一见到福泉和德福便高声叫嚷着。 德福扭过头瞅了一眼牛老三,转过脑袋没说话。福泉正急躁着,见牛老三咋咋呼呼的叫喊也没搭理他。 “咋!你叔侄俩这是又谋划个啥嘛?白狗子的窝被端了,苦日子到头了,好日子就要到来。洋芋也不用种了,大伙儿都收拾家当儿准备回村里呢!”牛老三乐滋滋的,仿佛所有的喜悦都来源于他,着急跟大伙分享似的。 “你懂个锤子!”一向文绉绉的福泉突然转身骂了牛老三一句粗话。 牛老三一怔,再一想福泉也就那玩世不恭的坏脾气,也不跟他计较。 “德福,大伙儿天一亮都回家了,那洋芋又坏不了,急个啥?”牛老三也是掏了芋种钱的,见状反而开导起了德福。 “管洋芋屁事!”德福苦笑着,嘟囔了一句。 “咋,狗日的!看这架势是要撇开我把芋种独吞了!我就是嘛,狗日的福泉好好的热闹不看,转身就往梁子上跑,这是要趁乱打劫啊!”牛老三火气一上来嘴里也没个把门的,一开口就突突突突的像那机关枪一样,字字咬的真,句句都呛人。 “满仓跑了!”德福实在忍不了,冲着牛老三狠狠的回了一句。 “满仓......跑了......”牛老三瞪着一双牛眼般的大眼。接着道:“野娃子么,疯疯癫癫的见怪不怪了!急个啥嘛!” “那货摸黑跑镇上去了!”德福回答。 “那也不怕,满仓娃机灵又不是那瓜娃子货,哎!堵在那枪眼子上让人家打!”牛老三伸开胳膊比划着。“你把人满仓娃娃想成啥了嘛,那就是个人精么,民团有枪有马的抓了几年,到头来抓住个啥嘛?” “担心嘛!娃娃家的!”福泉低声的跟了一句。 “有那闲心还不如趁早收拾东西一大早下山回家!”牛老三急躁着呵斥了几声,一甩衣袖背着个胳膊,气呼呼的头也不回的下梁子去了。 福泉盯了眼德福,德福也正好盯着福泉。 “狗日的,说的也对!”福泉赞成牛老三的说法。 “对!”德福应了一声。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半天没再说话。 “回吧!收拾铺盖卷下山回村!”福泉望了眼十字山顶的启明星一挥手。 俩人背着方向,各自向各自的窝棚石洞走去。 天已经露明,能看清道儿了,正好上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黄土梁上救玉晗 小麦抽杆节节高,大树叶浓处处新。东西两塬的群众武装夺取政权,狠狠的打击了旧军阀的嚣张气焰,红色革命政权的建立大大的提升了党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地位。让所有受苦受难的百姓都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必须和反动势力对立。一味的忍让,换来的将会是更加残酷的剥削、压迫以及沉重的苛捐杂税。 满仓躲在入镇必经之地的土梁子上,清乡团白狗子不堪一击。炮火连天的爆炸声里,驻守高家镇的耿孝廉早已仓皇逃窜,耿小川还没出屋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至死都没明白是谁在兴风作乱。 随着枪炮声逐渐的疏散,笼罩在东西两塬上空的层层迷雾也跟着消散。微风一吹头顶一片拨云见天般的蔚蓝,金灿灿的阳光铺洒在这崎岖绵延的黄土地上。半熟不熟的麦秆子欢腾的发出嚓嚓嚓的声响,麦穗儿也跟着探出了脑袋,左摇右摆的晃动。天地间一片喜气洋洋。 满仓在土梁子上的低洼处躲藏着,至始至终都没敢有一丝晃动。枪炮不长眼,听那声音已经足够让人震耳欲聋了,靠的这么近,连白狗子的惨叫声也听得清楚明白。待四周安静下来,太阳早已晒得后背发烫。再看那浑身上下,被炮弹翻飞的土花包裹了一般,扑朔迷离两眼昏花。 大地仿佛在颤抖,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竟然站不稳脚跟。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便用双手使劲的捶打了脑袋,半天也不能清醒。天在旋地在转,眼前一黑啥也看不见,一头扑倒在沟畔边。 战争有时是为了生活的更加美好。美好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有更多的像满仓这样的人儿翘首盼望着。但是战争本身就具有某种意义上的邪恶,又比如像满仓这样凑的近,迫切的观望着的人儿。有时候在现实与追求美好的路上,会分不清了南北,浑浑噩噩的半途倾倒。心急总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况且和那热的豆腐本身就八竿子打不着。 “满仓......满仓......”这是睡梦中喜鹊娘那声声亲切的呼唤。喜鹊娘笑眯眯的揭开帘子从厨房的木门框里走出来,手上端着崭新的白瓷碗,碗里盛着满仓最馋口的热干面,油汪汪的油泼辣子上窝着俩白花花的荷包蛋。满仓馋的哈喇子也忍不住的从口角滴落下来,身子往前一倾刚要伸手去接,扑通一声再次跌倒在了坚硬的地板上面。 “哎呀呀,这孩子一直说着胡话!”诊所里护士显然有点儿不耐烦。 “都靠边,我来!”耳边传来一阵轻盈的女人声音。语气里似乎有点责怪护士照顾的不堪。 当这女人搀扶住满仓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将他再次平躺在床上的时候。女人从口袋里摸出了绣着花的丝手绢,轻轻的擦拭着挂在满仓嘴边的哈喇子。轻轻的,轻轻的,没有使一点儿力气,仿佛害怕将那黝黑的憋得通红的脸皮子蹭破了一般。一股子淡淡的清香瞬既萦绕在满仓眼前,因为缺水而干裂的鼻子、嘴巴甘甜着,仿佛进了蜜糖一样。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 满仓急切的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子仿佛被那修补轮胎的车工抹上了胶水一样。任凭怎样挣扎,就是睁不开来,使不上一点儿力。心里着急,豆大的汗水珠子便顺着额头一粒接一粒的渗出来,沿着脸颊慢慢的滑落。先是热腾腾的,紧接着便冰凉了,凉飕飕的,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抽丝剥茧,浑身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竟然撑不开一双软绵绵的眼皮! 满仓几乎能感受到女人那满含芳香的气息。手绢轻轻的在额头滑落,女人呼出的热气扑打在满仓涨得通红的脸上,气息缓缓,气息微弱,气息间又是那般的芬芳...... “汪玉晗!”当这三个字突然像板上钉钉那样楔入脑海的瞬间,满仓不禁浑身一阵颤动。“汪玉晗!对,是汪玉晗!”满仓几乎可以肯定!这气息以及刚才轻盈的话语,除了汪玉晗还能有谁?那天汪玉晗骑着高头大马从身边经过,不就是这种淡淡的清香吗?那天在骡马市场汪玉晗动怒时总会瞥了嘴,嘴角轻轻的往上一扬...... 满仓几乎是在惊愕中呼的一声坐了起来。昏迷了两三天之久的满仓突然清醒了,这是汪玉晗预料当中又没想到的事情。汪玉晗小手攥着手绢靠的近,现在被惊愕之中的满仓一把揽在了怀里,惊慌之余羞的是瞬间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 “啊!”这是满仓的惊叫声,搂在怀里的汪玉晗仿佛瞬间成了烫手的山芋,是丢了也不是搂着也不是。本能的用尖叫声来洗涮自身的清白,手足无措只能干巴巴的搂着。 满仓的惊叫声显然是吓着了汪玉晗,汪玉晗一把推开满仓,嘟着嘴想说什么,终于没出声,一扭身在地板上跺了一脚,捂着嘴巴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一脸惊慌的满仓坐在病床上,双手还保持着刚才的模样。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回过神来,一摸嘴唇,手上红红的一片。干裂的嘴唇并没有流血,显然这是吻在了不该吻的地方...... “医生......医生......”满仓一声高一声低的呼唤着医生,心儿跳的让人窒息,他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于汪玉晗,这个大他十几岁的女人,他只想远远地看着,就像年画里面那漂亮的脸蛋儿一样。谁能想到不知不觉中却成了这般模样...... “叫什么叫!”医生一出现就唠唠叨叨的数落着满仓。 “小伙子不知足啊,人家姑娘多贤惠多善良,照看了你两三天,寸步不离。这可倒好,醒了醒了,就惹得人家哭丧着脸跑开了!”数落得满仓一阵莫名其妙。 急匆匆的离开医院,一拐出大门便来到镇中心的青石道上。满仓捂着轰轰隆隆的脑袋,沿街商贩的叫卖声传进耳朵,仿佛炸弹的音信声一般,随时都会轰隆一声窜出一团子火光升腾。 医生说他是脑震荡,“脑震荡,八成是脑袋被炸坏了,这才胡思乱想。”满仓心里想着,可是手上血红的唇印又来自于哪儿呢?满仓也懒得再去想象,就像娘端来的那一碗热干面一样。梦境就是梦境,怎么能够当真呢? 沿着街道一直往前,才过十字路口便来到了恒昌粮行跟前。看着“恒昌粮行”偌大的牌匾,满仓心里一酸,突然特别想念知娃。自己偷偷的在知娃熟睡之际下山,知娃少不了被爹责备。眼下赶紧先回去,还不知家里是个什么模样。 刚刚战乱过的街道,稀稀拉拉的并没有几个行人,熟人见面都是彼此点了头匆然的离开。满仓沿着街道一转弯继续往前,穿过前面竹园子翻过通天洞的土梁子沿着道儿一直往南,天黑之前就能赶回郭家庄。 附近的村庄婆姨们都在准备着下午饭,袅袅的炊烟沿着参差不齐的屋顶升腾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在竹林间忽上忽下。一想到小喜鹊,满仓由不得加快了脚步。 “站住!”突然身后传来一句厉声呵斥。 满仓心头一惊,“怕是遇到土匪了吧!”正筹划着怎样脱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绕到了跟前,骑在马上的蒙面人,不待马停稳,“咚”的一声轻快的站在了满仓跟前。满仓还正吃惊,那一双巧手一挥,蒙在脸上的黑巾呼的一声随风而去。正是汪玉晗,拦住了去路。 “你......你......”满仓羞愧的说不出话来,不敢看汪玉晗的脸。 “想走?”汪玉晗厉声追问。 “我......我......”满仓头脑短路实在不知该说啥。 “你叫啥?”汪玉晗扑棱着一双大眼睛。 “我......我......满仓。”满仓结巴着,抠着衣襟不敢抬头。 “家里吃不饱吧,还满仓!”汪玉晗盯着满仓。 “瞧你那熊样,我还能吃了你啊!”汪玉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竹林子里。 “感谢你,满仓!”汪玉晗一本正经的伸出手。满仓惊慌着看了一眼,右手颤了一下,终于没敢递出去。那雪白娇嫩的纤纤细手,满仓想都不敢想。看着都心发慌。 原来黎明时分的最后一场冲锋,地点就在前面不远处通天洞的土梁子上。当汪玉晗点燃了篝火给起义军照明方向的时候,耿孝廉正好带着队伍从通天洞向西撤退。见那火光升起,没人敢上去,便命炮手对着那火光开上几炮。 满仓正好在竹林子里听道汪玉晗跟接头的说到过土梁子火光的事,也就早早的趁着夜色摸了上去。借着火光看到汪玉晗正往那火堆里丢柴火,炮手惊慌,第一炮打偏了。满仓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汪玉晗扑倒在了地上,就在俩人倒下去的一刹那间,炮手调整好了炮口尺度,轰轰轰的连开了四五炮。满仓是用自己的肉身在怜香惜玉,汪玉晗能不感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玉晗满仓结金兰 汪玉晗的话让年少的满仓摸不着一点儿头绪,头脑中仅有的不过是炮弹狂轰滥炸泥土的翻飞以及浑身的炽热难以呼出的气息。自己做过什么,又是怎样做的?没有一丁点儿的记忆,倒是手臂上血红的唇印却一直擦不掉抹不去。 满仓低着头想说什么,嘴角动了一动,终于没有出声。在这个比他年长十多岁的大姐姐面前,尽管自己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可是满脸的稚气依旧难以掩饰。 “你说话嘛!”汪玉晗显然有点耐不住性子,一个姑娘的羞赧竟然被低着头的满仓视而不见,难免不让人动怒。可是眼前这个半拉的小伙子又哪儿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说......说什么?”满仓终于敢抬起头看汪玉晗一眼。内心的恐惧并不是源于对一个漂亮女人的震颤,而是难以抹去的鲜红唇印。其实自打汪玉晗从病房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满仓就明白了。常言道“说话留一面,日后好相见。”可是,他还什么都没说,汪玉晗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当他把气息娇喘的汪玉晗无意间揽在怀里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有些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做了,一切也便跟着过了...... “你几岁了?”汪玉晗转动着一双清澈的眼珠子,紧盯着浑身不自然的满仓。 “几岁了!”满仓低声自语着,在这十几年的流浪生涯里,问过他年龄的除了好兄弟知娃也就只有眼前这位看着长相俊美打扮洋气的汪玉晗。他猜测汪玉晗应该有三十岁,烫了头发的女人一般都看着成熟,汪玉晗就披着一头波浪卷儿的长发。 “你多大了?”这句话从满仓口里出来的时候似乎僵硬了一般。 汪玉晗显然有点吃惊,她没想到满仓会这么直接这么干脆的问出自己的年龄。她该怎样回答呢?是说二十三还是说三十二呢?她不想隐瞒眼前这个单纯的似乎有点呆板的娃儿。可是同样是个娃儿的她,奉命潜伏到这高家镇的时候她的一切资料早已从二十三改成了三十二,除了信仰、性别,一切都是假的。 “太像了!”当组织领导在物色国军特派员汪玉晗的替代人选时,几乎所有人都惊愕于她的长相竟同那杀人不眨眼的军统特务如出一辙。若不是亲眼看着那载着那恶魔的汽车从悬崖上炸落,还真以为她竟能侥幸的从阎罗殿里逃脱。 那一刻,这位虚岁仅有二十三岁的军校女学生便有了另外一个身份——国军上校特派员。在半年之久的密闭培训中,娇弱温润的齐媚儿一眨眼变成了连自己也不认识的国军头目。而且要伪装出一副老辣凶恶歹毒的样儿,也真难为了这一颗赤子之心。 “叫我姐怎么样?”齐媚儿说出这话的时候,坚定的眼神里呈现出难掩的一丝娇羞,眉角一上扬,深邃的的一双大眼睛滑溜溜的在眶子里转动。 “姐!”满仓几乎惊叫起来,对于满仓这样的野娃儿“姐”这样的字眼似乎显得格外的生疏。满仓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男子汉大丈夫,又怎能屈服于一个弱女子呢?况且舍身去救汪玉晗也并非出于套近乎,只是一种男子汉的本能罢了!”满仓心里的想法是单纯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不愿意吗?”齐媚儿的眼神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你的意思是结拜?”满仓满脸疑问的紧盯着齐媚儿。“不行!不行!”满仓一口回绝。《三国里》里面刘、关、张三人的结拜,《水浒》中林冲和鲁智深的结拜。这些英雄豪杰,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自己又怎能和一个女人结拜呢? 满仓进城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寻找队伍,那一支汪玉晗同那竹林中的男人口中提到的队伍。尽管满仓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告诉满仓,这支队伍不简单。在长达十年之久的流浪生活里,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白狗子贴出来的告示。多多少少的都有那么一点儿接触,十四五岁的阅历当中,他大抵上能猜得到,这支队伍就是老百姓口中相传的红军。和白狗子相比,红军才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他想加入红军,这是他的梦想。 “结拜!”齐媚儿第一次听说有人想和她结拜,况且是面前站着的娃娃儿。 “你说呢?”齐媚儿往前靠了靠,她不能容忍一个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满仓,这样正义凛然的拒绝自己。放他走,似乎隐隐的又有那么一点儿不乐意,她也说不清为何,总之就是想和这救命恩人多说几句话。而满仓却极力回避着,她能看得出这娃儿有自己的想法。 “你是红军吗?”满仓冷冷的盯着眼前这个高贵的女人。 “啊!”汪玉晗眼珠子一转,看得出是在极力的逃避着什么只是嘴里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我想当红军!”满仓睁大眼睛,他知道汪玉晗就是他加入红军的唯一希望。只是,汪玉晗惊愕的眼神的确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满仓能感觉得到,那是一种因信任而发声后又极端的的掩饰的眼神。只是掩饰的过于逼真,以至于让人产生怀疑。 “红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汪玉晗嘴角微微上扬,因恼怒而深陷的眼窝子似乎在深深的自责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娃儿。 “我都听见了!就在这竹林子里。”满仓补充道。 “你听到什么了!”汪玉晗恼怒着,她小瞧了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娃娃。 “队伍......火光为号......” “够了!”汪玉晗愤怒的呵斥道。她不允许任何人从她身上获取组织的机密。而今这个人竟然就这样光明磊落的站在自己面前。如果换作三天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的掏出枪,以党国特派员的身份让他永远闭上嘴巴。这是组织给她的权利,可是,这是救过她性命的恩人呐。愤怒是因为他不该当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对自己最大的污蔑。她曾多么的小心翼翼...... “姐!我就想加入红军!”满仓坚定的眼神里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齐媚儿没有想到这娃儿会突然改口这样称呼自己。更加的惊愕了。 “吴满仓,渭北人,十五岁。愿意跟着姐加入红军!”满仓扑通一声跪倒在齐媚儿跟前,一边回答着媚儿先前的问话,一边急切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个可怜的满仓娃究竟多少岁了,连他自己也不能给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只依稀的记得他那憨厚老实的爹把他从渭北老家接出来的的时候,有人问起都说是三岁。可是真和三岁的孩子站在一起,他的个头身板又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花子帮里会看牙口的老帮主说,这娃儿不会低于十五岁。于是十五岁便成了他对自己年龄的最初记忆。 “红军!哪儿还有红军!”齐媚儿小心翼翼的环视了四周,脸色似乎显得更加的凝重。 当她回过头来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跪在面的满仓早已挣扎着爬将起来,顺着竹林小道超前奔去。去往土梁子的小道上,满仓在狂奔呐喊着。这娃儿该有多么伤心啊! 土梁子上是危险的地方,这几天零零散散的枪声一直不断。齐媚儿暗叫不好,连忙腾身跃上马背顺着小道儿快马加鞭的追了过去。 “嘭!”就在相聚不到几步距离的河岸边,枪声再次响起。骑在马背上的齐媚儿,亲眼看着奔跑在小道上的满仓随着那枪声倒了下去。 “满仓!”齐媚儿顾不上自个儿的安危,急匆匆的迎了上去,草翠花开的河岸边,哪还有满仓的痕迹。 “满仓!满仓!”齐媚儿焦急的呼唤着,她恨死了自己。可是哪儿还有满仓活蹦乱跳的身影儿呢? 沿着滚滚的河水放眼望去,四下里空荡荡的一片。站在荒凉的河岸边,齐媚儿放声大哭了起来,眼泪滴落在翻腾的河水里,声音沉溺在轰隆隆的水流里。 “姐!”悲伤至极的齐媚儿一回头,满仓却不知何时傻呵呵的站在了那里。一咧嘴,一排整齐的大白牙正笑眯眯的注视着自己。 在轰隆隆的还乡河边,在隐隐的秦岭山前。这个叫做齐媚儿的汪玉晗,再也忍不住的冲进了满仓的怀里,俩人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激动或是侥幸的眼泪徐徐而下。从这一刻起,满仓活着的理由里不再是为了一个自己。而是为了更多的像满仓一样的受苦受难的人们。 汪玉晗如此,满仓亦如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少年离家创世道 六月的高家镇已经是忙碌的一片,伴随着入夏的阵阵热浪。一眼望不到边的小麦也跟着一天天泛黄,庄稼地里忙碌的妇女们挥舞着灵巧的双手,说说笑笑的抽走混在麦垄之间的杂草,为接下来的夏收工作做着准备。 满仓和汪玉晗把碰头的地点定在了箭雨关的河岸边,那里高耸着两块巨大的石块。伴随着夏季的到来,冰凉的箭雨河水成了就近村子里娃娃们的最爱。小娃娃们你追我赶的拥进石桥下的扁水潭中,在嬉戏玩乐中消磨着自己的童稚岁月。 满仓背着行囊依依不舍的回望着站在河岸高地上的德福跟喜鹊娘。这么大了,第一次去远方,心里惊喜着但也难免充斥一种背井离乡的惆怅。 “知娃......”满仓想说什么,看着知娃充满稚气的眼神话到嘴边无奈又吞咽了下去。在东沟的甘河子边,是谁拉着知娃的手告诉他接下来的日子会一起孝敬爹和娘;又是谁在追逐打闹中告诉叽叽喳喳的小喜鹊,什么都别怕,有哥哥在为她上山下海...... “哥!”稚气未脱的知娃脸上挂着的泪珠儿随着说话时脸上肌肉的微微抖动,滑落进脚下的草窝子里。 “哥,想家了,想我和喜鹊了就回来!”一向坚强的知娃终于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扁水潭里娃娃们的叫喊声忽近忽远,伴随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一匹棕红色的骏马由远及近,骑在马背上的正是汪玉晗。汪玉晗和知娃已不再是第一次见面,跟满仓一样,知娃管汪玉晗叫姐。 “姐!”俩孩子一前一后的挥手朝着汪玉晗打着招呼。汪玉晗是个急性子,还是同以往一样马蹄还没停稳人已经咚的一声站在了跟前。挥舞着马鞭,一双长筒的黑军靴在阳光下格外的耀眼。 尽管汪玉晗第一次见到德福的时候已经做过解释,但是德福对汪玉晗身上的军装依旧有所忌惮,因而只远远的观望着不愿近前。 也是汪玉晗的解释才让满仓和知娃明白,佩戴着青天白日帽徽的白狗子队伍里,有一帮子人看不惯军阀恶霸对老百姓的摧残,这才系上了红布条要造他们的反。造反的队伍虽也划归国军序列,但被国军军阀主义者早已视为了异己。对于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白狗子都会随心所欲地肆意摧残,更何况异己分子!于是这些出身低微,多半由工人、农民组成的队伍自愿的接受了共产党的领导。成立了国民革命军,国民革命军和国军的最大区别在于,一个是为了维护少数上层社会官僚权贵的利益;一个是为了普天之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谋幸福。 这些或多或少的解释对于泥腿子老百姓出身的德福而言,听的是犹犹豫豫半懂不懂。但是他听得出这是件好事,是好事就不能阻拦着。因而才统一满仓跟着汪玉晗加入队伍。 “哭鼻子了?”汪玉晗关切的注视着知娃。 知娃抹着鼻子强忍着露出些许微笑,这微笑丝毫掩饰不了内心的苦恼。他苦恼的是自己年龄上的差距,幼小的知娃心里,多么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能像满仓哥一样加入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啊!尽管这样的话已经说过不下四五遍,从汪玉晗坚定的眼神里他看的出希望全无。满仓哥走了,知娃又怎么办呢?知娃自个儿也不知道。 “姐记着你说的话呢!小鬼头!”汪玉晗抿着嘴一笑,一边抚摸着知娃的脑袋,一面从口袋摸出一封牛皮纸包裹着的信封来。 “看看这是啥?”汪玉晗虽一再的刻意保持着自身的矜持,但脸上难以掩饰内心的欣喜。 “啥?”知娃愣了一下,他猜想,如果是钱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或者汪玉晗不乐意就干脆留给满仓哥带在身上。 “猜不出来吧!”汪玉晗得意的一转身瞅着傻愣着的满仓,接着道:“就知道你放心不下兄弟,这费尽周折才找来的门路。拿着这封介绍信,到县城的关中大酒楼找掌柜的谋个差事学门手艺,好赖总比天天跟在牛羊屁股后头在这荒凉的土梁子上瞎转悠的强!” “这......”满仓惊愕着,连忙拽了一下愣在一旁的知娃。“还不快感谢姐!” “姐!”知娃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咚的一声跪在了汪玉晗面前。汪玉晗嘴角一扬,笑笑也没去阻拦他。多么好的孩子啊,她只想在临走之前再多看看这孩子几眼。多么淳朴善良的满仓哥啊!今天就要作别相依为命的弟弟跟着自个儿去奔东奔西...... 眼见着载有汪玉晗和满仓哥的骏马消失在箭雨关的川道拐弯处,失落的知娃怀揣着汪玉晗留下的书信有气无力的往回走去。 站在箭雨河对岸高处的德福正蹲在道旁石坎上抽着旱烟,用的正是八爷留下的烟杆。 “爹!”知娃一上坡一眼就瞧见德福蹲在一边。 “走了?”德福长叹一声问。看着满仓跟着那汪玉晗消失在川道拐弯处,这个倔强的男人内心如刀绞一般,再多的不舍又能怎么办呢?娃娃儿长大了有了自个儿的想法,俩娃娃听话留在自个儿跟前不是下地就是放羊,又能有多大的出息呢?看着满仓远去,他心里竟然隐隐的飘过一丝厌恶汪玉晗的思绪。一个好端端俊俏的姑娘家家的,打打杀杀的算个啥!但紧跟着,又担心起了满仓来。这个愣娃子,无论啥事儿傻愣愣的就只会往前冲,万一出个事儿可咋弄! 人已经放走了,想这些又算什么呢?只能低着头愁闷烟,自己作践自己。 “爹!”知娃双手战战兢兢的递上汪玉晗留下的牛皮纸书信。 “啥嘛?”德福睁大眼睛盯着知娃。 “信!那女的给的!”知娃看得出德福厌恶穿着军装的汪玉晗,刻意回避着尽量不说出汪玉晗的名字来。 “给这弄啥?”德福一着急连忙站起身来。 “介绍信,说是拿着去县城能找个活干......”知娃低头传话,不敢看德福一眼。 德福没说话,一转身径直沿着道儿往前,才走出几步发觉不对头,又折身朝着龟寿村方向走去。十多天前,汪玉晗带着人打土豪给烧毁了房屋的庄里人分了龟寿村的房子。情急之下的德福显然忘记了回家的路...... 艳阳高照的田间麦垄畔,爷俩一前一后走着,都没说话。一阵风儿吹得金灿灿的麦穗儿左摇右摆的晃动着脑袋。地头野草长得正凶悍,翠绿的藤蔓缠绕着攀上去开出白色、黄色的细长花瓣儿。这是野生的金银花盛开了。换做以往,德福总会停下步子将那花瓣儿小心翼翼的从藤蔓上折下来吹掉叶片儿装进口袋,回家晾在窗台子上。不光能消炎降火,累积的多了再顺道送到镇上的中药房里,还能换几个零花钱贴补家用。可是,今儿个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儿也不想做。 满仓刚走,知娃又手握着汪玉晗给的介绍信。他深知,这是好事。是汪玉晗竭尽全力的额外照顾。可是,一想到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知娃也跟着要离开自个儿了,心里却总是堵得慌。 人啊,上了年纪想的事儿也就多了,娃娃们有自己的事儿。总不能窝在这山沟沟里祸害了娃娃儿。想到这,德福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一回头,知娃正掐着麦穗儿紧跟在自己身后。一股子暖流不由得冲上德福的心头。 “啥时候走?”德福轻声问。 “咋个也要收了麦子吧!”知娃见德福问话,连忙应声作答。 “赶早不赶晚,人家......人家姑娘给找个差事也不容易。要趁早,有了个啥变故可咋弄!”德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知娃,自言自语道:“成年的家雀鸟总要自个儿去飞的!”末了一路嘀嘀咕咕的交代着知娃为人处世的言行举止。并且一再提醒知娃无论做什么事,嘴巴要乖,眼里要有活,苦点累点儿都没啥,山里娃娃皮糙肉厚,禁得住打磨...... 回到屋里的时候,喜鹊娘正在给院子里洋槐树上拴着的老黄牛饮水。老黄跟知娃最亲,见知娃靠近,晃动着笨重的脑袋朝着知娃打招呼。德福没说话,蹲坐在一旁捶布石上看着老黄喝水。喜鹊娘抹着泪珠儿将手上的搅料棍儿往石槽子边上一靠,冲着屋里的小喜鹊嚷嚷着让赶紧将麦麸料端过来。 “也不知满仓娃儿咋样了!”喜鹊娘说着话儿,终于忍不住委屈的哭出了声音来。 刚端出饲料的小喜鹊见状望了眼站在一边的知娃哥,俩娃儿都没说话,一个往石槽里撒着麸料,一个拿着棍子搅拌着。老黄低下脑袋哧溜溜一吸,半石槽子水没几口就见了底。 “给娃儿收拾收拾,明天进城去!”德福手上揉搓着烟叶,抬头看了眼正抹着眼泪的喜鹊娘。喜鹊娘没搭理他,拉着俩娃娃儿径直回屋里去了,留下德福一个在院子里望着眼巴巴等水喝的老黄。娘们儿心里不好受,冲着自个儿撒撒气儿也没个啥。想到这儿,德福将手中的烟叶往捶布石上一丢,抄起扁担,提着水桶,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家门向村西头的水渠走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酒楼谋职遇坎坷 村西头的水渠边一群妇女正叽叽喳喳的说笑不停。不知何年何月修筑的水池子已是面目全非,洋灰堆砌的石块豁口参差不齐,四周杂草丛生。有勤快的妇女早已在草丛上晾起了床单被罩等大件衣物。能不能晾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脱了水分再往回搬运时篮子里不至于那样下沉。 从水渠底端伸出的粗水管缓缓的往外淌着水。妇女们听到扁担挑子跟铁桶磨擦的吱扭声,连忙往旁边移动让出水管跟前的小道。一抬头见德福正耷拉着脑袋无精打彩的提溜着着扁担水桶站在边上,不好意思的笑笑都不再说话! 德福心情正烦闷,点了头算作打了招呼。从锅庄搬家到这龟寿村才不久,乡党之间还不熟,排外的情形倒没有,德福自个儿倒是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都洗衣服咧!”德福憨笑着问候这一群妇女,傻不愣丁的站着总不是个办法。 没人搭理他,弄得德福站在边儿上是一脸迷茫。 “这伙人咋这样呢?”德福心里头不是滋味儿。打不着水,牲口正咧着一张大嘴候着哩,这可咋办!面对一群生疏的妇女德福心里干着急着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你打你的水,干愣着看我们做啥嘛?”蹲在水潭对面拉扯着床单的女人见德福傻愣着,似乎有点不自然,站起身愣不丁的冲着德福来了一句。 “水......水......哎呀!水不能打!”情急之下的德福脸涨得通红,扫了一眼往外淌着水的水管,说话也跟着结结巴巴。 见德福傻愣着说话结巴,女人们哄笑着你一句我一句的接话: “这汉子啊,愣不丁的掉进了花堆堆里,话也不会说了。”蓝格子衫儿的女人掩嘴笑着。 “桂花嫂子身上香,香得人家找不到水眼子!”红格衫儿的女人嬉笑着,把水撩在了粉色女人的脸上。这一群妇女嬉笑打闹着,水花溅得到处飞舞。 “没个正形!也不害臊!”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叱责声。众人一回头连忙回到各自位置,忙起了手中的活儿。 说这话的正是族长黄肃廉的夫人黄张氏,一头花白的发髻,别看七十多岁的人儿了,走起路来一阵风儿似的。德福认识她,进村的时候正是这黄张氏帮忙张罗的。族长夫人说话分量儿自然不在话下。德福连忙点头打了招呼。 “乡邻一家亲,瞧瞧你们一个个的说的那叫什么话!”黄张氏并不是因为众人欺生而恼怒,一群妇女当着男人的面儿说出这般轻浮的话,是该受到责备。 “没啥,没啥,就是开开玩笑嘛!”蓝格子衫儿的女人嬉笑着脸解释着。 “就你最俏皮!”黄张氏一噘嘴笑笑,伸出手指头指了指穿了蓝格衫儿的女人,挎着竹篮子径自离去。 低头洗衣的女人们低声嘀咕着,红格衫儿的女人羞得满脸通红只管忙活着不再说话。 “哎呀!桂花嫂子,你往过拧一拧呗,撅着个大腚,人家怎样装水嘛!”话音一落,哄笑声再次掀起。靠近水管子的中年妇女狠狠的瞪了蓝格衫儿的女人一眼,往边上挪了几步让出道儿给德福装水。 德福傻愣着呆立在一边一动不动。 “接水啊!傻愣着干啥?”蓝格衫儿的女人瞪了一眼呆着的德福。德福胳膊夹着扁担,俩水桶明晃晃的摆在脚边,冲着水管看了一眼不敢近前。蓝格衫儿女人见状甩了手上的水珠子,麻利的挽起裤腿扑通一声踩进水潭里,刚玩下身查看了水管一眼就惊叫了起来。 “哎呀呀!这谁干的好事!”踩在水潭里的蓝格衫儿女人惊叫着,众人一抬头,只见这女人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条女人的花布大裤衩子。难怪德福迟迟不敢近前,原来是这玩意儿堵住了水眼...... “这......这......这干的啥事儿嘛!”众女人七嘴八舌的数落着。 靠水管最近的桂花嫂子一见那大裤衩子,瞬间脸红的能滴出血儿来。不待众人话落,一把抢过去塞在了脚边木盆里。 德福不知道说啥,也插不上什么话儿,接完水就灰溜溜的挑回了家。 一想到花布大裤衩子,女人的!往石槽子里添着水的德福忍不住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娃儿们一个个长大离去了,有啥乐呵的!”喜鹊娘正在院里摊开的竹席上拆着旧棉被,见德福乐呵呵的样子,忍不住数落了起来。 老黄甩着尾巴驱赶着屁股周围嗡嗡作乱的牛蝇。“撅着的大腚。”这句话再回响在德福耳畔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喜鹊娘有一句没一句的数落着,德福不理她,自己乐呵着自己该乐呵的事情。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德福早早的起来张罗着知娃洗脸穿衣。喜鹊不懂事,非要跟着知娃哥一起进城,被呵斥了几声捂着嘴退回了屋里躲在锅台边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农忙时节,德福急着赶路,早点儿赶回来还有农活要做。一路爷俩相跟着很少说话,德福不时的转身催促知娃跟紧点,怕迷了方向跑进了岔道。 县城不大,王字形分布的几条街道交错相通。关中大酒楼并不难找,即使没进过门的人们都会以从这门口经过过而吹嘘好长一段时间。说楼宇飞檐峭壁,说青龙炖汤煲千年不熄的比比皆是。 花州县城地处古郑县县城原址,南接秦岭北至渭河南岸,东通华山,西直抵唐王朝古都长安。是方圆数百里掐指难寻的繁华富庶之地。关中大酒楼坐北朝南,远远望去正如传说中的一般。雕梁画栋飞檐走壁难掩其表,门庭若市走马抬轿难掩其内。门口十八口浑黄的大水缸分两边一字儿排开,明晃晃的酒幌子迎风招展。迎宾的伙计们清一色黑丝短汗衫,肩膀上搭着白生生的羊毛手巾站立着,啥也不用干。 德福来过几次,也跟人吹嘘过。真真儿的要近前,却内心犯怵。在门口徘徊张望着却不敢过去。知娃没见过世面,紧紧的依偎在背着铺盖卷儿的德福身后。俩人转的次数多了,难免不引起伙计的警觉,刚要离开便被肩头搭了羊毛手巾的伙计拦住。 “干啥的?” 德福想解释,见对方人多,话到嘴边瞬间又哑了口。只瞪着眼撺掇知娃赶紧说话,知娃好歹读过几天书,见那伙计倒也和善不像寻院的打手一般凶神恶煞,连忙近前搭话。 “找掌柜!”知娃战战兢兢地回话。 “张、王、李、赵、钱,敢问乡党找的哪一位?”伙计背百家姓一般一口说出五位掌柜来。惊得德福知娃俩人目瞪口呆。 “这回回去可有的说道了。”德福心里想着,却不知如何回答伙计问话。知娃也瞪大了眼珠子眼巴巴的呆望着德福。 见爷俩都答不上来,伙计一挥手,驱赶着俩人离远点。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们。 知娃跟着爹遭了冷遇,一步三回头的来到了酒楼对面的小巷子里。赶了半天的路,肚子早咕咕的折腾了起来,事情再急,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饭馆的伙计正拿了毛巾在前台擦拭酒壶,见有客人进门,连忙起身召唤着。用那擦过酒壶的毛巾使劲的在那坑坑洼洼的桌面上来回舞动着,桌面还是布满了坑洞。 “乡党,吃点啥?”小伙计擦完桌子,将那毛巾顺手往肩头一搭,弓着腰子笑眯眯的问话。 德福瞅了眼知娃,娃娃第一次下馆子可不能亏欠了娃娃。心里想着便随口问了句“都有啥!” 伙计见俩人也是个生客,不由得直起了腰板扯开嗓子冲着里间吆喝了一句:“来俩客,头面汤两碗!”一转身又回到柜台上擦酒壶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便有另外一名伙计用褐色的木托盘端着两碗面汤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上。面汤上面放着木筷,汤里浮着一层稀稀拉拉的葱花,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别无其他。 德福心里明白,这是把自个儿当做赶脚的脚夫对待了。脚夫手头不阔绰,常年在外的挣点儿辛苦钱,每到饭点儿,拿不出盘缠,店家仁义总会端出一碗澄清的热乎乎的面汤,在撒上一把葱花。脚夫一般都会自备干粮,将那苞米高粱馒头掰碎了泡进汤里,胡乱的扒拉几口也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这样的饭当年德福跟着德林过渭河找满仓时连着吃过好几顿。钱不钱的并不重要,吃完饭实在抹不开面子的就象征性的在桌面上随便丢几个铜板算作饭钱,实在拮据连毛票也拿不出的也不打紧,吃完之后将那空碗拿到屋外水瓮前涮洗干净放回桌子就可转身走人。都是乡党,店家一般也不会说道什么,白占了饭桌喝了面汤使了碗筷,店家又搭上了一把葱花。也算是拉拢主顾的一种手段罢了,人生在世谁还能每个难怅嘛! 想当年就是在这张饭桌上,对面坐着的可是那憨厚又倔强的德林哥。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一顿就着干馍馍能喝三碗面汤。“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望着稚气未脱的知娃,德福忍不住冲着柜台边擦拭酒壶的伙计吼道:“崽娃子,菜单拿来!” 伙计一愣,连忙点头哈腰的拿了菜单近前,德福一扭头却不看,弄得伙计一脸难堪。 “叔,菜单!”伙计轻声招呼着德福。 “不看,不看!”德福回过头来一愣,连忙挥挥手拒绝。伙计面露难色,德福瞅了眼知娃也不再为难这伙计娃,回了句“羊肉泡馍!”架势神气声音浑厚悠长。 “叔,几碗?”伙计战战兢兢的忘了眼德福压低声音追问。 “一碗么!这娃!”德福责怪着。 “正堂,贵客俩,羊肉泡馍一碗......”小伙计的声音回荡在小店里,声音同样拉得浑厚悠长。 饭还没上桌,德福却早已从布袋子里掏出喜鹊娘准备的黑面饼子,就着面汤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劈头盖脸一顿骂 望着爹狼吞虎咽的吃相,知娃眼含泪花嚼着肥大的羊肉片子却不敢说话。他知道,无论说啥爹都会瞪着眼数落几句。洁白的小盘子里堆放着几瓣香甜可口的糖醋蒜瓣。就着吃美味的羊肉泡馍再美不过了。知娃舍不得吃,小心翼翼的将那小菜碟推向德福,果不其然,德福瞪着一双眼珠子抚摸着肚子打起了饱嗝。想说什么,见是几块蒜瓣而已,就没再说话,粗糙的手指头捏着白净的蒜瓣儿一股脑儿的丢进嘴里,一口面汤下去,竟然连蒜皮也没吐出来。 知娃惊异的注视着德福,德福许是感觉到有些许不妥。嘴里吧唧着,说着知娃听不大清楚的糊涂话。“甜还是酸!”知娃后来问爹的时候,爹只说那蒜瓣儿不辣吃起来爽口。 眼看着晌午将过,再进不了酒楼的门,今儿个可真要留在这县城不可。德福着急忙慌的吃完饭,吩咐知娃别烫着,肉要嚼碎了往下咽。自个儿却匆忙的又去酒楼门口打探掌柜的消息。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倒是拦住了几个,一问到关中大酒楼掌柜的都摇头晃脑不知道。常言道“嘴皮子底下就是道儿!”这可为难死了德福,实在没辙,就又返回饭店守着知娃。 知娃一放下碗,就匆匆忙忙的拉着知娃往外走。胡同里正好遇到个算命的老先生,是个戴了墨镜的瞎子。见有人匆匆忙忙的打眼前经过,老先生伸出竹棍子阻拦着。德福斜了算命先生一眼还没骂出声,眼前一亮这不正是村东头学堂里教过书的怀玉先生! 熟人相见,格外亲切。怀玉先生见德福领着娃娃儿在这酒楼门口转动转西的。想着必然有事,又不愿惊扰爷俩吃饭。便坐在巷口静静的候着。 知娃已是半年多没见到先生了,连忙跪到脚下冲先生行问候礼,怀玉见状颤颤巍巍的起身阻拦着。德福扶着先生,先生伸手拉着知娃的小手。俩人在先生的引领下匆匆的向巷外走去。 巷外林荫道上的知了发了狂一样鼓足力气吼叫着,聒吵的行人还真有点儿受不了。一路彼此无言。 沿着关中大酒楼的侧巷往里走了不到百十步,便又出现一条类似于前街的景象。门楼依旧雕梁画栋翘角屋檐大有飞檐走壁之气势。不同的是跟前门相比少了那一排气势恢弘的大水缸! 守院的伙计见怀玉先生领着俩人近前,老远的连忙揭起侧门的竹布帘子,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口口声声招呼着“钱老板”,德福心里嘀咕,怀玉先生一介书生,不知何时又入了这经商的行当。看这架势,排面也小不了! 一入里间,吃饭的达官显贵叫嚷声不断,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伙计们端着盘子来来回回穿梭于各大席口间。大厅正中间,铺了大红地毯的木质楼梯直通阁楼。 “楼上是雅间!”怀玉先生见德福昂着头傻呆着脸,连忙解说道。 知娃跟在先生跟前,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一个酒楼呈现在眼前的竟如此闭月羞花,珑珑剔透的墙面竟能照出人影儿来,这还不说,大红地毯的楼梯七拐八回的穿梭在大厅的顶端。大厅有多大?一眼望不到边。知娃细数了几遍,光大堂里来往的堂倌伙计就有三十多个,个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 穿过大堂,一转身登上大红地毯的步梯,在二层转角处,三人绕进了阁楼的小包间。屋子不大,摆设也没有什么讲究。靠里墙的书桌上杂乱无章的摆放着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书桌对面的墙上挂着巨额的条幅字画。画中有一老翁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正在找一牧童问话。再仔细看那洋洋洒洒的解说文字,正是唐贾阆仙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先生志趣高雅,屋子里到处弥漫着笔墨书香气息。 怀玉见两人都站着,连忙将手上算命的卦幡往墙边一靠,招呼两人坐下,一面又急匆匆的吩咐门外候着的伙计看茶。 “自知聪慧,日后想必定有大作为啊!”怀玉先生盯着知娃微笑着坐在靠墙的红木椅上捋着花白的胡须。 德福呆滞,不知先生说的啥,一转身只见知娃早已跪拜在先生脚下正磕头作揖行师徒大礼。这才回过神来,先生这是在夸赞知娃啊! “哎呀!前前后后知娃知娃的叫唤着,把个娃娃家的官名也忘球了!”德福连忙起身作揖向先生赔不是。先生是圣人一般的模样,是孔圣人的传人。画像就供奉在各村名门望族的大祠堂中央。这一点德福还是懂得的。 怀玉先生见这爷俩实诚,也没再起身阻拦,只口口声声的招呼回座。 德福战战兢兢的退回座位,这回沟蛋子却只贴了椅子一角,极不自然的坐下。手上提着的烟杆连忙放在了脚边的姓李上。 “给先生添麻烦了!”德福憨笑着,紧盯着老先生。 这时伙计正好端着茶盘进来送水,德福那受过这待遇。浑身不自在,匆忙起身伸手去接。惊得伙计站在桌前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青山!”这伙计听闻先生召唤,连忙转身面向先生躬身低头恭恭敬敬的候着。 “青山呐,先带着自知到外面候着。”先生一完话,这叫做青山的伙计连忙拉了知娃退出了书房。房门轻轻的掩上,德福心里七上八下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脸惊慌! “昨儿个弄啥咧?”先生挥手招呼德福坐下,一口地地道道的关中话。 “没,没弄啥么!”德福老老实实回答。 “没弄啥!”先生紧盯着德福追问。 德福刚要挨到椅子的屁股又匆忙的抬起,脸憋得通红大气也不敢出。 “给牛挑水时被那一帮子妇女数落了一顿!”德福避重就轻的,大花裤衩子的事儿实在说不出口,只能隐瞒着。 听德福这么一说,先生的脸瞬既沉了下来。一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德福啊!你也是个实诚人,咋满嘴没个实话嘛?”先生一转身盯着德福。 德福身子站的笔直,战战兢兢的呆望着先生。“想必先生早已知晓了花裤衩子的龌龊事儿!瞒也瞒不住,那就实话实说算了。”心里想着,嘴上跟着连忙把隐瞒的事儿一股脑儿都抖落了出来:“哎呀!这也怪不上我,昨儿个娃他娘正经管着给牛饮水。那牛胃口大,一挑子水不够喂,就去村西头水渠挑水,一伙子女人家的围着水潭子洗衣服,撅着个大腚,花裤衩子堵住了出水口,咱不懂,也不敢说话,反而被数落了一通。后来还是族长夫人出面解的围。” “大腚子,花裤衩子!”德福这回说的都是大实话。 “不是这事!”先生依旧阴沉着脸,怒目圆睁的对着德福。 “这......这......”德福实在不知道再该说啥,脸上火辣辣的像挨了几大巴掌一般。花裤衩子是多看了几眼,甚至臆想着穿在哪一位婆姨的沟蛋子上。可这只是一恍惚间的事儿,族长夫人黄张氏一出现早都断了念想。哪还敢有什么想法,先生就是先生到底都是个人精。德福实在不敢再多说话,自个儿把自个儿恨得是咬牙切齿。 “满仓走了?”见德福这般傻呆样,怀玉先生忍不住冲着窗外叹了口气。 “走了,跟着那白......跟着那女军官走的!”德福想说白狗子,觉得不合适连忙改口。 “女娃娃家的,你背后编排人家干啥!”先生的声音里明显的夹杂着些许怨气。 女娃娃,先生说的正是那国军特派员汪玉晗。汪玉晗一介女流之辈,但也做出了轰轰烈烈的大事情,英姿飒爽的骑着高头大洋马。 好事归好事,偏偏这德福就是瞧不上她,自个儿背后数落人家倒也罢了。竟一时憋不住火当面叨叨着呵斥人家。原话是:“女娃娃家的,骑个大洋马晃过来晃过去算球个啥?不好好的在家照顾爹娘,找个好人家,成天窝在男人窝里......” 这还不算啥,更难听的话还在后头。听闻这汪玉晗和满仓拜了把子,要带着满仓加入队伍。拦住去路劈头盖脸的就骂人家:“女娃娃家的没个正形,带着群白狗子打打杀杀,自个儿短了命不说,还要祸祸得把满仓也搭上!” 难怪满仓临走的当儿,德福呵斥着喜鹊娘俩人远远的站在堤岸土梁子上看着,不愿近前。八成是难听话说得多了,自个儿也抹不开这一张老脸。 “我......我......”德福想解释什么,可是自打满仓娃跪在地上朝着土梁子上的他和喜鹊娘磕了头,跟着汪玉晗快马加鞭的消失在川道尽头时,他倔强的内心已经开始融化,满满的都是深深的自责。 “汪玉晗跟那满仓、知娃一样,都是我的学生啊!国难当头,民不聊生。一个女娃娃,单枪匹马拉着队伍打打杀杀,为的啥?”先生指责着,浑身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一边呆立着的德福急忙近前搀扶老先生坐下,像做了错事的孩童一样战战兢兢的听着先生训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一脚踹飞锅贴饼 怀玉先生的厉声呵责,让如在睡梦中的德福瞬间清醒。也终于明白了单看穿着打扮就定性汪玉晗的军队为白狗子是极端错误的做法。心中对于满仓的担忧也跟着烟消云散。 怀玉先生跟过世的八爷交情不浅,自然训斥起德福来也是没当做外人对待,有啥说啥,直训斥的德福连连点头,本隐隐的还想争辩几句的嘴巴也跟着严严实实的闭紧了,不再多说一句话。 “娃娃家的,我还能把娃儿拐卖了不成?”先生扫了德福一眼,转过脸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哪有,哪有!看您老说的!”德福陪着笑脸向老先生陪着不是。 “你德福啊,也是个好娃,踏实能干,先是打小收养了德林家的娃娃,后来呢,又认了满仓这个流浪娃。都不容易,娃娃们教育的也好,不胡作非为。挺明事理儿的一个好后生,年龄越大却越是糊涂!”老先生叹息着,盯着窗外不再说话。 德福听得出,这是先生在夸他。他不要先生夸,只想尽快的把知娃的事儿安排妥当了,好尽快赶回去拾掇拾掇镰刀啊,绳子扁担啊准备下地忙农活。满仓、知娃两个娃娃一前一后都有了正经的营生,屋里一大堆沉甸甸的农活却都要压在自个儿一个人身上,心里哪能不着急? “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伴随着敲门声,叫做青山的伙计正领着知娃小心翼翼的进了房间。 “钱先生,饭菜准备就绪!”伙计青山轻声向怀玉先生禀告。 先生一点头,青山伙计匆匆忙忙的退了出去。 “走,吃饭去!”怀玉先生显然已消气,招呼着德福让领上知娃。 德福刚在对面饭馆里喝了两大碗面汤,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肚子正胀,哪还有位置再吃其他东西。庄户人家口糙,吃啥啥饱。只要肚皮不饿,即便是摆上山珍海味也绝不会动摇,正应了那句话:“不是我的菜,不会动碗筷。” 德福推辞着,婉言拒绝了先生的盛情相邀。 “那也好,咱坐下来拉拉家常话。”先生眉开眼笑,德福再焦急也只能应允着坐下来陪先生说话。 原来这革命一失败,汪玉晗就带领了队伍穿过秦岭山脉辗转到洛南一带去了。起义虽然以失败告终,但也对国民党反动派是当头棒喝。为虎作伥的军阀恶霸自然也是看紧了门户,管好了手下,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为所欲为。革命志士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死伤无数,用献血和生命在白色恐怖的阴影里趟出了一条血路——那就是要活命就必须跟反动势力斗争到底。 怀玉先生隐姓埋名的来到县城,守护着革命志士遗留下来的星星火种,对外以钱老板自称。而实质上掌控财政大权的张、王、李、赵其他四位掌柜才是幕后的最大股东。都是政府要员,不便于抛头露面,又看中先生人品的德高望重这才在这关中大酒楼有了一席之地。 先生名义上是这酒楼的掌柜,而实质上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借着酒楼掌柜身份的掩护,悄悄的做一些革命志士之间的沟通,这才伪装成了算命先生的模样,也是免得遭人怀疑。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先生的教诲让把整个心思都放在庄稼地里的德福是如雷贯耳,如久旱遇甘霖一般瞬间成长了起来。 “老先生不容易啊!”德福起身啧啧称赞。 “这娃娃儿......不,这成自知我就给先生留下了,可打可骂,全由先生发落!”德福特别强调了知娃的大名成自知,便起身向先生告辞。 先生要忙于其他事务,不便出门。便托了伙计青山领着知娃一起相跟着送德福出门。 雕刻有“功盖天下,再造唐室”的国公牌楼前,知娃要和爹依依惜别了。十来岁的娃娃紧拽着爹的衣襟不放,好日子明明就摆在眼前,这娃儿偏偏视而不见眼泪吧擦的非要跟着爹爹回家。拉拉扯扯,看得伙计青山也由不得跟着滴出了眼泪。 知娃挣扎着,德福脱不了身。实在无奈的德福心一横,在娃娃娇嫩的沟蛋子上狠狠的呼了两巴掌。娃娃见爹爹发怒哭着撒开了手,一头扑倒在地上弄得一身灰土。德福匆忙的往前紧赶了几步,一回头见娃娃没追上来。一路刷刷的流着眼泪哭出了声儿来。 待德福的身影完全没入来来往往的人流,知娃这才抹着红肿的眼窝子,跟着青山一路向酒楼走去。 伙计青山也是个娃娃儿,个头虽比知娃看上去高出一头,年龄却还相差了半岁。苦命的娃娃儿都禁长(关中话:经得住磨难长得开),出落得倒也算标致。见知娃一路哭哭啼啼也不知如何规劝,临进门的时候才帮忙拍打了身上的灰尘。 房间里怀玉先生早已不知了去向。见青山领着知娃回来,勺把头(关中话:大厨)派人取了行礼喊了俩娃儿到后厨问话。知娃跟着青山一前一后的进了后厨,后厨还算宽敞,十几口炒锅伴随着呼呼的火焰在灶口间上下左右来回的翻滚着。 掌勺的大厨有十多个,来回穿梭在各大灶口之间。四五个传菜伙计东奔西跑的传递着各式各样的食材,配菜间也是井然有序,切的切,洗的洗,锃亮的案板上一排排花色不一的竹筐盛着不同的花色形状。 知娃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个后厨,简直是个小型菜品加工厂。知娃跟着德福去过镇上唯一的一家煤炭加工厂拉过煤球,制作蜂窝煤的厂子也比不上这后厨这般壮观,尽管还有机器运转着...... “来啦!”门后头突然传出一声男人的问候,声音浑厚而略显沙哑。 知娃连忙顺着声音在烟熏火燎雾气腾腾的灶口间搜寻,说话的正是靠近门口的中年男子。从头到脚白色的高脚帽,白色的口罩,白色的围裙,白色的外套,脚上穿的也是白色的胶鞋。浑身上下一抹儿白。 勺把头见知娃傻愣着,朝着里间吼了一声,便有另外一名同样装扮的大厨过来接手。腾出手儿来的勺把头出门顺着一狭长小道儿一面往里间走一面摘下帽子口罩,褪去身上的围裙布。青山紧紧的相跟在后头,知娃紧跟着青山...... “哪儿人啊?”勺把头一面在墙上挂着身上解下来的物件儿,一面轻声问话。头也没回,嗓音低得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蒸锅上的缝隙里跑了气儿。 知娃回头看了眼青山,青山低着头呆立在门口不知在想啥。知娃不敢作声也跟着同样的呆立着等候发落。 “俩死人啊!还有没有个喘气儿的!”见没人作声,这勺把头显然有点儿不耐烦了。 “啊!” “啊个球啊!啊!啊!啊!” 知娃见勺把头话头不对,本想“啊”一声以表示回应,不想“啊”字刚一出口就被劈头盖脸的顶了回去。(此处“啊”音节全部读二声。) “青山!” “在!” “忙你自个儿的去!” 伙计青山遭了训斥,急忙转身冲出了屋外。空拉拉的房间里只剩下知娃跟勺把头两人。勺把头瞪着一双大眼珠子瞅着知娃,知娃低着头盯着脚底下伙计丢在一边的铺盖卷儿不说话。 “叫啥?”勺把头冷冷的问话。 知娃依旧只管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勺把头的声音明显提高,嗓门明显加大。 “我......我......你是在问我吗?”知娃战战兢兢的抬头瞅了眼眼前这位四十多岁的男人。 “问猪呢!猪崽子货,一群猪崽子货!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吊个驴脸子!”这勺把头围着屋子转着圈子猪啊驴啊的骂了一河滩,还不解气,临到门口还一脚将那知娃脚边的铺盖卷儿给踢得直接甩在了里墙的窗框上。早晨出门喜鹊娘给夹在铺盖卷里的煎饼锅贴,那禁得住这一脚飞踹,叽里咕噜噼里啪啦的撒了一地。勺把头也不理会,头也不回的进了配菜间冲着里面的伙计又是一顿叫嚷谩骂。 关中大酒楼从前厅到后厨,从后厨到配菜间,里里外外热闹一片。 望着地上摊开的锅贴大饼,知娃的眼泪忍不住的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透过这泪眼朦胧,他仿佛一瞬间看到天才露明,娘就在案板上用那长长的擀面杖擀着贴饼。昏暗的油灯下小喜鹊正弯着身子吃力的往灶口间添着柴火,红膛膛的火焰照亮了小喜鹊那张俊俏白皙的脸蛋。那杆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风箱在小喜鹊的拉扯下,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这可是娘跟喜鹊妹子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口粮啊!娘跟妹子心疼他,满仓哥走的前一晚,娘跟喜鹊同样瞒着爹爹,将那锅贴饼子塞进了满仓哥的行囊。“满仓哥!满仓哥这会儿又怎么样了呢?”知娃实在忍不住,眼泪哗哗的涌了出来。 面对满地摊开着的饼子,知娃浑身抽搐着,一面捡拾一面小心翼翼的用手擦去上面的尘土。他没有哭出声儿来,因为这倔强的娃娃知道,在这举目无亲的陌生之地,哭,顶个屁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洗脚水里捞蔬菜 哭既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知娃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的将那散落一地的锅贴饼子捡拾起来。门外依旧是嘈杂的忙碌声。这会儿正是饭点,传菜伙计的吆喝声不时的回荡在后厨间。 屋外的走廊里,伙计青山正低头攥着抹布一步一步后退着擦着地面,见知娃提着行囊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这......你这是?”青山误以为勺把头向知娃下了逐客令,想问个清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俩娃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眼都是晶莹的泪花。 “这是......这是要走哇?”青山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话。 知娃没说话,提着行囊呆立着,一个十来岁的的娃娃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又能怎么样呢?怪只怪自己把县城的生活想的过于美好,想象和现实本身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农村郊外田埂里无忧无虑的安闲舒适,瞬间又变得那样的急不可待。可是,离开爹爹的指引,幼小的知娃连回村的路都分不清了东西南北。他又能上哪儿去呢? 他突然想到满仓哥,如果刚才的遭遇放在满仓哥身上,想必一定会同那勺把头扭打到一起。满仓哥必然会瞪大眼睛,甩开膀子冲着那凶神恶煞的勺把头叫喊着:“来啊!来啊!看小爷不弄死你!”想到这儿,知娃委屈的眼睛里,隐隐的露出一丝笑意。 知娃摇摇头算是回应了同他一般大小的青山兄弟。 “能不能留下现在还两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找个落脚之地。”娃儿自有娃儿的想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如果满仓哥在,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伙计青山显然是没有领会知娃当下的想法,晶莹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不解的疑虑。见这知娃提着铺盖卷儿,刚要伸手去接。正在这个当儿,勺把头却不知不觉的出现在了走廊尽头。见俩娃儿站在一起傻傻的发愣,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顿臭骂。 青山寡言,见状连忙俯下身去继续擦拭地板,知娃呆立着嘟着嘴巴不知如何应对。 “你!”勺把头声音厉声颤抖着伸手指着知娃,接着道:“瓷不愣丁的,挺着弄啥!” 知娃往边上挪了挪腿,实在不知道该咋办,泪眼憋屈的差点儿又流出眼泪来。 勺把头见状依旧没有好脸色的瞪大眼睛怒视着失魂落魄的知娃,打知娃身边路过的伙计、师傅都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知娃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俩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瞪着你僵持着。 “过来!”勺把头冲着知娃吼了一嗓子,径直往前厅方向走去。呆立着的知娃见状,匆忙提了铺盖卷跟上。绕过前厅出了正门,不一会儿就来到酒楼的偏房。红漆脱落的斑斑点点的木门扇并没有上锁,门一推开,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间琳琅满目的杂物间。缺了口的大海碗,裂了缝隙的烧酒盘......琳琳琅琅的塞满了十多个大箩筐。箩筐堆叠着,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堵墙。 “这是你的窝儿!” 顺着勺把头手指的方向,靠里墙边用木桌搭起的铺位上,正孤零零的蜷缩着一床破旧但也不算邋遢的铺盖卷儿,显然有人已经住上了。杂物间不大,收拾的倒也算规整。 “桌椅板凳,收拾一下,能用的先凑合着用。”勺把头没有动怒,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槛边上的知娃。走上前去将知娃手上提着的铺盖卷一把抢过去,一甩胳膊丢在了靠墙的床铺上。 “那是青山的,青山是我的娃,你俩就住这屋!”话语间难得些许语重心长。 见勺把头没了火气,知娃低声允诺着。急忙紧着步子跑过去收拾起了床铺。 勺把头并没有离开,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靠着屋子中央的红木柱蹲下身子,自个儿在掌心啐了一口口水搓起了烟卷来。 “娃娃儿,叫个啥?”勺把头怔了一下抬头问话。 “成自知!”知娃转身回答,爹走的时候特别叮咛过,无论谁问,一定要报上官名,免得记错了公分,月末领不到工钱。 “成自知!好名,好名字。”勺把头自言自语的称赞着,咂了几口烟卷,袅袅的烟圈围绕着头顶打着转儿,满满的向屋外扩散。 “叔,钱掌柜的在吗?我想见见他?”知娃小心翼翼的靠近勺把头,这也是德福临出门的时候留下的话,让娃儿抽个时间好好的谢谢先生的恩情。 “你叫我啥?”正咂着烟卷的勺把头眼睛一愣,注视着知娃的眼珠子瞬间瞪得又老大。 “我......我......”知娃低着头抠着手不敢在说话。 “瓜娃子,这是啥地方?整个花州县城产业最兴人丁最旺的关中大酒楼,别一口一个叔的。我可不徇私情!”勺把头这是厌恶知娃叫他“叔”。 “对了,你跟那钱老板啥关系?”勺把头愣愣的问。 “学生!”知娃小心翼翼的回话,看得出勺把头对钱老板的事儿格外上心。 “学生!”听完知娃回话,勺把头苦笑着接着道:“左一个学生,右一个书生。他钱老板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欺负人哩嘛!一个个生瓜蛋子往进塞,这活咋干!咋干!”一生气,哆嗦着嘴唇子径直出门而去。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爹也经常挂在嘴边,知娃不明白读过书的娃儿为何就这样遭人厌嫌。 一切收拾妥当,没有指示,知娃也不敢轻易出门,在屋子里徘徊着时不时的望一眼窗外。眼看着日头缓缓落山,不争气的肚子又开始咕咕的瞎叫唤。娘带的锅贴饼子还在,知娃却不敢轻易的拿出来。如果再被那脾气暴躁的勺把头瞧见,还不一股脑儿给扔到大街上去! 知娃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坎坷折磨。只清楚的记得,爹走的时候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静下心,别理他任由对方去啰嗦,你不理他,他自个儿自说自话,说得多了也就没了味儿了,说累了自然而然的就闭上了嘴,这个时候再说几句好话把没做好的事儿做好,事儿也就算成了。”这是德福凭借自己摸爬滚打的经验总结出来的为人之道。 正朦胧间,房门一打开。正是青山进了门,见知娃在阴暗的房间里呆坐着,连忙点了油灯递上了热乎乎的油酥饼。油酥饼用黄皮纸包裹得严实,接到手里还热乎的直烫手。 “我爹让带给你的!快吃!”青山笑嘻嘻的凑上前指着知娃手上的饼子。 长这么大,知娃这是第一次面对香喷喷的油饼子,尽管在镇上街道也有所耳闻目见。没吃过也不会刻意的往饼子的事儿上去想。当这油乎乎的热饼子真真切切的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内心却一丁点儿兴奋,哪怕一丁点儿的进食的欲望激情也没有。知娃又想家了,多么希望自己能插上翅膀像鸟儿一样扑闪着飞回家。饼子有三个,爹一个,娘一个,小喜鹊一个......两行热泪不由得簌簌的滴落下来。 “咋了嘛!”青山见知娃傻愣着不说话,也不吃饭光盯着几个饼子发呆。凑近一看见腮帮子上长长的两行眼泪正往下淌,“都怪我爹,自个儿犯了错把火气都撒在了你身上!”青山埋怨着他爹,伸出手轻轻的擦去知娃脸上的热泪。 俩娃儿相视一笑,嬉闹着吃起了大油饼。美味可口的油酥饼。 “勺把头,犯啥错了?”知娃嚼着饼子,接着青山的话问道。 一听这话,青山探出脑袋左右扫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凑近知娃的耳朵嘀咕了起来。 原来:前几日县长派人传话,说是省城有个大官前来视察,接风宴安排在了咱这儿。那当官的是个四川人,喜辣,县长建议搭个火锅。随从的人多,鸡鸭鱼肉羊肉片子,时兴素菜,酱汁蘸料,熬红油炸香料。好家伙!五六个人整整忙活了两天才备好了所有食材。 县长陪着客人吃的是津津有味席间笑声连天,吃到一半,酒喝得正酣,这时后厨正准备着水果拼盘,那大官吃的兴致正浓,汤汁却不够用了,县长便吵吵着让赶紧加汤。大半锅的牛骨汤正架着柴火炖着,勺把头低着头正在给水果拼盘雕花造型。偷了个懒,便招呼着一旁打下手的新伙计赶紧提了长嘴铜汤壶去加汤。 这伙计对后厨坏境不熟悉,窜东窜西的愣是找不见盛汤的长嘴铜壶。外面催的又紧,勺把头性子倔,骂了伙计几句。原话好像说的是:“活人还让尿憋死了,壶找不到,盆子是用来撒尿的!” 这伙计挨了骂,在后厨穿梭了半天盆子也找不到,怕挨骂,又不敢躲闪。一回头见杂物间刚从莲藕地里回来的王老头正打着赤脚在屋子里换衣服。墙边正放了口热气腾腾的铁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端着往外跑。穿过大堂,正要到后厨去洗涮了盛汤,不料迎面碰上县长举着酒杯大呼小叫的呵斥着加汤。 伙计还没回过神儿,县长自个儿就上前一把抢过盆子,将那一盆子老王头的洗脚水一股脑儿的倒进了桌上的火锅里。一桌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喝着酒猜着拳。县长一筷子下去捞出了指甲,愣着瞪大眼珠子吓得不敢说话。省里来的大官,喝多了不时的拉着县长的手给敬酒夹菜。县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吃到最后脸涨得通红。客人还没出门,就回过身来一脚将那端盆的伙计踹翻在了饭桌前。 众人目瞪口呆,站在门外的王老头,一看惹出了乱子,鞋都没顾得上穿就跑路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玉晗吻别生死恋 乱子一出,从后厨到前厅,从师傅到伙计,前前后后是乱作一团。这责任肯定要有个人出面来担着啊,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在大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默不作声,一脸无辜。端了洗脚盆子的伙计受了委屈,啜泣着抹着眼泪。 勺把头作为后厨的负责人,不得不出面澄清,话音还未落,便被县长大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县长面前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待县长一离开脾气一上来就连续的发了几天的火。难怪知娃自打进了这酒楼的大门就没遇到过一次好脸色。年轻的伙计都是冲着这钱老板来的,自然而然的罪过都记在了钱老板身上。钱老板自责,安顿好了知娃之后就先行离开了酒楼,去哪儿了,伙计们哪个也不清楚。 酒楼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过。知娃转眼间在这酒楼已待了四五年的时间,先是扫地搬菜,几年下来早已熟悉了后厨间所有的工序。 勺把头把知娃调到了操作间,手把手的教知娃掌勺的手艺,知娃却离不开青山兄弟,一心吵吵着要回到大厅端盘子去。勺把头一生气,砸了铁锅,扔了勺子,当众起誓,要跟知娃断了师徒关系。师傅这几天正窝着火,知娃躲躲闪闪的随时等候着再一次山洪的爆发。 而满仓呢,跟着汪玉晗一路辗转进秦岭以南的洛南县城,一路遭受磨难挫折。在国民党军队前前后后不知多少次的围追堵截下,同志们视死如归勇敢战斗,一个个的倒在了枪林弹雨之中。当最后一次战役在黄昏之际打响的时候,队伍在汪玉晗的命令下朝着河对岸突围挺进。前面机枪扫射,后面敌机轰炸,俯冲着将河两岔河沿岸的河滩地炸的开了花。 “汪队长,敌人又上来了!”传令兵还没跑到汪玉晗跟前就中弹倒在了相距不到一两米的弹坑前。 汪玉晗气喘吁吁,在炸弹腾起的烟雾中,白嫩姣好的面容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幸好有满仓这个愣头青寸步不离的守护陪伴,尽管有好几次子弹嗖嗖的擦着头皮、耳朵呼啸而过,总算是有惊无险的一次又一次的躲过了死神的召唤! 前后领队的的国军指挥官正是在高家镇吃了哑巴亏的耿孝廉。耿孝廉连爹娘都不认,一心效忠党国。在高家镇吃了汪玉晗的亏,不死心,哪能这样轻易的放弃。连夜逃出高家镇,穿过秦岭山来到洛南县,投靠的正是素有西北军二虎之称的悍将李虎臣。耿孝廉打着剿匪平叛的旗号像恶狗一般穷追猛打。汪玉晗带领的赤卫小分队终因寡不敌众,接二连三的陷入敌人包围圈。 现在战火纷飞的两岔河畔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拉锯战。阵地在敌军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下几度陷落,英勇无畏的战士们一茬接着一茬成片的倒在了血泊之中。在这紧要的关头若是能有“封神演义”里面那样的天兵天将从天而降该多好啊!残酷的战争面前,这无异于一种痴心妄想。 汪玉晗不忍心再看着战友们一个个被打的血肉模糊,就在传令兵倒下的那一顷刻间。汪玉晗心目中原本还抱有一线希望的犹豫,突然变得坚定。 两岔河的上游同样进行着一场撕心裂肺的战斗,猛烈的枪炮声轰隆隆的在山麓顶端回荡,鲜血染红了两岔河滚滚的流水。红色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沙滩土崖,仿佛在呵斥着:“走啊!走啊!” “撤!撤退!”已经顾不上躲避枪弹的汪玉晗一纵身跃上河畔的土堆,冲着身后仅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队员发出撤退的命令。 原本说好的增援部队,已过去二十几个小时了,还没有一个人到达。派出去的传令兵两个炸成了重伤不能说话,其他的三人两个牺牲在半道上,回来的一人就眼巴巴的倒在了汪玉晗的脚下。鲜红的河水染红了汪玉晗晶莹的眼睛,泛起一朵朵璀璨的浪花。 “同志们,撤啊,快走啊!”汪玉晗急促的喘息着,胸口也跟着极速的上下起伏。战士们都沉浸在同志、兄弟、亲人倒下的痛苦之中,士气还正旺,哪还顾得上队长撤退的命令。冲锋的依旧冲着枪林弹雨扑了过去,掩护的依旧探出脑袋,浑身伴随着突突突的机枪声剧烈的颤抖着,恨不得一梭子将所有的弹夹打了出去...... “撤退!撤退!”汪玉晗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想阻止战士们浑身迸射出来的愤怒。在隆隆的枪炮声里,在失去亲人同志的哀嚎之后,所有的悲愤都化作了一股难以逾越的力量。“冲啊!杀啊!”愤怒的力量岂是一个女人的娇弱之声能够淹没?伴随着腾、越、闪、瞄、射,一波一波的人马又再次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五月的天气就像那娃娃的脸,更别说这连绵的秦岭山脉。太阳一落山,靠近南峰山峦间一条闪电就像电灯泡的钨丝一般噌噌的发亮,又嗞嗞的扑闪。紧接着分出一道......两道......无数道......一簇簇闪光迸裂着腾跃着,把阴暗的山川梁子映射的透亮。 山风渐起,乌云舞动。闪电挤压着乌云,乌云激荡着闪电,躲躲闪闪,终于齐头并进,黑压压的滚滚袭来。雨珠儿零零散散的滴落,掉在松软的土地上,龇牙咧嘴的不知了去向,跌在坚硬的石块土瓣上,啪的一声粉身碎骨四散而开。 狂风夹杂着雨珠,零零散散,成线,成片。一路袭来终于挟持了整个山川河流,在滚滚的河水起伏激荡中冲向天边。 “暴风雨来了!”汪玉晗浑身湿漉漉披头散发的转身,望了一眼不远处把冲锋号紧紧攥在手中的满仓。 “满仓,怕不怕?”汪玉晗轻轻的走过去,擦拭了怒目圆睁凝望着远处的满仓脸颊的水花。 满仓没说话,依旧瞪着一双通红的仿佛一触碰就能点燃了的眼睛凝望着远方。 “姐,天要晴了!”顺着满仓视线紧盯着的方向,那电光闪现腾跃的地方却隐隐的透出一丝丝亮光。 斑斑点点的亮光闪烁着,蔓延,蔓延着,闪烁。由模糊到清晰,由清晰到模糊,终于拨云见天,云层一开霞光万丈。照射的整个山川河流,人脸一片金黄。 “姐,队伍打光了!”挂在满仓脸颊上的水花终于忍不住,在嘤嘤呜呜的啼哭声中滑落了下来。 “满仓,不怕!”被雨水冲洗得娇嫩洁白的汪玉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慈母般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何时她再一次的在娇嫩的嘴唇上涂上了火红的唇膏。霞光中一副娇艳的脸蛋儿鼻子一酸,一把将同自己一般高大英武的男人拥入怀中。眼角一股热流迎面而下。 “姐!”满仓惊慌着叉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说五年前高家镇病房里的那次邂逅,是一个懵懂少年对心爱的漂亮女人的无意碰撞。那么五年后的今天,同为青年的汪玉晗是对曾经无意间夺去自身初吻的这个粗犷的男人的念念不忘。 汪玉晗受的是民国时期传统的文化教育,虽然外表看似干练老辣。其实内心就像自己的真名和长相那样妩媚、娇弱。一切都是伪装的,为了美好的生活。而唯一不能伪装的便是这一副娇弱柔肠下的痛心失落。 孤独的女人是漆黑的夜,多么期望漆黑的夜里能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满仓的出现恰好就扮演了这盏灯的角色。他昏黄,微弱,甚至于看不到一丝光亮,可是五年的军旅生涯,在汪玉晗以姐姐身份的严格调教之下。这盏昏黄暗淡的灯早已出落得腰杆笔直,能照亮汪玉晗心中的整片夜空。 “不要叫我姐,叫我媚儿!”汪玉晗的泪水透着满仓的脸颊缓缓的滴落在了满仓布满裂痕的嘴唇上,咸咸的,掺杂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还是五年前那种味儿,满仓永世都不能淡忘汪玉晗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清香。 “媚儿!”满仓惊愕着,呆呆的站在原地,摊开胳膊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终于不再说话。 揽着满仓的一双芊芊玉手搂的更紧了,汪玉晗呼出的微弱气息,就像五年前为躺在病床上的满仓擦拭汗水的气息一样。呼吸渐渐紧促,温润扑朔迷离的令人心神不宁,脸红心发慌。 “媚儿......齐媚儿......”这是汪玉晗最后的秘密了。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把一个姐姐最起码的疼爱,把一个上级最基本的关怀,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要毫无保留的转交给眼前的,这个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男人。在这个一直把自己当做姐姐的,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面前,汪玉晗还有什么样的矜持不能放下...... 她爱他,从病房里擦出火花的那一刻。她知道他也爱她,在这个倔强的小伙儿不顾自身安危一次次的在炮弹来袭的那一刻,将她扑倒躲避弹片的刹那间,她已经感受到了那跳动着的激荡的心脏和那温暖而结实的胸膛...... 汪玉晗的气息更加的微弱了,奄奄一息的扑打在满仓的耳根子处,留下一丝丝微微的余热。 “吻我!”汪玉晗把揽着满仓腰子的胳膊慢慢的松开,她要搂着满仓的脖子,用擦了口红的嘴唇吻别眼前这个她最爱的人。 胳膊微微动了几下,终于没有抬起来。汪玉晗倒下了。红红的嘴唇顺着满仓的脸颊划出一道温润的伤痕。 就在汪玉晗滑落的瞬间,情急之下的满仓一把将姐姐揽在了怀中。紧贴着姐姐后背的湿漉漉的衣服里温热的一片。汪玉晗中弹了! “姐......姐......” “媚儿......媚儿......” “齐媚儿......齐媚儿......” ...... 空旷的山谷里,宽阔而又湍急的河岸边,满仓的吼叫声透过身边的夜幕,直冲向天边无尽的黑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南北呼唤惊山峦 满仓的呼喊声回荡在没有边际的山峦之间,两岔河的水流更加的猛烈了。夜幕已经降临,除了哗哗啦啦的流水声,身边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汪玉晗。汪玉晗就是汪玉晗,即使倒下了,也如同童话世界里的睡美人一般。只是没有了血色的面孔在从天而降的漫漫夜色当中,显得更加的惨白。 “医务兵,医务兵!”满仓急切的呼唤着,尽管已将身上的衬衣卷起来堵住了汪玉晗的后背,但是很快的,鲜血就热乎乎的浸透了衣衫,沿着布角往下滴落。 满仓的双手黏糊糊的,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山谷里。除了湍急的水流就是簌簌的雨水滴落声。 耿孝廉眼看着胜利在望,不想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将这手到擒来的胜仗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空想。这会儿正坐在悬崖边的行军帐里对冒雨扯下来士兵训斥痛骂。士兵们因为道路泥泞湿滑,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沾满了污渍泥巴。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面服心不服的把耿孝廉的训斥当作屁话。 “报告!”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进!”耿孝廉扫了一眼低着头稀稀拉拉的人群,扯了扯衣襟领子,端坐着等待卫兵进来传话。 卫兵一进帐门,众人纷纷往两边靠拢,让出一条道儿来。 “报告耿营长,李团长电报!”卫兵径直上前面向耿孝廉立定,一弯腰双手递上报文,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转身穿过人群出了帐门。 耿孝廉正沉浸在未能报仇雪恨的气头上,扫了一眼桌上的报文靠在椅背上不说话。见众人都没抬头,这才悄然的拿起卫兵放在桌面上的报文。不看不打紧,瞬间脾气像炸弹爆炸了一般。一手捏着报文另一只手啪的一声拍打在桌面上,放在一边的高脚杯晃悠着一歪脑袋吧唧掉在地上摔得稀碎。惊得站在军帐里的手下,都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的注视着长官。 “上峰要是追究起来可咋办?谁能告诉我?你们有几个脑袋?”源于电文的第二波叫骂声瞬间充斥着整个行军帐。 “说话啊!谁去解释?你去?你去!”耿孝廉挥舞着胳膊手指挨个儿的点着面前的士兵。 队列里依旧没人说话,依旧没人敢吭声。 原来,担任冲锋的一排士兵眼看着要冲破最后一道防线了,天公不作美偏偏这时下起了一阵暴雨。士兵们踩着泥泞脚底下打滑,有几人因为躲避迎面而来的的子弹一拥挤,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哗的一声四五个人瞬间滑倒在地。还没直起身来,一个接一个的就掉进了漩涡翻滚着的两岔河里。 副营长杨德旺也跟着掉了下去,杨德旺尖嘴猴腮,是个出了名的蠢材。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后台子硬,竟然能跟驻军司令成为本家。一口一个叔啊叔啊的叫着,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耿孝廉站在河堤远处的高台子上,眼睁睁的看着汪玉晗叫喊着急得团团转。机会难得连忙命令卫兵传令开炮,河滩地瞬间弹片横飞泥土被炸得翻天覆地,上上下下一团乌烟瘴气。 这个时候再派人上去清理战场,没准儿还真能摸出几条大鱼。李团长早有交代,杨德旺不能用,尤其不能重用。但也不能不用,要用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杨德旺立功,整个儿营乃至整个团都跟着沾光跟着喜庆。 耿孝廉是个明白人,官场上混了这么久。团长的话,要学会去听。恰巧这个时候一回头,只见蜷缩在屁股后头的正是那窝囊废杨德旺。 杨德旺见耿孝廉回头望着他,两股战战瑟瑟发抖的说话都上嘴唇打着下嘴唇。 “德旺,怕不怕?”耿孝廉微笑着望着他。 “怕......笑话......俺杨德旺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杨德旺一拍胸脯,扭着脖子眨着眼睛摆出一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吊儿郎当样。 “很好,很好,一个个的都像杨副营长学学!”耿孝廉趁机指教着手下。 杨德旺仗着台柱子关系硬,没有丁点儿战功就坐上了连长的宝座。耿孝廉的到来正好给予了杨德旺队伍扩充兵员的机会。团长心里有数,改建之前就先后招呼了杨德旺和耿孝廉前去问话。杨德旺一听营长要接受军事任务,冲锋陷阵不说弄不好还要搭上身家性命。心里本还打着的自己的小九九,一转脸就把营长的职务拱手让给了耿孝廉。耿孝廉狼子野心,打心眼里却这感谢糊涂蛋杨德旺。 绿叶还需红花去点缀去衬托,杨德旺和耿孝廉俩人究竟谁是绿叶,谁是红花,只有营长耿孝廉自个儿明白。 攫取战功的机会现在就摆在面前,几乎是顺手拈来。他怎能便宜了别人?杨德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心里清楚的跟个明镜儿似的。 耿孝廉当众拍着杨德旺的马屁,实质上也是别有心机。对于杨德旺这种豪门公子哥,需要的就是像对待倔驴一样的顺着它的毛去抚摸。耿孝廉再清楚不过了。 “杨营长,前面有美人,你可愿上前一战?”耿孝廉淫笑着望着杨德旺。口中的美人指的正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断送了自己兄弟耿小川性命的汪玉晗。 “美人!”杨德旺眼珠子一转,瞬间来了兴趣。 “有这等好事,还真要感谢耿营长多多关照!”杨德旺嬉笑着,不待话说完就招呼着手底下的人马你追我赶的往河滩里冲...... 笨手笨脚的杨德旺现在掉进了发着洪水的两岔河里。耿孝廉又该怎样向上峰交代呢?想起来就觉得头疼! “耿营长,弟兄们真真的看着那汪玉晗倒在河岸的沙滩上。卫兵搂着她拼了命的嘶喊,八成......肯定一名呜呼了!”队伍中突然有人站出来说话。耿孝廉定睛一看,说这话的正是跟着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马良田。马良田憨厚且忠心,耿孝廉一直把他留在跟前。 “汪玉晗......汪玉晗......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提那叛军头子汪玉晗!杨德旺,杨副营长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冲走了!这事咋办?”耿孝廉双手摊开在胸前,满脸的无奈。跟杨德旺相比,汪玉晗的仇恨早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营长,照俺来看,那鳖孙就该死,自打兄弟们来到这洛南县,就没舒坦过一天。扣着军饷不说,还成天的嚷嚷着大伙儿都是讨饭的花子,一群窝囊废怂包蛋!要不是大伙儿看着耿营长您的面儿,早给那狗日的扣了屎盆子,乱脚踹了!”马良田义愤填膺的回着话儿,气上心头,脖子脸儿都跟着胀得一片通红。 “就是......就是......”众人随声附和着。 “你懂个屁!”耿孝廉呵斥着马良田。一转身,两眼通红无奈的盯着帐外一闪一闪的火焰。 “雨晴了没有?”耿孝廉突然转身问。 “晴了!早晴了!”马良田翻了眼皮子望了眼火气腾腾的耿孝廉。 “奶奶的,雨停了为何不早说?一个个傻不愣儿的站着,挺着,等死不成!”耿孝廉恼怒了,竟然没一个人告诉他雨晴了! “你......你也没问么!只在那叽哩哇啦骂人了......”马良田嘴里低声嘀咕着,也只有他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说啥呢?说啥呢!你狗日的再说一遍!”耿孝廉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马良田明白,耿孝廉只要说了粗话骂人,气儿也就跟着消了一半儿。就像对待共匪汪玉晗一样,刚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儿。他最了解耿孝廉了。 “命令!”耿孝廉厉声呵斥道。 众人齐刷刷的站的笔直。 “马良田!” “到!” “王百川” “到!” “令:你两人各代一个排的人马,马不停蹄连夜出发,沿两岔河东西两岸兵分两路近河浅滩搜索向前。不惜一切代价,天亮之前想尽一切办法救回副营长杨德旺。另:沿途如遇逃窜之共匪流寇,就地枪决,杀无赦!” “口述一遍!”耿孝廉睁着火辣辣的眼睛,瞪着刚刚出列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马良田、王百川两位连长。 “马不停蹄连夜出发,沿两岔河东西两岸兵分两路近河浅滩搜索向前。不惜一切代价,天亮之前想尽一切办法救回副营长杨德旺。沿途如遇逃窜之共匪流寇阻拦,就地枪决,杀无赦!”马良田、王百川声音洪亮,像学生背书一般复述着耿孝廉的命令。 “全体都有!”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向后转!” “目标:两岔和沿岸。” “跑步走!” ...... 马良田、王百川的队伍急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弥漫的山谷间。 两岔河的河水依旧高一声低一声的流着,没有咆哮,山谷里河岸前除了人声的嘈杂,一切都显得异常的的暗淡。 在这没有月亮的五月中旬的夜晚,耿孝廉在中军帐里辗转着,彻夜难免。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秦岭山川,有山有水,却又杳无人烟的茫茫丛林之间。满仓背着伤痕累累的汪玉晗,冲开荆棘,在山谷间忽上忽下,像发了疯的一样一路向南。 随身的地图上在出发前已经标上了红色的坐标点,一路向南那儿有村庄,有医院。标示地图所用的红笔正是汪玉晗血红的口红。现在,满仓紧紧的把它紧贴在胸前。 这个漂亮的姑娘醒来的第一时间,他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为她涂上她最喜爱的漂亮的唇彩...... 满仓的脚步更快了,向前!向前!向前!向着正南方太阳最璀璨的地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花子门前喊娘亲 满仓背着奄奄一息的汪玉晗,沿着河堤登上了绵延巍峨而又盘旋的秦岭山。小道官道都不敢走,只能穿过丛林,走一些连猎人也不愿涉及的原始路线。尽管已经在地图上标注了醒目的坐标点,但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充满了说不尽道不明的荒凉。 这才攀上第一座主峰,放眼望去,蜿蜒盘旋的两岔河上游下游河岸两畔早已密密的布满了无尽的火把灯光,在无尽的河堤间奔走呼唤。这往下游的,正是耿孝廉派出的搜索队。 往南,显然是不能再过去了,在省界的边缘必然会有敌军驻扎的据点。封锁线自然在所难免,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将汪玉晗送医救治,时间紧迫刻不容缓。在登上主峰的悬崖边,一路峭壁盘旋。 军阀狗腿子耿孝廉,费尽心机,连河堤沿途的岩石峭壁也不放过。不知何时早已派人用鲜红的油漆刷上了红殷殷的大字:“活捉汪玉晗,赏银一千两;共匪头目汪玉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等等罪恶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 在如此的大封锁跟前,这是要将这一支正义之师赶尽杀绝,不留后路的节奏啊! 满仓心里踌躇着,往南明显的是往白狗子的枪口上撞。往北,绵延冗长的八百里秦川沃土沿途大大小小的村庄显然是不能再进了。在这白色恐怖笼罩下的秦岭内外,群众基础还比较薄弱,谁又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当儿戏! “龟寿村!”当这三个字突然浮现在满仓脑海的时候,浑身上下瞬间一阵机灵。 “对,就回龟寿村,那儿有爹娘,有乖巧懂事的小喜鹊。这么多年了,小喜鹊想必早已出落成一个俊俏水灵的姑娘了……”漆黑的夜色里,满仓脸上露出欣喜的光芒…… “马齿苋、刺筋草!对!八爷曾经说过,这些都是庄户人家必不可少的草药。想当年村上有一头倔牛发了疯病,犄角将王老头后背戳出了两个血窟窿,黑旺旺的的血水儿直往外冒。庄里人都想着没救了,八爷偏偏不放弃,抬回屋里,昼夜不停的服侍着,不出俩月就能下地行走。用的正是知娃和满仓割牛草是顺路带回的草药。”一想到汪玉晗有救了,满仓的心里更加的欣喜。 当晚风再次袭来的时候,五月的秦岭山脉,寒意还未彻底消融。山谷间刮过的寒风虽不至于刺骨的寒冷,但也令人瑟瑟发抖。沿岸的火光伴随着匆忙的叫喊嘈杂声渐渐的远逝,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幕远方。山谷里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四处一片冰冷的凄凉。 “该找个落脚之地,以免受了风寒。”满仓心里想着,在漆黑的夜里睁着一双像猫头鹰一样的眼睛环视四周,寻找着落脚的地方。 两岔河湍急的河水轰隆隆的在山谷回荡,岁月伴随着一路的坎坷,在大约一周的蹉跎之后满仓终于看见了魂牵梦绕的龟寿村。站在男娃梁的土台子上放眼四望,在朦朦胧胧的荒野之间。龟寿村就像一个家徒四壁的赌徒一样,紧紧的依偎在秦岭山脉的脚下。有鸡鸣,有狗叫,依稀的甚至于能看得见有勤劳善良的妇女、男人在村西头说说笑笑。翠绿的草地上,不知何时早已平铺了一张张色彩斑斓的床单被罩。天气正好,一群女人正在浅水潭边嬉水打闹。 当喜鹊娘正卷着一抱柴火准备返回锅灶间的时候,吱扭一声院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浑身破烂的叫花子正喘着粗气依偎在门框边。 “赶紧走开!不是刚给了你吃的了嘛!怎么又来了?”喜鹊娘皱着眉头驱赶着倚在门边上的叫花子。 也不知哪个地方又闹起了饥荒,连着几天了,总有男男女女的讨饭的沿着附近的几个村子挨个儿的讨饭吃。喜鹊娘善良,连着给了几天。年纪大的自然不必多说,花子得了好处,年轻的也便一个接着一个的拍门打栓儿的都来凑个热闹。自家的光景都过不到前去,哪有多余的口粮侍奉这些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年纪轻轻的,你找个活计多好啊!真是的,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喜鹊娘放好柴火,实在不忍心。起身从竹篮子里摸了俩黑面馒头,一面往外走着,嘴里叽里咕噜的埋怨着。 刚出上房屋的门,只见门口早已不见了那叫花子的身影。德福一大早就进山了,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千万别搭理那些懒惰的懒汉货。 德福为什么这般的厌恶这些讨饭的外地人呢?这是有原因的。前几日地里正忙,德福刚吃完饭正在院子的泡桐树底下乘凉。这时正好看到讨饭的正在对门邢老汉门口,叽叽哇哇的围拢着说一些听不大清楚的外乡话。德福好奇,悄悄的出门去听,不料这伙人一见陌生人突然靠近,都装疯卖傻的四散而去。留下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的娃娃,战战兢兢的盯着德福。 德福心里一软,看这娃娃和自家知娃一般大小。穿着破烂,饿的面黄肌瘦浑身上下打着摆子。心疼他,就把这娃娃扶进院子。好吃好喝的一顿供应。 娃娃吃饱了喝足了转身就要走。德福怕娃娃在外面受了恓惶,再一想到自家地里的农活还没忙出个眉目。没有了知娃和满仓两个娃娃搭手,随着年龄的不断增加,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留下来愿意不?”德福喊住刚要跨出门槛的小叫花子。 这娃娃犹豫了一下,就没再出门。休息片刻,德福便领着这娃娃儿到老洼涧附近的自留地里干活去了。其实也没啥重活,就是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 一路上,这娃娃儿还算乖巧,帮德福背着竹篓子,只憨笑着也不怎么说话。德福在前面锄着荒草,娃娃儿在后面把锄出来的草根扔进一边的悬崖。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这娃娃儿闹腾着说是要屙尿。德福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荒山野岭的也没啥人,就让在田畔子边上解决了,也好施施肥沃一沃庄稼。 谁知这娃娃儿愣是屙了半天也撒不出一泡尿来。 德福无奈,就一挥手招呼着娃娃儿离远一点再试试看。等了一袋烟的功夫也不见这娃娃儿回来。德福放心不下,就沿着田畔去寻看。不看不打紧,这叫花子娃娃早都不知了去向。山沟悬崖边的,万一腿脚一哆嗦滑落了下去,纵使德福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想到这儿,德福不禁心里打着哆嗦。赶紧找人要紧,便哧溜溜的沿着地畔边上的斜坡路滑了下去,急匆匆的想看个究竟。谁知,还没爬起身儿来,那娃娃儿却早已手舞足蹈的出现在了沟壑对岸。一瞧见德福,脚底下就像抹了油一样,一溜烟的就消失在纵横交错的沟壑间。 喜鹊娘见门口空荡荡的一片,捏了捏手上准备着的馒头,转身向里屋走去。就在转身的瞬间,那扇笨重的木门又发出了吱呀的声响。透过门槛底下的空隙,只见一个人影在门外左右徘徊着。想起德福一大早交代的话。喜鹊娘摇摇头无奈的又向屋子里走去。 “娘!”突然间门口传来一声陌生而又沙哑的男声。 喜鹊娘一愣,“这个年头,为了一口吃的,是什么事儿都做的出,什么话儿都喊得出口!”心里嘀咕着,没再搭理他。 “娘!”就在喜鹊娘一脚刚踏上里屋门口那台石阶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这男人沙哑的叫声。 喜鹊娘一回头,也不至于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眼前这穿着破烂,浑身污垢的男娃他陌生啊!这娃儿口口声声喊自己娘,着实让她心头一丝惊慌。连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她实在想不出这娃娃儿在那儿见过。 知娃上个月刚回来过,带了一布袋细面,那兔崽子有眼力见儿,总会悄手悄脚的摸进门,也不管屋里有没有人,总会趁娘不注意一抱子把娘从身后抱起。娘惊慌的嘶喊乱叫,惹得喜鹊和她爹坐在一旁咧着嘴哈哈大笑。 娃儿们还都争气,一个个的也不再让爹娘操心。只是这满仓,自打跟他爹闹了矛盾,跟着那女军官一离开,这么多年了是一点儿音讯也没有。德福想起满仓娃就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只顾抽烟不说话...... “娘!”门口那讨饭的又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娘。 “你......你......”喜鹊娘一转身,手上的馒头也跟着扬起来的胳膊抖动着。她想呵斥这没骨气的娃娃,娘岂是一口吃的就能随便乱叫的吗?可是话到嘴边实在又骂不出口,气的自个儿浑身发抖。 “娘!我是满仓......满仓啊......娘!”这叫花子突然冲进门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院中央。瞪着一双灰溜溜的却又布满血丝的眼睛凝望着喜鹊娘。 “满仓!”喜鹊娘惊愕着,这眼神儿他再熟悉不过了。满仓这娃儿脾气愣,一激动眉头一皱,额头总会显露出一个倒立的三角形。尽管不是亲生的,喜鹊娘又何曾把收养的娃娃儿当成过外人!自己的娃娃自己知道,自己的娃娃无论在不在身边,自个儿都心疼。 “满仓!可怜的娃儿哟!”喜鹊娘的眼泪刷的一声,顺着脸眶滴落下来。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敞开天窗说亮话 多年不见的母子俩,在泪眼朦胧中相拥在了一起。五年了,整整五年都没有音信的满仓就这样从天而降一般的,活生生是跪在了眼前。 “这不是做梦吧!”喜鹊娘狠狠的在手臂上掐了一下,生硬的疼。 “娃呀!你这些年都跑去哪儿了?”喜鹊娘泪眼吧擦的上下打量着被荆棘藤蔓划拉得浑身破破絮絮的满仓。心疼的手抖着都不知道该往孩子哪儿去下手搀扶。 “娘......”满仓仔细端详着眼前苍老了许多的娘,想说什么,终于鼻子一酸没再说出什么话。五年了,娘两鬓间的丝丝白发正苍劲有力的往外挤着,根根挺拔。 满仓是绕着小道儿进的村。五年的军旅生涯让这个无恶不作胆大妄为的少年完成了从少年到青年的完美蜕变。 其实在进村之前的侦查中,已经初步确认。沿着巷子穿梭游荡的叫花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叫花子。那四处搜寻而有万般谨慎的眼神以及那挺的笔直的身材。参过军的一眼便可以看出,绝不是受了灾难讨吃讨喝的可怜人。 满仓基本确认了耿孝廉派出的这一伙线人的身份之后,谨慎起见,就把伤情依旧没有好转的汪玉晗藏在了村东甘河子边上的竹林子里面。竹林里靠近崖边的地方有个洞穴。满仓放羊的时候遇到天气突然下雨,便将羊群赶进去躲雨。自打爹爹从这悬崖上跌落丧命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汪玉晗神智不清,高烧不退,之前还断断续续说些呓语,现在一声不吭气息也跟着愈发的微弱。尽管满仓用尽了各种能想象得到的办法,依旧没有任何成效。眼下最打紧的就是先赶紧想方设法的回村。回村!带着个重病的女伤员显然是自投罗网,思索再三,只能先将汪玉晗藏起来,自个儿先进村摸摸情况,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等到天黑的时候趁着夜色将汪玉晗背回去。 这就是满仓全部的计划。现在,娘突然问起这些年的状况,一想到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兄弟在跟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满仓真的不知该怎样向娘说道。 倏忽间,门外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满仓警醒过来,警惕的摸出揣在身后的手枪。乌黑精致的透着寒光的勃朗宁手枪,正是汪玉晗随身携带的配枪。还没出山的时候,汪玉晗趁着满仓寻找山泉的当儿,为了不拖累满仓,就想用它饮弹自尽。好在身体虚弱,连子弹也推不上枪膛。满仓把它随身别在了裤腰上,这手枪小巧,一来可以防身,二来也能防止汪玉晗想不开,再次陷入轻生的阴霾。 脚步声更紧了,听得出正是冲着自家门口这边赶来。满仓连忙打了手势示意娘不要说话,一转身揭开帘子,俩人相拥着紧靠在了进门靠边的土墙上。院门咣当一声就被踹开了,厚重的门扇吱呀一声在门楼子底下极速的划过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弹在厚实的墙壁上上下摆动着发出哟呦呦的惨叫声。 进门的正是德福,弯着腰扛着笨重的柴火捆,实在誊不出手手来,只能用脚踹了那虚掩着的木门。 身体虚弱的满仓,额头早已渗出密密的一层细汗。见是爹扛了柴火回来,连忙收起枪跑过去帮忙。 “爹!”待德福一丢下笨重的柴火,满仓就直愣愣的跪在了德福跟前。 德福惊愕着,手里提着刚从柴捆子上拔出的镰刀。 “满仓!满仓娃回来了!”喜鹊娘见德福呆愣着,连忙跑过来替满仓打着圆场。 “满仓!” “咋混成了这熊样?”德福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满仓一番。 “爹!”满仓见到多年不见的爹爹自然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德福没再说话,也没再搭理娘俩愣愣的蹲在一边的石阶上烟锅子在烟袋里挖着旱烟。 看着眼前的娃娃混成了眼下的这般模样。说实话德福的心里也不好受,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德福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挖着烟丝的手却隐隐的发着抖,他想给娃娃说几句宽心话,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点啥。只能冷冷的沉默着,用呛人的旱烟熏去内心的复杂。 喜鹊娘望着满仓,娘俩在德福的沉默以及脸色下无奈的呆愣着,都不敢说话。德福随着年岁的增大,脾气也跟着日日见长,动不动就甩了脸子不搭理人。除了喜鹊,连吃饭都没人愿意过去多喊几句,总是拧着脖子,瞪着眼珠子一副凶恶相。 “喜......喜雀呢?咋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喜鹊娘瞅了眼门口,故意打破面前的冷场。 “渠沿上掐水芹菜哩!”德福顺口回了一句。娃娃大了,他心疼的眼珠子都冒着泪花,却实在不知道说啥,也不想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给娃弄饭去嘛!傻愣愣看啥!”德福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暴脾气。 喜鹊娘见男人发话,连忙笑盈盈的挽了衣袖进了里屋。一进门,屋里就传来阵阵熟悉的锅碗瓢盆碰撞声。 “爹!老黄呢?”满仓突然间反应过来,一向都老老实实的待在桐树下甩着尾巴的老黄竟然没了踪影。没有老黄的院子里缺了不少生机。 “老......老死了!”德福愣愣的回答。 老黄没受啥罪,先是不吃不喝,接着又窝地不起。老黄最后的时月德福一有空就守着它,帮它梳理毛发,把浑身刷的棕红锃亮。喜鹊娘拿出了舍最珍贵的鸡蛋,打在碗里哄说的给老黄灌进了嘴里。老黄的眼珠子里饱含着泪水,泪珠儿就像锅台上的蒸馏水一样,顺着耳根子往下滚。打湿了半个脖子,就这样直到咽气,眼珠儿都没闭上。 牲口有灵性,它这是舍不得家人啊! 满仓的眼泪簌簌的留下来,老黄的辞世带走了他对少年生活的种种记忆。 老黄是秦川牛!秦川牛!牛啊!真牛! 喜鹊进门的时候满仓刚好洗漱完毕,正端着脸盆到前院泼水。果然是满仓想象中的模样,扎着一头长辫儿,白白净净的大姑娘!兄妹俩呆望了一下,当满仓喊出喜鹊的名字时。这娃儿脸一红,挎着个竹篮子急匆匆的溜进了屋里。紧接着就是娘一阵阵的数落声。 满仓微笑着摇摇头,这娃儿,这是害羞了啊! 一家人坐在木墩上围着院落的石台子吃饭,玉米糊糊、白面烙饼就着喜鹊刚刚折回来的野生水芹菜。面是知娃上个月带回来的,一家人一直没舍得吃,正好给满仓打打牙祭。 “满仓,你有事瞒着我!”一直没作声的德福突然放下碗筷直愣愣的盯着嚼着饼子的满仓。 “没......没......没有哇!”满仓浑身不自在的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没有!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没说实话!”德福一动怒,将手上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在了石台子上,呼啦一声站起来。圆睁的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来。 爷俩又一次僵持在了这空荡荡的院落里。 “吃饭呢!一个个的这是干啥!”喜鹊娘一生气数落着爷俩。 德福见娃娃正嚼着面饼,忍住火气又坐了下来。一再压着,这脾气还是趁着他不备呼呼的发作了。 “这回回来,你一个人吗?进了队伍那就是公家的人,端了人家的饭碗那就要对得起那一碗饭。你灰不溜秋毛头毛脸的回来,这算啥?逃难!逃荒!还是逃兵?”德福尽量使自己语气放的平和。他不想因为这事儿伤了爷俩的和气,可是实在忍受不了满仓这一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的模样。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自打进门,德福就一直隐隐的察觉这娃娃不对头!他担心这娃娃跟着那女军官出去吃不了苦一反悔溜了回来。 “爹,咋可能嘛!我出去五年多了,要溜早都溜了,那还能等到今天!”满仓嘴里叽里咕噜的狡辩着,内心却忍不住有点慌神。 “几年了!说不准跑的远了,找不着路,五年才摸了回来!”德福轻蔑的语气里带有一丝丝忧伤。多多少少的他对这满仓娃有点儿失望!五年了,能活着回来是该高兴,这么长的时间了竟混成了一副叫花子模样。这让村里人知道了怎么看他?村西头水潭边那些洗衣服的妇女,一天天的挤在那儿叭叭叭的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是非话。舌根子底下能嚼死人,他可不想落人话柄,成了别人口中的嘻嘻哈哈的笑话。 “爹,咱先吃饭,吃完饭我再细细的向您絮叨絮叨!”满仓陪着笑脸给爹回话。这么多年了,能再次听到爹的唠叨,他心里美滋滋的正乐呵着。 后院的老核桃树下,爷俩一个靠着树身,一个恭恭敬敬的站着说话。 满仓一五一十的将自己这五年多来跟着汪玉晗的点点滴滴如实的向爹做了汇报。包括吃了败仗全军覆没以及如何逃出秦岭山,为何又将那身负重伤的汪玉晗藏在了村东洞穴里...... “狗日的!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满仓话还没说完,德福就暴跳了起来。 他讨厌那打扮的妖精一般的女人汪玉晗,不过这已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一听到身负重伤的汪玉晗只身一人被扔在了村东窑洞里。实在忍不住这才指着满仓的脸骂了起来。 “做人要厚道!娃娃呀!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细皮嫩肉的不说了,领着你们这一帮子大老爷们给穷人讨公道。你咋能这样子对待人家姑娘呢!”德福气势汹汹的逼视着面前的满仓。恨不得将这没良心的家伙抽上两巴掌。 “什么人儿嘛!”德福一转身扑上了后院的斜坡。他急着要赶到东沟去。 “爹!爹!”满仓跟在身后急切的呼唤着,德福气呼呼的赶路,懒得搭理他。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不能丢了姑娘家 德福对于满仓把重伤的汪玉晗独自一人扔在村外窑洞的做法显然是极为不满。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之后,一转身手脚并用的扑上了后院的斜坡路。 这是一条通向南巷的便道,说是便道,不过是在北巷通往南巷的坡道上开出一条斜路而已。上下落差足有五六米。斜坡上种满了大大小小的香椿树,因为地势高,遮的后院以及屋子里白天也是一片阴暗。 现在德福急匆匆的已经攀上了斜坡,满仓在身后呼喊着。气头上的德福哪里会搭理他。 来不及思索的满仓,也匆忙的蹿上了斜坡,攀着树身,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脚下踢腾出松散的黄土,土花沿着斜坡唰啦唰啦的往下滑落着。 “爹!爹!”满仓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呼唤着气喘吁吁的德福。 德福回头看了一眼,没搭理他。 铁青着脸背着手,沿着南巷的土路径直往村东头走去。 “爹!爹!”满仓继续呼唤的德福。 德福的步子更紧了,这回连头也没回。 满仓加紧步子追了上去,一窜到德福前面就匆忙的伸出两臂阻拦着。 “你这是弄啥!”见满仓拦住了去路,德福急眼了。 “爹,你不能去!”满仓涨红了脸,警惕的扫视了一眼四周。 “你走开!不能去!咋的不能去!你满仓能耐啊,弄的是啥事儿嘛!”德福扯着嗓门怒吼着。自家的娃娃儿,而今弄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龌蹉之事,他能不急眼吗? “哎呀!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满仓急得脸都通红了。这小子就这德性,无论跟谁一急眼就脸红。 “还要咋样!啊?良心呢?良心被狗吃了?我问你……”德福环视了四周,压低声音继续道“我问你,那姑娘是不是受的枪伤?” “嗯!”满仓点头肯定。 “伤的重不重?” “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 “伤的这么重,不抓紧医治,出了事咋办?姑娘家家的,总不能把姓名断送到咱的手里!”德福额头青筋暴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格外的在乎这个喊了他“叔”他有没搭理的姑娘。 “爹!你说的对,可是……可是……村子都被严密的监控了起来,咱这明目张胆的就出手,这不是救人,这是害人!”满仓匆忙的解释着,他不想爹爹以及一家人跟着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 “笑话!你这是怕了?你满仓打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怎么?怂了?”德福瞪着眼睛注视着眼前满脸通红的满仓。 德福说的对,满仓是怕了。他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影响到一家人的安全,他更怕因为自己的哪怕一丁点儿的粗心大意而导致汪玉晗的暴露。他顾虑的太多了,反而疏忽了汪玉晗奄奄一息的性命。若不是爹瞪着眼歪着脑袋指着脸嘴鼻子的一顿臭骂,照满仓自己的想法,他还真要等到天黑的时候趁人不备悄然的接玉晗姐回家。 爹骂的对!满仓低着头跟在了爹后头。 “爹,村里的讨饭的叫花子八成是白狗子!”满仓实在不想爹爹跟着冒这个险。 “怕啥?狗日的敢拦着,弄他!”德福一车扯衣襟,缠在腰间的草绳上不知何时别上了那把明晃晃的镰刀。 满仓小瞧爹了。德福不傻,连着几天里都有讨饭的花子围着村子贼眉鼠眼的瞎转悠。他早隐隐的感觉到有事儿要发生。五年都没有音信的满仓突然的出现,正好印证了德福心中的疑点。只是这事儿涉及到自家的孩子,德福不敢声张也不敢言传。连日里一趟接着一趟的上山,就是因为眼皮子跳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看着伤痕累累的满仓突然的出现,他兴奋,他高兴。好歹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其实在甘河子上游的河川里,挥舞着镰刀的福泉叔给他念出石头上那一行血红的关于汪玉晗的悬赏布告时,他就知道,满仓要出事...... 满仓跟着德福一前一后的穿过窄窄的南巷,在南巷的尽头上了那道还算宽敞的斜坡,继续往东,不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村东沟壑底下的竹林子。竹林子紧挨着东场人家的后院,站在后院往下看深不见底的沟壑下面苍松翠柏,掩映着竹林子浑浑噩噩郁郁葱葱的一片。 竹林子虽然紧挨着东场人家的后院,但是地势低,落差大。钻进一个人去,不仔细搜索还真难以发现。东沟的竹子属于苦竹,长势茂盛,但长不粗用途不大。因而愈发的茂密了,农闲时节便有庄户人家砍了这拇指粗的苦竹,扎成半人高的篱笆,用于抵挡钻进菜园里祸害庄稼的鸡鸭。 竹园子横贯南北密密麻麻,因竹茬子隐蔽而锋利,平日里万不得已也没几个人干进去。满仓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汪玉晗的藏身之地选在了这里。 德福和满仓走的是村南的这一条土路,村北也有一条。只是村口在北,为了以防万一只能舍近求远的从南面进入竹园子。一路弯着腰子,双脚擦着地面密密的草丛摸索着往林子北面赶去。 竹林子因形形色色的飞禽走兽出没本就神秘。往南直通老洼涧,老洼涧是一面坡地,紧倚着秦岭山北麓的松树坡,那儿是这龟寿村各大家族祖祖辈辈埋葬死人的坟地。凉水泉就依偎在老洼涧和柏树坡之间的川道里,稀稀拉拉的泉水沿着川道缓缓的流下,一股儿都涌进了这密密的竹林里。 满仓那可怜到没有名姓的亲爹狗三,就葬身在这错综复杂的沟底。竹林里四下里阴森森的一片,东场人怕晦气,平日里连后门也紧闭着不愿打开。 再往前一袋烟功夫就要到达沟底靠东,隐蔽在荆棘后面的窑洞了。德福一路猫着腰,在前面开路。这会儿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他不放心满仓,一路叮咛着踩着自己的脚印子走。满仓知道这是爹心疼他,怕被隐在草丛里的竹茬子戳到。满仓更担心火急火燎的爹,时不时的伸出手搀扶被树枝竹叶划拉得站不稳的德福。 汪玉晗蜷缩着躺在土窑的最里面,德福跟满仓站到跟前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德福俯下身子,姑娘还是先前那样白皙的脸蛋,柳叶眉,双眼皮衬托下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弯弯的翘起。只是一向擦着鲜红口红的嘴唇在阴暗的窑洞里没有血色,显得格外的干裂苍白。 “姑娘!”德福轻轻的呼唤着眼前这个睡美人一般的汪玉晗。 “姑娘!” 伴随着德福的呼唤,汪玉晗的眼皮子动了几下,终于没能睁开。德福鼻子一酸紧接着一皱眉连忙将眼泪憋了回去。伸出胳膊刚要去抱起来,顿觉不妥,一起身瞪着满仓呵斥着赶紧把人抱走。自个人却紧跟在身后,把一把砍柴的镰刀握得紧紧的,心儿也跟着扑腾扑腾的乱跳。 临近竹林南岸,德福一路东一棵西一棵的,早就备好了一大捆绿油油的茂盛竹子。 “满仓!满仓!”德福压低声音叫住眼前不远处的满仓。 回程顺着来时的道儿,反而好走。 满仓或是因为紧张,或是因为猫着身子窝住了气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下来,转身望着德福使劲儿喘息着。 见满仓停了下来,德福连忙挥手,示意满仓将怀里抱着的姑娘,报到跟前来。 “你傻啊!一股脑的往前冲!”德福责备着满仓。 满仓傻笑着咧开嘴不说话。 “快,把人放下来!”德福扒拉开脚边的一堆竹子,以及带着绿叶子的树枝。 “这……这……”满仓不解的望着德福,实在不明白爹爹这唱的是哪一出!抱着汪玉晗的胳膊抓的更紧了。 “蠢啊!你不遮盖一下!冲出去不是送死嘛!”德福压低声音催促着满仓赶紧把人放下。 姑娘穿着绿色的军装也不鲜亮。把她夹在这竹枝树叶捆子里面,一路扛着进村,瞒天过海八成不会引起怀疑。这就是德福心里打的算盘。 “还是爹想的周到!”满仓傻笑着称赞着德福。 夹着汪玉晗的柴火捆子由满仓负责扛着。德福提了镰刀在后面跟着,这样见了熟人也好打个招呼。满仓的脸被竹枝树叶儿遮挡着,一头驼在后背上,一头伸出的竹枝树叶儿拖在地上。 这样的操作,若是有人问起,也好交待。就说是娃娃儿心疼爹爹割捆柴火都要亲自来接。德福手持镰刀跟在后头,也能提防点儿意外。 按照德福的想法,果然一路都没有出现异常。进村的时候,蜷缩在墙角抽烟卷的叫花子也没放在心上。只远远的看了几眼,继续蹲下身子抽自己的烟。 一切还算顺利,一进门德福就催促着喜鹊跟她娘赶紧搭手把夹在柴火捆里的汪姑娘弄回屋里去查验伤情。自个儿匆匆忙忙的跑过去将院门闩上。 喜鹊跟着她娘在满仓帮扶下,小心翼翼的将汪玉晗放在了火炕上…… 喜鹊照顾着,喜鹊娘赶紧一头钻进厨房,添水烧火。家里都是自己采的草药,应当先给姑娘用热盐水擦擦身子再说。 “咚……咚咚……咚咚咚……”德福刚闩好门,一转身还没走出几步远,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德福心头一惊,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院门便被从外面一脚踹了开来。果然不出所料,一群穿着乱七八糟的叫花子簇拥着挤了进来。一进门就骂骂咧咧的东张西望吆五喝六。 “老东西,人呢?”领头的手里提着把黑黝黝的手枪。这玩意儿德福知道,给老东家放牛时,看家守院的那几个伙计就是拿着这玩意吓唬长工伙计。德福知道,这叫盒子炮,能打出多发子弹,比那猎户的长枪要管用…… “人呢?”提着盒子炮的叫花子见德福不搭理,眼一瞪,枪口直愣愣的顶在了德福的脑门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篱笆楼里辣椒烟 德福紧握在手中的镰刀还没来得及挥舞起来,就被一群叫花子把盒子炮顶在了脑门上。 眼睛的余光一打量眼前这一帮衣衫褴褛,说着外乡话的叫花子。个个都握着短枪虎视眈眈的盯着德福。德福被突如其来的来了这么一出,心里一颤,不由得跟着发起慌来。 “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那么隐秘,偏偏这会儿出了岔子,这不应该啊!”德福心里嘀咕着。 “老东西,人呢?”顶着德福脑袋的枪口更紧了。 “在......在......在里头!”德福心里寻思着装装糊涂打打马虎眼儿,辩解一声就说婆娘跟娃娃儿都在屋里头。偏偏被那枪口一顶,结巴着竟忘记了刚刚才被扶进门的汪玉晗。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显然已不再可能。这些土匪强盗还不待德福再张嘴,就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冲着里屋扑了过去。 “现在,汪玉晗和满仓娃都在屋里!这可咋弄!”德福一巴掌抽在了自己这一张臭嘴上。忍着剧痛一骨碌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提溜着鞋子在院子里四处搜寻着被踹飞的镰刀。 此时的白狗子早已叽哩哇啦的在里屋胡乱的叫喊了。裹着门帘子被扭打着推出屋门倒在地上的正是满仓,额头往下一片血红。明显的是在打斗之中被击中了额头。喜鹊娘俩正义愤填膺的跟屋里的土匪强盗理论着。不大的屋子里,吵闹理论声愈发激烈,从声音判断娘俩明显的是占了上风。 自打汪玉晗带着队伍打击了白狗子的嚣张气焰以后。白狗子也明显的有了收敛。换作以往,屋子里这会儿早已火药味弥漫。哪还有说理的机会! “满仓!满仓!”德福握着刚在柴火堆里找到镰刀,急匆匆的俯下身子搀扶倒地受伤的满仓。 “爹,没事!别担心。”满仓嘴角一扬,傻笑着安抚同样受了欺负的德福。 “狗日的,跟他们拼了!”满仓额头的鲜血直流,德福伸出粗糙的手掌捂着,却怎么都捂不住。一把抓起脚边的镰刀又要冲进屋里。 满仓知道爹爹的脾气,这个人死倔,是个急了眼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主!连忙一把拽住德福的裤脚,死死的拽着不敢松手。 德福舞着镰刀,却扯不开脚步,一身着急豆大的冷汗都顺着额头往下滴。 “瓜娃子哟!这可咋办哟!”德福急得抹着眼泪瞪着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这时,听到动静的乡亲父老都进了院子,一面帮忙安抚着德福,一面把满仓扶到石阶旁坐下,帮满仓处理着伤口。其余的青壮劳力挥舞着拳头,吆喝着让屋里的白狗子滚出来! 院子里骚动的声音让屋子里白狗子的爪牙们不知如何是好。领头的眼见寡不敌众,乡亲们的怨气越来越高涨。一晃脑袋,连忙让手下撒开了扯着喜鹊娘头发的手。被用枪抵到墙角的喜鹊也躲过了威胁,一头扑进娘的怀里,母女俩相拥着哇哇的哭出了声音来。 “土匪,强盗!滚出来!” “滚出来!” 院子里一声声的呐喊让屋子里的白狗子更加的烦乱。领头的来回走动着,急得团团转。 “族长到!”听这浑厚的声音,显然是那书香门第出身的文化人福泉叔。 紧接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之后,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隐隐的几声咳嗽也刻意的压低了声音用手掌捂住了嘴巴! 族长黄肃廉威望大,年事已高,已是多日卧床不起了。不想今儿个竟突然出现在德福门前。德福连忙丢开手中的镰刀毕恭毕敬的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满仓也跟着站起身,靠着墙不敢作声。 院子里里外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早已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山人海之间,静得没一丁点儿声音。这气场,绝对不输任何一位军队的首长。 骚动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此刻的安静,静的让人窒息,静的让里里外外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连喘息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屋里的人出来!”福泉像军师一样朝着里屋喊话。 屋里的白狗子,顺即慌张了起来,都灰溜溜的睁大眼眼齐刷刷的瞅着领头的小队长。一个个手里的盒子炮也跟着哆嗦了起来。 “走!”小队长一甩脑袋,其他手下都相跟着揭开门帘走了出来。 黄肃廉一身黑丝长袍,因年纪大,又加了件绸缎小马褂。一头蓬松的白发配上不算太长的胡须儿,白色的眉毛也一根根的翘起。实在看不出生了一场大病!精神矍铄,脸色许是受了白头发,白眉毛,白胡须的衬托,也跟着显得苍白。倒是锐利而又深邃的眼珠子着实令人害怕。 “敢问这位老人家是?”领头的小队长故作镇静的往前走了几步用枪指了一下福泉。 “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这龟寿村黄大族长!还不把枪放下!”福泉见这家伙对族长傲慢无理,忍不住骂出了粗话。 “福泉,休得无礼!”黄肃廉制止了德福的叫骂。 一回头冷冷的瞧了一眼那领头的问道:“敢问小哥这般做法却是为何?” “族长……不……族长大人!这户人家私藏共匪,哥儿几个奉上峰之命缉拿查办。还望族长大人回避,免得枪弹无眼伤了和气!”领队的头目轻蔑的笑了一下,显然没有把眼前这个古稀之年的老头放在眼里。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前,赤手空拳的又何惧之有呢? “共匪!放你娘的狗臭屁,来来来,大家伙儿都在这儿,你指给我看看!看看哪个是共匪!”福泉见这伙人目无尊长,一生气上前一把拽住了领头的白狗子衣领。人群瞬间又开始骚动了起来。 “啪!”一声枪响。这领头的被福泉这样一拉扯,没憋住性子,朝着天空狠狠的放了一枪。一枪下去,打得树顶上的鸟窝干草、鸟毛,像雪花片儿一样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 “怕死的都别动!”白狗子急红了眼,举着枪耀武扬威的呵斥着前前后后骚动的人群。 黄肃廉一扬手,人群渐渐的又恢复了平静。 “不动枪火,焉能死乎?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此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耳。试问各位,哪朝哪代定的规矩官兵可以随意指鹿为马残害忠良杀戮百姓?”族长黄肃廉甩开手上的柺杖,横眉冷对着眼前领队的头目。 双方陷入无尽的僵持当中。 “共匪,共匪,我看你们一个个才是真正的土匪!敢问军爷,您所指的共匪是哪一个呢?”福泉见族长黄肃廉激动的站出来说话。连忙靠过去搀扶着。 “笑话!”那头目愣着脸一挥手,直刷刷的指着满脸是血的满仓呵斥道:“他,就是他!” “你......你这说的共匪就是满仓娃!”福泉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转身对着众乡亲们道:“乡亲们!这位军爷说满仓娃是共匪,你们信吗?” “不信!”众乡亲挥舞着拳头齐声呐喊着。 “信个鬼啊!哎,谁不知这满仓娃打小就是个流浪娃,要论走街串巷讨饭吃的本领。呵呵,你们这些人还都是摆不上台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满仓娃打小儿就在这高家镇,郭家庄,龟寿村一带流浪讨饭。是出了名的花子帮成员,咋的一摇身在你们眼里变成了共匪!那,军爷你看看还有谁比他更像花子的?” 人群里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满仓的事儿,谁不知道呢!顺着人群望去,那靠在土墙上满仓,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刚扛过竹子的身上,一团团皱巴巴的污渍,一头长乱而蓬松的头发因那血迹的浸润,黏糊糊的皱在了一起。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叫花子吗! “对......队长......队长,就是他,就是他!”这头目身后的爪牙,突然伸手直愣愣的指着可怜巴巴的满仓。 队长白了他一眼。说这话的正是骗了德福吃喝下地干活中途溜走了的瘦矮个儿!他怕德福认出他来,躲在队长身后遮遮掩掩的说了刚才那一通话。 队长一听这话,心头一乐,往边上一闪身,一把将那瘦矮个儿拽到了前面。 “把你刚才的话大声再说一遍!”队长呵斥着这营养不良瘦猴模样的年轻人。 “队......队长,就是他,就是他在通天洞岗亭里偷走了弟兄们一篮子馒头!”瘦矮个哆哆嗦嗦的说完话,眼巴巴的望着身后的几个弟兄。 “对!是他!这小子,化成灰弟兄们都认识!害得大伙儿三天都没吃饱饭?”身后的几位弟兄随声附和着,总算找到了偷食他们馒头的叫花子了!心里能不兴奋! “花子!”队长一皱眉重复着,心里隐隐的一阵谩骂。 “屋子里搜过了没有?”队长转身朝着几个随声附和的弟兄问话。众弟兄见队长眼神不对都低下头不说话。 “搜,放心的搜!穷的叮当响,家里只剩下这几片烂瓦了,军爷看看有需要就扒拉下来带走得了!”靠在土墙上的满仓扭着脖子朝那一帮子狗腿子说着风凉话。 队长冷冷的扫视了一眼手下,见没人搭声。一挥手一众狗腿子提着枪一个接着一个的又冲进了去。 站在人群中的德福急得直跺脚,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满仓。 满仓俏皮的朝着瞪着眼的德福眨了眼,一转身跟着进了屋。 “老总,随便搜,这屋里除了穷,啥啥也没有!尽管折腾吧!”满仓倚着门槛边上的木梯子,朝着胡乱翻腾的白狗子喊话。 喜鹊娘不放心,在喜鹊的搀扶下回屋,一屁股坐在灶火间的木墩上。她要守好这家里仅有的一套锅碗瓢盆。 “这是啥!”白狗子突然盯着满仓身后的木梯问话。 “这......这......这是木梯啊!”满仓故作镇定,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白狗子一把扯到了一边。 白狗子一个接一个的爬上了篱笆蓬着的阁楼。 满仓心里扑腾扑腾的腾跃着,紧跟着把目光放在了门后面的?头上。喜鹊娘见白狗子攀着木梯上了房,一伸手将那墙上挂着的辣椒串儿一股脑儿的塞进了灶口间。滚滚的浓烟伴随着噼里啪啦声一股儿冲上了屋顶。刚攀上阁楼的白狗子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就被这滚滚浓烟呛得打着喷嚏眼前乌黑的一片。 一个个就像撞见马蜂窝了一般,连滚带爬的从楼上窜了下来,挤出人群,头也不回的出了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扫帚挥舞请医生 原来这满仓跟着娘和喜鹊刚把汪玉晗扶到火炕上,喜鹊娘才把锅底的火点着,还没来得及盖上锅盖。便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踹门声。喜鹊娘灵机一动,匆忙间连忙招呼满仓上楼,几个人合着伙儿将那伤势重几近昏迷的汪玉晗藏在了里屋的夹层上。夹层虽是竹篱笆蓬在了木架隔墙上,常年的烟熏火燎,光线又不好。藏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狗子一走,福泉就招呼着乡亲们四散而开。族长黄肃廉已是多日不曾露面了,今儿个能有幸亲自走进德福这寒酸的农家小院。德福自然是格外的欣喜,众人一离去,连忙招呼着进里屋就坐。福泉扶着颤颤巍巍的老族长在院子里站着,跟德福一家人简短的寒暄了几句,因身子不舒坦就先行回去了。 空落落的院子里,现在只剩下满仓、喜鹊跟她娘。德福把老族长送到巷口便被劝了回来。一进门,铁青着脸也不说话。一家人都沉默着。 “哎呀!”突然喜鹊娘惊乍的喊叫起来,还不待其他人反应,一溜烟儿的钻进了屋里。满仓、喜鹊也跟着冲了进去。德福铁青着脸还正想数落几句,不料一个个儿的倒把他冷落在了院子里。 喜鹊娘惊愕的是这白狗子一搅和,只寻思着怎样周旋。一忙活竟然把阁楼上藏着的汪玉晗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满仓急匆匆的攀着木梯上了楼,喜鹊跟着娘一个忙前一个忙后的打开门窗,给屋子里通通风。锅底下燃烧的辣椒串儿实在太呛人了,待在院子里都一股浓浓的辣味。 德福见屋里几个都手忙脚乱的忙活着,这才想起,得赶紧帮姑娘找个先生瞧瞧病。只冲着里屋招呼了一声,就急匆匆的出了家门。 “九龙!对!”镇上的医院诊所显然去不得。得设法找个靠得住的先生才行,德福加紧步子向卧虎村赶去。脑海中第一个闪现出来的就是那卧虎村声名远扬的九龙先生。九龙先生虽已是花甲之年,且早已收手不再对外行医,然为人处事却极为正直严谨。九龙先生家前些年搭棚换瓦四处寻找泥水匠,德福曾过去帮过几天工。先生话不多,总是一脸沉着的模样。 沿着村东竹园子跟前的土坝,继续往东穿过甘河子再往南大约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这卧虎村。卧虎村村名听起来霸气瘆人,而实质上也是一个紧挨着秦岭山脉的破落小山村。大半个村子探进苍苍茫茫川道里,就连村西头的河滩地,也被浩浩荡荡延伸出来的鸡子山遮挡了多半的阳光。 沿着坡路一直往南,先生家就是坐落在村子最东南的一户人家。德福忙着赶路,巷口里遇见几个熟人,也来不及寒暄几句,只点了头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去。 九龙先生正在后院的菜园子里忙活着,眼看着农忙时节一天天逼近。先生得空,借着连阴雨天的间隙这才赶着把园子里的杂草清理清理。 婆娘正提着扫帚在打扫前院,这个当儿,德福却推前院的栅栏门进了院。老婆子见德福进来,忙冲着后院喊着:“有人来了,有人来了!”连着喊了几声却没见一声回应。婆娘儿一着急撇下德福进门急匆匆的追到了后院。 “叫你几声也不搭个声嘛!”婆娘埋怨着。 “你啥时候叫的吗?”九龙站起来和婆娘理论着。透过堂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声着实让德福觉得可笑。娃娃们都长大成人一个个走南闯北,就剩下俩老人相依为命。田园生活,九龙先生乐在其中。 “老了,老了,吃了那么多年的饭,倒是长本事了,学会个装聋作哑!”婆娘提了凳子往外走着,嘴里叽里咕噜的责怪着老头子。 德福有求于人家,正钻着空儿挥舞着扫帚帮老婆子扫地。老婆子一眼瞧见,连忙跑过来夺走了扫帚,招呼着德福在椅子上坐下。 “水正烧着,还没开,要等一会!”老婆子不好意思的向客人解释。 “不用,不用!”德福点头微笑着算是表示客气。 都是熟人,也没那么多讲究。德福也不再客套,径直在椅子上坐定,等着先生出来再细作商量。 老婆子正在锅灶间忙活着生火烧水,提着热水壶出来见还是德福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由得来了气儿,又冲着后院喊了几声,依旧没人搭理。 放下水壶茶杯,招呼着德福自己添水,自个儿又气冲冲的直奔后院而去。 “就说你个老东西是耳朵塞了驴毛了,还是故意不搭理!”后院里婆娘起了高声责备着老头子。 “女人家家的,说的是个啥话嘛!”先生直起腰数落着眼前的婆娘。 “人家娃娃来了半天了,一直在那儿候着,你个老东西得失是故意躲着?再怎么样,咱不能躲着啊!这要传出去咱这老脸可往哪儿放啊!”老婆子显然误以为德福这次前来是讨要前些年没领的工钱,所以才这样冲着老头子说话。 “来的是谁吗?乱七八糟的......”先生嘴上埋怨着,却起身在一边的水缸里洗了满手的泥巴。 “叔,身子骨硬朗啊!”德福见先生出来,连忙起身打了招呼。 “老了,不顶用了。”九龙一边拿着毛巾擦汗,一面招呼德福赶紧坐下。 “叔,侄儿有事相求!”德福知道先生人好,也不再打什么弯弯绕,一上口就直接表露了自己的来意。 九龙笑笑没说话,径直走进了里屋。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银票走了出来。德福见状,连忙起身挡了回去。当初说好的是帮忙,帮忙,先生的钱怎么能要呢! “这娃,你钱也不要,水也不喝,这是?”九龙直愣愣的盯着德福,实在有点儿猜不透。 “叔,这次来是要您出山救命!”德福一本正经再次把话说明。 其实他知道,想要九龙先生出山,一般人还真没那么大的脸。先生自打前些年在门口贴了告示之后,连着四五年了从未为一人扎过针用过药。 一切还都源于先生遭遇的一次医闹。有同村的小伙子半夜里犯了紧病,送到先生门口时,浑身都开始发软了。先生仔细查看了一番让抓紧往镇上送。这一家人顽固,想着先生医术高明,这是借机推脱之辞。也不理会,任凭先生怎样劝说就是迟迟不肯离去。先生实在无奈,只能想方设法试他一试。烧红的银针还没来得及扎进手指,这小伙却胳膊一垂嘴一歪脚一蹬一命呜呼了。 事儿一出,这家人却把责任都推向了先生。口口声声的硬说是先生耽误了救治,把人放在门板上堵住了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愣是从先生这儿敲了一笔赔偿。这还不说,私下里瞎咧咧着说是先生一针下去这人就没了命。先生啥也没做,就这样眼巴巴的被祸害了清白名声。一气之下就在门口贴了那弃医的告示。 “啥!”九龙先生一听德福说出救命这话,浑身一颤抖,如同瞬间被电击了一般。 “走!往出走!”先生一回神突然直愣愣指着门口,赶德福出去。刚才还慈祥微笑的脸庞瞬间阴暗了,完全一副没有商量的模样。这样的眼神德福似曾相识,就是晌午那白狗子队长盯着他时的模样。能杀死人,一点儿余地也没有。 “叔!”德福起身往前才走了几步,又不甘心,他不相信自己认识的九龙先生是如此的见死不救的冷心肠。扑通一声,德福直直的跪倒在了先生跟前。 先生并没有上前搀扶,一转身径直奔着靠在门口的扫帚走了过去。挥起的扫帚就像雨点般的打在了德福的后背上。德福感觉自己就像片悬在地上的树叶子一样,随时都会被横扫了出去。 屋子里的老婆子听到动静不对,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却见老头子正挥舞着扫帚将德福往外赶。连忙扑过去将老头子死死的抱住。德福跪在原地动也没动,身上挨过扫把的土印子清晰可见。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想请老人家出山,这点儿冤屈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头子,老头子,你有话好说,你打人家娃娃干啥?”老婆子嘴上责怪着,趁着老头不备一把将手上的扫帚抢了过去,俩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撕扯在了一起。 “够了!”德福突然呼的一声起身,冲着面前的两位老人呵斥了一声。 这一声呵斥让还在厮打之中的两位老人瞬间清醒了一般,回过头呆望着德福不知德福唱的是哪一出。 “叔,婶子。你俩也不用拉扯。怪我,都怪我不信邪,光想着治病救人。我早听说了,龙老爷子不是一般人,病人死在门口都懒得瞅上一眼。今儿一见,领教了。也怪我眼瞎了!”德福完话,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往院门走去。他心里再一次的恨死了自个儿。 “站住!”就在德福刚要跨出院门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老先生的呵斥声,德福止步。 老先生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怒目圆睁的紧盯着面前的德福。“娃子!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老先生这是摆明了要跟德福死磕到底了。 德福瞧了一眼先生,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满脸涨得通红。一副战斗到底的势头。 德福也是个倔脾气,论文化知识他一窍不通,要论这干瞪眼使力气挣工分的活计。一身子的蛮力气,是个干不到死绝不服输的主儿。谁怕谁啊! “我就说你咋的!他娘的,纯粹就是个祸害人命的庸医。幸好咱身子骨儿结实,若是真病了这条命倒还真要断送在您老人家手上。这个年月,白狗子她娘的成天共匪共匪的叫着不让人话,你!你龙老爷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德福这回纯粹是为了出一口恶气,离了张屠夫还吃不到无毛猪了!他还真不信这个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握手言和还公道 面对德福的痛斥,老头子气的是目瞪口呆。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会出口对自己这般唾弃。 “你小子也别张狂,谁祸害人命了?谁是庸医了?”九龙先生气的歪了脖子,往前冲了几步,被老婆子死死的拦住了去路。 “你小子说话也别恶毒,咱就事论事,先说当年发生的事儿谁又不知,要说也轮不到你在这儿瞎叽歪。一会儿共匪,一会儿白狗子的。你这是摆明了诚信心作践我们老两口!”九龙老婆终于忍不住冲着德福叨叨着,要替老头子讨个说法。 “大娘!你说得对!人不人命的是跟我没任何关系,可是白狗子现在伤了人,咱总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一个外人总不能眼巴巴的看着不管?”德福沉住气解释道。 “外人!感情你这是”九龙老婆想说什么,终于没开口。 “大娘,你是不是想说我德福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对,也就是看着姑娘家家的可怜,要不也懒得管这破事儿!”德福完话,转身就出了院门。 憋着闷气,脚底下自然急匆匆的赶着路,谁又能料到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竟然发了疯的一般吵吵着把病人拒之门外。 “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对,是草菅人命!”德福自言自语的出了巷子,头也不回的沿着坡路往下走。 “等等!等一下!”身后再次传来老太婆的声音。不远处,那老人正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德福止步,在原地低头等待。他大概能猜得到,老太太这次追上来就是为了把先前欠下的工钱结清。闹了不愉快,一个大了一个,一个骂了一个。打打骂骂的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走向分割,一刀两断,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果不其然,老婆子追上来手里正好攥着那张皱巴巴的银票。 “这是你的工钱,既然来了,也别空着手!”老太太说话心直口快,干净利落。 “工钱!”德福睁大眼睛,三五天的功夫,他怎么好意思收人家的钱呢? “你看一下,不够的话我回去再取!”老太太补充道。 “钱我不要,麻烦大娘您回去告诉九龙先生,医者仁心,他这是草菅人命!”这话是福泉叔曾经说过的,意思是霍霍人命,骂的是白狗子。德福思索着用在老头子身上正合适。 老婆子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见德福已经远远的离去,摇摇头叹息着回到了屋里。 正坐在门槛上生闷气的九龙先生见老婆子进了院门,一扭身转过头去。他心里的气儿还没消,被人堵在院子里张嘴一顿臭骂,换做是谁都难以想得通。看着老婆子进来,他甚至于懒得再多看一眼。 “庸医!祸害人命!对着一个医生蹬鼻子上脸骂出这些句句恶毒的话,他真应该拼了老命把那一双臭嘴撕个稀巴烂。可是这老婆子死死的阻拦着!也不知她心里究竟想个啥!”九龙一想到这些糟心的事儿,气得浑身都跟着哆嗦着。 “给!你的钱!”老太太见老头子别着脸不搭理她,将那手上的钱卷儿往九龙怀里一塞。紧跟着叽里咕噜的就是一顿臭骂。 “乡里乡亲的,你打人家娃儿弄啥?明理儿的知道这是他强人所难,不明理儿的人家会怎样认为?人家还以为咱欠着人家工钱不给,在这儿撒泼骂街的坑了人家工钱。你呀!老不死的,就在那作!作吧!”老太太说完话,想进屋,门又被老头子挡着,挪不开步子。一来气儿,紧跟着就把巷口德福让捎带的话重复了一遍。 “啥!”老头子几乎是跳了起来!“这也太欺负人了!我找他去!”话音一落,一把抄起门后面的头就要往外冲。 老太太见状,连忙张开双臂阻拦着,她知道,这老家伙逼急了是啥事儿都能做得出来。脾气大不可怕,可怕的是七十来岁的老头子了,找人家一个壮劳力打斗,这不是活生生的自寻死路嘛! “草菅人命!他小子有有种!”九龙在老婆子的阻拦下气喘吁吁的说不上话儿来。 “人家说的也没错!我问你,你是不是医生?”老婆子睁大眼睛问。 “是啊!”九龙同样睁大眼睛。 “医生干什么的?” “治病救人,消除灾难,普度众生!”老头子嘴角冒着唾沫星子,问他这话,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想当年跟着师傅学医,这些都是必修课! “治病救人,消除灾难,普度众生!好一个普度众生!老头子,我问你,现在是咱有那治病救人的手艺,偏偏闹着什么金盆洗手,什么刁民好医病,难医心。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现在是病人找上门来,你不帮人家不说,还动手打人!这话传出去看人家怎么说!草菅人命,我觉得呀!这话没毛病!”老太太说完话一噘嘴也跟着躲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你也这样认为?”九龙瞪了老婆子问话。老婆子生气,没搭理他。 德福是个好娃,本来日子就过得紧把!收养了两个娃娃不说,成日里累死累活的出东家门进西家屋的忙活着。那娃儿又不傻,这样做为的啥!这些九龙先生心里都有数,要不自家的活计也落不到这娃儿手里。说白了就是想帮衬着让德福娃也不至于四处奔波没个着落。这娃儿憨厚老实,干起活来拼了命似的,完活了也不要工钱。说是乡里乡亲的,帮个忙收钱那是在打脸。一来二去的也便跟这九龙先生算是有了一点儿交情。 交情归交情,你让老爷子做什么不好,偏偏要他出山瞧病。这是龙老爷子心头的一块心病,他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也不能看,这是他在药房里对自个儿许下的誓言。受伤的心,何时才能平复呢?他也不知道,他是深深的自责。那娃儿的家人自己若是再耐心的规劝规劝,及时的送去诊治,也不至于死在了家门口 “哎!老婆子说的对!病人找上门了,自己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打骂。这不是祸害人命又是个啥?人家娃娃骂的对,就是一口啐在了自个儿脸上,也活该,谁让他是个医生,是个治病救人,消除灾难,普度众生的医生呢!”九龙先生的内心激烈的斗争着。 “不管这么多了!救人要紧!那个犟人憨娃子能面红耳赤冲着自己发火,想必也是没了办法!做人不能忘本,医者仁心,还计较个啥!”一想到这儿,龙老爷子急匆匆的回屋,翻箱倒柜的开始收拾起药箱来。屋子里瓶瓶罐罐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绳子在柱子上挂着,想死你也找个好去处!”院子里老太太冲着里屋翻箱倒柜的老头子叨唠着。她以为他又会像上一次医闹事件,寻死觅活的讨个说法。 “老婆子!上次山里采回来的那个黑家伙在哪儿?”九龙先生急匆匆的在屋子里追问。 “啥黑东西嘛!噢!就你说的那个金贵玩意儿?屋梁上草纸包着的就是!” 九龙先生所说的金贵玩意儿黑家伙指的正是挂在房梁上的灵芝。说实话,一般人他还真舍不得。 背着药箱的老先生急匆匆的出了门,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此时此刻的这样轻松过!是的,正是德福寻思半天才想到的“草菅人命”四个字点醒了他。 他不敢耽搁,要尽快的赶上德福才好。最好就在半道上,像德福娃陪个情说几句心里话。男人么!都要面子,人多了这话儿反而难为情说不出口。 德福出了村越想越觉得窝囊,先生没请到,反倒憋了一肚子闷气。实在又想不到可靠的人,这会儿正好走到甘河子附近。 “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见着婆娘娃儿们可怎样交代!”德福越是这样想,步子反而越是慢了下来。是的,姑娘伤的那么重,总不能眼巴巴的看着!德福实在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这世道啊!就像这人心,千儿老远的都隔着肚皮,谁又知道谁是谁的谁! 大夫没请到,德福也没脸回去。就在甘河子边上的石头滩里抽起了闷烟。望着狭长而又深远深远的河道,零零散散的石块张牙舞爪的,像极了自个儿此时此刻的心情。 伴随着目光的由近及远,朦胧间甚至于看到了那被埋没在井下的德林哥,那被追赶着无路可走的兄弟狗三岁月就像一把无形的杀猪刀,磨灭了这个,一转身霍霍的又转向了那个! 九龙先生显然已经瞧见了耷拉着脑袋坐在河道边的德福,步子赶得更紧了。 德福一抬头正好跟赶上来的老先生四目相对,打了个照面。惊得连忙站起来,正要说道说道。不想一眼就瞧见了先生厕肩悬着的药箱。眼前一热,连忙过去挽了先生的手接着。 九龙先生嘴角动了一动,似乎有话要说,俩人一激动竟没头没脑的都不知先从哪儿说起。就这样手挽着手愣愣的站着,许久,终于呵呵的笑出了声儿来。 一对忘年交,一对要强的男人,在甘河子畔握手言和,还彼此一个公道。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一股青烟上了天 知娃在花州大酒楼一转眼已熬过了五个年头,酒楼里除青山外也没人称呼他为知娃,他有大名叫成自知。 在这五年的光阴里,娃娃吃苦耐劳。不光掌握了后厨间大大小小的活路,而且凭借一身蛮力,自发的钻研出一套传菜的绝技。谓之十八盘,也就是说光凭借两臂的力量就可以同时端起十八个盘子游走在灶厨间,无论是从速度还是精准程度上都大大的提高了后厨的工作效率。 自知和青山住在一起,在得到勺把头真传的两个伙计里面,自知可算是最聪慧的一个。吃得了苦,遇事最沉着冷静。青山因是勺把头的亲儿子,在他爹的资助下这些年下来也积累了些许文化。加上怀玉先生年事已高,需要有人服侍,就举荐过去专门的陪了先生写字画画儿。也算是出落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文化人。 勺把头在儿子青山身上看不到任何厨艺传承的希望,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费在了自知身上。自知这五年来,早已是把师傅所教的东西操练得是滚瓜烂熟。 这一日早晨日头还没出来,自知早已巡视了后厨一圈,这会儿正回屋收拾衣物。好不容易盼来的两天假期,趁着农忙时节的到来,他真想插上翅膀即刻飞回去,帮着爹爹德福打理打理地里的庄稼农活。工钱已经结算,其实昨儿个夜间就能离开。一个月也就两天假期,有时候一忙谁还敢找勺把头去理论什么假期,只有空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抽开身回去转上一圈。 青山刚刚起床,见自知蹑手蹑脚的弄出了动静。正坐在床边上眯着一双朦胧的睡眼。 “哥,还没走啊!”青山揉着眼睛,朦胧中依稀的记得自知天不亮就已经出了屋门。正疑惑着。 “给喜鹊带的礼物忘带了!”自知见吵吵得德福起了身,不好意思的回话。 “还是你幸福啊!不像我,有了休假还要整日的窝在这房子里!”青山低声埋怨着自己无聊的生活。 “青山,想不想跟着我一块儿回家看看?”其实这话儿俩娃儿已经说了不下几十遍,只是每次自知回家,勺把头都愣着眼睛不说话。青山怕他爹爹不同意,也就一直闭口不提,一来二去的就过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怀玉先生又外出游学去了,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自知自然不能忘记了对青山兄弟的承诺。 “哎!这感情好啊!我早都想跟着你回去了,我想见见喜鹊,更想跟着你去你们村东头的甘河子看看,看看那被偷了夜明珠的尼姑庵!还有,还有埋了状元坟的凉水泉!还有......对,还有竹林子。长了橘子树的竹林子!”青山眼前一亮,他该有多么期盼着能回一趟龟寿村啊。虽然这些都是自知哥一点一滴的告诉他的。听起来就特别的有趣味,更别说亲自去看看了。 望着坐在铺盖卷上的青山,自知心里别提有多么欣喜了。终于可以带着好兄弟回家了心里能不高兴吗! “我得赶紧找我爹爹去!”青山急匆匆的穿好衣服,提溜着鞋子就往门外跑。 刚跑到门口,就怏怏的退了回来。这娃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爹勺把头。这不,勺把头正提着擀面棍儿进了屋门。 见师父进来自知连忙过去给师傅让座。大清早提着擀面杖,八成是要收拾人。自知也怕师傅动火气,唯唯诺诺的站在边儿上不敢作声。 “兔崽子,跪下!” 青山见爹爹动了怒,连忙俯下身子跪在了地上。自知不知师傅吼的是他还是他儿子青山,也赶紧跟着跪下。反正这么多年了,这俩娃儿吃住在一起,勺把头也没拿自知当外人看,吃穿自然不用说,就是骂起人来也同那青山一样张口闭口龟儿子龟儿子的叫着。 “不争气的一对儿傻缺货!我问你,大厅里的红木柱子咋回事!”勺把头举着光溜溜的擀面杖儿在俩娃儿面前一扫而过。 “爹,柱子咋了!”青山不解的问。 “咋了!你他娘的鳖孙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咋了!塌了!差点儿没死人!”勺把头一生气就要挥着擀面杖往青山屁股上打,自知见状连忙抱着师傅的腿阻拦着。 “爹!那不是我干的!那么粗的柱子,你看看我,看看我皮包骨头的哪有那本事嘛!”青山委屈的举着瘦弱的胳膊给爹爹看。一脸无辜样儿。 勺把头见状,没搭理他,眼珠子一转停在了自知身上。这眼睛深邃着就像能发出一股儿光来一样,直盯得自知浑身上下直痒痒。自知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了,就急忙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告知了师傅。 原来,自打自知第一天来到这酒楼受了委屈,娃娃家的有什么话儿憋在心里也不敢乱说。时不时的就躲在被窝里,嘤嘤呜呜的哭啼。这一日又因为打碎了盘子加上又想爹娘了,半夜里又躲在被窝里悄悄的啜泣。不想这青山也没睡着,俩人又在一个屋里,离的又近。见自知一脸的伤心痛苦样儿,自个儿也跟着伤心难受。回头一想,总这样一直下去也不好,有气儿总要撒出去,一直憋着总会憋坏了身子。 想到这儿,这青山第二日一大早,趁着店里四下还都没人,就把这自知领到了大厅的旋转楼梯前。指着面前的粗大红木柱子,说:“以后受了委屈就去对着那柱子使尽全力拍两掌,所有的委屈都会烟消云散。” 自知照着青山的样儿拍了几掌,柱子沉重,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倒是娃儿的手臂拍的是一片紫红。手上一疼,倒真真切切的忘记了心中的难受。就这样,自知想娘了就过去拍两掌。被师傅骂了也过去拍两掌。哪怕是回家了回来也不忘补上两掌。 这样一来二去的却形成了一种习惯,每天不拍上两掌就手痒痒。这不刚刚去后厨间巡查,回来的路上路过大厅,想着要回去了,就多拍了两掌,前两下倒没什么异常,最后一掌下去,只听那溜溜光的红木柱子吱呀的一声巨响,顶着楼梯的木板踏步也跟着哗的一声向左右扭了一扭。木板缝里的木楔灰土就像下雨一般的跌落了下来。自知心里暗叫不好。匆忙间收拾了地面这才跑回屋子把身上的灰尘扑打干净。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当儿,县长大人许是听见了动静。连忙起身沿着那即将倒塌的楼梯往外走,这不刚好走到中间,就像坐了土飞机一样轰隆一声,连人带楼梯的都消失在了大厅里。整个大厅瞬既狼藉一片,乌烟瘴气的夹缝里县长摔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正好工人都上工了。这才联手将那县长大人搜救了出来。估计十有八九是救不活了! 勺把头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人群当中默不作声。等人群一散,这才急匆匆的提了擀面杖过来找俩娃娃理论。 “这不是祸害人命嘛!”勺把头也没辙,一把搂住了脑袋蹲在了地上。 “县政府的人现在就候在大厅里,嚷嚷着让交人,兔崽子,你告诉我谁去?那木板子还不把屁股打开花了不可!”勺把头嘴里埋怨着。 “爹!我去!”青山嗖的一声站起身来,他可不想看着好兄弟自知哥去受那份罪。再说这事儿也和他脱不开关系。 “师傅!事儿是我弄的,我去!大不了陪他一条性命,不就挨板子吗!谁怕谁!”自知往前凑了凑,他厌恶那为人父母官的所谓的县长。三天两头的吆喝着要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还动不动的领了外面的窑姐来店里过夜。这明明的是一个好吃懒做无恶不作的恶人嘛!店里人表面上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儿,其实背地里都恨死了他。 传言这县长家里有钱,正是因为有钱才做了堂堂的一县之长。啥事儿也不做,光招呼着民团,警察局到处的搜刮民脂民膏。把自个儿那脑袋吃的活脱脱的像一个葫芦瓢儿一样...... “你去!那是送死!你以为那是去开席,去炒菜煲粥吗!”勺把头眉头一横,冲着自知就是一顿臭骂! “俩娃子谁都别乱动,老老实实的在屋子里呆着,无论谁问什么话都说不知道!眼下这个事儿出了,总得有个人去顶包啊!你们俩娃娃还都年轻,后面的路要怎样走,自己心里头要有个分寸。万不可傻不愣丁的往前冲乱来。”勺把头说完这些话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自知从来没见过勺把头那样慈眉善目的温和过,在从外面插上门的那一瞬间,他笑了,是冲着俩娃儿笑的。眉宇全开笑容满面的冲屋里的娃娃们点了点头,跟着县政府的人离开了生活了几十年的花州大酒楼。 自知一回头,一向倔强不屈的青山哭了。才十几岁的娃娃,他或许已经明白了,爹爹这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徒弟自知?他不想知道,因为自知哥就是他,他就是自知哥。在爹爹的眼里什么时候又把两个娃娃分开过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恶狗伤了刘把头 勺把头被县政府工作人员带走的时候,青山和自知心里头都不是滋味。一种莫名的忧伤瞬间袭扰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的心头。 一个人的瞬间成长就是在失去父亲的时候。青山如此,自知也如此。 门外的嘈杂声转瞬即逝,看样子已经走远。两人相视一笑,并没有说太多的话。自知心里知道,对于师傅的亏欠,这一辈子是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弥补了。眼下能做的就是好好的将师傅所传授的技艺传承下去,以不辜负师傅所寄予的厚望! 然而,一切并没有自知想象的那样简单美好。就在两个孩子还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困苦当中的时候,警察局的人就先行一步包抄了整个酒楼。楼梯坍塌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现在也给浓墨重笔的渲染的变了色彩。成了煞费苦心的阴谋谋杀! 酒楼被封了,所有的伙计厨工都被凶神恶煞般的警员叫嚣着赶出了门外。连自知和青山住着的这间杂物间也不例外,也被贴上了醒目的十字交叉的白色封条。 花州大酒楼的学徒生涯就这样在一声声的驱赶谩骂当中结束了!无知的工友们将仇恨的目光都投向了失去亲人和师傅的青山和满仓。 两个娃儿一前一后的相跟着赶路。自知想去县政府探个究竟,不料才走出去几步,就被青山厉声喝止住了。望着青山坚定而充满惆怅的眼神,自知也不知如何是好。照目前的处境来看,回龟寿村的打算不得不暂时搁浅。 “眼下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先把师傅救出来,徒弟犯的错怎么能让师傅背锅呢?”自知耷拉着脑袋,这个十几岁的娃娃儿真的是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了! “火车站!对,去火车站!”沉默了许久的青山灵机一动,在这举目无亲的花州县城,也只有火车站的二叔能帮上忙了。车站人来人往的二叔见的世面多人脉广,或许能想到解救爹爹的办法。 青山所说的火车站座落在县城的西南方向,也是一个地广人稀的不毛之地。这儿是货运列车的中转站,因为装货卸货的缘故,反而一度成为了喧闹嘈杂之地。 青山走在前,自知紧随其后。青山的二叔也是一名出了名的勺把头,也在花州大酒楼待过一段时日,实在看不惯那些达官显贵穷凶极恶的嘴脸,一生气就丢了勺子来到了这荒无人烟的车站。车站的后厨没有什么讲究,二叔却也能把一群扛大包出苦力的脚夫的伙食给吃饱管够。民以食为天的年代,自然受到众人的呵护和爱戴。 郊外的车站放眼望去荒无人烟,零零散散的几棵大树底下,简易的两三间瓦房屋顶上铺满了褪了色的毛毡。锈迹斑斑的铁闸门斜倚着漆黑的围墙,地面也深陷在污迹斑斑的铁轨边缘。周边环境一片萧条,由此看来这座小站主要用于周转煤炭,要不连就近的杂草树叶都是乌黑的一片。 再往前走,隐匿在灰墙间的“赤水站”三个字依稀可见。青山是第二次驻足这座站台,第一次是五年前跟着父亲一起探望二叔。五年以后的今天,想必二叔早已不认识了站在面前的青山。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五年里,父亲也没少托人说话打听二叔的情况。回话都没有那么乐观,要么是没找着,要么是没遇见,也有几回连个回话也没有。 屋顶上冒着青烟的烟囱就是灶厨间。孤零零的冷落在小站的一边。门是敞开着的,透过铁栅栏的缝隙,依稀的瞧见几个人影在布满污渍的污渍里来回走动,摇摇晃晃。 “就是这儿了!”青山紧了紧肩头的铺盖卷告诉自知。 自知回望了一眼青山点点头算是回应。 “走!进去!”青山轻车熟路的先行一步,跨进了食堂的铁栅门。 屋子里零零散散的几个食客见有人进来,都用防贼一样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两个愣头小伙。 看着情形,饭点已到,吃饭的人却是寥寥无几,空落落的饭桌上歪七扭八的零散着几瓣大蒜。蒜皮散乱在地板上,许是许久没有打理了,满屋子一股难闻的油烟大蒜味儿。 看这穿着打扮,吃饭的应该是守着站台的民工。 “叔......我找刘景年,刘师傅!”青山战战兢兢的向斜倚在饭桌前的民工问话。 民工看这年纪挺大,五六十岁的样子,浑身上下如同外面的围墙那般脏兮兮的一片。对于青山的问话,两位民工显然并没有听得清楚。因为紧张害怕,声音压得实在太低了。 靠在墙边桌子上吃饭的俩人一愣神,白花花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提溜了一下,还不待青山和自知靠近。俩人一蹬腿就像见了阎王一般嗖的一声从椅子上腾跃起来。冲着敞开着的大门就奔了过去,显然把进屋找人的自知和青山当成了站台的工作人员。 “是花子!”自知扫了一眼桌面上的饭盒,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了! “叔......叔......”青山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烟囱里明明冒着烟,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除去两个夺门而逃的花子,现在就只剩下青山和自知两个娃儿。 灶口的确是燃着熊熊的炭火,几棵硕大的白菜就摆在案板上。切了一半,另一半完好无缺的保留着。 “应该有人啊!”青山嘴里嘀咕着。 窗外的人影一晃动,待自知和青山回头去看的时候,只见那挎着竹筐系着围裙一身厨师打扮的人早已进了屋门。看见屋子中间站着的自知和满仓,先是一愣神,紧跟着就呈现出满脸的欣喜之情。 “来啦!哎哟哟,可真让人等的着急!”挎着竹筐的男人六十来岁,深邃的目光里明显的一副黯然伤神。 自知和满仓点头齐声允诺着,却并不认识面前的老头。只是迫于老头难得的一股子热情,出于敬重的自然回应罢了! “这是你二叔吗?”自知低声问青山。 青山摇摇头上下打量着这位年岁已高的老头子。 “叔,你认识刘景年吗?”青山问老头。一脸郑重的模样。 “刘景年!你说的是刘把头吧!认识,认识!”老头儿低沉的声音里掺杂着丝丝的沙哑之声。 “那是我二叔!叔,你知道他在哪儿吗?”青山欣喜着,急切的追问。 “刘把头,是个好人呐!哎!可惜,可惜了啊!”老头摇摇头终于不再说话。蹒跚着脚步将那挎在胳膊上的竹筐颠了颠接着道:“那刘把头烧得一手好伙食,受苦受累的伙计们都吃得饱,没几个人不说他好话的......”话没说完,老头就摇着头颤巍巍的进了内厨。 “叔,我二叔人在哪儿!”青山急切的追问,隐隐的他的头脑中似乎感触到了一种不祥之兆的存在。面前的老头遮遮掩掩的含糊其辞已经明显的表明二叔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 “娃子啊!你二叔刘景年是个好人啊!这事儿呢,还要从去年年前的腊月二十三说起。你二叔一大早就接到你爹的信儿,一整天都乐呵呵的说是要进城看望哥哥。刘把头手艺好,为了见你爹,早早的就准备了烧酒猪头肉。这一日吃过晌午饭,伙计们也都要各自回家过年了。刘把头收拾完锅碗瓢盆也准备进城过年。哦!对了,你是叫青山吧!”老头子顿了顿盯着青山问。 青山愣了一下点点头。 老头接着道:“里里外外的收拾完,你二叔就提了准备好的年货着急出门赶路。还专门换了一身新衣服。沿着铁轨一直往前,走到东头分叉处的时候就出事儿了!”讲到这儿,老头子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 自知和青山静静的听着,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断老头说话。 “铁轨的分叉处,不知何时早有几只恶狗候在那儿。这恶狗凶残,时常的神出鬼没的祸害落单的行人。估计早都瞅见你二叔手上提着的猪头肉了,就这样一路跟随者。你二叔驱赶了几次,狗日的畜生愣是不紧不慢的跟着,就是不愿离开。刘把头一生气趁那畜生不注意,顺手捡了砖头就丢了过去。那恶狗受了惊吓,一溜烟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头的眼睛里似乎泛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 “你二叔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赶路。才往前走了不到百十步,就听得前面有女人的叫喊声。仔细一看,正是那害人的畜生在纠缠那抱了娃儿的女人。肉是小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娃儿不管吧!说时迟那时快,刘把头连忙丢下手中的物品就冲了出去。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这样被抢了过去,那畜生怎能甘心呢!就在刘把头阻拦着两只恶狗,眼见得那妇女孩子走远了。就在这时,那恶狗突然绕到身后趁刘把头不注意恶狠狠的扑了过去。一口就咬在了后脖子上,刘把头瞬间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说到这儿,青山和自知早已是泪眼朦胧。 “刘把头没有屈服,死死的护住了那一吊子猪头肉。捂着脖子回到了站里,没说几句话就咽气了!”老头子泪眼模糊的昂起头紧盯着窗外,仿佛看见了见义勇为的刘把头一般。 “叔,我二叔留下什么话了?”青山啜泣着,泪珠子就像露水珠子一般扑棱棱的滚落了下来。 “他说......他说......说他侄儿会过来顶他的班的,他要给他侄儿留个铁饭碗端着!”屋子里顷刻间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语的哀伤之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少年英才有担当 悲伤或许无所替代,唯一能化解的就是将一腔悲痛转变为斗争的力量。 二叔说的对,侄儿会来顶他的班的。可是眼下,论端盘子端碗,扫扫屋子收拾房间,这些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倒是难不倒青山。若真要他去掌勺烧菜做饭,会不会的先不说,一瞧见那锅灶间的锅碗瓢盆瓶瓶罐罐不手忙脚乱才怪!青山打心眼里不喜欢,可是又不能推脱了疼他爱他的二叔的一片心意。他又该怎么办呢?在这个困苦的年代,能端上铁饭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梦想啊!青山却犹豫了!不喜欢,是真的不喜欢! 老头子姓郭是个临时工,在二叔的下手,协助二叔料理后厨日常事务。现在二叔不在了,只有老郭一人顶着。人流嘈杂的货运站,也难为了老头子这一份难得的忠诚守护。 老郭头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稚气未脱的青山。青山的情况他再熟悉不过了,刘把头时常讲起。可是眼下看着这青山娃儿心头不热,老郭头的心里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 “郭叔,您看他咋样!”青山灵机一动,一把将身后的自知拉到面前。 “他!”郭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自知,脸上呈现出一副惊愕的神情。 “来来来!你过来!”老郭头招呼着青山到另外一间屋子说话,自知识趣的转身走到了门外候着。他大概能猜到老郭头要给青山兄弟说什么话,铁饭碗是好事儿,能流落到自己手里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事儿他是做梦想也不敢想的事儿,只不过现在一块属于青山兄弟的饼子,他又怎么可能伸手去接着呢?师傅替他顶了罪,他已经够对不住兄弟了,这样的事儿他做不出,也不愿做。 屋子里郭老头语重心长的开导着盼望已久的青山。“青山呐!这可是你二叔拿命给你保下来的铁饭碗啊!工钱报酬咱放到一边先不说,有了这份工作,这往后的日子往近了说安宁稳定,往远了说,条件是差了点儿,但是这一辈子保管衣食无忧啊!娃呀!你咋能拱手转让给一个外人呢!”老郭头实在想不明白这青山的心目中究竟是怎样想的。 青山心里明白老郭头的好意,他由衷的感激老郭头没拿他当外人,推心置腹的说出这番温暖人心的话。然而内心却是主意早已拿定,是的郭叔说的没错,铁饭碗就是铁饭碗,不是一般人想得就能得到的。但是和兄弟情谊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打同自知相识相知到住进同一间屋子,在这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在青山的眼里,自知早已是自己的亲哥哥一般。更何况爹也从来没把自知当外人,青山看得出,爹是发自内心的把一辈子的心血都寄托在了自知哥身上。要不他怎会舍了命的去想方设法护着他的徒弟自知呢! 从自知的嘴里第一次听到那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满仓哥,机灵乖巧的小喜鹊,布满荆棘能长出橘子树的竹园子,甘河子岸边丢了夜明珠的老庙尼姑庵以及改成村小的上殿......等等这些富丽堂皇的景象。从那一刻起,青山的心里就在日思夜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这个梦寐以求的神秘地方。那里贫穷,他不怕!因为本来就不富裕。那里荒凉,他也不怕!因为繁华的县城本就不属于他! 跟了怀玉先生之后,耳濡目染的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看得出先生对于甘河子、鸡子山、碌碌坪、五龙山等乡愁美景的留恋。尽管先生年事已高,却依然能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满腹经纶才华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他大概能明白先生的意图,那就是希望在青山身上能够得以传承继而发扬光大。 对外名义上他是照顾先生,而实质上是先生分文不取的在教化他!他跟了先生四五年的时日,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自知、青山两个娃娃,必有担当,必有造化!”这是他不经意间在先生门口听到的父亲同先生的谈话。那一刻他就明白,父亲许是出于私心而将读书的机会给了他。要不父亲怎会一改以往,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改了脾气,手把手的指教端盘子洗碗的自知哥呢?对于自知,他们父子俩都有惭愧,只是没有摆在明面儿上讲出来罢了! 现在,他又怎能再次的考虑自个儿,置自知哥于一边而不管不顾呢?更何况,厨艺本就不是他的本行,看来这是老天在怜悯受苦受难的自知哥。他必须照做。 青山一五一十的将自己这些年跟着先生的读书生涯,以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告知了郭叔。在长辈面前,他又怎能藏着噎着呢! “说的也是!只是这样了,娃子你往后的日子可咋办呢!”郭叔愁苦着吊着脸子。 “叔,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教书!”青山斩钉截铁的给了郭叔答复。 “教书!教书是好事儿!只是人生地不熟的,你上哪儿教去?”郭叔不解的追问。 “龟寿村——甘河子!”青山兴奋着。 “龟......哎呦!听这明儿就知道不是啥好地方,娃儿决定了!叔支持你!”郭叔笑呵呵的呼唤着自知,背着手走出了门外。 “娃子!啥话都别说!一会过去看眼色只点头就行了!”站在门外候着的自知推脱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郭老头一句话顶了回去。 自知眼巴巴的望了眼刚走出屋子的青山兄弟,他点了点头,目光里夹着无比的坚定。 手足无措的自知仿佛被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力量挟持了一般,跟在老郭头身后向站长办公室走去。这一去就是一辈子,整整五十年! 站长也没多说话,看得出对于二叔的不幸遭遇,站里的工作人员内心都是格外的沉重。既然是二叔临终前留下的遗愿,自然一切照办。手续办起来也格外顺利,签了字摁了手印。大红的印戳咣当一声盖上去,从此自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吃公家饭,替公家当差的公家人。自知的心里却怎样都高兴不起来。 站长额外的批了自知两天探亲假。俩娃儿兴奋的领了象征身份的红本本职工证,辞谢了站长及郭叔之后,就急匆匆的向龟寿村出发。才没走出几步,郭叔就在后面追着,只告知勺把头的事儿不用放在心上,怀于先生自然会想办法。俩娃儿压在心里的石头也总算落地了...... 甘河子依旧干涸着,没到雨季,自然见不到一滴水。夹岸的荒草却格外的茂密,仿佛要一决高低一样都你追我赶的往上往左往右争相的穿梭。 这是一块干净而圣洁的地方,“水寿学堂”四个赫然的大字经过这么些年的风吹雨打,高大的门楼子也跟着破败了。自先生离去,杂草丛生,黑色的匾额字迹也掉了色,漆得鲜红的木门也是漆皮脱落的污迹斑斑。 自知跟着青山在爹爹德福的带领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族长黄肃廉交出了学堂的钥匙。这会儿俩人正筹划着现将上殿里的破桌烂椅收拾修补一下。见这颓败的模样,自知心里的伤感之情油然而生。说真的,他多么怀念在这老庙里的读书生活啊! 汪玉晗在龙老先生的精心医治之下,已经能下地走动。这姑娘性子野,正吵吵着要过黄河上陕北寻找队伍。德福靠在门框上瞅着姑娘活蹦乱跳的样儿,打心眼里感觉到舒坦。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还真要感谢九龙先生无偿捐献出来的名贵药材——灵芝。无论怎么说这姑娘总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一家人好不容易凑齐了,眼下自知又谋了公差,青山要在甘河子继续开办学堂。一件件喜事都如愿以偿的接踵而来。德福的嘴巴自然是咧的合不起来。 今儿个也不逢年也不过节,在这难得的团圆饭桌上。德福在几个娃娃的轮番孝敬之下明显的开朗了许多。酒自然也没少喝,这会儿正微醺的斜倚在椅子的靠背上。诉说着自己同那德林哥哥先前的坎坷遭遇以及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如何同那凶神恶煞的白狗子怎样巧妙的周旋。 喜鹊娘却不高兴,眼看着满仓、玉晗也都年岁不小。两口子其实几天前早就合计好的,由德福出面在酒桌上将满仓和玉晗之间隔着的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让俩娃娃早点的成个家。照顾玉晗的这一段时间,喜鹊娘背着满仓甚至把婚礼上用的衣衫铺盖全部都收拾停当了。就等着德福把事情委婉的说出来。这男人靠不住,竟然喝醉了酒! 喜鹊娘使着眼色焦急的瞅着歪歪斜斜醉醺醺的倚在靠背上的德福。德福眼前晃晃悠悠的一回神,终于瞥见婆娘瞅着他。这才想起来光顾着闲扯,重要的事儿却忘记说道了。 “玉晗......玉晗!”德福嘴里口口声声呼唤着玉晗,身子往前倾了倾试探着站起来。眼前天旋地转的终于没能成功,又趔趔趄趄的一屁股塌在了椅子上。玉晗见状连忙过去扶着,生怕摔倒。 喜鹊娘连忙使唤喜鹊过去帮忙,生怕耍酒疯的德福一不小心误撞了姑娘的伤口。喜鹊还没近前,就被爹喝止住了,手足无措的站在边儿上。 “玉晗,满仓想......想......娶你.......你......你嫁不嫁?”醉了酒的德福声音断断续续的拉得老大。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羞得汪玉晗脸刷的一下一片通红。连忙躲在了德福身后。 “嫁不嫁!嫁不嫁!”德福声唤着,却已开始打起了呼噜。 “姐!嫁吧!”小喜鹊撒娇似的央求着爹爹身后的汪玉晗。 屋子里上上下下瞬间笑声一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自知怒怼成大林 汪玉晗娇羞的躲在德福身后,满仓也羞红了脸。并没有因为满屋子的笑声而点头答应。德福醉了酒对于自己支支吾吾的话显然没有记在心头,小喜鹊却难为情了起来! 汪玉晗不想让一屋子的人扫兴,又不能直接拒绝,这可真够为难这丫头了! “大娘,我答应!”玉晗姑娘直愣愣的眨巴着眼睛。似乎因为一屋子人的规劝而有所动情。眨着的眼睛里似乎又泛着其他的忧愁! 喜鹊娘是过来人,显然已经看出姑娘上下为难的样子。尽管同样陪着笑脸,但内心早已上下起伏了。他甚至于私下里问过满仓,满仓心里有人家姑娘。 同样的,汪玉晗心里也并不是对婚姻这件事有所排斥。只不过自己身兼了更重要的使命,又怎能将个人幸福排在前面呢?于情于理都不能。现在,革命受挫形势正是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身体,回到工作岗位。 一想到这儿,汪玉晗浑身上下的血液激荡的如同澎湃起来了一般。 她答应吗!其实,论内心而言,她爱满仓。这个苦命而又倔强的小伙,着实让人可以将一辈子的幸福寄托。 全家人的目光里多多少少都是无尽的希望啊!玉晗又怎能将这希望泯灭在自己身上呢?她不能!她不能自私到因为任何借口任何原因而伤害到这一群可爱的人…… 汪玉晗娇羞的点了点头,是同意呢?还是拒绝呢?汪玉晗自己也矛盾着。 “哎呀!怎么能这样跟你玉晗姐说话呢!”喜鹊娘欣喜之下竟不知所措的责怪起了几个孩子。 小喜鹊见娘数落自己,小嘴噘得仿佛能翘上天去。倒是青山反应快,连忙起身向满仓、玉晗表示祝贺! “满仓哥,玉晗姐,我这人嘴笨,我祝福你们幸福美满!”自知不喝酒,没青山能说会道,只见短的几句话,却饱含了无限的深情。 噘着嘴的小喜鹊也口口声声一口一个玉晗姐的叫着。也的确令人心里暖洋洋的。 面对无尽的祝福与期盼,汪玉晗只能选择沉默。含着微笑的沉默,在必要的时间,必要的地点,是一种必要的爱的默认与许可。 “感谢各位祝福!”汪玉晗娇羞的举起酒杯,她要感谢面前这一群善良而又可爱的亲人。 “娘!”小喜鹊不自然的撒起娇来。 一屋子的人,再次被小喜鹊的滑稽动作惹得哈哈大笑。 因为汪玉晗身份的特殊,加之玉晗,满仓俩人又急于归队。一家人筹划来筹划去,为了安全起见,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声张,悄然地在这小屋里举行一个小的仪式。 越穷的地方,规矩反倒越多。第二天晌午当汪玉晗的生辰八字呈现在火红的喜帖之上时,德福首先沉默了!他几乎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了玉晗姑娘。 “这……这……”德福想说什么,但终于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欲言又止的沉默了下来。 “爹,这纸上写的,可都是大实话!”满仓小心翼翼的解释着。他知道爹爹德福是个急性子,总不能一直隐瞒着吧! “齐媚儿!”德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啥!这么说,满仓这小子倒是早都知道了,一直在咱面前装蒜呢!”德福仿佛瞬间不认识了眼前的玉晗姑娘了一般。 青山和自知站在一边笑着也不说话。满仓并不是刻意的隐瞒,一切都是因为工作的特殊需要罢了…… 这一点想毕德福心里也有数,就不再过问。拜天地、拜高堂之后,满仓同这齐媚儿也算是有了名符其实的名份。也不再遭人冷眼或是背后议论。 面对一家人热忱的祝福与无限温存的笑脸,想到自己受伤以来家人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汪玉晗竟激动的抹起了泪珠儿…… 人生或许有时候就是这般的荒唐。汪玉晗竟然一转身成了满仓眼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齐媚儿。他娶的是齐媚儿还是汪玉晗呢?这一点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汪玉晗就是他真真切切想要一辈子用心呵护的人。 二日一大早,满仓带着心爱的女人就离开了龟寿村。自知也要返回货运站开始新的生活。一切看似简单而又平静,一切又似乎又充满了无尽的归属感。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次分离,终究留下的却是无尽的希望与回忆。这希望与回忆夹杂起来,就是几个人一辈子的青春记忆。 汪玉晗走了,带着满仓。一辈子都没有再回来,关于俩人的去向,自知只知道是满仓跟着汪玉晗过的黄河。黄河有多少道弯,自知对满仓哥就有多少思念。可是最终满仓哥依旧没有出现,自知却依旧等待着…… 现在年近古稀之年的自知老汉就现在麦场前的土台阶上。在烈日炎炎的农历五月的正午,他实在看不惯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这般的懒散。 麦场上摊平的麦子已经暴晒了一个上午。眼下是最碾麦子最合适的时间了。空荡荡的麦场上却不见一个人出现。 零零散散的农具都顺手丢在了一边阴凉处的泡桐树下,灌满白开水的白铁壶在树荫的掩映下不时的透射出一股股刺眼的光芒。仿佛在数落着自知老汉教子无方一样。躲在树顶繁茂的枝叶缝隙间的知了也不要了命似的放声的吼叫着,仿佛要吞噬了这麦场的整个角落! 沿着土台子往下有一条斜坡路。斜坡路不陡也不高,土台子下一字儿排开的就是大孙子,二孙子的瓦房。再往前就是大儿子、三儿子、二儿子的住所。自知老汉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八个孙子,孙女也有三四个。用村里人的话说,老汉这是掉进了福窝子里面。今天这家送口吃的,明天那家送口喝的……如此的生活,也算是其乐融融了。可是自知老汉并不这样认为。 娃娃多了,操的心也多。就像这摊在麦场上的麦子一样,碾了头遍要抓紧翻一下借着日头旺赶紧晒上一个时辰,还要再碾第二遍、第三遍。一般情况下完成这三道工序,就可以看见混杂在麦草之间颗粒饱满的麦粒儿了!一个个胖嘟嘟的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整个场地,看着也着实让人欣喜。 傍晚的时候,太阳一落山,整个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儿都会赶往各自家里的麦场。或是为了乘凉,或是为了忙活着赶紧将一个夏天的收成赶紧清理出来打包收仓。 三个儿子里面就老三日子过的比较紧巴。这娃儿没好好读书,现在虽说不是个睁眼瞎,但日子无论怎样终是过不到前去。又拉扯着三个男娃娃,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老二当过几年兵回来现在接替了老支书的位子,老大脾气大性子烈,也不知哪一点感动了老支书,非要他担任了村主任。算算,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 自知老汉跟老伴儿心疼老三儿子,就一直跟着老三个搭伴过日子。这样多多少少能帮衬着点儿老三,也不至于让他那多嘴的媳妇整天叭叭叭的乱说一气,逢人就诉苦哭穷。自知老汉是个老党员,在车站食堂了干了一辈子,各种工资津贴加起来,足够老两口生活了!可他还是对老三不放心。 现在,孙子三狗的手指又被铡刀给伤了。老三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将媳妇骂了一通,背着娃娃先搭车往县城去了。媳妇儿也跟着去了,已经去了五六天的时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最关键的是娃娃的手他究竟怎么样了嘛!急得老头子是整日里茶饭不思,坐卧不宁。 老三跟着媳妇上医院给娃医伤,家里的农活自然而然的就压在了老两口身上。这倒并不怕,怕就怕在这夏收季节的天气就像这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若是下起了阵雨,冲跑了粮食可咋办!老头子毕竟年纪大了,上了岁数的人,干起这般笨重的农活来,自然而然的有点儿力不从心…… 正在这时,老汉一眼瞅见大儿子成大林提溜着鞋子正从后门出来。看这架势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这会儿应当是着急忙慌的出来撒尿。 成大林一抬头正好也瞅见了现在土台子上的老爹。父子俩就这样一上一下的互相对望着。自知老汉家法严,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敢跟他顶嘴瞪眼。 这会儿成大林见他爹自知老汉站在麦场的土台子上直愣愣的盯着自个儿,心里难免不犯怵! “爹,你这大晌午的不睡觉,站那儿弄啥?”成大林实在闹不明白老爹这是想弄啥。 “敬神哩么!”见大儿子问话,自知老汉的脾气也不知咋的就嗖嗖的往外蹿。这不,一瞪眼就说出了这般难听的话。 成大林无奈的瞅了眼土台子上的老爹,摇摇头钻进了一遍的茅厕蓬里。再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抬头再去看,老爹爹竟还是保持着刚才瞪着眼睛的模样。成大林实在心疼他,就沿着土台子呼啦啦的蹿了上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等风等到近黄昏 成大林一脸茫然的望着面前的老爹自知老汉。想说些什么,但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父子俩就这样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互相对视着。彼此心里都不是滋味! “爹,你瞅啥呢!”在自知老汉面前,即使百般骄横的成大林也不由得内心犯怵。 对于成大林而言,这个上不怕天下不怕地的汉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都不怕,却唯独眼前这个老爹爹让他内心深处充满了敬畏。 敬畏并不是因为自知老汉有怎样大的脾气,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成大林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就是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他总会在老爹爹面前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自知老汉回头扫视了一眼麦场上摊得像煎饼一样黄灿灿的麦子,秸秆横七竖八四仰八叉的密密麻麻随处可见。眉头不由的又皱巴了起来。 成大林回过神来,瞬既回过神来。原来老爹爹使了半天脸色又说出这般似是而非的难听话,其根源无非是因这麦子...... “翻了两遍了,让晒干了再碾......”成大林说这话时心里没有丁点儿底气。他在午睡之前交代了老大老二两个儿子每隔一个时辰翻上一遍,老三是个混犊子靠不住。但实实的老大老二又没有按照自个儿的吩咐去做,他又没能亲眼瞧见,至于翻了几遍,鬼才知道呢!因而说起这般表功劳的话才心里没底儿。 “翻了?”自知老汉直愣愣的盯着大儿子成大林的眼睛。 “翻了!哎呀!爹呀,你咋不相信人家嘛!两个娃儿顶着火盆子一般的日头,撅着个屁股费了老半天的功夫,汗水珠子也不知流了多少......”成大林故意把翻麦场的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这样才不会引起老爹爹的怀疑。 见儿子这般说话,自知老汉心里也舒坦了许多,俯下身子顺手捡了棵麦穗儿在手心里捻了一下。倒也确实晒得透彻,黄褐色的麦粒儿随着老汉的吹出的一口气在手心里不由自主的上下翻滚着,就像热锅里的黄豆一样。自知老汉的眉头不由得舒展了开来。 成大林见状,心头一喜,看来自个儿交代的事儿,俩小子倒是照做了。连忙咋咋呼呼的吆喝着要套牛碾麦。 夏收,就是这般的争分夺秒,龟寿村不缺勤快的人家,整个村子瞬间笼罩在欢天喜地热火朝天的忙活声之中。 伴随着傍晚的到来,麦场中间早已堆起了高大的麦堆儿。望着高大的麦堆儿,忙活了老半天的人儿这才不由得舒了口气。下山风一起,便又要开始扬麦,所谓扬麦,不过是一种原始的借助风力将麦粒儿和麦糠分离的过程。 扬麦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儿。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扬的不好不光耽误功夫不说,也会减了收成。麦把式必须潜移默化的对风力大小有娴熟的掌控能力,这才不至于因为风小而扬不干净,因为风大而吹走了粮食。 凡是能称之为麦把式的,不光速度要快,而且要扬得干净,并且待麦场中间偌大的麦堆儿渐渐消失的时候,从远到近的麦粒儿要金灿灿的排成一条线,不和麦糠有半点儿瓜葛。 常言道:“行家一条线,熟手一道弯,歪瓜裂枣胡乱窜!”庄户人家,忙活了一整年,谁又会在这扬麦的关键时刻含糊不清呢?因而,麦把式在此时此刻是格外的吃香,格外的受人敬重。 在这农忙时节,一道弯的熟手尚且一人难求,更何况一条线的行家呢!每每想及此事,自知老汉更是内心郁郁不欢。老汉有三个儿子,八个孙子,也算是儿孙满堂了。众多的男丁当中竟找不出一个堪当大任之人。尽管老头子是一再的物色,一再的手把手培养,纵使费尽心机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接班人。 倒是孙子成三狗乐学,每到这个时节,总是屁颠屁颠的跟在爷爷后头。拿着把小铲子,几岁的娃娃儿却是把老汉的一举一动模仿的有模有样。老汉对于排行第六的孙子三狗也是格外的疼爱。在老汉看来,这娃儿灵性,若是好生培养将来必能堪当大任,别的不敢说,就比如这农忙时节的技术活定然能独当一面。 现在,望着麦场中间的麦堆儿,老汉的面前不由得浮现出三狗拿着一把铲子装模作样扬麦的景象。内心不由得一阵悸动,他想孙子了。 这娃儿命苦,小小年纪就遭了如此大灾,也不知伤了的两根手指有没有接上,即便接上,参军保家卫国的念想竟然是泡汤了!自知老汉,多么希望三狗能像他二叔那样穿上戎装,威风凛凛的扛起一杆钢枪啊!为此,老汉甚至自作主张的把孙子的大名定为了成军,可见在老汉的心目中,孙子三狗所占据的分量! 自知老汉家的麦场座落在村西靠南的水渠旁,正对着的便是供整个村子洗衣淘粮的水池。现在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麦场周围的几棵大树却是静悄悄的一片。连树叶子也懒得晃动,倒是躲在密丛之间的知了声嘶力竭的扯开嗓门嘶吼着,像是竞赛一般一浪还比一浪高,一浪更比一浪强。 “没风啊!这可咋办!”老汉急得围着麦场的空地团团转,时不时的撩起麦堆旁的木锨铲了麦糠麦粒的混合物往天上扬扬撒撒的丢上几锨。不刮风便没有一点儿动静,扬起来的麦糠裹杂着麦粒儿更是怎样扬出去,怎样落下来,黏在了一起一般怎样也不愿分开。反倒弄得老汉是满头麦芒麦糠。 嘶鸣着的知了不管他,依旧拼了命似的卖力吼叫着。麦场上人影晃动,声音嘈杂,头顶裹了白毛巾的后生、媳妇儿蹴在一边说说笑笑。年长的长辈们都火急火燎的像自知老汉一样来回踱着步子捏着旱烟袋子焦躁不安的叹着气。倒是娃娃儿自在,你追我赶的来回在麦场上追逐打闹着,把个好端端的劳动场面搅和得乌烟瘴气。 自知老汉闲不住,一瞅见那娃娃儿奔跑的狼狈样,尽管慈祥满面,一蹙眉眼角难免呈现出隐隐的伤感。 若不是自个儿偷懒躲个清闲!若不是跟那一群洗衣裳的小媳妇儿嬉笑周旋耽误了时间!若不是......不管怎样说,事情已经发生,也无力挽回。唯有深深的自责像一座座大山一般狠狠的压在自知老汉的心头,让本是无辜的老人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自责与负罪感。 风还是没有到来,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除了大人的焦躁余下的便只有孩子们嬉戏的嘈杂。成大林见爹爹急切得打着转儿,眼巴巴的瞅着也没有一丁点儿办法。 树叶还是一动不动,除了蝉鸣,仿佛一切都将伴随着夜幕的到来而即将入眠了一般。放眼龟寿村村南村北村东村西,四面八方横七竖八的麦场上,忙碌了一天的庄稼人,有的靠在麦垛上打盹,有的呆坐在扫帚上发呆,有的正如这自知老汉一般不安的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直面南山...... 没有风,啥啥也弄不成嘛!只能这样傻傻的等着,靠天吃饭的年月,谁又能将这茫茫苍天奈何? “爹,不成咱先回屋吃了再说!”成大林几次话到嘴边都憋了回去,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说真的,无论他在外人面前怎样浑,打心眼里他敬重眼前的老父亲。并不是因为乡党们口上说的什么长者什么威望,而是切切的他心疼老父亲。 借着落日的余晖,明显的他瞧见了老爹几近佝偻的腰板,尽管老人家身体还硬朗,扛个百八十斤的粮食袋子也不在话下,但依旧难掩体外显露出来的一副副苍老容颜。不知为何,成大林的眼眶子不由得湿润了。 自知老汉年逾古稀,耳不聋眼不花。也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大儿子叫唤着要回家吃饭。说实话,老人家招呼着一家老小忙活了大半天。干瘪的肚皮早已塌陷,咕噜咕噜的声唤着,已经闹腾得有一会儿功夫了,只是每每有回屋吃饭的念头时便心有不甘的规劝自个儿再等上一会儿。生怕因为自个儿的疏忽儿错过了扬麦的最好时机。哎!谁又知道这山风会是什么时候才能刮起呢! 老汉回头望了眼泡桐树下孙媳妇以及几个累得跑不动的娃娃儿,还没来得及回话就一眼瞅见老板儿沿着水渠扑腾扑腾的赶了过来。 老伴儿也是个苦命人,德福跟喜鹊娘相继过世之后,就留下小喜鹊跟着自知俩人相依为命了。自知受了养父的依托,在灵前俩娃儿磕了头拜了天地,也算是结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这小喜鹊就是现在挎着个竹篮子沿着渠岸匆匆忙忙赶来的大林娘。 时光的流逝早已让这一波人儿步履蹒跚老态龙钟了。只是苦命的人儿似乎永远都憋着一股气儿,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即便是走起路来也把这敦实的黄土地踩踏得咚咚作响。自知老汉是这样,老伴儿也是这样...... “娘!你这是?”成大林老远的就听到了老娘的脚步声,连忙起身相迎。家里人多,老太太这是怕耽误了扬麦专程将饭食送了过来,也难怪一路小心翼翼的样儿,生怕洒出了饭菜的汤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自知青山释前嫌 成大林接过老娘手中的竹篮子和白铁壶时,隐隐的听到几声鸟叫。头脑中瞬既一晃而过就分辨出这凛然而又凄凉的鸟叫声不是别的,正是受了惊吓的野鸡正扑棱着翅膀腾空跃起。许是万万没有料想到会有入侵者惊扰了这一场酝酿已久的温柔乡。受了惊吓的野鸡一跃儿窜进了麦场边缘的泡桐树上,翅膀扑闪起的风波将那树叶子激荡得像净水潭里的涟漪一般一波未落一波又起。 成大林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将那盛满了玉米面馒头的竹篮子以及还隐隐发烫的白铁水壶放在了麦场边缘的石滚子上。山风不起,四下里到处便充斥着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又莫名的让人焦躁的憋闷。暑气还并没有完全消退,成大林撕扯着喉咙一会儿指挥这个一会儿呵斥那个,这会儿嗓子里就像塞满了火硝似的,仿佛瞬间就能点燃一般。他似乎对于老母亲提的那满满的一铁壶白开水很是不满,斜了眼珠子本想数落几句,在老父亲面前又有所顾忌,话到嘴边又打了岔咽了回去。 成大林在竹篮子里捣腾了半天,愣是没找着盛水的器具。倒是翻出了几乎能看见碗底的一丁点儿油泼辣子。说是油泼辣子,勤俭节约的老母亲总会趁人不备在碗中添加了酸不溜溜的柿子醋,说是降火开胃。显然这是哄小孩子的把戏,殊不知还不是为了结余那一点儿油水。自从分家以后,成大林几乎从来就再没吃过这样的油泼辣子。时日一长,倒还真是怀念老母亲这般独创的滋味。只不过,闷热的天气着实令人发狂,现在最急切的就是能喝上一口凉嗖嗖的冷水,那的确会令人心旷神怡...... “水杯子都没有,这叫人咋喝嘛!”成大林终于没能忍住秃噜了出来。闷热的天气憋得人心惶惶的,心头的火气也实在兜不住了,这才发泄了出来。他实在想俯了身子在一边的水池里狠狠的吞咽上几大口冷冷的山泉水,可是无奈,那一帮子小屁孩不知何时正光着屁股儿蜷缩在水池里打闹嬉水,把个原本干干净净清澈见底的水池子抖搂得浑浊不堪,池底沉淀的菜叶淤泥这会儿也是乌乌泱泱的冒着气泡儿往上翻滚。恶心至极。 成大林嘟囔埋怨的话,并没有人搭理。自知老汉依旧在麦场中间时不时的往头顶扬上几锨麦糠儿试试风力......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几乎能听到胸膛里一颗灼热的心脏扑腾扑腾的敲打声。 终于,自知老汉随手丢下了并不算沉重的木锨,径直向摆放在树底下的竹篮子走来。许是因为对那上苍有天大的意见吧!老人家心里窝着火,憋着气,所有的怨气此时此刻都齐刷刷的聚集在了脸上。一张原本就黝黑的脸庞现在却铁青了,实在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是隐隐的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狂躁,这种狂躁就像这六月里的干草一样焦躁,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火星子就能瞬间燃爆,以至于让人望而却步。 老父亲身上散发出的这一股子莫名的怨气,着实让还沉浸在无限的埋怨中的成大林心头一颤,浑身上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提着白铁壶的胳膊似乎瞬间僵硬了一般,依旧保持着先前的模样。甚至于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呼出了火星子来引燃了老父亲的暴脾气。 自知老汉冷冷的从头到脚打量了大林一番,想说什么,最终却终于没能开口。只是将一双苍老而深邃的眼睛紧紧的落在了大林手中的水壶上。成大林被盯得心里发毛,恍惚了一下,脑袋里一灵光,回过神来,连忙将那盛满白开水的白铁壶递了过去。这燥热的天气,吃不吃的倒无所谓,只是万万不能离了这一口白水。 自知老汉并没有儿子成大林那般矫情,接过水壶后就径直将那壶嘴儿凑近嘴前,本想狠狠的吸上几口好降降心头的怒火。不料,嘴唇子还没靠近,一股浓浓滚滚的热流盖过了这热气腾腾的暑气直呼呼的扑打在了脸上——那正是这一壶开水挥发出来的热量。 成大林心头一颤,几乎就在壶嘴凑近老父亲嘴唇子的瞬间做好了被臭骂一通的准备。不料,自知老汉并没有像成大林想的那样把火气撒在无辜的家人身上。只是万般的掩饰终究还是敌不过呈现在脸上的那一丝丝犹豫。他扭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边上的老伴儿,也就在同一时刻将那提溜在手上的水壶狠狠的朝地上顿了下去,几乎就在壶底子即将挨着地面的时候,许是心疼家伙什儿,顺手往上提了一下,白铁壶竟稳稳的被丢在了脚边,没撒出一滴滚烫的开水。 盛满食物的竹篮子就摆放在眼前,因这成大林及自知老汉这一闹腾,坐在边上的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竟没有一人敢上前取食。也得亏是在自知老汉家里才称得上如此严谨的家教。换作别家,一篮子窝头馒头早就被哄抢而光了...... 麦场上气氛异常的紧张,似乎人人心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只不过彼此都明白这种种莫名的愁绪均非对方所引起,因而彼此都不作声,彼此都选择默默的隐忍。 就在众人都选择隐忍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紧靠麦场南巷的土路上有一个黑影儿正急匆匆的向这边赶来。临下麦场斜坡的时候,蜷坐在麦场边缘的家人这才注意到有客人驾到。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县城酒楼同自知老汉一起当差后来又将自个儿公职转让给自知老汉的好兄弟青山。青山受了自知的蛊惑就一直留在村东老庙里做先生,教四邻八舍的娃娃们念书识字。一茬一茬的这样教下来,也是将大半辈子的心血花费在了教娃娃身上。 旧社会把老师称作先生,管学校叫作私塾、学堂或是书房,先生都是靠着几个村子百姓你一斗我一升的接济养家糊口。建国后,统称书房为学校,“水寿学堂”虽小,但终是逃脱不了被改编的命运。这不,早在几十年前就被高家镇公社一纸公文改成了“龟寿小学”。 因这学堂本是民众自发行为,公社是一度不予以认可,好在所有的运营过程中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行为,又念在教书育人也确确实实是造福一方的好事,最终在政府经过几番论证商议之后一致决定予以保留。学堂保留了下来,就不得不根据体制要求改名。一切改革就绪,先生的任命却成了一大难题,镇上尚且师资匮乏,像龟寿村这样山高皇帝远的犄角旮旯又怎么可能第一时间配备相应的师资力量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公社里负责教育的干事一机灵突然就想到了一直勤勤恳恳求真务实的青山先生。先生青山虽非科班出身更没有耀眼的文凭,但也打小跟着先辈怀玉先生识得些歌赋诗词。为人又勤恳好学,这么些年下来也算称得上是一方鸿儒。在教育干事的引荐下,青山也就众望所归的以一名民办教师的身份留在了龟寿小学。 学校不大,学生也不多,最多的时候倒是有四五十个。不过却要根据上面要求分为四个年级任教。青山先生校长科任老师一肩挑,整日里来来往往穿梭在一间间土坯泥巴墙包裹着的课室里面,时不时的还要处理这样那样的争斗以及上级这样那样的检查。忙得简直是不亦乐乎,好在先生入一行爱一行,也算是将整个学校的大小事务处理的是井井有条。 随着年岁的不断增长,尽管在乡、镇乃至整个县城教育部门的指标评定以及个人考核中,先生都取得了不菲的成绩,无奈长期的伏案耕读伴随着岁月的流逝老眼昏花体力亦是大不如前。在三番五次的申请之下,上面终于派来了两名小学教师前来分担重任。 自打姓宋的同那姓陈的两名老师一上任,青山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许多。这些年里除去一天几堂语文课,别的活计两个年轻人争抢着去干,也轮不上自个儿。这一日傍晚倒也闲来无事,索性跺了步子沿着甘河子一路哼唱着溜起了弯儿。 这一路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知哥,自打自知从车站退了下来,这几年里,哥俩虽一个村东一个村西这样隔河而望。内心却是隔了一道谁也不愿多说谁也难以逾越的鸿沟。 话说这鸿沟就因为一件小事引起,那一日傍晚,天阴沉着下着蒙蒙细雨。娃娃们早已散学回家,青山倚着门框终于嘘了一口气。刚转身回房子躺下,就听得门外有人踩着雨水吧唧吧唧的向这边赶来。门还没开,就听得外面自知哥哥亲切而又急促的呼唤声。这些年以来俩人时不时的就聚在一起促膝长谈,青山掐指算着早就盼望着能与自知哥碰个面了,激动地连鞋子也没穿就扑过去为老哥哥开门。 俩兄弟多日不见,自然格外亲密,凑在一起家长里短的是无话不谈。眼看着天色将晚,外面淅淅沥沥的下雨又喋喋不休。青山虽有不舍但又念在老哥要穿过发了水的甘河子,无奈也只能催促着自知赶紧离开。谁曾想就在出门的当儿,这自知从怀里摸出了个纸包儿硬是塞给了兄弟青山。还未待青山回过神来一转身就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自知一走,青山这不看不打紧,纸包一拆开平日里和颜悦色的青山先生,内心的火气不由自主的就窜上头来。这不是摆明了打脸呢么!青山二话没说连雨具也没来得及打开就追了出去。原来这自知因为到了年龄按照政府规定办理了离休手续,老人家一辈子兢兢业业的当差办事,也算是为国尽了一份子力。 国家自然不会亏待了老人家,因早已超龄,自然少不了一笔额外的补偿金,谁曾想这自知老汉心里有愧,竟一分不少的送给了兄弟青山。这还不算,竟然连同领取退休工资的折子也一起送了过来。这不是摆明了闹生分,来打脸么!青山怎么可能接受,为这,俩兄弟冒着连绵细雨在甘河子岸边狠狠的吵了一架。人老了都显得格外矫情,俩人都怄着气,这一闹腾已是有好几年不曾往来了,逢年过节的虽心里彼此都想着对方,却总是谁也不愿低头认个错,总是派了晚辈们当替罪羊你来我往的走动着。 青山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老哥哥成自知门前,正好腊月里公社里分的煤球还有剩余,不妨让老哥哥派人拉了回去以备不时之需。不想熟悉的大门上竟扣了一把大锁。 先生一进村就看到四面八方的打谷场上都有人影在晃动,想着自知哥哥也毕竟在麦场上忙碌着。俩人一般的年纪,再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知老汉了。外表看着慈眉善目,实质上却是一位闲不住,又倔又犟的驴脾气模样。 先生自有先生的名望。方圆几十里没有不认识青山先生的。这不,还呆坐在树底下歇息的几个孙媳妇儿一眼就瞅见了沿着麦场斜坡往这边走来的青山先生。连忙起身相迎。 自知老汉一转身,正好同那老伙计打了个照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老三二鹏忙转院 五谷杂粮养育的乡里人把面子总会看的格外重,青山兄弟的到来着实令自知老汉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的到。换作以往,老汉出去割草拾柴兄弟俩打老远互相瞧见,都会发自心底的抵触以至于急促的刻意躲开对方的视线,避免打了照面彼此都难堪。这不,冷不丁的突然出现在麦场边缘,的却是让自知老汉一时岔住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青山毕竟是先生,教书育人的活计忙活了一辈子,别的不敢说,若是论起察言观色欣赏人的水准,多多少少也算是行家人。一眼就看透了老哥哥自知的难堪,倒是趁着自知不备一口嘹亮的“哥”叫得自知老汉是浑身上下打了一哆嗦。完全没有防备,自然也就潜意识里莫名的应了一声“哎!”一声诚挚的“哥”,一声不经意间的“哎!”看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两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好似孩童一般激动到彼此相拥着啜泣起来的地步。 两副古铜色的脸庞紧紧的贴在了一起,泪眼模糊,彼此都打心底里暗暗怪责自己的迂腐、蠢笨,过命的交情竟在无知中蹉跎了无情的如金岁月。这的确是人世间一种莫名的悲哀,好在总算是经不起年岁的洗礼彼此沉沦在心底的尘埃被这股叫做亲情的东西洗涮的一干二净...... 而三狗那头,就医之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顺畅。成老三是费尽周折又是三蹦子又是人力车的将伤了手指的三狗折腾到了乡卫生站。无奈床铺还没铺展开,等了老半天医生急匆匆的赶来查验了伤势之后,还不待成老三说话就立马提议往市里大医院转送。好在三蹦子司机帮忙提了行礼就站在一边,车子就停在门口。成老三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听从医生的吩咐抓紧转院求医,毕竟耽误了伤情医治就是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谁又敢拿孩子的一辈子做赌注呢! 同村的三蹦子司机打小跟成老三一起摸爬滚打长大,自然也不含糊,连忙张罗着将铺盖卷儿搬进车厢,一路颠簸着向市里匆忙的赶去。照这架势赶在日出之前进市医院不成问题,也算是随了心愿。在东方渐露鱼肚白说不清是亮还是不亮的时候,车子经过大半夜的颠簸折腾突突突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总算是得到一时半会儿的休憩,停靠在了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口。 医院的大门紧闭,繁闹的都市生活丝毫掩饰不了这黎明前的沉寂。尽管远处梧桐树的阴影下影影绰绰的人流已然稀稀落落的闪耀晃动,却没人理会医院高大的铁栅门前这一辆疾驰了整个漫漫晓夜扬尘满天披星戴月的三蹦子。 谁也不知道急促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司空见惯,零零散散的人群并没有因为车上载的是谁,发生了什么事而驻足观望哪怕是一声委婉的叹息。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成老三在点起下车后的第一根烟卷的时候,浑身上下不由得打了一哆嗦。不知怎的,在这闷热的寒暑季节他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丝恐惧。 这种恐惧仿佛与生俱来的一般,发自肺腑由脚底接触在地面的瞬间开始向上蔓延、涌动、喷发,最后一跃蹿过头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余留下的些许印记还让人浑身发麻发冷,以至于神智也仿佛不清楚了一般,额头竟浸出一抹儿冷汗来。 “三哥......三哥......” 成老三对这儿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在无限的恐惧当中竟然恍惚了以至于连三蹦子司机连续几声高昂的召唤声也没察觉出来。还朦朦胧胧的沉浸在铁栅门前无尽的恐惧遐想之中。在铁栅门无尽的黑暗缝隙里,他似乎能感受到庄户人家那一种无奈的自责和无尽的恐慌。是啊!这里不光能救死扶伤,更能让人倾家荡产!是无尽的黑暗啊,黎明!成老三似乎看不到任何黎明前的曙光...... 从老爹自知老汉,到成老三自个儿,紧接着儿子三狗一个个的都紧接着送进了这儿...... 成老三是前来探望老爹爹自知老汉的时候被强逼着住进的医院,父子俩一个是心梗,一个是肝病。就这样朝夕相伴着熬过了大半年的时光,尽管自知老汉在儿子面前一直口口声声“不差钱,不差钱”的掩饰着。但成老三能感受到老爹说话的底气似乎大不如以前。 钱是人的胆!说实话,成老三自打病愈以来除了一身的犟脾气而外早就没胆了。甚至于连自个儿也瞧不起自个儿,就在他口吐白沫病情发作的那一忽儿,尽管浑身上下不间断的抽搐痉挛,但是他的头脑是格外清晰的,要说放不下,唯有三个讨命的儿子,一个个两岁两岁的间隔着。还有年迈的老爹老娘,七十多岁的年纪了,还没日没夜的在麦场田地里忙活着披星戴月。 “三哥......三哥......”三蹦子司机王二鹏终于忍不住扯了嗓门吼叫了起来,借着刺耳的声音推搡了一下呆愣在思绪里的成老三。 成老三手一哆嗦烟屁股就像点燃了的蹿天猴一样吱溜一声掉在了脚底下,溅出一连串的火花儿!他竟然没来得及抽上一口就这样冷不丁白白的飞溅了! “你想啥呢!”王二鹏深知三哥成老三心中的苦闷,小心翼翼的再递上一支烟卷儿。 “害人精!”成老三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的盯了一眼因过度惊吓而蜷缩在车厢里妻子。说实话,他打心底里厌恶这个女人。并不是因为她身上有某种让人厌倦的恶习,相反,就是因为她太勤快了,勤快得让一家人都跟不上她奋进的节奏。生活有时候需要的就是一种协作的齐头并进。自打她过门,一切都被打破了,仿佛一台永不知疲倦高速运转的机器一般,稍不留神所有人都会滞后,而只有她却无畏的继续阔步向前...... 成老三爱慕的是她高挑伶俐年轻美貌的容颜。说实话尽管老三才只有初中毕业生的文化,但欣赏能力一点儿也不差。他有恒心,有胆识,算是成姓人家最精明的一个。尽管没能像大哥二哥那样一个做了村支书一个做了村主任,好在在老爹爹的帮衬下在林站里也算是谋得了一点儿差事。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路都是自个儿走出来的,在成老三的带领下,连站长都忍不住对他多看几眼。 三哥的威名也绝不是闹着玩随便说说那么简单,或许先前是因为大哥二哥的声望没人敢招惹,而后来纯粹是因为老三为人处世雷厉风行的习惯。靠山吃山,想毁坏山林,老三不答应!谁又能不敬着他? 时光的消逝丝毫没有改变大自然的周密安排。山还是那座山,箭雨河的水还是那样涌动澎湃的流着。只不过守护这一方净土的人儿变了,有老三在这儿,即便是蚊子苍蝇想搬出根柴火棒儿,都先要看老三乐意不乐意。弄不好便宜没占着倒是呲拉开的绒毛也会给秃噜光了! 王二鹏实际上是想提醒老三哥赶紧招呼着孩子进医院,不想一停车这成老三竟自个儿泛起了愣儿。前前后后招呼了几声愣是没有回过神来。这不好不容易醒悟了,竟发起脾气骂起了人!王二鹏理解老三哥心中的难怅,毕竟发生这样的事儿,换做是谁也不可能没有点儿怨言。倒是雪芬嫂子,不免要承受起这所有的委屈。铡刀!这那是孩子娃娃们能干的活计! “哥,咱......咱进去吧!”王二鹏尽量称呼的亲切些,他知道依老三的脾性,或许亲切的称呼更能抹平这位愣汉子心头的忧伤。满腔的火苗,何不顺着毛给抚摸平了呢! 成老三面无表情的朝着二鹏点了点头,王二鹏再一回头瞅见车厢里的雪芬嫂子竟是一番视死如归的面向。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显然,这个倔强的女人似乎早已为自己犯下的大错做好承受一切灾难报复的准备。辱骂、呵斥,对于视死如归的人而言又管什么用呢!更何况是女人!她搂着三狗的臂膊似乎更紧了。 三人一前一后的跨进了医院的侧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似乎沉睡的夜缺少了公鸡的啼鸣而忘记苏醒了一般。 成老三完全熟悉市医院的布局,不一会儿功夫就办理好了所有的入院手续。当他拿着一叠票据从缴费窗口回头的那一刹那,嘴角似乎流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紧皱着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了,大医院毕竟是大医院,娃儿的手有救了,他能不高兴吗! 这不,一出来就愣是塞给了二鹏一包金丝猴牌的纸烟,二鹏刚想推辞,老三一把摁住,还不忘补充一句:“带把儿的!”带把儿的金丝猴,对于他们这一拨人而言,那是实打实的稀罕货! 二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一路不是担心孩子伤情就是操心这两口子半道上干起仗儿来,这下总算是放心了。哥俩竟躲在院落的树荫处说笑着抽起了纸烟来!手术安排在医生上班后的第一台。现在距离手术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抽完了这支烟就先去好好吃上几口,成老三心里乐呵呵的。似乎看到了痊愈的希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右手五指余了三 青山先生别看一辈子没怎样接触过农活,文化人毕竟是文化人。脑瓜子活泛,一点就通。这不,在自知老汉的点化下,老哥俩闲聊着不知不觉的就完成了扬麦的活计。趁着一家人忙活着装袋入库的当儿,哥俩圪蹴在麦场边的水渠沿子上悠闲的卷起了旱烟来。娃娃们都大了,老哥俩也难得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呆在一起拉拉家常,说说心里话。 借着朝阳散落下来的余晖,青山一眼就瞧见了自知老汉脸上挂着的忧愁。其实早在哥俩的谈话间已经隐隐的有所察觉,只是一个刻意隐瞒不愿说,一个妄加推断不敢言。青山清楚的感觉到老哥哥心里有事,时不时的走神,前言不搭后语的。这么多年的老哥哥了,没有人再能比他了解这倔老头了。 只是面由心生,借着朝阳的映照,他几乎能更加的确认老哥心头有事。尽管彼此都苍老了许多,布满皱纹的褶子脸却丝毫掩饰不了内心的不安。而这一切都洋洋洒洒的布满在面颊无限的哀愁当中。 “哥!出啥事儿了?”青山实在替老哥哥操心,忍不住径直一针见血的探个究竟。这不,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自知老汉的眼睛,生怕逃脱了似的。 自知老汉显然没料到兄弟青山会突如其来的问上这样的话。刚想叉开话题,不想还没转身就被青山兄弟一把拽住了胳膊。瘦的皮包骨头的胳膊尽管青筋暴起使着劲儿想挣脱,不想对方竟丝毫没有半点儿撒手的意思。显然是隐瞒不住了...... “咱还是兄弟吗?”满头白发的青山急躁了,紧盯着自知老汉竟问出了这般绝情的话。 “说的这不叫屁话么!”自知老汉厌恶任何人拿自己不当兄弟。老汉一辈子何曾得罪亏欠过一个人,这话显然让他撸不住了心头迸发的怒火。 “有啥事你说嘛!窝在心里弄啥!”青山见老哥儿动怒了,心里倒是敞亮了许多。他知道,能让眼前这位老头儿动怒的人那都是亲人。换做别人,老头儿从来不说三道四也懒得打理。他太了解自知老汉了,一个精明能干的能人,口碑自然不会差。 “老了,不中用了!”老汉叹息自责着说出这话的时候竟忍不住眼角泛起了泪花。在阳光的映射下晶莹的像绽开了一般。 “哎呀!哥呀!啥灾啥难的咱没见过?你这......”青山见老哥抹起了泪珠儿,竟心疼得不知如何规劝,刚想掏出手帕不想老头儿竟一呼啦袖口给抹了个干干净净。倒是满脸的忧伤却丝毫没能被那晶莹的泪花冲洗消逝。 因农忙时节地里的庄稼还都干等着往回收,二鹏东拼西凑的折腾来这辆二手的三蹦子就是想在这农忙时节当个机械手,好好拉拉活计多少赚点儿功夫钱。成老三也实在不忍心再耽误二鹏兄弟夏收的功夫。这不,一吃完饭就连哄带劝的将二鹏规劝了回去。毕竟看病那是医生的活计,不见得留的人多就管用。 三狗的手术如约而至,就在成老三蹴在医院走廊的长条椅旁陪着笑脸劝说婆娘吃两口包子的时候。手术室门前穿白大褂的护士早已开始点名了,第一个点的就是成三军的名字。老三还小心翼翼的在喂三狗包子,这娃儿兴许是疼傻了,脸上竟还时不时的流露出一丝丝满足的微笑来。这微笑就像一把把飞镖一样在老三的心头影影绰绰的荡漾着,让他倍感眩晕倍感自责倍感痛心...... 眼巴巴的瞅着儿子被搀扶着进了阴森而恐怖的手术室,成老三的心头五味杂陈,翻江倒海般的实在不知是那一种滋味。他一眼瞥见因惹了祸端以及自己的辱骂而惊吓过度的婆娘面无表情的呆坐在那儿浑身发抖,披头散发着就像一个疯子一般静默着,紧紧的捏着刚刚递给的热包子。 成老三心头不由得一阵抽搐,他心痛!是啊,二鹏说的对,哪个当娘的愿意祸害自己的割肉呢!老三静静的走过去轻轻的帮婆娘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多么白皙而俊俏的一张脸啊!跟着自个儿竟折磨成了这般的模样...... 调皮捣蛋的娃儿哟,真是要了娘的命伤了爹的心。 就在成老三还没静下心来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的出现在门口。成老三就像犯了罪过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等待着接受这世间最严厉的审判。 “你是孩儿他爹?”男医生的语气里隐隐的流露着无奈的责备。 成老三小心翼翼的点了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医生的提问。像他这样世间最倒霉的爹估计也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孩子都伤成那样了,干啥才来啊!”医生数落着,眼睛里能迸出火星来。 成老三不作声,他也没有任何理由理直气壮的同那救死扶伤的医生理论孩子的伤情。毕竟谁愿意瞧见这样的惨状呢? “手指呢?”医生终于言归正传,把话题直指在最核心的问题上——三狗的断指。 被铡刀切下来的断指有两根,裹在草窝子里,没人敢动。后来对门的小炉匠拿着火钳子扒拉了老半天才瞧见。那两根断指就像端了的壁虎尾巴一样上下左右蹿动着,蹿得在场的人面色惨白后背发凉。好在小炉匠胆大心细,匆忙间给捡拾了起来包在了手帕里。成老三一直揣在口袋里,老人说能接上,他自然抱有百分之百的希望。只是孩子手上斜着的血淋淋的骨头茬子着实让在场的每个人心头倒吸了一口口凉气。 成老三连忙将揣在口袋里包着断指的手帕递给了医生。在医生接过手指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睁眼去看,要知道,这可是他成老三自个儿亲生骨肉的血淋淋的手指啊!现在就这样血淋淋的捧在了医生的面前。这该是多么悲惨而荒谬的现实啊!现实毕竟就是现实,成老三不得不去面对。 “大......大夫......这......这能接吗?”成老三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的结巴颤抖了起来,他知道毕竟传说同现实那是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这可是活生生的手指头啊,血淋淋的看着都怕更别说接上去了。 医生并没有因为成老三担心质疑的语气而回复他,只是结果手帕径直走了进去。有时候不说话也是好事,毕竟装聋作哑有时候代表的是一种默认的态度。就像成老三守护山林一样,遇到偷砍伐木的可怜人总会沉默不语的站在跟前,一句话也不说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将那木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挪开,扛走...... 当然也有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领会成老三沉默不语的意图,也有甩开膀子像野猪下山一样撇开木料自个儿先逃了命的。这样的人成老三也瞧不起他,毕竟没有哪个做贼的不带着脑子干活的。谁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告诉他,没事,随便扛,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成老三希望自己就是那扛了木料,一声不吭只管在别人的冷眼下撅着屁股走人的可怜人。 可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并不是守护山林的成老三,成老三也并不是那可怜而又遭人恨的伐木贼。种种的假设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逻辑的情形下形成对等关系。成老三把问题想的太过简单了,他违背了一条最重要的法则,那就是科学。科学是严谨的,岂能像守护山林子一样讲究个人情! 果不其然,就在成老三还深深的陷在自个儿莫名的联想之中的时候,那满是抱怨的男医生又再次的出现在了成老三面前。递回来的还是手帕包着的那一对热乎乎的手指头。只是显然已经经过了处理,干净的没有了一点儿血迹。 “出去找个空地埋了吧!”医生的语气里明显的带有一丝的惋惜。 成大林也是事后才知道,如果能弄到几块冰块给冻着,这手指也不至于落到了荒野埋没的地步。只是,毕竟这是人的手指头,壁虎尚且能长出一条条新的尾巴来。人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下场那叫活该。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尽管成老三心里一百个不痛快,但是隐隐的他还是将这所有的罪过满满的附加在了幼小的三狗身上。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八成是这娃儿上辈子做了啥孽,这辈子遭到天谴报应了呗!成老三唯有这样想才能抹开心头那无尽的对于妻子家人的埋怨。 “谁也不怪,怪就怪这狗日的娃儿调皮捣蛋!”成老三在回填完最后一捧黄土的时候恶狠狠的说出了这句话。似乎终于解脱了一般,也默认了这一残酷的现实,在他看来把人祸归结于天谴,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开脱。只是成老三疏忽了一点,这原本属于人祸的天谴却无端的指向了饱受伤害的孩子成三狗本身。 于是三狗从此就背负了一个本不属于自个儿的罪过。所有人都知道三狗调皮捣蛋弄断了两根手指头。但是从来没有人细细的想过三狗为什么会调皮到自个儿弄断自个儿手指的地步!他不疼吗? “疼不疼?”成老三实在看不惯三狗左手吃饭的呆笨样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爹,不疼!”三狗笑嘻嘻的回答。 这娃儿八成是吓傻了,也许是失血过多脑袋迷糊了!可是那明晃晃白花花的骨头茬子也并没流多少血啊! 一个手有五根手指头,两个手有十根手指头。五加五等于十。 在三狗面前,左手加右手永远等于八。三狗为此不知挨过多少骂。因为没人能够理解他!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青春有梦梦飞扬 座落在龟寿村东面甘河子畔的小庙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风吹日晒,因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了。小庙的前身是尼姑庵,尼姑没能守住屋顶的夜明珠一气之下离开了。顺带着有烧毁了鸡子山顶的寺庙。在这场尼姑和尚的大战中双方均没能占到便宜,尼姑跑了,和尚逃了。荒诞怪异的野史传说是真是假显然无从考证。倒是当真受了实惠的却依旧是这一群朴朴实实的乡民。 从水寿学堂到龟寿小学的变迁更是历经了大半个世纪的蹉跎岁月,而今,青山先生早已是过了古稀之年。最近一段时日先生之所以连日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返于学校和龟寿村自知老汉屋里。显然是已经提前感知到了什么消息,毕竟将大半辈子岁月奉献于教书育人行当上的青山先生已经远远没有了往昔那般旺盛的精力。在年轻的两位新老师面前,先生青山明显的感觉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尽管先生也深知活到老学到老的人生哲理,然毕竟远逝的青葱岁月不会因为个人的信条笃定而默然的回归。 先生毕竟是老了,其实这种衰退的感觉在这十多年不服老的坚持中早已表现的淋漓尽致。只是先生毕竟不是凡人,圣人拥有超人的意志。意志终是敌不过冥冥之中的自然规律。就在先生兴致勃勃的捧着课本站在讲台上冲着一群天真而烂漫的孩童微笑致意的时候。恍惚中竟然将当堂的教学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好在先生拥有极好的临场发挥能力。这不,把一节原本应当严谨而科学的算术课愣是活生生的讲成了活泼而搞笑的生命理想课。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的鸣金声终于敲响的时候,先生站在布满绿苔的台阶下终于可以舒一口气暗自责怪自己迂腐的时候。身后竟传来了一声悦耳动听的呼唤:“老先生!” 青山先生连忙回头,一张恬静而白皙的小姑娘的脸庞就像一朵刚刚浮出水面的芙蓉花一样竟端庄而轻盈的凝望着自己。 “哎呦!这不是广田家的孙女郑文娟吗!”先生故意打趣儿,实则上他是要有足够的时间来回神短暂的分析思考一下面前跟着他学习了近三年之久的小姑娘究竟是谁。他教过的学生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要区分每一个娃娃的姓名时定要捎带着分辨一下孩子的父亲或是爷爷是哪个村的叫什么。 只有这些孩子在大人的引领下走进学校的大门,那一刻青山先生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会记住每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子或是文静而胆小的姑娘是怎样躲在大人的身后探出那一双娇羞而害怕的眼睛。 他能记住的也只有这些了。毕竟,在这困难的岁月里,能主动将孩子送往学校念书识字的毕竟还是少数...... 郑文娟是个文静可爱的小姑娘,别看外表文静,其实胆子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呆愣的傻小子小。因父母都在省城工作的缘故,小姑娘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不光打扮得洋气,说起话儿来落落大方并不显得拘谨。 这姑娘这会儿刻意的追出来找先生,想必又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她可是班上数一数二的机灵鬼,是典型的无事绝不等三宝殿的主儿! 想到这儿,青山先生竟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说实话,他害怕这个机灵鬼当面拆穿了他把算术课临时更改为生命理想课的阴谋。毕竟这样的伤疤已经不止一次的烙印在了他的心头,尽管这样的小伎俩一直使得顺风顺水,但他知道,毕竟这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是要败露的。 “郑文娟!小滑头!”青山可不能诓骗了诚实守信的学生,这不,不自觉地呵呵笑出了声儿来。其实内心早已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先生这一声“小滑头”里面不知饱含了多少辛酸,这一声称呼反而使得郑文娟紧张了起来。说实话她仰慕先生满腹经纶的才气,更敬畏先生言谈举止的截然不同。学识和修养往往使得一个原本平凡的人突然间就让人肃然起敬。而这一种敬畏之情许是永久难以磨灭的记忆以至于会润泽一众人的一生。 郑文娟就是这一众人当中的一员。尽管她还很幼稚,但她似乎早已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先生日复一日的与众不同。她深知,那是经历了一种叫做苍老岁月的磨难而步履艰难的老态龙钟。这一种磨难任凭是谁也终将难以逾越。 她是心疼先生啊!这不刻意的追出来,她是想替先生分担。可是思来想去最终她意识到或许只有在家赋闲的二姐能帮先生做些什么!毕竟中师毕业的二姐工作还未落实,闲着也是闲着。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向先生开口,小小年纪的郑文娟为了这个事儿已不知愁苦了多少天。好不容易做通了二姐的工作,现在倒是在先生面前为难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有事啊!”青山先生显然已经看透了孩子眼神中淡淡的忧伤,一面抚摸了孩子的脸庞脸上流露出暖心的慈祥。 “先生!......我......我......”这个乖巧而机灵的娃娃终于没能出声。 “这娃儿!有啥说啥嘛!吞吞吐吐的!”这不是埋怨,是实实在在的焦急。 “先生!我......我有个姐姐......我想......想让她来学校教......教教大家音乐!”郑文娟的声音渐渐下沉,似乎难以掩饰内心的恐惧。 毕竟这是学校,是有很多规矩的地方。就像成三狗、龙大炮、史敬忠那样吊儿郎当的混混儿也要敬畏三分,更别说一向乖巧的郑文娟了。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对先生的大不敬。可是实在的她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单一的考虑为先生解忧。 “这,这是好事儿啊!”先生的眼睛里满满的洋溢着一股子难得的喜悦。 郑文娟的家境他再了解不过了,在这穷乡僻壤之间那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他爷爷郑三钱那是远近文明的老中医,后代也差不到哪儿去。儿子在省城虽开了商行做生意但对子女的教育却丝毫不含糊,三个女儿老大继承了祖父的行当做了专职的医生,就供职于远近闻名的省城医学院。二女儿更是受了青山先生的教化,勤奋努力的要当上一名人民教师。三女儿郑文娟这不正战战兢兢的站在先生的面前。 说实话郑家这父子两辈人才济济,多多少少都离不开青山先生的启蒙教育。这也是先生这几十年教育生涯里值得喜悦的地方。毕竟,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开诚布公的为孩子的教育无私奉献。更多的只是混个识文断字便中途放弃了,或是回家务农或是有了其他的行当。谁又能把教育真真正正的挂在心上呢?毕竟手头不宽裕,孩子想读家里也供不起。 郑文娟的想法恰好同先生不谋而合。其实青山先生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苦于学校实在拿不出额外的补助,这才一拖再拖的不敢决断。毕竟,你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替你完成教育的职责义务呢! 郑文娟更是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先生竟答应的如此干脆。扎着麻花辫儿的小脑袋左摇右晃的像极了戏文里呆萌可爱的木偶人儿。 现在是散学时间,孩子们早已叽叽喳喳的叫着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整整齐齐的排成了四列纵队。这一点其实不难,学校就坐落在甘河子东岸,按照周围四个村子的方位排好队即可。只是乡里的娃娃儿性子野,必须从高年级挑选出一两个块头大有影响力的娃娃儿当路长。 所谓路长,就是专门负责这一路人马回村路途的安全管理。实际上话说得再透彻一点儿就是看着他们不至于去祸害沿途的瓜果菜园。毕竟,出了校门这一帮娃娃儿若是野起来,别说三位老师,就是再来十个也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学校早些年是吃过这样的亏的,老师还没来得及锁门,身后的娃娃儿早已四散而开。在田野沟壑间到处飞奔逃窜着,只一顿饭的功夫就将邻村桂英嫂家的两树毛桃给霍霍得一干二净。这桂英嫂为人强势难对付,一不做二不休的愣是坐在校门口叫骂了整整两天,闹得鸡犬不宁的。上学的娃儿没一个敢靠近连门也进不了,学校愣是被逼得停了两天课。后来要不是公社书记亲自出面安抚陪了两袋苞米,估计能给折腾到县上去。如此看来,路长的地位简直是无人能够替代。 就近的郭家村小学,是几百人的大学校,学生散学的时候都排成了整整齐齐的队伍,唱着整齐的歌谣。那精气神,那嘹亮的嗓门简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只是龟寿小学只有四个教学班,人员少,条件差。学生压根儿哪里上过什么音乐课,就是连趣味十足的自然课也难以为继。用老师的话说:“啥啥也没有,你让人咋弄?” 青山先生多想在自己离开之前能听到队伍间嘹亮的歌声响彻在学校四面八方的田野间啊!显然,这一种几近奢望的梦想看来即将实现了,只是谁也不曾料想到最终会是一位看似不起眼的小女生帮衬着,让悦耳动听的歌声在这间破败的寺庙里激情飞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一棵小白杨站在土梁上 九月中旬的关中平原气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闷热,更没有南国夜色垂暮下的蚊虫叮咬。四处虽还时不时的响彻着稀稀拉拉的蛐蛐儿声,夜色倒还算得上格外的静谧。昏暗的土坯泥巴墙这种机具地域及历史民族风情性的瓦房小屋里,昏暗的灯光显得格外的神秘。 成三狗的伤势已经完全好转,这个无知而傻愣着的娃儿似乎并没有因为失去两根手指头而沮丧不安。在同样围着敦厚的土坯墙的火炕上,正筹划着怎样尽快的回到学校去。傍晚的时候他碰到了时常同他一起玩耍的胖墩,也得知了学校关于音乐课的安排。只是因为伤残的原因,他已是近两个礼拜的时间没能跨进学校大门一步了。甚至于连课本也是青山先生亲自送上门来。 三狗就这样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他知道无论如何祖父的意愿他是绝对不能违背。毕竟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疼爱自己的亲人。三狗有两个弟弟,现在三弟刚满两岁,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落下个腿发软的毛病。二弟虽调皮捣蛋但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背后抡砖头的主儿,别看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只要一出门脱离了家人的视线,那家伙撒开丫子不到天黑都挨不着家门。 因为两个弟弟还都年幼,父亲又深陷在无尽的哀愁当中,虽在祖父自知老汉面前尽量的显得顺从。实际上背地里也不知因为娃儿的事情同母亲闹过多少次别扭了。只是迫于祖父的威严即使吵闹也压低了声音不敢闹出动静来。 成老三自有成老三哀愁的道理,一连串的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在这庄户人家这本是上辈子积了阴德的大好事。可是谁又能料想到现在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出端倪来,谁又能承受得了呢? 如果说老大三狗的手指那是人祸,那么老三突然间腿脚发软站不起来的毛病那无疑就是天灾了。现在就老二一天像个二流子一样在村西的粪场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捧回了野生的芝麻,一会儿又是兜回长在粪堆上的西瓜。西瓜也罢,芝麻也罢,关键是生不溜秋的生瓜蛋子竟也咂巴得津津有味。弄得成老三实在怀疑这老二也脑瓜子出了问题。 常言道:“逮猪崽子看母猪。”成老三想不通为这事儿能不同雪芬闹腾。整天怒目圆睁的仿佛要炸了似的。 现在三狗在胖墩的嘴里得知了学校要上音乐课的事儿,对于一个三岁就进入龟寿小学做旁听生的三狗而言。那该是多么诱人的一件事啊!三狗现在六岁了,真真正正听得完整且完全听得明白的一首歌那还是上个月在二叔家饭桌上的录音机里播放的那一首叫做《样样红》的曲子。 尽管他对于唱这首歌的人与其说不甚了解,实质上是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后来,在堂哥的帮助下才知道唱这首歌的人叫黄安。黄安是谁对于年幼的成三狗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首歌的歌词,的确令人内心澎湃激荡。成三狗乍一听,这不正是写自个儿吗!三狗不是自恋,是实实在在的被这一种叫做文字的东西所陶醉。这或许就是文字的灵魂与力量了吧! 样样红 词:黄安曲:黄安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你是主人翁 要雨得雨要风得风 鱼跃龙门就不同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可是太匆匆 流金岁月人去楼空 人生渺渺在其中 荣华富贵呀飞呀飞 世上的人呀追呀追 荣华富贵呀飞呀飞 何时放下歇一歇 能不能愿昼吉祥夜吉祥 愿用家财万贯买个太阳不下山 年幼的三狗理解能力有限,但听得出,这首歌说的是要珍惜时间,时光一去不复返,愿用家财万贯买个太阳不下山。这可是有钱人玩的把戏啊!三狗身无分文,一个六岁多的山沟穷小子,他哪里有那么多的钱财买个太阳不下山呢?但他喜欢那样的气魄,在幼小的价值观里隐隐的产生了一丝不屑。毕竟,有钱没钱的咱另说,要真论拿钱买太阳,那简直是异想天开的天方夜谭...... 三狗多想去上这节音乐课啊!好不容易这才盼回了老祖父自知老汉。能不能去学校就全看自知老汉的决断了,毕竟,在这个家里,老祖父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不,前院的木门发出沙哑而沉重的吱纽声。还没进院门就一声接一声的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正是刚串门子回来的自知老汉。老汉毕竟年纪大了,抽了一辈子的旱烟,这会儿抽不上几口就呛得发出一连串的咳喘声。脸色也涨得通红,这本就黝黑得布满皱纹的脸盘子也不知何时又开始肿胀了起来。 自知老汉前脚还没进上房屋,坐在炕上的老伴儿就一声接一声的开始数落埋怨了。老两口显然为这旱烟锅子的事儿不知闹腾了多少次了。自知老汉就是忌不了,他也深知这是老伴儿心疼自个儿,但是没办法,烟瘾一上来浑身都不舒坦。本就因心梗落下病根的自知老汉也早感应到自个儿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的颓败,但是在生老病死面前他又能奈何呢!只能听天由命的过活一天是一天。 在三狗的再三撺掇下,祖母还不待老汉上炕,就把三狗要去书房上学的事儿告知了自知老汉。毕竟祖父别看脾气大,对于祖母的话向来也是三思而后行的,至少绝不会一口否定。这也是三狗唯一的机会。 “啥!上学!那手伤成那样,磕了碰了咋弄!”祖母的话刚说完祖父就跟着急眼了。显然跟三狗料想的结果完全不符合。 三狗可是自知老汉最心疼的孙子了。掐指算来,自知老汉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娃子都不作数,光孙子就有八个,可是真论最疼爱哪一个,非三狗莫属。毕竟这娃儿自打出生一满月就一直睡在老汉的火炕上,自知老汉天天搂着小孙子,心里也难免不乐呵。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六年多的时间了,总是形影不离的,自然格外的心疼关爱。他可不想这娃儿再出现什么差错,那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三狗一听老祖父不答应,噘着小嘴儿呆愣在被窝里也不敢说话。一想到胖墩儿、龙大炮、史敬忠他们都能坐在教室里面,听着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唱歌儿。三狗一时忍不住竟不觉的抽泣了起来。他多么想回学校啊!只是这该死的右手完全限制了自个儿的自由,怕人笑话,三狗已是连续几个月没能跨出屋门一步了。他甚至都羡慕屋外老槐树上面的麻雀儿,叽叽喳喳的无所不能。 自知老汉沉默着,咂着旱烟杆儿并没有搭理他。他又何尝不想孙子儿像正常人一样蹦蹦跳跳无忧无虑呢?只是出了这个门,伤口磕了、碰了,不懂事的娃娃儿瞧见那断了的手指头再数落挖苦几句可咋弄!老汉这是在刻意护着他心疼的孙子啊!没有人能理解他。三狗的抽泣声,老汉听得明白,他又不是聋子耳朵又不背。只是实在想不出招儿,这才一脸的无奈。 关于郑文娟的二姐要来龟寿小学上音乐课的事情就安排在第二天的下午。直到晌午饭后,自知老汉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屋子里的气氛还是同往常一样,没有欢声更谈不上笑语。甚至于成三狗在台桌上夹菜的时候,因左手的笨拙不熟练,把菜散落在桌面上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父亲成老三那种威严而不屑的眼神。 是啊,在这人生的第一节音乐课眼看着就没了着落的时刻,他竟然明显的感受到了来自于亲人间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外在的威胁。不,那是一种嫌弃! 成三狗端着饭碗再次回到后院那棵壮实而高大的核桃树下时,眼睛里早已噙满了委屈的泪花儿。这是三狗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最确切的感受。像极了被抛弃在野外的牛犊子,任凭你怎样的冲天惨叫,都丝毫掩饰不了内心的恐慌和无助。 这又能怪谁呢?一个肢体残缺的牛犊尚且会被牛群所抛弃,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调皮、捣蛋所付出的代价三狗必须自己承受。在这养伤的短暂的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不知多少次听到过母亲在亲友面前说过,都是他自己调皮捣蛋捅出的篓子犯下的错。有时还当着三狗自个儿的面就这样说。这样说母亲的内心或许能够得以宽慰,只是时日一长,谎话说的多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仿佛这伤情完全就成了三狗一个人自作孽不可活的过错。 母亲也开始嫌弃了!三狗能不委屈!但他深信,爷爷是疼爱他的。有这一点儿,他就满足了。 对于甘河子四周的大小村落而言,有城里毕业的年轻女老师前来上音乐课,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这不,孩子们早早的就拥挤在一间狭小的教室里面,为了誊出更多的空间以便于全校四个年级的学生都能集中起来,那些饱经沧桑的长条桌早已被搬离了教室。现在正整整齐齐的拥挤在屋外的窗檐下,崴了脚的桌椅凄惨得龇牙咧嘴。 三狗跟在祖父自知老汉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通往甘河子附近的羊肠小道上。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并不是因为不远处就有自家的地,而是,这也是通往龟寿小学的唯一的一条路...... 下了前面的斜坡跨过横贯南北的甘河子石头滩一转弯就可以进校门。三狗的心里竟然不安了起来,爷爷说的对,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泪珠儿竟躲躲闪闪的让他眼前恍惚了起来。 “爷,咱不去了!”三狗突然停下来叫停了走在前面的自知老汉。 “啥!咋?不去了!”自知老汉睁大眼睛瞅着眼前的孙子,他实在不明白这娃儿心里头成天的究竟在想些什么! “爷!咱就在这土台子上望着,一会儿他们唱歌咱能听得着......”三狗这是在宽慰疼他爱他的爷爷。毕竟,每次陪他来上学的都是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 一棵呀小白杨 长在哨所旁 根儿深干儿壮 守望着北疆 微风吹 吹得绿叶沙沙响罗喂 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 ...... 当学校的教室里传出悦耳动听的歌声时,成三狗并没有跟着歌唱,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歌唱,至少是满腹忧伤的现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村口龙柏神树 成三狗现在就静静的伫立在甘河子西岸的土梁子上,尽管回荡在耳际的歌声已经隐隐消散。但他依旧没有一丁点儿想要离开的念头。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站立的像一棵倔强的小白杨一样的三狗浑身上下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说人的一生总会遭遇这样那样的磨难,但在这懵懂的黄金岁月里三狗的遭遇恐怕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幼小的心灵为之而震撼。 漫无目的的山风,涡旋着将不远处裹杂着黄土蛋蛋的秸秆撕扯得在一人高的半空中嘶鸣惨叫着,折腾得面前一片囫囵一片昏暗。连龟寿小学敦厚的黄土灰瓦墙也跟着模糊了。 甘河子不知何时竟悠扬的唱起了歌儿来,透过茫茫的黄沙烟幕,耳畔竟传来啾啾啾啾的细流声。这声音轻柔而婉转,仿佛要刻意的抚慰一颗受伤的心灵一般。轻轻地,楚楚的让人好不宽慰。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此时此刻竟忍不住想要翘首以盼。谁让大自然那样美妙呢?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天意不可违,在既定的事实面前,一个幼稚的娃娃又能怎么样呢?苍茫之中,不过是大好河山的一介草籽木屑罢了! 透过弥漫着的黄沙飞烟,三狗竟不自然的警觉了起来。他清楚的看到老祖父自知老汉竟凝望着甘河子一望无际的沟壑动情到老泪纵横的地步。这在三狗幼小的记忆里是绝无仅有的情景,祖孙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相伴着。彼此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心有灵犀般的相跟着迈着同样的步伐。只是在三狗看来祖父或许顷刻间真正的苍老了,走起路来尽管刻意的想要隐瞒步履的艰难,终归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磕磕绊绊。显然,已不是了从前的模样! 三狗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只是他实在不敢上前搀扶。他深深的明白,在永不服老甚至于倔的像一头秦川牛一样的老祖父面前。老这种悲恸的恻隐之心明显的显得多余。扶他!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找不愉快吗!因此,只能这样近距离的观望着,把所有的怜悯都深深的沉入心底,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同情。 眼下已经慢慢的步入深秋,早晨一出门,萧瑟的寂寥中往往离不开丝丝秋霜的萧杀。呈现在断断续续的枯枝败叶上明晃晃的向远处蔓延。这一点在后院的老核桃树下呈现的淋漓尽致。 成三狗实在睡不着觉,趁着祖父还在打呼噜之际,假装要上茅房的样子蹑手蹑脚的溜进了后院。现在就站立在后院的老核桃树下。斑斑点点的白霜夹杂着一丝丝蒿草的浓郁,寒气竟不时的悄然袭来,三狗不由得打了一哆嗦。他实在没有一丁点儿睡意,远处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野鸡扑棱挪窝的怪叫声,时而又混杂了布谷鸟婉转而浑厚的呼唤声。 成三狗透过后院高耸着的土窝断崖,几乎能确定这正是胖墩他们上学路上招惹了野外荒地草窝里的安宁。他甚至于能瞧得见龙大炮、史敬忠他们又命了东升和东来俩兄弟提溜着棍子漫步在开满野菊花的甘河子畔。一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麦田,一边是沟壑纵横千沟万壑无尽蔓延的黄土塬。 成三狗突然想到了那几座山,十字山、五龙山、鸡子山、柏树坡......在这众多的山峦当中,而今唯一没能征服的就是那长相怪异青面獠牙的五龙山了。尽管老人的嘴里都流传着这样那样的传说,成三狗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坚定的认为自个儿就是这大山的儿子,山里的的孩子又怎能惧怕爬山呢! 就如同村口碾盘子边上的龙柏树一样,使得整个村子都赋予了某种怪异的神秘感。忌惮的就连路过,也显得神色匆匆。大不咧咧的呢!就如同成三狗、龙大炮之流,即便是上学堂也要舍近求远的专程绕道到这早已枯死的半截子龙柏跟前,不是偷食了各式各样的贡品,就是扯了绑在树身上的红被面儿。临了,还要一个挨着一个的在树身上揣上几脚以证明自个儿对于神灵的不忌惮。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背着大人的情况下进行的,如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告知了家人,一准儿没有好日子过。 龙柏究竟有着怎样的神力,成三狗一而再再而三的祸害它。也不见得有怎样的不舒畅。只是现在突然失去了两根手指,这又会不会是传说中的自作孽不可活的报应呢?难道这龙柏还真成了树精不成!成三狗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不行!他得去弄个清楚!倘若真是这龙柏显灵在背后使怪,那可别怪他不客气!他甚至于已经想好了报复龙柏的方法,非把那半截子树身用镰刀劈成两瓣儿不可。 可是问谁呢?三狗的心里上下划拉了一番,急匆匆的返回了老屋。显然他已经明确了调查的方向。 这时,破晓的鸡鸣声一声接着一声,整个村子都笼罩在鸡鸣狗叫的欢腾之中。巷道里的扁担挑子声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时远时近。勤劳善良的庄稼人显然享受不了睡上一阵懒觉的优厚待遇。即便是过了农忙时节,为了本就不怎样活泛的生计还要挣扎着拼了命似得挣扎一番,尽管如此,生活还是那样的生活,丝毫没有因为谁家多挑了几挑子水,谁家多打了几捆牛草而发生丝毫的改变。一切均维持现状,只是对门小炉匠的生意似乎异常的热闹,这不,又开始叮叮当当的捶打铁皮,修补十里八乡送来的锅碗瓢盆生活器具了。 老祖父枕在包了几层报纸的青砖上,一动不动,依然尽情的打着呼噜。显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老祖母这会儿正摸黑坐起了身,正披了那件灰土布的夹袄,嘴里叽叽咕咕的正数落着三狗她娘还不起来挑水。看一会做饭时烧个屁去! 木门咣当一响,三狗一转身就手扶炕沿顶开布帘子蹿上了火炕。外面冷冰冰的,只有这三面围拢着厚厚的土墙的火炕上才有那么一丝人间温暖。 祖母见三狗回来,又叽叽咕咕的把话题转向了三狗。嫌他穿的少了,外面呆的时间长了,东一句西一句没完没了的数落着。把本想起身去催促三狗她娘挑水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老祖父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被老伴儿这一通吵吵,不耐烦的呲拧了一下身子,恨不得将紧裹在身上的棉被儿捂住脑袋。祖母见祖父不耐烦了,话锋一转,又朝着老祖父嘟囔开了。气的老祖父伸出胳膊,在炕头划拉着找烟袋,声称要呛死这个老不死的! 成三狗,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这许是三狗折了手指以来第一次会心的笑意了!多么美好的时刻啊!他真想永远就这样定格在祖父祖母的争吵嬉笑之中!可是谁又会允许他这样的想法呢?后来三狗才明白,这就是最淳朴的生活! “三个娃儿,一个比一个懒!都是这做老子的没正形。”祖母又开始老调重弹的数落三个儿子的不是。把懒惰的毛病不止一次的归结在老伴儿的身上。说实话,她厌恶男人这样做甩手掌柜的,对家里的事儿不闻不问,尽管都是她一手抚养大的儿子。打心里,她心疼几个儿媳妇,挑水喂牛,地里活若没这几个儿媳,还真拉拢不开。 说儿子儿子不听,说自知老汉,自知老汉又护短。这不一来二去的弄得三个儿媳妇时常倒像是屋里头请来的伙计一样早晚忙活着,这倒也算正常。可是农忙时节,也是这样,实在忙不开,就连老两口都亲自上阵二一添作五的充当了劳力,身强体壮的儿子们却一个个的不见了人影儿。这能不让人气氛吗?老太太实在看不惯媳妇们一个个忙活累了耷拉着的难看的脸。 偏偏自知老汉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三个儿子一个个都是个顶个的人中豪杰,老大做村主任,老二退伍之后一直担任村支书,老三虽身体差点儿,但好歹也在林站上谋了差事,多多少少也都算是有了身份。自家的小日子跟公家的事相比,孰重孰轻,自知老汉心里自有分寸。他做过八年的生产队长,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公家的事没那么好对付。只是妇人家家的,哪能体会得了这个! 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老汉索性不说话,默默的抽了旱烟锅子让老太太那满腹疑云顺着那扇窄小的窗户去透个干净,反倒内心才开始敞亮。 “爷,村口那龙柏是树精吗?”三狗借着自知老汉抽着旱烟靠在土墙上遐想的当儿冷不丁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句话。如果不说出来探个究竟,他实在憋得慌! “啊!你说啥?老柏树吗?早死球了!”自知老汉不屑的瞥了孙子三狗一眼,显然,他对这龙柏的事情并不怎样感兴趣。 “他们说......说这柏树是妖怪......”三狗实在编不下去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叫。 “妖怪,狗屁妖怪!那是村里人瞎编出来糊弄小娃娃的!”自知老汉这是全面否定了树妖的传言。 三狗相信老祖父的话,顿觉再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正想下炕。不料,老祖母却不干了,一改以往的慈爱温和竟厉声的喝止住了三狗。 “你动那柏树了!”老太太的眼神犀利而深邃,让人不由得感到一股凉气袭来,浑身害怕。 “没......没......”三狗连忙否认,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再被告到父亲那儿被暴揍一顿。 “告诉你那一帮子小娃娃们,离那树远一点儿!” “嗯嗯!”三狗连忙应允,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按说如果祖母说的不对,祖父必然会出面反驳,这回,祖父却刻意逃避着不作声。显然这其中大有问题。这一闹,反而愈发的使三狗对这棵传说中的神树感兴趣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母爱永远都是爱 面对这一棵神秘的龙柏古树,祖父和祖母前前后后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可急坏了涉世未深两眼朦胧的成三狗。三狗很清楚,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想要在祖母的面前从老祖父的口中得知龙柏古树的事情,显然已是绝对的不可能了!没看见祖母冷落着一张难看的脸色吗?看得出她对这个无聊的问题反感至极,隐隐之中仿佛又刻意回避着什么。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更加的激发了三狗一探究竟的兴趣。 “非要把龙柏古树的事情弄个一清二楚!”三狗心里暗自叫着板。他可绝对不是半途而废的主。 门外的担水挑子声以及鸡鸣狗叫声很快打破了这间火炕上的沉谧。祖孙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不是很愉快,仿佛猛然间冲破了黎明的黑暗一般,心里格外的不舒坦。 “爷,我啥时候才能去学校啊?”三狗忍不住把愣愣的脑袋转向了一边的老祖父。说实话,这昏暗的屋子已经三面围着土坯墙的火炕几乎快让他窒息了一般。 “快了!”爷爷意味深长的回应了孙子的提问,显然他自个儿心里也没底,语调尽管刻意的保持着平静,但冷冰冰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温暖。 成三狗明白,再问下去也没有丝毫实质上的意义,索性一言不发的紧盯着窗外隐隐的一丝亮光。他感觉自己就像囚笼里的麻雀鸟儿一样,即便能逃出去,也毕竟飞不了多高多远。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成三狗就是一只拥有着鸿鹄之志的燕雀。可惜这只燕雀受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当村南头的胖三嫂“豆腐......豆腐......”的吆喝声再次穿巷过道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牛圈里的老牛隐隐的附和着胖三嫂的叫卖声发出几声低沉而又浑厚的回应。父母以及两个年幼的弟弟都住在前院偏房里,屋子正对着牛圈。添草加料的活计自然不用上房屋的自知老汉操心。 凭借着经验,自知老汉明显的感觉到老牛的声唤里掺杂了些许无助的哀怨。只是这种哀怨着实让人骨子里顿觉凉飕飕的,仿佛瞬间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抽骨吸髓了一般。自知老汉心底暗叫不好,不待三狗等人反应过来就一骨碌爬起身,提溜着鞋子手忙脚乱的向前院赶去。 偏房的屋门紧闭,显然这一屋大小还沉浸在无尽的睡梦之中。谁也没料想到这天才蒙蒙亮,一回神的功夫,老爹爹竟然不动声色的就出现在了前院的牛圈前。这还不打紧,自知老汉小心翼翼的凑近牛圈,拴着牛缰绳的马竿子外围空地早就被这不听话的倔牛踢腾的像犁开的荒地一样翻开了花。由此看来这家伙一晚上着实没少折腾。 自知老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凭借着多年经管牲畜的经验,他深知但凡牲口折腾着不愿进圈,无非有三种原因。其一,要么是缰绳系的紧了卧不下去;其二,受惊了不排除着凉感冒生病的可能;其三,无非就是圈里不干净。别看是牲畜,牛这类家畜那可是无时无刻不通着人性的。 自知老汉最看不惯的就是圈里脏兮兮的乱作一团。尽管眉头紧皱着,但一忽儿功夫就排除了圈里不干净的猜忌,前儿个晌午,他是亲眼看着儿子成老三往圈里倒进了几车子的干土。照理说,有了干土垫圈,牛儿也不至于折腾成这样! 他急忙踩着泥泞凑过去一面小心翼翼的牵了缰绳,一面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这头老伙计的脑袋进行安抚,借机查看了眼睛,用额头紧贴了扎了缰绳的鼻孔光滑处。眼睛和鼻梁子还都正常,细心的自知老汉连忙抽出手来在一边的槽沿子上扯了一把青草,借着老伙计歪了脑袋伸出舌头翻卷青草的当儿,仔细的瞧了瞧那布满绿苔印记还散发着草香味儿的牛舌头。颜色,气味儿还都正常,那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自知老汉寻思着,别看他年纪大了,就这一忽儿功夫早已排除了一切没有经管好牲畜的嫌疑。内心憋着的对于儿子儿媳的一股子怨气也跟着消散了。 “得亏压住了火,没有直接的骂出声儿来,要不可真不好收场!”自知老汉心里想着,顺手添了几抱草料,这才松了口气,又提溜着鞋子转身向里屋走去。 这不,伸出推门的手还没挨着门扇,那低沉的哀怨的咩叫声突然又再次传到耳际。只听得耳根子发直,后背发凉。 “没错!这声音正是从牛圈里传出来的!”自知老汉来不及思索,一转身再次匆忙的折了回去。他几乎已经能断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谁让他只顾牛头不顾牛尾呢?查了眼睛鼻子嘴,偏偏就疏忽了最重要的环节——牛尾。 这下可好,不看不打紧,就在蹴下身子的那一瞬间,老汉惊得两眼瞪得通圆,是又惊又喜,又忧又怕。这家伙不知什么时辰下了犊子,这不屁股上的胎盘不知何时已经流露了出来,一晃一晃的布满了血渍。这可急坏了自知老汉! 再往圈内阴暗处看,一眼就瞧见一头呆萌萌的小牛犊叉开四蹄,歪歪扭扭的紧依在一边的土墙上,身子早已干透,这不正趔趔趄趄学着走路呢!难怪老牛折腾着不愿进圈,这是怕无意间伤着了小犊子啊! “三林......三林......”自知老汉一声接着一声急切的呼唤着老三儿子,老牛依旧歪斜着脑袋时不时的发出吭哧吭哧的求助声。 成老三的屋子里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倒是上房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了一条缝隙,一副圆溜溜的小脑袋慢慢的探了出来。自知老汉应声回头,正是孙子三狗透过门缝在向这边张望。连忙招呼着孙子赶紧去灶台底下掏草木灰。一边自个儿手忙脚乱的到柴火房里去寻找秸秆,原本还悄然的小院瞬既闹腾了起来。 成老三实际上也早已醒来,正斜倚在糊满报纸边墙上咂巴着纸烟。也清楚的听到了父亲自知老汉的呼唤,只是连夜的起了两三次身,对于添草加料的事儿自个儿觉得问心无愧,又考虑到老父亲本就是闲不住的人,这才故不作声的表达着内心的不满。愤懑抗议的趣味儿还正浓烈,这不,又听到了又是掏灰又是在柴火房里手忙脚乱的打拢柴火的噼啪声。心里暗叫不好,匆忙间溜下炕沿,刚一扯开屋门就同抱了柴火刚跨出柴火房的老父亲打了个照面。自知老汉并没有搭理他,显然是生气了。 成老三自讨了没趣,尽管也是个犟种但在老父亲面前也不敢刻意的表现出来。情急之下,连忙紧跟了过去。 秸秆一燃起来,一股子呛人的青烟瞬间弥漫了整个低矮的牛棚。呛得成老三一脸迟疑一脸慌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趴在地上扯开腮帮子冲着底火吹气,火苗一起滚滚浓烟也跟着慢慢消散。待三狗挎着装满草木灰的竹篓赶过来的时候,成老三正在卷了干草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小牛犊身上的污渍。自知老汉也不闲着,一面往火堆里添加柴草,一面将系了鞋底子的绳子系在老牛屁股后面裸露出来的胎盘上。 草木灰一近前,就叉开五指急匆匆的抓了几大把小心翼翼的扬撒在老牛脊背上,借着草木灰的超强吸附能力能瞬间的吸收牛背渗出的汗水,这样做既能吸汗又能保暖,是农家人无与伦比的绝顶智慧。 成三狗哪见过这等场面,呆立在一边也插不上什么手,只能尽可能的续上干草好让火苗不间断的燃烧着,给牛犊提供更多的温暖。 “土......土......”成老三四下里搜寻着,急得嘴里忍不住喊了出来。也来不及多想,径直就在土墙上掰了一块土疙瘩塞进了牛犊的嘴巴里。牛犊子被这一折腾,一连串的打了几个喷嚏,含在嘴巴里的土疙瘩也跟着气流喷了出来。成老三捡起来再塞进去,仿佛一切都在预料当中,一切都是司空见惯一般。 这一切成三狗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有诸多的不解与疑惑,可现时也不是解决这些疑惑与无知的时候。眼下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看能帮上父亲和祖父俩人什么!做完这一切,成老三小心的将牛犊往火堆边靠了靠,这才在火堆里捡了燃着的秸秆点燃了一直挂在嘴角的烟卷。狠狠的吸了一口,头顶旋舞着一缕缕青丝。 小牛犊许是被折腾累了,静静的躺在火堆旁肚皮一上一下鼓动着不再折腾,俩眼珠子明晃水灵的转动着,似乎对这个陌生而又惧怕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蹄子......”自知老汉一面用草木灰覆盖着撒了一地脏兮兮的羊水,一面回头提醒着儿子不要疏忽了最后关键的环节。 “记着呢!”成老三应承着,丝毫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一连砸了几口烟卷,这才起身挨个的将牛犊四个蹄子里面发白发软的息肉抠了出来。 这一切看得一旁的成三狗心惊肉跳,三狗怎样也不会想到一只小牛犊初次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上竟会一连串的遭受这样惨不忍睹的磨难! 正在沉思的当儿,牛犊子又开始踢腾着被抠挖得伤痕累累的四蹄晃动着笨重的脑袋想要站起来。一次......摔倒了.....两次......又倒了......三次......终于,它站起来,尽管还是那样左摇右晃,但是它依旧尽最大的可能抖动着绵软无力的四条腿支撑着笨重的躯体。一步......两步......它一步步的向老牛靠近,嘴里依旧咂巴着来到这个世界上人类的第一次馈赠——土疙瘩。 尽管这是它尝到的第一口美味,但它不满足,因为母爱无可替代。它要竭尽全力的去靠近母亲...... 可是它的母亲累极了,在她最信任的主人面前,她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去靠近她的孩子呢? 小牛犊终于撑不住摔倒了,这回它没有围墙供它倚靠。 它折腾着......再次爬了起来......再次颤颤巍巍的去尝试靠近它的母亲。 它又倒了,脑袋重重的摔打在地上,许是因为疼痛,它低声哀鸣般的惨叫着,发出羊一般的咩咩声。可是它的妈妈依旧不搭理它,任凭它一摔再摔! 终于它要靠近母亲了,许是闻到了母亲身上独有的气味,它探出脑袋径直的伸向母亲的**。是的,这才是它最最需要的滋养。可是,老牛踢腾着径直转了身,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紧盯着面前的孩子。仿佛像在查看一个怪物一般。 终于,她试探的近前,用自己那圆润的鼻子轻轻的触碰了面前的孩子。一下......两下......三下......她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舔舐了小牛犊嘴角的口水以及泥土混合物,还不忘轻轻的舔干净孩子那一汪饱含委屈的泪珠儿。 她转过了身子,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凑近她的孩子。终于,小牛吃到奶了,它兴奋的挥舞着小小的牛尾巴。而它的妈妈此时此刻却是热泪盈眶,浸透了眼帘底下的毛发。 多么伟大的母爱啊!成三狗忍不住也滴流出了眼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始即终空空如也 小牛犊的降生,尽管紧张甚至于还掺杂着一丝丝不可回避的的风险。好在匆忙间处理的还算妥当,不至于留下任何的遗憾,只是稍后的日子要精心的照管罢了。对于务农养牲畜的农家人而言,喜得牛犊的喜悦仿佛瞬间湮没一切,累是肯定的,不过干的都是下苦力的活计,谁又会真真正正的把累当一回事儿呢? 在这无尽的幸福和喜悦中,成三狗显然是最为兴奋的一个!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目睹了鲜活的生命降生。这对于一位尚且还在启蒙阶段的孩童而言,简直是无比神奇的事儿了。在三狗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再能比得上这种生命的礼赞了! 喜悦归喜悦,只是静下心来的三狗似乎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了自己回归学校的奢望愈发的变得不可能。以至于这种伤痛的折磨完全出乎了三狗本人的预料,让他几乎是在众目睽睽的监管之下生存一般!他的右手完全丧失了自理的能力,尽管已经长出了鲜嫩的皮肤,但那鲜嫩仿佛是煮熟了的蚕茧子一般,以至于让你有一种不敢肆意碰撞的忌惮。但凡有接触,就刺骨的疼痛。那种疼痛甚至于比铡刀铡下去的瞬间还让人触目惊心。 伴随着萧瑟寂寥的秋风,这种落寞之情愈发的强烈了。当傍晚的夕阳映照在后院的山墙上时,没有人知道这个垂头沉思的少年究竟在哀愁着什么!他甚至于能想到自己摘下手套之后小伙伴们异样的目光,那种目光仿佛能杀了他一般。 在犯下如此大错之后,他竟然不知道该把责任归向于谁,在他看来现实已然如此,过于的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别人不会这样理解,最终还是会投以异样的目光,是挑剔?是嫌弃?还是惊异?这一切他都无从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毕竟他也不可能逢人就解释是什么样的原因令他成为了而今的模样吧! 二日一大早,箭雨河的水声依旧咆哮着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一大早四处就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仿佛被三狗的眼泪浸润了一般,到处迷蒙蒙湿漉漉的。之间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野菊花味儿。上山采药的妇女早在半个时辰以前出发了,说笑声早也已没了踪影。往常的这个时候母亲必然会挎了蛇皮袋子缝制的挂兜混杂在进山的队伍当中。只是因为要经管刚刚生了牛犊的老黄,这不,一大早并没有什么动静。 成三狗到前院去看的时候,母亲已经添完了草料,这会儿正舀了麸皮准备给老黄熬上一锅稀粥。正是下奶的时候,可不能亏欠了老牛! 小牛犊已经完全站稳了脚跟,这会儿正调皮的围着它的母亲打着转儿。那机灵的小脑袋左摇右晃的正寻思着想出什么鬼点子来戏弄它的牛母亲。老牛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调皮的小家伙,对于它的一再挑衅似乎并不上心,依旧瞪大圆溜溜的眼珠子不搭理它。这样越是不搭理小牛犊越加的显得狂妄显得肆无忌惮...... 一切如旧,小院的生活虽然依旧充满了生机,可是三狗依旧向往的是村外的生活。对于他,一个野惯了的山里娃,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大自然的召唤了。村子以外,会有更多的陌生的神秘的地方需要他去一探究竟了。可是,现在连家门也出不了,这实在是让他开心不起来。 三狗抬头仰望,院门外的老杨树上发黄的枯叶正一片片的随风飘洒下来,慢悠悠的似乎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处境。 他不禁又替黄色的枯叶担忧了起来,他们终究逃不过被围拢起来点上一把火柴的命运。即便是运气好的也必然会飘飘摇摇的坠进树底下的牛粪堆里,其命运,最终也逃不过被化作一团污泥的可悲。而眼光高远的必然会借助了微风的力量一转身闪落在门楼、屋顶的瓦砾之间,尽管最终逃不过被化为腐朽的厄运。但至少在化为腐朽之前,它饱吸了阳光雨露日月之精华,腐朽虽是自然本质的腐化,至少保持了自身的单纯,腐化的没有一点儿杂质。 这是树叶的高风亮节吗?成三狗不知道,如果非要让他选择,他宁可像屋顶的树叶一样,也不愿随了大众争先恐口的去度过芸芸众生。 关中地区民间有传言:“白杨树虽高,但是不球结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白杨树虽然长得很高大,但是没有一点儿用处。成三狗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白杨树他以高风亮节的姿态巍然挺立在村庄的四面八方。尽管它被众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嫌弃着,但是他依旧高高的挺直了腰杆哧溜溜的往上,伸出浓密的枝丫长出繁茂的枝叶给这贫瘠的土地带来一丝丝的阴凉。人们享受着它的阴凉,却贬斥着他只长个儿却是个没用的家伙!白杨树的委屈谁又能理会呢? 想到这儿,三狗的内心似乎平顺了许多,看着飘摇的树叶儿,他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了扬。是的,不光他是,这庄里无论男女老幼任何人都是,谁都在骂它,嫌弃它,但谁都离不开它。即便是骂累了,心烦了,也都会在烈日炎炎之下泡了热茶静静的坐在老杨树下享受清凉。 想得通了白杨树不指望能记住它的好,想不通了,静下心来明天接着再骂。只是无论你是喜欢还是厌倦,久而久之你都必然会承认你离不开它。当你透彻了明白了,想驻足去一瞧它的真容,猛然间你才会发现“那么高,根本看不清它的真容!”对不起,那是因为它懒得搭理你罢了。于是乎,你骂你的,它长它的,它永远都是一副居高远望的姿态,而你永远都要仰望着它。 三狗回屋的时候,母亲正蹲在灶火间往锅底添柴火。许是出于愧疚,自打三狗受伤以来母亲几乎就没有正眼瞅过他。母子俩四眼相望,瞬间碰撞了回弹出的又是冷冰冰的凝霜。屋子里没有开灯,显得一片昏暗,这昏暗混杂着门外的薄雾让人顿觉一种莫名的窒息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三狗穿过昏暗的堂屋径直出了后门,依旧呆立在土崖下高大的核桃树下。不知何时这棵高大的核桃树已经凋零了,叶子稀稀拉拉的,树底下平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响,看来昨夜的风儿还不是一般的大。往常这个时候,祖父必然会拿了靠在墙边竹枝捆扎的笨重的扫把挥舞着将树底下清理的干干净净,这会儿却依旧没有动静!是还没起身吗? 三狗黏惯了祖父,一会儿看不见他就内心发慌。天才露明的时候祖父已经穿好了夹袄,说是要到地里转转,正好今儿个也是三弟去市里扎针检查的日子,三狗躺在火炕上的时候就听到自行车踢过门槛的哐当声。想必父亲又是板着一张难看的脸! 三弟才两岁不到,就落下了个腿脚瘫软的毛病,每个礼拜五都要专程到市医院扎针检查。家里大大小小的药桶药罐弄了一箩筐,丝毫不见任何好转。实在没辙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父亲为此,也是没少折腾,他本是不迷信的人。无奈也被逼着在半夜里揣了纸钱香烛去村外跪拜土地神,对了,村口的龙柏自然也在其中,三狗睡梦中清楚的听到祖母交代一定要将那红丝带绕上三圈打上死结...... 他渴望三弟的病尽快的好起来,要不这一家子准没有个好日子过。每每饭桌上,玉米、麦地前,一家人总会话不投机的扯到孩子的病情以及现在三狗的伤残问题上。吵吵嚷嚷的实在让人心烦。心烦归心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家人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冷冰冰的,仿佛冰冷的煤气罐一般,一星子火便能燃爆了! “站这儿弄啥咧?” 三狗一回头,问这话的正是疼他爱他的爷爷自知老汉。祖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沿着堂哥以及大伯父家后院的小道儿近前了。 “爷......”三狗想说什么,终于没能出口。只是呆呆的凝望着胸口起伏站在一边喘着粗气的爷爷。 不知何时,祖父的脸又开始浮肿了,即便是赤手空拳的走一会儿路也要喘上老半天。这还不算,连夜一而再再而三的咳嗽着,连一惯从不离手的烟杆也不得不丢在一边。他的病情看来又严重了!三狗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军啊!(三狗大名成三军)你有空跟爷到地里转转?”祖父这回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孙子。 “啊!......嗯嗯。”三狗迟疑了一下,连忙点头应允了下来。他知道,祖父也离不开他。 爷孙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沿着祖父刚刚返回来的路出发了。一步一个脚印,只是这回要比以往迟缓了许多。爷孙俩彼此都没作声,彼此都没说话,就这样默默的相跟着走完了村南村北村东村西的每一条通往田地的路。同以往一样的是,祖父尽管步履蹒跚了,却依旧推开了三狗想要搀扶的双手。 人啊,有时候多么幻想能冲破天穹披荆斩棘的开辟出一条属于自个儿的康庄大道。末了,还是会回到原点,其实折腾了一辈子,谁都明白起点即终点,但谁都看破不说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穿过琼林一片绿 村口的龙柏神树依旧那样颓废不堪的屹立在沟壑的边缘,四周围绕着的依旧是歪歪扭扭的刺槐树。同光秃秃的老槐树遥相呼应着,仿佛依旧在垂死挣扎一般。不知为何,对于龙柏神树的好奇成三狗依旧那样发自肺腑的渴望。 这不,临近这棵扭曲得已经完全枯死的老树干时,他依旧忍不住歪过脑袋多看了几眼。柏树还是那样的柏树,仿佛依旧在飒飒的凄风微雨中昂首挺胸神气十足。似乎并不把来来往往的人群放在眼里。 人们与其说是敬畏它,倒不如直截了当的说是惧怕它。好事坏事但凡能发生的都同这棵枯死的老柏树联系到一起。树干上一簇簇鲜红的或者已经风吹雨淋几近褪色的红布条恰好就印证了这一点。看来神往敬仰它的人还真不少。在众多的新新旧旧的红布条里,成三狗一眼就辨认出了自家的那一条。尽管已经被雾水浸润打湿了,但依旧鲜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液来一般。树干显然已经干涸的枯裂,连树皮都相跟着炸裂开来了。 与老柏树相对应的正是靠近南岸的土台子,土台子紧邻东场村口,东场可是出了名的乡绅富户居住的地方。尽管那些身着绸罗绫缎的达官显贵老爷太太们早已过世,但他们的后代依旧继承了先辈们的祖业,日子依旧过得风生水起。 在打土豪分田地以及文革漫长的时代变迁中,最大的变革莫过于东场和西场老死不相往来的尊卑之分被彻底的打破。久而久之也便整体的融合在了一起,只不过东场人的优越感依旧不减当年,西场人的自卑感却久久不能释怀。 东场人善于经商、治学,自然一等一的富户学子层出不穷。而西场人依旧坚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躬耕生活。显然本质上已经选择各自截然不同的活法。 在年幼的成三狗的记忆中,这东场有一位叫做黄贵才的老先生。时常带着一副水晶石头眼镜,穿一身灰褐色长衫,留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须。贵才先生有学问,院子里布置得自然格外的与众不同。有假山有花草虫鱼,置身其中仿佛一身的忧愁瞬间升华释然了一般。 三狗是受祖父的委托给这贵才先生归还算账用的算盘。一进门就被两只雪白高大的大鹅给围拢了,棕黄的长喙死死的扯着衣衫褴褛的三狗,一前一后的僵持着发出极具挑战性的嘶鸣,仿佛要活剥了他一般。 贵才先生有两个孙女,大的呢已然十七八岁,小的呢正在乡里上中学。俩姑娘也是受了这有学问的爷爷熏陶了一般,出落得标致异常。就拿穿着打扮来看,虽也是平平淡淡,但平淡之中似乎似乎更加映衬出了姑娘的标致。雪白而娇嫩的皮肤,一束长而乌黑的秀发自然的垂挂在后肩,随手用一方雪白的手绢束扎起来。一切看似平淡,一切却都令三狗为之瞠目结舌。像极了影视剧中的小龙女。 俩姑娘大的叫婉容,小的叫婉卿。光听名字就柔柔弱弱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心疼的冲动。正在三狗同那两只白鹅周旋不清的时候,沿着庭院拱形台阶走出来的正是村子里那一帮男孩子口中声声相传的大小姐婉容姑娘。尽管两家素有渊源但远亲的说法谁也不敢争辩,按照辈分这婉容姑娘应该管三狗喊叔叔,毕竟三狗同婉容她爹是同辈,碰面也会亲切的称呼一声哥。姑娘显然羞赧了,许是瞧见眼前这小叔子被两只大鹅左右为难的窘迫一时忘记了礼数,竟忍不住抿嘴一笑匆忙的挥了衣袖驱赶两只呆头呆脑的大鹅,这才给愣在原处的三狗解了围。 不知咋的,三狗在姑娘面前竟不自然的紧张拘束了起来。甚至于没顾得上多看上几眼,还了算盘就急匆匆的出了院门,仿佛刻意逃脱一般。这件事三狗在一帮小伙伴之间一直没再提起,每每想起来,内心就不自在的自责,他知道,像他这样窘迫不堪的处境实在配不上谈论人家任何事儿。即便在以后的多次照面上,三狗总是刻意的回避着,不敢再多瞧上人家姑娘几眼。现在想来,那是深深的自卑啊! 现在三狗跟在老祖父自知老汉身后就驻足在这东场村口的土台子旁,一眼就瞧得见贵才先生家高大的围墙,难免不心生愧疚。土台子只是个潜移默化的称呼而已,占地足有半亩地大小,靠南的是东场人家的牲畜场(家家户户平日里牲畜晒太阳的地方)。一排排花岗岩、青石雕刻的拴马桩整整齐齐的分布排列着,四周零零散散的遗落着几具布满大大小小孔洞的老磨盘。拴马桩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冲刷磨难,系绳子的顶端早已磨得油光锃亮。 牲畜场北面,用巨大的石块支撑着一具偌大的石碾子,直径大约有三米左右,一口笨重而圆滚的石辘轴死死的滚压在厚实的磨盘上。这儿可是整个村子最最热闹的地方,每到风和日丽的日子,方圆十几里的庄户人家总会络绎不绝的赶来碾辣椒、碾苞米、碾农家自制的干货调料。一边的空地上时不时的支起几口大锅,有呛辣椒的、有炒花椒的......其乐融融的场面好不热闹。 今儿个大雾,四下里一片湿润。这儿原本热闹异常的地方反而被冷落了,连牲畜场上也是光溜溜的一片。 自知老汉呆呆的凝望着土台子上在浓雾之中躲躲闪闪的石碾子,许久也没吱声。大概也在感叹石碾子不堪的命运,这么多年了,只有老汉才时不时的上前敲敲打打的查验辘轴架子是否松散,圆木轴子是否移位,碾盘上的石槽子是否磨平好派人再来雕洗......现在,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探个究竟了,靠近右手边通向土台子的斜坡让老头心里隐隐的产生一丝丝畏惧。 “爷,要不要上去看看?”三狗只当祖父想去,随口问问而已。 自知老汉回头瞅了眼身后还正疑惑不解正在盘问着的孙子三狗,老汉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一反常态的指了碾盘再次讲起村里大人小孩人人皆知的神龟巨龙相争之事。石碾子所在的位置正是神龟脑袋所在之处,用巨型的碾盘压着就是让它动弹不得,以换取一方平安。现在无缘无故的龙柏树倒是枯死了,虽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再合适不过的解释了,生老病死自有天意。这样勉强的解释自然谁都会,但是在自知老汉看来这显然是不好的兆头。 老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虽说自个儿一辈子算不上什么轰轰烈烈,但至少也算得上是实打实的唯物主义。老汉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共产主义,而且从根本上他认可而且坚信“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真理。现在让他去向最疼爱的孙子传扬什么牛鬼蛇神之说,说实在的他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成三狗显然已经看出了老祖父的心思,也便不再抱任何希望。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打了一通算盘,正思量着抽个空儿去会会村口瓦房里的牛老九(老九爷)。牛老九是远近出了名的泥瓦匠,是家家户户建房搭瓦的常客,别看八十多岁了,身子骨却还结实硬朗。说起话儿来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睛的,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牛老九一生无后,对娃娃家家的却是异常的亲近,时不时的凑上前去戏弄,因此也备受娃娃们的欢迎。 牛老九那么大的年纪了,想必知道的定然不会比自知老汉少!成三狗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对的,但他坚信,从别人嘴上说道出来的一般都是添盐加醋的传言,不是不能信,至少缺少了真实感。 他坚信爷爷是不会说假话的,就像他曾经讲过的二爷满仓,二奶奶汪玉晗的故事,三狗跟着一帮子小伙伴按照爷爷所说的情景,还真就在东沟的竹林子里搜寻到了当初二奶奶汪玉晗藏身的洞穴。 这还不算,在受伤之前,他还专程跟着龙大炮、史敬忠等人去过箭雨关的大坝东岸搜寻过写有“活捉汪玉晗,赏银一千两”的山石。因年代久远,山石大部分因为山体滑坡已经掩埋,折腾了老半天仅仅只找到一个“两”字的痕迹。但足以证明祖父所言皆为事实。成三狗从来没质疑过祖父说过的每一句话,哪怕是一句玩笑话。 现在祖父欲言又止,说实话还真惹得三狗心里直痒痒。问吧!又怕数落!不问吧!心里又不瓷实!这可如何是好呢?三狗左右为难着,呆立在原地以至于竟忘记了跟上祖父的节奏,一抬头,老人家早已走远...... 现在要去的是东沟方向的自留地,沟底倒还算平坦,自上而下的斜坡路早已被队里扩改成了生产路。因而走起来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吃力,三狗急匆匆的追了上去,他可不想因为路面的湿滑而摔倒了爷爷...... 穿过大树林立阴暗无比的沟底在爬上东面口岸的一瞬,面前顿时豁然开朗。仿佛一下子穿越进了另外一个视野开阔的光明世界。这里直通向甘河子方向,沃野千里,上上下下的坡地随着绵延的黄土塬自然而然的上下起伏着。没有一棵高大的树木,放眼望去,一望无尽的碧绿尽收眼底。尽管还有烟雾笼罩着,但是远处的秦岭山脉轮廓依旧影影绰绰的清晰可辨。那无尽的的绿正是长势喜人的入秋的麦苗儿,瞧!她们还正顶着晶莹透彻的露珠儿在感叹这个神气而又美好的世界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牛鬼蛇神不可欺 成三狗被眼前这碧翠欲滴的一幕惊呆了,当这看似熟悉的一幕明晃晃的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仿佛又显得格外的生疏。对于生在这儿长在这儿的三狗而言,这一幕显然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从来没有过此时此刻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单纯的一览眼前的美景。 一缕缕秋风缓缓扫过,晶莹的露珠儿反而更加的晶莹剔透了。齐刷刷的向上高昂着高贵的头颅,晃动着娇嫩的脑袋脖子,似乎要同那无尽的寒秋一决高下一般。 乌云裹杂着薄雾,薄雾挟持了乌云,上上下下的浮动着翻滚着。在这密不透风的囫囵间,天却依旧强忍着没有滴出泪珠儿,山峦却清晰可见了。从原本的影影绰绰到此时此刻的隐隐约约,再从隐隐约约到显现出清晰可辨的轮廓。终于连鸡子山秃了的山顶也毫不隐讳的呈现在了眼前。 秦岭山的轮廓已经完全显露了出来,从东往西浩浩荡荡绵延不断雄伟壮观的景象丝毫不逊色于仙岛蓬莱。五龙山、鸡子山、柏树坡、老洼涧、碌碌坪、箭雨关......凡是视野范围内能瞧得见的几乎尽收眼底,连最东面的十字山也不甘寂寞的翻滚着鱼肚白似得温润,跳跃着也跟着一展自己威武雄壮的英姿。 “风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自知老汉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对眼前的一幕幕熟悉的景象恋恋不舍一般。可是冥冥天意之间一切又怎么可能听从他的吩咐呢! “爷,你最怕什么?”成三狗灵机一动,他是想把话题再次引向龙柏神树。说实话,除了祖父,他也不可能再相信任何人关于龙柏神树的说法,即便是说的有板有眼,他都不相信。 “怕什么!爷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怕!”自知老汉回答孙子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隐隐的略微颤抖了一下。他怕的事情多了,比如说丢下勺子之后一直这样朝三暮四的闲着;又比如说身子骨明显的一天不如一天,以至于就连晚上躺在炕上也不由自主的担心早晨还能不能一骨碌爬起来。说实话,就近的睡梦中总是能梦到养父德福伸出结实的胳臂呼唤着他,咧着憨厚的嘴唇冲着自己傻笑。 如此的梦境已然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睡梦中他竭尽全力的想要睁开眼睛,而且在心底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可是他的眼睛实在不听从他的吩咐,尽管他挣扎着,厮打着,下意识的把胳膊脑袋往墙上蹭,想要以此来迫使自己尽快的回归现实。可那厚实的围墙偏偏就不听使唤的躲避着他,眼看着蹭到了,却又躲远了,蹭到了,躲远了......如此反反复复竟折腾出一身冷汗来。 于是他又把希望寄托在老伴和孙子三狗身上,当他再次被这可怕的梦境缠绕着的时候,他尽可能的探出腿来用力的去蹬踹睡在火炕另一头的老伴儿。可是,任凭他使多大的劲儿,竟然每一脚都踹空了。老伴儿就像透明的空气人一般,丝毫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又伸出手去拽躺在身边另一个被筒里的孙子三狗,结果同样如此。如此一来,自知老汉几乎已经能够判定自己大限之日大约不晚了。 为此,他还连续的生了几天闷气,一个人顺门溜,时而躲在四下无人的麦场上抹几滴眼泪,时而顺势蹴在后门屋檐下堆放的柴草堆里呼噜呼噜的睡上一觉。催促吃饭的倒是大有人在,却没一个人推心置腹的来过问一下老人家究竟受了何等的委屈。 于是老汉也就不再自我作践,在一家人都齐全的时候故意冲着老伴儿说了那一通让准备寿衣棺木的话。谁知,他这小儿子成老三压根儿就没搭理他,自顾自儿的往嘴里急匆匆的扒拉着汤饭。倒是老伴儿会说话,直愣愣的回应他:“你是今儿个死呀还是明儿个死呀!” 这话应得是老汉噎在那儿老半天都没作声,他是认真的,他不想因突然的变故而让一家人手忙脚乱。却不知,闹出了这等不愉快! 现在,他扯着孙子成三狗这样村东村西溜达着,看似闲情逸致,实质上就是在为自己遴选一块满意的栖身之地。他觉得他应该算得上是有讲究的人,就像他烧菜做饭一样,同样的油盐酱醋,先放什么,后放什么,绝不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抓瞎。 远近的人们都敬他怕他,他自认为还是一位比较热心随和的人,这一辈子也没有多大的能耐,就烧得一手自认为还可口的饭菜。再说,谁家红白喜事他又推辞过呢?并且从没受过任何酬金上的犒劳,他觉得,若是钱收了,情也便没有了! 主家因此还一度认为他这人不好伺候。好不好伺候自知老汉不在乎这个,他能做的就是按照主家的吩咐开好菜单彻头彻尾的把做菜的事儿经营下来。即便如此,若是碰到相好的即便是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的老主顾,老汉总会得空儿悄然的凑近账桌,不动声色的随了份子钱。 多少次都是主家事后提了礼兴满脸不悦的上门讨要说法。老汉推辞不过,于是就立了规矩“凡是自知老汉主厨的,无论红白喜事,一律准备四样礼。分别是:肥皂、毛巾、馒头、一碗菜。”如此一来,也算是搁住了主家们的脸面,也不至于让人家难堪。 四样礼算下来还不到五块钱,其实谁心里都知道老汉是个实诚人,这是刻意的在照顾主家。往后的日子在以大碗菜为首的关中陕菜行当里,纷纷效仿。也算是给行业立了一道规矩。自知老汉的为人可见一斑。 老汉已是许久不曾下厨了,因为身体的缘故! 怕死!像他这样正义凛然的人会怕吗?当然不会,生老病死全凭天意!天要让谁亡,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吗! 其实自知老汉最怕的莫过于穷了。他跟老伴儿一手拉扯了七个孩子,四儿三女,尽管有一个夭折了,但是老两口还是咬紧牙关的挺了过来,现在三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家。自知老汉刻意把三个女儿分嫁在就近的村子,就是希望他们能够互相帮衬着,不至于漫无目的的单打独斗。凡事可以商量着来。 现在,他最操心的的就是小女儿了。才出嫁不久,本来还时不时的围拢在跟前腻腻歪歪的。现在随了志愿军的丈夫驻军在外,也不知过得咋样。老汉是打心眼里想念小女儿,每每想到姑娘出嫁前隔三差五的为自己泡脚,剪指甲的的场景。老人都沉浸在无尽的幸福当中,只是这种幸福太过短暂。 姑娘出嫁前前一晚上的画面至今还历历在目。这天姑娘一反往常的从头至尾都低着头没说一句话,老汉还正疑惑,不料姑娘却一把将还没擦拭的老父亲双脚紧紧的搂在了怀里,哇的一声竟哭出了声儿来,吓了其他人一大跳。姑娘分明是舍不得丢下他们老两口啊!可是谁又能放得下自己心爱的女儿呢...... 如此看来,人啊,怕的事情还真多着哩!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成三狗显然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自知老汉的回答显然并未能令三狗满意,他可不关心这个。 “爷,村口的龙柏神树你怕吗?”这回三狗不再含糊,这种弯弯绕的把戏他实在玩弄不来,还是直接一点的比较好。 “我就知道,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自知老汉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就一棵死了的树而已,有啥可怕的!”眼神里充满了镇定与不屑。 “爷,村里人不是说过什么老和尚,神龟啊,巨龙啊这些事儿嘛!对了,你也说过!”三狗继续追问。 “传说!你知道什么叫传说吗?”自知老汉边说边走,沿着麦田间的羊肠小道径直往南面走去。 “传说!不知道!”三狗追上去如实回答。 “传说,意思就是人和人之间口口声声相传下来的假话!”自知老汉不紧不慢的解释到。说实话,他也曾愁思过这等同样的问题。可惜至今依旧没有什么眉目。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人还是要相信自己。 “爷,那为啥,人人都惧怕那棵龙柏神树呢?”三狗依旧追问着,不知为什么他始终认为爷爷没跟他说实话,似乎刻意在隐瞒着什么。 “你怕吗?”自知老汉反问。 “我才不怕!”成三狗骄傲得几乎噘起了嘴巴,“我还用镰刀砍过它咧!” “啥!”自知老汉一回头,目光冷冷的紧盯着身后的孙子三狗,“你说啥!”近乎质问的语气逼得三狗忍不住身子往后顿了顿。 “你砍它弄啥嘛!”自知老汉,忍不住吼出了声音来。家里接二连三的变故,又是走不了路的,又是断了手指的,尽管他是不信奉牛鬼蛇神的主儿,可是此时此刻听到孙子三狗亲口承认砍过龙柏神树的话。由不得他把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同眼前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小子联系起来。 可是打心底里,责怪的话他是真真的骂不出来。老汉气得喘着粗气,无奈在疼爱的孙子面前只能强忍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再谈龙柏神树 自知老汉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指责孙子成三狗,这娃儿胆子也确实够大的。在全村人都躲避着把龙柏枯树当做一种不祥之物的时候,连路过都要刻意的躲避着,生怕这怪物一般的枯树勾走了自己的魂魄一般。眼下,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最疼爱的孙子三狗竟然犯下如此罪孽深重的过错。这还真就为难了生性耿直的自知老汉。 并不是他迷信,只是自打这龙柏枯死以来,村子里接二连三的所发生的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事儿,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常言道:“有一、有二,但绝不能有三。” 这不,一连串的所发生的莫名其妙的伤人事件,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顷刻间,原本安宁祥和的农家生活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混沌之气堙没了一样。于是村子里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会发生什么样的揪心的事儿。 畅谈龙柏神树,显然要从当年老和尚伏龙降魔镇压神龟的传言说起。不过传言终是不可信的,至于妖魔鬼怪肮脏十足的东西,毕竟世世代代谁也不曾见过。在自知老汉看来,相信这些东西的人,不过是一种难言的心魔罢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谁又能猜得透谁内心的真实想法呢? 从老和尚离开这龟寿村,到破四旧时红卫兵们打砸烧抢无恶不作的年代。在这漫长的一段蹉跎岁月里,实实在在的是这龟寿村最安宁祥和的时段。原本就是紧靠山脉的乡野之地,谁又会把过多的目光集中在这破败而又贫瘠的山阴之地呢! 没有了战争,没有了土匪强盗。在红色政权守护下的龟寿村村民,其乐融融的享受着自己难得的安宁舒适生活。村里人自发的开垦了靠山的石滩坡地,沟沟壑壑里到处都是葱郁的植被。凡是村里村外的犄角旮旯但凡人能到的地方都有这家那户的自留地。栽树的早已育好了苗木,种庄稼的根据时令的变换交相更替着。 但唯独龙柏神树这一块空地,村民心照不宣般的竟没有一人在此处动过一?头。想必人人心里对于祖辈们关于老和尚的传言已经根深蒂固了一般。便刻意回避着这一块还算规整的地方。 龙柏神树没有了人类的惊扰也就依旧这样朴实无华的扭曲着自己偌大的造型怪异的身庞。人和树之间就这样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安然无恙的生活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这种情形一坚持也就不知过了多少年,慢慢的也就形成了一种潜移默化的乡规民约。人人都坚守呵护着,尽可能的不去将这种俗规打破。 世上没有不被逾越的红线,人心是最可怕的东西。所有的坚守只不过是等待着一个谁也猜测不到的晴天霹雳。 偏偏有人就不信邪,或者说这人压根儿就没把龙柏神树的传言放在心上。 眼下说的此人,正是从渭河北面到此地来赶麦场的麦客(以帮别人割麦而谋取一定报酬的人)。这一日,正是火红的六月天。麦客定了主家也已四五天的功夫了,风调雨顺的缘故,田间的地头的麦苗儿却依旧黄里泛着丝丝绿意。主家担心减产,因而也就一直拖延着没能开镰。赶场子的麦客为了生计,自然也不能闲着。即便是每天打上几捆牛草也不至于傻傻的干等着而没有分文的工钱。 麦客姓董,名叫董长青。也是个苦命的小伙子,吃得了苦扛得了活。连续往地里跑了两三天,麦地里依旧是青叶长存的样儿。再这样耽误下去这一季的工钱恐怕又要大打折扣了。麦客董长青无功不受禄难为情的从主家的锅台上端起了饭碗,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儿。 主家也是个实诚人,许是早已看透了伙计董长青的心思了一般。麦子不熟,咱也不能让人家就这样一直傻等着,眼下要不了多久就是风风火火的农忙时节。这样的伙计说实话还真是打了灯笼也难求。于是,晌午饭过后就唤了伙计董长青过去问话。原来,主家好心照顾他,见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借这个功夫帮家里打打牛草,照管照管牲畜,工分呢,两天按一亩地算。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儿,董长青明白这是主家抹不开面儿刻意的照顾。虽说工分并不是很高,出门在外的,谁又敢担保事事都能称心如意顺风顺水?保不齐遇到个连阴雨的天气,还不是照样窝在工棚里唉声叹气!想到这儿,董长青连忙拱手道谢,啥话也不用再多说。扯了屋檐下的草绳、扁担挑子就兴高采烈的出门干活了。 董长青是个踏实肯干的人,眼里有活,手底出活。这不,日头还没下山两胳膊伸直了都箍不住的草捆子早已结结实实的打好结,齐刷刷的摆放在眼前。浑身上下热气腾腾,直起身一舒展腰板,连破旧的汗衫也紧贴在了后背胸前。 稍作停顿,还来不及用毛巾划拉一下脸上的汗珠儿。董长青就急匆匆的想要挑了草捆子准备上岸。杂草掩过膝盖的沟底下,闷热得密不透风,蚊虫也是格外的多。调皮捣蛋的小牛蝇,星星点点的总是围绕着耳根打转转,时不时的还横冲直撞的直往眼窝子里面钻。董长青可不想沉没在这蚊虫的乐园。 现在他吃力挑起两捆牛草中的一捆,尽可能的将扁担空着的一头下压,好让扎了草捆子的一端高高翘起。就这样失了平衡哆哆嗦嗦的前移,额头以及双臂青筋暴起。他太贪心了,许是想要在主家面前好好表现,干起活来完全忽略了自身的力量。这才挑起了两捆之中的二分之一,现在双脚也站不稳,两腿也跟着打哆嗦。 但他偏就是个不服输的主儿,尽管已经完全意识到力不从心,但还是撅着屁股,挺着膀子,扭着脖子生生的将另一头扎进了另一捆牛草里面。现在,两头算是平衡了,肩膀却受不了。哼哧哼哧尝试了几次,竟然纹丝不动,愣愣的就是挑不起来。扁担也开始吃不消了,咯吱咯吱的仿佛要断裂了一般。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多次尝试,尽管脸色已经憋得由红转紫了,好歹总算是挑了起来。董长青猫着腰,肩头的重担压得浑身仿佛要散了架一般。步履蹒跚,一步一个脚印沿着斜坡小道儿晃晃悠悠的向对岸登攀。除了鼻子嘴巴急促的换气喘息声,耳畔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扁担挑子因沉甸甸的重压时不时的发出细微的嘎吱声,那声音就如同细碎的竹签纤维崩断一样。好歹总算是拖得起也不至于突然断裂。槐木扁担的韧劲这会儿果真经受住了挑战。而人呢,仿佛腿脚已然不是自个儿的了,只是机械的不断登攀登攀...... 临近沟岸的时候,浑身上下的力气显然已经用尽,任凭他怎样的挣扎腿脚是无论如何也就不再听从使唤了。好歹总算是瞧见了沟岸那一方葱绿的平坦。董长青在浑身上下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终于跨完了最后几步,当置身于那一片无尽的开阔地时,肩膀只微微一倾,草捆子便凭借了肩头扁担滑落的劲道重重的摔打在地上。实在太沉重了,砸在地上的时候竟也是纹丝不动。 一边通向村南村北的小道,靠近左手边正是传说中外形硕大诡异而又扭曲的龙柏神树。关于此树的说道,董长青隐隐约约的从主家以及工友们的口中也是听了不少。照着村民的做法,他也实实在在的躲避过,并且尽量的迫使自己不去靠近它。只是这会儿,龙柏神树就赤裸裸的显露在自己的面前,想躲避显然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了。索性硬了头皮就这样彼此僵持着。 闷热丝毫没有任何的减弱,只是在爬上西岸的瞬间似乎更加的透彻了。再回首自己所走过的斜坡路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曲折蜿蜒。就这简短的一条道儿竟差点儿让他窒息了一般。董长青实在看不下去,就借势瘫坐在眼前的草捆上想要休整一小会儿。也好恢复恢复体力,说实在的,他是怎样也没能料想到草捆子竟会如此的沉笨,好歹总算是走完了第一步。 围拢着龙柏神树的正是前面说过的一棵棵高大而又扭曲的刺槐树。此时此刻,槐树的枝叶儿还正茂盛。浓郁而又充盈的绿叶儿将这四周遮掩的是格外的阴暗冷寂。农忙时节的庄稼人这会儿正吵吵嚷嚷的在麦场上再次等待着山风的袭来,毕竟针对扬麦这件事儿来讲,并不在于谁家的劳力多少,是否可靠,风才是最直接的力量。 人们都忙活着,谁也料想不到一个傻愣的,呆头呆脑的外乡人——董长青会傻乎乎的紧靠在草捆上睡着了。而且睡的正是人人望而生畏最忌讳的龙柏神树的领地...... 在这浓郁的阴暗里,董长青鼾声正浓,在身子骨儿经受了极端的摧残之后。能有一忽儿打盹的时间,显然已是十足的放松了。他太累了,连日来的焦急等待以及夜间烦闷的蚊虫叮咬多多少少都影响到了这位精气神十足的年轻小伙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巨龙离体冲天际 夕阳抹过箭雨关山顶的,四周就彻底的阴暗了下来。尽管余光透过山顶稀稀拉拉的小树林还影影绰绰,可是忽闪着忽闪着就彻底被山峦阻隔了。瞬间旋风四起,麦场边堆放着的秸秆儿不经意间就被挟持了嗖的一声直窜上阴暗的云天。一忽儿功夫再扬扬洒洒的扑下来,扑闪得整个麦场是狼烟四起一片狼藉。 于是嘈杂声,吵闹声,木锨、木耙子的碰撞声都跟着莹莹绕绕了起来。又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人影在着急忙慌中肆意的穿梭走动着,风呢,却不听使唤,时而东,时而西,时而南,时而北......上上下下飘忽不定。这可急坏了擎着簸箕或是紧握了木锨的麦把式。可是,谁又能把上苍怎么样呢? 东跳西蹿的狂风暴躁着,丝毫没有顾忌焦急等待了一个下午的人们的感受。倒是不经意间赶走了笼罩了一整天的燥热与沉闷。徜徉在狂风漩涡之中的人们,迫于无奈,倒不如静下心来去尽情的享受这难得的一丝凉爽。 董长青这会儿正舒坦着,突然袭来的这一股凉意使得他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冷颤归冷颤,一翻身,竟愈发的舒坦了。 风儿发了狂一般的从枝头呼啸而过,像一副副巨大的巴掌抽打着顶头的树梢。茂密的枝叶儿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不断翻滚着,跃动着,垂死挣扎一般。 龙柏神树的底下却一片安然,没有丝毫的不祥之兆。冥冥之中的董长青不知何时已经不知不觉的紧紧的倚靠在了扭曲而又光秃秃的树干上。依旧酣睡着,似乎并没有要清醒的念头。四周的狂风近乎要翻转了天地一般,依旧猛烈的摇晃着围拢在这龙柏神树四周的树梢。 突然,晴天一声闷雷,咔嚓一声正中龙柏神树顶端龙首的位置。巨大的响声瞬既轰隆隆的席卷着腾腾的热气向四周扩散而开,像极了湖水的涟漪。只不过,这阳刚之气的确惊扰了树底下还沉浸在梦乡中的董长青。 囫囵之中的董长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迷糊了一小会儿功夫,天色竟然全都阴暗了。董长青一个趔趄想要翻滚起身,手舞足蹈的竟丝毫动弹不得,浑身仿佛被这偌大的树干吸附住了一般。他挣扎着,惊得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珠子顷刻瞪的老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董长青这会儿是实实在在的着急了,他几乎是拼尽全力的去抓取脚边的草根树皮......可是,无论他手臂怎样的张狂舞动。一把一把都抓了空,尽管意识已是一片明朗,眼睁睁的能看得清楚面前的一切草草木木。可是他的五官四肢完全不由自个儿把控了。 董长青就像个活死人一般恐怖袭扰了整个身躯,继续这样徒劳无功的挣扎。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再继续延续胸膛还在不断起伏,鼻子嘴巴还在不断喷发的这一股子热气了。他清楚的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被鬼魂或者不干净的东西付了体,他完全丧失了掌控自己身躯的能力。哪怕是叫喊一声,他的耳朵都听不见,更何况远处阴暗里的其他人? 意识还是清楚的,既便是索命的鬼魂,也算是给他留了最后的尊严。至少让他明明白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慢慢的无助、挣扎、死去。董长青越想越害怕,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眼睁睁的等待着或许永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就在他索性将要放弃所有挣扎抵抗的时候,突然,他隐隐的觉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从头顶上箍着,从身子底下托着,就这样把自己整个身躯慢慢的擎起……擎起……已经接近龙柏神树的中半腰了,几乎能看得清一边矮树的树冠。突然,那股神秘的力量仿佛泄了气,力量不足了,又开始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将他整个身躯慢慢放下……眼瞅着即将贴近黄皱皱的地面,突然有开始往上徐徐擎起…… 董长青几乎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吸进的气息打破了身体的平衡。他已经是完全悬空的状态了!胳膊腿儿依旧卖力的挣扎比划着,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 眼看着自个儿一步步升起,董长青索性昂首挺胸,即便是死,那也应当死得壮烈一回。这种自我安慰,自我以为的情形或许只有在最无望的时候才能产生这种虚无缥缈的想法。想法终归是想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价值。 挺胸抬头,就这样壮烈的去面对眼下的一切。把命运彻彻底底的交给这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既然这样想了,那就照做。董长青眉头紧皱,似有不甘,但又不能奈何。费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倔强而又高傲的脑袋直愣愣的挺了起来。身子还在徐徐上升,这回的力量似乎强大了些许,似乎从来也不曾停顿过。 一寸......两寸......一尺......两尺......终于就在即将接近顶端龙首位置的时候。他......董长青清楚的看见了,那歪歪扭扭的龙柏神树树冠上方。正有一腔血盆大口紧扣在自个儿头顶上方,口中的涎水正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自己脸上,身上。再近些,浑身的鳞甲也瞅得清了,这......这是一具大蛇! 董长青紧张害怕得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没有呼呼,心跳。就在他尽可能的迫使自己睁大眼睛,尽可能的瞅清楚这具即将要索了自个儿性命的索命鬼的时候。他再一次几近昏厥过去,潜意识里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大蛇,这是一具活生生的巨龙。顶额的犄角,鼻孔里的粗气正呼哧呼哧的吹得两边的龙须左右舞动。那眼珠子滑溜溜的就像牛眼一样,深邃得能容得下整个人儿来。 巨龙的身躯扭动着,龙爪深深的嵌在裸露在外的树皮里,不知道扎的有多深。缠绕早树干上的躯体却在满满的蠕动着,仿佛是在喘息一样。只是眼神里骤然增多了一丝失望的犹豫。龙首时而左时而右,时而上时而下的这样晃晃悠悠的摆动着,连它的獠牙也清晰可见,血红的长舌自然不在话下。 天欲让人亡,必先令其狂。就在整个脑袋几乎贴近龙嘴的时候,悲催的一幕发生了。董长青必死的决心再次遭遇到了无情的打击。又一次,他从龙柏神树的顶端被丢了下来,只是这回不像头一次的那样舒缓,就像悬着的绳子突然断裂一般,直愣愣的砸在了生硬的地面上。这一通夯实大地一般的摔打着实把个董长青摔得半死。尾巴骨仿佛断了一般生疼,蹬腿踢脚的愣是没能坐起身来。 仰面朝上,巨龙庞大的身躯蠕动的似乎更快了,此时镶嵌在树身里的龙爪这回也跟着抖动着,周围的树皮木屑就像钻头打进了木板一样,四散飞扬。 乌云裹杂了细雨 细雨浸润了乌云 风也跟着起哄 你簇拥着我 我席卷了你 顷刻间 电闪雷鸣 豆大的雨滴儿倾盆而下 在雷鸣电闪的暴雨狂风中 巨龙腾跃而上 翻滚 旋转 摇摇晃晃 在浮跃冲刺间 一眨眼的功夫 就消失在了那个叫做天际的远方 从蠕动到颤抖,从颤抖到腾跃,再从腾跃到无尽的翻滚旋转,最终彻头彻尾的消失在浩瀚无垠的茫茫天际。这一切,整个过程,董长青都历历在目。在无尽的剧痛之下,他挣扎着爬将起来,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站直了别瘫下去。这会儿,他竟浑身上下除了疼痛以外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冷...... 就在巨龙腾跃着消失在天际之间的时候,董长青这才感觉到浑身剧烈的疼,刺骨的冷。疼和冷显然已经完全顾及不到了,只是顷刻间的魂归体魄让他惊得站在原地半天也动弹不得,更别谈什么切身感受了。 伴随着巨龙的腾空消逝,终于拨云见天,一轮皎洁而又明亮的圆月隐隐的显现在村南蜿蜒的山峦之间,透发着晶莹的亮光。亲眼目睹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惊愕万分的梦,现在梦醒了,浑身却湿漉漉的。而脚底下的黄土地,借着微弱的月光依旧干燥的一跺脚能冒出烟儿来。所有的知觉现在已经尽然恢复,只是惊愕的表情依旧深深的刺痛着董长青的面部表情。 董长青在这急促而短暂的折磨中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散了架子一般,到处都酸痛着。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近乎梦与现实之间,只是在这干燥的环境当中。这浑身上下的湿漉漉却是实在解释不通。即便是掉进水沟,可浑身竟然没沾到一丁点儿的泥土,董长青着实被刚刚消逝的一幕惊着了,魔怔了。 他不敢再多作停留,在主家声声呼唤的搜寻中急忙应声,匆匆忙忙的挑了扁担挑子离开了这莫名其妙的是非之地。经过龟寿村村北麦场的时候,正在劳作的麦把式正扬得欢实。娃娃们叽叽喳喳的嬉闹声依旧萦绕在耳际。 “叔,刚没下雨吧!”董长青怏怏的提问。 “月亮明晃晃的,哪儿有雨啊!”主家漫不经心的回答。 彼此都没有再多说话,二日一早,董长青就被主家辞退了。自知老汉因在车站忙活没有亲眼见到,刚一回村的时候就有老伙计凑在一切说道这件事。说是可怜的长青娃不知咋的就突然疯了,胡话说了一晚上。一会儿龙,一会儿蛇,是龙是蛇他自个儿也傻傻分不清楚。二日一早,还没靠近牛棚,不想一向乖顺的老牛竟然发了疯的一般踢腾着要冲撞董长青,连缰绳也扯断了。主家听到动静,连忙赶来营救,谁知这娃儿竟瞪着牛眼睛非要说牛是妖魔鬼怪。 主家只当他是吓傻了,好说歹说的搀扶回去,不想,一桶水还没吊上来,又哭喊拍打着井沿说他爹叫他回家...... 问:爹在哪里? 答:井底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月黑风高进坟堆 董长青的突然疯癫只不过是给繁忙的田间地头平添了些许笑料罢了。没有人在乎一个外地来的麦客到底因何而突发癔症。龙啊蛇啊的说法本就神神叨叨,自知老汉自然也不会过于的放在心上。只不过对于董长青本人,老汉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前些年的时候也时常在就近的村子里打过照面。体格健壮,是一个踏实肯干的好后生。而今,突然的生了这些变故,自知老汉打心底里还真是为他难过了好一阵。 现在孙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村子里那些庄户人家虚无缥缈的传言。迫使自知老汉不得不将自己所知晓的事儿向孙子三狗说道个明明白白。尤其当他听到三狗拿镰刀砍过那被闲言碎语堙没的神神秘秘的龙柏神树时,老汉的心里还真反过一阵嘀咕。是的,他是一名共产党员,自认为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这一生也曾丝毫没有动摇没有改变。在唯物主义无神论的思想意识里,他又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的去说道那些丝毫没有依据的流言蜚语呢? 不过,孙子三狗毕竟不是外人,他现在自己这么多年内心还隐存的一丝疑惑讲给孙子三狗。在他认为,这并算不上妖言惑众的迷信活动。不过是爷孙间口无遮掩的嬉笑言语罢了。自然也就没了任何约束,口无遮拦,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这话自知老汉能说出来,是因为他真的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之说。鬼鬼神神的事儿在这偏远的乡下小山村那是再常见不过了。说实话,他厌恶那些妖言惑众的无聊人,以至于还专门找过做村长,书记的大儿子成大林,二儿子成二林。要求他们在群众社员大会上将这牛鬼蛇神的事儿好好的警告说道说道。至于又没有落实,事后,老汉也懒得再去搭理。虽然在这不大不小的龟寿村,作为老党员,他有参政议政的权利,但既然是民主选举的村长书记,他又怎能故意站出来拆台呢?无论谁做干部,拆台的事儿他都做不出来。 但是要问老汉对于龙柏神树以及千年老龟的事儿究竟有没有忌惮。说实话,老汉心底也犯嘀咕。比他年龄长的老者比比皆是,而且自打小他就生活在这龙柏神龟的传言里。岁也不至于根深蒂固,但也实实的让人心生敬畏。神话传说的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则有之反之则全无。伟人都是这样的态度,他又怎好意思信口开河的随意否定呢? 只把它当做戏文去听算了,这就是老汉一贯秉持的态度。但他却从没触碰过那一块近乎神圣的禁地——龙柏神树。他不是怕,不过是不想无缘无故的去搭理它罢了。 但是黄全文的死却深深的刺痛了老汉的心灵。那一晚他若不是因为老伴儿拦着,还真要扛了?头将那所谓的龙柏神树刨个底儿朝天。 这话还要从前几年冬日的一个晌午时分说起,村东头出了名的富户黄全文一大早就就去给老娘上坟。毕竟才过世三两天的功夫,做儿子的有意无意间瞅着老娘生前睡过的火炕还真是悲从心生。时不时的背了家人偷偷的抹眼泪。老娘一辈子勤勤恳恳,虽说十五六岁就嫁进这地主老财黄大财主家做了媳妇,但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闲暇之余,老人织布做饭,在老爹爹离世的这十多年里,自食其力丝毫没有给娃们添过任何麻烦。但谁又能想到,白日里还坐在炕头绕棉线的老人,夜里竟不知不觉的在睡梦中悄然离世。 黄全文在世没能好好的孝敬老娘,现在老人过世了,他可不能亏了人家。就在封棺的前一阵儿,背着家人悄然的将老人家珍藏了一辈子也舍不得穿戴的嫁妆小心翼翼的给老人穿戴在了身上。明晃晃的银簪子,沉甸甸的金溜子,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老人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陪嫁给这些个物件儿,那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谁知这一幕就恰巧被锁在后院避忌讳的小儿子黄立仁瞧见了。这娃儿胆量大,打小就和奶奶睡在一个炕上,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依依不舍的躲在窗台底下偷偷的紧盯着一群人在折腾着睡梦中的老人。小孩子家家的,又懂得什么叫忌讳呢!越是驱赶好奇心反而不减反增的更是要强。 临了,在与同伴的嬉笑闲谈中不经意间将自己所偷窥到的一幕又如实的秃噜了出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众多前来吊唁以及帮衬主家料理老人后事的人群中,偏偏这个村南头不务正业的本家黄二恒也跻身在这一群娃娃当中。黄二恒游手好闲,是东场人家中出了名的懒汉。吃不了苦,更受不了穷日子的摧残。 早些年,他爹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供给到了高小毕业,本想借着读书的机会饱览学识,谋个轻松的差事。谁料,入了此门才知读书反而比下地劳作更加的艰难。于是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吸烟,学会了吊儿郎当的在校外野地里打转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用黄二恒他爹的话说,那叫一堆臭狗肉上不了席面,一事无成自然是命中注定的。 黄二恒好吃懒做,一下地就这儿疼那儿痒,一袋烟功夫能撒两三泡尿。他爹看不下去,催的急了,反而凶巴巴的冲他爹瞪眼睛,一会儿大的一会儿小的,屎尿多得连地也下不了。三十好几的人了,倒是出落得像个活脱脱的糟老头。一心筹划着投机取巧,脑门子都经不住这般折腾,头发也褪得精光,明晃晃的,像个傻大帽儿。 他哥黄恒通也是实在看不下去,说他他不听,打他又打不过,一气之下领了媳妇娃儿就搬出去住了。黄二恒像个现世宝一样就这样跟着老爹相依为命。村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但凡见了他都像撞见瘟神一样远远的躲着,虽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出格的坏事,但乡里人对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游手好闲在一定意义上还是有所忌惮。 黄二恒几乎没有心思借机好好吃喝上一顿。而是不动声色的就溜回了老宅那两间破败的烂瓦房里。他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确定要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一件在他看来冒险一回富贵一生的绝佳机会。 黄二恒趁着老爹不在屋的当儿精心布局,早已将挖墓刨坟所需的绳子铁锹等悄然的藏在了后院倒坍的草棚里。 老太太下葬的头一天夜里,黄二恒没敢动身,因为老人本家的近亲远族礼节性的留下来陪护安抚黄全文的丧母之痛。 第二天夜里,黄二恒本想动身,不料还没走出后院,他爹就声唤着犯了腰酸背痛的老毛病。黄二恒即便有天大的事要办,也不能眼睁睁的瞅着老爹病痛不管,一边是忙着连夜去请看病的先生,一边是趁机将多出的治病买药钱财私自揣进了自个儿口袋。 第三日夜里,老父亲朦胧黑的时候就服药先睡了。黄二恒前半夜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真要动手了却心慌神乱一时间拿不定了主意。主要是是怕,深更半夜的去挖一座才下葬不到三天的新坟,直愣愣的去面对一个死人,还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说实话光想想就后背发凉。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干与不干之间犹豫徘徊着。就在心生放弃念头的瞬间,耳畔突然又传来了报纸上看到的一句话:“富贵险中求。”这句突然在脑海中激荡跳跃的话让本已心灰意冷的黄二恒瞬间又兴奋了起来。他甚至告慰自己这是发家致富的唯一机会,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一想到这儿,黄二恒心一横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天并没有下雪,整个村子出奇的安静。连一向寥寥躁动的犬吠也安顿了,丝毫没有因为黄二恒的蹑手蹑脚而惊扰。黄二恒生怕碰见熟人,自然不敢走巷子里出村,手电筒也不敢打亮,跌跌撞撞的沿着后院的斜坡断崖溜进了沟底的竹林里。舍近求远的绕了一大圈这才摸黑来到了村北的石头滩荒地里。 簌簌的寒风迎面袭来,前心紧贴着后背浑身颤抖着冻得连鼻涕儿也要时不时的用力吸顿才不至于糊住嘴巴。四周空旷而死寂,连远处一向哗啦咆哮的箭雨河也沉默了,不曾发出丁点儿声响。 黄二恒心惊胆战,现在老太太的新坟就明晃晃的座落在眼前。坟堆在不算明亮的月色下依旧能看得清新翻的迹象,上面插满了亲朋好友吊唁送别老人的纸扎花圈挽联。白花花的一片,正迎了微弱的寒风躲躲闪闪。 这回黄二恒没再犹豫,几乎是用尽了这三十年积蓄的所有力量,中途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功夫,就把这座新坟挖了个底儿朝天。 常言道:“天要令人亡,必先令其狂。”能搜刮的几乎全部全部装进了随身所带的蛇皮袋,连老人生前所枕的汉白玉枕头也不放过。大大小小的物件儿足足装了一大袋。一切操作完毕,也顾不得给老人盖上棺木盖子,就挥舞着铁锨将封土回填了进去。一切就绪,还不忘别有心机的将那些白花花的花圈挽联再次插回去,自以为这缺德的事儿做得天衣无缝。左左右右的围着坟堆转了好几圈,确认万无一失之后就再次摸黑蹿进了村东头的竹园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老洼涧里有怨言 黄全文思母心切,还没来得及洗漱,就添了母亲生前给赶制的夹袄出了门。这几日天天如此,他总要将自己一肚子的委屈跟老娘说道说道。 这回却不看不打紧,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先是坟前烧过纸钱的灰堆儿被铲得一干二净,庄稼人铲了灰土壮实麦地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再一细看,这打在顶头的椿木楔子也被移了位,原本端端正正的正对着南面的鸡子山顶,现在木楔子还在,坟堆却明显的往一边偏了许多。 要知道,关中人土葬是最讲风水的,木楔子正是挖墓匠按照主家的意愿定点的唯一标准。换句话说,你钉在哪儿,他们就挖在哪儿。 木楔一般有两个,顺着墓穴中线顶尾两端各一根。一般用椿树树枝做成,顶端的粗壮一些,目的是为了定点醒目,也便于主家日后修坟整土时有个参照依据。尾部的随便插上跟树枝,毕竟一开挖也就没有了实质上的用途,回填时时不时的也就顺带着掩埋在了土堆里。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用椿木,一是椿木音义上毕竟有些许美好的寓意。二是塬上向来如此,彼此互相效仿也就顺理成章了。并没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至于辟邪之说,也有这个说法,其大意反过来讲无非也就寓意期望逝者庇佑子孙厚积薄发蒸蒸日上罢了。 “不对,不对!”黄全文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嘴里连连念叨着。就急匆匆的折身往村子赶去,他想要找当初修墓的匠人牛老九当面问个清楚。 牛老九的屋子在村口斜坡正对面的第二户,老人头天晚上睡得早,这会儿门上早已挂了锁不知去向。黄全文不敢停留就径直往村南老洼涧方向跟去。住在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知道,这牛老九也就是娃娃们口中的九爷,一直有早起的习惯。但凡一起床,老人总会第一时间将前一日解了手的瓦罐提溜着送到自家的自留地里。 黄全文很清楚九爷这会儿的去向。这不,一路脚下带风般的连路人的招呼也不搭理。牛老九其实早已将瓦罐里的屎尿洒在了该倒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自留地里并没有一个人影儿。倒是圆滑而充满生机的鸡子山愈加的显得雄伟挺拔。 没有找见牛老九,黄全文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现在受了莫大的委屈只能在凛冽的寒风中无限的惆怅。回想这些年自己以及家人所遭受的委屈,竟忍不住簌簌的滴下泪珠儿来。 他没有再去搜寻牛老九的下落,尽管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九爷也许就隐匿在不远处凉水泉的草丛间折了芦苇叶子正蹲在岸边涮洗那口黑不溜秋的尿罐。他实在没有力气再朝着凉水泉的方向再喊上一嗓子。毕竟,即使当面质问,年过九旬的老九爷又会给出什么确切的答案呢?闹不好还凭空得罪了老人家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黄全文家的自留地距离老九爷家的并不是很远,跨过前面长满荆棘草的斜土梁一眼就瞧得见。一棵长了几十年高大的老柿子树这会儿正光秃秃的屹立在地畔的中央。这是先人留下来的,黄全文打小就跟着他的地主爷经常来这儿摘柿子,回家用温水捂了吃。那香甜可口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垂涎欲滴。 可是,不知何时,这棵原本丰茂的柿子树竟然一声不响的开始黄叶、枯萎,最后一大半树冠也跟着死去。余下的一半更是只长叶子不开花,叶子也长不起来,小小的像榆钱树。直到前几日老母亲的丧礼上,才有同村的黄二狗畏声畏脚的告诉他,有人在树的根部涂抹了什么东西。 黄全文大致已经能确认黄二狗嘴上说的是哪家肮脏人,只不过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前来看看。这会,正好去一探究竟。 围着这棵奄奄一息的柿子树,尽管瞧不出任何名堂,但黄全文的内心还真不是滋味。好端端的树为何就突然的枯死了呢?其中必然是有人对这棵树动了手脚,至于是谁呢?并不难找,在庄稼人看来,碍了谁的眼脚就是谁。谁让这棵树长得高大茂盛而影响了别人家庄稼的收成呢? “狗日地!”黄全文并没有作声,只是隐隐的在心里骂了几句。也就在这一忽儿功夫,他做了一个让步的决定——伐树。尽快的把这棵树砍断挖走,看还有谁背地里同自个儿过不去。无限的悲怆与仇恨完全冲淡了对于新坟被盗挖的质疑。毕竟,活人的一口气才是关键。 一想到这儿,黄全文也顾不上歇歇脚就沿了来时的路急匆匆的赶了回去。饭要一口一口吃,事儿呢要一件一件的去做。别看黄全文一副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样儿,发起狠儿来,那也是要命的角儿。 临近村口南巷斜坡路的时候,正好赶上前面挑着尿罐颤颤巍巍的往回走着的老九爷。 老九爷耳聪目名,还不待黄全文跟上去,瞬间就警觉到了后面跟着的黄全文。黄全文只是礼节性的打了招呼,并没有多说话。虽然刻意掩饰着,可是一脸的不悦却毫无遗留的显现了出来。 老九爷经的事多了,黄全文这点儿小九九又怎么可能瞒得了他老人家呢? “咋地!是被山猪拱了庄稼了,还是被野狼撵了尾巴了?”老九爷看似歇斯底里的询问,语气里更多的包含的却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指责。现在的年轻人啊,但凡遇到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急了性子沉不住气……人啊,还是稳当一点儿才好。 黄全文听明白了老九爷话中隐含的味道,此时此刻,他实在无意跟这耄耋之年的老人去争论什么为人处事的哲理。是谁动了坟,做下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黄全文嘴角微微上扬,在呼啸而过的山风中显得格外的狰狞。他甚至于想到了该怎样惩罚动了祖坟的凶手…… “爷,您走路可悠着点儿哈!”这回黄全文是发自内心的实打实的想要关切关切老人。不想老人却听岔了话中的意味儿扭着脖子冷冷的瞪着一双异样的眼珠子怔怔的发光。 黄全文自讨了个没趣,就不再说话,耷拉着脑袋不紧不慢的往自家屋子的小巷子走去。内心因受了委屈而没处诉说的苦恼却依旧充盈得满面怒光。 柴火房里,婆娘正在哧啦哧啦的拾掇着散落了一地的干草木屑。在这靠近南山的村落子里,但凡遇到个红事白事,无论谁家都要好好的忙活好几天才好。毕竟动的是整个村子的人脉啊...... 黄全文不声不响的进了院门穿过四合院围拢着的天井,脚底下却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这时,婆娘苗桂花刚一抬头就同满面怒气赤手空拳急乎乎的喘着粗气的男人打了个照面。心里很是一阵吃惊,正想数落几句,打眼一看,男人这是大清早的在外不知跟谁正怄了一肚子气。话到嘴边便又吞咽了回去。 黄全文见婆娘苗桂花直愣愣的盯着自个儿,实在看不透婆娘这冷冰冰的两眼里究竟是几个意思。内心的烦闷不减反增愈加的强烈了。一张脸涨的通红,圆溜溜的倆眼珠子也格外的突出了。 “咋了嘛?”婆娘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一不小心引燃了面前这颗涨得通红的火药筒子一般。 “不咋!”黄全文兜撸着俩贼溜溜的眼珠子四下里大量了一番,终于将目光定格在了一侧墙面悬挂着的大绳上面。 “斧子呢?”他并没有转身,只是语气明显地舒缓了下来。 婆娘见男人问话,先是一愣,紧接着连忙将立在柴火房门后头的斧头递了过去。黄全文接过斧头,顺手扯了挂在墙面上的大绳跨在肩头。临出门时又折身往口袋里揣了几个干裂的馒头。这才急匆匆的跨过门槛沿着回来时的巷道一路往南,朝着老洼涧方向走去。 苗桂花是目送着男人走出了巷口,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也大概明白了男人这是在跟谁怄气...... “砍了吧,砍了也好,眼不见心不乱,省得看着窝火!”苗桂花心里虽然这样想着,眼珠了却噙满了泪珠儿。只是不知男人要许久才能回来,眼下最打紧的还是赶紧备了饭食...... 当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开始冒起炊烟的时候,苗桂花早已备好了饭菜,也在村南的巷口扯着嗓门喊了几声黄全文的名字。隐隐的也听到了男人的回应,一回家却久久不见回来。娃儿们饿得闹腾的不行,就索性先让娃娃们填饱肚子。 这一等一直等到日头到了屋顶,还是不见男人回来,苗桂花实在不放心。又站在南巷高耸着的土台子上吼了几嗓子。这回却是没有了一丁点儿的回应,苗桂花性子急,正准备蹲下身子沿着斜坡溜下去,不想这时南坡又响起了哐哐哐的斧头声,带着回音异常的清晰有力。 苗桂花也懒得再去搭理这头犟驴脾气一般的男人,径直回屋连同一帮其他妇女围拢在老槐树底下说说笑笑的做起了针线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天要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成三狗此时此刻正呆立在后院老核桃树的底下,盯着与眼睛平齐的土台子位置的铮铮白骨发呆。因为年代久远,也不知葬的是何人。只是几个孩子无意间发觉浑黄的土层里裸露出了斑斑点点的石灰白。出于好奇,这才找了棍子扒拉了几下。不想土皮一剥落白花花的骨头渣子就像土疙瘩一样沿着斜坡滑落滚动了起来。瘆人的冷气反而愈加的让人呼吸急促了。数量也跟着多了起来。 孩子们还正玩得尽兴。这不,被年迈的老祖母追出屋子提着拐棍追逐抽打着狠狠的臭骂了一通,这才恍惚间清醒过来,原来那夹杂在黄土堆里的鱼肚白竟然是一截一截的人骨。原本是孩子们的乐园的后院顷刻间被遮掩上了一层永无休止的惊悚的神秘。自然也就没人再愿意靠近。 成三狗凝望着斜壁上裸露出的狰狞而惨白的尸骨,他实在难以将那一抹抹惨白同性命尤其是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一块儿。也不知是谁家的闺女或者儿子,更不知是谁家的父亲或是母亲就这样在风吹日晒中随着岁月的流逝风化消沉了!这的确是令人万分悲伤的事儿...... 突然,一阵刺耳的哀鸣声穿过低矮的石墙直愣愣的回荡在三狗的耳廓。那声音由南往北,向一根刺耳的银针一般向远处滑落,但却愈发的清晰透彻了! “不好!”三狗心里不由得慌乱了起来。但凡没有伤天害理的事儿,谁又会发出这般撕心裂肺的哀嚎呢? 成三狗之所以这样急切的夺门而出冲着刺耳的声响奔去,显然同侠肝义胆的助人为乐是八杆子也打不着。在他这样的年纪但凡是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充满着无限的好奇,更别说突然间这凭空顿现的凄惨声了…… 早已有人抢先了一步,实际上在三狗还没冲出二门子那一刻,村口老九爷的门口早已经汇聚了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啼哭的,哀鸣的,啜泣的,也有屏息凝神捂着嘴巴不敢大声喘气的……四面八方的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这架势是出了大事情了!”成三狗踮着脚尖摇头晃脑的窜上蹿下,无奈因为身高的原因终是什么也没能瞅见,倒是嘈杂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 就在此时,住在东场和黄全文家仅有几户之隔的九龙先生突然火急火燎的从一边的斜坡路上窜了出来。尽管腿脚并不是很灵活,但明显的是拼了老命一般的在赶时间。 肩头斜挎着的木药箱也跟着先生的舞步一前一后左摇右晃的乱冲撞。 先生眉头紧锁,并没有多说话,人群却很识趣的像扯开了布一样齐刷刷的向两边散开去。成三狗借机,一个箭步扎进空隙,紧跟在九龙先生身后,人群随即合拢,恢复了刚才的密不透风。只是嘈杂声却一丁点儿也没有了。 苗桂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头扑倒在先生脚下,磕头如捣蒜般的哀嚎祈求着先生赶紧救人。九龙先生哪顾得上搭理她,依旧眉头紧皱的向横在路中央的架子车走去。这不,躺在车上满身黄土的正是管三狗奶奶叫干娘的黄全文。 黄全文面色蜡黄,嘴巴紧闭,眉宇间充斥着无限的哀愁。只是双手却极不自然的耷拉下垂着,完全没有一点儿往日的气息。 这一切,成三狗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实说真的,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同样厌恶那些地主豪绅的后人,黄全文就是地主家庭出身。但他是真真切切的好人,至少没有祸害过同村的任何一个人。三狗对他再熟悉不过了,其实这和黄全文叫不叫他奶奶干娘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九龙先生只轻轻的翻了眼皮把了把脉就摇头晃脑的表露出了万分的无奈。药箱还没来得及放下又转身准备离开。一转身正好碰到伸直了脑脖子凑热闹的三狗,狠狠的瞪了一眼刚要踱步。不料步子还没迈开,便被跪在地上哀嚎着的苗桂花一把拽住了衣襟,发了疯似的哭丧哀嚎,鼻涕眼泪糊得鼻子嘴巴都分不清。更别提嚎的什么音,叫的什么话了...... “准备后事吧!”这是九龙先生留下的唯一一句冷冰冰的话。言毕,又沿着来时的斜坡路蹒跚着脚步拖着战场上镶了弹头的跛腿远去了。 九龙先生也无奈,这一辈子红伤白伤见得多了,折了胳膊折了腿的倒好办,单单就怕这咽了气没了脉搏的。即便是观音下凡,也只能干瞪眼。他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这个,这不明摆着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祸事么!他实在没办法迫使自己再多看上一眼...... 苗桂花的哀嚎声远远的盖过了再次嘈杂起来的人群,这一切挤在人群当中的成三狗瞧得是真真切切。对于年幼的三狗而言除了悲伤之外的或许还是悲伤,虽然他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这个同他父亲一样亲切的而又熟悉的人或许永远都再也不会苏醒过来了。 面对眼前的一切,三狗突然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祖父自知老汉。他的脸色已经愈发的蜡黄而且浮肿了,甚至于连套在脚踝处的袜子也勒出了深深的肉痕...... 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在三狗大伯成大林的呵斥声中四散而去,只留下几位熟经事务的长者处理后事。苗桂花早已在哀嚎中狰狞得不省人事,这会儿在几个本家老人妯娌的搀扶下哼哼唧唧一吸一顿的跺回家去了...... 村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南面的山风一下来树枝儿就激动得发了疯的上蹿下跳。完全不把任何一个面挂悲伤的人放在眼里。 常言道:“秋风扫落叶,万物悲寂寥。”此时此刻的龟寿村同以往一样,但凡发生这样糟心的事情,也不管村子里男女老少内心有多少阴郁不欢,家家户户总会在夜幕还没完全降临的时候紧闭了屋门。一家人蜷缩在土坯泥巴墙挂了青瓦屋檐的昏暗屋子里,相好的呢,叹息两声。不对付的呢!暗自窃喜。无论是叹息还是窃喜,但终满脸挂着阴郁,毕竟人命关天的事情。谁又敢拿这个当做儿戏呢? 黄全文的死终究要有个人人来承担罪责。显然这个罪责同苗桂花是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苗桂花之所以内心深处充满了深深的自责,亦不过是她怎样也不会料想到这一大早还冲着自个儿吹胡子瞪眼睛的大活人一眨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她自责的是为何吃饭的时候自个儿要赌着气不挎了竹篮子给送到地里去......虽然救不了人,但喊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一切现在只能化作深深的自我折磨。也算是自作自受罢! 而旁人却不这么认为,把所有的罪责都强加在了毒害柿子树的狂徒身上。村里谁又不是明眼人呢?尽管没抓个正着,但这样处心积虑害人的肮脏人又能有几个呢?其实没人知道黄全文是因为老母亲新坟被动了手脚而心生怨气才闯下了这等大祸。 当然,这还算是正常人的思维推测。更多的却将黄全文的突然丧命归结于龙柏神树,背地里口口声传着黄全文冲撞神灵的说法,竟然出奇的得到不在少数人的默认赞同。 谁让他不听劝阻,非要把那犟脾气的红母牛拴在早已干枯的龙柏神树上面呢!牛是勤劳而又肮脏的牲畜,一会儿屎一会儿尿的暂且不说,就那来来回回的踩踏泥泞,把个好端端的一方净土闹腾得简直秽气冲天,人见人厌。 “哎!好人短命呐!天要令其亡,必先令其狂!”几个老汉蹲坐在灶火口咂巴着旱烟锅子,火星噗的一声窜出去老远,星星点点的刺撩着人心! 三狗的祖母这会儿也刚刚吊了干儿子黄全文的丧回来,明显的精神不是很好。老人家不知哪年哪月还了个沙眼的毛病,但凡遇到这刮大风的天气,就泪流不止。这不,又狠狠的哭了几嗓子,从村东走到村西,眼睛就红肿得连路也看不清楚了。黄全文的儿子黄增荣搀扶着干奶奶直到门口才转身回去。 屋子里自知老汉斜倚在三面围着土坯墙的火炕上,一激动时不时的发出一连串的干咳声。成三林圪蹴在锅灶间沉闷不语,三狗母亲李雪芬见婆婆进了屋门连忙迎了上去搀扶,不料老人一甩手给挡了回去。 “全文多好的一个人啊,你说咋就这样......”祖母实在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情绪,哀嚎声再次响彻整个阴暗的屋子。 “龙柏神树!”成三狗其实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听到了这些危言耸听的传言,这会儿,他是实实在在的受不了了那些牛鬼蛇神鬼话连篇的谎言。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是的,就在老祖母哀嚎声起的那一刻,在他内心深处就萌生了一个大胆而又可怕的想法——砍掉龙柏神树,这可怕的想法一转眼的功夫在他幼小的内心里就开始生根发芽继而根深蒂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欢喜悲伤一家人 龙柏神树就这样在一个漆黑的风雨交加的夜晚不知不觉的消失。连那残留得只剩下碗口大小的树桩疤痕也被糊上了厚厚的一层黄泥巴。没有人知道这场人与恶魔的争斗主角究竟是谁,就像面对黄全文的突然暴毙一般,充其量不过是酸痛之后的沉沦,时日一长,依旧我行我素的忙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庄稼活。 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规矩向来如此,既然不能反抗也没有反抗命运的余地,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把庄稼伺候好了,至少不会平白无故的饿了肚子...... 成三林却不这样想,看在老父亲自知老汉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干脆一狠心瞒着家里人辞去了林场护林员的名头。其实他的想法挺简单,他不愿像村子里其他大多数的人一样就这样向生活低头认命。说实话,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也明白,论资历排辈无论如何这护林员的头衔是流落不到他的头上的。上头在任命工作人员的时候,多多少少把他的家庭成分或者干脆说把大哥二哥以及老父亲这三个人考虑了进去...... 这不,大哥成大林愣是不明不白的被推举成了村主任,尽管自个儿是一百八十个想不明白。但在以高家镇乡党委领导进村组织召开了村民选举大会之后的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儿,成三林至今依旧历历在目。大哥成大林当着全家人的面儿被自知老汉呵斥着跪在堂屋正中央,先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那吼叫声简直传遍大半个巷子。连村东头的狼狗都被惊得时不时的狂吠不止。 不明白的还以为自知老汉对突然免去自己生产队队长的事儿发脾气,只有家里人明白这是在给吊儿郎当一事无成的混混子成大林摊了一张大牌。 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 龟寿村这临近秦岭山北麓的小山村子,用通俗的话讲,那简直是提不上串的不毛之地。除了党和政府谁又真正意义上在乎和关心过这个穷乡僻壤的存在呢? 村子里红色革命发祥地的历史也是愈走愈远。靠精神的力量禁锢人们的思想显然已不再可能,自打国家经济慢慢复苏,改革开放的号角一吹响。连年来,那些读了几年书的娃娃一出学校的大门,没多久就出落成一个个二流子货形象。淳朴自然的乡俗民风被这些整日里叫喊着新的文化潮流的家伙弄得是鸡犬不宁。 男娃子,有留了偏分头梳得油光闪亮的并且时不时的还要晃一晃,这还不打紧,时而还扬起嘴角“嘘”的一声吹得偏分头儿那几撮毛上下晃动的。眼神儿那个自恋,那个傲慢!瞧见的还真想忍不住给甩几个大嘴巴子。 也有见了女娃子老远就将两根手指头塞进嘴里,翘着舌头把个口哨儿吹得震天响的......成大林就是这些人当中的头头,现在却被公选成了村主任,接了他爹自知老汉的班。自知老汉会开到一半就气呼呼的折身回了屋。 待到冷静下来的时候,自知老汉大抵参透了上面让成大林这个二流子货担任如此重任的原因。眼下正是秋粮上缴入库的关键节点,刁人还要刁人治。但无论怎样,火车想要跑得快全部都靠车头带。别人怎么样咱管不着,自家的娃娃还是要自个儿好好的拾掇拾掇。省得一不小心走了弯路,想回天估计也无能为力了! 这就是自知老汉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难怪要劈头盖脸的先给臭骂了一顿,尔后又好不耐心的一通规劝。可怜天下老臣心啊! 这是村主任成大林上任前的遭遇。 现在来说说成二林,成二林出了学校的门就进了部队大院,是货真价实的进步青年。别看平日里话不多,满脑子里可都是些忠军报国的进步思想。这不当了十几年的雷达兵,一转业回来,直接就被乡党委任命为了村支部书记。这倒也算根红苗正,可是成大林......实在让人费脑子。 成三林有两个哥哥,一个村主任一个村支书,这在旁人眼里也算是皇亲国戚一般的威风了。可他并不这样认为,他瞧不上大哥成大林,除了打架是一把好手外,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一个农民,偏偏不务正业。纠集些不三不四的社会二流子时不时的在家里白吃白喝,人送外号白狼。在成三林的眼里,那简直就是个白眼狼。成三林被他哥哥成大林暴揍过一顿,也还手了,没打赢。便一直怀恨在心。 二哥清高有学问,三林最敬重他,无奈俩人即便是打了照面也说不上几句寒暄话。时日一长也便陌生了。 奇怪的是,成二林对他哥哥成大林的态度却出奇的与弟弟三林保持了一致。若不是一奶同胞的亲生弟兄,除了长相都出奇的粗犷外还真看不出这仨竟是亲弟兄。这该是多么滑稽的事儿啊! 但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都打心底里惊惧老爹自知老汉。这或许与自知老汉传奇的厨艺以及厚实稳重的为人大有关联吧!十里八乡的,没有人不称赞自知老汉是个大好人的!老革命,为人坦荡。 现在,成三林没了工作,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可是眼下最打紧的还是先要医好老父亲的病,尽管他住在靠前院的厦房里,但依旧能清楚的听到老父亲整夜整夜的咳喘声。那一吸一顿的难受劲儿,还真让他担心突然间缓不过气儿来。 毕竟三兄弟早已分房另住了,自知老汉出于对老三身体的担忧,在家人的极力反对下强烈要求和老三住在一起。虽然他年纪大了,可能偶尔也能招致些小病消灾,但毕竟他是每月有几十块钱退休工资的。别的不说,单凭这些工资也能贴补贴补老三的家用,也不至于日子过不到人前去。老三患过一种叫做“肝硬化”的富贵病,一不能乱吃;二不能干体力活。老人家不帮衬着,谁还会管他!是个苦命的娃儿。 现在,成老三陪伴在老父亲的左右已经十来天了,不曾离开一步。两个哥哥,老大让儿媳端来过一大碗鸡汤,油汪汪的,老汉实在咽不下,只看了一眼便分给了几个孙子。老二让屋里的送来了一包黄油纸包裹了好几层的粉面儿,老人用指头蘸着呡了几口粘得舌头都打不了圈儿。老二媳妇见状连忙打圆场。说是藕粉,为了弄到这稀罕玩意儿老二是托了战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搜罗到这么一丁点儿。 藕粉也罢,面粉也罢。总之,不合老人的口味都一文不值。自知老汉年纪大了这一病心思也跟着多了起来。在老二媳妇面前强忍着露出笑脸艰难的咽了下去,老二媳妇一出门就摇手让老三将那白花花的藕粉赶紧拿走,看着都反胃。 一个人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暗漆漆的火炕上望着顶棚被烟火缭绕得油汪汪的油纸板发呆。想到自个儿竟也沦落到而今连炕也不能下的地步,眼角不免浸出几滴泪花儿来。 成三狗是老人八个孙子里面最心疼的一个,其他几个无论长幼多多少少有点滑头,要么古灵精怪,要么偷奸耍滑,要么默不作声一竿子下去半天也崩不出个屁儿来。倒是排行老六的三狗天生一副憨厚老实像,莫名的给人一种能靠得住的感觉。这娃儿勤快更重要的是实在。除了学习一塌糊涂而外,地里的活那是看一遍就能会的主儿。 在农家人的眼里,这一点儿太难得了。就拿农家活最考验人的犁地,扬场(扬麦)来说,旁的人可能二三十岁也摸不着门路,更有人种了一辈子地了还没摸过犁把手。也有转了没几圈便惊了耕牛满地乱转圈的...... 成三狗别看才刚满六岁,说来也怪,那耕牛就像认主儿似的竟然乖乖的在前面拉着犁耙走得笔直。把在一旁刚被自知老汉呵斥完的成老三也惊得是目瞪口呆。 “狗日的就是个干活的料么!”成老三嘴里谩骂着他这不争气的大儿子,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就这样,成三狗一个傍晚的功夫成了村子家喻户晓的大能人。 能归能,但是学习偏偏弄不成。为此,没少被他爹收拾。打的多了,骂得多了,自然而然的也便皮了,那憨厚的脸颊上永远挂着一副记吃不记打的傻瓜蛋子样。 成老三也懒得再去搭理他,谁让自个儿有三个娃儿呢,还一个个的都是带把儿的货,一个靠不住还有俩。两个靠不住还有另一个。偏偏不凑巧的是这个号称活把式的老大现在竟断了两根手指头,一想起这事儿成老三就将婆娘李雪芬恨得牙都痒痒。 男娃子,弄成这个残疾状,别的咱先不说,关键是娃娃儿长大后要娶婆娘。哪家的大人又愿意将好端端的姑娘嫁给十指都不健全的娃儿呢? 这还不算,三个儿子里面就数老三最白净了。好端端的娃儿在没有丝毫预兆的情况下竟然两腿稀软,连走路都看着艰难。 、现在就剩下老二了,天生一副蔫儿吧唧的样,别看不说话,一肚子都是让人琢磨不透的花花肠子...... 成三林实在是厌恶极了现在的处境,可是他偏偏不认这个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呜呼哀哉智老汉 入秋以来,自知老汉的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了。成老三空有一腔热血,还没来得及施展,这不又要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老父亲的身上。乡里县里的领导们来了一茬又一茬,温暖人心的话是说了一拨又一拨。可是老汉的病情依旧不见任何好转,实在无奈成老三又把病因一五一十的交代给了方圆村子的老中医,今天换这家,明天换那家。依旧不见任何起色。 现在自知老汉就躺在那口躺了一辈子的土坯炕上,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木格子窗户里才刺进一丝丝微光,这微光竟然还刺得眼珠子一阵阵酸痛。成老三对于乡镇干部的到来明面上流露出了十足的热情,而实质上心底里已经厌恶到了极点。要不是大哥、二哥都在政位上,谁认识老头子又是干什么的嘛! 老头子却不这样认为,作为老党员的自知老汉待那些乡镇领导如同娘家人一般。毕竟在他这生命岌岌可危的关键时刻,有人惦记着总是叫人开心的一件事儿了! 不过,他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的病情。有人出生就有人死去,这个道理他是再明白不过了。现在,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他几岁的老伴儿,女人啊,太过于强势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情。小喜鹊跟着自己受苦受累的一辈子了,末了还是逃不了一人过活的命运,自知老汉真替她担忧。再就是他这老三儿子,天生一身富贵病,现在自个儿就要离开这个令他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世界了。三娃子咋办!还有孙子成三狗,好端端的娃娃,现在落下个残疾的毛病。老三真是个苦命娃...... 成老三辞去工作的事儿自知老汉早觉察到了,只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呵斥他任何一句了。他的心里也是极其的矛盾,一方面他想让儿子去林场上班干活,一方面他又不得不自私的希望儿子就陪在自个儿身边,毕竟现在能瞅见一眼就是一眼,能见上一面也就少了一面。 想到这儿,老汉眼角不知不觉的挂满了数不清的无奈的泪花子。 ...... 时令已经到了腊月初八日,照着关中地区农家人的习俗腊八粥自然是少不了的。再说现今的光景早已不再是前些年的模样,谁家田间地头还没有几行青红的豌豆! 这一日天气是出奇的寒冷,凛冽的寒风吹得紧裹着粗布夹袄的一群半拉子高的毛头小子更是鼻涕一把口水一把。尽管这样,但依旧像一群没了蜂王的土蜂一样在村口时而哄散时而争先恐后的聚集。原来爆米花的摊子又支到了龟寿村。 跟往年一样,铜锣一响,黄金万两。只不过这里的黄金却非金黄的苞谷莫属。屋里头光景还过得去的自然少不了在尘封了几个月的瓦岗谷仓里舀上那么几大碗。一家人夹着蛇皮袋,提着柴火篓子满面荣光的向村口踱步前进。光景差到连余粮也没有攒下几口的,自然深居简出。即便爆米花的锣声响个震天,屋里头娃儿哭得地动山摇,也依然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忍字头上一把刀,心狠着呢! 无论大人如何争气,娃儿家自有娃儿家的办法。这不,围在摊子四周的这一伙穿了土布黑夹袄的毛头小子黑布兜儿里早已经装的是满满荡荡,还是不是的趁同伙不注意偷偷的往嘴巴里塞上那么一两颗。那沁人心脾香甜简直能透彻偷食者的身心。 爆米花的手艺人并不厌恶这些围拢着的小家伙,这不,有帮衬着围着巷道敲铜锣的,有着急忙慌往锅子底下添柴火的,也有啦啦卖着力气把个风箱扯得震天响儿的。实在是热闹极了。 一群娃儿就这样轮换着,一锅又一锅香甜可口的爆米花就这样在水泄不通的围拢下,发了疯似得咆哮着从黑黝黝的铁锅子里喷涌而出,崩得网兜儿都阻拦不住。随着一股子呛人的袅袅白烟,蹦跶到网兜外面的倒兴高采烈的四散翻滚。娃儿们缺不放过,刚才还捂着耳朵侧着身子远远的躲避着的,这会儿却一个直窜上前,噗的一声扑倒在硬邦邦的黄土疙瘩地上,两条腿使劲的蹬防着身后周围的抢食者,两只手摊开将那还热气烫人的爆米花使劲的往自己怀里扑揽着。像一群饿了十万八千年的饿死鬼一样,即便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这会儿也休想近前,非扑腾的谁也满地狼烟四起不可。 成三狗就混杂在这样的人群当中,许是因为用力过猛,紧裹在身上的黑夹袄肩头处不知何时已经开了线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缕儿棉花。 这并不算什么,也有踢腾的连穿了开裆裤也依旧不知不觉的,一面用漆得发黑发亮的袖口抹着鼻涕,一面一吸一顿的将那流出来的两条黄河大鲤鱼再吸回去,随即又塞颗爆米花到嘴里的。 身后哭的哭喊的喊,爆米花的老头儿司空见惯似得并不多说什么,嘴角挂了花儿似得正往锅口处涂抹着一层黄澄澄的油蜡。口里高喊着:“下一锅了!”啼哭的便不再啼哭,哀嚎的便不再哀嚎,又像刚开始一样恢复了之前的分工协作,你烧火来我添炭,力气大的围着风箱转。 这样的场景一直能延续到深夜,围拢着的孩子也能陪伴到深夜。连午饭也省了,还吃得打着饱嗝。 以往的今日母亲李雪芬自然少不了提了柴火端了搪瓷盆子来凑热闹的。今日却出奇的安宁,成三狗一面忙活着抽拉着风箱,一面又时不时的伸长了脑脖子眼巴巴的往村西头四目张望的。 突然“咚”的一声有一只脚狠狠的踹在了三狗的屁股蛋子上。一回头,正是满脸憨笑的好哥们史敬忠。 “我日你......”成三狗口中的“妈”字还没吼出来,史敬忠倒是更来劲儿了。一把将三狗扯了个前后趔趄。 “你也死了!”这是史敬忠憋了半天才喷出的一句原话。 “你爷才死了呢!”三狗不待反应的就给呛了回去。俩人拳头紧握,看这架势是非要干上一仗不可。 成三狗的脸色憋得通红,在西场这条狭深的巷子里除了龙大炮他还真就没把谁放在眼里过。狗日的史敬忠竟然也欺负到自个儿头上了,他心里能不窝火! 人群里瞬间骚动了起来,农家的娃娃儿,可千万别瞧不上,但凡一丁点儿擦枪走火闹不好那也是能带来一场腥风血雨的大阵仗...... 成三狗许久都没动过手了,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在人群里瞬间环视四周,这是在查看史敬忠的父亲史开郎在不在。他爹爹不在,今儿个非弄死臭小子史敬忠不可。这一扫视不打紧,一眼正瞅见眼珠子涨红的成老三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人群。 成三狗紧握着的拳头不由得低垂了下去,要知道,成老三揍儿子那是整个村子出了名的愣头青。不打个死去活来绝不罢手,成三狗自打手受伤以来已经是近半年没被父亲揍过了。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史敬忠而招来杀身之祸。 “往回走!”成三林冷冷的,竟然没有给围拢着的任何一个熟人打招呼。 成三狗瞬间怂了,小心翼翼的挤出了人群,紧紧的跟在他爹成老三身后。说实话,他不敢放肆,尤其在成老三跟前。 院门虚掩着,成三狗前脚刚进门,成老三就顺手扯了靠墙的立柱将原本虚掩着的院门顶得牢牢实实。 “你爷不行了!”成三林阴郁着一张黝黑的脸庞,额头的褶子似乎更加的醒目明显了。 “啊!”成三狗来不及多想就一头冲进了里屋。 尽管才吃过晌午饭,里屋里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了。那盏只有半夜起夜才偶尔点亮的灯泡这会儿却照得老祖父自知老汉的火炕一片灯火辉煌。 炕上挤满了人,几个本就不对付的堂哥竟然也出奇的都耷拉着脑袋站立在炕沿边上。母亲李雪芬连同两个妯娌嫂嫂正哭哭啼啼的给自知老汉穿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寿衣。九龙先生的药箱就摆放在堂屋的台桌上,看来是没派上什么用场。靠近锅灶间的土台子上,一口偌大的白瓷碗稳稳的蹲在上面,一双蜡黄的木筷整齐的码在碗口,看来祖父这回是真的扛不过去了…… 成老三依旧阴郁着一张黝黑的脸庞,成大林时不时的抹一把鼻涕和眼泪,成二林很坦然的立的齐整,在靠近后门框的位置。毕竟是当了十几年兵的人,或许正在以自己的方式郑重的送别自己的严父。 成三狗终于忍不住了,他的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雨滴一样,哗哗啦啦的夺眶而出。一股一股的流落到嘴里,咸咸的,接着再划过下巴沿着衣领子热呼呼的钻进胸膛…… 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毕竟这是最疼他爱他的老祖父啊,他的离去也便预示着从今往后这个他睡了多年的火炕只剩下他和老祖母两个人了。他的离去更加的预示着从今以后在父亲的皮鞭棍棒下再也没有人会顶着被误伤的危险冲过去横挡在中间…… 泪珠子摔落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溅成了八瓣。昏暗而又阴冷的堂屋里开始传出嘤嘤呜呜的啼哭声,啜泣声。终于成二林忍不住喊了一声“爸啊!”满屋子的啼哭声瞬间震天响。坐在堂屋立桌旁的九龙先生也忍不住的抹了一把眼泪,“可惜了我的老哥哥哟……”九龙先生难受极了,一起身蹒跚着脚步朝门外踱着碎步。不知何时手上已经多出一副白纸裁剪的挂幡。 成三狗很清楚,这个白色的挂幡一旦插在正门的顶缝处,预示着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白丧事…… 呜呼哀哉,自知老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五章 悲伤的人悲伤的事 自知老汉的丧葬礼沿袭了关中地区最常见的一种,按常理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都要停尸七天,摆了灵堂供亲友前来吊唁。不同的是刺老汉的灵前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七天里前来吊唁哭灵的人却是络绎不绝,这大大出乎了成大林成二林以及成老三的想象。 别的不说,单就那摆开锅灶专门负责烧水倒茶的邻里胖二嫂都是满肚子怨言。拉水的推了木质的架子车站在庭院里目瞪口呆,一车未回眼见得漆得发黑的瓮底子又见底了。笨重的车轱辘一会儿没气了,一会儿扎在排水口皮管子又破洞了......供水的从原先的三个人加到现在的五个人,依然是怨声连天。 成大林虽然浑身上下紧裹了素白色的孝服,但依然遮掩不了那张黝黑而又凶恶的脸庞。吹胡子瞪眼睛的将双手叉在腰间,一会儿责怪老二采购跟不上趟儿,一会儿责怪两个弟媳连几个妇女也领导不住。 正在这个当儿,在西山墙搬了土砖盘锅灶的又开始嚷嚷着泥坯不够用了。马上派人挖土现做,这边还没处理停当,后院九龙先生又吵吵着柴火不够,这般大的场面,席口又多,没柴火可怎么办? 成大林被嚷嚷的是脑瓜子都快炸了锅,郭家庄的二杆子陈京文又穿着破烂得露着棉絮的黑夹袄在门口打太极了!一群小屁孩跟在陈京文后头又是扯腰带又是拽衣襟的好不热闹。成大林是看在眼里气在心里,真忍不住想凑上前去呼上几个耳刮子。忍了忍嘴里不时的往外嘘着那一口难言的恶气。 精壮的汉子们都被安排上了南山捡柴火去了,这个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院落里依旧熙熙嚷嚷。好像根本停不下来似的。 “谁是东家嘛?管事的是哪个?”这是送桌椅的伙计又吆喝着驴车出现在了大门口。 成大林刚刚送走了磨面粉的几辆车子,这会儿又连续的来了两三辆码的像山一样高的方桌条椅。连忙招呼院子里几个妇女娃娃儿抓紧时间卸车,车子还没卸到一半。村东头黄全文屋里的苗桂花就气呼呼的上前要和成大林理论。说是院落太小,四五十席根本摆不下。 成大林心中的烦闷以及怨气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也不知心里头咋想的竟一脚将那半桶子泔水踢得在地上打圈儿转,木桶一开裂杂着菜叶的泔水撒了一地。这还不停当竟没头没脑的溅了苗桂花一身。苗桂花可是村里头出了名的伶俐人,哪受得了这般糟践,一生气捂着脸一转身冲进了自知老汉的灵堂扶着漆黑的棺木诉说怨肠去了。那痛哭流涕的哀嚎声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旁的几个妇女娃娃见状,自然不敢声张。都知道成老大是个两面三刀的凶煞人,腿脚反而迈得更加欢实了。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西山墙那一面敦厚的土墙瞬间倾颓了,倒塌的气浪再一次将那刚刚被踹翻的泔水桶掀得又在地上打着圈儿。透过浓烟滚滚的尘埃,成大林正铁青着脸站在残留的墙垛子另一边。屋里屋外的人都吃了一惊,伸长脑脖儿惊愕地瞅着成大林。连搬着土砖磊锅灶的成老三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清墙!摆桌子!”成大林话音一落顺手将那明晃晃的铁钎子扔得老远。誊出了地方,这会儿终于舒了一口气。 现在成老三的院子加上成大林以及成大林二儿子的院子总共九间院落,真是豁然开朗了许多。别说四五十席,就是再加上二三十桌那也不在话下。 成三狗一直蹴在后院的老核桃树底下发呆。直到他爹成老三呵斥到第三遍的时候这才极不情愿的起身牵了牛棚里的老黄向村西粪场子走去。这里是西场数十户庄稼人牲口晒太阳以及堆放鸡鸭牛粪等农家肥的地方。 眼下已是寒冬腊月时节,西场粪场上放眼望去除了一排排整齐的粪堆而外并不见一家牲畜活动。 凛冽的寒风时不时的在头顶上呼啸而过,直吹得西北角方向那棵老柿子树上正在啄食的老乌鸦也跟着撕心裂肺的哀鸣着扑棱着沉甸甸的黑翅膀心不甘情不愿的奔向了远方。 成三狗正蹲在紧扎在泥土里的木楔子前拴牛绳,突然老屋的方向又传来了哎哎呀呀的哀乐声。那哀乐透过屋顶上那两口偌大的铁皮大喇叭穿过林梢,透过田野奔向四面八方。 “爷啊!你一路走好!”成三狗借着哀乐的声响扯开嗓子吼出了这一声对他爷自知老汉最后的问候。两行热泪竟像男娃梁上那高悬于天际间的山泉水一样喷涌而下一泻千里。 他诧异,竟在大伯父二伯父以及大婶子二婶子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哀伤!包括几个堂哥也是那样,那可是他们的亲爹亲爷啊! 此时此刻成三狗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人,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好好的睡上一觉了。因为那个老是逼着他在临睡之前数几遍手指头并且稍有不慎就动不动拿白花花的胡茬儿扎他脸的刺老汉不见了。他躺在屋檐下那口黑漆漆的棺木里面一声不吭,任凭前来吊唁的人们怎样啼哭呐喊都无动于衷...... 成三狗在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之中显得格外的孤单凋零。 这条人流原本就零零散散的窄巷子现在因为自知老汉的突然病故瞬即热闹了起来。三狗清楚的记得在这样荒凉而又各外温馨的山沟沟里,仿佛喜庆的事儿天生就少得可怜。每每一入秋那两口铁皮大喇叭总会响起让人打心底里厌恶的哀乐。 现在,这铁皮大喇叭却在三狗家的屋顶上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 成三狗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恰好碰到大伯父成大林正风风火火的从村西到小石桥飞一样的飘了过来。 三狗压抑着声音叫了声“爸”。成大林却并没有言语,更没有止步,该有的节奏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三狗沉吟的声音的影响。 待那成大林走远的时候,三狗忍不住脸颊赤裸裸的发起烫来,就好像被那倔强的黑毛驴一蹄子给踹在脸上一般。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称呼过他这个叱咤风云的大伯了。 自打父亲成老三同那成大林因为琐事发生争执以后,成大林就一直冷面相对的对待他们弟兄三个。并且连同老二成二林的两个儿子也一同捎带着不怎么搭理。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讨了没趣的成三狗怏怏的跺进了老屋。依旧是冷清的一片,前院和后院却格外的热闹。后院的在吵嚷着劈柴,前院的苗桂花已不再啼哭,这会儿有说有笑的正往刚盘好的锅灶口里添秸秆,又找了瓦片斜盖在半人高的烟囱口上,这是因为用于抽风换气的锅灶吸力太大,这样会抽走锅底大量的火力浪费更多的柴火。 “美的很么!”苗桂花笑眯眯的夸赞着蹲在一边正裹着黄泥抹灶台的李唤民。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喜庆,动作却又显得那样的不庄重。 “劲张咋样?”李唤民一脸坏笑的冲身后围拢着的几个父母挤着眼。 “劲大的很么!烤的人都受不了了!”苗桂花回应着,后面的几个人忍不住捂着嘴用屁股都笑出了声儿来。 黄全文出了事后,苗桂花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而李唤民的老婆因为看不惯男人那窝囊劲早些年就跟人跑了,成了货真价实的鳏夫。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同一个跑了婆娘的鳏夫这话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趣味,自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玩笑归玩笑,不妙的就是这话正好让刚在灵堂前上完香的成大林听见了。 成大林扭着脖子那血红的眼窝子里仿佛要迸射出血星子来! “劲张咋样?” “劲大得很么!” 这两句话前一阵子成大林无意间听到过一次。那调调子正是刚刚听到的模样。 成大林为何对这两句话如此的反感憎恶呢?主要是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间地点多多少少让他心怀愤懑。 那是一个夜黑月高的夜晚,成大林在村东甘河子旁的沙滩地里刚刚打了一捆水汪汪的绿里透红的红薯蔓子,准备夜间给牲口添个草料。不想,刚沿着东沟斜坡路走了没多远就听到竹林里传来沙沙的响动。成大林再往前走几步,那声音愈发的作响,愈发的清晰了! 成大林生怕惊扰了一场难得的好戏一样小心翼翼的将肩头的草捆子放到地上,侧着身子、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任何一曲美妙的声音一般倾听着竹林深处细微的动静。 “劲张咋样?”这是男人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喘着粗气...... “劲大得很么!”这是女人娇滴滴的颤音,透过密不透风的竹林,似乎刻意压抑着但仍旧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 夜晚的竹林拍打着叶片欢呼鼓舞着,成大林实在分辨不出这对话的是谁家的汉子哪家的婆娘。心里辱骂着,又不好作声,反倒觉得自己好像偷了人一样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沟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 夜色魔爪李唤民 二日一大早就有流言说:苗桂花崴了脚,连地里的庄稼都是李唤民帮忙收回来的。 李唤民是地地道道的二货,用庄户人家的话往好听了说那是“老好人”,往难听了说那就是个窝囊废,几棒子也崩不出几个屁来。自个儿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还旺盛,却整日忙东忙西的帮着别人家掰棒子撕苞米皮,只图个肚儿圆,混口现成的热乎饭。 庄里的汉子们没几个待见他,倒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妇女格外看中他。图的也便是他那一身使不完的蛮力。 苗桂花身材高挑,虽不怎样涂脂抹粉却也出落得颇有几分姿色。走起路来那纤细的水蛇腰一扭一扭的实在是标致极了。女人们羡慕嫉妒恨便背地里落下个“发骚”的骂名,男人们却稀罕的不得了,背地里称之为“妖娆”。 发骚也罢妖娆也罢,终归是没了男人的女人其名声命运都不会怎么好。也不知是招了谁惹了谁,即便是走路扭个屁股,脸蛋上擦个几毛钱的雪花膏也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还要质疑这些廉价的胭脂水粉来路是否恰当。 苗桂花,李唤民这两个在众人眼里也算个异类分子的人物现在在光天化日之下竟又说出那般月高风黑的龌龊话。这能不令成大林怒气腾腾吗? 成大林怒目圆睁的刁钻样儿苗桂花哪能没察觉到,反而更加的放肆了...... “唤民人好,心眼好。锅灶盘得好,地也犁得好!哼!不像有些人,只会指手画脚的耍威风搞做派,弄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言毕,还刻意的将那双眼皮的妖娆的目光瞥向双手叉在腰间的成大林。 苗桂花的话中有话,这是指桑骂槐的在挖苦戏弄吹胡子瞪眼睛的成大林。谁让这个威风凛凛的成大林在众目睽睽之下踹了泔水桶,给自个儿弄得下不了台一脸的难堪呢! 成大林不傻,他已经一个来月不曾搭理过这令他既痛恨又朝思暮想的泼皮娘们了。 痛恨的是这般标致的娘们儿,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那月夜风高的沟底竹林子里。放不下的是,苗桂花这般婀娜多姿的美人坯子竟独守着几间空房。他们俩人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成大林却格外的思念她。那一扭一扭的屁股蛋子以及那双眼皮的含情脉脉的眼神哪个男人瞅见能不心疼她,稀罕她呢? 苗桂花因黄全文是自知老汉干儿子这档子关系,一直管成大林叫哥。成大林最喜欢苗桂花管自己叫哥了,那嗲声嗲气的发音听得他心里酥酥的发痒。可是他实在忍受不了苗桂花耐不住寂寞这般的放浪不羁。 人们迫于成大林村主任的威严,心里想笑又不敢表露出来,都匆匆忙忙的忙活自己的活计去了。现在,摆了自知老汉灵堂的院子里只剩下成大林,苗桂花俩个人。 苗桂花埋头往锅灶底下肆意的添着柴火,成大林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原本叉在腰间搞做派的双手不自然的抚摸着脑门一根根竖起来的短发,目光游离,这么近的距离竟不敢再多看上几眼朝思暮想的女人苗桂花。 “刚......刚刚......刚才对不住啊!我......我......” 成大林结结巴巴的这是想趁机给苗桂花陪个不是,毕竟在老爷子的灵堂前动这么大的肝火也伤了邻里的和气。确实是他的过错。 苗桂花却并不拘谨,依旧眨着柔情似水的双眼皮黑眼睛紧盯着面前这个黑着脸膛又威武雄壮的汉子。那一眨一眨浓眉大眼合在一起的瞬间,高挑的眼睫毛也清晰可见。白皙的皮肤俊俏的脸蛋儿,就连那随意拿个白手绢扎起来的马尾辫儿也透着一股子迷人的皂香味儿...... 成大林从来没有被一个年轻貌美的俏女子这般紧盯过,心里再次迷失了自我。 “咕嘟”一声,这正是成大林吞咽下口水的声音。成大林并不好色,在他成日里混社会的那些岁月中,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尽管他也同旁的汉子一样跨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蹲在田间地头的石摞子上谈论些男欢女爱的玩笑话。但真真的他打心眼里感觉得到,苗桂花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除去她那天生丽质的外表身材,她的谈吐,她的一笑一颦无不流露着一个字独特的韵律。这种韵律绝不是普通的乡下女人所能具备的!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成大林深深的明白——那叫气质。 是的,苗桂花也算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从小娇生惯养的,却从没把三从四德放在话下,虽不精通什么琴棋书画,但女儿家必备的针线、刺绣、穿着打扮却绝不在话下。难怪她总是这般出类拔萃的招人喜欢! 成大林能不心疼她?如果真要拿苗桂花同他那浑身上下一般粗圆土里土气的婆娘相比,那真实仙鹤与母鸡的区别!苗桂花总是会令众多的庄稼汉们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这算是道歉还是赔不是?”苗桂花突然起身,只几个碎步就凑近了浑身不自在的成大林跟前。成大林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略带气愤的苗桂花小嘴里呼出的芬芳气息。 成大林没有一丁点儿防备,惊得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径直往后倾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了灵堂前的草垛子里。 苗桂花依旧在烧她的锅,成大林却不自在了。一骨碌爬将起来,也来不及扯掉黏在脑袋上麦秸秆,灰溜溜的穿过堂屋直奔后院而去。 这回苗桂花是真的生气了。说实在的,她也是一个极端自律的女人。但是关于她在沟底竹林子里同野汉子偷情的话儿早已隐约的有所耳闻。而将这是非话传播出去正是那成大林的媳妇刘仙草。别看苗桂花平日里一副娇滴滴的样儿,却也是个烈性的角儿。 她甚至想过在村主任媳妇的脸上狠狠地挠几个大红的血印子,撕烂她那张造谣生事污人清白的八婆嘴。可是碍于自知老汉的面子,她又实在不能这样做。 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将那膀大腰圆的刘仙草堵在玉米地里,非要她还个清白不可。末了才从刘仙草的口中得知,最先说起这等是非话的竟然是她叫了十几年哥的成大林。她能不痛恨成大林吗? 成大林这回心虚了,正躲在后院劈柴火的汉子间皮笑肉不笑的拉着上句不搭下句的家常。心里却嘀咕着,他还真怕苗桂花情急之下追到这人群当中给自己闹个下不了台。 苗桂花并没有追过来,但明显的眼角挂着泪痕。她深深的明白清者自清的道理,即便她追着成大林闹个鸡飞狗跳墙,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寡妇人家,谁又能相信她的话呢?更何况还真有像人们口中说的那些不堪的好色之徒半夜摸墙闯进自家的后院,若不是成大林组织治保主任巡夜,她还真就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他感激成大林。 可是现在,成大林一边暗地里在保护她,一边又在背地里编排诋毁着她,尽管她的内心也不知争斗了多少次,这才说服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她真真切切的相信大林哥绝不是想象中的那一类人。就在刚才,一时冲昏了头脑的她竟然同那大林哥正面起了冲突,她的内心现在悸动的是久久难以平复。如果全文活着那该多好啊! 她必须跟成大林解释清楚,她想说的是,其实那天天刚黑的时候躲在树林子里的的确是她,而那男人正是令成大林恨得咬牙切齿的李唤民。她的家就在东沟的沟沿上,一出后门十来步的距离就能一眼瞅见深不见底的沟底深渊。 其实她是去捡衣服的,直到天麻麻黑了她才想起晾在后院竹竿上的衣服还没收回来,又怕夜间打了霜不好打理。谁知竹竿一滑连衣服一起跌进十几张深的沟壑里。借着月光她能隐隐的看得见有衣物就悬挂在沟壑斜坡处的藤蔓上,她小心翼翼的跨过横栏,不想一顺手的事儿却因笨拙而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哧溜一声滑到沟底去了。 沟底长满了密不透风的野竹子阴森而又恐怖,时而几声猫头鹰凄惨的哀鸣划破原本静寂的夜空,竹林在晚风的吹拂下摇头晃脑的摆动着身躯发出一连串的沙沙沙的声响。一个女人家,再这样的环境里她能不害怕吗? 她挣扎着起身准备离开,这才发觉她的左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擦破了皮,火辣辣的发烫,根本使不上一点儿力。尽管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害怕担心,但她不敢作声,她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闹出的动静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谁又能保证来救她的就一定会怀着好意呢?全文死后,那些背地里冲着她坏笑的,甚至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盯着她的身影啧啧称赞的。其实归根结底,这些男人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揩她的油,贪婪的仰慕她的身子的! 人有时候比畜生还畜生!苗桂花哪里敢作声呢? 但是左脚火辣辣的疼痛还是忍不住让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就在无意间透过竹林根部的缝隙,她清楚的看到了一双男人的大脚。她先是一阵吃惊,惊愕间瞬既将目光沿着那双穿了黑布鞋的大脚往上,站在眼前两米开外的正是整日里围着那一群无聊的娘们团团转的冤大头李唤民。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毕竟是个熟人。他相信,李唤民绝对做不出什么上天害理的事情,毕竟,他整日穿梭在女人窝子里,如果他会作恶,那祸害的姑娘媳妇儿不知道该有多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七章 唤民失手不忍心 李唤民的目光锐利的像哀嚎着的猫头鹰一样,其实他就一直躲在苗桂花后窗的阴暗处。他清楚地看到成大林别着镰刀去了甘河子方向,而且走的正是村南那条稍宽点的大路。成大林不在村里,这正是他下手的好时机。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李唤民心里头辱骂着,他担心迟早有一天这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坯子落在了成大林的手里。多少次,他亲眼瞅见成大林见了苗桂花那种情意绵绵的眼神。多少次,当他有意无意间苗桂花称呼成大林时的那种叫人心神荡漾的声音。他恨,恨死了成大林。 成大林是个恶狠的人,又主管着整个村子,李唤民深知不是他的对手。加之成大林现在的媳妇儿只不过是称呼而已,其实成大林的原配早都过世了,现在的媳妇儿只不过是村里人瞎扯的闹着玩的。成大林心疼这娘们几个,这才把他们收留了住在自家屋里。这么多年了,至于有没有同床,那只有成大林自己知道。但谁都看得出成大林并不把这个所谓的媳妇儿放在心上。正眼都没瞅过,又怎么可能同床共枕呢?成大林有单独的自己的一间房。 李唤民的分析是对的,成大林好歹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又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随便领个女人回家过日子呢?充其量不过是可怜这娘们几个罢了,又是烧了房子又是死了男人的,他是村长,他不管谁管? 现在,那一向高冷而又令人垂涎的苗桂花就活生生的躺在眼前且没了任何反抗的力量。这是上苍对他李唤民的眷顾。黑夜,沟底、竹林里、一头垂涎已久的饿狼、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天时地利人和。所有的条件瞬间都明晃晃的摆在了眼前,现在,正是他发泄兽性而满足欲望的大好时机! 李唤民怎么可能失了这难得的机会? “哥呀!大林哥......哎呦!大林哥!你割完竹子了么?”苗桂花灵机一动故意冲着掩映在竹叶后头的男人声唤着。 李唤民怎么也没料到苗桂花会把自个儿误认作成大林,脸上抹过一丝阴冷的邪笑。正要上前,脑海正好划过成大林别着明晃晃的镰刀背着手经过村南路口的模样。不免忌惮了起来! “狗日的!割竹子弄甚!苗桂花又怎么知道成大林割竹子呢?而且就在附近!难怪这对狗男女明面上都那样你侬我侬的酸样!”李唤民的额头不禁渗出一层冷汗来!他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镇静自若的样子!好在情急之下并没手忙脚乱的扑将过去,要是被那成大林瞅见,还不活生生的扒下一层人皮来!成大林是个半吊子货,还真能做出这样的恶事儿来!一想到成大林手上那把明晃晃的镰刀,李唤民浑身上下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冷颤。 “哎呀呀!这不是桂花妹子嘛!”李唤民刻意提高嗓门,一是为了给自个儿壮胆,二是以证自身的清白。他也摸不清楚成大林究竟在不在附近,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能摒弃了心头的杂念一五一十的做个助人为了的正人君子。 “是大林哥吗?”苗桂花忍着剧痛同样的提高了嗓门。 俩人你一声我一声的凑到了一起。李唤民一不做二不休的干脆好人做到底,直接将那崴了脚的苗桂花给背了回去。 换句话说,在这场耐人寻味的滑稽的英雄救美的闹剧中李唤民也并没有吃亏。在蹒跚上坡路的时候,苗桂花强忍着内心的屈辱,任由李唤民那双不老实双手左右蹭摸。在这个月高风黑的夜里对于一个柔弱的女子而言,除了屈辱的隐忍她还能怎么样呢? 她是清白的,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呢?这是现在摆在苗桂花面前的一道大难题。 成大林圪蹴在后院的老槐树下正心神不宁的抽着闷烟,有一句没一句的同那帮忙劈柴火的几位村民拉着家常。苗桂花那喷吐在他脸颊上掺杂着香甜味儿的芬芳一直在眼前晃荡。直晃得他面红耳赤两颊发烫,像那春季发了情的公牛一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哥,县政府来人了!” 成大林一歪脑袋,正是三弟成老三站在后门口的台阶上。左手不自然的抚摸着光秃秃的脑袋。成大林记不清楚有多久他的三弟没有叫过他一声“哥”了。迟疑了一下,连忙起身夺门而出。 院子里苗桂花正在招呼着坐在方桌上的几位来客,看那穿着,应该就是政府官员了!穿了制服腰里别着枪的正是乡公安局局长吴胖子!留着八字须儿,一副天顶天立地的模样,打眼一看便是一个正直的人儿! 吴胖子身材魁梧而雄壮,许是因为路途的颠簸在门口一侧停着的军绿色小吉普车里呆久了的缘故。摇头晃脑的活动着筋骨。一侧身,见成大林信步走来,连忙起身相迎,一把将那成大林伸出的右手紧紧的握住。 旁的几个人见状,也连忙起身,一一上前同那略带感动的成大林握手寒暄了几句。 成大林再去回首瞧那苗桂花的时候,苗桂花这回却羞赧得低下头正用那一头烧得乌黑的烧火棍儿在锅台上没着落的划拉着不成样的圆圈…… 吴胖子牵头,所有的政府工作人员一一的向自知老汉上完香后唉声叹气的走出了院门。临上车时,只有吴胖子忍不住抹了一把鼻涕。自知老汉对他又恩,他又怎么可能忘记呢?想当年若不是自知老汉出手相助,他还真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每每想起当年在赤水河畔的那一幕,吴胖子都会想起恩人自知老汉。 成大林伫立在小吉普扬起的尘埃里,心情久久的不能平复。直到该来的以及不该来的人全都来了之后,他才深深的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那个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老父亲真真切切的离他而去了!从此他便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了...... 这时,院子里再次传出哀嚎一般的啼哭声,这声音明显地沙哑了不少。正是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在无休止的挣扎难过。直到现在她老人家依然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成大林不知多少次呵斥着两个弟弟将那老母亲拉开甚至于派专人把她囚禁在自知老汉咽气的火炕上...... 可是,看来一点儿也不顶用,这一幕幕还是时不时的在重演着。 真是为难了看管着的人! 成大林在凛冽的寒风中身子不由一阵颤抖,泪珠子由不得的滴落了下来。 转眼已到了晌午时分,原本稀稀落落的院落也便慢慢的热闹了起来,嘈杂而又刺耳的哀乐声瞬间停止。那两口铁皮大喇叭在一阵阵短暂的沙沙声之后,终于传出了男人沙哑的声音: 这是让所有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们到灵前集中,也是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进山捡柴的汉子们早已聚集在了十几张方桌条凳前,有偷了空闲打条牌的,也有提了水壶抽纸烟的。 按照规矩,孝子贤孙们要跪在灵前上了香、烧完纸钱,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向逝者献完水盆、肥皂、毛巾之后才开始步入正题。从筷子到饭菜一直到最后的烟、火、茶水。所有的流水呈献必然有两位长者在两侧负责秩序。 一侧的负责传递物品,一侧的负责接过最后一位孝子贤孙手中的物品在灵前方桌上摆放整齐。呈献的孝子贤孙白花花的跪满了一地,每人每样物品都要高举过头顶上下恭恭敬敬的呈敬三次方可传递给下一位,如此这般,等候吃饭的伙计们即便肚子再饿,心头再焦急也只能强忍着干瞪眼。 毕竟逝者为大么!传统的老规矩谁又敢违背? 自知老汉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如此分支下去,大大小小的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侄子侄女......人数自然不在少数。 成大林既是长子又充当了总管的职务,眼看着日头将西一再的催促着负责经管秩序的老九爷手脚麻利点儿,那十八挎五的乐人唢呐吹得腮帮子疼,敲鼓瞧得胳膊都发了酸,这才终于看到成大林招呼厨房里赶紧装盘上饭。 呈献的仪式不停,乐人的演奏自然不能停歇,难怪乐人们都涨红了脸!一开席,院子里可就热闹了起来,端着方盘在桌椅之间流窜的,提着水壶游说在席口之间的,伙房里一团乱,烧水搭炭的也端了糙黑的高低碗儿往低头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儿。毕竟,乱乱子事儿自个儿先填饱肚子这才是关键。 成大林刻意的在人群中晃了几眼,并没能察觉到苗桂花的人影儿。不免皱起了眉头!李唤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透过人群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成大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八章 日暮时分出祸端 李唤民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的撒手呢?自打黄全文出事以后,李唤民无论是明里暗里没少在苗桂花面前献殷勤。若不是成大林没准儿苗桂花早都成他的人儿了!李唤民对成大林是既痛恨又忌惮。 现在成大林穿梭游离的目光还真叫李唤民浑身不自在。像李唤民这样的人,除了背后使点儿阴招损招儿,别的他还真没这个胆量。就像祸害黄全文家的柿子树一样,也只能有这点儿见不得人的手段。 成大林丝毫没有注意到李唤民的心神不宁,一面招呼着乡邻们吃喝一面转着圈子给男人们散烟。毕竟丧葬白事这样大的场面没有乡党们帮忙打理还真让人手忙脚乱。谈笑间已是到了日落西山之际,妇女们已经抹桌洗碗开始收拾了,靠山的村落日头一落傍晚总会提前到来。 按照村里的习俗,凡是没到场吃饭的主家都会派了旁人前往招呼一番。毕竟,披麻戴孝的进了人家的门也遭人弹嫌,逝者的直系亲属都不能轻易靠近邻家的大门,以免将晦气带给邻人。 李唤民是第一个自告奋勇的要去招呼苗桂花的。对于李唤民而言,成大林操办丧事这就是自个儿最好的时机。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的歪理,他坚信征服在男人身子底下的女人才会像灵堂前那一对纸糊的金童玉女一样一个称之为“听说”,一个称之为“顺使”。 成大林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但在众多的相邻面前,他又怎能驳了李唤民的面子?思量了一番便点头应允了。 成大林这一点头,无非是助长了李唤民原本就格外嚣张的气焰。他那隐藏在心底的星星之火仿佛一瞬间被点燃了一般,得意忘形的连走路都忘记了先迈哪条腿。 苗桂花家的大门紧闭,其实自打黄全文过世以后这两扇厚实的木门仿佛就像尘封了一般。无论出进,女主人总会在门上紧扣起那把笨重的铜锁。谁让苗桂花比那黄全文年龄整整相差近二十岁呢?若不是家道中落,她又怎么可能冤屈得嫁给这个都能给自己做爹爹的黄全文呢?而这黄全文如今却把她甩在了半道上,她实在不心甘! 李唤民将那镶在狮子头上的门栓儿拍打得震天响,屋内依然没有丁点儿声响。他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理直气壮的神气了!光明正大,不再偷偷摸摸。 “谁啊?”屋内终于传来了活人的气息,这是苗桂花坐立不安矜持了许久才回应的第一句话。 她想着,自个儿在饭点儿不留下吃饭,大林哥察觉到必然会前来招呼一声。她清楚的记得,上一次成大林还是在全文的葬礼上才进过这个院门。按照规矩,他依旧是那场丧事的总管。一想到这儿,苗桂花忍不住嘴角微扬,一想到即可就能把崴脚的误会解释清楚了,别提她有多开心了!但她又实实在在的忽视了一点,成大林是孝子,从头到脚一身白孝服,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她家的门口呢? 而门外的李唤民心头的欲火还烧得正旺,那管得了屋内有没有人回应。依旧啪啪啪的将那门环拍得震天响。反正成大林不可能再出现了,他还有什么可忌惮的呢? 苗桂花刚将那门闩取下的瞬间,李唤民几乎就在同一节点儿将一条腿伸进了门槛。只一转身整个身子骨就像那狐狸的尾巴一样一晃一闪就挤进了狭窄的门缝间。 苗桂花还来不及反应,一双男人的大手早已经紧扣在了她那呼着香气的小嘴上。咣当一声,那两扇厚实而又笨重的木门已经紧合得纹丝不见。 苗桂花吃了一惊,她万万没能想到在自个儿家里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会再次重演。她声唤着,挣扎着,可是任凭她怎样拳打脚踢,在一个几近发狂的恶狼面前这一切又算得什么呢? 铜盆摔落了,在古老的小四合院天井间呐喊呵斥着。挂在门框上的蒜瓣儿也摔落得零零散散。就这样在无休止的打斗之间,苗桂花在野蛮得如同一头发疯的野牛一般的推搡下挤进了里屋那间只有黄全文才能随意进出的火炕间。猛然间,她眼前一黑重重的被摔落在铺了绣花床单的炕面上。浑身一软就像那白花花的嫩豆腐等着老匠人那锋利无比的刀片宰割一般。浑身没有了一点反抗的气力。 李唤民完全疯狂了,来不及抹掉脸上嘴角上被苗桂花挠出的伤痕,那嘴角还挂着血珠儿的嘴唇肆无忌惮的挤压在了苗桂花这个无助而又可怜的女人身上。 扑的一声,混杂着俩人唾液与血水的口水被那苗桂花狠狠的啐在了李唤民的脸上。李唤民上下游走的那双粗糙而又笨重的大手刺拉拉的伸向了罪恶的深渊。苗桂花的泪珠儿烫得娇嫩白皙的脸蛋儿一阵焦灼感,在这刺骨的焦灼下一伸手将那隐藏在床单底下黑幽幽的剪刀恶狠狠的刺向了这个令她恶心到极点的恶魔...... 李唤民躲开了,其实他只要再稍作努力就可以将这个垂涎已久的女人完全据为己有。可是她没想到这个娇弱的女人竟然真敢拿一把破剪刀刺向自己。他完全低估了一个女人守卫纯洁的那份坚定与决心...... 当邪恶和性命摆在一起让人选择的时候,想必谁都选择后者。李唤民却不死心,尽管胸膛已经被刺得浑身发烫,他挣扎着还是扶住墙壁爬将了起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得到他朝思暮想苦苦追寻的十几年的一切,他怎么可能就此罢手呢? 李唤民再一次的扑了上去,这一次,他眼前一黑整个身子瞬即倾斜了只听噗通一声就撞击扑倒在了靠窗的条柜上。 成老三不知何时已经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站在了窗前,这一脚正源于成老三。 …… 成老三就这样目光呆滞的紧盯着炕头掩面啜泣而又浑身抽搐的苗桂花,作为同龄人,成老三这个大老粗完全手足无措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抚这个他一直称之为嫂子的女人。 李唤民一回过神来先抱头鼠窜了,成老三来不及安抚蜷缩在炕头的桂花嫂子。夺门而出,一个飞踹再次将那害人的恶魔踹翻在地。天井间的铜盆安静的观望着这一出恶有恶报的闹剧。无形中却惹恼了成老三,一把抓过盆沿子那厚实无比的盆底儿就要砸将下去。正对着的正是那心惊肉跳六神无主的脸盘子。 这一盆子下去,李唤民的脑瓜子还不炸裂了! “住手!”一个女人厉声喝斥道。 一回首正是那刚刚遭罪的苗桂花,她衣衫不整面容憔悴,打着赤脚追赶了出来。白乎乎的脸丫子显得格外的焦躁不安。 成老三丢手了,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的厉声喝责竟撕扯心肠到这般的程度! 那招惹是非无缘无故的受了冤屈的铜盆儿再次跌落在青砖铺设的地板上蹦跶着呼啦啦呼啦啦的打着圈儿,发出清脆悦耳的挣扎声! 苗桂花怒了,李唤民趁机一个鲤鱼打挺夺门而出了。只剩下成老三站在天井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天色已经渐晚,屋外熙熙嚷嚷的嘈杂声隐隐的穿墙而过。那正是散了席帮忙客各自回家的声音。墙外的声音越发的反衬出了院落的静寂,彼此无言,只是还在惊愕之中的成老三仿佛自讨了没趣一样耷拉着脑袋抬了抬胳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没能开口。一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传来的却是苗桂花匆忙的招呼声。 墙外百十步远的碾盘子上,成老三斜倚着,他知道这事儿今儿个说不清楚以苗桂花的脾性不可能就这样让他轻易离开的。 约莫一袋烟的功夫,果不其然,苗桂花悄然的跟了上来。借着黑夜的一丝余光,看得清已经梳洗并更换了衣服。 苗桂花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捻着手,一脸惊慌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三林......你别见怪!”低声细语的,显然这是在向成老三赔不是。 “见怪!哼......”成老三一撇嘴,说实在的若不是亲眼瞅见苗桂花拿着剪刀一阵乱戳,他还真就相信了大街小巷的那些个流言蜚语。 “李唤民的事儿你出去可不敢乱讲!”苗桂花几乎是乞求着又往前靠近了几步。 “狗日的!”成老三狠狠的骂了一句,一口将那嘴角的烟屁股啐得飞远,在暗黑的夜色里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继而又跌落在地上火花四溅。 苗桂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柔弱女子而今受了这般作践。即便是没有发生什么,但谁又真真切切的会相信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对待李唤民这样的泼皮无赖,难道非要赶尽杀绝才心头畅快吗? 想到这一点,成老三无奈的点点头。 “啥都没发生,我啥都没瞅见!”成老三一生气起身正要离开。一侧的苗桂花再次喊住了他。 “你看见了,你啥啥都看见了!”继而嘤嘤呜呜的啼哭了起来。 是啊,除却李唤民那个无赖,在那铺了绣花床单的火炕上,成老三的确看到了一个男人不该看的一幕。 他心惊肉跳的疾步冲下了那道通往西场的斜坡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九章 新坟头前生冤家 成老三心里就像打翻的五味瓶一般,实在不是滋味。 成老三一张阴郁而又黑沉着的脸色在夜风的吹拂下愈加的发热发烫了。他实在闹不明白,照这苗桂花的意思反倒是自个儿坏了人家的好事......再说,他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呢?一想到这儿,成老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竟浸出一层密不透风的汗珠儿来。 “狗日的李唤民!”成老三心里怒骂着,不知不觉中竟同那迎面蹿出来的黑影儿碰了个照面。上下一打量,来者正是那连走路都带着风声步子将那地面震得嗡嗡响的大哥成大林。 成大林同那成老三本就不怎么对付,哥儿俩彼此是谁看谁都不怎么顺眼。无奈成大林又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大哥,即便是内心有一百个不服气,成老三还是不得不屈尊畏手畏脚的招呼一声“哥。” 成大林生就一副杀气腾腾的恶人脸,村子里上上下下的没有人不惧怕他。一回首见那成老三正怔怔的瞅着自个儿,嘴角微微一倾哼出个“嗯”字,哧溜溜的沿着斜坡路蹿上了碾盘子旁的巷口。 苗桂花正从碾盘子所在的土台子下来,俩人也就相隔着三五步远的距离。 “咋的!还没看够?”这苗桂花见这男人再次的蹿了上来,一腔的怨气还没完全消散,冷不丁的顺口就吼了一句,话一出嘴竟捂了脸蛋儿嘤嘤呜呜的啼哭了起来。显然她是把这刚刚窜上来的男人误以为是成老三了。谁让这俩弟兄竟长得如此这般神似呢! “啊!”成大林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就被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句,加上苗桂花这么一哭一闹,实在是闹不明白自个儿犯下了什么过错。站在原地,竟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紧张了起来! “夜黑人静的夜晚,一个女人独自在荒寂无人的碾盘子边上......莫不是......莫不是解手去了!难怪这般的难为情呢!”成大林脑子一转,感情是自个儿的突然出现惊扰了黑暗之中的桂花妹子了!忍不住咧着大嘴笑出了声儿来。 苗桂花正嘤嘤呜呜的啼哭,见这男人竟笑出了声,这回是真的惊到无地自容的地步。她是实实在在的没能想到站在面前的男人竟然是大林哥。一想到再次出丑了,捂着个脸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小巷子。真是听者无心,说者有意。丢下个成大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杵在原地发呆。 这一夜龟寿村风平浪静,除了稀稀落落的几声鸡鸣狗叫声,外面静得让人内心发慌发凉。村南的老洼涧那个阴气格外凝重的地方,连一向哀鸣嘶叫黑乌鸦也消停了。只在黎明时分那一个个油黑的幽灵顶着鸡子山顶上那颗璀璨的启明星发了疯似的上上下下盘旋着。一群斑黑瘆人的乌鸦,它们在用自个儿最特殊的方式欢迎着这位已故的新人前来报到。 自知老汉的灵柩沿着黄土塬上沟壑间崎岖的山路摇摇晃晃的由北向南。穿过层林尽染的松柏柿子树终于在临近南山的斜坡地停当了。八方四邻无论男女老幼此时此刻都脸色凝重的紧盯着停放在地中央十八抬(棺轿)上那口漆黑的棺材。人们一改一路你追我赶的纷杂,都神情庄重的肃立着,这位备受乡邻敬重的自知老汉今天就要和他们说永别了!谁的心里又好受呢? 用于奔丧吊唁的纸人纸马以及纸扎的白花花的花圈,被胡乱的堆放在墓口两旁翻开的黄土堆上。安放棺木的老把式声色俱厉的在呵斥着几个壮劳力拆掉棺轿四周的围栏顶棚,一根厚重的圆木被重重的压在了微微颤抖的棺盖上,那棺盖上铺着的正是自知老汉生前一直贴身的粗布棉被,被面上打着一层又一层的补丁,老汉对自个儿那真是一位十足的吝啬人。 粗大的麻草绳一圈又一圈的将那棺木同横杠捆得结结实实,最后在不断的缠绕中打上了一个活生生的死结。 一切准备停当,当北风夹杂着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门口燃尽的草灰混杂着呛人的烟气弥漫过来的时候。震天的唢呐声终于划破了这原本寂静的尘埃。沿着山峦由东往西,东面十字山顶那轮诱人的红日还隐没在重重叠叠的波澜起伏当中,鸡子山依旧是那样的祥和安宁,柏树坡顶上阴云密布,而最西面的箭雨河却伤痕累累的淌着奄奄一息的口水。 别了,自知老汉! 再见了亲爱的父老乡亲! 当那口厚重的棺木入坑摆放停当,代表着自知老汉继承人的三个儿子撕去盖口白纸粘着的封纸后。三兄弟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情伤痛,拥在一起失声哀嚎痛哭起来! 是啊,眼睁睁的看着生养不息的老父亲被一抔抔无情的黄土掩埋,谁又能不悲伤呢? 成三狗泪眼模糊到已经完全看不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透过晶莹而又滚烫的泪花子,他看到整个村子那些男女老幼挥舞着明晃晃的铁铲子奋力的张扬着,那一铲又一铲的黄土疙瘩被重重的甩落进自知老汉的墓坑。他们狰狞着,邪恶着,嘴角微微上扬,令人惧怕的白气一缕缕一串串的从鼻孔口腔喷涌出来...... 唢呐声依旧震天的响,主持丧事的管事人夹着一条又一条的纸烟挨个递散。一瓶瓶高粱酒儿像凉开水一样被他们一饮而尽。驱寒?暖身?还是一种传承?没有人知道,谁家过事都这样! 待那封土完全填平墓坑再逐步的堆成一座毫不起眼的坟堆时,零散一地的花圈、纸人纸马便一一的被插了上去,装点之后的土堆儿反而更加的衬托了这原本就格外凄惨的氛围。 白事没有不凄惨的,临了,这不完成最后一步修整之后,剩下的几个人总会顺手捡起几块土疙瘩将那花圈、纸人纸马砸个稀巴碎。在这荒寂的土塬上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不会担忧美丽漂亮的纸活遭了歹人的殃。 成三狗实在想不明白,竟有人冲坟堆上的纸活动手...... 人死如灯灭,现在自知老汉业已入土为安。原本挤满荒原的乡邻百姓零零散散的沿着错落杂乱的羊肠小道向村子的方向走去,空气中弥漫的依旧是那股子草木烧焦后呛人的味道。人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没有人在意一旁挤在人流中耷拉着脑袋一脸凝重的成家弟兄仨。 挂在屋顶的那几口铁皮大喇叭业已不再播放那首令人魂断梦绕的《葬礼进行曲》,一出上演势力纷争孝子贤孙的秦腔眉户戏《屠夫状元》唱得是喜庆味儿十足。 成老三走在后,成二林走在前,大哥成大林走在俩人的中间。一路上彼此无言,步子都不紧不慢。谁也不搭理谁,但唯一一致的是三人都面无表情三人都各有各的哀愁。 “哥......”成老三紧追了几步赶上去向大哥成大林递烟。 成大林不只是没听见还是不愿搭理他的缘故,并没有接,伴着秦腔的锣鼓声步子反而更紧了。 成老三于是深深的明白他和老大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估计永难磨灭了! 成大林苦楚的是,你老三再有能耐,老人他有三个儿,老人一辈子的积蓄存款,多多少少你要向俩哥哥交个底儿呀!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霸占着,实在是贪得无厌丝毫也不把两个哥哥放在眼里! 成老二毕竟是部队上待过的人,思想觉悟明显的要比大哥成大林高得多。他忧心忡忡的是留下个老娘,孤苦伶仃的以后这日子怎么个过活! 俩人毕竟谁都没能将三弟身子骨儿弱,以及为了照顾老爹爹而辞去林场工作的事儿挂在心上。 老人跟着你,你就有责任让老人吃好穿好。这不算什么劳苦功高!成老二是这样想的,成老大也是这样想的。成老三却不情愿,不是不愿意管,你老大老二能耐,一不问寒二不问暖,难不成你俩人是从那见不得人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三兄弟各有各的心思,成老三床前尽孝端屎端尿,从没计较过什么。只是老大老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这种做派实在让他厌恶至极。好歹他只是心里发发牢骚从未表露出来过,现在你老大甩脸色,老二爱答不理的却是为的哪般?成老三也是有脾性的人,他若瞪起眼珠儿来管你谁谁谁,即便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在他跟前薅一根汗毛。 自知老汉走后的第一顿晌午饭,彼此都有心病,彼此都刻意的忍让着。 自知老汉走后的第二顿饭,成老大彻底怒了,回了自个儿屋里就没再出来。 自知老汉走后的第一个傍晚,按照村里的习俗那是要给新入土的亲人撑腰助威的,而且美其名曰:“打怕怕”。打怕怕主要由逝者的后代中男性子孙负责,一是彰显着后继有人,二是尽可能的在坟前造大声势为初到此地的亲人壮胆,明确的告诉新坟周边的那些个牛鬼蛇神,这个新人也不是你们想怎样欺负就能欺负的。 活人围着新坟燃起一团团篝火,神态凝重而又言语温和的说一些糊弄鬼神的鬼话。 东邻家,西社家。 给你们送个好邻家。 是狼是虎不怕它, 儿孙给你打怕怕。 ...... 打怕怕如此重要的事情,成老大没有叫成老三,成老三也没有没有搭理他。只跟着那成老二连同八个侄辈后生一起出发了。 成大林受了冷落,自然而然的就格外疏远了他的三弟和二哥。 第一晚他没去,第二晚他也没去,最后一晚他还是没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章 矛盾重重闹纷争 成家三兄弟的矛盾就这样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之中与日俱增了。各有各的委屈,各有各的歪理。委屈也罢,歪理也罢,好歹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镇压着,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服气,依旧是看破不说破的那样僵持着,换得一点儿难得的安宁。 没有了自知老汉的管束,成大林做起事儿来那是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腊月时节早晨的寒气依旧还是那样逼人。成大林就站在村西小石桥的一侧聚精会神的欣赏着广阔天地。石板铺设的小桥底下,渠水啾啾的流淌着,不紧不慢。歇息了一夜的小山村再次活泛了起来。 卖豆腐的嚎叫声完全掩盖了杂乱无章的鸡鸣狗吠,扁担挑子声吱扭作响。无论是东场还是西场,青壮劳力这会儿都集中在了村西石桥以南不远处的取水潭前。一是储备一天的日常用水,二是接到成大林的通知,赶早开个村民大会。谁也不知道成大林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尽管只有几步远,但谁也都不敢轻易过去盘问盘问。 人群熙熙嚷嚷的排队取着水,一桶接着一桶,但都没有离开,把扁担支在俩桶之间斜坐着,也有呆头呆脑蹲在桐树底下抽纸烟的,蜷缩着脑袋,双手揣在怀里、衣袖里取暖的......男男女女,一会儿功夫,西场水渠边便人山人海。 成大林依旧没有作声,任凭排山倒海的人群在哪儿兴风作浪。凛冽的寒风不时的呼啸而过,像那浪荡汉子吹出的口哨那样刺骨撩人。 成二林打着哈欠刚一进村就察觉到不对,还没来得及将自行车放下,就老远的瞅见大哥成大林站在村西小石桥上。俩人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就这样沉寂了老半天。 成二林这是连夜刚从乡里赶了回来,他有满肚子的牢骚话要说给大哥成大林听。不想,成大林这会儿却召集了全村的青壮劳力在村西头呐喊助威。话到嘴边,他也懒得再去理会,正要进屋成大林却老远的朝这边走来,成二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嗨了一口气,一转身干脆也朝着早已炸锅的人群赶去。 见书记同那村主任都一一到场,嘈杂的人群满满的也便恢复了平静。没有人打岔,也没有人说话。村主任成大林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了取水潭前高耸起来的渠沿子,书记成二林皱着眉头站在一边不搭言。 成老三也来了,尽管他现在什么干部也不是,但他永远都压着轴儿最后一个到场。明眼人都清楚这哥仨儿不对付,空气仿佛瞬间紧张了起来,静得只能听得清哗哗啦啦的流水声。 成老三明白自个儿的地位,不紧不慢的在一块空地站定,顺手接过一旁相好的递过来的纸烟,但却并没有点燃,只是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俩哥哥这会儿要怎样处置他们这一杆子做了肮脏事儿的人! 其实乡里派人一把成二林叫走他就明白这事儿兜不住了,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来的这样快,完全让他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以至于连一个瞎编的正当的理由都想不到。 “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成老三心里嘀咕着,俨然一副凛然无畏不怕烫的模样。 成大林双手叉在腰间,环视左右,他想骂娘,甚至于想将那投机倒把损人利己的鳖孙拉出来甩上几个大嘴巴子。倘若还不解恨就再踹上几脚最后再在那一张不要脸的恶棍脸上啐上几口唾沫,让他在群众面前颜面扫地,以后老老实实的将那脑袋塞在裤裆里永世没脸做人。 成大林内心恶狠狠的想法其实早就思量好了,现在就完完全全的呈现在自个儿脸上。眉头紧皱,仿佛要拧出水滴儿来。 他实在闹不明白,好好的农产品生意,竟有人贪图小利在那大葱的捆子里夹砖带瓦,更可恶的是竟出现了冻得僵硬的猪崽子......投放在龟寿村的两节解放牌大车厢现在就原封不动的停靠在乡政府的大院里。村干部一个接一个的被喊去问话,劈头盖脸的被那乡长大人骂的颜面扫地连出门都摸不着道儿。 现在,成二林回来了,这事儿必须得有个说法。 可是成大林为难着,这事儿不是查不明白,而是压根儿就不用查。能做出这等龌龊事儿的除了几个浪荡汉子诸如李唤民、黄三久之流,余下的也就只有自个儿的儿子成五经了。他真想一把掐死这个不争气的儿,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给乡政府一个交代。也只有这样吴胖子所带领的工作组才会离村子,给村民一个交代。关键是,这是亏先人的事儿,自知老汉尸骨未寒,他又怎样向一家大小全村的男女老少交代呢?成大林做梦也没想到就眯了一会儿眼的功夫,竟也能弄出这般幺蛾子! 人群肃静,自然而然的就有人坐立不安的在底下发怵搓手,做了亏心事的人那,谁不担心事情败露! 成老三只是在规格划分上做了手脚,将那原本不入类的残次品(断了根、烂了芯的)掺杂在了一等品里面。他的担心正是大部分人的担心,以前有自知老汉紧盯着,谁敢这样干?现在,自知老汉撒手人寰了,谁又不敢这么干?这不出事儿了,谁又都怕怪罪在自个人头上。怪也罢,不怪也罢!可真为难了这村干部,就这么大个村落,谁和谁又不沾点亲带点儿故呢?成大林,成二林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乡亲们被工作组一个个带上手铐押上警车呢? 成二林是村支书,按职务排行现在也轮不上他成大林出风头。要在换作以往他才不管这么多,现在,他实在下做不了这个恶人。还是让成二林去得罪人!成大林想到这儿,紧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 “安静!”刻意提高了嗓门咳嗽了几声。人群本就安静,这会儿倒更加的寂静,都伸长了脖子像洗干净的大鹅等着挨宰一样。 成大林维护好秩序之后就径直窜进了人群,把自个儿择的一干二净,活生生一个普通难民形象。 成二林本不打算作任何指示,不想一晃神的功夫却被亲哥哥成大林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干咳了几声瞬既皱起眉头又瞬既展开,人群中有人终于舒了一口气。成二林是受过教育的文明人。他才不会像那土匪一般蛮横的成大林那样得理不饶人...... “乡亲们,事情闹到而今这个地步,谁也不怪,要怪也只能怪所有干部没担当,不作为搞做派。试问各位党员干部,各个环节怎样把的关?动手脚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装作没看见。出事了倒推得一五一十六的,恨不得把屎盆子都扣到别人头上去!治保主任呢?妇女主任呢?宣传干事包括管计生的,抓财务的,一个个怎么都不说话?还是有什么隐情不敢作声?” 成二林的语就像一把钢针一样深深的刺痛着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尤其在他领导下的村委班子!成大林站在人群中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他的眼珠子里几乎能冒出火花来,但又刻意隐忍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炸锅! 听了成二林的话,人群开始躁动起来,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度日如年的劫难中竟然首先被臭骂一顿的是整个领导班子。这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二林书记,咱一码归一码,谁的过错谁承担,干啥要将所有领导班子一锅端呐?”说这话的人正是成大林的大舅哥牛初三,牛初三本不想插手成家兄弟的争斗当中。但他实在忍受不了成老二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扣屎盆子。他就是大队会计,也是成大林钦点的御用铁算盘。他又怎么可能看着兄弟成大林在众人面被他弟弟骂得像个龟孙子一样!这不成体统! 派系的纷争就这样在自知老汉去世的第一次村民大会上公然的显露了,而且主人翁竟然是成家俩兄弟。 成大林本就在气头上,见牛初三说了这般的公道话,气哼哼的回屋去了。 成老三却受不了,他实在看不惯牛初三那一双瞪圆的贼眉鼠眼。就在前一阵,牛初三竟然仗着成大林的势力将那枯草烂菜叶子顺着南村的斜坡全部溜倒在了成老三家的后院。成老三不在家,但那年迈的老母亲却耳不聋眼不花,于是俩人就争执了起来。这牛初三竟然当着乡邻的面儿说了一句至今令成老三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混账话。他说:“我就是搬到你家住,谁也奈何不了他!” 老母亲为此气得浑身发抖,好几天都吃喝不下。成老三一回来就爬上那斜坡同那牛初三进行理论,不想牛初三这家伙狗仗人势当着乡邻的面再次将那蛮横无理的混账话冲着成老三来了一遍。成老三也不是善茬,只回敬了一句话就将那牛初三呛得瞪着眼珠儿半天不说话。 成大林指着牛初三的鼻子厉声呵斥道:“叫爹,你个狗杂碎今儿个叫声爹,我那两间半的瓦房归你了!” 事后,成老三也是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说实在的,他还真怕这滚刀肉一般的牛初三真儿个喊上自己一声“爹”。牛初三之所以没再出声,原因有三:其一,他做梦也没能想到比自个儿整整小了二十来岁的成老三会说出这般难听的话。其二,真要是动起手来,他还真不是这成老三的对手。其三,成老三的母亲就是成大林的母亲,他还不想跟成大林闹成死对头。 混在人群中的成老三现在就悄然的挽起袖子,同样的怒目圆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一章 一切尽在朦胧中 牛初三是典型的见风就能起浪的主,窝囊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这才攀上了成大林这样的靠山。在他的心里妹夫成大林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村主任人民公仆。那是活生生的土皇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村落,能一手遮天的除了成大林还有谁?即便上头还有个书记成二林压着,但成大林是成二林他哥啊!长子如父,书记成二林想压着大哥成大林,那是伤风败俗不可能的事儿! 越是这样想,牛初三就越是长志气,也在心里暗暗较劲,该出手时就出手,他才不管你什么场合,什么面和心不和。俨然把自个儿当皇亲国戚一样对待了! 成老三现在紧攥着拳头,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正悄然的踱步到牛初三的身后。 成大林走了,正是收拾这气焰嚣张的牛初三最好的时机,成老三心里这样想着,眼下就筹划着如何将那人五人六的牛初三一拳头放翻。他可不会惯着牛初三这瞎毛病。 成老三的心思站在一旁的苗桂花瞅的是一清二楚。说真的,她也厌恶极了这牛初三,若不是看在老九爷德高望重的份儿上,牛初三这类尖嘴猴腮的玩意儿也不知明里暗里被处置过多少回了! 成二林一脸凝重的注视着叫嚷不休的人群,牛家人后生聚集到了一处;成家人所有后生也聚集到了一处。旁的左邻右舍见这阵势不妙,都不知所措纷纷鼠窜而逃。谁都明白,所有的言语冲突之后必然会有一场难言的血雨腥风。 后生们精壮有力,虎视眈眈,牛家人男女老少齐上阵,黑压压的一片,领头的正是那为虎作伥的牛初三。 成家人少精干,除却成老三这一辈,本家叔侄晚辈一个个也是摩拳擦掌郁郁寡欢。成三狗就汇集在这样的队伍里,他深知,想笼络住这山沟野洼的一群莽汉,没有十足的个人力量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 秤锤虽小压千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没了自知老汉那颗秤锤,这秤杆子难免不会蹿跃着失了规矩。规矩是什么?规矩就是约定成俗的乡约民风。规矩是人定的,定这规矩的人不在了,这相约成俗的规矩想要得以传承,这必然是考验新一任村委班子执政能力的时候。成大林却选择了逃避...... 成老三还没动手,牛家人就叫嚷声一片。看这阵势今儿个非要平了成家人不可,可是成家人里面,真真能被自知老汉瞧得上的却并没有几个。而今都咋咋呼呼的想要一鸣惊人出人头地。成大林的几个儿子先退却了,毕竟对面叫嚣不至的正是他们的娘舅家人,外甥又怎么可能把舅舅撂翻呢? 牛初三正是抓住了成家人这一致命的弱点,这才丝毫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他是舅舅是长辈,没有人敢在他的头上动一手指头。他笃定成家队伍里三个外甥两个外甥女会向着自个儿! 叫嚣声愈演愈烈,每一浪都是对成老三最大的污蔑。牛家人还在兴风作浪想要挑起事端,就在这屈辱至极的混乱时刻,成老三出手了,他暴跳起来,几乎用尽浑身之力面红耳赤的叉开五指一巴掌猛甩在了饱含阴阳怪气的牛初三的腮帮子上。这一巴掌在寂静而又寒冷的腊月里划出了一道磅礴大气而又铿锵有力的弧线。 牛初三的嗓子眼里咕咕咯咯的挤压出一阵口水唾沫儿回咽的声响,瞬既四仰八叉来了个人仰马翻的倒在了一遍。苗桂花本想阻拦成老三,不想还没伸出胳臂人已经倒地。 牛家领头人吃了大亏哪能就此了当?人群也瞬既四散而开捡砖头的捡砖头,搬石块的搬石块。树枝、棍棒、扁担挑子,凡是能顺手抄起的都做了武器。一场大规模的械斗一触即发。 成老三毫不示弱,一个箭步冲上去在那倒地的牛初三鼻子上,嘴巴上狠狠的挥起了叱咤风云的大拳头。直砸得口水鼻涕噗噗作响,一收手,鲜红的血水滑溜溜的贯穿整个额头脑脖子。 ...... “党员干部出列!”突然这声音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贯云顶。 定睛一看,正是那平日里柔柔弱弱斯文无比的村支书成二林。 于是精壮的后生劳力仿佛得到号令一般齐刷刷的出列在取水潭前排成一列。伤残老弱的退伍老兵也颤巍巍的跟了过去,仿佛要接受首长检阅一般,个个昂首挺胸斗志昂扬。 成家人不敢动了,牛家人更不敢动了。这一排排青壮劳力,都是退伍军人出身,其中不泛成家人,牛家人的后代。那一排老弱病残的老党员,哪一个又不是身经百战的老革命呢! 成二林的这一招还真管用,在仇深似海的成、牛两家争斗中,那叫内部纠纷,在党的领导下那叫政治路线。成二林是村支书,他有权利领导并教化所有的党员干部,这一点义不容辞。 九龙先生的到来彻底化解了这一场刁难的矛盾。 先生颤颤巍巍的背着木头做的药箱,那业已褪色的红十字标致依然格外醒目。现在,他就要用这口南征北战战功赫赫的木药箱子阻止这一场令人痛心的人民内部矛盾。他老了,没人听他的。这一点他再明白不过了,但药箱子在,没人敢当面出风头,毕竟在这闭塞的村落,谁家都离不了它。即便是个赤脚医生,也没人敢不放在眼里。 九龙先生的药箱就像宣示着主权的定时炸弹一样赤裸裸的斜跨在一边,在这高压围攻之下原本骚动的人群再次恢复了静寂。 成老三也丢手不再同那泼皮牛初三撕扯在一起。牛初三颜面扫地受了委屈,哪能就此打住,又迫于现场的肃杀之气,狼哭鬼嚎的喊着成大林的名字告黑状去了,跑丢了鞋子也顾不上捡起...... 这一切守在成大林待过的小石桥边的公安民警是历历在目,但谁都没上前阻止,因为谁都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道理。那样庞大的场面,那样肃杀而又令人悸动的氛围,岂是区区几个公安干警能出面阻拦的! 成二林再次被带上了警车,成老三就在后面跟着。成大林想去劝说,受了委屈的大舅哥牛初三又死活不让步的阻拦着,牛家人把成大林家里围的是水泄不通。既要讨个说法,又要主持公道。一边是自个儿的一奶同胞的兄弟,一边儿又是娃儿的亲舅,已故前妻的娘家人。眼泪擦的叫嚷得成大林心烦意乱头皮发麻。 成大林眯着眼睛展开俩粗糙的手指使劲的揉搓着胀痛的太阳穴,眉头紧皱。牛初三歪着脖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非要把成老三绳之以法。牛初三的婆娘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上蹿下跳的仿佛要把这主持公道的成大林活吞了一样,唾沫星子喷得成大林脸脖子从上到下阵阵发凉。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轮番上阵,争执吼叫,从大清早一直延续到晌午饭过后。口水干了,嗓子也哑了。摆在桌上的饭菜几只牛蝇嘤嘤呜呜的在上面绕来绕去,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就这样僵持着,没有人喊渴也没有人叫饿。声音却稀稀落落的沉吟了下来。 成大林一直眯着眼睛不表态,牛家人是争论也便不停歇。眼瞅着日高三竿,人群中突然打起了浓厚的鼾声,再定睛一看,脑袋靠墙打着鼾声歪脖子睡得正香的正是那众星拱月般被团团围住的主角成大林。牛初三被抽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哆嗦着,想叫醒成大林,又生怕搅扰了这头恶虎的美梦,怏怏的环视四周,见齐刷刷的眼珠子都瞅着他,无奈的摇摇头一挥手示意族人赶紧离开。 人群一转身,不知哪一个没长眼的脚下一滑,将那破马扎子绊倒在地,啪的一声摔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声脆响惊得成大林一扭身直溜溜的挺直了腰板,睡眼朦胧的环视着蹑手蹑脚还没完全跺出屋子的牛初三。 牛初三哈腰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成大林却厉声喝止住了他。 一脸伤疤与无奈的牛初三又折身提了马扎子挤在了成大林跟前,赔情道歉的刚要说话,不想成大林却又歪着脖子打起鼾来。 “赶情刚才说的是梦话!”牛初三手抚脑门思量着,便再次起身蹑手蹑脚的向门外跺去。 “说完了?”背后熟睡当中的成大林追问。 “完了!”正往门外踱着步子的牛初三轻声细语点头哈腰的回应着。 屋内再次响起了震天的打鼾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二章 军礼至高无上 灰溜溜的军绿吉普车一进乡政府的大院,就嘎吱一声急停在了一侧公安局的门口。成二林一下车就径直朝着右手边政府大院走去,那一排排白花花低垂着的门帘子时不时的迎风晃动。都懒洋洋的仿佛得了重感冒一般病恹恹。 成老三是最后一个下的车,刚要紧跟着二哥成二林。不想却一把被先他一步下车的两位干警阻挡住了去路。 “咋?还要拷了不成?”成老三扭着脖子,一脸的蛮横劲儿! 明晃晃的手铐还真就套在了成老三的手腕上,冰凉凉的。成老三就这样环抱着一侧粗壮的梧桐树干以半蹲半站着的姿势被扣上了让人不寒而栗的手铐。 他挣扎了几下,越发的箍得紧了。就不再动弹,俩眼窝子仿佛能迸出火星子来。 成老三丝毫没有半点儿悔改的意思,就在这短暂的挣扎之中,他深深的感到懊恼。懊恼的并不是自己积怨已久的对于牛初三的打击报复,而是早知好歹都是这般的下场,就不该手下留情给那鳖孙喘息的机会。牛初三欺人太甚,他怎么可能认罪伏法! 成二林这会儿已经迈进了乡长武常春的办公室。不大不小的屋子里,这位身材魁梧转业军人出身的武乡长正襟危坐的聆听着所长吴胖子的情况汇报。成二林一进门见俩人正在商讨工作,一转身正要回避。不想,乡长武常春一起身就呵责住了他。 俩人是老战友,同在一个连队,成二林就是老连长武常春一手带出来的兵。现在,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龟寿村竟出了这般不堪的事儿,武常春能不气愤。 所长吴胖子蹙了蹙眉头示意成二林说说软话,毕竟战友的情谊在,啥事儿都不怕。 成二林透过那扇插着铁皮蜂窝煤烟囱的窗户,一眼就瞅见了半蹲半就着的兄弟成老三。他的眼珠子滑溜溜的转了一圈儿,硬着头皮又跺了回来。步履沉重,那一双退伍时穿回来的大头棉靴直蹭得红砖铺设的地板嚓嚓作响。 “乡......乡......乡长!”成二林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自己的辖区现在出了这等龌龊至极的事儿,他又有什么脸面向老首长说道呢! 屋外的狂风呼啸而过,卷杂着枯落的残枝败叶,敲打得屋顶的瓦砾儿也咯咯愣愣的作响。 “瞅瞅你那熊样......”武常春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手舞足蹈的一激动竟将那暖手的搪瓷缸子倾倒得铺了一桌子。那一样子滚烫的开水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沿着桌面倾泻而下,寒气逼人。 所长吴胖子禁不住这一声呵斥,浑身一哆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说真的,他也闹不明白这武大乡长这一头子火气冲着谁!他早就察觉乡长今儿个不高兴,尽管他一直小心翼翼的...... 成二林面不改色,俩腿站得笔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没有任何狡辩的理由,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听候老首长的裁决与发落。 骂声嗡响,透过那口透明的玻璃窗以及那层飘忽不定门帘子,回荡在整个政府大院。就连停靠在院落正中间的那位惹是生非的挂车司机,这会儿也不再蜷缩在车轮边儿上抽纸烟。战战兢兢的畏畏缩缩的站起身来,瑟瑟发抖的瞅着这间小屋发呆。 自始至终成二林没有说过一句话,吴胖子也一样,俩腿蹬得笔直的站在一侧,耷拉着脑袋。在龟寿村蹲点的这几天里,他实在不忍心将那些质朴无华的乡亲们怎么样!看着乡亲们饭碗中那浑黄的苞米碴子以及就着野菜萝卜缨子腌渍的酸菜还一脸满足的幸福样儿,他实在狠不下心来。调查谁呢?即便是调查清楚了,抓还是不抓呢?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吴胖子甘愿为这一帮憨厚而又质朴的乡亲们不作为一回。是的,他心甘情愿。渎职也罢,敷衍了事也罢,乡长说咋办就咋办,他绝无二话,就这样默默的忍受着。 “咱好歹侦察连也待过几年!屁大个事儿,查不清吗?”乡长武常春许是骂累了,终于顿了一顿,一脸凝重的紧盯着面前的村支书成二林。 成二林提溜着眼珠子不说话,武常春又将目光转向了肃立着的吴胖子。 “难吗?要我亲自出马吗?”武常春的语气流露出让人难以忍受的轻蔑。 “查!查谁?查出来了咋办!”成二林终于不再忍受,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他还真真的明白。吴胖子的担心正是他的担心,父老乡亲的,谁又能狠下这条心来? “咋办!法办!”乡长武常春原本即将熄灭的火苗瞬既又被点燃了。这回他将那横卧在台面上的搪瓷缸子一把扫出了门外,搪瓷缸子咻的一声砸得门口那层单薄的白布帘子往上一扬重重的甩落在门外的青砖地板上,叮叮当当的跳跃作响。 “枪毙!游街!一个也不放过!该杀的一个不留!”武常春扯直了嗓子冲门外跳跃着的搪瓷缸子吼叫着,一抬胳膊却指着窗外的挂车,使眼色给成二林、吴胖子俩人让配合表演。 吴胖子本就滑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扯了还在吹胡子瞪眼睛的成二林。成二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门儿,实在看不出这俩人唱的是哪一出。一跺脚,直愣愣的冲撞到门口,将那白布帘子扑腾一声甩打到一边,嘴里叫嚷着:“杀人谁不会!有能耐端了冲锋枪将那村子给平了!” 成二林这一闹,屋内的吴胖子同那武常春忍不住差点笑出声儿来。 成二林叫嚷着但却并没有离开,只是朝里院公厕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的挂车司机见这阵势不妙,闹不好要出人命,急忙将那手中还正燃着的烟屁股往地上有一丢,也顾不上踩灭。直溜溜的冲着乡长武常春的屋子奔来。 武常春正襟危坐的就等着这司机的到来,所长吴胖子腰间那柄乌黑的手枪在黄牛皮的枪套子里隐隐的发着寒光。挂车司机捡回了被甩在门外的搪瓷缸子,上面醒目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鲜红的像滴出的血液一样。 “同志,咱不追究了,不追究了!”挂车司机战战兢兢的放下缸子像那受了惊吓的成二林一样甩开白布帘子,一路小跑着直奔那辆解放牌的军绿大挂车而去。伴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卡车缓缓的驶出了这戒备森严的高家镇乡政府大院。 成二林回来的时候,那一缸子热茶被老首长武常春亲手递到了手里。用的正是被甩出去的那口搪瓷缸子。一股子暖流瞬间让成二林忍不住滴出了泪珠子。 武常春深邃而又凝重的眼窝子里透出一股子难得的宽恕,这个伟岸正直的老兵他想安慰安慰自个儿的手下,无奈,他真的说不出什么柔若杨柳的动情话。只是一脸郑重使劲的拍了拍成二林的肩膀,算是安抚了。 成二林就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得到饶恕了一般,百感交集的竟然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武常春一挥手示意成二林离开,说真的,大半辈子刚正不阿的武常春能在原则面前让步,这已经是最大的饶恕了!事情虽然解决了,但谁心里都不痛快!但谁都知道,这并不是徇私情,毕竟当官要为民做主! 成二林一出门就深呼吸了一口屋外凉嗖嗖的冷气,不知怎的这凉嗖嗖的冷气里竟夹带着一丝香甜。 “那!......那老三......老三咋办?”原本紧跟在身后的吴胖子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去。他要请示的是成老三的事儿,成老三现在就被拷在前院的梧桐树上。吴胖子不能管他! 武常春没有转身,紧盯着挂在墙上的那副“为人民服务”匾额发呆。吴胖子见乡长武常春半天不出声,便小心翼翼的转身刚要离去。门缝里竟又传出那声几近吼叫的声音:“法办!拉出去毙了!” 吴胖子眯眼笑了笑,疾步追上了正往前院而去的成二林。 “武乡长是个好人啊!”吴胖子嘟囔着,开心的像个孩子。 事后,成二林才知道,为了平复此时,乡长武常春以个人的名义联系到货主买家,又是赔情又是道歉,好话软话说了一箩筐这才取得了人家的谅解。挂车司机却不依不饶,非要政府出面赔了他耽误的功夫钱。武常春是个讲原则的人,一车子农产品的损失他自掏腰包的已经补偿了近200元。他又怎么可能惯着挂车司机这两头讨好的坏毛病呢?这不才一直僵持难以调解。 200块,对于武常春而言那可是半年的工资啊!成二林听完吴胖子的说道,忍不住鼻子一酸抽搐了起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感激这位令他肃然起敬的老首长。 在凛冽的寒风呼啸的政府大院里,在公安局驻高家镇派出所的大门前。成二林肃立着像一位庄严肃穆的哨兵一样伸出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三章 三言两语定乾坤 成老三被放出来后漫无目的的走在高家镇的街道上,眼下已是临近傍晚时分,寒冬腊月的夜色总是弥漫的那样迅速。 天色灰蒙蒙的一片,一股子透心凉的寒气迎面袭来,成老三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河道一直往前,他这是要抄了近道赶紧往回赶。冰凉的手铐刺挠得他的两个手腕一阵阵发痒。成老三借着由南往北的涓涓细流先洗了把脸,舒坦了许多。 继续往前,一跨过河岸就来到了镇中的大操场上。三层高的教学楼毅然矗立在光秃秃的黄土塬上,红砖砌成的高大围墙威武雄壮的将那教学楼围拢了一圈,一眼望不到边际。黄土蹚平的偌大操场就像一脚被踩扁了的柿饼那样时隐时现的流透出点点斑白,像极了柿饼上的白霜。 成老三在这墙外的操场边儿上伫立了许久,尽管身后隐藏在杂草石缝间的河水的泂泂的流淌着。却丝毫没有惊扰到成老三的沉思。教学楼还是以前的模样,物是人非的哀伤不由得袭上心头。他这是想看看有没有同村上学的娃儿,碰上的话顺便儿搭个车子。这么远的距离,但凡在镇中念书的娃儿们十有八九都踩了自行车。 教学楼的灯光在隐隐约约的杨柳树的扑闪下闪烁着晃动着眼睛。看着情形娃儿们还在上课,成老三突然醒悟了过来,他竟然疏忽了这一茬,即便是散学了,还有晚自习要上。他这碰运气搭便车的想法自然也就化为了泡影。 成老三早些年就就读在这样的学校,现在无尽的忏悔并不能对以前的荒废有所交代。逝去的终将一去而永不再复返,就像他因为贪玩任性而淡漠过的青葱岁月那样。 他多么希望自个儿的娃娃能不再走自己的后路,老老实实的把这初中念完。至少,算是个文化人。而他,辞去了林场工作之后,现在只能整日里守着那几亩薄田......他实在是厌恶极了祖辈们那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汗珠子掉在黄土地上能摔成七八瓣。到头来,除了解决个温饱问题,别的还真就不敢想象。 成老三实在不知道生活的盼头在哪儿! 三狗!狗日的营务庄稼没个二话!老二,老三,老三成彦涛的腿现在还不知道咋弄,眼瞅着娃娃儿站不起来,他也是实在没有个好办法。老二,如果非要在念书这个层面押宝的话,老二成海涛倒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成老三一想到老大成三狗就打心眼里将那灰不溜秋的家伙恨得牙齿直痒痒。他实在闹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三个儿子,两个都是白白胖胖的。唯独这老大成三狗肤色黝黑,夏日里还整日里光着个膀子。一下地就像那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浑身来劲儿。 这娃儿现在又出了个闪失——落下个残疾。 “哎!都是命!”成老三叹息着,他实在不想将过多的精力放在老大三狗身上。泥地里长出的娃娃泥地里生,这都是天生的命。 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丝毫挡不住寒风的萧瑟,吱扭吱扭的车轮声打破了成老三的思绪。 放眼望去,不远处的脊梁上,正有一辆笨重的架子车沿着斜坡往上攀。后面围拢着几个黑色的人影儿正吃力的撅着屁股在往前推。车上拉的什么?不用想都知道,那是正磨了面粉的庄户人家在匆忙的往回赶。远近十里八乡的也只有这高家镇上才有唯一的一家磨坊,生意自然红火的超出了想象。 一想到“磨坊”二字,成老三的眼珠子几乎直溜了起来。他甚至于顾不上腰酸背痛,匆忙的往回赶去。本想在镇中学校的正门口买俩烧饼,他一个,二哥成二林一个。这会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要开磨坊!这个瞬间得来的想法完全占据了他的思想,不!是化作了他的梦想!他要紧追上去,也就一二里地的功夫,成二林就在前面。他要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二哥成二林,也好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成老三的脚下就像生了风一样簌簌的往前冲去。 在这通往龟寿村的唯一一条官道上,村支书成二林背着手无精打采的往前挪着步子。手上提着的正是刚买不久的热烧饼,他买了两个,本想垫肚子。掰了一半实在吃不下去,就一忽儿全部塞进了纸袋子。本想冷落冷落兄弟成老三,不想一路上连个人影儿也没瞅见,只能自个儿怏怏的赶着路。 “哥!” 成二林一回头,老远的叫嚷着赶上来的正是兄弟成老三。 成二林转身稍作等待,成老三就气喘吁吁的近了身前。喘着粗气,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浓密的汗珠子。 成二林嘴上没应,一伸手却将纸袋里的热烧饼递了上去。眼瞅着成老三那呆头呆脑的傻呼样儿,竟莫名的心酸了起来。换作以往,老三同他一样还有个老爹爹照应着。现在,他们哥仨都沦落成了没有爹爹的人儿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 成老三在二哥成二林眼里就像个莽撞的孩子一样,别看他虎头虎脑的,有时候还真是个下得去手的狠角儿!成二林明白成老三为什么对牛初三那般的恨之入骨,明眼人都知道成老三就是单一的冲着牛初三去的。谁让老实了大半辈子的牛初三学会了仗势欺人的歪本领呢!倘若不是职责所在,他也会借机好好收拾收拾那蛮横不讲理的牛初三。 “哥,在咱屋里弄个磨坊咋样?”成老三开门见山道。在他看来,瞅准了目标就仿佛一瞬间就能做成功一样。他殷切的眼神里饱含着无限的期望。他期望二哥成二林能支持他的想法,压根儿也就没往深处去想。 “磨坊!”成二林嘴上嘀咕着,再上下打量了老三一番。他的心里以及脸上由内到外流露出的都是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他实在不知道老三被绑在梧桐树上就这半天时间的功夫,竟能悟出创业致富的心思。看来他还真是小瞧了眼前这位面色蜡黄看似弱不禁风的三弟成老三。 “咋!不行吗?”成老三满口嚼着热乎乎的烧饼追问。 “行是行!关键是本钱,还有就你这小身板弄得成吗!”成二林眨呼着眼睛,他这是心疼三弟成老三。本钱先不说,开磨坊那是一顶一的力气活,别瞅着挣得多,没日没夜的扛着粮食袋子上上下下,还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得成的! “有你帮着,再说咱庄稼汉吃点苦头又怕个啥嘛!”成老三憨笑着,以近乎乞求的眼神紧盯着面前的二哥成大林。 成二林知道,以自个儿的三言两语已是不可能再劝得动三弟成老三了。其实他的日子也过的紧把着呢!只是在常人的眼里看来,他一是退伍军人,二是又干了村 支书的行当,旁人还以为沾了国家政府多大的光呢!殊不知,就他那几十块钱的工资加上那一笔并不能算作丰厚的退伍津贴,也就勉强够维持个家用。 他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他深知这点积蓄想过个好光景那是比登天还难。谁让他身后还一等一的紧跟着两个半拉子小伙子呢!成二林有俩儿子,成老三有仨个。 “老三的日子不好过!”成二林心里想着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回去跟雪芬商量商量!能成了再说!” 说完这话之后成二林竟不自觉的懊悔了起来。他深知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万一,他说的是万一,万一磨坊没开成,陪了本儿,那他的两个儿子......两套房子......两个儿媳......难不成让娃儿打光棍儿去!成二林紧闭着眼睛不敢再想象下去,好歹他的光景总好过老三......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不能瞅着兄弟有了难处撒手不管!现在,他要考虑清楚的是回去后怎样向孩儿他娘开口,她是个明事理的人儿。这事儿应该能成!成二林不自觉的竟开心了起来。 成老三没想到二哥会应承的这般的干脆,俩兄弟就这样一前一后说道着仿佛一眨眼就能预见美好的未来一样...... 成二林的心思却并不在开磨坊这一块儿,他想做的是如何带领全村的父老乡亲如何过上好日子这件大事。这恰恰也正是大哥成大林心中所想。现在没有了老父亲在背后做参谋,所有的事儿无论大大小小都要俩哥儿拿主意拍板。他瞬间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重担有上千斤那样沉甸甸的,连喘气都觉得有压力。 成老三早也在寻思着这件事儿,老父亲一手操持的大葱工程现在是彻底的坏了行情烂了摊子。作为村支书和村主任的弟弟,他不可能就这样像旁的乡邻一样袖手旁观看热闹! “栽苹果树咋样?”成老三小心翼翼的给他的支书哥哥成二林递上了一支劣质的烟卷。俩人就着凛冽的北风蜷缩在一起费了好大劲儿才点燃了,呛得成二林咳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是好!销路咋办?苗木咋弄?”成二林咂巴着烟卷儿眯着俩眼睛,他是想告诉老三兄弟,你把问题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成老三却不这样认为,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 二哥成大林的顾虑,紧接着道: “第一销路:雪芬的娘舅家就是苹果大户,外甥女儿找舅舅销路还用愁吗?其二苗木:有雪芬的舅舅做担保,苗木何愁没有?其三,如何营务:那雪芬娘舅家有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分枝散叶的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营务苹果的大户。育苗、栽种、灌溉、拉伸、剪枝、梳花、套袋、施肥喷药......随便派个人来经管指导,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弄!” 成老三的话就像一剂良药一样瞬间治好了二哥成二林的一块心病。他一晃神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个头同自己一般儿高的兄弟,不知怎的,成老三的个头竟是那般的高大挺拔!他已不再是那个愣头青也不再是那个二话不说就只会拳脚相加的二杆子娃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四章 毁桥进山抓海鲜 成老三的磨坊在一片质疑与嘈杂中就这样开张了。面对众多的父老乡亲,成家磨坊的生意自然是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推车、扁担挑子自然是络绎不绝。一切还真应了成老三预言的那样,火爆异常。在这民以食为天的真理面前粮食加工无非是引领农村经济发展的一大前提。 这年正是历史上的1993年,93年对于成家老大成三狗而言,他7岁,同众多的乡里野娃娃一样。成三狗最快活的事情就是在甘河子石头滩里挖窑洞,或者干脆撒开了丫子直奔村南的柏树坡、碌碌平。 柏树坡草长树又多,成三狗更多的便时常出没在了光秃秃的碌碌平上。碌碌平其实也是一座山,光秃秃的即便是长几棵歪瓜裂枣的洋槐树,也保准过不了明年。这座山常年累月的供养着四邻八乡左邻右舍锅灶底下的柴火,难免不遭受这样那样的摧残。一道道被众人踩踏出来的小道儿歪歪扭扭的斜跨在碌碌平的半山腰,远远望去就像沟壑间悬挂的一瀑清泉那样令人心驰神往。 没有参天大树的碌碌平野草却相当的丰茂,在那一簇簇荒寂的野草背后野生的樱桃以及布满长刺的野山杏儿却随处可见。许是相约成俗的缘故,竟没有一个砍柴人对这些野果树丛下手。如此一来,长年累月的蔓延,这座在乡民看来碌碌无为平平淡淡的碌碌平却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乐园。 樱桃、山楂、板栗、核桃、毛桃......总是应有尽有。每每春季一到来,那满山遍野的绿树红花就像簇拥着一样的疯长,红的奔放,白的纯洁,黄的馥郁,粉的热烈。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碌碌平反而成了环绕龟寿村众多的山脉里面最奢华富丽的一个。 同东面紧挨着的鸡子山相比,鸡子山无声中却流透出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这神秘不光源于它那常年累月的青葱翠绿,也不光源于它那素有凤凰锦鸡出没的事实传言。鸡子山真正的神秘其实源于众说纷纭的皇家陵园。 秦岭山脉本就是泱泱华夏版图上划分南北的一道天然分界线。龙脉的说法从古至今一直绵延。远的不说,单就沿着鸡子山、柏树 坡、碌碌平这条山脉一直往西,也就一百来里的距离,便是名冠古今的历史文化古都西安。在这条山脉里“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句依然响彻人间。西安的半坡文明、蓝田的猿人遗址、临潼的秦始皇陵......已然浩浩荡荡的绵延在这道千沟万壑的秦岭山脉之间。往东便是赫赫有名的西岳华山! 鸡子山相传是三皇五帝时期尧帝的陵寝。其与众不同的山体造型以及所长树木的齐整名贵无不彰显着庄严肃穆的皇家园林的尊贵。这般尊贵的尧帝陵自然受到了格外的关照,不光有专人看管,即便是看管的护林员也都配备了枪支及电台。鸡子山的神秘至今都是个未解之谜。 成三狗现在就呆坐在这鸡子山脚下的黄土堆子上,他是相约了同村的胖墩、史敬忠、宋斗升等人一起来摸螃蟹的。成三狗即便是坐在了这鸡子山的脚根儿,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直犯嘀咕。 他一直想不明白山里怎么可能会有螃蟹的存在!要说村西的箭雨河倒不稀奇,溢洪道的闸门一开,胳膊粗的草鱼也都时有发现。常年积水的箭雨河里螃蟹自然随处可见。现在,龙大炮竟然在鸡子山与松树坡交汇的山沟里抓到了螃蟹,那青头的螃蟹个头还挺大。成三狗若不是亲眼瞅见那龙大炮抖着螃蟹在甘河子村小的老庙前炫耀,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龙大炮那满嘴的鬼话。 为此,他还专门请教了经常进山的堂哥成忠平。成忠平同三狗父亲一般的年纪,虽没有娃儿们这般悠闲却也丝毫没有质疑过三狗的问话。在他看来,鸡子山与柏树坡交叉处的沟壑里即便是没有明显的飞瀑山泉。但那水漫青石板的沟壑里,却也暗流不断。村南老洼涧里的凉水泉就源于此,浩浩荡荡一片汪洋。 有水自然少不了绿草青苔,青色螃蟹的存在自然是有十足的可能。成三狗就是奔着这个谜题而来的。 现在成三狗左顾右盼的等待着的正是他的小伙伴胖墩、史敬忠、宋斗升他们。 黄土堆往下不远的地方一潭碧水正泛起着微微的涟漪,那是水中野生的小鱼或是野虾冲破平静的水面在透气。这潭碧水正是大名鼎鼎的凉水泉。 不远处的深涧里, 郁郁葱葱的竹林密布。站在这突兀起来的黄土堆上居高临下在沟底密不透风的竹林里,有几个小脑袋正在闪烁着步履艰难的往前迈进。打头的正是小他两岁的弟弟成海涛。 成海涛的突然出现是三狗始料未及的,他深知成海涛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要知道,今儿个绝非周末礼拜天,而是正儿八经的上学时间。成三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逃学的想法,但他清楚的明白就是因为看不惯龙大炮炫耀青色螃蟹的那股子得意劲儿,他才萌生了逃课抓螃蟹的想法。 人的胆子有时候就是因为羡慕嫉妒恨而一触即发的。至少成三狗是这样。 在成三狗的教唆下,胖墩、史敬忠、宋斗升他们也一个个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参与到搜寻青螃蟹的计划当中。 成海涛是出了名的嘴不严,万一将他们逃课抓螃蟹的事儿说出去,按照成老三的习性还不一顿皮鞭抽得死去活来!成三狗实在想不明白自个儿怎么会遇到如此暴躁的父亲。可是埋怨归埋怨他是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的。 三狗站的高成海涛自然一眼就瞅见了,老远的就在沟底的竹林里朝着黄土堆上的成三狗喊叫着。一声声喊叫就像一根根皮鞭一样啪啪啪的抽打在三狗的脸上。三狗刻意半掩在草丛中的身子不得不在这一声声心惊肉跳的叫喊声中显露出来。抓青螃蟹的念头几乎瞬间丧失了一半。人在危难的时候往往首先想到的就是自个儿的安全。 但是,成海涛不这样想,他深知哥哥三狗不得不带着自个儿。就像在锅底下烧鸡蛋的事儿一样,成三狗还不乖乖的分他一半,父亲就是成海涛威胁哥哥三狗的唯一手段。 所有人都到齐了,只有胖墩儿气喘吁吁的立在原地上气不接下气。胖墩儿是出了名的小气鬼,也是介乎成三狗和龙大炮之间独一无二的传话筒。属于典型的两面派。 成三狗锐利的眼神一直紧盯着多事的胖墩儿,他知道除了胖墩儿没有人敢把抓青螃蟹的事儿兜露出去。 胖墩儿见三狗这般的瞅着自个反而丝毫没有虚心,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三狗懒得搭理他,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参与到抓螃蟹的队伍当中。只是事先声明无论是 谁,抓螃蟹的事儿都不能随意说出去,避免更多的人知道鸡子山的沟渠里有螃蟹的事儿。 面对成三狗的威逼利诱,一向机警的成海涛也点头应允了。谁都知道,知道的人多了,以后想抓到就更难了! 一行五人就这样偷偷摸摸的溜进了鸡子山与柏树坡的夹缝中,在这无限延伸密不透风的沟壑山林间兴奋的掀起一块块长满青苔的青石板。 龙大炮的说法是对的,不到晌午饭的功夫,每个人的手上都多出了大大小小的几只螃蟹。那青色的螃蟹威武雄壮的伸展着一对锋芒毕露的蟹钳,圆溜溜的眼珠子转着圈儿滚动着,就连那布满青苔的小嘴巴也咕噜噜的往外翻着白色的水泡。真是令人欣喜若狂。 螃蟹属于海鲜,谁也难以想象这青色的螃蟹竟然会莫名其面的出现在这密不透风的山林里!孩子们能不兴奋吗! 第一日相安无事。 第二日也相安无事。 第三日一早,成三狗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外面就有同学急促的吼叫着三狗的名字,说是校长宋先生请三狗过去问话。 宋先生个头不高,青山先生在的时候就在这里任教。青山先生一走自然而然的就坐上了校长的位子。说是校长,其实手底下也就管俩人。全校四个年级学生12个,老师有3人。宋先生算是这3个老师里面最厉害的一个!别看他个头不高,但那打起人来嗖嗖作响的二指神功却是出了名的快准狠。 但凡在甘河子村小读过书的没有人没挨过宋先生的揍。他是远近出了名的恶人,无论谁犯了错,他总会一眨眼睛的功夫连你父亲,爷爷的大名都脱口而出。而且时不时的总会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告诫你当初是如何如何收拾你爹或者你娘的。在他的眼里仿佛这一帮野孩子的祖辈们都没有一个好人似的。 成三狗惶恐着不敢应声,他担心的是是不是那该死的胖墩儿又把抓青螃蟹的事儿说了出去!要知道,为了抓这青色的螃蟹,他是想了许久才编出了唯一一个能让这宋先生信服的理由。他说上学的途中经过甘河子,滚滚的洪流冲垮了那一座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便桥。(其实那便桥是他连同胖墩儿、史敬忠他们一起给拆了的。)石块堆积的便桥又有什么安全系数可言呢? 宋先生还夸他有眼光,不像别的二愣子一样蹚水上课。逃学的得了表扬规规矩矩前来上课的反而被数落了一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 皇宫手纸密字符 人啊,倘若做了亏心的事总会不能心安理得。成三狗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面对教室门口不断催促的胖墩儿,三狗的内心是一阵阵悸动。这悸动源于胖墩儿本人那张宽大厚实而又不牢靠的嘴唇,更源于荒废了大半天的学业进山抓了一下午的螃蟹。 成三狗又不敢将满腔的愤怒凸显在一脸无奈的脸盘子上,他知道,此时此刻但凡有一丁点儿的怒色,那看似憨厚老实的胖墩儿必然会叫嚷着直奔向那排宋先生办公的瓦房。胖墩儿,是典型的吃谁的饭围着谁转的主。 “知道了!”成三狗不耐烦的嘟哝着嘴,小心翼翼的将那碎花布拼接的书包塞进摇摇晃晃的桌斗。从这间厚重而又结实的土坯泥巴墙的教室到紧挨着学校灶厨间的校长室,这中间也就约么两三分钟的路程,即便是踱着步子走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一出课室门就瞅见胖墩儿早就围拢在校长室的门口探着脑袋看热闹。 成三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闹不明白抓螃蟹的一行人当中,胖墩儿,史敬忠等人也都是参与其中的,为啥偏偏的宋先生要传唤他过去问话。 现在正是吃过早饭学生陆陆续续返校的时段,原本就空荡荡的校园并不能瞅见几个人影儿。他实在慌得心头发痒,在他看来,不是抓螃蟹的事儿就是为了找借口抓螃蟹而拆了小石桥的事儿。小石桥是甘河子西岸学生上下学必经的一条便道,长年累月的干涸着,根本没有一点儿水滴的迹象。但每逢春夏交接,秋雨连绵的时节,山洪爆发,甘河子总会耐不住寂寞肆意的咆哮起来。 迅涨的河水不光淹没了整个荒草丛生的石头滩,而且连两岸的苞米农田也会跟着遭殃。甘河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干河子。而是极具暴力色彩的天然恶魔。 娃儿们上学总是不能耽搁的,为此,每逢在这雨季即将到来的时候,家里有娃娃念书的村民总会自发的在甘河子的河床上堆积石块,留了缝隙搭起一座简易的石桥。 成三狗拆毁的正是这座原本就颤颤巍巍不堪一击的石桥。这样的石桥没有经久不衰的,时不时的被 淹没,被肆虐的无影无踪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儿了! 可是,如果有人知道这次石桥的消失是因三狗而起,那必将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轻则被辱骂,重则一顿暴打那是必然的结果。 成三狗心里想着,心慌得实在连路也走不动。 果不其然,还没进门的时候就一眼瞅见宋先生一脸严肃的静坐在宽厚的木板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几页白生生的纸张,那一杆粉红色的蘸水笔笔尖在那雪白的纸张上嚓嚓嚓的飞舞着。书桌前,龙大炮踮着脚后跟儿偷瞄着先生的笔迹,时不时的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神态,仿佛能一眼看懂先生龙飞凤舞的字迹一般! “报告!”三狗小心翼翼的打了报告。两脚并拢,一脸惊惧的肃立在灰褐色的门槛前。额头竟不自然的渗出一层细而密的冷汗! 先生许是过于投入,那着了一身蓝灰色中山装的身子微倾了一下,笔尖一顿继而又再次的飞舞起来。 “报告!”三狗再次开口,这回他刻意的将嗓门再往上扬了一扬。 “嗯!”先生仿佛是鼻孔里发出的声音,但清晰至极。这算作是对三狗连续两次打断他思路的回应,也算是对前来报到的三狗的默允。毕竟这样的书房办公室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即便是送作业本的课代表,也只配将作业本整齐的放在窗台上的权限。成三狗是第一次进这校长办公室,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比抓螃蟹更有意义的事儿了! 只是现在,他实在不敢饶恕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倘若真是源于此,那么他愿意像那些鬼子汉奸一样被吊起来抽打哪怕直接枪毙! 成三狗毕恭毕敬的跨进门槛,在那扇褪色褪得锈迹斑斑的木门边找了靠近木质洗脸盆架的地方站定。他耷拉着脑袋,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不由自主的自然下垂,紧抠着原本就不合身的那件灰褐色土布裤缝。裤缝白花花的针脚裸露着,像一排排整齐的獠牙。 “犯啥错了!”时间其实一直静止着,就在这漫长而又焦急的等待中,先生终于开始问话。 再将那心神不宁飘忽不定眼神投向书桌时,那几页白花花的纸张早已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边,用泡了茶水的罐头瓶子紧紧的挤压着。 茶水淡黄茶叶儿上下翻动看似着落又再次纷飞。 三狗不敢说话,顷刻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呼的多进的少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龙大炮是山里人,跟着祖父搬出大山有些年头了。高大的个头就像电线杆子一样精干而又老练。他稍作立正,同样一脸的严肃。其实无论是谁,在先生面前又怎敢嬉皮笑脸的大不敬呢?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空气就像凝滞了一样,俩娃儿连大气也不敢出,一脸惊惧的瞅着面前个头低矮而又盛气凌人满是肃杀之气的宋先生。 “要我说吗?”先生见无人回应,再次反问道。 龙大炮不自然的瞅了眼身旁的成三狗,三狗同时也瞅了一眼几近慌神的龙大炮。俩人的目光一碰撞就像瞬间迸出的火花石一样,几乎同一瞬间将目光投向先生。 “我说......我说......”龙大炮抢了先机,其实谁都明白,死扛着的最终结果就是脑壳子上被狠狠的敲上几刮子,这还算轻的,要不就是门口那把粗壮而又光秃秃的笤帚把儿,非被扒了裤子屁股上打出血迹来不可。末了还要肃立在院落正中央的升旗杆子前供全校师生瞻仰把玩。这是最没有面儿的惩罚了。 成三狗,龙大炮都是有身份的人,在他俩看来,又怎能丢得起那样的人呢! “前儿个......前儿个......”龙大炮欲言又止,他生怕自己这般肆无忌惮的直接描述会激怒了先生,这才适可而止的把住了嘴门,不敢再说下去。 “前儿个!前儿个咋啦!”先生一通震怒,啪的一声将那厚实的书桌拍得震响。这一拍,惊得成三狗,龙大炮以及桌子上压着纸条的罐头瓶子一阵颤抖,茶叶儿再次飘忽不定了起来! “成三狗,你说!”先生直勾勾的眼神紧盯着抠着裤缝的成三狗,这是摆明了要三狗同那本就不怎么对付的龙大炮自相残杀了起来! 龙大炮欲言又止,紧噘着嘴不敢说话,似乎站得更笔直了。 “龙大炮抓了......” “前儿个啥事!” 成三狗想交代的是龙大炮先抓了青螃蟹在同学面前显摆,他才去的。不料龙大炮几个字才刚出口,就被先生一句“前儿个。”给顶了回去。 本就紧张得浑身哆嗦的成三狗现在 直愣愣的眼瞅着面前的先生。他实在不知道该交代些什么,现在先生就这样直勾勾的紧盯着他,他又怎么逃脱得掉呢? 成三狗的汗珠子再次布满了黝黑而又犹豫不决的额头,在那几近秃头的脑壳子里他飞速的搜寻着“前儿个”这个关键性的词语...... “龙大炮进了皇宫!”成三狗脱口而出,他知道再稍作迟疑那赫赫有名的二指禅功就会甩在自个儿脑脖子上。那冰冷而又火辣辣的滋味至少能蔓延好几天才能消逝,但二指禅功的记忆却永久难以磨灭。真是谁受用谁知道!一辈子也忘不了! 成三狗所说的皇宫正是学校围墙一侧紧靠着竹园子的男教工茅厕。早有传言,文化人拉出的屎尿也都有一股子满是文化气息的味道。为了正是这一传言的真假,龙大炮也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悄然的溜了进去。尽管他费尽心机的搜寻最终没有任何的发现,可是他不能说实话,要不也便没有人再刻意的奉承他。 传言说的很清楚,没有头脑的俗人是不可能有任何发现的! 龙大炮其实也有察觉,只是不敢断言,那茅厕正面的土台子上赫然塞卷着一簇簇米黄色的而又粗糙不堪的手纸。而这手纸上密密麻麻的印刷着一行行整齐的文字,龙大炮猛然醒悟!原来先生之所以被称之为先生是因为先生连上厕所的功夫都用在了读书看报上。这还不算,就连擦屁股的手纸都印刷了文字!先生能不有文化吗! 龙大炮不可能将这般重大的发现就这样轻易的告诉别人!因为他也想成为像先生那般赫然挺立有名声有威望的人! 龙大炮是自私的,自私的人一般都会因为自私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成三狗的突然揭发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龙大炮却并不恨他,因为龙大炮清楚的明白,三狗这般避重就轻的说辞其实是救了他一命。原来,为了抓那青色的螃蟹,首先对甘河子上那座颤巍巍的石桥动手的人正是他龙大炮。只是他一切进行的都是那般的悄然,他心想着不可能有人知道。其实在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犯嘀咕,如果真有人告密,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处处同他唱反调的成三狗! 龙大炮终于舒了一口气,事实再次证明,有时候避重就轻的刻意揭发那正是竞争对手之间的莫大宽恕。只是年幼的龙大炮悟不到这一点,同样的老实巴交的成三狗又怎么可能参得透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 青山不老万古长青 成三狗一句避重就轻的话无形中挽救了心惊胆战的龙大炮。龙大炮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用言语,接下来必然会是一阵风驰电掣的训斥。俩人都战战兢兢的等待着这一场疾风暴雨的到来。 许久,先生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眉头紧皱的拧开了压着纸条的玻璃茶杯。 先生那句:“皇上的茅坑,没你的份儿!”这句话依旧如雷贯耳。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现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龙大炮、成三狗却因为茅坑的事儿被挤兑在墙角。内心的惶恐自然不必多说。 面对宋先生一声不吭的冷处理,俩人自然是心情激荡惶惶然而呈现在无知而又稚嫩的脸上。 成三狗是最无辜的一个,茅坑的事儿他也是刚刚听说,不想,这还没来得及证实的流言就这样急不可耐的派上了用场。 屋子里惊得能听得清彼此的呼吸声,龙大炮一吸一顿的鼻涕声格外的刺耳。他不敢抬起胳膊用那本就油黑的袖口擦拭,哪怕就是一瞬间的挥舞,他也不敢下这个决心。 成三狗似乎忘记了螃蟹的事儿,这会儿只想着如何如何解说自己与茅坑无关的冤屈。却丝毫没有顾得上多瞅上几眼龙大炮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不堪。 彼此就这样僵持着,龙大炮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儿来。 这突然的一声哀嚎果然是先生没有任何预兆的。直惊得先生那紧握着玻璃茶杯的一双大手呦的一声差点倾倒出来。 宋先生果然是见多识广,瞬既便稳定了情绪。他目不转睛的斜倚在书桌上,就这样紧紧盯着一吸一顿的龙大炮。龙大炮被鼻涕呛得咳嗽连连,却依旧不敢擦拭。原本就修长的脸蛋儿这会儿憋得就像一头发了情是母驴一样,浑身上下不得安宁。 “前天,干啥坏事儿了?”先生的语气终于平淡了许多。 龙大炮浑身颤抖着低下头不敢说话,站在一旁的成三狗隐隐地察觉到事儿绝非自个儿想得那么简单。 “狗日的龙大炮,莫非还有更重大的事儿瞒着大家!”成三狗心里埋怨着,却依旧紧张得不敢动弹。 果不其然,在先生再次的紧盯之下,龙大炮果然屈服了。他那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杰作”这会儿一下子被兜撸得连底儿也不复存在。 原来,这龙大炮私下里为了证实自个儿的胆肥,竟然穿荆棘,翻石碓悄然的摸到了学校后面,在那原本就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上赫然的题写了同学们私下里口口相传那一段流言。 引文如下: 龟寿学校破烂墙 半夜来了一头狼 狼叫了 吓尿了 宋矮子不敢住校了 ...... 狼的传说其实由来已久,事实上自打青山先生开始,无论是谁,只要是做了校长的都必然会被绕进恶狼的传说。狼究竟存在与否,似乎从没有人去关心过。相反,人们上心的却是先生究竟怕不怕狼!许是在强健而精壮的庄稼人眼里先生大都是颤颤巍巍的柔弱样儿! 传说只是传说,近乎流言蜚语的口舌。其实茶余饭后的笑谈并不是拿教书的先生开涮,而是实实在在的对甘河子村小的破败觉得不堪。甘河子村小用它那近乎颓败的断壁残垣也是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那些鼻衔唾沫星儿的野娃儿,但凡能有一点儿出息,甘河子村小必然功不可没。人人的启蒙源于此,人人的梦想始于此。 龙大炮这般明目张胆的诽谤行为确实激怒了一向还算斯文的宋先生。 现在,宋先生屏息凝神的紧盯着面前的龙大炮,他真的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惩罚这个无知而又固执的家伙。再瞟一眼紧靠门槛的成三狗,一副呆头呆脑的傻样儿,一句忍了许久的脏话还是忍不住的脱口而出:“羞你先人!” “羞你先人!”这大概是成三狗在整个初小四年中唯一听到的先生骂人的最不堪的粗话。 宋先生的怒骂这让原本就犯了大忌的龙大炮顿觉轻松了许多,其实最恐惧的正是先生那一言不发的冷战,深邃而又锐利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紧盯着令人浑身不自在。 “我该怎样惩罚你们呢?”先生一转身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突然,他将深陷犹豫的眼神盯向了桌面刚刚写好的信件。也正是这信件令他的心情才如此的不堪。师专毕业后窝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村小,民办教师的岗位他已经默 默的奋斗了三十年了。每月到手的工资本就是仨瓜俩枣的摆不上台面。现在,工资却一直拖欠着,已经有整整半年的时间他没见过那新版的毛票长什么样儿了!家里所有的农活重担都要妻子一个女人家死扛着,他是真的心疼却又眼巴巴的瞅着帮不上一点儿的闲忙。 每到饭点儿,他要回去吃饭,吃完饭,一家人忙活着牵牛下地,他却要夹了书本急匆匆的赶回学校。无论如何娃娃们的课是不能耽误的,因为他实在不敢放松,毕竟谁也看不明白这仅有的12个娃娃里面将来会不会有顶天的大树出现!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本就是一场浩大而又默默无闻的工程,为此他将这八个大字用雪白的洋灰刷写在教室联排的墙面上。他想以此来警醒几个同事以及自己,教书就是教书,不要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可是,教师也是人啊!他要生活,在这青黄不济的日子里,他实在不想在因为一包茶叶,几斤烟卷儿低三下四的向人谄媚。他是有这个能力养活自个儿的,只是他的能力完全受制于乡镇教育组的教育专干。 现在,他写下这封信,一是讨要被拖欠的工钱。再就是,想通过书信的形式问问究竟他再干多少年才能有个编制,像镇上学校工作的那些年轻的娃娃们一样能吃上一口公家饭! 他犹豫着,那飘忽不定的眼神里许是掺杂了更多的不安。三十年了,他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从没有向组织提过任何非分的要求。哪怕是逢年过节的那一桶油几斤米,在众多的学校中多少次单单的就漏掉了甘河子村小。他还要顶着被贪污被占用的骂名一一的去安抚几位心存不满的同事情绪。 他厌恶极了这样一碗水端不平的不公,可是身为党员的他又不得不高姿态的去面对所有的纷争...... “管他呢!五十多岁的人了!即便是倚老卖老也轮得上自己说句公道话了!”一想到这儿,宋先生索性心一横,也懒得再去考虑桌面上这封信中的用语措辞。 “这样,我这里有一封信,这封信呢,是要送到镇上柳东中学的,到了门口有个看门的老头会拦着你们不让进。这个时候,你们就拿出这封信,告诉看门的 人说这是送给教育专干黄选文老师的,一定要亲自交到黄选文老师手中,并且要拿到他的回信才能回来......” 宋先生就这样细致入微的交代了送信的过程以及路上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罢了,几乎用颤抖着的双手将那一封沉甸甸的书信交到了龙大炮的手中。只一挥手,龙大炮、成三狗便急匆匆的夺门而出,沿着龟寿小学那条蜿蜒盘旋的荆棘路往北奔去。 送信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从甘河子村小到镇中教育组办公室,这一来一回要30多里的路程。翻山越岭谈不上,但那纵横交错的沟壑丛林却也是一道道难关。而在那个通讯极不发达的年代,书信便是唯一能称得上时效与安全的沟通渠道了。 眼瞅着俩孩子消失在不见边际的沟壑小径尽头,一向倔强而又耿直的宋先生忍不住滴下了泪花儿。他在信的最后一句加上了这样一句话——“如果可能,请尽快革去我校长之头衔,也算是给无尽的怨言一个心安理得的回应。” 或许这是他对组织最后的交代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初春的甘河子春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田野间采花的蜜蜂嘤嘤嗡嗡时不时的凑近人的眼睛。麦田里的麦苗儿绿油油的肆意纵横的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夹裹着一团团轻柔洁白的柳絮儿飘飘摇摇,玩闹的是那样的悠然。 而甘河子东岸高耸凸起的小学里,先生宋清文却静静的伫立在院子中央的升旗台前。五年前的今天就是在这算不上高大的木旗杆前,老校长——他的恩师青山先生亲手将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交到他的手中,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宣布甘河子村小的校长从即刻起就是他的学生宋清文。 宋清文又怎么可能忘记老先生的谆谆教导呢!现在,他却撂挑子了! 内心深处深深的自责更是不必言语,这一天下午,整个甘河子小学集体停课。学生们一如既往的趴在灰黄而又结实的黄土地上,用树枝、石子、碳棒练习着常规性的写字作业。 整个下午,先生宋清文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挥了挥手,有气无力的冲着学生们喊了声:“回!” 伴随着娃儿们欢呼雀跃般的远去,本就冷清无比的校园再次的陷入了无尽的落寞。 只剩他一个人了!因为拖欠工资的事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死扛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 管不住手当众出丑 成三狗这是第一次领了公差外出,说实在的,对于柳阳中学他从骨子里面还是万般的敬畏的。其实也说不上是敬畏还是畏惧,反正总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现在一样,他和龙大炮唯一的一次光明正大的凑近门口的传达室。那宽大而又结实的两扇大铁门把整个门口围拢得水泄不通。高大的梧桐树透过结实而又厚重的红砖墙,一排拔地而起的教学楼就像挺得笔直的长龙一样威武雄壮。 在红砖绿叶的衬托下,高大的教学楼格外的耀眼,就连那两棵高耸入云的雪松也苍翠至极,活脱脱一副大学的气派。 传达室紧靠在校门一侧,一扇不大不小的玻璃窗半开半掩着。透过玻璃窗,一位头发花白但却精神矍铄的老大爷正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摊开一张大大的报纸。 龙大炮先探过脑袋,成三狗在后面紧跟着。眼瞅着即将迈进大门,谁知那原本还眯着眼睛的老头竟奇迹般的醒悟了过来,一把将龙大炮挡在了面前。 老头子犀利的眼神像极了草原上寻觅羔羊的苍鹰,仿佛一伸手就能将面前这两个生瓜蛋子捏个粉碎一样。 “弄啥?”老头问话。 “啊......”龙大炮吃了一惊,惊得竟然忘记了宋先生临行前的交代,哼哼唧唧了半天脸色憋得通红竟没能憋出一句有用的话。 说不出话的龙大炮提溜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极力的往前蹿了一蹿,以此来回应老头一点不客气的蛮横。 “弄啥?”老头似乎生气了,声音明显的吊的老高。 龙大炮一手伸进怀里,将那早已揣摩得皱巴巴的书信掏了出来,只一扬就想再次挤进去。老头儿哪能就此罢手,再往前靠了靠,龙大炮被逼得不得不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这一退,老头趁机咣当一声将那原本就用铁链拴着的铁门关得是严严实实。任凭龙大炮、成三狗怎样的叫嚷,就是装聋作哑的不搭理他。 龙大炮没想到老头儿能玩出这样的损招,就这样,送信的事儿看来没得任何希望了!吃了败仗的龙大炮怏怏的责怪着身后的成三狗,他做梦也没能想到这一次的闭门羹竟是那般明 确的警告,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龙大炮再也没能进过这柳阳中学的大门,他的学习生涯源于初小,终于高小,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 “信,送不进去,难道就这样善罢甘休吗?”龙大炮这个原本就比成三狗要长两三岁的毛头小子绝不会就此罢手,俩人一嘀咕立马就有了主意。 成三狗紧跟在龙大炮的身后,俩人沿着镇中的围墙一直绕到紧靠东面的幽静小道,沿着小道往里,不大一会儿就深入到密不透风的丛林里。一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土梁,土梁上农家人肆意开垦的农田横七竖八的罗列着。土梁的顶端扭七列八高大的柿子树张牙舞爪的龇着牙咧着嘴。再往下看,土梁子的底部一排排废弃的砖瓦窑就像张开着的一张张血盆大口似的将要吞没外界的一切。 原本还书声琅琅的柳东中学突然在一阵急促的电铃声响中嘈杂了起来,这是镇中的学生吃午饭的时段。 靠近东墙的内侧,高耸入云的烟囱呼呼的往外喷洒着白色的烟雾。应该是锅炉房的位置,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时不时的激发着墙外俩送信的娃儿的食欲。 龙大炮的想法是翻越高大而又厚重的砖墙,现在围着东墙绕了老半天竟然找不到一处合适的位置。墙体宽大而结实,就像牢牢紧箍着的牢笼一样。 成三狗紧随其后,俩人在靠近东南角的柿子树底下停止了,再往前就是柳东中学偌大的室外操场。操场上现在人影绰绰,几樽锈迹斑斑的钢管焊接的篮球架孤零零的呆立在中间,打不起一点儿精气神。 “你哥不是在里头吗!”龙大炮一拍脑门,他说的正是成三狗的堂哥成建军,在族里排行老四。 “早毕业了!”成三狗眨巴着眼睛,滴溜溜的紧皱着眉头。 “金宝、成蓝山......”龙大炮一连串的说出好几个同村就读于镇中的学生,瞬既又不再吭声,许是回过神来,这几个年长的学哥学姐同那三狗的堂哥同一届,又怎么可能还在里面呢! 成三狗的堂哥成建军其实早于年前都师专毕业了,现在正在家里赋闲,其余的几个也不知人在何处,再说相差十几岁的年龄本身也就没有多少交集。谁又了解谁多少呢? “成娜不 是在里头么!前儿个还见她回村背馍馍来着!”龙大炮几乎兴奋的跳将起来,他为自己能瞬间搜寻出这般有分量的人物而感到无限的激动。 “可是,怎样找到成娜呢?”成三狗紧靠着树身嘟哝着嘴巴。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成娜算是自个儿的本家,成三狗管她叫姐,关系倒也算亲密,两家人时不时的也总会凑在一起拉拉家常。只是在这般生疏的地方怎样找到成娜倒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有啥难的?鼻子底下就是路!”龙大炮的意思是只要张口去问,又怎么可能找不到成娜本人呢! 真理往往就诞生在一瞬间,但同时也毁灭与顷刻间。就在俩人为费尽周折找到出路而欣喜若狂的瞬间。龙大炮眼珠子一划拉,他瞬间把目光投向了成三狗身后紧靠着的柿子树。 “龙大炮到此一游。”这句话歪歪扭扭的显露在了柿树身上,正是龙大炮的杰作。 莫名其妙的题词是龙大炮自以为文化人精神的寄托。在甘河子如此,在柳东中学的操场边,龙大炮再次耐不住文化人的寂寞出手了。这次,他被活生生的抓回了高墙里面的柳东中学。身后依然紧跟着战战兢兢的成三狗。 成三狗实在闹不明白龙大炮哪一块来的雅兴,题词作画仿佛上了瘾一般,但凡是在甘河子的荒原河滩上,哪怕撒泡尿都要扭动着身子喷洒出几个奇怪的形状来! 而且成三狗隐隐的总是有一种预感,他早就预料到龙大炮的作为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没想到这报应竟来得如此突然而又迅猛。 俩人就像游街的惯犯一样被呵斥着肃立在一楼教导处的门口,迎着鲜艳而随风舞动着的五星红旗,一眼望去尽是一股子无知的滑稽。这滑稽里莫名的又流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傻气。 “谁干的!”中年男子黑丧着脸问话。 龙大炮不搭理他,成三狗也不搭理他。 “好哇!既然这样,那就交给公安局,让他们处理得了!”中年男子继续恐吓着俩娃儿。 “不就一棵树吗!屁大点事儿,难不成还枪毙了不可!”龙大炮心里想着,一脸不服气的扭动着蛮横无理的脖子。在他看来,生在大山脚下,长在丛林深处的乡 下孩子,随随便便的划拉几棵树,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他厌恶极了眼前这不明身份的中年人一本正经的小题大做。 看戏从古至今一直以来就是中华民族最传统的民俗文化,看戏在一定程度上并不讲究戏曲本身质量的优劣好坏。而是取决于台下观众花团锦簇的热闹氛围。 中年男子厉声的呵斥瞬既引来了操场上楼道间来来往往的学生的围观。 成三狗感觉他们俩人就像两只嗷嗷待哺的野猴一样,就这样被肆无忌惮的被践踏围观着。 成娜现在就挤在乌乌泱泱的人群中,其实她本是不愿意掺和在这样的场合当中的。可是,同一条走廊的楼梯口里挤满了还在谈笑风生指手画脚的男男女女。她实在是挤不上去,加上内心本就对教导处门口泱泱的人群充满了好奇,一不做二不休的也便挤了进去。 这一挤不打紧,竟一眼就瞅见了人群中耷拉着脑袋的成三狗和龙大炮。远亲不如近邻的这句话瞬间就萦绕在了她的耳畔。好歹这两个丢人的家伙还管她叫一声“姐”,她不能眼瞅着同村的两个娃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显眼!一想到这儿,成娜一把将手上端着的搪瓷缸子塞给了身边的同学,火急火燎的直奔教导处那间最显眼的办公室。 成娜的突然出现,成三狗是不可能知晓的。他所以为的柳东中学那是成千上万人出没的地方,才学会两位数加减法的成三狗对于人数的概念还完全停留在甘河子村小稀稀拉拉的12个人身上。 也正是成娜的真情坦白,这才避免了三狗、龙大炮接下来的不堪。 在一阵叱责声中,人群意犹未尽的渐渐四散而去,更多的是匆匆忙忙的直奔锅炉房而去。去的晚了,那是要排上好长时间的队的...... 龙大炮、成三狗在人群散去的同一时间就被请进了教导处的办公室。门的另一侧赫然的悬挂着“高家镇柳东乡教育组办公室”的牌子。 俩娃儿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几乎同一时间俩人都惊觉的喊出了“黄选文”这个教育专干的名字。 黄选文正坐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低头啃着早餐剩下的半块馒头。见这娃儿叫喊自个儿的名字。急忙起身,其实一大早他就眼皮一直在跳,早就预感到今儿个有事儿要找上门来。不想却是这般不起眼的两个娃娃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 暗无天日的启明星 成三狗和龙大炮回到甘河子村小的时候夜色早已朦胧。先生宋清文并没有离去,一直候在院子中央的木旗杆旁。 呼啸而过的山风不时的掀起层层波浪,拍打得头顶上的国旗啪啪作响。宋清文接过娃儿手中的回信一时竟热泪盈眶了。面前肃立着的是多么质朴纯净的娃儿啊!他那混杂在夜风中的泪花儿就像那悄无声息的山泉一样夺眶而出。也暗自责怪自个儿晌午时分对娃儿的苛责严厉。 龙大炮连同那比他个头矮大半截子的成三狗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本就不宽敞的巷道里早已陷入一份祥和的安静之中。 谁家的鸡鸭大鹅许是没有吃饱的缘故,时不时的嘎嘎的啼叫两声。就这细小甚微的叫声竟也惊得听觉异常灵敏的几只土狗家犬悲愤的狂吠。牛在圈里低头食着夜草,羊一脸羡慕的簇拥在墙角咩咩的嚎叫。连后院那头呆傻蠢笨的草猪也耐不住寂寞,哼哧哼哧的在墙角的空地上狠狠的蹚出一个大窟窿再把整个身子隐没进去,时不时的调整着最舒服的姿势。 里屋浑黄的电灯泡散发着昏黄暗淡的光亮。父亲成老三正圪蹴在里屋门口的锤布石上一口一口的咂巴着烟卷,时不时的发出一连串难过的咳嗽声。大概是劣质的烟叶辣嗓子呛着了他!本想说话,半天竟缓不过气儿来。 许是出格的坏事儿做得多了,成老三总是用异样的目光紧盯着儿子成三狗。 成三狗当然也惧怕他,在深沉而又脸色极其幽暗难看的父亲面前他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最疼他的人当属坐在里屋炕头上的老祖母了。 老祖母慈眉善目,头发花白。一身对襟的浅蓝色土布夹袄,紧靠在炕头靠南墙的小窗户下面。面前摊着一簇浸泡得白而透黄的麦秸秆,这是在忙活着传统的老手艺——编草鞭儿。 老祖母见那门外的成老三咳得半天缓不过气儿来,忍不住侧身冲着门外叫嚷责备几句: “看把人难怅的!图个啥嘛!”这是在指责儿子成老三烟抽得多了,怕影响身体。 成老三哪有闲心搭理她,待那一股子难受劲儿一过,又是眉头紧蹙的咂巴两口 ,以此来宣泄母亲多管闲事的不断叫嚷。 成老三不发话,成三狗就呆立在门口滴水石的台阶下不敢进屋。成老三生气的是别家的娃儿一散学就知道回家,自家的这的倒像个野娃儿一样没个踪影。 一下午,别家的娃儿不是搭手下地干活,就是牵了耕牛背了竹篓奔忙在荒山野地里。这三狗却一脸狼狈的摸着黑黑灯瞎火的这才进了家门。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娃儿为何就这般的不让人省心!若不是怕炕头上年迈的老母亲阻拦着,他真想提溜着衣领子给轰了出去! 现在,他刻意的隐忍着,其余的两个娃儿吱吱哇哇的在火炕上打闹着。就这三狗就像丧家之犬一样大汗淋漓的站在面前还气喘吁吁的。这才清明刚过,早晚的寒气还没完全褪去,狗日的真不知又野到了什么山沟野洼去了...... 成老三故意不搭理他,心里却异常的不是滋味儿。 “滚!” 这一声辱骂就像丝毫没有迹象的火山突然间爆发了一样,惊得站在台阶下的成三狗浑身一颤差点儿跌倒下去。疲软的双腿早就酥酥麻麻的,这会儿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实在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让他进屋还是滚出去。不能领会意思的成三狗再次耷拉下了惊恐万分的脑袋瓜子。 “狗子回来了?” 吼叫声再次惊动了屋内炕头上的老祖母。 “让娃回来吃饭嘛!你吼他做啥?”一听到老祖母这温暖的话语,成三狗忍不住挤出了眼泪。 成老三依旧不搭理他,三狗依旧肃立着,凉飕飕的夜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的内心悸动着,但他不敢说话,哪怕是仅有的一两句解释,他深知,没有一点儿作用。不知,也可能就是从他被铡掉了两根手指那会儿开始,他就像作坊里面的残次品一样忍受着所有人的眉来眼去。 “残次品!”成三狗现在三年级了,先生宋清文在课堂上解释的已经够详细了。无论是人还是物,但凡沾上了残次品的骂名那是真真的遭人弹嫌和唾弃的。只是成三狗幼小的心灵里一直闹不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自个儿的手明明是做家务活母亲亲手给铡掉的,劳动是最光荣的,为何到头来自个儿要承受这莫大的屈辱冷眼与不 解呢?旁的人不知道,难道父亲、母亲、这在他看来至亲至爱的亲人也不明白吗? 成三狗的想法是对的,谁又愿意将过多的精力花费在一个残次品身上呢?即便是亲生的儿子,儿子有三个,舍去一个还有俩,即便两个都有问题,精明的只要一个就够用...... 果不其然,屋内锅灶间正忙活着刷锅洗碗的母亲李雪芬又开始唠叨了。含沙射影的说了些许有的没的不堪的牢骚话。 一盆原本即将熄灭的火焰瞬既被点燃了。 李雪芬和成老三吵嚷了起来,成老三嫌李雪芬多管闲事,李雪芬责怪成老三说话难听。借着教育娃娃的机会俩人是越吵越凶。成老三一生气一脚将面前的洗脚盆踹在院中央叮当作响,这还不解气,折回身将那锤布石上的饭碗啪的一声砸了个稀巴烂......骂骂咧咧的出了院门。 成三狗立在原地,李雪芬有气没处撒,提着个笤帚来来去去的恨不得把他的娃娃成三狗一扫把给挥舞了出去。 成三狗就是再这样的环境中忍受着,无尽的忍耐养成了他一副无所谓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耐性。泪珠挂满黝黑而稚嫩的脸蛋,流落到嘴边,温热着咸咸的。 也就是自打家里这间磨坊开张没多久的日子,这种莫名其妙的战火硝烟就隔三差五的上演着。先是成老三给谁家的媳妇儿扛了粮食口袋了,再是俊俏脸蛋儿的又和老三打情骂俏了!愈演愈烈,成老三竟不敢和女性的主顾拉上几句家常,但凡被这李雪芬察觉丁点儿风吹草动,非甩着脸子闹个鸡犬不宁不可。 成老三累死累活的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倒不如出去串串门子躲个清闲。一个有猜忌,一个有愤恨。一来二去,俩人的感情自然也就淡漠了。夫妻俩人情感一淡漠夹在中间受气的倒成了几个娃儿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 老太太聪慧,不多说一句话。几个娃儿也不再嬉戏,悄然的嬉闹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李雪芬不厌其烦的嘟囔着,见没人搭理,这才一声不吭的回了前院的厦屋生闷气。老二成海涛路过的时候冲三狗做着鬼脸,老三见老二以及母亲李雪芬都回了前院,这才回过神来哇哇啦啦的大哭起来。 成三狗阴郁着脸进屋 ,只一伸胳膊就将那攀悬在炕沿上的老三成彦涛揽在了怀里。老三啼哭着,被送进了前院厦屋的土炕上。 三狗揭开锅盖,随便抓了几个馍馍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还在炕头生闷气的老祖母一探身子,见三狗正蜷缩在锅灶间啃着硬馒头,忍不住下巴哆嗦着骂起了儿子儿媳来。颤颤巍巍起身在头顶的大木箱子里捣腾了半天才摸出一包吃食,正是前儿个老人大闺女来时孝敬的糕点。老人舍不得吃,只想着等一家人都到全了再分了下去,不想做爹娘的竟给娃儿一口饭都不吃! 成三狗早已习惯了老祖母这般的仁慈溺爱,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不在乎冷热还是酸甜可口。 “可不敢再乱跑喽!你那土匪爹抓住你那是下死手,到时可咋办!”祖母苦口婆心的规劝着孙子三狗。满眼都是无尽的辛酸与疼爱。 当黎明的鸡鸣犬吠声在屋外回响起来的时候,东方十字山顶上那颗璀璨的启明星熠熠发光。启明星,它昭示着前进的方向。但躲在黑暗火炕上的成三狗却感觉一切都是那般的渺茫。 这一夜,三狗彻夜未眠。他不知道父亲是哪个时辰回屋的,但朦胧中他似乎瞅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在他的头顶闪现。瞥过脑袋的时候,这人影儿正在翻动他那已经背了三年的碎布破书包。这个人他不是小偷,但他却怀疑自个儿的儿子是不是小偷。 三狗脸颊上几滴冰冷的泪珠子摇摇欲坠,他小心翼翼的用被角擦拭了。静静的聆听者哧啦哧啦的书本声。 是的,就在昨晚的吵闹声中他再次听到了父亲提到“丢钱”的事儿。也就是这句话惹恼了一向还算温顺的母亲。父亲或许真的丢钱了,可是,他怎么能将丢钱的事儿怀疑到自己身上呢?在这闭塞而又极其落后的小山村里,他要钱干什么? 成三狗含着眼泪在朦胧中进了梦乡。这一夜,他做了许许多多连他自己都记不大清楚的梦。直到第二日醒来,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为了躲避无尽的黑暗,他不断的冲啊跑啊,可是没人搭理他,他就一直跑啊叫啊,终于,有人一把拽住了即将被黑暗的魔鬼吞噬的他。一睁眼,正是满头白发,慈祥可爱的奶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 祠堂门前开大会 家庭的际遇丝毫没有影响成三狗做为一个山村野孩子的放浪不羁。童年的天真烂漫的色彩依旧那样浓密而令人神往。 二日一早,这是个礼拜天,成三狗却浑然不知。许是前半夜的辗转难眠拟或是后半夜的梦境牵连。三狗的烟圈都是黑的,一大早就急匆匆的挎了碎花布的书兜儿往甘河子村小奔去。一路上也无暇去顾及遍野的山花烂漫。在半人高的麦浪间,仅容得下一人穿过的羊肠小道直通甘河子的西岸。再下一个陡坡穿过那座简易的石头桥绕个弯儿就能瞅见甘河子村小的大门。 成三狗急促的喘息声里丝毫掩映不住对龙大炮、胖墩儿的不屑。说好的一起上学,这会儿却只剩他一个在无尽的麦浪里狂奔。三狗愤恨着,把满腔的怒气撒在了长在路边的麦苗上。急速而过的身躯将那麦苗儿击打得啪啪作响。 学校的大门却紧闭着,透过一指宽的缝隙。偌大的操场上空空如也,也听不见哪怕一丝娇弱的喘息声。 “没人!”三狗在惊愕中回过神来。 昨儿个那教育组黄选文在给先生宋清文的回信中,日期写得清清楚楚。成三狗悬着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 回信的内容是: 一、坚守待援。 二、悉听尊便。 落款:93.4.9. 成三狗不明白回信的意思是什么,但他深知先生许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因为在那簌簌的夜风之下,他亲眼瞅见了先生接过信后抹了一把泪珠儿,久久的没有说一句话。 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就这样肆意的吹拂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浪,成三狗感觉自己就像一叶飘摇不定的扁舟一样漫无目的的穿梭在麦浪间。回家的路并不遥远,成三狗却实在不想过早的进村。这不,他专门舍近求远的沿着甘河子西岸绕进了直通村北的那条生产路。 娇嫩的麦花散发着丝丝淡淡的清甜,或许只有在这无尽的苍茫中才能感受到这般意象的恢弘。翻江倒海般的波澜起伏。 甘河子西岸地势平坦,由南往北地势落差舒缓。站在最南面的高地往北放眼望去,眼际的边缘绵延着的高原沟壑也清晰可见。 成三狗刻 意选择的这条道儿有两件事要做。其一,想顺带着瞧一眼自家长势正旺的小麦;尽管一地的麦苗儿已经半人高了,但他还是想瞅一眼自个儿家的那两亩三分地地,那可是他亲手赶着耕牛翻出的地啊!其二,就是想再次的去瞧上一眼村北那棵早已消逝的龙柏神树。他是听别人说的,说是龙柏神树的边缘又有人在偷偷摸摸的烧了纸钱叩拜!成三狗厌恶极了这般毫无道理的做派。 偌大的甘河子西岸,现在只有成三狗一人在漫无目的的游荡着。烂漫的山花时不时的飘来一股子淡淡的香甜,其实杏花、桃花早已败了,清明节一过,都是些不起眼的山花在山际、田野的纵深处悄然的淡漠着。 这条羊场的生产便道紧靠着的就是西岸的沟壑,参天的大树从沟底顺势而上,树冠竟然奇迹般的没过了沟沿。沟底是由南向北均匀分布的竹林子,那长不大的苦竹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沟底。在那竹林的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令人拍案称奇的野果子。 有诗云: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枳”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成三狗不知道。 但他真切的在这沟底找到了那浑身墨绿布满小刺的枳子树。尤其到了成熟的季节,黄澄澄金灿灿的同那市面上的柑橘几乎没有两样。掐烂了放一小瓣儿在嘴里,那酸麻的滋味儿酸爽得实在让人浑身耳目一新。年长的人都管它叫“铁岭蛋儿”。龟寿村乃至整个关中地区哪有什么柑橘!“铁岭蛋儿”便成了娃娃们最难以理解的怪物了。 成三狗这一忽儿功夫就到了自家的麦田,幽黑的麦苗儿齐刷刷的在向他点头示意,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他顺手掐了几个麦穗儿在手里,透过墨绿而软绵绵的麦芒那一瓣瓣软乎乎的麦脊就像巧手的俊媳妇儿梳出的麻花鞭儿一样油光锃亮。密布而均匀的麦粒儿似乎还未成型,但颗粒却十足的饱满。稍稍用力那蜡黄的麦粒儿便夹杂着一丝青绿的浓液喷涌而出,那是即将成型的麦浆。 “又是个好收成!”成三狗老道的手法像极了种了一辈子田地的老农。 由西往东,密不透风。一直延伸到甘河子的岸边,好在自家的地地势稍 高,从不用担心甘河子水流的侵扰!成三狗望着自家的麦地满心欢喜的继续往前走去。 甘河子是荒寂的,不过,现在在村支书成二林的带领下统一的开荒种树了。尤其靠近水源的地方,苹果树被大面积的栽植着。村南新菜地的地方,三狗家率先的栽了三亩多地。但仍有更多的村名持观望怀疑的态度,谁都不想舍了收成把希望寄托在万般渺茫的果树上! 瞅一眼龙柏神树,三狗就要赶往新菜地的果园里帮着家人锄地除草。他向往着那硕果累累的景象。不过,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理想! 漫过斜坡,道口的龙柏神树并没有丝毫的异常,那半截子扭曲而又千疮百洞的树身仿佛还在垂死挣扎着一般!其实,自打黄全文失事丧命以来,就再也没人愿意靠近它。龙柏神树是灾祸般的存在。 在回村的十字路口,醒目的药渣子却窸窸窣窣的铺满了一地!把药渣儿倾倒在来来往往的十字路口是极不厚道的做法,寓意让过往的行人带走病者所有的罪过。成三狗不屑于理会这般的愚昧做法,但比起偷偷摸摸的跳大神来说,倒还算厚道了许多。 村子里铜锣震天响,人们的嘈杂声更是熙熙嚷嚷。敲锣的正是那以拨弄算盘珠子为营生的会计牛初三。 铜锣一响,人心惶惶。先前的锣声预示灾祸,不是躲土匪就是绕强盗。现在,土匪强盗都没了踪影。铜锣是集会的信号,黄姓、成姓、以及其他的几乎杂姓人家,但凡上过族谱的成年人无论男女都要放下手中的活计直奔东面偏南头的早已废弃的老祠堂而去。 祠堂的外围是几棵粗壮的白杨树,白杨树虽高,但清脆的木质几乎派不上实际的用场。杨絮儿飘飘扬扬的实在是闹得慌。稀稀拉拉的人群时不时的穿过巷口莹莹绕绕的往老祠堂前的空地而去。相约成俗的法则似乎亘古不变,植根于人们心底是依然是意识里的陈旧观念。谁都知道,即便是早已没了族长的说道,但村长其实就是族长的替身。相反,对于书记的认可似乎还是那样的轻描淡写。 毕竟,在百姓的骨子里能不离不弃的相跟着一起早出晚归的忙活着生计的才算是地地道道的主心骨。谁都 明白在自知老汉离世之后成大林顶替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彼此无言,成大林直刷刷的挺立在老祠堂前的石滚子上面。成老二圪蹴在石滚子旁边,兄弟俩一个抽着旱烟卷,一个嘴上叼着纸烟却并没有点燃。 台子下,各组的组长治保大队的队员们维持着秩序,指指点点的比划着让后来的人们尽量的往中间靠拢。露天的简易会场并没有通电的设备,即便是劣质而又廉价的铁皮电喇叭也是没有的。开会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 人流越来越多,嘈杂声也便跟着越来越让人烦闷。耳朵嗡嗡作响,像无尽的蜂碟在郊外采着花蜜一般。 锣声早已休止,待那管事的治保主任黄占龙一声令下,熙熙嚷嚷的人群瞬既安静了下来。老头的咳嗽声,小孩的嬉闹声依然时不时的从人群里穿插出来。成大林眉头紧皱,似乎对会场的纪律极其的不满意!成二林却不以为然,他早已习惯了乡亲们这般无拘无束的毫无忌惮。 成三狗现在就紧凑在人群的最后面,他才没有心思听大伯成大林在哪儿指手画脚的叫嚷。村民大会的内容其实他早已知道,无非就是再次商讨着尽快的将大伯父院子中央挤压着的乌乌泱泱的苗木赶紧分发下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最紧要的是有没有人买大伯父的账。成二林是早已动员过,到头来搭理他的也没有几户人。成二林、成老三在规划村子美好蓝图的时候把问题想的太过于简单,在没有切身利益做保障的前提下谁又会买谁的账呢? 村民们就是这样,在没有实际的利益做保障的前提下谁又愿意狠心的将那还有点收成的麦田栽树奉养千年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现在越冬的大葱卖不出去,都惊愕的匆忙了,悔不当初,于是你托我我托你的找村干部解决问题。村干部呢,好歹也算是吃着公家的饭,你不出面管管,难道让辛苦一年的老百姓吃风屙屁不成? 今儿个的村民大会商讨的主题就是龟寿村当前面临的最严峻的产业改革问题。人往往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妄想着额外的再开辟一条新路。殊不知未雨绸缪的道理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龟寿村该何去何从?谁心里都没底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 初三被砍抱头鼠窜 成三狗现在就紧凑在人群的最后面。没有过多的讲究,在空旷的黄土地上勤劳朴实的庄稼人席地而坐。都伸长脖子在聚精会神的聆听着台子上成大林苦口婆心的规劝。时而有人猫腰穿梭着向相好的递着香烟,似乎谈笑间就能领会村长话中的意味儿一样。 人们窃窃私语,时而皱眉时而又沉默不语......成大林说完了,紧接着成二林上台,对刚才还有迟疑的问题稍作补充。庄稼人干脆实在,弯弯绕的话儿自然不必多说,成二林过于细致的叙说反而引得台下戚戚蹙蹙的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 成大林站在一边,借火燃了烟卷,眉头紧皱着似乎心有不悦。他厌恶同样的话来来回回的去说道,在他看来,只要利害关系叙说清楚了,苗木栽与不栽那是乡亲们自个儿的事情!他才没有性子在这儿为了别人的生计软磨硬泡!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担心的也就放下一百颗心!”成二林最后补充道。他相信没有人愿意苦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苦日子。 成二林话音一落,村头的老九爷倒是不情愿了,捋一把山羊须儿,提了板凳自个儿先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甩了句“胡成精!”的狠话。 老九爷身子骨虽还算硬朗,但让一位八九十岁的老木匠去干这栽树种果子的细活想来也不大妥当。老头自然极不情愿了! 苗木的树木有了定论,一亩地栽多少,行列多大的间距这些细节性的问题再有个结果自然也就没有多大的事儿了。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还犹豫不决的几户人家尽快的开个家庭会说道说道,把事儿尽快的定下来。 人群骚动着,有说有笑,也有沉默不语望着旁人发呆的。栽种果树要的是上好的水浇地,那靠天吃饭的荒原旱地任凭你是沃野千里现在倒派不上了一点儿用场!自然也就一家欢喜一家愁了! 牛初三老谋深算,这会儿早已不在会场。愈是人多眼杂的地方,成老三愈是紧盯着那嚣张异常的牛初三。自打上次的那件事儿以来,成老三也就认定像牛初三这样的货色不给点颜色瞧瞧他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的。 成老三 心里本想着事儿就这样的过去,不想牛初三上次吃了亏,总是明里暗里较着劲儿。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成老三这才栽种了不到两三个月的树苗子就好端端的消失了数十棵。这还不算,即便是浇个地儿,水口子总是不明不白的被人划拉开,仿佛是着了魔一样令他苦恼不堪。于是心里想着,总要找了时机好好的去臊一臊牛初三那一张老脸。 牛初三敲完铜锣之后早就溜进了自家的果园里,趁着村民大会的当儿他要尽快的将那偷拔出来的树苗栽进地里。要是被发觉了还真不好解释,牛初三有牛初三自个儿的算盘。尽管暗中做了坏事儿,但他铁定成老三并不知情。成老三整日里忙活在自家的磨坊里,哪有时间到地里去瞅上一眼! 牛初三这般思量着,但他忽略了一个难得的事实那就是成老三的老母亲喜鹊婶子却是异常勤快的。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别看七十多岁的人了,走起路来那可真称得上脚下生风了。老太太早就将田间地头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儿子成老三。别看成老三整日里大不咧咧的样儿,却深深在将这笔恶账给记在了心底。 成老三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恶气? 现在,牛初三又不见人影儿,倒还真让成老三犯难了!二哥成二林说的对,要在阳光下做人!换句话说那就是做人要坦坦荡荡。既然要光明正大的找牛初三算这笔账,群众大会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了。只是,他并没有提前将自个儿的想法告知成二林。 成老三因为苗桂花的事儿,现在同那苗桂花就像仇人一样即使打了照面彼此也都懒得再打个招呼。苗桂花许是难为情,成老三却实实的瞧不起面前这个水灵的女人。也因此同那李唤民结下了梁子。只是这事儿成老三却一直深埋在心底。 他深知苗桂花的性情刚烈,更无法为自个儿无意间撞见的不堪场面做辩解。李唤民同那苗桂花之间究竟是不是传言中的你情我愿?成老三并不得知,他只是不明不白的被搅进这一桩毫无厘头情感纠纷中,现在想全身而退却已是难乎其难。 李唤民绝非善茬,背地里还不知要搞出怎样的勾当。每每一想到 这儿,成老三就不由自主的后背发凉。 按说自知老汉发丧前一个晚上发生的事儿也只有苗桂花、李唤民、成老三等三人心照不宣。现在事情儿却被本末倒置,有人竟在背地里说成老三醉酒霸占了苗桂花,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苗桂花一会儿被传言同那李唤民出没在竹林里,现在又嫁祸在了成三林的怀里。更是羞愧难当,自然也不敢再同那成老三有任何的瓜葛,哪怕是照面打个招呼。 也就介于此,成老三才不敢枉然的将那偷拔树苗的勾当轻易安在牛初三的头上。毕竟只有自己知道那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儿。 集会业已接近尾声,嘈杂的声音回荡着嘤嘤嗡嗡的不绝于耳。许是窝得难受,早已有人趔趔趄趄的站起身来扑棱扑棱的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待那成大林一声令下,即可转身离去。 成大林忙活着说闲话,众乡邻便相跟着你一句我一句的拉着家常。 村口那挑着扁担儿走街串巷叫卖油炸麻花的货郎儿格外会赶场子。只昂起头鼻孔朝天嗓音微颤。那声悦耳至极的“......麻花儿......”就脱口而出,像极了麻花儿酥黄扭曲的模样。 卖烟卖火卖麻花儿 五香瓜子娃娃糖 ...... 叫卖声不绝于耳,娃娃们但凡听见都一窝蜂的围拢了过去,即便不买,单是远远的看着闻着也欣喜若狂。 会场直通向村南的那道斜坡路正是通往老洼涧的唯一通道。现在,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儿由远及近趔趔趄趄的朝村子飞奔儿来。 再近些,那人影儿正伸手紧捂着锃亮的脑门。定睛一看,却是献血淋漓灰头土脸的扑向了嘈杂的人群里。不是别人,正是成老三苦苦搜寻着的死对头牛初三。 牛初三趔趄着脚步,还没来得及被人搀扶就扑腾一声倾倒在了硬生生的地面上扑打得尘埃四起。 “出事啦!......要人命啦!......”话还没喊完就差点儿昏死过去。 原本还秩序井然的人群瞬既躁动了起来,牛家人像发了疯似的将那围观的人群轰散。一个个焦躁不安的挤进人群,簇拥着瘫软在地的牛初三,你一句我一句的呛呛着想要将那伤情问个清楚明白。 刚刚吃了亏又一路狂奔过来的牛初三上气不接下气,哪能说道明 白?急得成大林双手叉在腰间团团转。 “姑父,你可要为俺爹做主啊!”牛初三的闺女牛玉晴见老爹受了重伤,一头扑倒在村主任成大林脚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哀嚎起来,牛初三的几个侄子本就扛着?头准备散会了直接下地。这会儿更是怒目圆睁的将那?头把儿攥得紧紧的,满脸杀气。 会场乱腾腾的一片,围观的围观,挤不进去的在外围打转儿,货郎担子的叫卖声,小孩娃娃的啼哭声...... 这一切成大林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回首在那黑压压涌动不堪的人群中一眼就搜寻到了靠在老杨树底下的成老三。成大林这才稍微舒了一口气,至少现在可以肯定牛初三头上的伤跟老三没有瓜葛。 牛玉晴的啼哭哀嚎声惹得成大林满头的怒火瞬既燃烧了起来。他厌恶牛家人这样毫无道理的啼哭喧闹,这是明目张胆的呐喊示威吗?成大林可不吃她这一套! 支书成二林也挤了过来,出了这般伤人的恶性事件他不可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吵吵吵!吵个啥嘛!”成二林的怒吼涌动的人群似乎迟缓了,不再那样的烦躁不安。 成二林借机挤进人群,只一伸手就将那头破血流的牛初三拉了起来。俩人彼此互相搀扶着在石滚子上坐定。(成二林因腿脚不好一直行动稍有不便。) “谁弄的?”成二林急不可待的追问。 牛初三这会儿业已缓过神来,见支书成二林就坐在面前,一把紧握住成二林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死死的拽着。那受尽委屈的眼神里满含着无限的惊惧,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耀武扬威。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牛初三惊跳起来,指着村西箭雨河的方向,鼻子一酸两行热泪瞬既流淌。 “河西人暴动了,暴动了!要出......要出人命!”牛初三浑身哆嗦惊恐万分。 牛家人听不明白! 成大林也听不明白! 所有人都听不明白! 牛初三翻着白眼珠儿见众人纹丝不动没一点儿反应的凑在面前,一着急一把丢开紧拽着的成二林的胳膊。连蹦带跳的蹦跶到场地中央,手舞足蹈的诉说着内心的惊惧恐慌。 原来,牛初三敲完锣召集了乡亲们之后,趁着村民都在祠堂 前集会的当儿正想把偷拔成老三的树苗藏匿起来。不想,一进自家果园就隐隐的瞅见河西沿岸的村民正在自家地里忙活着。牛初三不放心,悄然的摸上去想一探究竟。不想这河西人正挎了镰刀一刀一棵,一棵一刀的将自家的果树削得斜三顺四东倒西歪! 牛初三急了,正要上前阻止理论,不想话没出口就被那蛮不讲理的河西人一镰刀撸在了脑门上。牛初三本就死犟,撞见了硬茬儿,也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就匆忙逃窜。恍惚间一扫荒野,田地间乌乌泱泱的河西人都沿着河岸石头滩朝这边挤压过来,一进地就拔苗乱砍,青苗,椒树,仿佛要铲平了一般...... 牛初三那是逃难?他这活生生的是在逃命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 二林血染剑雨滩 牛初三的话充满了无尽的传奇色彩。在场的人听得是目瞪口呆。成大林似乎不太相信,一瞥眼,成二林也是神色疑虑的紧抓着脑门。 “真事?”成二林追问。 “真事!”牛初三神色肯定,一点儿也不含糊。 箭雨河畔似乎洪水冲岸一般的轰鸣声隐隐袭来,窸窸窣窣。龟寿村的人们都齐刷刷的肃立侧耳聆听。谁都听得明白,但谁都压抑着怒火不再说话。 “没王法了!他河西人不受共产党管辖啦!”成二林急促的呼吸着,实在是烦躁到了极点。 “王法!哪家的王法!有能耐给河西人讲去!”成大林不屑的瞥了一眼面前的二弟,嘴角微微上扬着。他等着支书成二林发话讨个说法! 成二林阴郁着脸,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河西人再坏,那也是手无寸铁的平头老百姓。他不可能冲着老百姓开火发难,再说谁还没有个镰刀、锄头的趁手家伙什儿?在成二林的政治生涯中从来就没有向老百姓动武的说法! 现在村民都怒目圆睁的瞅着自个儿,成二林绝不是胆小怕事的主儿,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报案!赶紧报案!”成二林回过神来,挤进人群,他想一把揪出治保主任牛栏山的领子。关键时刻还是要这些党员干部出面。他知道,无论是谁,这会儿但凡一声令下,这些野蛮的庄稼汉子都会迎头顶撞上去,将那河西人蹚平在箭雨河畔。说实话,他不敢,他断定没人敢发号这样的号令,弄不好那是要看头掉脑袋的事儿!成二林瑟瑟发抖着。 一个久经沙场的退伍老兵,一个在群众间朝夕相伴的党员干部,领着一群刁横野蛮的乡民械斗!成二林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凉飕飕的,他实在不敢想象下去。 “报案!报案!报案呐!”他几乎要跳将起来。 治保主任、党员干部牛栏山仿佛没听见一样,依旧肃立着,他眼含泪花,任凭支书成二林暴跳如雷的怒吼叫骂,他听不见。他的心头正燃烧着一大堆的火焰,怒火中烧的他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恶气。再说“报案”那是忽悠乡邻的措辞,距离先不说,单就 那四五个人的警力能把河西人看个两眼半?河西人属于河西分区公社,高家镇的警力受辖区节制压根儿就没有执法权,这一点作为村支书的成二林不可能不清楚。牛栏山怎么可能执行这毫无意义的命令! 萧瑟的老洼涧袭来幽暗的寒风。阳光明媚,今儿个又是个好天气。可是箭雨河轰鸣着的嘈杂声仿佛要把这平静而又美好的一切吞噬了一般。谁都容不下谁,谁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瞅着一场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而无动于衷。 “敌人杀上门了!咋办?” 成大林的眼珠子已经血红,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才离去不久又听到风声提着凳子折身回来的老木匠九爷。老九爷威望高名声好,备受村民爱戴。 “弄他!” 这话阴一落,几十个精壮的小伙子就挥舞着拳头怒吼着。士气是异常的兴旺。 老九爷头不昏眼不花,见那百十个汉子都嚷嚷着要迎战,自然不敢怠慢。一转身才颤颤巍巍的往前挪了四五步,背后的汉子就一窝蜂的涌了过去。叫的叫,嚎的嚎,那几个原本就爱惹事生非的烂杆二流子更是兴风作浪的狂打着口哨。 人群涌动就像决了堤岸的洪流一样浩浩荡荡的向箭雨河狂奔而去...... 成大林跟了上去,成二林急得直跺脚绕到身后直怪罪老九爷多事。 老九爷嘟嘟囔囔的只说要回屋去,一帮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大抵以为老九爷要领头闹事。怎么可能让八九十岁的老人出头露面!这才万马奔腾的呼啸而去。 场面一失控,成二林匆忙的紧跟上去。临了跑到自家门口还不忘冲着屋里头的小儿子成建军喊着“赶紧报官!”嘴里喊着“报官”自个儿却也抄了顶门的木杠子挤进了浩浩荡荡的讨伐大军之中...... 人群一挤过崎岖而又布满荆棘的狭路,就潮汐一般的四散而开。在那箭雨河东岸的河滩里,在那旷野中被删倒一片的麦田间。人们发了疯似的把毁坏庄稼砸了饭碗的满腔仇恨都毫无保留的宣泄在了对方的身上。管你是娃儿他舅还是娘家故人,敢拿庄稼说事那就是十足的凶残。凶残的的人定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好好的活着...... 就这样无尽的放肆, 无尽的打斗。箭雨河畔的荒野沟畔锄头棍棒、镰刀木杠叮当作响。龟寿村的男人们无论年纪老幼都老子英雄儿好汉的齐上阵,河西人肆意妄为的嚣张气焰瞬既就被压了下去。哀嚎的,奔逃的,抱着脑袋求饶的一倒一大片。 前面跑的快的已经跨过了箭雨河那道天然的分界线,后面没了力气的就像穷途末路的兔子一样管你泥潭沟畔连滚带爬的就扑了进去。 眼瞅着胜利在望,龟寿村的汉子们站在岸边隔河相望,身后的正在清理战场。不想对岸警笛轰鸣,着了制服的公安人员齐刷刷的向这边奔袭而来。身后吃了大亏几近溃败的河西人在公安干警的掩护下再次峰回路转的铺了过来,这一招回马枪杀得龟寿村的男人们是防不胜防。 前头的还没抵抗,就被着了制服的公安干警一把扭倒在地,拳打脚踢的给戴上了手铐。后面掉头奔跑的刚想回身搭救,河西人一棒子就给撂翻在地,十几个人围着拳打脚踢的连唾沫星儿都夹带了血水。 成二林刚想上前阻止,那着了制服的公安干警一巴掌将那成二林呼倒在地。龟寿村的男人们见支书挨了揍,哪能就此了事?反扑着将那着了制服的公安干警扑倒在地,成二林起身奋力阻拦,不想一侧的另一名公安干警在人群的簇拥下竟啪的开枪了,子弹嗖的一声擦着成二林的头皮飞了出去。一阵微风袭过,那烧焦的毛发味儿格外的刺鼻。 “狗日的!”成二林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这着了制服的公安干警敢情是在拉偏架! 要知道成二林可是正儿八经的侦察兵出身,想当年在那南疆戈壁滩上那可谓是虎狼之师。清脆的枪声把成二林心中一直幻想和平梦打得稀巴碎。成二林只一个左倾身右扫腿就将那鸣枪示警的公安扫了个人仰马翻。再一回神那把乌黑的五四制式配枪早已紧握在村支书成二林的手中。 河西公社的公安干警哪能就此住手?扑将过来三四个人围拢着成二林要将那佩枪抢回,不想枪声再起。只“啪”的一声闷响,成二林一声不吭的倒在了地上。是走火了还是公安干警失去理智的故意为之,不得而知。村民看得真真切切,村支书中弹了,现在就明 晃晃的躺在眼前!!! “日你妈!”成大林眼瞅着二弟倒在血泊之中,他哪能坐视不管。叉开俩手几个大耳刮子就将那开枪的罪魁祸首扇倒在地。其余的几个干警见状也是吱吱哇哇的嚎叫着转身逃命去了。 成二林现在浑身扭曲的斜躺在布满脚印的荒地上,龟寿村原本已经败下阵来的人群再次蜂拥而来,浪头卷地一般横扫而来,这回不再是象征性的教训而是嫉恶如仇的报复雪恨。龟寿村村民一发怒,河西公社的村民就像那没头的苍鹰一样溃散而去。过河的同那回返的挤兑在了一起时不时的有人扑腾着,这是掉进了没膝的河水里。 人群乌乌泱泱的挤满了整个箭雨河东岸,而河西的村民在这最后一波冲击中早已土崩瓦解了一般。有崴了脚躺在哀嚎的,也有实在没了力气躲在荆棘之中掩耳盗铃的...... 人群影影绰绰吼叫声震天的回响。成二林被扶上了简易的担架,人们现在簇拥着他沿着通往村子的小路赶去。成大林急匆匆的跑在最前面,他这是要赶回去赶在担架回村之前将那架子车铺上棉被儿,好让第一时间将二林转送镇医疗站。 开枪的干警现在倒成了罪犯,被五花大绑着押在回龟寿村的路上。人们都沉默不语,仿佛整个村子正在遭受着一场浩大的劫难一般。 大林刚到村口,镇公安局的所长吴胖子就驱车进了村。吴胖子同那成大林本就熟识,俩人这会儿却并没有客套的问话。 “有人受伤!” “掉头拉走!” 军绿色的吉普待那成二林的担架一近前就急匆匆的拉着人扬尘而去。成大林不敢怠慢,回屋推了自行车后面紧跟着,他这是要去镇上把前因后果作以说明。毕竟,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村民回村之后,在治保主任牛栏山的周密部署之下,村南、村北、尤其靠近河西公社的大小道口都密集的安排了村民上岗巡逻。毕竟谁也不敢确定吃了大亏的河西人不会突然杀回来闹个鸡犬不宁! 现在的箭雨河东岸,原本就被河西人祸害得不成样儿的庄稼,被践踏得一簇簇的涡旋着,像手榴弹炸开的花。那绿油油的黄花麦浪儿早已荡然无存,果园里的茅庵被掀翻了。瓶瓶罐罐散落一地,铺的毛毡,盖的被褥就像被狂风席卷过的一样零零散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 屋内屋外泪涟涟 政府大院里,现在上上下下已是乱作一团。乡长武常春气急败坏的正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还没回过神来,成大林已气喘吁吁的闯进了办公室。 武常春怒不可遏,他实在搞不明白一个土生土长的基层干部能将群众工作搞成而今这般的乱七八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阵发动机的轰鸣,那辆运载着成二林的军绿吉普车戛然停止,所长吴胖子还不待车辆停稳就急匆匆的伸腿下车。丝毫没有停留就破门而入同样闯进了乡长这间屋子。 成大林瞅了眼吴胖子,吴胖子不敢怠慢,也顾不上照顾乡长武常春的情绪,径直就将龟寿、河西两个大队所发生的一切如实汇报。一路上,随车的几个村民已然交代的很清楚了。吴胖子很清楚,凭借自个儿这小小的所长身份,在这件棘手的事件面前,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乡长武常春静静的聆听着,满脸的严肃。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在这起冲突中有没有人员伤亡。当听到支书成二林因枪伤刚被送进卫生院的时候,武常春几乎不假思索的就一把抓起桌子上那部许久都没响起过的电话。 “喂,县长在吗?”武常春一接通电话,不做停顿的就将吴胖子成大林所汇报的情况一字不落的汇报了上去。 电话那头的崔县长一撂下电话,就匆忙的喊了秘书,让备好车辆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市委大院。龟寿村倒还好说,那河西村可是市委直辖的农业改革示范点,两个村子被呜呜咽咽的箭雨河相隔着。平日里也都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川流不息的箭雨河就像分割中国和朝鲜的鸭绿江一样,尽管同饮一江水,但绝不受管制于向龟寿村这般偏远而又贫瘠的乡镇政府。河西村往西那是个顶个的村富民富,家家户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尽管都是农民,但一跨过这箭雨河自龟寿村始往东,在这高家镇的管辖范围之内,那是清一色的过着入不敷出的艰难日子。 河西人创业有道,打心眼里瞧不上河东任何村落的泥腿子。而河东人倘若能娶到河西人的姑娘做媳妇儿那可真会被认为是祖上积德换来的莫大 荣耀。 原本相安无事的生活就因为成老三一句:“栽果树。”被打破了。 河西人怎么可能容得下龟寿村产业复制,抢他们的饭碗吃食呢!矛盾的核心就在这儿,就目前的苹果产业来看,河西人家的因树龄老化品种单一本就卖不到好价钱。你龟寿村一户两户也便算了,现在鼓动全村大规模的栽植。别的不说,单就苗木更新换代换代这一块儿就让河西人急了眼。照龟寿村这般发展下去,不出三五年河西人连喝汤的份儿都没有了!河西人能眼巴巴的看着饭碗被砸吗? “这绝不是简简单单!”乡长武常春一拍桌子,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根源。 “对对对!”成大林随声附和着。 “你就在现场,伤亡情况怎么样?”武常春捋顺了事情原委以及处置方法之后急忙追问。 “流血事小,关键是......关键是......开枪伤人了!这事儿也就不好弄了!”成大林吱吱呜呜的但也明确了事态的关键所在! “伤亡几个?他娘的!河西人是没王法,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武常春嘴角哆嗦着,怒不可遏。 “被枪击......被枪击的是二林!不过已经送进卫生院了!”所长吴胖子补充道。 武常春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子。吴胖子被安排到县里抽调警力去了,而成大林在那吴胖子刚离开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便领命回村督促落实布防工作。从区到县,从政府大院到远在偏远山脚下的龟寿村。上上下下一起忙碌,启动紧急预案,在没有接到市委市政府的具体指示之前只能防患于未然,尽可能的避免事态升级,把一切消逝在萌芽状态。 武常春的脚步把铺着红砖的地板踩得咚咚作响,他实在想不明白淳朴可爱的乡民在一口饭食面前会这般的大动干戈!他似乎又想明白了,改革毕竟要冒些风险,但令他万万没能想到的是,这风险的代价竟是流血牺牲般的令人后怕不安。 “叮铃铃......叮铃铃......”那口沉寂已久的电话机终于响了。想必是崔县长已经汇报完毕,现在有了处理意见了!武常春额头不禁挤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战争他不怕,土匪强盗他不怕,而现在这般急切的等待之后,要对一群淳朴可爱 的老百姓下手,说实话,无论是河西人还是龟寿村村民,他于心不忍! 桌面上的电话还在“叮叮叮”的响着,这已经是第二遍了! 武常春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原地立定轻轻的拿起话柄。 “喂,高家镇柳东乡吗?”电话那头青年男子语音极其清楚的确认。 “高家镇柳东乡乡政府武常春接电!”武常春铿锵有力的回话,电话那头再次响起了“嘟嘟嘟”的盲音,显然已经挂断。 武常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电话要比那战场上向前推进的命令可怕多了! “叮铃铃......叮铃铃......”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口黝黑的电话机再次颤抖着响起。 武常春悬着的心这才刚刚放下,旋即再次的被提了起来,他可是赫赫有名的英雄连的连长啊!竟然魂飞魄散了一般心神不安。 武常春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常春同志吗?”年轻人开门见山道。 “是!”武常春习惯性的往前一碎步保持肃立的姿势回应。 “现在是省委武忠民同志同您通话,请言简意赅!”年轻人叮嘱道,武常春再次肃立,事态究竟发展到了怎样的一种地步,他完全懵圈了!这崔县长明明去的是市委大院,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电的却是那一向令人望而却步的省委省政府! 电话那头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省委省政府的机要秘书李光前! “常春同志吗?”电话那头现在说话的正是武忠民。声音急切却又深沉,这是武常春许久都没有听到的声音了! “嗯,请首长训示!”武常春哽咽着回应。 “必有内因。教育为首,切不可掉以轻心!”武忠民声音低沉,言语里夹杂着明显的指责与失落感。 一放下电话乡长武常春就急不可待的驱车前往龟寿村了! 他很清楚省委的意见,同时又很庆幸书记武忠民能知晓这间事情。 开了学习班,从法令、创业、产业开发等各个领域对村民进行了前所未有的集中培训。考核不过关的继续学一直学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龟寿村亦然,连续一周的理论以及法令学习听得参与打斗的村民是目瞪口呆!原本还脑袋顶着伤疤心里窝着火气的村民也羞愧的沉下了脑 袋! 龟寿、河西两个村子就像动手打了一场浑仗的兄弟俩一样,在这场前所未有的争斗中遭受了磨难但也增进了感情。 河西人派了代表前来龟寿村认罪,龟寿村也派人到河西村对在这场争斗中受伤的村民进行慰问。河西人感谢龟寿村的空穴来风让他们意识到竞争的洪流激烈,也更加的肯定了苗木品种更新换代的势在必行。而龟寿村在这一场浩劫中也学到了不盲目随从的必要性。 当村支书成二林搭着镇政府的专车回到村子的时候,万亩果园的工程早已妥当的落实。村民难得一致的举手表决通过了村委会的产业调整决策。 乡长武常春一直蹲守在龟寿村的老祠堂里,他现在实在不知道怎样向成二林这个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兄弟传达县委的处分决定!面对斜倚在炕头的成二林,武常春的浑身忍不住哆嗦了起来。机警的成二林一眼就瞧出了面前这位老首长的不自然。武常春是耿直人,这些弯弯绕的事儿他还真做不来!这不,满心的犹豫不决陡然按捺不住全然的凸显在了脸上,浑身也不自然的跟着紧张起来。 “有啥说啥嘛!怎么......”成二林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妙,不假思索的开门见山道。 武常春顿了一顿,故作镇定的挺了挺腰板:“结果不太好......只怕......只怕你要先休息休息了!不过,不过也不怕,正好安静安静养伤了......” 话到此处,就不再作声。只是无意间仿佛触动了莫大的悲哀一样,其实他有好多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竟无从开口了,这两位出生入死过的战友兄弟就这样紧紧的凝望着彼此。许久,成二林才回过神来瞅了一眼老连长武常春放在炕沿上的信封。他很明白这信封里那薄薄的一页纸片决定这自个儿什么样的命运,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喝茶......喝茶......”成二林刻意的保持镇定。 “不喝了!”武常春礼节性的推辞着,缓缓的起身径直朝院门走去。 院外,汽车的轰鸣声伴随着成二林的泪珠儿簌簌的垂落下来...... 成二林被解职了! 其实武常春同样收到了处分决定书——他被调离了这个偏远而又落后的柳东乡。于他而言或许这是好事,但他实在不愿就这般怏怏的离开!想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的在老父亲面前起誓定要脚踏实地有所作为的!不想却弄成了而今这般模样! 武忠民怎么看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倔强的老首长就是他那只讲原则不念亲情的老父亲! 车子里武常春的眼泪也不禁的簌簌的垂落下来,连窗外一闪而过的老槐树也跟着模糊不清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 牛家兴旺成妄言 龟寿村在这一场特殊时期中究竟何去何从呢?这是一个无法言尽的话题。 村支书成二林被处分的文书在二日一早就张贴在了村口那副几近花白的公示栏里。岁月的痕迹还不曾完全消褪,先前张贴过大字报的黑板墙前识字的人们围拢着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决定预示着什么。聪慧的人呢保持了沉默,而多事的人呢,依旧戚戚蹙蹙的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但谁的心里都不好受,谁都明白这杀鸡给猴看的处分彰显着法律的尊严! 在众多的乡邻中,牛初三算是最讨人嫌的一个! 这会儿的牛初三挑着扁担刚入巷口,显然一大早就下了地,挑粪的倆大竹篓湿漉漉的,刚冲洗过的样儿。见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在村口公示栏前,牛初三忍不住好奇也凑了过去。身为会计的牛初三管着队里时有时无的微薄家底儿,从不想着怎样增长队部的收入,反而对和自身毫无关系的琐事儿格外的上心。用他自个儿的话讲,有没有收入那是书记和主任的事儿,他要做的就是管好账本! 而那账本一直完好无缺的锁在自家的木匣子里,入不敷出的日子他压根儿就无须打理什么。如此这般倒更加的显现出了这位会计的悠闲! 当牛初三完全领会了通告文书的内容之后,内心不免倒吸一口冷气。许是多虑,也许是做贼心虚!成老二的处分和他自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相反的,他倒打心眼里觉得这处分来得正是时候。成家人自打自知老汉在世就一直风生水起的,真应了老人口中的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想想他牛家人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就这样一直跟在成家人的屁股后头做配角,无论别人怎么想,他自个都觉得臊得慌。 成家人倘若倒台了,这广阔天地有所作为的还不完完全全的流落到他牛家人的手里!牛初三心里美滋滋的但丝毫不敢呈现在脸上。这种阴险的想法显然已经筹划许久,黄家人自古以来就是名门望族,这不旧社会里出了几个豪绅地主,衰落了!风水轮流转,怎么着也该转到他牛家人手里 了!尽管这牛家人属于逃荒的外来户,一直做着本分的农家活,但好歹现在是新社会了!新社会,牛家人有的是翻盘的本钱! 牛初三心里乐呵着,一转身正好瞅见冷着脸从村西走来的成老三。内心对于成老三的忌惮似乎一瞬间消除了一样,他神气的扭了扭脖子一甩扁担挑着俩筐子回屋去了! 成老三这是刚从东面的村小回来,当然他不是去送娃儿读书。这是大清早的被那先生宋清文叫去数落了一通。 事情的原委是:那教育组的领导干部专程从柳东乡到村小进行人事调整。娃儿们都被圈在了室内背书念课文。不想这成三狗念着念着不知咋的就同那邻村宋晓峰打起来了,俩娃儿先是你一巴掌我一巴掌的对抽,抽着抽着就一个抱紧一个一头栽倒在地等再起身的时候早已是鼻青脸肿。成三狗鼻子出了血倒还不打紧,那本就愣头愣脑的宋晓峰这回倒是吃了大亏。 这还得了!娃儿们见状,吓得是目瞪口呆都不敢说话。管纪律的跑去告先生,这娃儿机灵走到办公室门口就一眼瞅见领导都坐在办公室开会,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只待那新来的出来先生过问这才轻描淡写的说了经过。新来的先生同样姓宋,这宋先生也就没再多问,想着一群性子野的娃娃能闹出什么动静来!一挥手就让这学生干部回了教室。 学生干部一回来,十几个娃儿都规规矩矩的坐定,想着先生就要到了,都不敢作声。吃了亏的宋晓峰这回却来劲了,眼瞅着不远处那即将为自个儿打抱不平报仇雪恨的先生转身进了屋门。哪能就此打住,疯了一般的揪住成三狗拖拽着就要去先生房间理论。成三狗本就在气头上哪能听他摆布,只一脚就噗通一声将那满脸血渍的宋晓峰踹翻在地。 宋晓峰别看四肢发达却是名副其实的头脑简单,一转身径自冲出教室狼哭鬼嚎的就去告状了。屋门紧闭,宋晓峰就使劲的喊“报告!”一声接着一声的喊。只喊得屋子里正商议新的校长任命的先生领导眉头紧皱,脸色发青。宋晓峰还是不依不饶的扯开嗓门的吼叫。眼看着投票结果将出,先生宋君毅实在忍受不了窗外的聒吵,一把拽开门帘冲着那 脸红脖子粗的宋晓峰就是一顿臭骂。 宋晓峰在先生这儿没讨到便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眼睛一路小跑着回家向他爹告状去了。 而那本已当选的先生宋君毅也因这一句粗暴的狠话被以缺乏耐心,有违根本的理由取消了任命的资格。甘河子村小再次像没王的蜂一样不得不由老校长宋清文出面主持工作。明面上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而实质上却把先生宋清文转正的事儿给搅和得悄然没声。不欢而散的会议又能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呢! 宋君毅骂的对:“不长眼的狗东西!” 成老三这是代子受过,他的心里能好受吗!要知道那新来的先生宋君毅可是自知老汉亲亲的干儿子啊,论辈分还将成老三喊一声哥!老先生宋清文那可是教过成老三的先生啊!被成三狗、宋晓峰这俩半拉子高的娃儿给断送了前程,也是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 宋晓峰的爹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同那成老三从小玩到大,俩人要好到娃娃儿还没长大已经做了口头的亲家。成三狗这几巴掌抽的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学校里有先生拦着,等回来了再说!成老三心里想着,将这狗日的娃儿非碎尸万段了不可。这会儿一进村就瞅见稀稀拉拉的人群在那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的黑板墙前嘀咕,他哪有什么心思凑热闹!只盼着天赶紧黑了将那不成器的娃儿暴揍一顿再饿上两三顿不给吃饭!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牛初三一大早就得了成二林下台的好消息,但又不敢声张深深的暗自窃喜。一回屋就悄然的召集本家管事的几个后生过来商议下一步的动作。大抵是完全忘记了头上伤疤的疼痛了,竟将那因他挨了枪子又受罚的成二林恨得牙齿直痒痒。仿佛那村支书成二林压根儿就不该存在,活生生的挡住了牛家人出人头地的机会。 “成大林咋办!”院门紧闭,牛初三的小院里有人窃窃私语。 这一问还真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牛初三先是一愣瞬间就回过神来。贤侄牛桂春说的对,白纸黑字的写得很清楚,成二林被革职留党察看,那成大林却是只字未提! 娘亲舅亲比不上自家的娃娃亲!牛初三这是在无尽的喜悦之中疏忽了 成大林的存在!于是眉头紧皱,原本计划好的如意算盘现在看来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不管咋样,现在先要探探成大林的口风才行!”牛初三自言自语着,似乎成竹在胸。 待众人一散去,就急匆匆的挎了镰刀背篓出门了。 这会儿的成大林正在村后的果园里除草,见牛初三远远的正打这边走来,成大林一转身装作没有看见。也不管牛初三怎样的声唤,头也不抬的薅着地上的杂草。 牛初三靠近了,也明显的感觉到成大林满脸的不悦。他本想说点什么,旋即又打了个回腔只默默地递上了一支烟卷。 “二林的事听说了!”牛初三强压着内心的喜悦,怏怏的问道,似乎有无尽的惋惜一样。 “公告文书就是我贴的!”成大林冷冷的道,并没有伸手去接大舅哥牛初三递上的烟卷。 牛初三顿了一顿,将那紧捏着烟卷的胳臂扬了一扬示意成大林接过去。 成大林这回似乎看清楚了,才慢吞吞的直起腰板伸手接了过去。 “事情总要有个交代嘛!”成大林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南面那排连绵起伏的群山,似乎并没有因为二弟被免职的事情而有所不满。 “理是这么个理,可那二林毕竟也是为乡党们出的面,即便有罪也不能让二林书记一个人顶着!”牛初三一扭脖子,明显的又犯了以往的倔劲儿! 在牛初三认为,成大林至少应该因为二林免职的事情而背地里破口大骂,以至于再冲到那乡政府去拍了桌子讨个公道才好。毕竟成二林是你大林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这才是成大林的性格。不想这成大林竟如此的一反常态的冷静,这多多少少的牛初三没能预料得到的! “那......照你这说法难不成还要给他刻碑立传披红花挂牌匾不成!”成大林显然没了耐性。 牛初三扑棱着眼珠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这蛮不讲理不近人情的成大林交流下去。大舅哥毕竟是大舅哥,牛初三鼻子里哼了一声,将那手头本就没有点燃的烟卷狠狠的甩在地上,临转身还不忘再上前伸出脚踩在上面拧了几圈。 “那......那你是他哥么!能看着不管?”牛初三已经蹿出去一大截,不死心的再次回头数落 着。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但凡有人再去政府取闹,无论是谁都会怪罪在村主任成大林的头上。既然这样,那成大林去最合适,也正好给他姓牛的一族腾开地方...... “管!......拿什么管?”成大林这回是极端的不耐烦了。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的紧凑到牛初三面前,脸色阴郁,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三哥!枪!枪找不到了!”成大林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伸手比划着。 “枪!”牛初三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趔趄,看来他是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成大林,牛初三现在悄然谈论着的枪,正是射穿成二林大腿的那把制式手枪。被抢夺回来的时候成大林急于查看二林伤情就一把丢给了牛初三。慌乱中的牛初三着急忙慌的抱头鼠窜,朦胧中也不知是递给了儿子牛得利还是丢给了侄子牛得发。事后再去询问竟都推得一五一十六的一问三不知。 牛初三后背发凉,倘若这枪再找不到,那牛家人是笃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他做梦都没预料到怕什么来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而今这个地步。眼下还考虑什么家族兴旺!保命要紧! 一想到这儿,牛初三匆忙的往回赶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 老三大怒动皮鞭 宋晓峰紧跟在他爹后头,这才刚吃过晌午饭就急匆匆的赶到了龟寿村。一进村胖墩儿就一眼瞅见了,还没来得及报信,成老三就出现在了家门口。前院磨坊里的机器轰鸣着,现在正由三狗母亲李雪芬站看着。今儿个本是要去县里给三弟成彦涛针灸治疗的,不想三狗又惹出这档子烦心事,想起来都叫人窝火。 宋耿直正是这宋晓峰的木匠爹,同那成老三也算是老相识。成老三因为二哥的事今儿个本就心情不畅快。这会儿见那宋耿直又一脸怒色气势汹汹的前来兴师问罪,自然烦躁得头发都涡旋着倒竖了起来。 即便一百个不情愿,成老三还是强忍着陪了笑脸迎了上去。这宋耿直本就耿直,犟德像驴一样,无缘无故的娃儿被打成这般模样又怎么可能有个好气色!连成老三递上去的烟也懒得伸手去接,一把就将躲藏在身后的峰娃子拽到了成老三眼前。 成老三再去瞧这娃儿的时候,只见那蓬头垢面的脑壳上血迹斑斑,眼睛肿胀着似青非青,那滚圆的腮帮子上横七竖八的刺挠着参差不齐的似猫抓过的形状,果真如先生宋清文描述的那样没了人样。这娃儿胆小,羞涩的站在成老三面前瑟瑟发抖,天生的倆朝天鼻一吸一顿的吸着鼻涕......成老三见状似有好笑却又不敢显露在脸上,心疼得连忙伸手去抚摸这娃儿的脸盘子,不想这娃儿竟一翻白眼像泥鳅一样再次躲在了他爹宋耿直的身后。 成老三怏怏的放下手,连忙招呼着往屋里坐。 一进门,李雪芬就瞅见了脸色铁青的宋耿直,这宋耿直自打进村以来还没说过一句话。见那李雪芬同自个儿打招呼,也是含糊的点了头就径直进了里屋。 成老三紧跟在身后让座,宋耿直也不搭理他自个儿找了靠墙的位置坐定,一抬头正好瞅见喜鹊婶子正埋头往锅底下添着柴火。喜鹊婶子是长辈,即便是宋耿直的母亲来那也是要毕恭毕敬的道一声“老姐”的。宋耿直哪敢在长辈面前摆架子使脸色!连忙起身打招呼,这喜鹊婶子见有客人进来,连忙起身提了锅台上的热水瓶要给耿直爷俩倒水添茶。 俩人自是格外亲切。 宋晓峰就站在他爹一侧,暗淡的堂屋里喜鹊婶子显然没能察觉到这娃儿脸上的异常。一边亲切的问候着,一面顺手拉了一侧的木凳子给娃儿坐,只这一忽儿功夫便察觉了这娃儿脸色的怪异。 “哎呀!这......这娃儿......这是......”老人家睁大眼睛,一脸惊愕的瞅着面前的娃儿他爹宋耿直。 “都是您那心疼的孙子干的好事么!”宋耿直苦笑着瞅了眼靠在门框上的成老三。 成老三本就眼瞅着那峰娃子滑稽好笑,只是在他爹面前刻意的收敛着。毕竟人家受了委屈不能刻意的表露出来。 “你是说狗娃子弄的!”老人一脸疑惑,她可从没听得三狗惹出这般的祸事来。 宋耿直直愣愣的眼珠子不时的提溜着,显然对喜鹊婶子这全然不知的表情有所不满。这么大的事儿,成家人就这般的态度,他打心里觉得不公平。 “娃娃们打闹,手底下也没个轻重,这该死的崽娃子......”喜鹊婶子慌乱中忍不住责备起了三狗来。 这一责备倒是惊醒了斜倚在门框上的成老三。成老三很清楚,自个儿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对这面前的宋耿直再熟悉不过了,心里憋着一口气,你不让他撒出来那是非憋死不可的主!成老三故意不说话,但心里却乐滋滋的。三狗出手伤人是不对,但他做梦也没能想到这平日里看似老实巴交的三狗竟能下得去这般的狠手。 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一般都不会叫。”这的确令人倍感意外,在成老三看来,成家人是绝不能出现那种几棍子都崩不出个屁来的主儿!老实巴交的人一般都没大出息,男娃子,没个脾气那还叫什么男娃子? “那你说要咋弄嘛?”成老三终于忍不住搭话。 “咋弄!弄成这般球样儿了!这娃儿我也不领回去了,今儿个领来就留下来,你成家家大业大的,好吃好喝的给供着,倒还省心省事!”宋耿直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儿故意的提高嗓门,显然这是坐实了兴师问罪的由头! 成老三环视四周却并不见儿子三狗的去向,正要询问老母亲时,这三狗便推开后门悄然的跻身进了堂屋。 因后院那棵高大的核桃树的笼罩,屋子里光线 不是很好。成三狗紧挨着后门的土墙,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分辨那儿竟站着一个人来。 “过来!”成老三冲着紧靠在门口的三狗吼了一声。宋耿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惊得浑身一哆嗦,茶水扑闪着烫了嘴唇。 成三狗并没有动,没有人能看得清他此时此刻面部的表情。唯有宋耿直亲切的称作“峰娃子”的傻儿子宋晓峰却不安了起来。 喜鹊婶子虽护犊子,这会儿也不再多嘴,任凭门后头的成三狗怎样眼泪擦的凝望。也不搭理他,老人径直挎了篮子下地摘菜去了。只叮嘱这宋耿直千万不要提前离开,一定要等她回来吃了晚饭再走。 老祖母一出屋门,当爹爹的成老三就犯起了倔毛病。他也不再搭理那从一进门就一直给自个儿甩脸子的宋耿直,更不搭理那给了凳子还不就坐的峰娃子。成老三的坏脾气是远近出了名的,而今这般的棍棒相加都没能教育个听说顺使的娃儿来,还整日里惹事生非,他哪能这般轻易的饶恕? 就一晃眼的功夫,挂在院墙木楔上的草绳已经提溜在了成老三的手中。 屋内的成三狗将眼前这一幕看得是清清楚楚,他深知这一顿草绳皮鞭是难以逃脱了!他也不想躲躲藏藏,人人都同情伤势较重的宋晓峰,却没有一人过问过宋晓峰究竟为什么会挨揍!更何况正是这眼前的宋晓峰先动的手。成三狗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宋晓峰光明正大的欺负!甘河子村小,那是成三狗的地盘,打他记事以来就被爷爷背着送进了那破庙荒院,他熟悉这村小的一草一木...... 父亲成老三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也从来没有听过他任何的解释!成三狗很清楚父亲的秉性,他认准的事儿即便是十头牛也不可能扭转回头。 “啪!”第一声草绳落下的时候成三狗还站着,这一鞭子抽打在了三狗的肩膀处,火辣辣的生疼。 “啪!”第二草绳落下的时候成三狗忍不住剧痛弯下了腰,这一鞭甩在了三狗的胳膊后背上,本就单薄的外套嗖的一声撕破了一道大口子。成三狗不再疼痛,他倔强得像一头牛犊子一样再次挺直了腰板。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那种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霎时间就 活生生的跃然脸上。尽管光线暗淡没人看得清,但草绳的甩打声还是惊得宋耿直神色慌张的屁股离开了凳子。 第三绳抽下去的时候因为惯性,草绳哧溜一声缠在了成三狗的脚踝处,成老三一使力,那还紧靠在墙角的三狗连同那绳子就像木猴一样瞬间打着转儿咣当一声重重的撞击在了一侧厚重的门扇上。成三狗蜷缩着,没再起身。成老三气急败坏的叫骂着,无休无止。 宋耿直一把扑过去抢夺老三手中紧握着的草绳,不想却扑了个空!待这第四绳抽下去的时候,成三狗浑身上下软绵绵的,竟然没了一丝一毫的疼痛!原来那原本还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宋耿直早已扑挡在了这一声不吭饱受皮鞭之痛的娃儿身上。 做为一个外人,他实在看不下去成老三管教娃儿的残忍无情。宋耿直叫骂着一把拽了他的峰娃子夺门而出,只是这回,他骂的不再是娃娃们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发自内心的责备成老三这以暴制暴的坏习性! “狗日的,你把娃儿打残了咋办!”宋耿直在抢夺草绳的时候把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他领着峰娃子前来就是讨个说法。只是这样的做法他实在不敢想象也担待不起! “老子养着!”这是成老三瞪直了眼珠子的回话。只是这句话却深深的烙印在了年幼的成三狗心里。 三狗强忍着剧痛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比起身体上的疼痛他的内心更是火辣辣的难受!他深切的意识到面前的这位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男人,已不再是自己伟岸而正直的父亲形象。他只是一个赏给他一口饭吃,使给他无尽脸色以及皮肉之痛的恶人罢了!三狗的眼泪忍不住簌簌的滴落下来,是心痛! 门外,磨坊里的机器轰鸣着,挤在前院加工粮食的男人妇女有说有笑。却丝毫没有人注意到里屋这间昏暗的老房子里,就在自知老汉、喜鹊婶子的炕前,一出父子间无尽的悲剧再次的上演。 这一夜,成三狗浑身火辣辣的疼痛,起夜时惊异的察觉到双腿肿胀得已经难以下地。他不敢惊扰睡梦之中的老祖母,三狗蜷缩着身子忍着剧痛拉开了老屋那扇厚重的门扇。他匍匐着攀爬出门,坐在后院那棵粗壮的老核桃树下,凝望着头顶满天耀眼的星星,聆听者箭雨河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再环视东方,那颗璀璨的启明星还隐没在无尽的暗夜当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 得利得发成冤家 对于牛初三而言,现在最打紧的并不是怎样的同那成家人争风吃醋,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先自保。毕竟那把乌黑发烫的手枪就是经他之手传到儿子牛德利之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儿子牛德利一转手又递给了侄子牛得发。牛初三在恍惚中看得真真切切,拿手枪正是这牛得发战战兢兢的揣进怀里的,当时的牛得发许是怕人瞅见,还特意脱了外套包裹着。现在竟然都矢口否认,成家人就在跟前,别人不清楚难道成家人也会跟着装糊涂吗? 想到这儿,牛初三不得不打起十二万的精神紧张起来,他可不想为这黑不隆咚的东西搭上性命! 现在,眼看着进入五月了,整个龟寿村都沉浸在无尽的槐花香味之中。没有人不因这淡然而又甜润的槐花香味而意趣盎然。炎热的夏季眼看着就要到来,庄稼地里翻滚着的麦浪已然绿中泛白。只待那如火的骄阳一烘烤整夜的风浪一横扫即刻就能灿然金黄一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用在农家人的田间地头也是未尝不可的。 牛初三现在就站在自家的地头,本来是起了个大早下地准备抽拔麦陇中高高耸起的野草的,到了地头愣是呆立了老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心思根本不在庄稼地里,他甚至于不敢光明正大的走在那原本就狭长的窄巷子里。就怕冷不丁的撞见成家人顺口被问上一句关于枪支的事情。 公安局的老吴已经来过多次了,问话问过几十遍,牛家人一个个的被传唤进镇政府大院。个个都是一脸无辜的模样。牛初三甚至于将那牛得发堵在屋里拿断绝关系来要挟,一点用也不顶。糊里糊涂的就是不知道去处。 这一切其实成三狗最清楚,只是娃娃儿的话没几个人能信。事发当天,成三狗是紧跟在牛初三的儿子得利叔身后的,不为别的,就为对二伯父遭受枪击的愤恨。枪支对于成三狗而言并不陌生,他早已司空见惯。 那公安局的吴胖子每次下乡的时候,总会将那三个轮子的警用摩托车停靠在二伯父成二林的家门口。车斗里整整齐齐的码着的又何尝不是真家伙!只是这明晃晃的 手枪却是第一回见到,而且就在自个儿的眼皮底下放倒了三狗人生中的第一个偶像——二伯父。三狗能不对它趋之若鹜吗? 只是现在流落到了牛德利的手中,想拿回来显然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牛德利是递给了牛初三的侄子牛得发,并且用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是在递给牛得发之前,这牛得利是一头蹿进过一旁的石头滩。石头滩里大大小小的石头堆积如山,长年累月的庄稼人将地里的石头丢进这石头堆里,也便形成了迷魂阵一般的造型。 牛得利在这不见人影的石头滩里究竟有没有调包动手脚,自然无从知晓。只是牛得发却一口咬定回屋的时候衣服包裹着的只有顺手捡回的钢盔帽儿。公安局的自然不会听信牛得利、牛得发俩人的片面之词。但无论怎样的调查询问,其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无所获。枪支的事儿始终得不到任何的线索。 为此,成三狗还专门在牛得利窜进过石头滩里搜寻了许久,看似整齐实则凌乱不堪的石头滩里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小巧玲珑的凶器——手枪呢! 现在,牛得利被隔三差五的传唤进公安局里。牛家人也是要脸的人,时日一长几乎人人都认定这放到村支书成二林的手枪就被这牛得利藏了起来。牛得利窝藏了一把瘆人的凶器——手枪,这消息一传出去,整个村子的人都跟着骚动了起来。人人都像躲瘟神似的远远的躲着这牛家人,在手无寸铁的百姓眼里,但凡拥有这凶器的那都是一等一的恶人。谁又敢同那恶人纠缠不清呢! 牛初三好不容易才拉拢起来的人脉就此断结,他能不焦躁心乱吗? 现在,牛初三俨然一位被排挤的异类分子模样,就连自个儿都觉得着实的蹊跷难言。 牛得利被送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瞅见老爹牛初三站在自家的麦地前。本想绕开去,又怕被别的乡邻撞见,这不怏怏的耷拉着脑袋走向了同样魂不守舍的牛初三。 “爹!”牛得利习惯性的招呼着面前的牛初三。尽管他深知这面前的老爹不可能搭理他,但他还是在老爹面前不能怠慢。 牛初三在儿子牛得利声唤了好几声之后这才极不情愿的转身瞅了儿子一眼。他想说什 么,但实在同他没话说,为了避免父子之间的尴尬,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挤进了麦田。 “爹,村里人说三道四,见不得光的话咱不能信!”牛得利几乎是在央求着面前的老爹爹,他看得出这一夜未眠的牛初三鬓角显然已经斑白。紧裹在身上的厚夹袄更加的衬托了他身材的高挑消瘦,两颊紧紧的包裹着高高耸起颧骨,他已经被这枪支的事儿折磨得茶不思饭不进了! 牛初三欲言又止,他实在想不出搭理儿子牛得利的理由。这事儿倘若不能尽快的了结,别说扳倒成家人了,弄不好那眼瞅着即将过门的儿媳妇都要泡汤。牛初三心里怎能不急呢?黄凤玲,多好的闺女啊!现在已经半个来月不曾再登过牛家的院门了,明摆着是对这事儿有了另外的看法。 每每想到这儿,牛初三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可是牛得利一脸的无辜,牛得发油腔滑调的根本没句实话。到头来这口黑锅还不是要他牛家人死死的扛着...... “凤玲最近咋回事儿?”牛初三实在忍不住问话。 “说是地里活忙......”牛得利低着头嘤嘤呜呜的回着话,显然自个儿也摸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儿子漫不经心的回话算是彻底印证了牛初三无尽的猜测,其实他早就看出来这风铃丫头的不自然。以往打了照面总会老远的喊一声“牛叔”,而今不光是声音没有先前那般的甜亮了,而且明显的有意无意的在躲着牛家人。 牛得利不傻,他深知事情闹到而今这个地步,肯定是堂弟牛得发在其中使了绊子。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还真不能把牛得发怎么样。 其实自打在柳东中学念书那会儿起,他就看得出这牛得发一直对黄凤玲有意思。只不过碍于学校的管制以及黄凤玲父亲的威严,才没敢刻意的表露出来罢了。初中一毕业俩人一前一后的便回了村里务农,牛得利同那黄凤玲本就同班,加之又坐了大半个学期的同桌自然比那堂弟牛得发了解的多。一来二去的俩人也便走的近了不少,两家大人彼此看在眼里也没多加反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默认了这门亲事。 牛得利是无意间在翻看黄凤玲的摘抄本时发觉了牛得发写给黄凤玲的纸条。并没 有什么出格的话,只是摘抄了一首唐诗,全文为: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落款正是牛得利与黄凤玲定亲的当天。牛得利本想冲进厨房当面同那黄凤玲问个清楚,临到门口时又折转了回来。以黄凤玲的脾性得知有人翻动自个儿的书桌抽屉,那还不闹个鸡飞狗跳火烧房不成!再说谁心里没有个小秘密呢! 牛得利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其实背地里却是多了个心眼。他死死的紧盯着堂弟牛得发的一举一动,却始终没能察觉到任何破绽。倒是这黄凤玲隔三差五的就找那牛得发借书还书的,明显的往上贴。 牛得利很清楚借书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鬼才知道那书本里有没有夹带情话满天的纸条呢!为了以证清白,牛得利专门找了借口将那未过门的黄凤玲约到了村外甘河子附近的老柿子树底下。当他按捺着剧烈的心跳一把拉住黄凤玲的手的时候,被一把甩开了。 这一甩,甩得牛得利目瞪口呆,从先前的怀疑瞬间清醒明白了过来。他深知黄凤玲这是心有杂念,而这杂念他几乎就能确定就是堂弟牛得发一手造成的。 牛得利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任凭黄凤玲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眼泪不由自主的在眼眶里打转,终于被憋了回去。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并不是眼前他深爱着的黄凤玲即将失去,而是他要以怎样的理由给爹爹牛初三交代呢? 彩礼已过,嫁妆黄家人已经准备妥当,在这节骨眼上黄凤玲却犹豫不决了。这让他如何是好呢?没有人知道牛得利这一段时间的煎熬,他隐忍着恨得牙齿直痒痒。 牛得利望着日渐消瘦的老父亲牛初三,他不得不编造出这般连他自个儿都难以相信的鬼话糊弄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 竹林巧遇黄凤玲 牛得利这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若论家境,牛得发自然不能与他相提并论。庄户人家,谁家嫁闺女第一眼相中的不是家底儿?黄凤玲却不是这样的人,自打读书那会儿起,这黄凤玲便迷恋上了写写画画。而这牛得发天生写得一手好自,文字功底还过得去,在学校那会儿也是小有名气。 柳东中学算是这柳东乡高等的学府了,自然人才辈出。如此类类也是习以为常,不过自打这一走出校门,在这整个龟寿村里,写得一手好字的人那可真是寥寥无几了! 村东头苗桂花对门书香门第的贵才老先生早已过世,村口成三狗的堂哥成建军那是已经内定将要去甘河子村小教书的先生。再往村看除了那开磨坊的成老三也就只剩下这牛得发还拿得出手。至少在同龄人的排行中牛得发算是鹤立鸡群的佼佼者。 许是正好这一点打动了黄凤玲,这原本就喜欢写写画画的黄凤玲自然与那年纪相仿的牛得发意趣相投,交往甚密。 同是本家,牛得利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只能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他把所有的怨气都积压在心底不敢有任何表露,担心因一时的疏忽而激怒了本就心神不宁的黄凤玲。 牛初三却不这般认为,凤玲丫头是疯疯癫癫的样儿,但这女娃子心眼实在。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唯一令他担心的正是因为手枪的事丫头有什么想法。毕竟这是天大的祸事,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铁定儿子牛得利在手枪这件事上这是在昧着良心说假话。说归说想归想,可这娃儿死活不承认,这可着实令牛初三窝火伤身。打也打不得,骂也不顶用,牛初三真不知道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个这般败家的玩意儿! 牛得利还算心疼他那因这祸事而几近衰颓的老父亲,并没有离开,而是一把挎了横卧在地头镰刀就势割起了牛草。晨风吹拂得便道上的野草摇摇晃晃,一侧冒过沟底的密林伸出鸟雀儿不时的在树梢处欢呼雀跃,就连甘河子村小朗朗的读书声也格外的清脆悦耳。春光无限好,只是父子俩的心思现在都异常的沉重 。 清明节一过端午节也便接踵而来,眼下早熟的小麦已然金灿灿的脆黄,布谷鸟的叫声时不时的在田间地头回荡,似乎了无天日的在提醒着忙活了大半年的庄稼人不要忘记收获。 牛得利同那牛初三其实想的一样,在这沟壑纵横的东塬上,尤其夏收时节,端午节正好给繁重的体力劳动平添了些许亲情的乐趣。按照惯例,无论是过门的还是未过门的女婿,在这节日的氛围中都要抽了空闲带了礼品前去拜访岳父岳母一遭的。 现在牛家父子二人只盼望着端午节赶紧到来,正好找了由头让俩娃儿紧张的关系有所缓和。牛初三自然不敢怠慢,老早的就在集市上订好了上等的肋条肉,备好了平日里连自个儿也不舍得享用的茶叶糕点。 黄家人家自然也老早的做了筹划安排,新女婿首次上门过节自然不能草率。为此,还专门叮嘱丫头别疯疯癫癫的到处乱跑。乡里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过个节也不一定当天才上门。根据自家的实际情况提前三两天也是未尝不可的。 这一日,牛初三起了个大早,连着下了几天的阴雨终于放晴。天还不大亮,后院的几只芦花鸡就不消停的闹腾了起来。再出屋门时那沁人心脾的槐花味儿已然笼罩了整个村子。农忙时节的庄稼人自然不会赖床不起,只一会儿功夫,村口就传来了胖嫂那字正腔圆的叫卖声: “豆腐脑儿喽......豆腐......” 在这农家人眼里,能隔三差五的吃上一口热豆腐那也无非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调剂。胖嫂家的豆腐现磨现卖,在方圆十几里大大小小的村庄里赫赫有名。热豆腐脑儿却只对这龟寿村的老少爷们开放。无论谁家,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自然都能匀上一口。盛装的器具来者自带,大碗小盆的也不在乎,只要不折本,看着给就成,末了辣子调料也都提供。这般一来二去的自然老主顾是排着队也难蹭上一口。 胖嫂为人实在,豆腐脑却并不是天天都有,一个礼拜能卖上一两回那也算得上是格外的开恩了,农忙时节有时候连着几个月也听不到那浑厚的叫卖声。 这不下着连阴雨,胖嫂也终于有时间忙活忙活老本行了。老两口头天晚上泡了 豆子,半夜起身就开始推磨熬浆,天还不大亮两大桶热乎乎的豆腐脑儿已经出锅装好。案板上用青石快压着的正是头锅做好的豆腐。趁着节日的到来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牛初三听到巷口胖嫂的叫卖声的时候其实胖嫂已经在东巷里绕了一大圈了,现在担子里也没有多少,所以偷个懒并没打算挑进村西这条巷子。也就顺便喊上两嗓子,听得见的吃个热乎,听不见的也就就此打住。 牛初三刚从后院放了老母鸡出来,倒过尿盆的手还没来得及在脸盆里冲洗就听见胖嫂浑厚的叫卖声。胖嫂是成姓人家的媳妇儿,牛初三因为打心眼里跟那成姓人家面和心不和,因而自然而然的并不想听到这老女人的叫卖声。若是以往,必然会不耐烦的数落几句。而今,也是有苦难言的将那两扇笨重的木门扇摔打得嗒作响。 牛得利还没起身就听到他爹甩盆砸碗的声响,也是极不耐烦的将脑袋蒙进了被窝里。院外扁担挑子的吱扭声断断续续,那是挑水的庄稼人正在从西渠积水潭里取水以备家用。村东的人家自然很少来村西,凉水泉的积水穿过竹林子蔓延到村东低洼处,足够养活村子东巷所有人家了。只是连阴雨过后的沟底湿滑,村西的积水潭里自然热闹了起来。 牛初三是个勤快人,自家的水缸早在昨儿个晚间挑的满满的。本想着早晨窝在被窝里睡个好觉,不想娃娃的婚事儿实在惹得他一夜辗转难眠。他是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 成二林下台了,这显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牛初三做为村里的党员会计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牛家出了岔子,他实在闹不明白这些不懂事的娃娃们藏着那杀人嗜血的凶器做什么!为这事儿,他同那牛得发的老爹已经一个来月不曾说过一句话了!曾经那是多么亲切的两兄弟啊! 牛初三是越想越窝火,再一瞅炕上牛得利那不耐烦的模样儿,真想一把火把这老祖宗留下的破烂房子给点了。凤玲丫头眼睁睁的生了变故,换做旁人早就火急火燎的想着法子化解矛盾了。牛得利这犟娃子好话赖话一句也听不进去,真是应了老人传下来的那句话:“家儿像家舅!” 牛得利的舅舅黄百九是个成色不对的二百五,牛初三的老婆自然也几脚都崩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模样。牛得利倒是油腔滑调的,眼下看来也是个二迷子货。 牛初三自打成家以来就没见过这般不着调的人家,种子再优良没个好地那也是白搭。这不,他那平日里连几句家常话也懒得出口的婆娘现在正倚在靠墙的木柱上直愣愣的紧盯着正在生着闷气的牛初三。 “天晴咧!今儿个弄啥?”婆娘扫了一眼门外,小心翼翼的提问。 牛初三暗自叫骂,大清早的又懒得发作,没搭理她。 “天晴咧!今儿个弄啥?”婆娘扫了一眼门外,再次小心翼翼的发问。 “弄锤子!球都弄不成!”牛初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起来,他这并不是骂这老实巴交的妻子,也并不是冲着炕头上还在装睡的儿子牛得利。他这是有气没处撒,自个儿骂自个儿不成器。 于是婆娘依旧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抠着手,不再说话,也不再问牛初三什么话。 牛初三的话兴许刺激到了炕头上的牛得利,牛得利一脸不耐烦的坐起身,父子俩就这样对望着,眼睛里能挤出火花来。 “天晴咧!今儿个弄啥?”婆娘扫了一眼门外,原本耷拉着的脑袋再次紧盯着他的男人牛初三。眼睛里既是无尽的惊惧又是因惊吓而万般无奈的怯懦。 牛初三受不了这样的眼神,这眼神会让他瞬间没了做人的好脾气,又不能恣意的发泄出来。楚楚可怜的样儿仿佛永远面对的是个十恶不赦的歹人一般。无论你怎样发作,她都是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温顺样儿! 牛初三本想着今儿个就打点好让娃儿收拾收拾上老丈人屋里去一趟。其实这话儿昨儿个夜里就给他那傻媳妇儿交代得很清楚了,不想这瓜婆娘一大早的竟忘得一干二净。牛初三也懒得再操这闲心,狠狠的瞪了眼娘儿俩一把抄起墙角的背篓出了门。情急之下连割草的镰刀竟也忘记别在裤腰带上。 背后的傻婆娘回过神来也不管不顾的提着镰刀追了出去,俩人一前一后的就出了巷口直奔甘河子方向而去...... 牛得利一大早的就在老父亲面前讨了没趣,牛得利收拾停当后也便跟着下了地。现在的巷子里出了挽起的娃娃以及做饭的媳妇儿,早已没了几个青壮年劳力。 才走到村口碾盘子附近时老远的就瞅得牛得发正鬼鬼祟祟的窜进了斜坡下的竹林子。牛得利不放心,小心翼翼的紧跟了上去,还没凑近就听得一男一女的声音正从那密不透风的竹林深处传出。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枝叶摩擦声,听不大清楚说话的内容,而那女声正是令他焦躁不安的未过门的媳妇儿黄凤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 甘河滩里读书声 牛得利小心翼翼的凑近竹林,因这枝叶的掩映实在看不清里面俩人究竟在争执着什么。但清清楚楚的听得俩人在激烈的争吵。伴随着沙沙的响声以及鸟雀清脆的哀鸣加上眼前这令人心痛的一幕,牛得利浑身颤抖着把牙齿咬得咯嘣响。 “说好的事,为什么要反悔?”这是牛得发怒气冲冲的在质问面前的黄凤玲。 这个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完全忽视了亲情友情的存在,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端午到来之际尽快的催促黄凤玲退了这门亲事。他等不及了,也不想再这样拖延下去。黄凤玲同那牛得利的婚期就定在忙罢(夏收)之后,夏收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倘若真等到花轿近了门前再去处理这烦心的事儿,恐怕连黄凤玲自个儿也做不了主! 黄凤玲被牵扯进这毫无休止的感情漩涡里,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一脚踹开亲她爱她的牛得利呢?再说,牛得利究竟有没有私藏枪支惹得大半个村子一直以来都不得安宁,黄凤玲自个儿也吃不准。公安局的车子隔三差五的就会挨家挨户调查取证,其他人的想法她不知道,只是这牛得利每次都能从镇分局平平安安的回来,这足以证明他的清白。黄凤玲完全被牛得发的花言巧语绕了进去,公安部门都不能立即定性的事儿,牛得发怎么能三言两语就给下了结论呢? 黄凤玲好歹也是念过中学的,私藏枪支什么罪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公安局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牛得利呢?更何况经手的俩人中牛得利一直因这事被限制了行踪,即便是出个村子也都要向那村长成大林汇报。同样是经手的人,牛得发却将所有的矛头指向了堂哥牛得利。把自个儿洗得干干净净,仿佛是从没触碰过一样。 俩人正是因这事起了争执,在案情还没完全定性之前,她不可能在这两个男人的感情纠纷中犹豫不决。因此她才刻意的疏远着一向对她含情脉脉的牛得利。但令黄凤玲没能想到的是躲得了牛得利却躲不了他的堂弟牛得发。牛得发瞅准时机仿佛疯了一样的隔三差五的就粘着她, 没话找话说,满眼都是活。她一个女娃家家的,这牛得发先前还倒好,至少进门之前有个招呼,慢慢的连招呼也没了,一进门不是扫地就是挑水。 黄凤玲深深的厌恶这种令她难为情的做派。可是,他又不能对人家发火,毕竟有理不打上门客!时日一长,牛得发狐狸尾巴以及贪婪的本性慢慢的就呈现出来了。先是趁着家里没人强行拉她的手,她借故躲开了。尔后没几日就趁她不备从身后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当时老娘还在后院喂大鹅,黄凤玲自然不敢声张,只是将计就计的哄骗着牛得发收手。待那牛得发走后,她才抹着泪珠子傻坐在灶口前的木墩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惊愕之中的黄凤玲为了摆脱恶魔的纠缠,她究竟有没有提到要退亲的话儿?连她自个儿也弄不清楚。牛得发却不依不饶的拿这话儿说事,他逼迫着黄凤玲必须在端午节之前同那牛得利断绝一切往来,这还不算,还要退还了嫁妆彩礼钱。黄凤玲怎么可能任由这个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疯子为所欲为的摆布!即便是退亲,那也是黄凤玲她自个儿的事情,与那八字还没一撇的牛得发何干? 竹林里争吵着的俩人完全没能注意到外围鼓动着双眼紧盯着的牛得利。牛得利拳头紧握,他笃定在这场感情的纠葛里牛得发就是始作俑者。倘若换做别人,他定会不动声色的悄然靠近狠狠的暴揍一顿。可是牛得发是他亲亲的堂弟啊!抛开爱情不谈那血浓于水的亲情终是难以割舍的!再说,俩兄弟为了个女人大打出手,无论在什么场合那都是令人不齿的笑谈...... 牛得利的隐忍更加的鼓动了牛得发的嚣张气焰,他已经完全不把他的堂哥放在眼里了。 此时此刻的牛得利心里就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样,真不是滋味儿。在眼前这一幕强烈的刺激之下,他默默的起身悄然的离开了沟底竹林。树梢的喜鹊鸟儿嘀嘀咕咕的啼叫着好不悦耳,不知是在嘲笑他的暗弱还是在为牛得发的恬不知耻喝彩。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的一样,一切却又是那样的令人捉摸不透! 当他漫无目的无精打采的沿着羊肠小道攀上沟顶的时候,五龙山的身姿照样蜿蜒盘旋重峦叠嶂 着。山顶隐绕着一团团厚重的团雾,时而遮挡了太阳,时而又飘摇激荡的扶摇不定。一回首再去环顾沟底那片充满着无限伤痛的茫茫林海。牛得利忍不住想冲着面前一望无垠的开阔地嚎上几嗓子。可是,他终于没能发声,他不想因为自个儿的惺惺作态而惊扰了沟底一对野鸳鸯的黄粱美梦。 牛初三照例半个身子掩映在一片金黄的麦地里,麦叶儿隐隐的发绿还没完全干透,麦穗儿娇滴滴的晃动着肥硕的儿羞赧的麻花辫儿,连那婀娜修长的身姿也跟着沐浴阳光嚓嚓作响。早就没了好心情的牛初三许是只能在这无尽的麦浪里心情才能有所好转!他一手搓捻着手上熟透而脆干的麦穗儿只轻轻一吹麦糠儿就四散而开,胖嘟嘟圆滚滚的麦粒儿就裸露着在掌心拥挤翻滚。这可是能救命的粮食啊!丰收的喜悦完全将心头的杂念冲刷得一尘不染。 “爹!”牛得利耷拉着脑袋站在地头,他是过来帮忙的,临到地头才察觉自个儿竟完全不知道做点什么。 牛初三一转身就瞅见儿子牛得利无精打采的立在田畔的荒草滩上。原本还眉头舒展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你来弄啥?”牛初三不悦的问道。 “给你帮忙么!”牛得利应声回答。 “帮忙!......额......你先去看看你那老不死的蠢娘又钻到哪个黑窟窿去了!帮忙!帮个鬼忙!”牛初三一歪脑袋将脑袋瞥向了东头的甘河子。示意儿子牛得利他娘去了朝东的方向。 牛得利早就习惯了爹对娘无端的指责谩骂,他没再说什么,沿着地畔小心翼翼的朝东面走去。才走到一般的时候就一眼瞅见黄凤玲竟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了他刚才站过的草滩。不知咋的,那种期盼已久的喜悦就像头顶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丝毫没有停留的瞬间划过,紧接着就是无限的哀伤悸动。 他深深的明白这叫爱之深责之切。可是,他在离开竹林的那一瞬间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在这件事上伤心劳神了。黄凤玲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黄凤玲,他不相信命运之说,但他能决定自个儿的命运。 想到这儿,牛得利也顾不上脚底下有没有踩倒滚圆的麦穗儿,仿佛逃命一样,一心只想着 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牛初三见娃娃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麦田,自然客套的同那凤玲丫头拉了几句虚情假意的客气话。说实话,说的是啥,有一出没一出的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说的是啥。只是远远的,他刻意的在巴结逢迎着捡好听的说,如此的虚情假意实在是不想搞黄了得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婚事。他看得出姑娘这是有话要说,可是终究是没能心如人愿的说出口...... 牛得利那有什么心情搜寻老娘的下落!聆听着甘河子村小娃儿们郎朗的晨读声,牛得利的思绪早就脱离了冗杂的尘嚣他不想再去沉浸在无限的情感哀伤之中。愈是这样,头脑中黄凤玲的影子愈是闪烁不断。就连那叽叽喳喳的叫不上名的虫叫声都像极了黄凤玲悦耳动听的哼唱声。 甘河子的沟壑里荆棘密布,错综复杂的地形伴随着数不清的白的、黑的顽石。顽石有大有小,大的足够成年的两个男子环手相抱,小的或是平铺或是聚集零零散散的踩在上面咯嘣作响。偌大的甘河子里河道里并没有母亲黄青苗的身影。 找母亲是假,散心是真。即便是再呆笨的母亲也绝不可能深入到甘河子无尽的荆棘之中。倒是牛得利一心只想钻进去,或许只有远离田间沟畔他的内心才能真真切切的好受那么一丁点儿。 “娘......”牛得利伸展双手括在嘴角两边肆意的呐喊,于是空旷的河道里由远及近的传出“娘......娘......娘......”的回音,有两三声。 没人回应! 牛得利再次拢着嘴角呼唤,回音便再次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在甘河子纵深的沟壑间回荡。就是没有娘的回应。一转身在无尽的河滩荒地里黄凤玲却不知何时已经远远的伫立在了那儿。 暑气一上来,阳光就晃得人眼睁不开。牛得利再次眯眼确认,站在河道里的正是令他心烦意乱又不得不敬而远之的未过门的媳妇儿黄凤玲。 黄凤玲见状,正朝着牛得利挥手。牛得利找的是他娘黄青苗,没想到竟招来了即将离他而去的媳妇黄凤玲。 竹林里的话他听得真真切切,黄凤玲是答应了牛得发要同他牛得利退了亲事的。黄凤玲现在又追到了河道里,长痛不如短痛。牛得利想开了,爱有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放下。他转身朝着黄凤玲站着的方向慢慢的走去,在那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的开阔之地,牛得利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心底最黑暗的地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 吻别情郎有苦衷 阳光下的黄凤玲着一身清秀的碎花裙面容憔悴,一头秀发现在随意的扎着,沐浴在晨风阳光之下却是更加的楚楚动人。牛得利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内心深处对于黄凤玲的爱慕之情与日俱增,这一对打小就青梅竹马的年轻人不想今天竟走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那村口的翘首以盼,那树林深处追逐嬉戏的美好童年仿佛还就在昨天。可是,命运怎么可能会随意的向人类妥协呢? 俩人就这样隔着一两丈远的距离互相紧盯着对方,但都没有开口说话。牛得利的内心是忧伤还是痛楚已经不再重要。那种因纠结而心神不宁的漫漫愁绪也终于淡然了许多。黄凤玲还是以往的黄凤玲,她那本就倔强而又俊秀的脸庞永远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珠子。尽管面色憔悴但依然流露出让人难以抵触的淡雅美。 “来啦!”牛得利尽可能的克制着自己内心深处的不满情绪。在他看来此番的场景像极了当初他向黄凤玲表白的那样。只是,此时此刻,面前这位眼看着即将同他一起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姑娘却要毫无征兆的甩开他的手,选择了另外一个令他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即便是分手,那也应当好好的祝福她。 黄凤玲没有回应,泪水瞬既漫过眼眶顺着脸颊骤然滑下。她实在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她也不想走到今儿个如此不堪的地步。可是,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双恶魔的大手在死死的紧箍着她。在与牛得利的情感纠结中,她完全失去了自我把控的能力...... 其实在竹林里牛得发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他甚至拿爹娘等一家人的性命相威胁......话说到如此地步,黄凤玲还能怎么办呢?她几乎可以铁定枪支的事情那就是牛得发背后一手策划的阴谋。只是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只能委屈求全。 牛得发的父亲牛开疆为人本分,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农闲之际一直在附近的沙石场做石匠活,因忠厚老实手艺好的缘故,又监管着看管库房的活计。牛得发说要拿炸药轰了她全家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的瞎话。之前就有听说过那库房里 火药雷管,带电的,接药捻子的堆积如山。也就因为这,牛得发的父亲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沙场里。 现在,在牛得发的威逼利诱之下,她不得不当面向老实本分的牛得利这个她最心爱的男人说再见。她实在难以开口。 牛得利自打同那黄凤玲定亲以来连黄凤玲的手还没拉过,唯一的一次就是在那甘河子西岸的柿树林里,还被一把甩开了。他坚信黄凤玲纯洁如玉,他怎么可能忍心伤害面前这位面容姣好却又满脸忧伤的姑娘呢? 同那牛得利一样,黄凤玲又怎么忍心去伤害面前同样饱受磨难的牛得利呢! “得利!我......”黄凤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实在不知道那样已经思虑半天的绝情话怎样的说出口。只是面对现实她又不得不表明这违心的态度,也许只有这样对牛得利以及自己的全家人来说才是最好的交代。他深信牛得发已经听不进去她任何苦口婆心的规劝,他的目的很明确而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采取一切手段占有她! 望着面前犹豫不决的黄凤玲,牛得利也不由的跟着忧伤起来。一个男人,即便他的内心再怎样的强大,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心爱的姑娘放下呢? “凤玲......对不起......”牛得利簌簌的泪珠儿由不得自己把控,但他还是坚定的说出了这句令他百般隐忍的痛心话。与其让面前心爱的姑娘为难,倒不如最后一次包容她的任性,尊重她的选择!可是谁又会甘心呢? 甘河子的知了声异常的猛烈刺耳,这一对相爱又互相挂念的恋人却不得不分手说再见。甘河子见证了多少岁月的变迁与沉沦却终将难以逃过这一场情感的劫难。 阳光似乎更加的刺眼了,牛得利眯着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面前这位即将永远离他而去的姑娘秀气而又白净的双眼了!那一头秀发随风纷飞舞动,就像那挥舞着的胳臂一样在仿佛在告诉他“再见......再见......” 再见就是永远不见,即便是迎面碰上那也终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牛得利的泪珠儿在耀眼的阳光下格外的耀眼璀璨。 “得利,闭上眼!”黄凤玲似乎轻松了许多,她缓缓的靠近面前的牛得利。在那略带哭腔的语气里她在刻意维系着 一个个姑娘家最后的矜持。 “得利,闭上眼!”牛得利已经听得很真切了。他怎么可能就此闭眼呢?只要眼睛再一睁开,他就永远再也不能这般近距离的去欣赏面前这位本就属于他的姑娘了! 牛得利在无尽的挣扎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金灿灿的阳光刺耀得眼前一片通红。习习的微风就像在极力的安慰着面前这位受了伤痛的男人一般轻轻的柔软的拂过他的脸颊。黄凤玲鼓足了勇气一步步向面前这位深爱着她的同时她又深爱着的男人靠近。 分手总是那样的惨淡无情,面前这个矜持而又略显羞涩的姑娘——黄凤玲,她从来没想过自个儿竟能同那牛得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同样的,这一幕牛得利也同样不曾想到。现在,话到嘴边的黄凤玲竟然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彼此心有灵犀,或许牛得利能理解自己的苦楚,但毕竟从这一刻起,只要她一转身悄然的离去,从此她同那牛得利就没有了丝毫的关系。 黄凤玲已经很接近面前的牛得利了,当影影绰绰的阳光透过甘河子狼藉一片的顽石再次映耀在无尽的苍穹之间的时候。黄凤玲的嘴唇轻轻的印记在了牛得利挂着热泪的脸庞上。牛得利屏住呼吸,内心的激荡就像甘河子突发的山洪一样胸口急促的起伏着。这一刻,他等了那么多年!而今竟然是在离别之际! 黄凤玲的身影在倾斜的阳光隐耀下格外的修长憔悴,情感的纠纷已经令她几欲抓狂。如果时间能永久的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啊?谁都不想面对面前的这么不堪的下场。 偌大的甘河子竟容不下一对即将诀别的男欢女爱,不远处的荆棘丛中,一双幽黑的眼睛现在正紧盯着紧紧相拥着的黄凤玲和牛得利。甘河子西岸的庄稼地里,牛初三瞬既蹲下身子,将浑身隐没在齐腰的麦子地里,他欣慰的裂开嘴唇露出熏黑的门牙。 “儿孙自有儿孙福。”说的大抵就是这样。 牛初三生怕竟然了一对恋人的亲密,紧捏着烟卷儿连划拉火柴这般轻微的动作也刻意的回避了。 而那荆棘林中幽黑的眼珠子却布满了邪恶的仇恨,同样一转身悄然的消失在幽深而又冗长的暗沟处。 此人正是牛得 发,牛得发听得真真切切,黄凤玲并没有按照他要求的那样快刀斩乱麻的同那牛得利决断。相反,他看到的却是黄凤玲圆润的嘴唇紧紧贴在了牛得利的脸颊上。俩人簇拥着肆无忌惮的亲吻着,让隐在荆棘之中的牛得发拳头紧握,忍耐全无。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咱走着瞧!”牛得发在心底撂下这句狠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难过的地方。 甘河子还是以往的甘河子,它经历着黄土塬上所有河流必经的春夏秋冬。只是在这农忙将至的端午节前夕,它格外的静谧,格外的燥热让人透不过气...... 牛得发并没有回村,在绕了一大截似路非路的崎岖河道之后径直朝着五龙山底砂石场走去。在这场激情吻别的情感纠葛之中,最受伤的或许只有牛得发了。 牛得发帅气的皮囊完全掩饰不住狰狞的灵魂,眼瞅着费尽心机即将换来的甜蜜美好毁于一旦。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妥协呢?尽管这甜蜜美好原本就不属于他。 黄凤玲回到村子的时候巷道里除了零零散散的几个老人娃娃,其他人许是都下地做夏收的准备工作去了。李唤民依旧游手好闲的待在村口老槐树下享受着树荫下的阴凉,自打被成老三坏了好事以来,李唤民更加的懒惰了。地里的蒿草比庄稼还茂盛,他多久没有下地了连他自个儿都记不清楚。 李唤民报复成老三的想法一直深埋在心底,他深知自个儿不是那看似病恹恹实则浑身力量的成老三的对手。一直的他在告诫自己忍耐,忍耐,他这是在等待一个上好的时机。当成老三瘸着腿的小儿子不能下地的时候,他暗自庆幸过。当邻村的木匠宋耿直拽着锋娃子进村的时候,他恨不得宋耿直能同那成老三闹个血流成河。 可是,一切并没能按照李唤民的想法恣意横行。相反的自打成老三的磨坊开张以来,日子反而过得愈加的风生水起了。李唤民已经很久没再同那美人儿苗桂花搭上一句话了,倒是苗桂花瞅着成老三的时候满眼都是无尽的爱慕敬仰。 “唤民叔!”黄凤玲习惯性的打了招呼。 这一声招呼却打断了眯着眼睛斜倚在树身上做着黄粱美梦的李唤民的白日 梦。他正梦见苗桂花羞红着脸蛋儿朝自个儿挥手,不想一睁眼却是个小娃儿黄凤玲站在面前。 李唤民懒洋洋的正了正身子,细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位娇嫩可人的姑娘家。其实在他的眼里苗桂花就是嫦娥仙女一样的令他魂牵梦绕。当他精虫扑脑的将那苗桂花趴倒在火炕上的时候,他感觉自个儿的人生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可是,成大林的拳脚相加毫无防备的就断送了他同那苗桂花的美好前程。他能不恨吗? 除了苗桂花,几乎没人哪个女人再能入他李唤民的法眼。因此,旁的女人他懒得再瞅上一眼。 现在,伴随着槐花香味儿莹莹绕绕的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正是黄凤玲。尽管隔着几个辈分,李唤民近距离的上下打量了这凤玲丫头一番。姑娘那俊俏的脸上道显出无尽的羞赧,不知何时这疯丫头已然出落得标致十足。俨然一位难得的美人坯子。那微红的眼窝子,像是用刻刀勾勒过的俊秀白皙的脸盘子,修长的腰身浑圆的屁股蛋子...... 李唤民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 把握命运的方向 李唤民的哈喇子几乎都快流下来了,在于黄凤玲的礼节性搭讪中,他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定要尽快的解决女人这个问题。可是眼下,但凡和自个儿走得近的几个妇女,却都如苗桂花一样的刻意的保持着距离。也便由此他才在这农忙时节倒一反常态的悠闲了不少。 她不知道苗桂花在那一群姐妹当中说了什么,但凡是妇女聚集的地方,只要他李唤民靠近,旁的人就像躲瘟神一样的匆匆离散。而那苗桂花更是连一句搭讪的话也懒得再搭理他。 李唤民把所有的矛头瞬间指向了成老三,他深信,苗桂花一个柔弱的女人不可能不知羞耻的在背后散播祸众的谣言。要不她怎么可能抬得起头呢? 而眼下并没有收拾成老三的妥当的法子,那就只能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算一步了。不想,在这暗无天日的等待中,黄凤玲竟然闯进了自己的梦境。按理说,他应当以长辈的姿态安抚这满脸委屈的凤玲丫头。可是,黄凤玲的身姿又像极了他日思夜想的苗桂花,姑娘家家的,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鬼话。 李唤民睡意全无,眼瞅着步步走远的凤玲丫头,浑身忍不住一阵燥热。他有多久没这样细细打量一个女人了!他自个儿也弄不清楚。 村子中央从南到北的贯穿着一条十多米宽的深沟,深沟长满了歪曲的树木,将整个村子一分为二。这便是东场和西场的分界线。西场平坦开阔,在子嗣繁衍的进程中不断扩建,现在也分为了南巷和北巷。 黄凤玲住在北巷,李唤民住在东场中段位置的地方。平日里自然搭不上几句话,加之游手好闲,那顾得上仔细打量村子众多的娃儿呢? 当黄凤玲羞赧的表情再次徘徊在李唤民无尽的遐想当中的时候,黄凤玲早已走远。牛得利耷拉着脑袋似乎有点儿神志不清。 李唤民喊了他好几声竟然没有半点回应。 心急火燎的李唤民来不及沉浸在自己美好的臆想当中,匆忙的伸手拦截。牛得利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止住了脚步。 “唤民叔,你这是?”牛得利不解的问。 “这娃子,想啥呢 ?”李唤民故意没话找话的拦住牛得利。他深知凤玲姑娘正是这老牛家未曾过门的媳妇儿,但也听说了俩娃儿要吹(分手),说是许久都不曾往来了。他知道凤玲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又怎能让猪给拱了呢?这猪指的正是牛得利的本家兄弟牛得发。 “没......没......”牛得利结结巴巴的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悦,他可不想让李唤民这样的人物察觉到什么,要不整个村子瞬间都能轰动起来。李唤民是出了名的电喇叭,嘴上没个把门的...... 牛得利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只是在这李唤民的拦截之中瞬间的慌了神。巴掌大的龟寿村,家长里短的事儿谁又能捂得住呢?风言风语早就盛行了,只是没个确切的说法谁也不敢断定这就不是流言蜚语。 李唤民破罐子破摔的习性也不是三两年了,在这无尽的情感磨难中。他一直走不出成老三带给他的人生磨难。现在成老三就圪蹴在自家门口的石墩子上抽纸烟,因为停电,也难得有点空闲。铺满白面的头发就像被霜打了一样满眼血丝,浑身上下一身无尽的疲惫。 李唤民正洋洋得意一眼就瞥见成老三瞅着自个儿这边,虽一个在村西一个在村东。但李唤民的内心还是忍不住的哆嗦了起来,自然无暇再去顾及牛得利黄凤玲的事儿。 李唤民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成老三的一举一动,无奈成老三自打开了磨坊以来总是寸步不离的忙活着自家的生计。成家人丁兴旺,旁的不说单就一个成大林就够他喝一壶的了。李唤民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照目前的态势来看,想伺机报复成老三显然不太现实。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有强就有弱,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强者挡道。就如这李唤民一般,幻想了许久的美人梦竟在成老三的歪打正着中奄奄一息了!成老三丝毫没能把李唤民这样的人物放在眼里,尽管俩人对自知老汉发丧前晚发生的事儿心照不宣。但李唤民或多或少有所忌惮,只是时日一长,这种发自肺腑的忌惮显然已经水冰茶凉。 他天真的以为成老三不动声色的刻意包庇是另有所图,只是图的什么,李唤民自个儿却是无从得知。成老三一如既往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儿,尽 管苗桂花的不理解以及满含悲愤的责怪时不时的还会萦绕耳畔。但他依旧保持着无限的大度与宽容,时日一长,连他自个儿也都闹不明白苗桂花,李唤民之间的纠葛自个儿有没有做错。许是棒打鸳鸯的做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龟寿村的人们,丝毫不敢忘记自个儿的身份,种地就老老实实的种地。在费尽周折的煎熬中,终于可以营务果树了,自然丝毫不敢怠慢。李唤民眼瞅着牛得利不屑的眼神以及成老三凶神恶煞的满脸杀气,他自知自个儿已经活得没有了任何的人样。也难怪苗桂花不愿再搭理他,连他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像极了趋炎附势的哈巴狗,整日里游手好闲的虚度时日。 女人,在这个大千世界中,他不光给予了一个个男人的性命。他还如同生命中的一道道彩虹一样令男人璀璨夺目。冰锅冷灶的生活李唤民已经受够了,他多么希望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啊!他更希望在疲劳无力之际能有个温暖的眼神时不时的注视自个儿几眼...... 但凡有丁点儿的办法,谁又愿意自个儿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呢?李唤民深深的意识到自个儿此时此刻所遭受着的苦难。只是内心的煎熬他却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他见不得村里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仿佛所有的说笑都是对他无尽的讥讽一般。他更见不得庄户人家的嫁娶,只要那满村回荡的秦腔声荡起,他就刻意的回避着,将自个儿紧裹在破烂的棉絮里。 李唤民受够了这般的生活,而今,眼瞅着一个个后生也都长大成人,个个精壮有力,一个个姑娘亭亭玉立,但都躲瘟神一样的回避着自个儿,李唤民的内心真实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郊外田间地头布谷鸟的叫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村北悠悠忽忽的青纱帐里,人们都在忙活着自家的生计。彼此无言,手头的活计一茬接一茬,庄稼人不可能有实实在在的农闲。在绿树成荫的田间沟畔里,时不时的能听得见几声野鸡扑掕着翅膀窜飞的哀鸣。许是又偷食了人家的庄稼! 李唤民圪蹴在自家的果树底下,放眼望去,齐刷刷的荒草仿佛要吞没了说苗一般。日子过成而今这般境况也着实是咎由自取 。该责怪谁呢?李唤民羞愧的眼神里满含着无尽的憋屈,可是生活还要继续,总不能亏欠了这无辜的黄土地! 牛得发气冲冲的回到砂石场的时候刻意的躲过人流,悄无声色的躲进了他爹的窝棚里。他不想见任何人,躺在床上用破的棉被紧紧的包裹着脑袋,他不愿将满脑子的思绪一直的停留在甘河子亲眼所见的无尽哀伤之中。可是愈是这样黄凤玲的一笑一颦愈是更加的清晰可见。 牛得发头昏脑涨,被捂得满头大汗,无论如何他始终躲不过内心对于黄凤玲的纠缠与思念。可是事实现在就摆在面前,黄凤玲承诺他的当机立断,显然是充满了无情与刻薄的荒谬至极的谎言。现在,他该怎么办呢?不可能就这样一无是处的等待着厄运的步步到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这句绝情至极的狠话再次萦绕在牛得发耳畔的时候,他一把甩开了紧捂着脑袋的破棉被。“自个儿不好过,那就谁都别过!”牛得发冷笑着,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 李唤民在无尽的自责中渐渐的回过神来,他深知只有眼下先把日子过好才有资格畅想未来。可是眼下的日子就如同这地里的荒草一样充满了嘲讽般的挑衅,在微风的吹拂下野草们似乎在刻意的恣意的跳跃一般,令人心力交瘁。 勤劳能致富,这样的道理李唤民再清楚不过了。他甚至能想到往后的日子该有多么的意趣盎然...... 路过村口小卖部的时候,李唤民专程的去赊欠了一包香烟。他从不抽烟,他要将这包改变命运的香烟紧紧的踹在怀里,尤其见到成老三的时候,他要恭恭敬敬的敬上一支香烟。他相信,成老三会明白自个儿的苦衷,并能发自内心的饶恕他的罪过。只要获得成老三的谅解,他同那苗桂花就有戏! 命运就是这样,但凡能清醒的深刻反省自我的人,终能找到人生的方向。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瞬间的明辨是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 夺命冤家喜相逢 李唤民的瞬间清醒皆源自于无尽消极怠慢,在自我以为的蹉跎岁月中,人,难免不迷失自我。只是不能清楚的认识到自身的罪恶,那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我折磨。人生,是一个永恒的话题。穷也罢,富也罢。日子总要一天天的过活,只是在无尽的岁月流逝中能回过头来清醒的认识自我的人却是屈指可数的。毕竟,都陶醉在自我创设的美好意境中。 牛得发完全迷失了自我,在这场本不属于自己的婚姻争夺战中。原本用来恐吓黄凤玲的恶言恶语,现在却不时的袭上心头。他爱的深沉,恨的透彻。堂哥牛得利看似毫不在乎的刻意忍让在牛得发看来似乎已经成为软弱无能的显现。牛得发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般肆意的凌辱呢? 牛初三倒是欣喜至极,甘河子所发生的悄无声息的凄惨诀别,在他看来却成为了极其温馨的画面。画面虽腻歪以至于让人感到肆无忌惮,但谁又不希望自个儿的娃儿能幸福美满呢! 太阳一上头顶,瞬间霞光万丈。阳光笼罩着整个大地,耀眼刺骨的暑气满满的升腾了,放眼望去,在无尽的田间地头,麦浪晃晃悠悠,而那霞光就像影影绰绰的火苗一样上下跳跃闪烁不息。 约摸着该到饭点了,肚子早已饥肠辘辘。地头的小瓦罐里,饮用的凉开水早已饮尽。牛初三额头上浸满了细密的汗珠儿,但他不觉得累,他想趁着好天气能多干一点儿是一点儿。毕竟,比起这喜人的庄稼还有更重要的事儿等着自己去做。 这里比庄稼更重要的事儿自然是娃娃的亲事,牛初三依旧沉浸在自个儿的喜悦当中。至于什么五马六道的烦心事儿,他也懒得再去搭理。眼下能尽快的把娃娃的亲事理顺才是最关键的。一想到这儿,牛初三原本早已疲惫的身子仿佛瞬间充斥了无尽的能量一般。 东岸甘河子沟畔的荆棘中飞出了几只色彩艳丽的花蝴蝶,翩翩起舞,上下斗闹着时隐时现。那花蝴蝶似乎纠缠着粘连在了一起,翻转打斗着竟然难已脱身。上面的是花白的,下面的是粉绿的。翅膀上的荧粉勾勒的线条在阳光的映衬下格 外的耀眼动人。 在这万物繁衍生息的季节,俩小畜生苟合在了一起显然并不称奇。牛初三却不这样,他把那花白的视作儿子牛得利,把那粉绿的视为桀骜不驯的黄凤玲。蝴蝶明显的是花白的在纠缠粉绿的,而自个儿无意间所瞅见的却是黄凤玲扑进了牛得利的怀里......牛家人自然有牛家人的魅力,就像家族的姓氏一样——“牛”!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于是,在静穆的骄阳掩映下,牛初三扯开腮帮子吼起了高亢而又低沉的秦腔:“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前面走的是高文举,后面紧随张梅英......” 成老三是在秦腔声中漫步走进自家的麦地的,许是牛初三的嚎叫声惊扰了他,原本就格外黝黑的面庞此时此刻愈加的燥热阴沉。彼此无言,待那牛初三回过神来瞥见不远处正伫立在地畔举目眺望的成老三时,竟然难掩心中的喜悦。他自认为在牛,成两家的明争暗斗中成家人多多少少的败了下风,自然不把成老三放在眼里,吼叫声反而愈加的强烈了。 成老三本就因为营务磨坊的琐事儿忙得焦头烂额,加之连日里总是入不敷出的对不上账目,满心的仇怨最终归结于无法释怀的心病——他几乎可以猜测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猜测归猜测,可是钱桌抽屉的钥匙就他一人掌管着,他实在找不到祸根干脆就将对不上账的缘由嫁祸到妻子李雪芬头上。 李雪芬是他最亲近的人,顺走钥匙那简直是举手之劳。为此,争吵过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更换了锁匙,将钥匙存放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可是,所有的收入还是令他大失所望,加班加点的蹲守在磨坊里,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忙得晕头转向,到手的票子依旧不及先前的一半。于是,又把矛头对准了李雪芬的娘家人。李雪芬娘家人多势众,那个来加工粮食又收过一分钱的费用! 机器毕竟是机器,在无尽的运转中消耗的不仅仅是高昂的电费,还有机器本身的维修保障。三两天就更换几副马达的皮带,粮食是否按照要求的浸润等等都是影响收入的关键所在。 成老三静下心来再去细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将罪责强加在旁人的 身上,殊不知,过度的追求高效的他在机口被粮食紧紧的堵死的时候拆卸机器疏通管道无声无息中就白白的浪费了半日半日的功夫,倘若遇到石子,铁钉夹杂其中,不光瞬间的打烂了筛网时不时的连机器研磨的关键部件——钢辊子也划拉得伤痕累累。 钢辊子一受伤整个磨坊几乎处于瘫痪状态,修复还要送回厂家,来来去去一折腾少则三两天,多则十天半个月。实在是令人头疼不已。成老三完全低估了维修保养所花费的财力精力! 现在钢辊子又出了问题,照这架势来看显然是要更换新的了。没到手的钱财只能干瞪眼瞅着却无可奈何,到手的还没暖热这就要散了出去,成老三能不焦躁! 牛初三自有牛初三的喜悦,成老三自有成老三的哀愁。俩人本就是死对头,现在隔着几陇麦地,一个情不自禁,一个倍感伤神。 牛初三唱到情真意切处还不忘得意洋洋的将那秃脑袋四处扬一扬。成老三不会吼秦腔,干脆就死死的紧盯着装腔作势的牛初三,尽管内心一百八十个不顺眼,但各自待在各自的田地里自然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成老三原本是要来这空旷的郊外散散心的,不想却碰到了牛初三这般的泼皮无赖,也只能怏怏的选择了离开。 再说那牛得发,这会儿早已不知了去向,他那看守库房的老爹端着饭碗扯开嗓子吼了半天愣是没见个踪影。 牛得利一回屋就紧闭了院门,这样的结果其实早有预料,只是不想就这般赤裸裸明晃晃的摆在了面前。他不知道该怎样的去面对他那凶神恶煞的爹爹牛初三,再说在族人的眼里他该怎样的解说!牛得利完全一头雾水,对于牛得发的痛恨愈加的强烈...... 成老三在麦地里讨了没趣,就沿着长满野草的生产小道直向村南走去。这条小道直通村南柏树坡下的老洼涧,平日里除了逮鸡撵兔的闲散客也没几个人光顾。成老三难以平复的心境正好需要一个相对寂寥的旷野才能得以平复。再说,自知老汉的坟茔就坐落在这荒寂的山脚下,成老三对于父亲的依赖并不是如日中天那般的强烈。只是顷刻间他深深的意识到生活的艰难与不易。 山依旧青葱如 常,草依旧恣意疯狂。在这纵横交错沟壑林立的黄土塬上,成老三的形象似乎瞬间被隐没了一般...... 牛得发此时此刻就隐身匍匐在沟畔的土梁子后面,身后就是荆棘密布的竹林深处,许是成老三的突然光临彻底的打破了牛得发的精心策划。牛得发趁着饭点四下无人之际刚刚将那包裹隐藏得实实在在的手枪揣进怀里,一口气刚攀上沟岸,不想正与那前来散心的成老三打了个照面。 潜意识里的躲藏似乎显得更加的滑稽不堪,喘息着索性壮着胆子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成老三本就因为牛初三的挑拨同那牛家人不对付,这会儿也是心头一惊,眼瞅着这娃儿躲闪着钻进了土梁子又陡然的蹿跃了出来,心想着该不会要对自个儿下黑手。一个箭步匆忙的将那路边碗口粗的树干折成两截紧握在手里,对成老三而言,吃哑巴亏绝不是他的做派。 “叔!”牛得发几乎是陪着笑脸在跟一脸防备成老三打招呼,他不清楚成老三是几时几分来到此地,他攫取那罪恶的手枪的一幕成老三究竟有没有亲眼瞅见,一切还都是个未知数,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暴露自己呢? 成老三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笑里藏刀的事儿他见得多了。对于常年累月守护山林的成老三而言,背后捅刀子的事儿似乎依旧历历在目。但凡做了坏事的人儿总会为了逃避制裁而做出令人猜想不到的伤天害理之举。 “叔,你这是......”牛得发索性陪着笑脸再次招呼面前的成老三,他深知成老三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在成姓人家中就数成老三的脾气最暴躁,成大林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而成老三绝对是敢下死手的主儿,牛初三当众被狂抽嘴巴子的事儿就是这成老三亲力亲为的。竟然淡定到丝毫不把几十个手握棍棒的牛家后生放在眼里。 “哼……”成老三冷笑着,并没做出怎样的回应,相比之下竟然愈发的紧张了起来。 牛得发见成老三这般的骄横跋扈,自然不再刻意的讨好他。一闪身让开了道儿,待那浑身怒气的成老三旁若无人的离去时,这才啐了一口唾沫在脚底下,右手不由自主的伸进了怀里——冷冰冰的手枪似乎就像邪恶的幽灵在召唤着他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 狗急才会跳墙 “三哥!”急促的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回头,不远处的斜坡路上李唤民正风尘仆仆的朝这边赶来。 这一声大老远的喊叫完全打乱了牛得发刻意报复的计划,手中幽灵一般闪耀的手枪就像激光一样在沟壑纵横的斜坡地格外的耀眼。 成老三瞅得真切,李唤民更是一眼望穿。还不待那牛得发反应过来,李唤民腿脚一软身不由己的扑腾一声瘫软在地。他不知道在他到来之前这牛得发同那不远处的成老三发生了怎样的纠葛,但现实是原本背向自己的牛得发乌黑闪亮的枪口,现在就直愣愣的对着自个儿的脊梁骨。李唤民能不紧张! 慌了阵脚的牛得发变得完全惊慌失措了,也顾不得眼前是成老三还是李唤民就胡乱的扣动着扳机。咔......咔......几声摩擦之后并未听到任何的声响,那沉睡了许久的黑色幽灵就像卡壳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成老三惊呆了,牛得发、李唤民也惊呆了。只是失了方寸的牛得发眼瞅着居于上风的行凶之器成了一无是处的铁疙瘩,他完全不知所措了,还不待那成老三手头的木棒甩过来,就一纵身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沟壑间。 尘烟弥漫,将本家、邻里闹得乌烟瘴气的牛得发就这样消失在了成老三、李唤民的眼前。 “救人!”成老三一声令下,原本还瘫在地上打着哆嗦的李唤民瞬间醒悟了过来。俩人一前一后也顾不上满坡的荆棘密刺铆足了劲沿着蛇形小道朝着沟底扑去。 ...... 牛得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在十几丈高的悬崖绝壁上这样纵身一跳除了擦破点皮,正好栽进沟底牧羊人搭建的茅草庵上。来不及敬畏那救人一命的草帘子就一骨碌爬将起来顺着竹林朝南山奔去。他可不想被凶神恶煞的成老三和那泼皮无赖李唤民捉个现行,直到完全拜托了身后那戚戚蹙蹙的追赶声,这才就势倒在路边斜坡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也就这一瞬间才真切的醒悟过来,不是手上的家伙什儿有问题,而是情急之下李唤民的一声“三哥”令他忘记了打开保险。 一切的回顾业已追悔莫及,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令那李唤 民、成老三永远的闭上嘴。也许只有这样,他同那渴慕已久的心上人黄凤玲才有机会,要不......牛得发实在不敢再想象下去。适才对于成老三的怯恨显然更加的明显了。该死的李唤民,第一个收拾的就应该是他。牛得利很清楚,但凡李唤民知道的事儿,无论好坏都会瞬间的传遍整个村子,而成老三倔强冷静,也不是背后嚼人舌根的料。 他料定成老三在没有抓到现行之前不会轻举妄动,只是多嘴的李唤民却成了当下亟需解决的问题。 “弄死他!”当这个大胆的主意在脑瓜子里头一晃而过的时候,牛得发忍不住咬紧了牙关。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弄死李唤民的方法。 他冷笑着,就像手头那沾满尘埃的冰冷而又寒气逼人的黑色幽灵一样。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牛得利完全没有了退路,语气就这样抱头鼠窜狼狈不堪的逃避,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的做个了断。 沿着凹凸不平的坑洼路,顺着连绵不断的山根,牛得利就像魔怔了一样没命的往前鼠窜。他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人紧跟上来,只听得胸膛里突突的心跳仿佛要挣脱出肮脏不堪的皮囊一样。 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只是这原本熟悉的一切仿佛瞬间陌生了一般,你不认得我,我不认得你。 当荒寂的沟壑里受了惊扰的野鸡再次拍打着拙笨的羽翼跳跃着呜呼哀哉的时候,牛得发早已绕道到了老爹所在的砂石场。父亲牛满粮不在工棚,牛得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库房的钥匙。 一切都是按照牛得发预设的那样进行,原本用以威慑恐吓黄凤玲的炸药之说显然已经成了不灭的事实。面对当下的处境,牛得发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是炸呢还是不炸呢?他深深的知道这是一条罪恶的不归路。可是即便是恶贯满盈十恶不赦,这一切又怪得了他吗? 他不奢望得到谁谁谁的体谅,也不想事情发展到而今这般失控的地步。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牛得发的命运完全把握在自个儿的手里,但他却把希望寄托在了旁人的身上。 李唤民同成老三在就近的竹园子里搜腾了半天愣是没有丁点儿的收获。俩人都受了惊 吓,喘着粗气斜倚在老洼涧沟畔的洋槐树底下喘息。 “狗日的,哎,三哥,多玄乎啊!”汗珠尘埃布满了李唤民的额头,眉间皱纹密布两颊又略显红润。 对于李唤民而言诸如成老三之流或多或少也算得上功成名就之辈了,他是做梦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能和成老三这般“人物”并肩结伴。人性的自卑感由内而发促使了李唤民外在的柔弱不堪。他深知自个儿在成老三面前的狼狈以及骨子里因奴性而呈现出的不由自主的强颜欢笑。可是,苗桂花的事儿,也只有这面前忍俊不禁的成老三拿得起放得下。成老三是正人君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牛得发这声亲昵的“三哥”使得成老三原本就格外激荡的胸脯瞬间又开始躁动了起来。成老三这才回过神来,是这看似不起眼的李唤民在哪千钧一发之际打乱了牛得发的阵脚。反之,还真不知那狗急跳墙的瓜娃子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成老三侧倾着脑袋紧盯着气喘吁吁的牛得发,原本格外犀利的眼神瞬间划过一丝温润。并没吭声,也算是对李唤民不经意间救了他一命的回应。 “三哥!”李唤民见成老三终于能正眼看自己一眼了,再次情真意切的叫了成老三一声。他知道成老三刚正不阿的为人,也便不再顾忌如此反复的示好会不会令人烦躁。 成老三,性情中人。一伸手推了侧倾着身子的李唤民一下,俩人不由自主的都咧嘴傻笑了起来。 “三哥,这算过命之交吗?”李唤民郑重其事的紧盯着面色黝黑的成老三,一味的套近乎使得他完全疏忽了成老三对他的戒备。李唤民大抵完全忘记了成老三在苗桂花的炕头前是怎样的收拾他的。这道坎儿,成老三丝毫不敢忘却。毕竟那苗桂花好歹也算得上是成家的近亲啊,自打黄全文认到自知老汉门下,苗桂花就是成老三的弟媳,尽管是干亲,两家人的走动也是更加的亲密。 “过命之交!”成老三喃喃自语,说实话他瞧不上李唤民这般狗肉上不了席面的吊儿郎当样儿。可是,眼下却正是这吊儿郎当的李唤民化解了危机,甚至于差点将命丢在了老洼涧的小道上。俩人一个跪着,一个手握棍棒,究竟是 谁救了谁?成老三实在懒得再去思虑这个问题。但幽黑的枪口却都历历在目。尽管没响,但着实令人望而生畏。 “枪!”李唤民几乎惊叫起来,原本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急促的跳动了起来。 “八成是假的!”成老三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卷,将那缕缕青烟轻轻的吹上蓝天。眉头却紧皱着,他质疑那枪的真假的同时又实在闹不明白只是单一的撞见,牛得发这个原本还算软弱单纯的娃娃儿为何就这般的充满仇恨!即便是受了牛初三的蛊惑,但也不至于舍了命的要致人死地...... “村上的谣言你没听说......都说牛家人私藏了枪支......”李唤民来不及摸出自个儿刻意为成老三准备的纸烟,侧倾着的身子往前挪了一挪习惯性的压低声音,尽管在这纵深的沟壑里只有他和成老三俩人。 “谣言归谣言,谣言不是说的在牛德利手上么!”成老三一脸不屑的顶回了李唤民口中的谣言。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他是不会单凭道听途说的谣言就拍案叫板的。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岂能信口雌黄! “那......那......那手上的家伙什儿怎么说?”李唤民再次压低声音,还刻意的环视了四周以确保安全。 “是真的早响了!傻子才拿着手枪跳悬崖!”成老三依旧不相信李唤民口中所说的枪支的真实性。他又一百个理由相信牛初三牛德利父子俩会置他于死地,绝不相信牛初三的侄子牛得发会愚蠢到这般的地步。牛得发为人懦弱,半拉子大个小伙子,你说舞笔弄墨倒不在话下,杀人,打死他成老三都不会相信。 “那......那也是!......可是,万一是真的呢?”胆小如鼠是李唤民的本性。 “万一是真的呢?”这话谁也说不准,成老三可不敢打包票,也就因为李唤民的这句话,成老三原本放下的心旋即又紧张了起来。他不知道凶神恶煞的牛德发下一步会怎么样,突然想到娃儿还在甘河子村小念书,牛得发在他这儿没占到便宜还差点丢了性命,保不齐会拿娃娃们开刀。事关重大,他不得不为娃娃们的安全考虑。 一想到这儿,成老三也顾不上向那一侧的李唤民,就一骨碌爬将起来,抄近道气急败坏的朝着甘河子方向冲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 大林老三桂花妹 一切如常,当成老三赶到甘河子村小的时候,叮叮当当的铃声老远的就听得格外真切。约么着该是晌午最后一节课了,成老三远远的止步伫立在荆棘密布的河道里。静下心来的成老三实在想不出牛得发对付娃儿的理由。许是自个儿妄加揣测了!转身又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朝着一大早就遇到牛初三的自留地赶去。 苗桂花正在沟畔的槐树林子里捋槐花,丈八长的竹竿一头紧箍着的铁钩子将树身划拉得吱呀作响。尽管也带了镰刀,可是任凭怎样的用力就是奈何不了胳膊粗的枝干。苗桂花越想越来气,想到一时间自个儿竟沦落到连吃一口槐花都要看人脸色的境地,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 成老三的突然到来是苗桂花万万没能想到的,当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竹竿往后紧接着咔嚓一声长满槐花的树枝摔落在树底下的时候。苗桂花一回首就同那面色黝黑浑身土气的成老三打了个照面。 成老三没有说话,径直前去用镰刀将那掉落下来的枝干三下五除二的就劈分成了一结一结的碎枝状。这样更便于一个女人家的采摘,况且余下的树枝也能拿回家当柴火去烧。 成老三的举动苗桂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打男人去世,但凡里里外外吃不消的体力活都是李唤民隔三差五的搭把手,现在李唤民因为一时的糊涂被成老三抓了个现行又暴揍了一顿。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尽管苗桂花对于李唤民的恨已经无从谈起,但也不可能再让李唤民近身半步。所有的一切的里里外外的都要她一个女人家这般的担待着。说实话她还真是有点儿吃不消。 成老三因为李唤民的事儿已是许久都不曾同苗桂花说上一句话了。用他自个儿的话说,这叫看破不说破。他不知道苗桂花同那李唤民有着怎样的牵连,只是这事儿发生在了自个儿眼前他不能就那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苗桂花将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在他成老三的头上。成老三只能敬而远之。他不想让自个儿深陷在这寡妇鳏夫无休止的争议当中。 就如同事发当晚苗桂花所说的话 一样:“你看见了,什么都看见。” 许是难为情的缘故,苗桂花也刻意的同成老三保持着距离。 看见啥了嘛? 成老三自个儿也记不大清楚,在那浑浑噩噩的场景中成老三只想着收拾恶徒无赖李唤民,那顾得上炕头上蜷缩一团的苗桂花呢?可是,苗桂花不这么认为,一个女人家,浑身赤裸着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亲手遮盖了衣被,说没看见那无异于睁着俩眼说瞎话! 其实也不打紧,苗桂花后来也想开了,毕竟自个儿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成老三也不算是个外人。说实话,她应该感激成老三才对。只是一个女人家家的,出了这般的事儿显然放不开脸面,她怎么可能大而皇之的向那成老三说声无所谓呢? 事情发展到而今的地步,苗桂花也不再耿耿于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一方面刻意防备着恶魔李唤民,一方面同那成老三保持着距离。在她认为或许只有这样,仨人之间隐藏的秘密才能永藏心底。 可是,成老三的再次激起了苗桂花心底原本早已平静的涟漪。苗桂花哭了,哭的是她死去的男人还是先前在李唤民那儿所受的委屈,成老三不得而知。成老三因为牛得发的事儿本就心慌神乱,恰巧又遇到一个女人家独自一人干这般的粗笨活,只是顺手帮忙而已,并没有想那么多。 苗桂花却不这么认为,她深知成老三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俩人之间的芥蒂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得下...... 成老三将一切收拾停当就准备离去,一侧呆愣着的苗桂花的啜泣他哪能没有觉察,只是眼下的光景他是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成老三嘴笨,说实话,他是有私心的。那就是在老洼涧的沟底下同那李唤民穷追牛得发的时候,李唤民哀求他的肺腑之话。他看得出李唤民满脸的实诚。只是,苗桂花心里所想他不得而知。再说即便是再嫁,苗桂花的事儿无论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他成老三在这儿指手画脚的说大话! 成老三深知自个儿的分量,他不可能再次的去伤害一个连他自个儿都顿觉心疼的女人苗桂花。 才走出几步远,苗桂花的啼哭声愈加的令人扰心了! 成老三回头再去看苗桂花时 已然成了个披头散发的凌乱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的去安慰她。顿了一下,就这样眼巴巴的瞅着不说一句话。 “李唤民的事,别放在心上!”成老三静静的沉吟道。 他不希望苗桂花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放不下。这句话一出,苗桂花的悲伤之情更加的强烈了,双手掩面,任凭成老三怎样的劝说不曾再搭理他一眼。 成老三自知讨了没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将李唤民所托付的事儿倒个一干二净。这一切苗桂花听得真切,原本就泪眼朦胧的面颊似乎更加的模糊了。 “这事儿你考虑一下。”成老三言毕,怏怏的径自离去。他不想让自个儿再深陷在这个是非之地。也不愿苗桂花低声的沉吟再换来无端的麻烦。村子里关于他的谣言已经够多了,而且大多都同那苗桂花有关系。成老三深知,妻子李雪芬这般隔三差五的闹腾自然同这流言蜚语脱不了干系。可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又能奈何呢? 沟底的竹林老远的望去影影绰绰的充满了生机,树木荫佑着遍地的杂草荆棘,谁也不知道这纵横南北的沟底竹林延续了多少岁月朝代,只是在无尽的岁月蹉跎中竹林依旧影影绰绰的密不透风。 山风由南往北呼啸着从头顶而过,四周的枝丫便互相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响既轻盈又低沉,仿佛刻意的压抑着一丝丝的难言之隐。 成老三漫步在无尽的沟底深处,并没有跨上回村的那道斜坡路。对于沟底的境况,成老三自认为没有人再比自个儿熟悉了!可是驻足四忘却并不知自个儿该漫步何处,他大概不想尽早的回村,许是苗桂花嘤嘤呜呜的啼哭声依然萦绕耳际的缘故!成老三心慌神乱到了极点。 成大林牵了牲口沿着坡路缓缓向下,老远的就瞅见了弟弟成老三神色慌张的站在沟底槐树底下。四下无人,兄弟俩就这般的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但谁都刻意的揣摩着彼此的心思。 成老三打心眼里敬畏大哥成大林眼见得成大林这般死死的盯着自个儿,内心不由的一阵惊悸。成老三迫于成大林目光的威严,不由自主的扒拉开透密的竹林钻了进去。成大林并没有驻足,沿着成老三刚刚下来的 斜坡晃晃悠悠的攀了上去。斜坡路并不是很陡,只是这身后的老黄牛的确太老了,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实在令人好生着急。成大林早想倒换了,只是眼下肚子里还怀着牛犊子,他必须时不时的牵着牲畜出来四处走走以活动筋骨。 一上斜坡,成大林就同那挎着竹篮伫立在沟岸边的苗桂花打了个照面。苗桂花神色憔悴,漫不经心的同那成大林打了招呼。成大林正要离去,恍惚间一眼就瞅见了桂花满脸的泪花子。成大林沉思着,好端端的为何成了个泪人儿!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弟弟成老三,眼下正是晌午饭点儿,除了嘤嘤呜呜的蜜蜂儿四下连个人影儿也找不见。苗桂花的神色慌张同那沟底深处的成老三如出一辙。他实在闹不明白像苗桂花这般清澈透白的女子怎会同那一向还算老实巴交的成老三搞到一块儿。 村里的流言蜚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说是成老三早就让那苗桂花变成了自个儿的女人。流言蜚语尽管扑朔迷离,但时不时的总是会回撤耳际不得不叫人心烦意乱。成大林心里有苗桂花,只是迫于村主任的身份他不得不刻意的收敛着自个儿的所作所为。现在,成老三神色慌张的刻意躲避,苗桂花娇喘微微的泪眼迷蒙,孤男寡女的在这旷野之地...... 成大林实在难以想象而下的画面,他眉头紧皱,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多停留那怕一刻钟。 苗桂花哭的是自个儿悲惨的命运,成大林气愤的是眼瞅着一朵鲜花就这般的糟践在了五大三粗的老三弟弟手里。换作旁人,他非闹个鸡犬不宁不可。只是,放在弟弟成老三手里,他实在膈应的慌,只能默默的忍受着,这一刻,他惊异的察觉到苗桂花这个表里不一的恶毒女人竟是如此的遭人唾弃。 “荡妇!”这是成大林耳际回荡起的自认为最歹毒的辱骂了。平生第一次他将这般污浊不堪的词语用在了一直冰清玉洁的桂花妹子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成大林怎能忍受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糟践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手里?尽管这个男人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弟弟,他也难以忍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 繁叶枝头杏花蜜 成老三穿梭在沟底竹林的荆棘间,他不知道自个儿为什么就这般慌不择路的近乎逃窜般的穿梭其中。只是,大哥成大林的眼神或许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他实在不知道同苗桂花的遭遇该怎样的来澄清自己,成大林是个极具心机的人,成老三深知在男女这件事上越描越黑的道理。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的事儿和大哥成大林装心病彼此闹情绪。 只是眼下,成大林对于自个儿鄙夷的防备显然已经愈加的明显了。在这样的情绪之下,成老三不得不远离这是非之地,沉吟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一抹净土究竟在何处呢?他不知道,只是隐隐的他顿觉同成老大的关系似乎愈加的难以缓和了! 李唤民受了惊吓一回屋就病倒了,尽管浑身上下像一团火焰似的燃烧着,可心底总是不燥不热的温暖着。想到成老三应承了自个儿同那苗桂花的事情,李唤民的心底别提有多美了。他相信以成老三为人处世以及成家人经久不衰的影响力苗桂花的事儿压根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至少在成老三的手里。 成大林自认为撞见了最不堪的污浊场面,牵着耕牛回屋后就莫名的发了一通脾气。也不愿就这样的在家里呆着,索性挎了镰刀提溜着绳子巡山去了。 端午的喜庆洋洋洒洒的覆满了整个龟寿寸,纵横交错的巷道里时不时的传来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 “韭菜......哎!” “粉条......鸡蛋......挂面......哎。” 成大林胸闷气短,走在半道上不得不停止脚步侧了身子缓口气。商贩的叫卖声透过茂密的树丛回荡在影影绰绰的村道上空。遥望远处,黄土高原特有的塄坎分外的清明。 时下最是闷热,道旁的草叶子也都耷拉着脑袋,似乎同样的遭遇了不公的待遇一般。成大林借着坡势眺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心境依旧如此的明显。结实而厚重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听得清胸膛里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个儿此行的目的,换作以往,此时此刻的成大林应当是平躺在自个儿的土炕上,自打婆娘过世,他已是许久没有像今天这般的悲伤了。在成 大林的眼里苗桂花就是一朵鲜花,是一朵静静的等待着开放的鲜花。这鲜花就是专一的为他成大林一个人开放的,只是平地里突然蹦出一头驴来,这着实是他没能预料得到的。而这驴,就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弟弟成老三。不知怎的,莫名的他厌恶起了成老三来,是那种老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屎味的极度不满的嫌弃。 成大林把这种难言之隐深深的隐藏在心底,只是一时半会的想要让他去接受这不争的事实这简直要比登天还难。尽管只是猜测,虽不能眼见为实,可是孤男寡女的俩人在这般热火朝天深幽寂寥的旷野,一个哭哭啼啼满面泪珠儿,一个逃窜狼狈慌不择西。确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成大林越想越恼恨,心里忍不住骂起了娘来。 成老三自北向南穿越在密不透风的沟底竹林里。至于村子里的鸡鸣狗叫以及林间的兔死狐悲,这一切他都无暇去顾及。成老三刻意的躲避归根结底就是为了避免大哥成大林误会。对于成大林,他再熟悉不过了,越是在乎的事儿明面上越是能装作毫不在意。 成大林同那苗桂花眉目传情的事儿,村子里谁人不知谁人又不晓呢?要不大嫂过世之后这成大林一面又是接回了牛家领着娃儿的寡妇,一面却又自个儿独居在了西夏屋呢?旁人或许不知,成老三再清楚不过了。 苗桂花是一个清白之人,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村落里多少男人在背后虎视眈眈的吞咽着口水儿,清一色的得了一种叫作望梅止渴的相思病。成老三是个男人,说实话不贪恋美色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儿。只是成老三无可论如何绝不会趁人之危干出那种遭人唾弃的猪狗不如的蠢事儿来。不为别的,他有自个儿的女人,尽管他的女人及不讲理总是闹闹腾腾的令人心烦意乱。但他深知,这女人深爱着他,她的有意无意的闹腾充其量只是怕失去他而已,仅此而已,绝无其他。 男人和女人能走到一起那都是上天的旨意,成老三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欲抛妻弃子的胡作非为呢? 只是从收拾了李唤民的那一夜开始,他明显的察觉到苗桂花注视自个儿的眼神有了另一种意味。先是极不自然的刻意回 避,尔后就是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犀利,仿佛每次见到她时俩人一碰面,苗桂花的眼神就在告诫他——当晚的事儿一定要保密。 时日一长,许是对成老三放下了心来,那种几近感激的眼神里总是萦绕着那种让男人心慌神乱的感激,就仿佛在茫茫的人海当中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刻意的搜寻着想要多看你几眼似的。这眼神的意味儿着实令成老三想入非非。是暗送秋波还是坚定的信任以及性情激昂的精神依赖。旁人看不出个道道儿来,成老三却能瞬间的心领神会。 他误将苗桂花对他的信赖以及对他信守承诺的感激关怀当作了男女之间的精神仰慕。苗桂花又怎么可能是如此的一个荡妇呢?如此,李唤民岂不早已得手,成大林还会脸色铁青的站在柏树坡的脊梁上指桑骂槐怀恨在心吗? 苗桂花对于成老三特有的信任是任何人都难以取代的。这其间包含着一向在村子里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成大林。试问男女之间什么样的信任又能比得上面对一副玉体琳琅毫不惊慌坚定的举措呢?苗桂花事后甚至于轻浮的臆想到当晚她的清白不是被那肮脏不堪的李唤民强夺,就是轻而易举的交代在不动声色的成老三手里。 惊慌失措的女子完全低估了一个不动声色的男人的仁义。成老三信守承诺,就如同他所看到的炕头上令多少男人垂涎欲滴的美色一样,他深深的将那美好而又不堪的一切隐藏在心底。苗桂花看得出成老三平日里也在刻意的回避着自己,成老三的刻意回避更加的令苗桂花对面前这个原本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与自个儿的命运丝毫不搭的男人高看一眼。 如此这般,也就如此这般。 可是,眼下这位备受煎熬的女人同那救她与魔爪之下的男人却被她一直仰慕着的大林哥生生的拉拢到一起,骂着肮脏不堪的难听话...... 成老三敬重着他的大哥成大林,只是眼下李雪芬毫无休止的猜忌闹腾已经令大哥成大林心生端倪了。而今又无意间碰到这深沟荒僻之地孤男寡女的瞎凑在一起,即便是有一百张嘴,成老三也说不清任何的道理来? 谁信呢?换作成老三碰到这样的一幕,他也不信。 “管他呢! 爱咋咋地!”成老三心里痒痒的,果真是没吃到猪肉还惹了一身骚味。 再说那苗桂花,眼瞅着成大林脸色铁青的愤然离去,更是悲从心生,嚎啕大哭了一通就挎着竹篮子怏怏的回村去了。只是奇怪,好端端的她啼哭自个儿死去的男人以及自个儿悲惨的命运,连这种平日里毫不费工夫的采摘都无能为力的时候,竟然平白无故的也遭人眼色。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个儿对于成大林情感的依赖。 ...... 成老三现在已经窜到了自家的果园里。果园正对着村子的西南方向,为了以防万一早在牛初三偷走了几十棵苗木之后搭建了窝棚。里面放了铺盖牵了狗,时不时的会睡上几晚,他坚信祸害人的人绝不会突发善心的良心发现。 骄阳如火。烈日下老母亲正附身坐在高大的杏树底下左顾右盼的瞭望着四方。另一张木板凳上放着捂了白毛巾的竹篮子。这是专程的带了吃食在等待着他的亲儿子来吃上一口饭,自个儿的娃儿还要这当娘的心疼。 晌午饭点她就没能瞅见老三,实在心疼,就专程出来在这果园里等着。树上白里透黄的杏果儿也需要照看着,老人不想因为儿女的琐碎事儿跟着闹心。可是这隔三差五的闹腾让她实在难以安闲,倒不如出来躲个清闲。 “娘!”成老三还在东面菜地的时候就一眼瞅见了坐在杏树底下的老娘,不知怎的,他莫名的一阵心酸,他已是许久没给娘亲自夹上一口饭菜扯上一身衣裳了,一想到这儿,他的心底更加的厌恶起了他的婆娘李雪芬来——这照顾老人的活计还非要他操上一份心不可。 一跨过地头的水渠,成老三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娃儿一样悄然的摸上去叉开粗大的双手轻轻地捂住了娘的眼睛。他自信潺潺的流水声老娘不可能听得清楚他的声唤以及急促的脚步声。娘却似恼非恼的摸了拐棍儿要打他的屁股。成老三跳着躲着跑开了,欢喜得像个孩子,娘的白发透过天蓝色的布帕子在微风中轻轻的舞动着,伸手去揭板凳上的竹篮子。 成老三的眼窝子酸溜溜的,他要好好生活,为了他娘也为了身后那三个不成器的娃娃儿。 “娘,你不怕打错人了?”成老三擦罢眼泪笑嘻嘻的问。 “少吃点烟,你爹就是被那烟卷儿活生生的给呛死的......” 娘儿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拌着嘴儿,就像那枝头的大黄杏一样掩映在葱郁而又墨绿的枝叶里瞅着都香甜可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 月夜庭院槐花香 阴坡地里的麦梢已经发黄,瞩目远望金灿灿的一片。整个黄土塬上的庄稼就像炸了锅一样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庄稼地里人来人往,似乎都沉浸在无尽的丰收喜悦之中。人们你来我往,谈笑声,叫嚷声,好不热闹。 端午节就这样悄然的在一片嘈杂声中逼近了。牛初三被蒙在鼓里,盘算着正好借了节日的喜庆锦上添花的定下娃娃的亲事。 对于儿子牛得利,这几日吊儿郎当的实在让人望而生厌。牛得发已经连续两三天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了,这一点成老三格外的关注。慢慢的也便放松了警惕,农忙时节,他不可能就这样将毫无实证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的放在心头。自家地里的小麦还翘首以盼的等待着颗粒归仓呢! 孩子们照例放了十多天的忙假,欢呼雀跃的都张扬在自家的麦场间。牛初三回到家里的时候冰锅冷灶的连一口热水也没喝到,气急败坏间见儿子牛得利还撅着屁股躺在炕上鼾声阵阵。忍不住扯开嗓子叫嚷了几声,心里窝着火一口气干了大半瓢的凉水也压不住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 咣当一声摔门而出,走到村口的时候恰巧碰到老九爷在槐树底下捋槐花。老九爷眼见得这牛初三气势汹汹的将那地面踩得咚咚响,花白的胡须不禁微微上扬: “咋!火烧屁股喽!” “烧个锤子!” 牛初三犯起倔来索性就扭歪着脖梗儿,额头青筋暴起,在光秃秃的脑勺上格外的醒目。转念一想似乎给老九爷发这样的牢骚不大妥当,出于本家德高望重的敬重连忙摸了烟卷恭恭敬敬的递上。 老九爷花白的胡须隐隐的颤抖着,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侧了身子挺了挺瘦弱的胯骨。别在腰间的一尺来长的烟杆上青灰色的烟袋儿鼓鼓的随着身子前后晃动着。牛初三自讨了没趣又不知将那盈贯肺腑的委屈向谁诉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蹲下身子圪蹴在老九爷面前。双手覆头使劲的揉搓着锃亮的脑勺。 “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不急太监急!”老九爷自言自语着,手一扬一把白花花的槐花掺杂着几片零星的槐叶洋洋洒洒 的流落进一侧的编织篮里。 “你说这过得是个啥日子嘛!”牛初三直扑闪着眼珠子直愣愣的紧盯着自言自语的老九爷。在老九爷面前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敢造次,更不敢有任何的大不敬。只是德高望重的老九爷似乎看破不说破的总是莫名其妙的说着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风凉话。 “得过且过!你不过没人替你过,你也不能替别人过,想过就过不想过也得过,一天天的慢慢过!”这算是老人家平生总结的人生经验了,老九爷活得明白,说得透白,只是让还在怒火中烧的牛初三瞬间的去悟透这些道理来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牛初三生就一副操心费神的命,但他绝不蠢笨。早已看出牛得利牛得发哥俩的别扭,作为长辈同样的他也同那老九爷一样选择了不明不白的装糊涂,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出于私心的考虑只能隐忍着责怪自家的娃儿不争气。本家里亲亲的俩兄弟之间争媳妇儿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了下巴!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几天前他就点心啊、茶叶啊、烟酒的准备停当。儿子牛得利就像是无事人儿一样不关心也不过问,弄得他真是里里外外费力不讨好。 “管球他!弄不成了也赖不到他牛初三的头上,娃娃不争气急死了也没个办法!”牛初三心里想着,闲扯了几句家常话又怏怏的回屋了。 巷道里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影儿,陆陆续续的烟囱冒起了股股青烟。 夏粮抢收时节,这会儿的庄稼人不是在窝在自家的田地里就是忙活在没有丁点儿阴凉的麦场上。天不露明就下地,赶在日上三竿之际就要将地里割好的麦子拉回去摊开在麦场上,翻来覆去的暴晒,正午时分就套了牲口拖着笨重的石辘轴(石滚子)转着圈子碾压活生生的将那颗粒饱满的麦粒儿挤压出来。又是拾秸秆又是堆麦糠,再次铺开翻转暴晒。如此反复,一天忙下来谁还顾得上晌午吃的是啥饭,盼不得天上的日头将地面烘烤得直冒烟...... 牛初三回屋摸了俩硬面馍馍顺手在檐墙上揪了几头蒜瓣儿就到麦场上去了,一年中最重要的收成就在这几天,又是收又是种的,他真是心疼自家的那头老黄牛。黄 牛还怀着牛犊子,实在不忍心看着老伙计遭罪,倘若没有它被累死的恐怕就是他自个儿了! 手上的馍馍牛儿一个他一个,牛儿就着青草秸秆吃,他就着蒜瓣儿吃。人和牲畜有时候就是平等的,这一点儿毋庸置疑。 一天的忙碌牲畜累的是窝在地上不想起,人呢,同样的直不起了腰但心里美滋滋的乐呵着。人们的乐呵是因为又多打了多少粮食;牛儿淳朴,泪眼擦的乐呵着,乐呵的是今儿个主人又给多加了几把精料吞下了几个眼馋的馒头。 一切收拾停当,当小山一样的麦糠夹裹着麦粒儿堆积在麦场中央的时候,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这时,村西头那条横贯南北的水渠倒成了最热闹的地方。汗流浃背的男男女女们都聚集到了这儿。说说笑笑打情骂俏,谁又趁乱揩油摸了谁的屁股蛋子了,谁又趁人不备迎头给浇上一盆冷水了......一切都淹没在无尽的欢声笑语中。 女人们蹲在渠沿子上附身拿毛巾擦胳膊洗个脸,男人呢,不管不顾的挽了裤管扑通一声跳进齐腰深的水渠里,惊得渠底沉淀着的污泥涌动翻滚不一会儿功夫染黑了整个水潭。女人嫌弃的骂骂咧咧,男人凉爽了胡乱扒拉几口送来的饭食,打着赤脚挤在水渠边杨树底下阴凉处抽支烟小憩一会儿,只待那日落风起便又是扬麦做着糠麦分离的工作,只待那颗粒饱满的麦粒儿都圆滚滚的装进了口袋整整齐齐的码成一排时才能真正的松口气消停一会儿。就这样披星戴月寸步不离的睡在麦场上守着,明儿个又重复着今儿个同样的工作。 人们忙得不亦乐乎,在不知不觉中就伴随着夏夜的微凉进入了酣畅淋漓的睡梦当中。这一切似乎自古以来就已经习以为常。庄稼人,又怎么可能脱离了庄稼二字呢? 整个村子早早的就进入了朦朦胧胧的沉寂当中,偶尔一两声不识趣的犬吠都清晰至极。山村的夏夜暑气终于消退,当万籁俱寂一切都回归到原始的清宁时,牛得发悄然的摸进了村子...... 牛初三浮躁的心情才刚刚宁静下来,伴随着轻微的鼾声似睡非睡的沉浸进无限的哀怨当中。牛得发先是来到了黄凤玲的窗口,当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又沉甸甸的布 袋子放在窗台时他犹豫了。是情愫未解的惆怅哀怜还是心惊胆战的惴惴不安,他分不清,心头凝重得就像巨大的铅块挤压着一般。 四下无人,尽管天上星迹斑斓月光璀璨,可是昏暗的屋子里他踮起脚尖竟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双开的玻璃窗上影影绰绰的枝叶的影子在躲躲闪闪。 起风了,这预示着明儿个又是个好天气。 明儿个就是端午节,他甚至于能想象得到堂哥牛得利手提着贴了红纸的象征着喜庆的四样礼(烟、酒、茶、糕点),兴高采烈的出现在这个令他无限遐想的庭院闺房里。那么,他牛得发该怎么办呢? 对了,他首先应该想到的就是那老是板着一张黑脸的成老三。连续的,好几天他躲躲藏藏的,还不是惧怕成老三!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但他深知成老三为人处事的凶狠毒辣。那是典型的不惹事,但绝不怕事的主儿。成老三一直在箭雨关做着守护山林的工作,整日的同那四五个身强体壮的退伍老兵混在一起,什么样的歹人他又没见过呢? 报复成老三!他还真儿个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成老三收拾叔子牛初三的那一幕整个村子里谁又没看见!呼呼啦啦的几个大嘴巴子抽得蹬腿翻白眼的,十几个精壮的后生汉子都阻拦不住。牛得发在他面前还不是像鸡崽子一样被一把捏个稀碎。再说,狗日的成老三连自家的娃儿都棍棒相加的想揍就揍,小的瘸了腿,大的断了手指头,老二虽说乖巧还不是被呵斥得像个傻子一样半天崩不出一个屁儿来...... 牛得发沉思片刻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竞争对手——堂哥牛得利。只有牛得利消失了黄凤玲才能真真正正的死心塌地。要不还能怎么办呢? 山风没过树梢擦着屋顶呼啸而过,槐花已是到了盛开的时期,所有的花骨朵儿仿佛瞬间绽放了一般就这样洋洋洒洒的随风曼舞,挂在枝头的一颗颗、一瓣瓣、一缕缕、一串串更是摇摇欲坠。要是太阳升起来了必然有无尽的蜜蜂寻觅其中,只是月夜的冷寂与消沉丝毫不敢媲美日头的灿然。 花香倒是愈加的浓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 无头人彘降屋旁 牛得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这气息里充盈着无尽的花香,对于已经选择了一条不归路的牛得发而言。怎么可能品得出槐花天然的香郁呢? 成大林是在轰隆一声巨响中被惊醒的,这一声巨响就像深不见底的水潭突然凭空窜进一块巨石一样。连轻微的涟漪以至于水滴都顷刻间消失殆尽。就连隔着好几条巷子瘸了腿聋了耳朵的土猪也被惊得直起身子蜷缩在墙角魂不守舍的凝望着圈外。 睡梦中的娃娃儿哭了,不知所措的大人仿佛被迎头痛击了一棒似得耳际嘤嘤作响。狗不敢叫了,黄牛也差点挣脱了缰绳,就连那朝思暮想盼着打鸣的公鸡都老老实实的挤进了窝里瑟瑟发抖...... 老九爷是第一个跑出屋子的,不一会儿功夫原本空荡荡的巷子里就挤满了熙熙嚷嚷的人群。有赤着膀子莫名其妙的;有抱了枕头赤着脚丫吵嚷着要借道回屋的;也有抄了棍棒妄想擒拿格斗的......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谁也听不清楚谁在叫什么嚷什么,就连一向矜持的那些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也都毫无顾忌的只穿了背心花裤衩子一脸惊慌着。 成大林一连嘶吼了好几嗓子这才喝止住了人群的叫嚷。 但凡住了新房装了玻璃门窗的,几乎全部被震得碎成一地。一尺多厚的土坯房倒是结实,只是屋顶几乎被掀了起来再次的扣了上去。 成大林呵斥着妇女娃儿回屋呆着,一面让上了年纪的都去自家麦场守着,一面匆忙的呼唤着治保主任的名字让带了壮实的后生汉子赶紧全村挨家挨户巡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谁都知道发生的绝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 治保主任兵分三路刚走一袋烟功夫,牛初三就连滚带爬的蹿到了成大林面前。在微弱的月光下脸色明显的充满了惊慌,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就像当初被成老三刚暴揍过的一样。 成大林、老九爷一前一后的站在原地等信儿,不想治保队的队员没等到倒是也迎来了个惊慌失措的牛初三! 成大林没有说话。 老九爷也没有说话。 牛初三咧着嘴指着身后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喘得太 厉害了,张了嘴实在是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出......出......出事......出事儿了!”牛初三就像即将气绝而亡的半死人突然喘上了一口气来一样,绝望的吐出了仅有的几个字。还不待成大林、老九爷反应过来就腿一软一屁股瘫软在地。 “狗日地......” 成大林叫骂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牛初三又背地里偷偷的炒炸药了。牛初三有狩猎的爱好,以前总是时不时的把玩着一杆细长而又笨重的自制土枪。枪弹用的就是细碎的钢珠以及黑乎乎的火药。火药被管控了之后牛初三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本事,用木炭、硝酸钾、硫磺等常见的物质竟能炒出黑火药来。为此,私下里还在成大林面前好一顿炫耀。成大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他,只警告他别做了昧心的事儿!不想竟出了这档子事! “炸了!”成大林怒目圆睁。 “炸了!”牛初三哀痛欲绝的长叹了一声。 成大林只一脚就将那摊成泥巴样的牛初三再次踹翻,嘴里哼骂着还不待老九爷上前拦阻就急匆匆的直奔巷口朝着牛初三屋里去了。 后院牛初三的倆侄儿牛喜粮、牛喜旺已经站在老杏树底下神色恍惚目瞪口呆了。成大林的突然出现使俩人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似乎碰到了鬼魂一样。 “姑父!”牛喜粮上前搭话,目光游离的似乎不大相信面前站着的正是自个儿的姑父成大林。 两家离得比较近,感情也是被炸晕了还没完全恢复神智。 成大林鼻子里哼了一声匆忙的近前查看现场。半边的屋檐已经完全坍塌了,裸露在外围的橼木上面还粘着一摞厚厚的瓦砾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坍塌下来似的。 “手电筒!”成大林呵责道,站在一边晃神的牛喜旺咯吱咯吱的踩过满地的瓦砾匆忙的递上了手电筒。他竟然忘记自己手上紧握着的正是照明的家伙什儿。 成大林接过手电,瞬间惊呆了,后院一侧的老杏树因巨大的冲击波半拉子树皮已经被生生的撕扯了下来。裸露在外的树身就像铮铮白骨一样狰狞可怕...... “血......血......”突然,牛喜粮指着齐身高的枝干处战战兢兢地瞪大了眼珠子。 借着手电筒的余光,那鲜红的血液就像一群破土 而出的蚯蚓一样由上而下的缓缓向下蠕动。卡在枝干交叉的缝隙处那是一具活生生的近乎完整的人的大腿,血肉模糊搅和在了一起,但脚上是军绿色解放鞋却格外的醒目。 树叶大半已经被烧焦了,瑟瑟发抖的卷缩在一起,一起风,成大林顿觉后背一阵发凉,整个人都仿佛被瞬间浇上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一样。仨人忍不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样,满是浓烈而呛人的火药味儿。 就在这喘息的一瞬间,约么三四丈开外的墙角处突然发出咕噜咕噜的仿佛水泡又仿佛是母猪难产时奄奄一息的惨叫声。气息微弱,在这宁静的小院却格外的真切。 成大林犹豫了,他不敢近前,就这样目光呆滞的站在原地仿佛那悬卡在枝丫间的躯干就是自个儿的一样,想动,整个人又像被灌了铅一样寸步难行,死死的被钉在了原地。 老九爷来了,借着手电的余光,成大林清楚的看到那蜷缩在墙角深处哼哧哼哧学着母猪呻吟吐泡泡的正是一具人的躯体。下半身已经完全消失,上身被烧焦的衣服和着血肉已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浑身油黑,肚子间碗口大的黑窟窿里血红的肠子蠕动着往外翻滚着同那地上的尘埃完全搅和在了一起,乌七八糟的一副惨不忍睹的泥鬼样! 年轻的后生没人敢近前,只有老九爷颤颤巍巍的俯下身子眉头紧皱的将两根哆嗦抖动的手指伸向那黑不溜秋的鼻孔。 “还有气!”老九爷身子一顿突然惊愕道。这一声惊叹使得围观的汉子们个个心头抖动,瞬既又平复了下来。 “救......救......救人......救人呐!”成大林不知是因为惊惧还是心存侥幸的欣喜嗓子都梗塞了。 众人纷纷挽起袖子上前,却没一个人人敢轻易的动弹。烂透了,实在没法下手! 气息微弱的躯体就这样在墙角隔三差五的吐着浑浊不堪的血水泡泡! 牛初三来了,身后紧跟着火急火燎的成老三。枪伤初愈刚能下地的成家老二也挤进了人群呵斥着治保队的后生赶紧救人,见没人动弹,拖着僵硬的步子挤上前去,焦黑的一片实在分不清是谁家的谁! 气息已经愈加的微弱了,黑洞淌出的肠子似乎同那敦厚 而又烧焦的地面揉和凝固在了一起一样。只是一侧几近扭转的胳臂上几根焦黑的手指还在嘤嘤弱弱的抠动,以此来证明这是一具活人的躯体。而另一侧同下体一样血肉模糊的早已不知了去向。 成二林是退伍老兵,这般惨烈的景象即便是遭受迫击炮攻击过的工事里也很难遇到,由不得让他联想到汉初惨无人道的人彘事件。(汉高祖宠幸戚夫人,高祖死,吕后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名曰“人彘”。) 牛初三同样不敢近前,尽管众人都分不清这般惨烈的躯体属于谁,但牛初三铁定这般血肉模糊的躺在墙角的躯体就是儿子牛得利。屋子都塌了,仅一窗之隔的牛得利还能好到哪儿去呢? 哀嚎瘫软的牛初三就像一只巨大的蜗牛一样伸着修长的触角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瘫软在原地,双手不时的拍打着地面哀嚎着。他唯一的宝贝儿子牛得利此时此刻正悄然的站在人群最后面。惊愕中的牛得利完全被震迷糊了,在巨大的声响以及冲击波之后,他浑身的血液就像瞬间倒流了一样直冲脑门。 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推开紧压在身上的砖头瓦砾之后竟然惊异的发觉自个儿还活着!牛得利来不及思虑自个儿的死活,撒开腿就直奔黄凤玲家去了。潜意识里他的第一反应是保护她...... “爹!”牛得利冲着瘫软在地痛不欲生的牛初三吼了一嗓子。 牛初三顿了一顿误以为是幻觉,哀嚎的声音反而更欢实了! “爹!”牛得利再次吼叫瘫软在地的爹。 这回牛初三听得真切了,一骨碌爬将起来,还没来得及搜寻就被刚刚挤进人群的牛得利紧紧的拥入怀中。爷俩相拥而泣,泣不成声。 压在心底的石头终于着地了,众人忍不住都舒了一口气。 可是躺在地上的那具躯体又是谁呢?众人猜测着,你瞅着我,我瞅着你。空气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谧。 “报官!”成二林直了直身子冷冷的瞪了一眼刚刚回过神来的成大林。 “人呢?”成大林追问。 “人不行了!手一动就咽气!”成二林摇摇头异常的沉静。其实他知道人早都没了,鼻孔的气息以及吐出的血水泡泡不过是因为腹腔内瞬间进入大量的热气,热胀冷缩以及失压而成的自然反应,至于手指,那是即将死亡的神经在竭力的唤醒已经死亡的躯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 冤死鬼无头债 破晓时分,在法医以及村民众目睽睽的见证之下,这具极度损伤污浊的躯体绕过村子,停放在树枝绑扎的简易担架上被送上了村南碌碌坪山脚下的斜坡地。抬着担架的有两人,前面走的是老九爷,后面跟的是成二林。生命是一种什么东西?有时候悄然无声的消逝,但有时看似平淡的脆弱却依旧能弄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其结局终然无非还是奄奄一息...... 案子并不棘手,但众人清楚的看到法医当众取下了腹腔内一块血红的肉球。南巷杀猪的老刀二说那是心脏。众人清晰的听到法医说一句“烫手”,就直截了当的装进了密封的塑料袋中。 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塌了房子惊魂未定的牛初三。 案子并不棘手,只是牛初三私炒炸药的阴谋不攻自破,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个儿的问题。半年之久的劳改生活使得牛初三像换了个人似的终于老实巴交了下来。 牛家与成家的明争暗斗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中彻底的土崩瓦解了,牛家即便再能耐,族里出了牛初三这般牢狱之灾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再平地里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只是自打这次报复性的袭击之后,整个龟寿村似乎消停了许多,不待夕阳下山,整个村子早已门户紧闭。即便是胆识过人的汉子,在这日落时分没有格外重要的事儿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 冤死的鬼魂狼哭鬼嚎的游蹿在村子的角角落落,这本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哄骗哭闹的娃娃的把戏,娃娃没吓住,大人倒是一个个的都老实了许多。 死者正是牛得利的堂弟牛得发。牛得发因情所困,在心魔的蛊惑下误以为被李唤民、成老三撞见了不可告人的勾当,在无尽的自我迷失中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既断送了自个儿的性命,又给牛家人冠上了窝里横杀人犯的罪名。牛得发杀人未遂,最终活生生的谋杀了自己! 事后人们才道听途说的知道,当晚,牛得发揣着砂石场偷来的雷管炸药犹豫再三,最终将目标指向了堂哥牛得利。许是前世的善举造就了牛得利今生的侥幸逃避。当夜,牛得利睡梦中总感觉有一双犀利而又 深邃的眼睛透过窗外死死的紧盯着自己。那眼神凶恶而又饱含着一股子冷得彻骨的怨气。 噩梦惊醒了沉睡中的牛得利,牛得利睡意全无,当目光透过黑夜转向窗外无尽的黑暗时,隐隐地,他察觉到后院的树荫下影影绰绰的月光下明显的有身影在晃动。牛得利并不胆小,心想着莫不是有小偷抹上门来了!定了定神顺手提溜了门后的木杠出门查看。后院安静而空旷,在外围一簇簇栽满荆棘的围栏间,夜虫蛐蛐的吵闹声格外的热烈。 牛得利还沉浸在噩梦当中,见空无一人在老杏树的底下撒了一泡尿后,就再次进屋关门。这次,他特意的顶上木杠栓紧了门闩。熄灯上炕,没一会儿功夫就再次的进入了梦乡。睡梦中,那双幽暗而又凄惨冷清的眼睛似乎又出现了,透光糊满报纸的玻璃窗紧紧地死盯着睡梦当中的自己。 目光犀利而又充满怨气,咧着嘴发出惨烈而又幽怨的笑声。就在牛得利极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迷糊中他清楚的看到了窗外迸溅起格外刺眼的火星子...... “谁!”牛得利惊愕间喉咙里潜意识的喊出了呵斥的话。 紧接着院外便传出慌忙而又紧密的脚步声。 慌乱中,牛得利光着膀子赤着脚匆匆忙忙的跑进厨房,那把紧夹在案板间的菜刀还没摸到手,屋外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牛得利这是白捡了一条命,似梦非梦的梦境其实并不是梦,而是第六感里求生欲望由内及外的外化表露。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牛得利牛得发两兄弟的情谊源于感情也归结于感情。人有时候控制不好自个儿的情感,原本美好的感情或许瞬间就会化为可怕至极的哀怨。 牛得发被察觉的瞬间完全忘记了已经点燃的导火线,那一刻他许是惊觉醒悟了,也许是清明透彻了。只是一切都晚了,就在他一把扯开窗台上紧紧包裹着冒着火花的炸药想要回头是岸的时候,才跑出几步远,轰隆一声一切都化为了无尽的战火硝烟。没有人同情他,更没有人悼念他。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葬送了自己成全了别人,最终身后还流落下了孤魂野鬼的骂名。 呜呼......痛哉......哀哉...... 龟寿村期盼已久的,一年一度的 端午节就这样在一片惊慌错乱中像黎明时分的高爆声一样随风而散了......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震耳欲聋的轰鸣唤醒了沉寂已久的愚昧与无知,封建迷信的思潮再次破茧重生。村口高台上,原本只用于镇压神龟龙兽的碾盘石滚子一夜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农忙时节,谁也不可能有事没事的在那高台开阔地上晒太阳。成百上千斤的石滚子怎么可能突然就凭空消失呢?老九爷是闲来无事瞎溜达这才冷不丁的发觉偌大的碾盘子竟然光溜溜的裸露在骄阳之下,格外的耀眼。即便是上好的石匠雕痕刻印也不可能扛回了家去慢工出细活!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成大林的耳中,村支书下台后没有合适的人选,成大林是唯一的管事儿的也是唯一的能管事儿的。 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龟寿村的人但凡有点儿文化,谁又愿意苦守着这荒寂而又破败不堪的祖产——土坯泥巴墙、一亩三分地呢?东村已经空出好几院老宅院了,有几户甚至是青砖雕砌飞檐走壁的大门户。这可是富贵人家的宅邸,祖上不是教书的先生就是当官的乡绅名门望族。 从打土豪分田地到新中国的成立,改革开放的号角响彻大江南北,原本已经破败的乡绅们大都紧抓了机会逃之夭夭,凭借着成年累月积攒的学识与文化以及三寸不烂之舌早已再次的找到了施展才华之地。让这样的人营务庄稼,显然不贴合实际。 封建的余孽造就了老一辈人大都大字不识几个。新中国让饱受摧残的庄稼人当家做主,老一辈却依然饱受着睁眼瞎的亏。 甘河子村小的兴盛就是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再次应运而生的产物。 成老三这一代是最苦难的一代。一九六三年出生的他饱受了骚乱与饥饿的纠缠,在那批林批孔牛鬼蛇神一把抓的年代,他的读书生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的顺利。好歹总算断断续续的念完了整个完小初中。 成老三自认为并不是读书的料,打小就喜好玩弄猫狗的他是在自知老汉的皮鞭下才练出了一手好字。在弟兄仨人里面虽说垫底,但好歹不至于落个睁眼瞎的惨剧。 现在,成老三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三个娃儿 身上。陆陆续续的一个个的也都挤进了书房(学校)。 成三狗(成三军)——成老三最大的娃儿。 现在他已经在甘河子村小上完了初小(四年级),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奔十里开外的郭家村读完小了。录取通知书已经在散学的时候领回了家,只是成三狗又怎么可能是读书的料儿呢?一想到这儿,成老三自个儿都感觉到这是一种莫大的荒谬。 他爷自知老汉溺爱他,打两三岁起就将这娃儿送进了青山先生的手里。名义上是念书,实质上就是帮忙照看娃娃,光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同班的学生已经送走了四茬。这瓜娃儿还是照常背着铅笔本子从一年级再次读起。成老三一想到这儿就暗自佩服这娃儿的傻帽劲儿。换做是他,早就丢了书包逃了课躲进甘河子的深沟野洼里掏鸟窝去了...... 他不知,他的娃儿成三狗就是这么干的,比他高明的这么多年了干得是神不知鬼不觉...... 碾盘上的石滚子就是成三狗伙同龙打炮、胖墩儿几个人合伙推下东沟的。只是调皮捣蛋的娃儿做梦也没意识到即兴而来的恶作剧再次的将整个村子搅和得不得安宁。 成大林连夜召集了精壮的后生组建起了另一支巡逻队。对于治保主任的工作他已经是完全不抱任何希望,自然而然的在一通臭骂之后就地解散了。自打这个治保主任上任以来,前前后后发生的那么多恶性事件,主管安全生产的治保主任竟然一无所知的口口声声喊冤。自此,牛家人心目中渴慕已久的仕途生涯算是彻底崩盘。 屋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原本计划着二日一早搜寻石滚子的安排,看来只能告一段落了。成大林老早的就起身在堂屋里等待着新的治保队员的到来,村里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乡镇两委已经将龟寿村列为重点监控对象了。 村子不大,事儿倒不少。动辄就是轰轰烈烈的大事。成大林闹不明白问题的根源究竟出在了哪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儿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 替身来得可真快 “可不能再出事儿了!”成大林头都大了。若不是念在成家父辈两代人根正苗红,革命家庭出身,成大林村主任的帽子估计早就被一撸到底。成大林看得出乡镇干部领导对龟寿村,对成大林工作的失望。只是深藏在心没能表露出来罢了。 李唤民多嘴的坏毛病依旧没能改变。 当石滚子的事儿还没个着落的时候,无意间说漏嘴的李唤民眉飞色舞添盐加醋的就将南坡底下发生的一幕,在众目睽睽之下神色夸张的演绎了一遍。 其中,成老三英勇决斗斥退歹徒牛得发的事迹被完全调了个儿,搁置在了自己身上。成老三在不知不觉中竟成了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龌龊人。 尽管这一点本无人相信,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流言还是很快就传到了成大林的耳中。李唤民无心之举再次的将成老三成大林两兄弟陷入了无尽的心病之中。 成大林一直耿耿于怀的幕后黑手终于水落石出了。牛得发私藏枪支的事儿其实早有耳闻,只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案情已经到了重点监护,排查取证的阶段。按理,成老三只要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做以汇报,尔后也不至于发生如此惨烈的死伤事件。可是,成老三守口如瓶,将这原本难得的机会深藏在了心底。 也正是由于成老三的优柔寡断这才错失了挽救的机会,将亡命之徒断送在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成老三有成老三的苦衷,一是他有三个未成年的娃娃儿,在这荒天僻野甘河子村小,怕伺机报复,他不敢轻举妄动。其二,牛得发是手持幽黑的手枪,可是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成老三听得真切,并没有任何响动。黑色的手枪巷道里家境稍好的娃娃家,逢年过节的时不时的就出现几把。倘若是玩具枪呢?还不落个栽赃陷害的罪名。再说,即便是真的,成老三的话大哥成大林会相信吗? 牛初三辱骂老三母亲的时候成大林就歪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向威风凛凛大义凛然的他竟然忍气吞声的妥协了。眼瞅着自个儿年迈的母亲遭人欺侮,竟没嘣出一个屁儿来。成老三上门 理论过,当大哥的却拿架子压他,警告他念在大嫂子的情面上不要轻举妄动! 成老三忍气吞声,一想到生他养他的老娘竟比不上一个上门没几天还带着娃儿的寡妇。气就不打一处来,也便发生了尔后当众殴打牛初三的恶性事件。 牛初三就是因为成大林收纳了她妹妹的缘故,自认为有了靠山才目中无人狐假虎威的。成老三可不会惯着他。 牛家后生自寻死路同成老三有个屁的关系呢!经李唤民胡编乱造的一通说道,竟成了不可告人的阴谋伎俩。 牛初三的妹子一哭闹,成大林的耳根子就软了。 这一夜,成大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自认为还比较心疼照顾三弟的成大林在兄弟情感上终于动摇了。 “看来他是低估了成老三的本领!” “和他熟吗?” “不熟!” “除却一奶同胞的关系,谁认识谁是谁的谁呢?” 自知老汉有七个儿女,除排行老四的一个男娃在饥荒中夭折外,女娃娃都已出嫁。把女娃子都折算在内,成大林也是排行老二的,上头还有个大姐。而成老三,排到了第六位,俩人之间差着十四五岁的距离!换句话说,当成大林背着行囊独自一人走南闯北的混社会的时候,成老三还不知道在哪里...... 成大林细细的回味着道听途说的是非话,躺在炕头上不知不觉的进了梦乡。 ...... 燥热的暑气几乎要烘烤干了地里的庄稼。成老三已是许久没再碰上大哥成大林了,换作以往,有了空闲牛家嫂子总要推了粮食前来磨了面粉打了苞米糁的。成老三已经记不起上次加工粮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问过李雪芬,也并不知情,只是好端端的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妯娌大嫂不知为何突然换了一副嘴脸,见面打招呼也懒得哼上一声。 成老三责怪了媳妇李雪芬几句,只当是妇人之间的过节,说起话来没边没沿的,不知那句话得罪了人,也便没放在心上。 直到晌午时分,在李唤民的声唤声中,纠集十几个劳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那深陷沟底的石滚子拉扯上岸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喘息,就一眼瞅见大哥成大林红光满面的凑上前挨个的散着纸烟。临到老三的时候,正要 伸手去接,不想,成大林脸色一沉,径自绕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成老三吃了闭门羹,心情自然不畅快。转念一想,一根烟的事儿,许是不够那么多了,毕竟都是一家人,紧着别人也是情理当中的事儿。 谁成想,成老三自我安慰的理由还没完全充分,成大林竟刻意的将那新拆的还没分发几根的香烟一甩手丢给了满脸笑意的李唤民。 李唤民明明不抽烟,这是人人自知的事儿。得了便宜才卖乖,一转手将那半盒烟卷又转送给了身旁坐在大绳上的成老三。 成老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色臊得通红。好在本就肤色黝黑加之刚刚干完要命的体力活,汗流浃背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劳力们说笑着点了烟卷四散而去,空旷的碾盘高地,只剩下李唤民,成老三俩人。成老三讨了没趣,起身挑了草绳正要离开,大哥成大林厉声喝止住了他。 成老三站在原地。李唤民呢!又着急忙慌的陪了笑脸要来抢成老三手中并未点燃的烟卷给村主任成大林递上去。成老三没搭理他,李唤民死皮赖脸的却说出了令成老三脸皮子更加发烫的荒唐话:“过命的交情!” “过命的交情!呃!过的谁的命?交的谁的情!”成大林脸色一变,接过话茬突然发问。 李唤民被惊到了,闭了嘴巴不再说话。只剩下成大林成老三俩兄弟怒目圆睁四目相对。 “草菅人命!那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才能做出的事儿!!”成大林叫骂着,眼珠里布满了吓人的红血丝。 成老三莫名其妙的瞅了一眼身旁的李唤民,李唤民耷拉着脑袋抠着手指,一大卷笨重的草绳压得他的腰板更弯了。再定睛去看,血红的眼珠子正死盯着自个儿,仿佛要崩出来一样,不寒而栗,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唤民!你自己说!”眼珠子转向了李唤民,这回却顷刻间温和了许多。 “说......说......说啥嘛!”李唤民战战兢兢的嘟哝着,声音小得就像蚊蝇一样。 “南坡,沟岸!”成大林干脆利落的提醒道,仿佛他已经知道实情,只待当事人签字画押一般。 “村南......沟岸......”李唤民故弄玄虚的重复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成大林问的是什么事儿 呢!只是在同样不是善茬的成家老三面前,诋毁诬陷恶意中伤的谎话怎么可能再次的说出口呢!成大林不收拾他,成老三的铁拳头还不打掉他的门牙! “狗日滴!” “伤天害理!一丘之貉!” 成大林一把豁开挡住去路的李唤民,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成老三眼瞅着李唤民。 李唤民耷拉着脑袋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用眼睛的余光瞟着一侧的成老三。 “啥意思!”成老三心平气和的将挑着草绳的木杠一松手丢在了空地上。同样的,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紧盯着低头哈腰的李唤民。 李唤民做了亏心事,浑身上下瑟瑟发抖。见成老三步步逼近,自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腿一软,扑腾一声直刷刷的跪倒在地。村南,沟岸所发生的事儿,在沟底竹林成老三曾多次的警告过他,千万不要乱说出去!而今,一时兴起的他,不光违背了诺言,还添盐加醋的把英勇无畏的成老三说成了尿裤裆的软蛋,还口口声声宣扬是成老三威胁着他让他不要乱说出去! 这些流言蜚语,作为当事人当成老三自然不知。只是,李唤民有意无意间的一段玩笑话,无形中给成老三冠上了“幕后黑手”的罪名。 李唤民把事儿想得过于简单了。成老三同牛家人是死对头这件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李唤民这是无意间将成老三诬陷成了杀人凶手。 现在,李唤民这一跪,不言而明。成老三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日上三竿,举头三尺有神明。牛得发为情所困的事儿倒是没人追究了。成老三却成了不仁不义的可怕人! 龙柏神树,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存在啊!现在早已消失殆尽,连个渣儿也没剩。 成老三觉得自己的存在反而是更加的可笑,他被人欺侮了,忍气吞声的,现在竟然要为一个害人性命的负责洗白。这不是天大的荒唐可笑吗? “狗日滴!”成老三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在脚底下,他真想脱了鞋子用那沾满泥巴的鞋底子抽上李唤民几嘴巴子。他忍住了。 李唤民有错吗? 他本就是那样嘴无把门的人! 他的话,没人信。 偏偏的,他的亲哥,成大林信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 没理想心驰神往 成老三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里的时候,还凑在一起嬉笑打闹的几个娃儿匆忙四散而开,各自忙活各自的事儿去了。 成三狗斜倚在上房屋黑漆斑斑的门框上,身后依旧是黑漆斑斑的厚重的门扇。见父亲脸色铁青的信步而来,一时慌了神,只能呆愣着默不出声。 成老三一甩手将那肩头厚实笨重的草绳丢进了偏房厦屋的杂物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斥责这一群不成器的娃儿了,即便是斜着眼珠瞪上那么一眼。 三狗战战兢兢的侧倾着身子,待父亲成老三推门进屋后,这才匆忙的跑进牛圈,背上竹篓,一手挎着镰刀一手牵着牲口往门外跻去。之所以无尽的玩闹,就是等着落日归山。牲口金贵可受不了烈日的摧残,晒出病儿来,父亲成老三还不活剐了他! 现在,穿过巷子往西向南,沿着直通箭雨关的那条杂草丛生的便道一直往南走。他要去的正是箭雨关。早些年箭雨关人工修筑了水库,水坝的斜坡上百草丰茂,东侧紧挨着箭雨关水坝的就是坡势比较缓急的碌碌坪。碌碌坪本是这连绵起伏的秦岭山麓最显眼的一座山峦,因取土兴修水利的缘故愣是活生生的被笑掉了大半截。碌碌坪成就了箭雨关,现在一马平川的成了天然的放牧之地。 邻村的牛羊大都在娃儿的看管下放牧于此,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牛羊自由自在的食草,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割草游戏玩乐。自然,这儿也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成三狗并不是专职的放牛娃,相比旁的孩子而言,家境还算殷实。即便是再不成器,成老三也丢不起让娃儿辍学放牛的脸面。 只是在农忙时节隔三差五的才让娃儿帮忙干点活计。尽管如此,三狗的成绩依旧没能好到哪儿去。现在眼瞅着混完了初小,完小还在相隔十几里的郭家村,成老三还真担心这混沌不清的娃儿走丢了。 迷失方向,这傻瓜蛋子前些日子学校组织到镇上过六一儿童节。成老三本不想让他去,有念在娃娃毕竟四年了还没去过一次,就索性大方了一回,给了八毛钱的零花钱让跟着先生去乐呵乐呵。 谁承 想,先生领着其他的娃儿早都回来了,这瓜货还老老实实的呆坐在镇小的铁门框上荡秋千。还是村口的木匠宋社娃顺路领回村子的。一家人着急忙慌的找了大半个村子,他竟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铁门框上等先生...... 端南端北的路,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回村子,成三狗竟然待在原地不敢动弹。成老三既好气又好笑,眼瞅着娃儿那灰不溜秋呆头呆脑的傻样儿,站在原地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儿。 再去翻那鼓鼓囊囊的口袋:八毛钱,成老三特意给他买零食杂耍儿的费用,这娃儿给俩弟弟买了铅笔,买了橡皮,给家里买了几疙瘩火柴,独独给自个儿买了一排一文不值的黏嘴粘牙的拉丝糖。拉丝糖,一分钱一个,本就是那些厌人的商贩唬人的伎俩。成老三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火气就憋了回去。 现在,娃儿念书上学的事儿着实令他头疼,村小只开到四年级,这么远的距离八九岁的娃儿就要早出晚归,实在是身不由己。莫名的就担忧了起来。 烦心的事儿是一个接着一个,他实在闹不明白大哥成大林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是几个意思。才对李唤民仅有的一丝好感瞬间就灰飞烟灭。凡事,有他掺和绝没好下场。 “狗日滴李唤民!”成老三心里谩骂着,许久才缓过劲儿来。望着自知老汉生前睡过的那口熏得黝黑的土炕,心里没一点儿好气。头脑中不时的闪耀着大哥成大林那一副盛气凌人的刁钻样儿!事实是他成老三才是这一场闹剧的间接受害者,再说谁能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伤天害理的地步。公安局都奈何不了的事情,凭什么他成老三只言片语就能扭转时局? 荒唐至极! 三狗并不是独自前往碌碌坪草场的,村子西南方向河滩地里,成大林的小女儿成艳容早就等候在那儿。成艳容比三狗大一个属相,俩娃儿打小就一起摸爬滚打形影不离。成三狗在家里老实巴交,那都是做给他爹成老三看的。但凡一脱离成老三的管制,活脱脱的就像个野娃儿一样。 艳容姐已在郭家村初小读了一年的书了,现在眼瞅着又要同弟弟三狗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了,内心别提有多么的开心了。左顾右盼的这才 隐隐的瞅见村南取水潭方向岔路口,有人牵了牲口踱着步子朝这边悠然的走来。 成艳容踮起脚尖再三确认,来者正是堂弟成三狗。她已经一连好几天都不曾同三狗说上一句话儿了。仅一墙之隔,几乎能听得清两家人的任何对话。可是莫名的她就被爹爹成大林呵斥了一顿,特意提醒她,女娃家家的整日里同一群男娃子厮混在一起,不知羞耻!成艳容闹不明白父亲哪儿来的那么大的火气。但她清楚,爹口口声声中的男娃子指的正是三狗弟弟。 成艳容只当是父亲一时的怨气,也没放在心上。不想,这一日几个娃儿正凑在一块儿看动画片,成大林回来了,铁青着脸,一把就撤掉了电源插座。几个娃儿你瞅着我我瞅着你,都匆忙的散开了。尔后的几天,三狗再也不来伯父家看动画片了。谁都明白,人家不欢迎他! 成艳容哭过,可是父亲固执得就像一头牛一样冷眼待她!大人的积怨显而易见慢慢的也就蔓延到了朦胧无知的娃娃们身上! 娃娃们又怎么可能明白其中的内涵呢?在这个父权至上的年代,谁又敢公然的违背大人的意愿呢? 成艳容现在就要问个明白,三狗含糊不清的言辞自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见面的搭讪,就这样一前一后的相跟着穿梭在半人高的青纱帐里信步向前。反正牛儿要吃草,在路上是吃,在南山的草场也是吃,不急不躁不温不火...... 明显地,成艳容察觉到三狗仿佛刻意的躲避着自己一样,耷拉着脑袋半晌半晌的都不怎么说话。她极力的绞尽脑汁翻江倒海的搜寻着,可是任凭怎样的思索就是找不出共同的话题。 三狗不是“嗯”就是“噢”的简短至极的应付式搭腔实在令人厌恶。成艳容顿觉才三两天的间隔,俩人仿佛就像隔了几十年一样竟然陌生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说真的,她要告诉三狗弟弟的是:她不想念书了!尽管前几日三狗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她郭家村完小好不好。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父亲扯了电线瞪了白眼。她又该怎么怎么回答呢?看得出三狗对新的学校格外的好奇格外的在意,那清澈透明的眼珠里仿佛充满了对新学校的无限期望 与遐想。 “新学校到底好不好呢?”成艳容沉思着。说实话她自个儿也不知道。 新学校不光地势平坦,规划整齐,就连那一排排齐整的校舍外墙也被刷上了淡红色的洋漆。别的不说,单就那窗台上一排排齐整的搪瓷缸子就已经十足的气派至极了。新学校不光大,人还多,一个教室足足能坐得下五六十个娃娃。这还不算,每一门学科都有不同的老师任教,什么音乐呀、美术呀......不是手风琴就是素描画!还的提供开水!这一点甘河子村小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媲美的! 可就是在这样的学校,老师个个都严厉异常,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应试教育制度下不光分数要求高,规矩还特别多,就连走路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左顾右盼。统一排着整齐的队伍,哼唱着文艺委员起头的歌曲保持队列齐步向前。新学校有早操,有运动会,隔三差五的还要开上一场场面轰烈的表彰会...... 跻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成艳容感觉自个儿就像课本中那柔弱而又傻气十足的丑小鸭一样。不同的是丑小鸭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蜕变成了美丽动人的天鹅。而她,无论如何的努力,脑袋都锈堵了一般死不开窍。即便是瞪大眼珠子一再的刻意的提醒自个儿,可是一到上课,她就神游般的混沌走神,魂魄仿佛游魂野鬼一般的升腾若隐若现!为此,她不知多少次被点名,多少次被罚站,后来竟发展到站着都能睡着的地步! 她太累了,她真不是读书的料! 成艳容惆怅着!可是,她又怎能忍心就此打击了弟弟三狗的积极性呢? “姐,你说新学校怎么样呢?”三狗趁着堂姐成艳容慌神的功夫突然发问。 “新学校......”成艳容回回神。接着道:“挺好的,有六个年级,每个年级都有上百个娃娃......” 艳容姐漫不经心的回答再次激起了三狗对新学校的惊奇。新学校是走出村子的第一步,但凡能到外村以及镇上念书的娃娃,谁都会高看上几眼。三狗不虚荣,也并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设想。一个八九岁的只知道一散学就割草放羊的娃儿,他又有什么资格畅谈自己的人生理想呢? 理想!——合理的想象!理想?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三狗并不知道!他相信同他一样的都被派发了《录取通知书》的龙大炮,胖墩儿同样不知道。一群整日里张狂疯癫在旷野沟梁的野娃子,你跟他谈理想!不是天大的笑谈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村头巷尾割袍断义 龟寿村闹鬼了,闹得人心惶惶。 牛得发异样惨死的模样时不时的就会萦绕在大大小小的娃儿身旁。龟寿村的宁静往往只局限于表面。而实在的,私底下,人们都内心惶惶的。仿佛自打这起恶性事件以后,村子瞬间被打破了原本的宁静而回归了昔日深沉幽怨的惶恐中一样。 李唤民疯了,疯的很是突然。大清早的还有人亲眼瞧见他别了砍刀拎着绳子信步往南。顺口搭过腔,一眼就明白这是要上山砍柴火的架势。坐落于山脚下的村落,这倒成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儿。 李唤民上山砍柴了!多么稀奇古怪的事儿!这么多年了,游手好闲的懒汉瞬间变得通透明白,知道居家过日子了。这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人们都知道,这同成老三是分不清干系的。谁不知道近段时间以来,李唤民就像那狗皮膏药一样紧紧的贴着成老三。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紧围着成老三的脚后跟儿打转。也不知成老三使了怎样的魔力,这才几天的功夫,李唤民就像彻底换了个人一样。剪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就连地里的庄稼也打理的是井然有序。 在村民的记忆中,自打婆娘弃他而去之后,李唤民家的锅灶似乎就从来没生过烟火。这几日竟能听得到啪嗒啪嗒的风箱声,烟囱里也冒起了袅袅的炊烟。一个远近闻名,闻之就令人心生厌恶的李唤民脱胎换骨了!天大的稀奇事儿! 当所有异样的目光投向成老三的时候。成老三心知肚明,自然他是在背后使了手段的。自打碾盘高地被大哥成大林冷言冷语指桑骂槐的一通臭骂之后。成老三打心底就醒悟了。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刻意维系着的一点兄弟情分充其量只是一厢情愿的无尽笑谈。同牛家人相比,什么情同手足,什么一奶同胞,那都是扯淡的谎言。成大林阴冷孤傲的外露已经很直白了,就连后院几十年都不曾阻隔的通道也被码起了厚重的石墙。显然这是明着不说,心里早就盘算着丢弃他这个一奶同胞的兄弟了! 成老三不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不再刻意的冷 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就在前门口,他撞见了大哥成大林,即便是村邻,打个招呼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大哥如父!这个道理儿他懂,并且一直遵循着。就像开磨坊这样的家事儿,他何尝不是一一的请示了大哥二哥之后才做的决定! 兄弟间没有隔夜的仇!成老三一想到这儿就毕恭毕敬的陪了笑脸朝着迎面走来的成大林喊了一声:“哥”。这一声喊得异常的响亮。 “哥!” 成大林过去了,铁青着脸没搭理他。 “哥!”成老三再喊。 兄弟间的感情就维系在这最后一声“哥”了。 成大林脚底生风,那身影冷得就像寒冬腊月郊外的幽灵。 成老三冷冷的噘嘴笑了笑,这一幕并无旁的人在场。但莫名的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也是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没皮没脸的亏了先人! 成老三久久的站在原地,他很清楚,兄弟间的感情就此终结。好在谁也不欠谁的,断得一干二净! 身后一声声“哥”,“哥”的吼叫,成大林不可能听不清楚。就在走出巷口一转身的功夫,他停住了铿锵有力急匆匆的脚步。眼睛涨得通红,他很清楚,这急匆匆的逃避的脚步之后他所抛弃并不是一句句简简单单的招呼,而是共同坚守了大半辈子的兄弟亲情! 成大林恨他,正是因为这个弟弟的缘故他才错失了心灵相通爱慕了几十年的女人苗桂花。他同苗桂花的事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在那该死的封建时代,门不当户不对。命运的捉弄活生生的拆散了他们。彼此只能眉目传情,彼此恪守祝福对方。谁承想,才几年的功夫他成大林就死了婆娘,已有家室的苗桂花心疼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彼此就像牛郎织女一样隔河相望。牛郎织女尚且还能团聚。都是把脸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他和苗桂花只能兄妹相称,活生生的压抑住彼此的情感将男女间的爱情化作了亲情。 还有几个娃娃的成大林在老爹自知老汉的操持下,三番五次的做工作,不得已这才违心的接纳了带着遗腹子的寡妇。正是牛初三的妹妹牛凤花。 牛凤花名儿取得漂亮,货不对版人反其名。膀大腰圆,五大三粗。敦 厚的脊背像擀面的案板。裤口提不起来走起路来俩屁股蛋子就像一刀劈开的倭瓜,一边一个扑棱扑棱的哆嗦抖动同胸前那一对颠簸起伏的大**前呼后应。 牛凤花性情刚烈但刁钻歹毒,受不得半点儿委屈。成大林又怎么可能同这般辣眼的人浑浑噩噩搭班子过一生呢?自知老汉并不这么认为,只说是出于护犊子的天性,身板结实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成大林在半推半就中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这提着包袱怀里揣着手里拉着娃娃的牛凤花堵在了屋里头。赶也不是,骂也不是,屋外那么多人看着呢!自知老汉要面子,拗不过老子的儿子只能嗨了一口气委屈求全的腾了房间安顿好这一家三口。莫名其妙的又成了名花有主的人家! 成大林躲牛凤花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同她搭伙过日子呢?他的心思全在苗桂花的身上,俩人相爱,哪怕是不能在一起,眼看着那也是一种幸福。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一棵枯树竟能夺了黄全文的性命! 按说黄全文的突然辞世成大林是应该暗自庆幸的,但实打实他还真为此哀伤过,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兄弟——自知老汉唯一的干儿子。成大林心底原本早已熄灭的火苗不知不觉的就像瞬间浇了一瓢汽油一般升腾活跃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成大林看来,与其同情倒不如伸手去拉苗桂花一把。不想,时日不久自知老汉也与世长辞了。他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桂花妹子讲,要说尽这些年的思念与哀伤!可是,就在自知老汉下葬前一夜的当晚,透过门缝,他眼瞅着三弟成老三在院子里同那坦胸露乳的桂花妹子拉扯在一起,紧接着就神色慌张的夺门而去。他悄然的躲开了,可是时隔不久俩人就再次的相聚在了碾盘子方向的高地上...... 成大林并不是断章取义,他摸过去的时候为非作歹的李唤民早已逃之夭夭了。光线昏暗的院子里他亲眼所见的就只有成老三同那衣不遮体的苗桂花腻腻歪歪纠缠拉扯。心爱的女人被糟践了!而这糟践者竟然是自个儿的亲弟弟!成大林吃了个哑巴亏能不冒火! 家丑不可外扬,他不敢也不能声张。只是尔后的日子,明显的他 察觉到苗桂花似乎心有所属了一样刻意的疏远着自己。眼瞅着三弟的那股子脉脉温存原本是属于他成大林的!可是瞬间都化为了泡影! 成大林憋着火无处发泄就借酒消愁,不想酩酊大醉间竟爬上了牛凤花的炕头。一夜间生米煮成了熟饭,一个大男人含着滚烫的泪珠儿把铺盖抱进了牛凤花这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女人的卧房!牛凤花成了他成大林一辈子的伤疤,同时也成了他丢不掉甩不脱的婆娘。 他实在不敢想象三弟那一双粗犷有力的大手将那冰清玉洁郁芳四溢的桂花妹子按压在身底是一种怎样的场景!这样的梦境时不时的就能将他惊醒。他厌恶他,厌恶极了他。 “夺他所爱,奸淫民女,聚众斗殴,草菅人命,心肠歹毒......”一连串的,当这些穷凶极恶恨得他牙齿痒痒的恶语流言闪现过脑海的时候。成大林的眼珠子涨得更加的通红了......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自己的亲弟弟!”成大林恶狠狠的在心底发了毒誓,一转身消失在了巷口。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自己的亲哥!”成老三一转身咣当一声踢在了厚重的门扇上,火辣辣的疼。 不争不吵,不哭不闹。成家三兄弟,俩人就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碾盘高地上,李唤民死到临头急中生智的那一跪。气急败坏的成老三饶恕了他。 “人活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十足的可怜。”成老三明白,李唤民游手好闲有一出每一出的挤在人伙当中信口雌黄的胡编滥造。人啊,倘若没人把你当人,自个儿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的证明自个儿是人,是活生生的有勇有谋的大能人。实质上把存在感早已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李唤民就是这样的人。他有血有肉,股子里仅存的那一丝尊严早在十几年前被他那翻箱倒柜抛夫弃子的婆娘泯灭了! 李唤民才是实实在在的可怜人...... 成老三答应过的时儿绝不会食言!他就是要帮着撮合撮合李唤民和那小鸟依人的苗桂花。尽管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 疯到郭家村小去 李唤民疯了!疯的是没有任何先兆,没有任何蹊跷。好端端的,大清早一起身逢人就露出俩大板牙拍手叫好。哈喇子流满了前腔,一会悲惨哀嚎一会疯癫狂笑,闹腾得是整个村子人心惶惶后背发凉。 七月的暑气水涨船高,大清早难得的一丝清凉全然被这疯癫的李唤民搅和了。人们面面相觑,惊慌失措。紧抓着笤帚扫院落的媳妇呆立在门口目瞪口呆,躺在炕头刚刚还在打着鼾声的男人,穿着大裤衩子跑出了屋门。娃娃哭,大人笑。从西向东横穿南北!就像那上门的叫花子身后有数不清的狼狗追赶狂吠一般!就连一向不大瞅热闹的老九爷都丢掉了手头的尿罐,打着赤脚跑出了屋门! “栽了......栽了......”老远的有人大声呼喊惊叫。 “呜......”攀爬了起来!继续狂奔,继续狼哭鬼嚎!跑丢了一脚鞋子,踩碎了屋门前的黑瓦罐子...... “牛惊了!”老九爷手捋着胡子侧身发问。 身旁的侄儿还沉浸在无尽的喜庆洋洋当中,哪有时间搭理他。摇头晃脑的算是默认。 “牛惊了赶紧去追呐!”老九爷着急了,火急火燎的围观看热闹,也不说搭把手。老人家明显的是生气了,急得直跺脚。 “牛惊了!谁家的牛惊了?”侄儿回过神来,莫名其妙。 一转眼,见那老九爷正踮着赤脚朝着人群涌动的方向瞭望。 “人!那是人惊了!”侄儿乐得是前摇后仰。 “人惊了......!!”老九爷刚刚稳住的脚跟儿再次的踮了踮。眉头一皱,敢情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惊了”这一回事儿。摇头晃脑的捋了胡须回屋去了! 李唤民跌跌撞撞的狂奔,吼叫,十几个年轻的后生团团围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扯住胳膊腿儿将其按倒在地。压腿的压腿摁胳膊的摁胳膊,费了好大一阵功夫这才在撕扯中将其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 李唤民拼尽全力左摇右晃的喷吐着和着哈喇子的唾沫。哼哧哼哧的挣扎嘶叫着,活脱脱一副刚被劁了猪卵子的野猪一般。 “八成是羊羔疯(羊癫疯)!”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叹息着。 “羊癫疯! 笑话!往祖上推三代李家人哪个得过那疯病!”显然,这是李唤民的本家里有人很快就否定了。 李唤民就这样在疯癫打闹中被火急火燎赶来的老九爷一巴掌打回了清醒。很快就被架回了屋子。 好好的人就这样隔三差五莫名其妙的疯癫上一回。这一疯,彻底将成老三之前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 成老三因牛得发的事儿以及与成大林的彻底决裂,明显地察觉到村民尤其是牛家人异样的眼神。每个礼拜踩着自行车给腿疾未愈的三娃子扎针似乎已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了。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背后怎么讨论他。磨坊的事儿已经闹得他精神恍惚无欲无求了,因机器的老化时不时的拆拆修修的,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以及娃娃的药费已经很不错了。自知老汉遗留下来的并不能算作丰厚的遗产眼看着就要挥霍一空了。没有人知晓他心中的焦虑。 成三狗在一个即将黎明的早晨跟着一群同龄的娃娃到郭家村村小去了。背着着的正是他爹成老三在集市上花了一块五买的对花布书包。包里鼓鼓囊囊的装着的是一口不大不小的搪瓷缸子。除却日常的喝水,还充当着饭盒的作用。凡是离村上学的娃儿,人人都如此。条件好的早晨出门时会随身携带了油泼辣子,或是咸菜。条件一般的能包上一包辣面子已是很不错了。像成三狗这样的朴实人家,包上一把盐巴更是司空见惯。 娃儿早出晚归,布袋子里三五个硬面的馍馍就是一天的干粮。打了开水撒了盐巴泡着吃,就着开水,蘸着辣椒面儿大口大口的吃......穷乡僻壤的,谁家的娃娃儿求学之路又不是这样度过的呢?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 成三狗郭家村小的读书生涯就这样在响亮的一记巴掌声中拉开了帷幕。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一记响亮的巴掌彻底让郭家村小在年幼的成三狗心目中没有了好印象。以至于在郭家村小尔后长达两年的读书生涯中,都显得格外的生疏冷漠。 三狗那是什么见过世面的娃儿!长这么大,他可没有机会走进这般规矩繁多的学校。一进门就傻眼了!新学校正如堂姐成艳容所说的那样,屋舍俨然,整齐划一。庄严肃穆的氛围下随处 响彻云天的歌唱声不绝于耳。如此类类,甘河子村小的种种记忆不觉中尤为显得滑稽可笑。 成三狗已经晃悠了老半天的功夫,学校太大了,他一是熟悉环境。二来也借机搜寻看堂姐成艳容究竟跻身在哪间教室。陌生的环境里有熟人照应着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儿呢! 对了,他要找的应该是五年级的教室。在甘河子村小他已经读完了学完了四年级所有的课程!三狗紧捏着通知书,血红的印章证明着他已经属于这个学校。可是上面并没有注明他是哪个班级...... “五年级!” “一班......二班......”三狗心里默念着,教室里头齐刷刷的黑脑袋都在埋头沙沙沙的写着作业。没有人在意一个天外来客的突然涌现。 “五年级(3)班!”三狗驻足踮起脚尖再次仔细的嘟哝默念着教室门口的班牌。费了好大的周折,才在操场过道的公示栏里找到了自个儿的名字。他被分到了五年级(3)班。这还是龙大炮告诉他的,并且亲自前去做了确认。 室内,同样是密密麻麻的黑脑袋时不时的发出整齐划一的朗朗读书声。讲台上,一口条桌后头,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老师正在低头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桌面上的书本。显然并没注意到门外新生的到来。 第一天开学,三狗还特意穿了母亲亲手给纳的黑布鞋新衣裳。对他而言,这是一个新的起点。多少娃儿甘河子村小一毕业就回屋帮衬着营务庄稼了!永远的失去了念书学习的机会!这一点三狗再熟知不过了。他知道父亲凶悍的背后对于他是无尽的期盼,他不想成为家庭的负担,既然能考上,那就好好的念书,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有文化有出息的人...... 三狗幼小的脑海中显然已经通透顿悟了起来。 “不想那么多了,先向新老师报个到!”他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张嘴出声,不知何时原本还在条桌边翻阅课本的女老师早已直愣愣的站在了面前。紧靠着教室前门一侧的墙砖,胳膊紧搀在胸前,一头乌黑而又秀丽的长发油光锃亮朝一侧自然的侧倾垂摆。浓眉大眼,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就连那双眼皮底下的眼睫毛也清晰可见,一根根的抖擞着苍翠浓密。 那天生丽质的脸颊上,恰到好处的修长小嘴在色泽艳丽的口红的点缀下真是异常的沁人心脾。是体香,是雪花膏的香味!惶恐中的三狗自然难以分辨,毕恭毕敬的立正,低下脑袋!他知道,在先生面前规规矩矩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悖逆的礼节!正是因为这一点,甘河子村小的所有先生都兢兢业业的对这一群野娃儿不离不弃! “哪个班的!”年轻的女老师突然发问。 “三......三......三班!”三狗浑身瑟瑟发抖,他竟然忘记了向老师问好打招呼! “叫什么名字?”女老师追问。 三狗惊异的察觉到,新老师竟然讲的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柔中带刚,刚柔并济,嗓音不大不小,细腻和悦。 “什么名字!”三狗恍惚间,他实在想不起自个儿的大名了!他不敢也不能信口捻来的回答老师,他叫成三狗。三狗这个小名已经潜移默化的伴随他许久许久了!是深入骨髓的内化! “三军!”三狗嗫嚅到。 一记响亮的耳光从天而降,狠狠的甩在了成三狗的脸上。“啪”的一声震天的响。白天和黑夜交替着闪现,紧接着漫天的繁星亮晶晶的璀璨耀眼,一忽儿功夫顿然消迹,唯留下一通火辣辣的面红耳赤的灼伤疼痛! 成三狗被打蒙了!他已是许久没挨过如此通透彻骨的耳刮子了!快!准!狠!一气呵成,荡气回肠,绝不拖泥带水。 再去肃然挺立,毕恭毕敬的打量女老师时,早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三狗诧异,惊愕,悸动!颔首低眉,惶惶不安! 女老师悠然,自得,理所当然! 三狗做梦也没能想到整日里翘首以盼的新学校,新老师,迎接他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做错了什么?三狗并不知道。只是尔后的岁月中,对于女性的教师,尤其是外表靓丽如花,内心狠毒刁辣的女老师再也没了好的印象。 郭家村小学的读书生涯就像这莫名其妙的给予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的女老师一样。来得快走的也急,他甚至还来不及打探这女老师的名字,再次的被分配到了另外的一个班级。 一记响亮的耳光成了郭家村村小唯一的记忆...... 三狗再也没有任何的心情去欣赏那高大的烟囱,窗台上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搪瓷缸子就像那女老师白皙的脸蛋一样柔媚的背后透露着无尽的趾高气昂。山里的娃儿经得起摔打,三狗却铭记住了“矦朝晖”这个可怕的名字! 李唤民疯了!成三狗感觉自己也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 旷野无声自多情 相比儿子成三狗而言,成老三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李唤民的疯癫使得成老三再次被推上了舆论的制高点。不知怎的他已经厌恶极了这般浑浑噩噩的人生,就像这破落的街巷以及自家的磨坊一样,无休止的坚守,无休止的挣扎,这般平淡如水的岁月无异于就像一把杀人不偿命的可怕凶手。 而被这沧桑的岁月所折杀的正是成老三自己。眼瞅着磨坊的生日一日不如一日,惨淡的人生难道就一直这般暗无天日的延续!成老三陷入了深思,这种不满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思绪使得他彻夜难眠。好在,老三娃儿终于能行动自如,健步如常了!谈不上心灵的安慰,更谈不上劫后重生的喜悦。其实就在一贯的坚持求医之路上,成老三就深知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命运的作弄为何要强加到一个混沌无知的娃娃身上! 苗桂花其实早在李唤民疯癫的当晚就在村东竹园的庇荫处一巴掌抽在了成老三的脸盘子上。大抵高挑靓丽貌美如花的女人都有其凶神恶煞的一面。苗桂花正处在两难的境地,也是在无尽的犹豫徘徊中才咬紧牙关心一横,答应了成老三近乎低三下四的请求——改嫁李唤民。 她深知,李唤民!村头巷尾谈笑风声的乐呵乐呵倒是可行。倘若真要同这样的废物度过永无尽头的后半生,还真是难以想象。想象归想象,人总要面对现实。先前她同成大林的眉目传情的事儿就被好一阵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旁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完全由不得她自个儿。 尔后,因崴脚的事儿又同李唤民扯在了一起。李唤民的德性她苗桂花即便是瞎了眼捂了鼻子用耳朵出气也不可能瞧得上。常言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李唤民是真真切切的伤了她,而成大林,也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她!大林哥也罢,李唤民也罢,清者自清,谁又能管得住旁人的嘴巴? 只是相比之下,成老三于危难之间的一次搭救使得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家着实刮目相待,也发自肺腑的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无论是谁,当晚发生的一幕也许都会出 手相救。可是,能信守承诺,只字不提,把一切都深埋在心底当做啥事儿都没有发生过的或许只有成老三。成老三的守口如瓶不单单体现在为人处事的修养,更重要的是他坚守住了一个女人的清白。无论是谁,这事儿一旦传出去,定然是没脸再活着了! 成老三救的并不是紧要关头的困苦难关,他救的是她苗桂花活生生的一条性命! 只是苗桂花万万没能想到,一把将她拉出虎口深渊的大恩人在她还没想好如何报恩的情况下,瞬间一推手又要将她推向那血淋淋的无尽的深渊。她恨他!这个在她看来令她重生,重新鼓起斗志对生活产生无限希望的男人,真的就如同他那一奶同胞的亲哥哥成大林一样,翻脸就露出了本性! 苗桂花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她还深深的沉浸在对生活的无尽遐想之间,成大林就将铺盖搬进了牛凤花的房间。在她眼瞅着要迷失沉溺消逝死亡的时候,成老三又给予了她唯一的希望。至少,让这年纪轻轻就守着活寡的女人明白,还有人在意她。此在意非彼在意,一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相映成趣。 她是满含着泪珠儿答应成老三为她所安排的人生之路的。苗桂花很清楚,老三哥也是为了自个儿好,好死不如赖活着;看淡点向前走一步海阔又天空。如此类类或是虚情假意或是语重心长的话自男人死后她已经不知道听说了多少回。 每一回她都是沉默不语,每一次都是满含微笑的将来客送出门去。其实,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深处的委屈。守寡就守寡,并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你明明洁身自好,老实本分坚贞不屈的守着原本儿就属于自个儿的一份活寡。偏偏的守着守着就成了莫大的笑话。 她不敢微笑,不敢同任何旁的男人搭话,乌七八糟的恶言秽语就像一盆盆肮脏至极的脏水一样都朝着她倾泻而来。仿佛她天生的一副靓丽皮囊天性的就是为了勾引那一帮浑身散发着汗臭味儿的野汉子一样。多么的荒唐!她不在乎,可是偏偏所有的妇女媳妇儿格外的在乎!守寡,有时候守着守着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通通臭骂! 成老三是实实在在的为她着想,看得出老三哥 内心的难怅。也只有这样,她和李唤民走到了一起,才能堵上旁人的嘴。 苗桂花很清楚,因她的事儿雪芬嫂子已是同三哥冷战了许久。她不想让自个儿再活在无休止的争议当中了。除了这样,她还能再为面前的老三哥做些什么呢? 可是,谁能想象得到,李唤民疯了!而且背地里老早的就传言说这事儿同成老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成老三面前,苗桂花可以忍受一切。就像一直以来默默的忍受着李唤民带给她的无尽屈辱一样。可是,唯独她不能忍受的就是伤天害理谋人性命。 牛得发的事儿刚刚告一段落,尽管她极力的说服自己说这事儿不可能同老三哥有干系。因为至少这事儿是从游手好闲的李唤民的李唤民口中传出去的。李唤民是什么东西世人皆知。 可是偏偏的,凑巧李唤民疯癫的事儿同样的又将这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成老三扯了进去。这不得不令人心生质疑。 “成老三!是他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眼瞅着费尽周折即将促成的一顿姻缘,他要出面阻止吗?” “莫非......” 苗桂花实在不想纠结在这难解的疑难当中了!她就要当面锣对面鼓的同那成老三证个明白。 不想,情急之下,一巴掌竟然抽在了老三哥的脸上! 苗桂花惊愕了,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个儿竟然丧失了理智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同样的,这一巴掌把原本还一脸迟疑的成老三抽得是一脸迟疑,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再吭上一口气。成老三大概是做梦也不曾想到费尽周折托人传话的苗桂花会结结实实的赏他一个大嘴巴子。 山峦若隐若现,日月星辰时近时远闪烁着晃动着,你围拢着我我围拢着你......山村的夜,起风了,格外的凉爽。让人忍不住惊叹这葱茏而又虫鸣狗叫的四野八荒。草窝里蛐蛐儿的叫声格外的清脆悦耳。扭曲着的席地而起的山风仿佛在肆意的嘲弄眼际间的一切一样,扑面而来,推背而去。 “谁能料到事儿会弄成这个样子嘛!”成老三扑棱一声蹲下身子,任凭路沿上齐腰深的荆棘野草拍打着自己原本就涨得通红的还隐隐作痛的一张脸面。 苗桂花歪着脖子噘 着嘴,眼角浸满了无尽的泪花。是心疼,还是为自己无意间放肆的忏悔,她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头脑就憋屈恍惚得实在难受,浑身颤抖着,她已经没有办法让自个儿平复下来了! “扫把星!......扫把星!......你知道吗!我就是扫把星,碰上谁谁都会丧命倒霉的扫把星!”终于,那还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瞬间失控顺着白皙的脸颊倾泻而下。一个女人肆无忌惮声嘶力竭的吼叫穿过了层林尽染的夜色穹云。 “啊!”成老三惊愕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面前这位几近癫狂的女人。 浑黄的夜色下,苗桂花高挑妩媚的身姿格外的耀眼动人。只是这般美妙的苍穹意境之下,她哭了,是痛由心生彻头彻尾的放浪不羁!是深入骨髓的痛彻心扉。 月夜风高的村东沟畔,这里苍翠掩映,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女人楚楚可怜的凄惨哀嚎之声却随处可见。 成老三原本自觉委屈的惊愕瞬间化为惶恐不安的手足无措。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完全是他始料未及的。就像那莫名其妙的一个大嘴巴子一样,在清凉的夜风下呼啸而过,打在脸上痛在心上。掺杂着唾液以及空气中所弥漫的山野所特有的青草味儿,咸咸的淡淡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 成老三轻轻的伸出手臂,可是由不得他自己,那副原本结实粗壮强悍有力的胳臂在即将接触这女人躯体的时候竟然瑟瑟发抖了。都说男女授受不亲,此时此刻成老三单一的仅仅只想安慰安慰面前这位哀伤无助的女人。仅此而已,别无其他。瑟抖是因为惊惶不安,他不敢也不能去伸手触碰。 苗桂花就像那阳春三月积水潭里的薄冰一样,一旦触碰就瞬间消逝,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俞是这样,就让人忍不住跃跃欲试。误会也罢,咒骂也罢!成老三心一横,一把将那面前抽搐得让人心疼的,在他看来既陌生而又最熟悉的女人揽入怀中。 这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啊!他甚至能清晰地嗅到女人身上的芳香,一股淡淡的洗发水与雪花膏的芬芳。 “你的目的达到了!”苗桂花稍作平复后就一把推开了他,抛下这一句冰冰凉凉的话。 深夜寂寥的夜空之下,甘河子依旧干涸着,听不到潺潺的水流涌动声。虫鸣鸟叫时不时的划破夜的宁静,其实夜并不宁静,就在刚才,成老三呆立着的地方,那个声色凄厉却又楚楚动人的女人早已离去。惆怅的夜,黎明还需持久的等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 疯是疯来癫是癫 杂乱无章的事儿一股脑的全然倾倒在了成老三的面前。明晃晃的一片。成老三久久的伫立在无尽的旷野之中,任凭南风毫无休止的席卷着身边茂密的荆棘草丛。胸口,女人身上残留体香还依稀可见,淡淡的,甜甜的。原本美好的事儿,谁曾想到竟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冷笑许是对大千世界中一切来犯之敌的最大藐视。成老三咧开嘴巴嘴角上扬冷冷的笑了几声,那声音表情在月夜风高若隐若现的开阔地里显得格外的狰狞。 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深处,夜行鸟猫头鹰发出凄凉而有沙哑的极具穿透力的咕咕咕的叫声。这种贪食腐肉的深夜幽灵开始蠢蠢欲动了!而那沙哑低沉的声音正是源于南山背阴处那座棱角分明苍翠至极的帝王陵底下。老洼涧!一个专埋死人的地方。 巷里传言:“桃饱杏伤人,梅子树下埋死人!”成老三突然彻悟了过来。 同样是浑黄的夜空之下,整个村子就像一团漆黑的幽灵蜷缩在这山峦之下。密不透风的枝叶在夜风的肆虐下放肆的狂欢着,发出惨淡的瘆人的凄惨声。它们甩着一头长发,时而颔首时而低眉,浑身扭曲着在狰狞的舞步里发出勾魂般的哀嚎。疯了一般! 整个村子都疯了!癫狂的厉害。 那狼哭鬼嚎的声响真应了神婆子牛凤花那祸众的谣言。云层掩映住了月光,漆黑的夜色之下,是有无尽的孤魂野鬼钻出坟茔走街串巷呜呼呐喊的游荡!成老三浑身一阵瑟抖,若不是苗桂花的私定的约会还真难以看清龟寿村这阴森幽怨的一面。只是悲愤之中的苗桂花早已夺路而去了。唯留下这位满是沧桑阴郁的男人在这孤寂的夜里独自徘徊。 信手捻来的烟卷终因疾风凛冽而未能点燃,成老三一直凝滞在这触目惊心的凄凉氛围之下。久久的,他目光呆滞的凝视着面前这般既让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一草一木。 “是闹鬼了!”成老三心里盘问着。 “好端端的怎么变成而今的境地?”他疑惑着。 “是妖,是魔,是鬼,是神......!!” “无论是谁!你总该在无休止的闹腾中给个说法 !或者说,你把所有的天灾人祸都附加到成老三本人的身上!”成老三心里默念着,他一不求神二不拜佛,可是现在,他却默默的祈祷着,祈祷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妖魔鬼怪将一切的灾难降临到自个儿身上。 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全是恼羞成怒夺路而逃的苗桂花的影子。 一声从天而降的惊雷就像清楚了成老三的内心独白一样,从天而降,滚滚远去。在那闪耀得扑朔迷离的电光里,南山帝王坟忽闪着时不时的露出狰狞而又阴郁的脸。成老三心里明白,那是鸡子山,三角形棱角在这电闪雷鸣的午夜时分格外的耀眼。相传尧帝葬于其中,尧帝那是正义的化身!成老三以一颗虔诚无比的心瞩目凝视着不远处的这一座肃穆而又神秘的大山。 电光穿过密布的乌云,夹裹着习习阴风由南向北,一路跌跌撞撞躲躲闪闪,一回旋折了回去直朝着五龙山的方向而去。再次响雷再次闪电,尧帝的懿旨一经传达,五龙张牙舞爪腾跃而起,豆大的白玉珠子就像挣脱了线束一样歪斜着倾泻而下。击打着大地,也啪啪啪的拍打在成老三的脸上。 惊天的雷声风尘滚滚,锋芒刺骨的火花子嗞嗞嗞的把乌云密布的夜空划拉出一道道令人瞠目结舌的伤痕。五龙山与鸡子山一东一西遥相呼应,而那东面的十字山顶,不知何时影影绰绰的竟在电闪雷鸣中挂起了一盏通透明亮的启明星!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侵袭成老三完全始料未及。他完全迷失了回村的路,尽管心里明白,顺着斜坡往下,穿过沟底再爬上那道坡路就到了村口。也就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成老三费尽周折,不停地攀爬不停的挣扎,眼瞅着夜幕的外围已经荡漾着泛起鱼肚白的涟漪。无论他怎样挣扎怎样吃力的攀爬,眼瞅着就是村口,甚至于碾盘高地都历历在目,可是总在这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步总有一棵粗壮而又神秘的大树从天而降,伸出臂膀张牙舞爪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树熟悉而又陌生,似曾相识却又没了任何印记。待那老九爷屋里的红毛鸡喔喔喔的跳上墙头愤然打鸣的时候。这回,巨树终于消逝,泥泞的道路恢复了泥泞的平坦。浑身泥水,满是惊慌 的成老三费了一夜的功夫终于在天降露明的时候摸到了家门。他并不迷糊,一整夜的功夫都在无休止的翻山越岭...... 老三病了!这一夜近乎癫狂的折腾使他元气大伤,本就病根未除的成老三躺在厦屋偏房的火炕上,喃喃自语,时而怨怒,时而笑声淋漓,满是幽怨,满是怪异。 成老三病了,病的还不轻!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头巷尾。 尔后的数十日,龟寿村一直沉浸在无尽的阴雨连绵之中。阴云密布,空期间凝聚的全是一股子淡淡的忧伤。人们人人自危,看破不说破的关起门来小心翼翼的忙活着自家的日子。没有人串门,更没有人夜行不归。 成老三就这样在无尽的敲骨吸髓般的痛彻中清醒了过来。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李唤民却依旧疯癫着,逢人就说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嬉笑话。 午后的一束阳光瞬间的点燃了郁闷哀伤的大地。一切的浩劫灾难眼看着就要远去。芳玲婶子一大早还在清扫院落的积水。才一顿饭的功夫没任何征兆的就死盯着窗外的母鸡唉声叹气。一忽儿叫骂,一忽儿又翘起脚尖儿咬牙切齿满脸凶气。谁不知芳玲婶子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老伴儿黄拴牢是在一脸惊慌中丢下饭碗夺门而逃。 九龙先生刚刚医好了成老三,这会儿正同那刚能下地的成老三在炕头上盘腿而坐,吃着老三婆娘擀的一手爽口的油泼面。油汪汪的辣子和着青白相间的葱花。说笑间,黄拴牢颠颠撞撞的就闯了进来。人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狗日的,鼻子尖得很么!吃面呀还是喝汤呀!”九龙先生打趣式的招呼黄拴牢上炕坐着。 老三连忙喊了婆娘李雪芬赶紧下面,顺手就将那大豁口的锅盔片子给递了上去。 黄拴牢伸手阻挡着,惊慌失措的一口一口的换着气儿,一手拉扯着九龙先生,一手紧指着门外。 “咋!”九龙先生神情凝重了起来。 “莫不是唤他出诊么!”心里想着,连忙放下碗筷哧溜下炕,提溜着鞋子就往外跑。临到门口还不忘叮咛身后的拴牢兄弟将那立柜上的药箱提上。 九龙先生是绞尽脑汁想尽了一切办法这才救回了成老三。同样的法子,用在芳玲婶子 以及李唤民身上却一点儿也不奏效。一家人急得是汗涔涔泪潸潸,九龙先生急得是唉声叹气摇头晃脑没有了任何的办法。眼瞅着这东村一个南巷一个就这样口无遮拦的疯癫着。针不知扎了多少根,药不知煎了多少副。疯者还是疯着,癫者还是癫着。 自知老汉在世的时候就推翻了所有牛鬼蛇神乌七八糟的说道。到了儿子成大林的手里,封建迷信的思潮自然无人敢再兴起翻盘。 没错,神婆子牛凤花正是成大林刚续弦没多久的婆娘。牛凤花四下无人的时候神神鬼鬼的倒是念叨了许久。真要捉起妖来,肆惮的还是男人成大林。有言在先,那一堆装神弄鬼的破烂早就被成大林封存了起来。神婆子有妖无法自然也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再说,谁又敢登门讨教呢?成大林屋里的门槛高,被轰出来也是绝无可能的事儿。 黄拴牢一家人着急忙慌的盘算着。实在是没了一点儿法子。 “找牛凤花!”靠墙蹲在炕脚双手揉搓着脑袋眉头紧皱的黄拴牢心里盘算着,这样干瞪眼总不是个办法!干脆心一横豁出去了,就找神婆子牛凤花。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人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敢搭腔,谁也不敢说话。按照自知老汉生前定下的规矩,无论是谁,但凡有人敢明目张胆装神弄鬼的搞封建迷信,一经发现,不光要严惩不贷,屋里的老人也要受到牵连。不能葬入祖坟老洼涧不说,还要写下保证书至少一千言。 千字言的保证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临了只能做个孤魂野鬼遭人唾弃。也正是这土病土法医的规矩,这才制止了封建残余的歪风邪气。 现在,黄拴牢明知不可为而刻意为之。在场的人能不惊愕吗? “往县里送!”九龙先生叹息着,摇摇头收拾了药箱怏怏而去。叹息的不光是病人一家不幸的遭遇,更是医者仁心无计可施的憋屈。 先生一走,黄拴牢就急匆匆的转身朝着成大林屋里赶去。穷途末路一点也不为过,县里是好,医疗技术发达,可是捉襟见肘的日子又拿什么去承担昂贵的费用? 村主任成大林家隔壁门楼前一个女人的身影举止不宁的晃晃悠悠。定睛 再去看时,正是那村口的小寡妇苗桂花。 苗桂花这是专程的提了一篮子鸡蛋来探望被她冤枉受尽憋屈的成老三。临到门口,怕不受待见,这才犹豫不决的左顾右盼。匆忙间不想竟同那本家远亲黄拴牢打了个照面。 黄拴牢老实厚道,为人本分不嚼舌根。俩人一对眼,聪灵敏慧的苗桂花就心生一计——何不让这拴牢叔帮衬着进门一探。黄拴牢着急忙慌的找神婆子牛凤花,那有时间搭理这琐碎的事!俩人各有忌惮,眼神一换,各取所需。一面帮着送鸡蛋,一面装模作样的去打探成大林在不在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 馋嘴婆娘瞎忙汉 成大林早在三日前外出忙活抓猪崽子的事儿去了。 牛凤花一人在屋里,洗洗涮涮的正哼着小曲儿。苗桂花假以借菜种的名义随意的聊了两句。 ...... “哥呀!你这不是为难人嘛!”牛凤花紧倚着灶台,手里揉捏着碎抹布。 “实在是没办法么!人命关天的,你说,退一万步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个家也就跟着稀巴碎了!”黄拴牢憋屈得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他知道在这件事儿上很难说服牛凤花,可是这紧要的关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同样的,锅灶间的牛凤花也是一脸难怅,说实在的,她忌惮的正是男人成大林。若是被他知道了,还不闹个底儿朝天不可! 牛凤花眉头紧皱,按说乡里乡亲的人家求到你门上了这不能拒绝。牛凤花能走进成大林的门下,不重操旧业是唯一的前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你怎能再次的跳进火海里去呢? “不成!不成!这事儿没得商量!”牛凤花定定神一口回绝了。 “他凤花婶子,那......那你说我咋办呀!”黄拴牢啜泣着,老泪纵横,尽管不住的伸手去抹,仍旧是瞬间挂满脸颊。 吃了闭门羹踱着颤巍巍的步子失落的转身离去。 屋内,牛凤花透过玻璃窗打量着黄拴牢渐去的背影,莫名的鼻子一酸。谁不想搭上一手,可这事儿可不是想能搭手就能搭手的! “等等!” 黄拴牢一转身,系着围裙的牛凤花已经追出了屋门。 “你去西塬张柳村一趟!那儿有人许能帮衬一把!”牛凤花故作镇定的嘴角一扬,算是对刚才冷脸相拒的赔情。 西塬到东塬也就大半天的功夫,那吃斋念佛的姑姑(神婆)在暮色鸡鸭回笼时分进了村。 此时的村子家家户户门户紧闭,鸡犬无声。就连一向灯火通明响声阵阵的成家磨坊,也一反常态的寂静无声。其实成老三病倒的这十多个日夜磨坊就不曾开启过。善于审时度势的邻村人紧抓时机早在几天之前已经新开了磨坊,崭新的机器早已抢夺了老三原本固有的客源。 神婆在黄拴牢的引领下悄然的进了 村。黄拴牢在前面走着,神婆在后头跟着。幽暗的巷道在门前屋后的树木的映耀下黑幽幽的一片。偶尔一两声犬吠,还不成远扬就瞬间的消失在夜的沉谧之中。 “不祥呐!”神婆子喃喃自语着。面无表情。 一进门,屋里头的娃儿就着急忙慌的让座沏茶倒水。炕头上的芳玲婶子面色蜡黄,嘴角颤抖着时不时的哼出如梦般的呓语。浑黄的灯光难以查看具体的神情,神婆眉头紧皱,八成是遇到麻缠活儿了。 纸钱香箔摆上案, 大红蜡烛蹲两边。 头香敬天地, 二香敬神灵。 三香敬鬼魂, 老酒绕三圈。 纸钱全烧完, 灰香炉黄纸符。 一炷仙, 二炷神, 三炷敬的是亡魂。 一切准备妥当,三炷香也都齐刷刷的点燃插进了灰色的香炉。事先备好的锦黄大公鸡被一刀划破了脖子滴流着鲜红的血液围着屋子转了一圈。 神婆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一切法事完毕,再去看那青烟袅袅的三炷香时早已燃尽大半: 一炷斜,三炷歪,二炷直挺火已衰。这一歪一斜两短一长已是百口莫辩。 “这......这......这好端端的咋能冲撞了神灵呢!”黄拴牢失声惊叫。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神灵,够不上!”神婆呷了一口茶水摇头晃脑。一口否决了黄拴牢的猜测。 “你看那第三根香,歪斜得只差颠倒下去了......”神婆手指着那右侧最短的一根解释道。 黄拴牢瞪圆了眼珠子打量着香头不再多嘴说话。 “人的命,天注定。天命有违不可违,天灾即人祸。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自知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失而复得,得而再失,失即是得,得即是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神婆言毕,起身请辞。 一家老小目瞪口呆,听得是五迷三道惶惶恐恐,却不敢上前拦阻。神婆自讨白米三碗半,黄拴牢粮亏装了四碗黄苞米毕恭毕敬的奉上。一路小心翼翼的护送了神婆出村,心里盘算着待那病情好转再备了厚礼上门还愿。 临到村口,神婆突然止步,见那黄拴牢为人实诚,招呼他近前在耳边细声念叨到:“把不该得的物件还回去!”就转身消失在无尽的漫 漫长夜之中。 “把不该得的物件还回去!”黄拴牢嘴里念叨着生怕遗忘,一路小跑着匆忙回家。 “该不是得了不干净的东西了!”黄拴牢着急忙慌的在屋里一一盘问着。人人矢口否认,正当六神无主之际,儿媳刘顺弟竟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照着她的说法,原来早在前几日屋里的柴火已经用尽,连阴雨的天气,外头湿漉漉的一片。婆婆眼见得好不容易这才盼到了个天晴。就瞒着一家人上山捡了一次柴火。路面湿滑,这一趟竟耽误了老半天的功夫。回屋的时候连午饭也没赶得上吃就上炕睡了。后面的事儿就都清楚了! 话音一落,众人齐刷刷的都将眼睛投向院落那一捆还没来得及解下绳索的柴火捆儿。好一通扒拉,一根根枯枝荆条之间只见两根浑黄而又近乎圆润的椽头齐刷刷的裸露在眼前。木椽!这可是搭建房屋承托瓦片必备的木料啊!更何况隐隐的还雕画着奇怪的看不明白的图案。 一家人目瞪口呆,后背一阵发凉又不敢作声,生怕惊动了惶惶不安的神灵。 “这死老婆子!”黄拴牢嘴里一面埋怨着,一面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脚踢着荆条将那裸露在外的木椽再次遮盖。 屋里头大的小的无不目瞪口呆。炕头上,芳玲婶子许是歇够了劲儿攒够了力气,又开始癫狂发作了起来...... “捡柴火捡柴火你捡你的柴火,你拿人家庙里的东西干啥嘛!”黄拴牢既是心疼又是责怪的絮叨着。匆忙进屋打了手电筒,连夜就要将那两截瘆人的椽头子送走。放心不下,俩儿在后头紧跟着,一人提着竹篓,一人打着灯笼。 黄拴牢的的断定是对的,当那明晃晃的椽头瞬间裸露在眼前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庙里来的东西。整个南山幽深纵横而又巍峨连绵,就近的,也只有鸡子山顶上曾经有过一座寺庙。听老一辈人讲后来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给烧掉了。黄拴牢这般的年纪哪见过这庙的模样。只是这般精工巧画形态怪异的物件儿,除了庙哪里还能用得到呢? 鸡子山,那可是人人敬而远之的帝王坟呐!说谈之色变一点儿也不为过。 ...... 一夜的折腾,父子三人又是祈愿又是翻山越岭的 折返,临到天麻麻亮的时候这才摸下了山。娇艳的晨曦映耀下,鸡子山巍峨雄壮,肃穆得像一尊不动声色却又巍然挺立的佛像。山顶依然是一片光秃秃的凹陷,即便是在坡势稍缓山脚,也能一眼清楚的分辨。那是庙宇的屋基,一直的寸草不生,一直的无所忌惮的荒寂着。 拖着沉重的脚步才挤进门楼,一晃神父子三人是齐刷刷的目瞪口呆。原来,那唰唰唰的豁着一通大扫帚清扫院落的正是昨儿个还疯疯癫癫的老婆子芳玲婶子! 一家人是既惊喜又默哀,芳玲婶子却笑盈盈的仿佛啥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的责怪起父子三人来,一大早的呆头呆脑的傻站着不务正业! ...... 芳玲婶子的怪病在莫名其妙中患发又在莫名其妙中消逝,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只是尔后的闲谈中才从儿媳的口中得知:当晚父子三人出门没多久,老婆子就趴在炕沿上好一通抽搐干呕。俩儿媳吓得是手足无措,屋里摆着神坛几案又不敢声唤。正六神无主的慌乱间,老婆子哇呀一声吐出一滩又一滩污浊秽物。那秽物似黑非黑似红非红,乌乌泱泱的吐了一大滩。 俩儿媳,一个按压着腿一个抚胸搓背,折腾了许久老婆子才缓过一口气。说也怪,这一通乌七八糟的狂喷滥吐竟浑身舒坦了起来,讨喝了一碗水就呼噜呼噜的打起了鼾儿来。 黄拴牢内心深处暗自感激着西塬神婆的一份恩情,正筹划着待忙活完了这几日就领着娃儿备了厚礼前去答谢。 一切准备妥当,正要出门时,却被那一向温顺善良的婆娘儿给拦住了去路。 “闪开!”黄拴牢气急败坏的怒吼着。 婆娘伸出双臂俩手死死的紧抓着门框就是不松手。 “非亲非故的人家搭救你一条性命,你就这德行!人早知道就这麻缠不讲理的样儿,早让挖个坑给埋了!”黄拴牢压低声音开导责备着婆娘,若不是怕惊了左邻右舍,早破口大骂了。 “哎呀呀......这死老头子,又是酒肉又是绵绸的,你送那混混子干啥嘛!”老婆子急得几乎快要哭出声儿来了。 “那是恩人呐!你个瓜老婆子!”黄拴牢哀求着。 “锤子恩人!那就是个混吃混喝的活阎王!”老婆子情 急之下忍不住的骂出了声,也道出了实情。 原来那日拾柴火,在山上路滑坡陡,临到半山腰时已是饥肠辘辘。一大早一口凉水都没喝上几口的芳玲嫂子早就饿得前心不着后背。肚子里正咕噜咕噜闹腾间,竟一眼瞅见那背阴树根处花花白白的一个个滴灵可爱的小蘑菇。小蘑菇个个色泽鲜亮娇艳欲滴,人饿了,管他个三七二十几先填饱肚子再说。谁承想,一回到屋里就老眼昏花肚里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毒蘑菇!”黄拴牢惊愕的伸长了脖颈。 “嗯!”老婆子满脸委屈战战兢兢地应声点头。 “哎呀呀!我那可怜的四碗苞米!!......”老头子一通唉声长叹后白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竟昏死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 困顿中辞旧迎新 成老三的磨坊彻底的黄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子里接二连三的怪事一直以来络绎不绝。自李唤民以后,到刚刚倒下的黄拴牢,人心惶惶的!外村的谁还敢招惹这块是非之地!省亲访友的过客尚且要刻意的绕道而行。走街串巷的商贩自然不敢轻易涉足。 “晦气”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成老三同那儿子三狗一样,同样的都挨了巴掌,而且都栽在女人的手上。不同的是这一巴掌打丢了成老三苦苦经营的磨坊,也打走了成三狗在郭家村初小的一切记忆与美好。 两年多的时光里,成三狗从那一刻开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寡言又少语了。许是那一巴掌打醒了他,让这位无拘无束肆意张扬的少年永久的沉浸在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境之间一样。除了看书学习,他已经没了任何狂野的欲望。 郭家村初小漫长的两年在困顿中很快就要结束了。 “倘若能被镇中录取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儿啊!”成三狗在答完测试卷最后一道题目的时候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这么一句令他莫名其妙的话。 距离交卷约摸着还有十来分钟的时间。室外其他年级的骚动声已经隐隐传来。这是他在这个令他惶恐不安了近两年之久的学校最后的十几分钟了。交完试卷之后,就要永远的离开这儿。至于毕业证书,他已经想好了,就让胖墩儿帮忙代领。三狗对于这所已经就读了近两年的学校甚至于还没来得及了解透彻现在就要说再见了!他死死的紧盯着窗外那根还依旧徐徐冒着青烟的烟囱,竭力的搜寻着在这个学校些许美好的记忆。可是一切仿佛都如过眼云烟一般令他看不见摸不着任何的思绪。 微乎其微!是的,太过微乎其微了。如果真要从这微乎其微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去搜寻些什么。那一巴掌的记忆仿佛清晰明了就在刚才的一瞬间。那长发笔直,口红娇艳欲滴的女老师!多么深刻的记忆! 对了,还有那总是脚踩风琴唤他进去唱歌的郭老师。破旧的木质风琴后面郭老师一根根矍铄的白短发仿佛还 是那样清晰,琴声还是那样的动听悦耳!郭老师总会让三狗唱那首不知已经唱了多少遍的《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还有教语文的孙老师,一位总是身着蓝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成三狗记得很清楚孙老师是唯一的一个当做全班同学的面向学生道歉的老师。 孙老师是三狗六年级的语文老师,上课有个习惯——当面点评作业。全优的当场表扬,有错的批评指正。并且每周四下午都会抽出两节课进行细致的作文讲评。按照惯例,讲评之前都会先将上次习作里面优等的文章当众朗读。三狗最喜欢上的就是孙老师的语文课,作文课更甚之。并且几乎每次都能读到三狗的文章。 这一日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上课铃一响同学们就急匆匆的回到座位。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等待。就连一向课前起歌合唱的文艺委员也保持了沉默,作文课是最庄重的课,老师说过破例可以不用唱歌。但每个人都要老老实实的坐在原位回想自己习作的内容,避免被问到的时候胡说八道。 许久,孙老师才抱着沉甸甸的一厚摞作业本进了教室。看脸色并不像先前的那般轻松。同学们都深吸一口气,等待着老师在讲台中央站定。起立相互问好之后,教室里静得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呼吸。 “同学们,今天这节作文课,老师先不读优秀的习作,先要批评一位写作不诚实的同学。”孙老师舒缓了一口气一脸凝重。 同学们齐刷刷的都将目光投向了靠在后门口的马天炮,马天炮是班上出了名的捣蛋鬼,作业乌麻溜道的不说,动不动还满嘴谎话。挨批评已经不知有多少回了! 老师顿了一顿接着道:“同学们,读其文如见其人,作文就等于做人。诚信是写作和做人的根本,可是,班上在老师心目中一直很优秀的一名同学他竟然抄袭了!”话音一落,同学们都回过神来,同桌之间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你瞅瞅我,我看看他。似乎都在刻意的搜寻着那位无耻的人。 “成三军!......” 这三个字就像晴天的霹雳一样,当它回荡在整个冷寂的教室时,三狗的脑袋就像瞬间“嘣”的一 声开花了一样一片空白。整节课,老师后面讲的什么话,同学们又都在交谈着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整个人就像一具喘着气的木偶一样端坐着面红耳赤的紧盯着桌面发呆。 直到课代表将作文本丢在他的桌面时才小心翼翼的揭开了一角,文末苍劲有力的红笔迹赫然的写着“抄袭可耻!!!!”四个瘆人可怕的大字。老师该是有多么生气啊!最后一个感叹号笔尖都划破了纸皮! 三狗羞愧地低下头,趁同学都不在意间悄然的将作业本急速的塞进了桌斗里面。脑海中不时的回荡着那可怕的四个字——抄袭可耻。 两节课,他什么都没学到,甚至于连这次习作的主题还是偷瞟了一眼同桌的草稿才知晓的。放学的铃声一响,同学们就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嘹亮的歌声浩浩荡荡的出了校门。室内,三狗依然呆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在确定教室确实只剩他一人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摸出桌斗里的作文本。 他在血红的四个大字后面写道: 尊敬的孙老师: 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给您留言。我很伤心因为我的过错让您生气难过了。同样的,我也很难过。可是难过归难过,还是要感谢您的教导。 祝您: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您的学生:成三军 当写完这一切之后,三狗的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再去读时,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表达清楚内容。他默默的皱了皱眉在已经收好的书包里摸到笔,在落款最下面另起一行小心翼翼的加上一句话: 老师:我并没有抄袭,《食人草》是我舅舅讲给我听的。 三狗细细的打量着这最后添加的一句话,觉得不妥,他再次提笔划掉了“我并没有抄袭”这一句。他该是有多么的为难啊!这是明目张胆的挑战着一位老教师的权威! “不管那么多了,三狗心一横,起身背起书包就急匆匆的朝着老师的办公室走去。本子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了老师的门底...... 意想不到的事儿终归是发生了!二日一早,第一节语文课上,孙老师竟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道了歉,还刻意的多次提到“成三军”这个名字! 孙老师就是这所学校刚上任不久的校长。在唯师独 尊的年代这的确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别了,郭老师!别了,孙老师!”三狗心里默念着小心翼翼的将那试卷展放在桌面,一转身挤进了门口即将离校的队伍。嘹亮的歌声瞬间回荡耳际,三狗并没有出声。只是今天的歌声格外的欢快悦耳。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群岭和山岗......”三狗的眼眶竟然满含了泪珠儿...... 幽暗的龟寿村,浑黄的灯泡下老祖母正低头侧身聚精会神的筛选着簸箕里蒜种子,不时的发出一阵阵浑厚的翻动声。蒜瓣圆滑饱满,当季才能有个好收成。她可不敢粗心。 三狗感觉自己就像那一瓣瓣被随意拨拉的蒜瓣儿一样。只是蒜瓣儿的命运瞬间就能看得明白——丢进筛筐里的不出意外就都有繁衍生息的机会,而还在簸箕里等待着挑选的也只能默默地等待。人们在乎的是你圆滑靓丽的外表,却没人在意那些落选的又何尝不可口美味! “早些歇息着,明儿个你大该叫你出车了!”老祖母关切的叮咛着土炕另一头呆愣着的三狗。提醒他明儿个可能有重活。 成老三早已关停了入不敷出的磨坊,在无尽的纠结中他一咬牙背着家人在这些年仅有的些许积蓄里面挤出了一大部分买了三轮车。“古城”牌的,仿佛一坐上去就感觉自己进了省城一样的神气。 这样的车子村里并没有几辆,搭房建屋拉水交粮的活计农家人必不可少,随着日子的渐渐好转雇车用车的地方自然也多。即便是农闲时节,赶个集逛个街,十多里的距离也就五毛一块的,谁都拿得出手,一天里勤快点,挣个三五十块的还是不成问题。 成老三还是做足了功课这才出手买车的。并不像他那没见过世面的婆娘李雪芬糟践的那样——有俩钱不霍霍空了烧得慌。 成老三懒得搭理她! 这不,才大半年的时间,已经回本了一大半!成老三心里美滋滋的,活儿一个接着一个,这不昨儿个刚应承下邻村王二锁家拉砖的活计。三万块砖!按照一车一千块也就三五天的功夫完活。照行价一块一分五的运费,三五天的功夫就能赚到四百多块钱,刨去油费磨损费净落个两三百不成问题。只是装车卸车需要精壮的劳力,成老三正为劳力的事儿犯难,不想娃娃儿竟考完试毕了业。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他可不想眼看着一本万利的买卖分了一杯羹给旁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 新征程梦想起航 三狗怀着对学校无限的惆怅与眷恋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彷徨间,仿佛已经记不清学校的轮廓样貌。幼小的心灵中所植根的那一抹悲伤纵使远逝,但逃不掉那一记铭刻于心的印记。 破旧的砖瓦窑到处堆满了废砾,却热火朝天的一番大有作为的景象。一大早还凉风习习,这会儿灼热的太阳仿佛就要焦灼人皮一样刺拉拉的叮咬着脊背。 成老三光着膀子,儿子成三狗也光着膀子。码得整整齐齐的砖摞一眼望不到边际。拉砖的人并不稀缺,叮当作响的的碰撞咣咣当当的车厢铁皮摩擦声刺耳烦乱。 爷儿俩一个在车厢一个站在砖摞上,熟练的操纵着钢铁打制的砖夹子以传递的方式将砖摞上码得整齐的砖块齐整的码进并不宽敞的铁皮车厢内。装车卸车是实打实的力气活,烈日的烘烤下成老三都有些吃不消了。一瞥眼见三狗不知何时已光了膀子,豆大的汗滴儿密密麻麻的浸满了前胸后背蠕动着滑落,额头的湿透了短发,脸上的跌落在砖块上瞬间没了踪迹。整个上半身的浸出聚集一忽儿都齐刷刷的溜进裤腰里。灰土布裤腰间是干了又滴滴了又干,一道道白花花的汗渍硬邦邦的像个锅盔。 “哎呀!你咋能脱了衣服嘛!”成老三情急之下匆忙喝止住埋头苦干的娃儿责备着。 “你这晒下去还不褪一层皮嘛!”说话间将那紧攀在脖颈间的毛巾递了上去。 三狗憨笑着,他明白爹这是在心疼他。不知从何时他已是许久没受到过爹这般殷切的关注了。心里暖暖的,完全盖过了掌心火辣辣的疼痛。 照着计划,原本三天的活儿,父子俩用了五天。三狗还是个娃儿,成老三心疼他,不敢使唤的太重,怕伤着娃儿。 整个假期三狗就是这般在帮衬着父亲卖苦力的充实中度过的。人瘦了一圈不说,但黑不溜秋的结实着。手上的茧子生了又破破了再生,硬邦邦的没了知觉。劳动的乐趣就在于充实并快乐着,能为这个家庭出点力,三狗感到自己就没白活! 三狗的快乐还并不源于此,在这四十多天同爹形影的亲密接触中,他深深 地体会到了父亲的不易。受过冷眼,受过饥饿,当一块浸着油香的白面饼子摆在面前的时候父亲乐得就像个孩子一样,不住的使了眼色让他将那无尽的汗水换来战利品缴获。三狗是个男娃子,干着出力的活儿。主家大都不敢小瞧了他,每顿饭的餐桌上都会像对打父亲一样丢下一包未拆封的烟卷。三狗不抽烟,但欣然接受,主家一转身就悄然的塞进爹的手中。父亲乐呵着,三狗也乐呵着。父亲不知道三狗为何而乐,三狗同样不知父亲乐是为何。 苦日子总有尽头的时候,三狗乐的是享受到了成年人的待遇。而当工钱一结清,父亲总会在空旷无人的场地里将主驾驶位让给三狗,自个儿挤进一侧狭窄的钢筋铁板焊接的副驾驶位。让尽情的轰着油门过一把信马由缰的瘾。 三狗喜欢并享受着这风驰电掣般的感觉,父亲呢,则坐在一侧打了下手帮忙探路,一面抹了口水动作表情都极度夸张的点着还没揣热的工资。父亲碍于面子在主家面前从不点钞,账算清了给多少就一股脑儿揣进口袋,没人了这才一遍一遍的点起来。有少给的,他咒骂上几声,多给的再有活计就少收点给退了回去。 现在卸完这最后一车砖,明儿个三狗就要背了书包到镇上报名去了。去的正是父亲口口声声引以为傲的母校——高家镇柳东中学。柳东中学是全镇出了名的高等学堂,也是多少庄稼人一辈子驻足四望的梦想殿堂。 人有悲欢离合,多少农家娃儿在应试教育的高压下,在家庭沉重的负担下早早的收拢了前进的脚步回归农家。用庄稼人的话说“能认个字不睁眼瞎就行了!”一声哀长的叹息,叹息的并不是娃娃儿的不争气,是真真切切的难以言喻的拮据。 念书就像大浪淘沙,经得起颠簸敲打的才能修成正果,而那些浮躁或是磕绊过多的纵然一身本领也终将难逃粉身碎骨以及被浪潮淹没的处境。三狗很清楚,在全村五六个娃儿中脱颖而出的,并不因为自个儿有多么的出众,而是女老师那灵机一动躲闪不及的耳光将他打了清醒。这一巴掌抽走了他一身自由散漫吊儿郎当的习性,也是这一巴掌让他信守了规矩摒弃了身 上一切的恶习。宋先生说的对:“离开了他,离开了甘河子村小可没人惯着他们!” 三狗算是幸运的,一同起早贪黑的娃儿中接到报名通知的,也只有他同那九龙先生的孙子龙小明两个。胖墩儿,龙大炮,黄晓升......对了,还有艳荣姐!这些从小一起陪他长大的伙伴儿,竟一个个的石沉大海了!三狗的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父亲特意的为三狗置换了一口崭新的搪瓷缸子,母亲也从头到脚的给新添了一身崭新的衣服。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背着父亲亲自置办的搪瓷缸子,三狗依依不舍的登上了父亲的三轮车,含着眼泪同这些伙伴依依惜别。 堂屋条桌上左邻右舍送来的鸡蛋,挂面,以及其他日用品摆满了台面。三狗一个也没带,独独的挑选了一只大红色的干粮袋。这可是艳荣亲手为她准备的,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偷食了艳荣姐的干粮,害得她落下个“书年不成,饭量大的增怂(厉害)”的骂名。 父亲亲自送他去的镇中,十多里的下坡路没多大功夫就到了! “进了镇中勤快点机灵点,好好再努力一把考个好成绩后半辈子就轻松了!”成老三在身后叮咛着娃儿。 “屋里头的活儿有我在呢!不要操心,把书念好才是正经......”嘴里唠叨着再递给娃儿一叠折卷的毛角票。 “我就不进去了,听先生话!啊!......对了,你的大名——成三军,你爷起的,后来说嫌太大,唠叨着改,人没了。得闲我找公家帮你改了,叫成大军,就是要大!”父亲本已转身上车,又招呼着歪着身子叮咛着,临了骂了一声“狗日的!”带着难言的喜悦扬长而去了! 除却六一儿童节走丢的那次,这是三狗第二次从父亲手中接到的盘缠。上回是八毛,这回是厚厚的一卷。人多眼杂三狗不敢拆开看,小心翼翼的揣进贴身的口袋匆忙的挤进了熙熙嚷嚷的人群。 镇中是全镇唯一的一栋砖混结构的三层大楼房,不远处的政府大院才几排常见的木瓦房!说富丽堂皇一点儿也不为过。教学楼南北朝向,从东往西一字排开,一眼望不到头。正中间楼梯口两边高大青翠的雪松就像两具威严的守护神一样直刷刷的挺立于此 。树梢已经没过屋顶,枝叶茂盛,遮得大半个前院一片清宁。 宽阔的水泥道直通楼前两侧各十来步远的两层教工楼,无论宽窄,路沿间统一栽植了齐腰高的长青灌木,修剪的棱角分明。靠墙有绿树红花,乒乓球,秋千架,学生宿舍楼......这一切似曾相识但又显得格外的亲切陌生。靠中央的升旗台前,他同龙大炮曾经就被罚站在此。一切仿佛就在眼前,一切已经久远...... 初一年级的教室都在一楼,并不难找。欢迎新同学的醒目条幅总会令人无比的骄傲。怀着敬畏忌惮以及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三狗很快的就来到了教室门前。心里默念着:“新的征程,新的起点!”深吸一口气跨进了前门。已有十多名同学找好了座位,说笑着擦洗着桌椅。 “大概他们都熟识!”三狗心里想着环视了室内一周,悄悄的挤进了后门口那一张空位。 他实在没有勇气提醒自个儿坐到前排去,那儿应是优等生的座位!他不是,心里很清楚,自个儿能挤进这般高深莫测的学府纯属黑暗中的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他不仅抿嘴一笑,也只能这般的评价自己。好在无论如何总是摸到了,那门口鲜红的名册上“成三军”的名字清清楚楚!摸到了就死不放手要格外的珍惜!三狗暗自发誓。转念间“成大军”的名字又萦绕在耳前! 他该怎么给老师说呢!点名的时候肯定点的是红纸上的名字!三狗犯难了!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三狗心里争斗的厉害,扑腾扑腾的仿佛要走上从来都未曾登上的领奖台一样...... 果不其然,老师一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名。 “成三军!......成三军!!......成三军!!!......”一连串的,成三军的名字被叫喊了好几次。同学们好奇的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点名的老师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三狗神游般的扫一眼齐刷刷的投向他的目光,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惊慌。 “哎!......不......到!!!”羞赧的低下头终于起身了。 “你就是成三军!”老师一脸质疑的发问,似乎不大相信自个儿的眼睛。 “嗯......不!我是成大军......”三狗刚应承下一转眼的功夫就话音一转否认了! 老师的脸色明显的涨红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恼怒。 “老师,是成大军!三军是他爷取的名,不用了!”突然窗外传来一声低沉的男中音,三狗一抬头正是面色黝黑浑身散发着一股子黄土气息的父亲。父亲瞪大着眼珠子,指了指三狗,仿佛在无声的责备着他。 “噢!”老师点点头示意三狗坐下!于是划掉的三字旁写上了一个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 一石激起浪千层 怯懦的三狗在这样的学校就像随手被丢进溪流的顽石一样,瞬间的激荡又瞬间的淹没沉底。直到这时他才敢稍稍抬头去凝视窗外父亲那一张沧桑而又略显犹豫的脸。 这回他是真的离开了,透过窗外松柏掩映着的常青树,能隐约的看到父亲远去的背影。蹒跚着,但也刚劲有力着...... 前排的同学一个挨着一个的已经开始自我介绍,排在后面的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惊慌失措的跺脚伸手揉搓着膝盖。一眼能可得清每一个人的穿戴。再回过头三狗打量着自个儿,像他这般地地道道的农家娃儿一眼就辨得清楚明白。一是写在脸上,二是从头到脚的穿着就已经很清楚明了。 三狗沉吟着不敢发出声音,但他认真的聆听着每一个人腔调口齿不一的话语。对于还尚有一点儿文字功底的三狗而言,透过声音口才他分得清谁的渊博谁的羞赧谁的大方与举止威严。表达是一门学问,尤其在一群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面前! 那大方的穿着格子衫儿的,白皙而又扎着一对羊角鞭儿的,也有打了补丁身材精瘦而又高挑的!三狗一个个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一圈圈的下来,如同他这般的着实也不在少数。都是农村的娃儿,十里八乡的汇集于此,谁又没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测验考试呢?想到这儿,三狗的内心似乎终于轻松了许多。 他厌恶那些生拉硬拽的将父母牵扯其中的介绍,贴金么?人要靠的是自个儿!可是,愈是这样去想,愈是有更多的人效仿着以此为例开脱自己。而那往往在众目睽睽之下畅谈自个儿父母的,大都穿着齐整,伶牙俐齿毫不怯懦。眉宇间是享之不尽的优越感,也正是家境的殷实以及父母地位的卓越使得这些人格外的自信满满。 “下一个!”老师提醒道。 “成大军,毕业于郭家村村小。家住秦岭山脚下的龟寿村,秦岭山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有常年不流水的甘河子,有陪我一起长大却又不得不留在村里务农的小伙伴们,我的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平淡朴实但不甘于平淡,开过磨坊,垮了!又买了车子,他说 车子是他的希望,而我是一家人的希望,而我的希望就是把书念好,不辜负所有人的希望!”三狗缓缓的起身,目光里是无尽的执着与坚定。 这次的掌声似乎更加的长久了些!父亲是三狗刻意加进去的,算是对那些达官显贵子弟最靓丽的反击。谁让他们咄咄逼人的神气呢?穿得好吃得好那是家境出身的问题,人都是平等的!三狗这是极力的在扳回属于自个儿的些许平等。 “感谢成大军同学质朴无华的分享,爱祖国,爱人民,爱父母都无可厚非。来到这儿,那不是为了任何一个旁人,而是为了我们自个儿!”老师突然语气加重,声色俱厉了起来。 “就如成大军同学所言的,把书念好,不辜负所有人的期望。我们没有资格去享受任何本就不属于我们自个儿的那份闲适以及物质精神上的优越,这是毫无道理的!前任的付出绝不是让我们理所当然的坐享其成,而是用自己的勤奋刻苦去谋求属于自个儿的充实与执着!”说到这儿,老师刻意的将目光瞥向成三狗。“不卑不吭,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为大丈夫者也!” 齐刷刷的眼睛在老师的引领下瞬间齐聚到三狗的身上,教室再次响起了一浪接着一浪震耳欲聋的掌声。这掌声是属于成三狗,不,是属于柳东中学新生第一节班会课的每一个人的!响亮而又持久。 如果说弱者天生就活该遭受冷落,倒不如说是顺手拈来的优越戳伤了老师坚守的那一份执着。老师姓王,一头凝练而又颇显时尚干净的短发,眉宇间淡淡的羞涩却又沉稳干练。好一个张弛有度,目光如炬的女老师。 成三狗是王老师任教的第一届学生,叫她师姐许是更为妥帖。在尔后的班会课上三狗得知。王老师同样出自于郭家村村小。也正是那个给他当众道歉的孙老师的学生。只不过孙老师教她的时候该会有多么年轻啊!三狗心里想着,眼前不禁浮现出孙老师那一张满是皱纹却又阴郁可爱的脸庞。 初一的学业并不艰难,即便是新加增的外语课,三狗也听得清楚弄得明白。他已经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好学生了,除了上课交作业,旁的事儿并不需要他格外的关注 。同学们也其乐融融的享受着学习的乐趣,没有人刻意的刁难责怪谁。 午餐是最能体现贫富差距的一件事儿,就近的回家,距离远的就留在学校用餐。学校有食堂虽主管教工的餐饮,家境好的开了月票,也是可以享受同老师一样的待遇。而向三狗这般的农家子弟即便口袋里有几个子儿的零花钱也是不敢肆意霍霍的,不是本子笔,就是角尺和圆规,农家人没有过多的讲究。同郭家村小学一样,撒上一把盐开水泡馍儿也未尝不可。填得饱肚子,并不在乎别人怎样的眼神说道。 柳东中学的日子平淡而又充实,井然而又激励着每一个人的斗志。谁都知道,这儿是梦想起航的地方,飞不出起不来就只能一辈子的沉默遭人唾弃。“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标语醒目而又刺眼,就连室内的玻璃窗也被贴上了一人高的旧报纸。除了读书,没有资格幻想窗外任何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便是柳东中学约定俗称的规矩,谁也不能打破。 现在,本就同孙老师一样的王老师任教三狗的语文学科。许是深受名师电话的缘故!王老师同样以孙老师的方式对待习作课。这无疑给三狗的内心增强了无尽的喜悦,文字功底还算深厚的三狗总会得到老师的表扬。这一点在初中的语文课堂上简直是难能可贵的!也正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树立典型榜样,斗志昂扬的三狗激情满怀着,并没有学业上的困苦。在这混沌不清稚气未脱的娃儿心中隐隐的泛起了“理想”这个既惊喜有令人紧张的神秘力量。 写作,众多人心目中的难题三狗却乐此不疲的享受着,就像对待那充满惊奇与腔调怪异的外语课一样,他深深的着迷着。 一家欢喜一家愁并不是不无道理。 同桌刘铁虎终于爆发了。习作课并没有老师看守,抓耳的抓耳挠腮的挠腮,教室里静得只能听见沙沙沙的笔尖划拉本子的声音。 “他娘的!写不出来呐!”刘铁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惊得所有人都心头一阵颤抖。同学们都忙着绞尽脑汁的完成作业,一脸的鄙夷,并没有人搭理他。 沉默......无声......助长了刘铁虎更无知的歪风邪气,他自言自语着疯癫得像个猴子一样 的手舞足蹈着将自个儿的习作本撕了个粉碎,转手一扬,那碎屑就像天女散花般的一泻而下撒满一地。班干部按捺不住了,一脚踹开凳子起身正要责备,只见那家伙疯了一般夺门而去,消失在无尽的绿茵遮掩当中。 枯燥无味的读书生涯需要这样的调剂,女孩子抿嘴笑而不语,男孩子刚要躁动,班干部一瞪眼就憋了回去。室内再次恢复了静默的氛围。 “咣当!”突然,前门被人格外用力的一脚踹开了!那刘铁虎面色通红,气喘吁吁地跺进教室,旁若无人的直奔最后排,啪一声将手上紧握着的崭新的习作本拍在了成三狗的桌面上。震得三狗握笔的右手一阵麻木。 “我的习作,你完成!”刘铁虎斩钉截铁的指了指三狗趾高气昂的令人发怵。 他精瘦而高,足足高了三狗一头,全班所有的同学里也只有他敢明目张胆的上课打瞌睡。而且每次都鼾声阵阵,没人搭理他,他却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一份无知的神气。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人物是怎样考得进柳东中学!只是现在,他就是要明目张胆的威胁同桌三狗代写作业。 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这位内向而又一脸迟疑的成大军同学。谁都知道,这刺头玩意儿迟早要闹出动静,只是万万没想到现在就赤裸裸的蛮横在了老实巴交的大军同学面前。 吃柿子挑软的捏,成三狗自认为绝不是软柿子,他认为不不代表刘铁虎认为! “回去!”班长再次起立呵斥着刘铁虎回座位去。 刘铁虎呲了呲牙没搭理他,要知道,班长可是代表着班主任的权威的。检讨,训诫,找家长乃至反省开除,班主任都有绝对的权利!这是校规,不存在没有人不知道! “你写不写!”刘铁虎恶狠狠的一字一句吼的清晰,成三狗惊觉的听得明白。 “刘铁虎,回去!”班长激怒的匆忙上前。空气凝结,谁都知道,但凡这呆坐着的成大军起个高声,刘铁虎这口破旧的火药罐子瞬间就会点燃。 “再问一句,写还是不写!”刘铁虎一吸一顿,语句间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似在训斥命令不争气的儿子一般! 同学们屏息凝视,室内充满了一股子让人窒息的 火药味儿! “不写!”成三狗同样一字一顿的应战回话。 所有人目光惊愕,神情错乱! 刘铁虎似乎没料到事情完全出乎了自个儿的意料,他旋即面露难堪的咧嘴一笑,一把抓过自个儿的习作本同样一脸惊愕的扫视了已经起身的三狗和敞开的前门外。同学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班长也转身回位,可就在班长转身的一刹那间,刘铁虎将浑身的劲儿铆足在胳膊上,啪的一声抽打在成三狗的脸上。这始料未及的一巴掌直抽得成三狗还未来得及防御回味一个趔趄紧接着四仰八叉的就像那不倒翁一样一头栽倒在地,脑瓜子咣当一声磕撞到墙上。还没晃过神,重重的几脚就跺在了胸脯上...... 俩人挣扎着,扭打着,你掐着我的脖子,我叉开手指戳着对方的鼻孔眼睛。吃了亏的想要拼尽全力的还了回去,谁也不愿吃亏,谁也不愿放过谁!挤倒了桌椅,踹翻了笤帚簸箕! 教室瞬间就闹腾了起来,躲的躲,叫的叫,班干部傻眼了你追我赶的x像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夺路而逃直奔教工宿舍楼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 居家疗伤话凄凉 刘铁虎是在老师的生拉硬拽声嘶力竭的呵斥下这才丢手起身的。人高马大的刘铁虎面前,成三狗就像个几岁的娃娃儿一样,自然免不了吃了一通大亏。现在鼻青脸肿的脖子上被掐出一道道献血淋淋的破皮。 刘铁虎扑倒在地的时候许是撞了桌腿,脸上零星的伤痕还抵不过俩鼻孔不断涌动的血液。一吸一顿的满含泪水,俩人都受了委屈,但都拳头紧握谁也不饶恕谁。 王老师眉头紧皱,面前桌椅书本狼藉满地,俩人伤痕累累。一切着实令人气愤的窒息。在一阵惊慌中,连忙摸出纸巾擦拭着娃儿脸上脖子上的血迹。 “刘铁虎!你给我滚出去!”明显的王老师已经在班干部那儿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一声呵斥惊得刘铁虎也是浑身一阵颤栗。他似乎从没想到一向在他眼中柔柔弱弱的王老师声色竟如此的俱厉。 “站到门口!我看你给你爸怎样交代!”王老师继续训斥着刘铁虎。 这回,他终于一身凛然正气的豁开人群走了出去。成三狗看得清楚,他依旧紧握着血迹斑斑的拳头。 泪水迷糊了三狗的怒得血红的眼睛,就在王老师的纸巾擦拭脖颈的那一刻,受尽委屈的三狗抽搐得像个走丢了的孩童。孩童到少年一晃眼之间,而要从少年到青年这条道似乎更加难走,充满异常的无尽的磕绊。 事儿发展到而今大打出手这般地步,就不得不只会家长一声。刘铁虎早在事发之后没多久被他爹踹了几脚领了回去。三狗看得出,每一脚都看似悲愤有力,实则都轻轻地落在儿子的屁股蛋子上。没错,这一切就是做给三狗这个受了欺凌伤害脸上还挂着彩的娃儿看的。 父亲成老三赶来的时候,三狗正肃立着站在室外走廊上面无表情的发呆。成老三眼瞅着面前这位歪打正着的,原本并不抱有希望却又货真价实的跻身于镇中的娃儿。脾气一上来本想发作,走近了这才看清娃儿脸脖子上的伤痕,话到嘴边,哽咽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回!”成老三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中却不容任何商量的余地。 见父亲过来,三 狗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瞬既断了线,哽咽的连个招呼也打不出。 “狗日地!咋把你打成那熊样儿!”一出校门成老三就恶狠狠的咒骂着那动手打人的娃儿。在来之前其实已经想好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先把自个儿的娃娃收拾一顿,临了,娃娃满脸的伤痕委屈又不得不让他心软了下来。傻瓜都知道这瓜货被人欺侮了。成老三嘴上骂着,心疼的要命。更可恨这娃儿一点儿也不随他,鼻青脸肿的熊样儿还有脸哭!在成老三看来,失败者没有尊严! 三狗跟在身后默不作声,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战战兢兢地相跟着。他清楚父亲的脾性,打架的事儿,无论谁对谁错,他的一顿暴揍永远别想逃脱! “问你话呢!咋不作声!”成老三见儿子不搭理他,扭过身子追问。 “个子大,还手了没打过!”三狗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简短的回答着父亲的问话。回完话脑袋再次的就像那秋天霜打过的茄子耷拉了下去。 “给你改了名儿,成大军!成大军!为人处事做大事!要像军人一样,啊?英雄!有主见!雷厉风行!啧啧......球用不顶!鼻青脸肿的熊样儿......”成老三忍不住一通近乎辱骂的说教。实在憋不出好气。 一路上父子俩一个驾车一个蜷坐在车厢里,并没搭话。成老三是在砖瓦窑碰到熟人捎话说是娃儿打架斗殴了,先生让过去一趟。这才匆匆忙忙的赶了过去。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垫巴一口。 龟寿村依旧是树荫笼罩下的无尽阴郁,巷口的黄久才因琐事和儿媳绊了几句嘴竟趁着夜色扯了牛绳将自己活活的勒死在了前门门闩上!现在屋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群熙熙嚷嚷的正闹腾得厉害。成老三的车子这才绕进村口,就被黄久才的儿子黄建文拦阻了下来,闹腾着要去镇上拉寿材。成老三既惊愕又无奈,好说歹说的才丢手同意老三回屋垫巴两口饭菜。 夫妻俩一前一后的挤进了屋门,灶火间母亲李雪芬正埋头用半截子树枝扒拉着灶底还未燃尽的灰渣,火星子扑腾着不时的蹿出灶口发出噗噗噗的声响。一侧案板上刚出锅的馍儿还圆嘟嘟的热气腾腾。一瞥眼,见儿子鼻青脸肿的杵在面前,也是吃了一惊。 “咋弄成个这嘛!”李雪芬几乎惊叫起来,既是心疼又是责备,手忙脚乱的竟无计可施。 “你儿给你增光哩么!被人揍了!”成老三调侃着顺手就抓了俩大馒头转身出门了。 “啊!被打了!......啧啧啧......你在屋里闹腾俩弟弟的蛮劲哪儿去了!窝里横!出了门了,球用都不顶!”李雪芬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深知被人揍了还带着一脸的伤疤回来本身就是个无尽的笑话。农家人拥有最原始的实在,谁家的娃娃都希望能硬棒一样结实实在。“软蛋儿货”那是专骂那些吃了亏只会滴泪干瞪眼的主儿的话! 三狗呆立着不敢说话,娘说的对!吃了亏就是个软蛋货,软蛋货无话可说! “停上几天,这几天就别去学校了!”屋外檐下正揪着蒜辫儿的成老三叮咛着三狗娃儿,将手中的大蒜塞进口袋里踱步出门。应承了人家拉寿材的活儿,可不敢耽误...... 后院提着竹耙子打理枯枝败叶的老祖母喜鹊婶子已经八十有三了,别看一双小脚,却格外的耳聪目明。早听到堂屋里隔着门板有人在说难听话。虽听不大清媳妇儿伶牙俐齿的是在数落谁,但辨得出准没个好事儿。说实话,老太太一辈子没进过书房的门,豆大的字儿不识一个,却格外的明事理儿。她厌恶媳妇儿年轻气盛说话不过脑子的假精明,有意无意间伤了人自个儿还浑然不清! 现在她扒拉翻晒这些枯枝败叶儿就是为入冬填火炕用的,自个儿能动手的事儿,她从不低眉弄眼的去求人。老太太生性执拗,她坚信人的面子是自个儿活出来的。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媳妇,八个孙子俩孙女,孝敬她,她还不受活! “七十三,八十四,老天爷叫你商量事......”老人家嘴里嘟哝着自言自语,提醒自个儿在这茬口少说话,多做事。可是愈是这样,心里就愈是憋得难受。 “雪芬呐!你那骂人的本事可是见长了啊!”老太太顿了顿竹耙子,侧身朝虚掩着的后门缝嚷嚷着。 “说话好好说嘛,看你那话难听的,我看你啊也就是个窝里横!你把那难听话出去到巷里说说,看人家脾性差的不撕烂你那嘴!......”见屋里没人吭声,老太太继续数落着。管教儿媳 是她应尽的义务,要不人家说她家教不好落个背地里嘲笑。 “哎呀妈呀!您天儿天的光会拾掇我,你瞅瞅您那大孙子被人揍成个啥德性了嘛!”门后李雪芬急躁了,一把扯开门板将身边满脸伤痕的娃儿推了出去。 喜鹊婶子搭眼一瞅,这架势还真惊吓她一跳,手中的耙子也咣当一声摔落在地,嘴唇哆嗦着半天愣是说不出话。 李雪芬正因憋屈而怒红着眼珠儿,见老人家浑身颤抖,连忙跨步上前搀扶。一近三狗娃儿的身,心疼得眼珠儿都直了。 “哎呦我的天呐!你说......这挨天杀的,把娃咋伤成这模样了嘛!......”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浑身颤抖着愣是半天缓不过气儿来。 孙儿三狗默不作声,他心知肚明,这个家里最数老祖母心疼他,泪珠儿忍不住的滴落了下来。 “弄点棉花,沾点采油给娃儿擦擦呀!光会耍嘴皮子!”老太太一缓过劲儿,就用颤抖而又粗糙的双手轻拂的娃儿的伤脸,训斥着只会围观斗嘴皮的儿媳李雪芬。 挨了一顿揍还伤了个脸,的确是很丢人的事儿!三狗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头一连三四天都不曾出门,在祖母的精心照料下面色已是有所好转。 思量着,总这般在屋里待着也不是个办法,索性心一横天不露明就起身跟着同路的娃儿回学校去了。 同桌刘铁虎是家里唯一的独生儿,因这出手伤人的事儿已是停课检讨有两周了!实在学不进也不想学,屋里人拿他没辙儿,就相跟着给办了退学手续。这家伙从小娇生惯养的养成了吊儿郎当的习性,别看他爹在乡里做干部明面儿上人五人六的,凡事却都要由着他儿子一番闹腾。 刘铁虎专程来了一趟教室,书本也不要了,只警告成三狗小心着,迟早要报仇雪恨。没人搭理他,就一脚踹翻了自个儿的书桌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教室。 没了刘铁虎的骚扰,三狗终于能静下心来回归自己平淡而朴实的日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 决斗恶魔在面前 入冬以来天气拧巴着燥冷异常,纷飞的雪花还来不及坐稳就瞬间被浑黄而又炙热的大地蒸融了。就连一向青翠的远山此时此刻也淡漠了,山脊白花花的一片,无论是官道还是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巷道,都在雪花的侵蚀下湿漉漉的一片。车马一过就翻裂着,露出湿红的内壤。人们很清楚,冰冷刺骨大雪纷飞的日子就要来到了。都不动声色却又格外殷勤的做着越冬的前期准备。 “下雪不冷,消雪寒。”话说的是积雪融化的时候才是最寒冷的时候。龟寿村的村巷道口,不时的有人匆忙的跑回屋帮衬着家庭主妇整顿打理前厅后院,柴火无论坚硬荆棘还是绵软细碎都要赶在大雪压境之前收拢进柴火房。人们很清楚,一夜之间只要北风一发怒,连时常的出门都会成个大问题。 积雪历来都是由上而下,山脊都灰白了。黄土滩子还会远吗? 柳东中学露天的操场上,现在空寂无人。正值傍晚散学之际,歪斜而又笨重的铁皮大门紧闭着活生生的将那连接露天操场的唯一出口堵了个严实。黄土铺设的场地可不敢让学生入场瞎转悠,一人一脚就完全能给拧个底儿朝天。一夜的寒风冷冻干裂的口子整个腊月都是一副狼藉的狰狞。 操场在学校南墙之外,是校南方向的娃儿最便捷的道儿。不动声色的被堵了去路,着急回村的学生拥挤着嘴里嘟囔埋怨着又折回了北门。在这凛冽刺骨的鬼天气里谁都不想在空荡的教学楼间多待上一会儿——天气变得太突然了,半数以上的娃儿连棉衣也没来得及加上身去。 成三狗就挤在这样急切回村的队伍当中,尽管有一二十里的漫漫长路,但一想到那灶膛鲜红而又滚滚的火苗以及老祖母四壁熏得油黑的火炕心里还是暖融融的。 天色已经近晚,冬季的夜色总是来得及早而且骤然。成三狗时常没有串班的爱好,同村一同考进柳东中学的龙小明就在六班。时常能碰着面儿,龙小明因他爷九龙先生是乡医的缘故,家境还算殷实,他爷九龙先生惯养着他,不准他同三狗,龙大炮,胖墩儿这些野娃娃混在一 起。因此,三狗同他并不怎样搭话。 这会儿正好经过东侧六班的教室门口,一想到夜色将至的漫漫长路,有个伴儿一路上还能搭个话儿彼此照应就探着脑袋侧身在门口瞭望着搜寻龙小明的身影。室内亮着灯,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个学而不厌的尖子生低头埋没在堆积如山的书海中。一问话才得知,龙小明早被他爷雇了车马接了回去。 三狗心底隐隐的是一阵羡慕,羡慕归羡慕,只怪那疼他爱他的祖父(自知老汉)先走了一步!因屋里娃儿多怕闹腾,三狗打小就同爷奶睡在那口浑黄而又油黑的土炕上,也是祖父祖母照顾着他的起居生活。除了他是他的娃儿,父子间的隔膜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尽管他爹成老三有车,三狗很清楚,过多的期盼都是没有任何实质的用途。被送进这所学校的那一刻起,尔后的日子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无论是电闪还是雷鸣,那条回村的漫漫长路都是他一个人急匆匆拼尽全力赶路的身影儿。他不在乎多多少少那么一两回。 刚才还莹莹绕绕嗡嗡作响的人群就这一忽儿功夫早已不见了踪迹。一出北门就四散而开东南西北洋洋洒洒的消失在了大街小巷之间。天已经阴暗下来了,三狗的内心忍不住一阵阴郁。若是大雪封了山路,一时半会儿保不齐连村子也出不了了!想到这儿的时候伸手一摸才惊觉到,装馒头的干粮袋儿竟然忘带了。不得不再次折回教室赶紧去取。 刚走到教工宿舍道口的时候不想迎面竟碰上了班主任王老师。老师还关切的问了他一句“冷不冷。”三狗瑟抖着笑而不语,转身才跑出几步远的距离,不想身后老师竟招手唤他赶紧回去。一近前才得知,是送煤球的到了,老师到教室找人帮忙,谁知去晚了扑了个空,只有几个女生在研讨着习题。正好碰到三狗,问有没有空。 三狗着急忙慌的正想抓紧取了袋子回家,没空也不敢拒绝,就欣然前往了。待那一板车煤球从一楼托板儿搬到二楼老师房间,码得齐整了,天色已是完全阴暗了下来。好在教室的灯管因方便学生自习的缘故被允许亮到九点半,现在还昏暗不清的亮着一两根。看来还有人在!匆忙的洗 了把手脸,顾不上老师递上的热水零食就匆匆的道别离开。 穿过一片葱茏的常青树往前再绕过一排高大的行道树就到教室门前了。花费不了多大的功夫。出奇的是明明灯光还亮着,前后门却悄然的紧闭,反反复复的推了前面推后门,都被由内而外的锁得死死的。安静得听得清身后常青树叶沙沙的雪粒击打声。 这可急坏了门外心急如焚着急回家的老实疙瘩成三狗。刘铁虎的事儿尽管并不怪他,但现实是刘铁虎失去了读书学习的机会。刘铁虎在不在乎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自个儿在乎。而且很在乎,隔三差五的的就有调皮捣蛋的学生被诫勉谈话。三狗不敢想象自个儿犯了错被父亲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但他笃定父亲的皮鞭定会沾了冷水抽他到皮开肉绽死去活来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没有人比他再了解父亲了,因生意的不景气——磨坊被关后父亲原本跑车的辛苦钱也不好赚了,微薄的收入,总会把气儿撒到婆娘娃儿身上。就连一向敬重的老祖母他都敢肆无忌惮的顶上几句,惹得老人家生一肚子的气。 因为忌惮,三狗就必须珍惜机会,好好念书。比起乌烟瘴气的家,对于三狗而言,学校才是最安宁舒坦的地方,他不敢有任何的造次。 “有人吗?”三狗小心翼翼的透过纸糊的玻璃窗问话。除了光亮看不清室内任何情况。 没人应答,身后还是沙沙作响的粗盐般的雪粒儿习扫树叶的声音。 “有人吗!?”这回刻意的提高了嗓门,他实在太着急了。 室内戚戚蹙蹙的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明显的正是有人在走动。 “这帮讨厌的家伙!他坚定了肯定是有人刻意的在搞恶作剧!”三狗心里想着,时常就有那调皮的捣蛋鬼费尽心机的搞恶作剧。三狗平日里不善言语,同学间也搭不上几句话儿。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沉寂已有大半个学期了,他把自个儿封闭起来内向的就像那被捂在蒸笼里的黑面馍儿一样。谁会搭理他这般小众的农家子弟呢? 三狗并不嫌贫爱富,也并不趋炎附势。可是学校,尤其是镇中这般的大学校,它早已脱离了书本以及内心的那份单纯与美好。贫富的差 距直接决定着你交往的能力。三狗看得出那些家境优越穿着打扮洋气时常一身得体的运动装,疙瘩底儿的运动鞋的大都不愿搭理他们这些土布千层底的农家娃儿。 他很羡慕那些走起路来一拧身就能将地面踩出一道道黑窟窿儿的疙瘩底鞋儿。看着都得劲儿,这样的鞋子龙小明就有一双。他悄然的问过,是“荣光”牌的,说是还有比这更好的一款,鞋子一圈都有小疙瘩的叫“荣光王”。荣光鞋25元一双,荣光王30块!这对于三狗而言简直就是天价。他即便是一整年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攒够那么多的费用。从进这所学校一切顺当之后,他再也没从父亲那儿得到过一分钱了!就连购买教辅资料的几块钱都是在三番五次的战战兢兢中才得到的,他永远忘不了父亲背对着他,那一副冷漠的爱答不理的神情和铁青着的脸。太难了...... “谁会有闲心闹这般无聊的一出呢?”三狗猜测着,极力的睁大眼睛在玻璃窗上搜寻着浆糊间交接的缝隙,他要探个明白。 室内书本整齐,一片人去楼空的景象。踮起脚尖换个角度,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只见浑黄的灯管阴暗处隐隐的有人神色慌张的在接耳走动着,面露凶相,警惕的紧盯着窗外走廊。其中一人着一身深绿色的长袍大衣。 俩人各自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神色恍然的恐吓着坐在位子上一脸惊慌的女同学。那女生正是男生口口声声聚集畅谈的文艺委员欧阳雨姗。欧阳雨姗竭力的反抗,那神色恍然受到惊扰的恶徒竟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比划着凑近了她的脸蛋儿。 “无耻卑鄙!”三狗的脑海中不假思索的就蹦出这个邪恶而可怕的咒语。同学间早有耳闻,这帮惯犯为虎作伥穷凶极恶,专挑落单的同学下手恐吓勒索财物。学生们毕竟胆小,怕再遭报复大多只能隐忍着不敢言说,屡屡得手的恶徒也就更加的肆无忌惮。 三狗老早就听到过关于这伙歹徒的流言。毕竟没有见过,三狗只当影视剧武侠小说里的故事来看。做梦也没成想到这可怕的一幕会突然涌现在自个儿面前。 三狗由不得自己浑身一阵颤栗,往后倒退了几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 赶夜路三日未归 室内室外的气氛已是冷凝到了极致。仿佛无论是谁的一声异常喘息都会打破眼下还算安宁的格局。成三狗不禁身不由己的一阵颤栗,浑身瑟抖着,意识里很清楚并不是因为寒风的侵袭。那一把锋芒毕露的尖刀就像暗夜里的幽灵一样吸骨纳髓。 颤栗,倒退皆源于视界里由外而内侵袭的恐惧。他很清楚,对于一伙亡命之徒而言在受到惊扰的危难间必然会丧失理智的一番胡乱作为。是逃避还是坦然的面对!三狗的头脑中一个个可怕的念头闪现着,顷刻间浮现出一头精壮的犍牛。是的,本就放牛娃出身的野娃儿还有什么比得上牛角的尖利呢! 一想到这儿,三狗腾身而起,跳下台阶,顺手就抄起常青树下花坛松散的板砖。 门是三狗腾跃着一脚踹开的,歹徒冷目相对,晃神,宁乱,迟疑。就在这一忽儿功夫眼睛里便露出凶恶的光芒。一个继续压制着军绿大衣底下的姑娘,冷静而又狰狞,个头小的似有惊慌,但俩人目光一对视。似有心灵相犀般的从另一个身后绕了过去直戳戳的朝着形单影只的三狗踱步走来。 “狗东西,活腻歪了不成!”矮个儿嘴里怒骂着,一甩手一把锋利而又锃亮的匕首在触发按钮的瞬间发出“咻”的一声声响,那声响就像将这本已凝固的空气划破了一道口子一样。 “老......老师......老师马上就到!”三狗情急之下回望了一眼刚被踹开的前门。声音明显的在腹腔里颤抖。他很清楚,手头的板砖只是情急之下自我以为的壮胆,倘若真能派上用场,必然是拍在自个儿的脑门上。 面露凶光的矮个儿止步了,压制着姑娘的高个儿警惕的咳嗽了一声,矮个儿就收脚回撤不再徒步向前,转向径自去了后门边。 “狗杂碎,有种,爷还会再来!”高个儿压低声音凶狠狠的瞅了一眼讲桌边儿上颤栗的三狗,心有不甘的收刀回首,伸手在那姑娘一头秀发上轻拂了一下,在鼻子底下闻闻。后门一开,俩人一前一后的蜂拥而出消失在冬雪弥漫寂寥无边的黑夜。 室内惊恐万分的成三狗依旧高举着手中的砖头,歹人已 经远去,他却依旧提防着不敢轻易放下。而对面的宿舍楼里,不知何时早已灯火通熄,只有楼顶那盏不知死活的灯泡摇头晃脑的照着楼道。 一晃眼的功夫,三狗还来不及回神打量,女学生就嗖的一声起身夺门而逃。紧抓在手上的背包惊慌失措的摔打在门框上震得门扇嗡嗡作响。三狗几乎没看清女娃儿的长相面容,在这大半个学期的镇中生涯中他还来不及好好的回味。老早的就栽在了刘铁虎的手里,撕破脸面的人却只能忍气吞声的沉默,沉默就必然遭到众人的唾弃。三狗的内心是自卑的,尽管深明风雨之后见彩虹的道理。可是当众被人抽了巴掌鼻青脸肿的隐忍着,这对于刚刚树立起自尊心的三狗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他不敢说话,沉默得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仿佛举足投手之间都有人瞭望着他露出狰狞而又可怕的笑。有时候静静的身边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格外的活跃了起来。莫名其面的就喜欢上了一个人的孤独,除了老师没有人搭理他,这倒也好,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搭理。深深地把自个儿幽闭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何乐而不为呢! 中段考之后莫名的竟考了个好成绩,座位也安置在了第一排的好位置。只是同桌是个瘦小的女孩子,已经过去近一个来月的时间了三狗竟没同人家说过一句话,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甚至于连她的名字也记得隐隐约约模糊不清。 连自个儿都瞧不起的人又怎能得到旁人的认可呢?三狗感觉自个儿就是个笑话,令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愈是这样,他就愈加的封闭自我,正如老师所说的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女学生的身影熟悉而又陌生,三狗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一组的哪一个。他把目光定格在文艺委员欧阳雨姗的座位上,超编的班级75名同学。依旧是男多女少的组合,在众多的女孩子中欧阳雨姗算是最熟悉而又最陌生的一个。熟悉的是她有一副天生丽质的好嗓音,每节课前起身简短领唱的那几句再熟悉不过的歌词调调儿从她空中出来就格外的温润令人陶醉。陌生的是她的脸蛋儿就像她的嗓音一样清纯而透彻,白玉无 瑕,眉毛高挑而又傲骨凌人。即便是无意间的一次对撞都令人心慌的急速躲避,就像一间价值连城的碧玉一样远远的神不知鬼不觉的瞄上一眼再深埋进心底默默的品味。 “不可能是她!”三狗极力揣摩着,欧阳雨姗可是城里转来的娃儿,打小就跳舞习文的,一副无拘无束雷厉风行健步如飞的侠女形象。她又怎么可能束手就擒的屈服于吊儿郎当的流氓混混之下呢?三狗的心目中,文艺委员就是《神雕侠侣》里面那冰清玉洁无所不能的小龙女形象。她不相信侠女会受到歹人的欺凌...... “管她是谁呢!”三狗轻叹一口气,取了袋子熄灯关门急匆匆的朝校外走去。 雪已经洋洋洒洒的遍地开花了,一想到还有近二十里的远路要走,三狗不得不加快了急匆匆的脚步。 二日一早外面的世界早已是一片白花花的冰天雪地。柳东中学初一一班的早读课是从六点钟开始的,因雨雪天气不能出操的缘故,早读要一直延续到八点半才能下课活动。宽阔的教室拥挤的人群嘴里喋喋不休永无止境的念叨着单词短语。周四——没错,这是英语早读。唯独前排靠墙处成大军的座位空拉拉的还没回校。班主任王老师提了热水瓶是在打水之前就前来查看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刻意的再次搜寻了教室一圈。明显的心有不悦。 坐在中间位置上的欧阳雨姗抬起胳膊抹起衣袖,已经八点过十分了!看得出她焦急万分的神情似乎又在刻意的保持着平静。是的,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孩她不愿再回想昨晚那刀抹脖子惊恐万分的一幕。好在成大军的突然出现挽救了她。 同旁的高干子弟一样,她就住在政府大院父亲的单人宿舍里面。其实父亲早在俩月之前被调进县里做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去了。因她读书的缘故这才向上面打了租借的申请,她本是要随着父亲去县城的,工作还没稳定,只说学期末再说...... 越是不愿回想那冰冷恶毒的一幕越是时不时的萦绕眼前。她开始为成大军这个她并不熟识的同学担忧起来。 “狗杂碎,有种!爷还会再来!”这是那流氓恶混临走时撂下的狠话。 欧阳雨姗不敢再想象下去,她竭力的平复 着自己的情绪,急得跺脚搓手却又双目紧闭。屏息蹙眉间都是无尽的担忧。她一夜未眠,一闭上眼睛眼前就都是那歹人阴森可怖的笑脸。一大早,她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还刻意的将口袋里热乎着的两个大苹果悄然的塞进大军的桌斗里,临转身的时候又回头用书本遮盖在了上头。 “怎么还不来呢!”欧阳雨姗急得站起了身,在桌边过道里扭动着身子跺脚四望。 一整天三狗的身影都不曾出现。欧阳雨姗心惊胆战的担忧了一整天。脑袋迷糊糊的,不知道老师讲的是什么。 二日如旧,三狗还是没有出现,空荡的座位依旧空荡着。老师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同路的也并未见到踪迹。 “大雪封路了!靠山的村落许是更严峻!”王老师喃喃自语的自我安抚着走出了教室。 “龙小明不是在六班吗!”教室里有人惊叫起来。 “臭小子,该不会借了冰冻进山捕鱼去了罢!”是一个男生附和着在起哄。幸灾乐祸是这一帮男生的本能,枯燥乏味的读书生活他们也只有这丁点儿的业余爱好,尽管不怎么地道! “龙小明是谁呢?”欧阳雨姗拽了拽身旁的好友青诺言。这青诺言就像百事通一样,校内校外的事儿没有她不清楚的。就连考完试老师还不知道的前几名她已早就了如指掌,谁叫她的父亲就是这所学校主管教学的青校长呢! “六班,白净帅帅的小伙,这两天正和汪雯静对上眼的那家伙。”青诺言耸耸肩朝着汪雯静的位置挤挤眼,神秘的抿嘴一笑,示意欧阳雨姗悄然点儿不要声张。镇中有严格的校纪,早恋的一经发现是要开除学籍的。她可不想多嘴害了好姐妹儿。 恋爱不恋爱的欧阳雨姗并不关心,这一群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顶着高压背着老师眉来眼去的,班上已经有了好几对,早就司空见惯。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成大军的安慰,若是因她的原因落入歹人手里,那将会使她往后的日子内心永无宁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 成老三祸己伤人 欧阳雨姗是在上午第二节课间操的时候就急匆匆的拉拢了青诺言去的六班。两间教室一间最东一间最西。六班就在三层教学楼的最东面,再往前就是高中部的教学楼了,初高有别,仅一墙之隔。 “去六班!去六班干嘛啊!和他们又不熟!”青诺言刚从小卖店出来就被候在门外的欧阳雨姗逮了个正着。一脸迟疑被生拉硬拽着难以挣脱。 “去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欧阳雨姗心里惶惶不安,并不想过多的解释,青诺言是她最要好的姐妹,她才不怕得罪了她。 “噢!”青诺言故作乖巧的吐了吐舌头应允着,俩人相拥而去。 见到龙小明的时候,他还正在擦着黑板。室内其他的男生见有外班的女生登门,呜呼呐喊的跟着瞎起哄。中学就是这样,班级同班级之间无论是活动还是成绩明明是明争暗斗的敌我关系,但见不得有稍有姿色的女学生到彼此的班里去。靓丽可爱有时候就是一张王牌,瞬间能击溃形似崇山峻岭的关隘。 “不知道啊!”龙小明腼腆的摇头确认。尽管同路同村,他的确不知道成大军的任何事儿。龙小明本就活泼话多,这会儿竟吞吞吐吐的话也说不利索。 “校花就是校花!举止凝神颦蹙之间都是无尽的温婉尔雅娇郁如花!”龙小明哪受得了欧阳雨姗这般天生一股子自然凌人的气场! 一连三日,都没有成大军任何的消息! 正如欧阳雨姗担忧的那样,的却是有不幸的事儿发生在了成三狗身上。其实当晚回去一进屋门三狗就被眼前的惊呆了。本就一无所有的屋子不知所为何事熙熙嚷嚷的挤满了男男女女的村民,就连一向都绕道而走的伯父成大林也端坐在靠墙的老式黑漆木桌前嗞嗞嗞的吸着烟卷。浑黄的灯泡下老祖母泪眼擦的盘腿坐在炕中央沉默不语。俩弟弟被赶进厦屋戚戚蹙蹙的捉迷藏,母亲李雪芬唉声叹气的呆坐在木墩上漆黑的锅灶间冰锅冷灶的连个烟火味儿也闻不见。 挤在堂屋里的乡邻脸红脖子粗的沉郁了片刻,一憋出劲儿来又开始高一声第一声的扯开嗓门叫嚷吼闹。 “杀人偿命,做干部的你要主持公道!” “现在人躺在卫生院,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你成老三能耐别藏着躲着,人命关天乡里乡亲的这不是躲得了的事儿嘛!”终于有人忍不住这一家人的沉默,失声痛哭了起来。 “啪”的一声巨响,是伯父成大林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人也情急之下跟着腾一下站了起来。“信嘴开河,胡说八道!说的那是人话么!”成大林显然已经没了耐性。 “顺路,顺路,拉谁不拉谁都会伤了和气,没事儿都往上挤,出事儿了把人就往死了逼!”李雪芬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冷言冷语翻脸不认人的做派实在让她顾不得自个儿掩面哭泣了。关键时候还是要她站出来给男人讨句公道话,一个个恶毒的恨不得生吞了屋里的娘儿几个。 “都先回去,天大的事儿总有个解决的办法不成!都这样僵持着,一屋子老小一顿饭还没下口,吓坏了娃娃也不成嘛!”成大林刻意压制着火气,扫视了一眼炕头上的老母亲以及锅灶间的弟媳妇,以商量语气恳求大家伙儿散去。 村主任毕竟是村主任,成大林的火气一下来,就没人再敢恶语伤人的顶撞。 “事大事小总要有个顶头的嘛,话说得漂亮不顶用,明儿个天一亮找谁去!”村东的黄二亮扭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才不相信成大林在亲弟弟的事儿面前会一碗水端平——秉公执法。 “狗日地黄二亮子,说这就不是个人话!天塌下来我成大林顶着,就是这话!”成大林怒不可遏的指责着黄二亮一脚踢开凳子自个儿先气冲冲的出了院门。 屋子里沉寂的能听得到屋顶呼啸而过的寒风。人们三三两两对眼凝视旋即都唉声叹气的一个接着一个的相继离去。成家小院里再次恢复冬夜的萧瑟和死寂。 “婆!”三狗一脸疑惑的朝着炕头上的老祖母打招呼。挤在门口的这一会儿功夫似乎听得明白却又含糊不清。只是院门口用于停靠父亲那辆用于养家糊口的三轮车的空地依然空寂着,他大概能猜得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猜测归猜测,现在就想从祖母的口中得到一句准话,这般众多的乡邻闹上门来 乱子肯定没有他猜测的那般简单...... “你那不争气的爹啊!”老祖母一辈子经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多了去了,她刻意的冷静执着却啜泣着难掩内心的难过。 “一车的人!......你说......你说你赶你的路,你操那闲心弄啥嘛!”这回三狗算是明白了,也再一次的证实了内心的猜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原本他还盘算着夜路不好走,第二日再回。可是隐隐的莫名其妙的总静不下心来,直到搬完煤球在教室里碰到那令人窒息的一幕适才松泛了许多。放松的并不是危难关头的英勇制敌,而是心底惶动不安的惊悸。 心底总有一股子声音高叫着——回屋看看...... 他不敢问父亲的去向,冷冰冰的馒头干涩的的确难以下咽,可是父亲,他那凶神恶煞却又冷不丁儿的给一家人带来欢声笑语的父亲这会儿又在什么地方呢?他有没有吃,有没有喝?哪怕是干冷的馒头就着冰冷的自来水...... 母亲阴郁的脸色阴沉到能挤得下忧郁的苦水,女人就是女人,大是大非面前她总会这样沉默哭啼。余光里是对身边一草一木哪怕是自个亲生的娃儿万般的嫌弃。她把满心的悲愤完全呈现在一张郁郁寡欢的脸上以此来宣泄内心情绪的悲愤。 三狗早就习惯了,头脑中瞬间就浮现出父亲曾指责过母亲的话——头发长见识浅! 可是他那见多识广又能说会道的父亲这会儿又在哪儿呢?三狗担忧的坐卧不宁,饥肠辘辘的,现在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饥也不觉得饿。 “我爹呢!”三狗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煎熬,战战兢兢地乞怜着母亲能告知实情。 “死了!”李雪芬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手中的挑火棍儿唧一声被丢弃在了灶口柴火堆靠墙的位置。受了刺激般风驰电掣的回厦屋她的房间里去了。 “什么!......死了!”三狗嘴里还嚼着冰碴儿般的干裂馍块,委屈难过的眼珠子就像那顺手掰开的馍渣子一样一涌而下,泪眼瞬间糊住了黑暗中仅有的一丝光亮光。 “死了!”他低声的沉吟着母亲丢下的这一句狠话,咽喉间憋出拳头大的一个肉疙瘩,这是将满口还顾不得咀嚼的干馍块儿浑咽了下去。干馍块冰冷地就像一把浑厚而又锋利的刀子。他 就是要用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刀子刺穿咽喉,只有这样才能一眼见到那爱他恨他扒光衣服用皮鞭抽打他的父亲! “有话说,没话就把那臭嘴噘着!诅咒自个儿的男人,没教养的麻迷儿货!!!”炕头上一直博古通今黯然伤神的老祖母终于忍不住了冲着儿媳李雪芬刚刚闪现而过的身影儿叫骂。气得满是皱纹的嘴唇下巴儿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再说这丧气的话,撕烂恶毒的嘴!”老祖母意犹未尽的也跟着补充上一句狠话。自知老汉家教严,她知道除了老三儿子,没人敢顶撞她。大儿子成大林就是她隔着院墙喊过来的,娃娃儿彼此闹腾为老劝说无果也就少跟着操心,老太太想得开。现在人命关天的,长子为父你成大林就必须站出来履行你为人长兄的责任!老太太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她见不得一个个外人堵进屋门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指手画脚说那些昧了良心的难听话! “天大的事儿,我顶着!”成大林这句话他听得真切,也镇住了那些个抬胳膊蹬腿的闹腾人。她相信成大林有这个能耐,处理不好这事儿,老成家遭人唾骂那也活该...... “可是明儿个又该如何处置呢?”老人家心里盘算着,烦心的事儿无论大小,快刀斩乱麻的尽快处理掉才是正主意。她理解乡邻的心情,眼瞅着年关将至,你把人家伤成那样没着没落的躺在冰洼洼的医院里头,换谁也没个好心情。顺路捎带这般推责不讲理的话她可说不出口。也正是因此,闹腾的人才不敢那么放肆。老妇人的面子你可以不给,自知老汉呢,死人的面子无论是谁你给也要给,情愿的不情愿也要陪了笑脸给。 就几个年轻的后生来闹腾,爹啊娘啊的为何不上门!还不是碍于自知老汉的情面。红白喜事掌勺,家庭纠纷调解,垦荒分地,开山引水修渠......哪一样自知老汉没走在人前!活人的面子你可以不顾,死人的面子你再装着不知,那就是昧了良心的人! 话无论怎样说,现实就是你自知老汉的娃儿伤人了,推卸责任的话走到天尽头也说不过去! 老太太厌恶儿媳李雪芬不着调儿的睁眼说瞎话。人心呐,都是肉长的,自家的娃儿自家疼。 “狗儿!走!领我去你大伯屋!”老祖母一抹眼泪,伸手扒拉着炕沿边粗糙的槐木拐棍儿。一墙之隔,她自个儿完全是可以独往的,只是屋外下了雪,她可不想再给这个雪上增霜的家里添麻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成老太舍老脸解围 成大林端坐在空旷的堂屋里紧靠着墙闭目养神。心里憋屈窝火得很,长这么大还没人追上门来堵在屋里冲成家老小吆五喝六的说那些不着调儿的难听话!他是要脸的人,可受活不了这个!内心深处对于弟弟成老三的怨恨似乎更加深切了。 “娘!”迷蒙间听到脚步声一晃神的功夫一眼就瞅见侄儿三狗搀扶着老娘进了屋。 成大林记不清有多久老母亲都不曾登门造访了。老爹过世之后他同三弟的恩怨愈积愈深,娘私底下到果园里找过他,说他年龄大多忍让担待点儿。成大林受不了娘一碗水端不平的歪理话,冷着脸没搭理她。娘走后就不再找他拉话儿了,家里变了好饭好菜的托婆娘娃儿给娘端过去,娘总是不带看一眼的原封不动的让来者带回。娃儿回来的时候总会口袋鼓鼓囊囊的被娘塞满了糕点零食。他知道自个儿的冷漠伤着了娘,但娘是真心心疼他的几个娃儿...... 现在娘就明晃晃的站在眼前,他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回搀着让座。 “大林呐!老三这事儿闹得大,人心惶惶的,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呐!” “嗯,放在心上呢!”成大林蹲下身子拍了拍胸脯给娘打保票。 “该赔的赔,该医的医,车子!给他买了。槽口俩牛,搭进去。要还不够,你爹留的那副棺材板儿——柏木的值点钱,也卖了!理亏的事儿可不能拧拧着来!老成家不坑人更不能亏人!” “记下了,娘!”成大林顺从的安抚着娘。 侧房成大林的婆娘牛凤花这才刚和衣躺下,娘儿俩的对话听得真切。莫名的就怒火中烧了起来。“棺材板儿,柏木的!成家屋里大大小小谁人不知那是大林给他爹准备的!老头子心疼老伴儿临咽气才背着大林让孙儿将那桐木板子的给刷上了油漆。大林是在老汉下葬后才知道的,虽心有不悦但也没说什么。都是自家的老人,爹用不了娘用!现在,光明正大的就要给卖了!她可不答应!” 一想到这儿,牛凤花“腾”的一声起身跳下炕沿子,鞋都没穿的就追了出去。 “娘!你可不能偏心,棺材板儿咋回事您老儿 可比我清楚,老三闹出的乱子,老三媳妇那嘴叭叭叭的,有的是本事处置!想动棺材板儿,大林不发话,谁敢动跟谁玩命!”牛凤花心直口快,别说老三怎么样即便是天塌下来了,谁答应她也不答应,自个儿的男人自个儿心疼!就是这个理儿。 老太太没料到儿媳牛凤花会冷不丁的给她来这一出,她极力的压制着心头的怨气,颤颤巍巍的起身,拉了孙儿三狗就要离去。大林伸手去扶,被老娘一甩胳膊挡了回去。临到门口,老人一转身冷冷的紧盯着站在堂屋里的儿子以及儿媳,“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死了,娘顶着上!”话音铿锵有力落地生灰。 成大林终于还是听了婆娘的话不再插手老三家的事务。二日一早,当晚闹腾的人群再次涌入了院子,其中还不乏有两鬓斑白依杖自哀的老人。谁也没料到,成家老太太老早的就吩咐了儿媳娃儿清扫积雪撑桌摆凳,热腾腾的热水瓶已经整整齐齐的摆上了案桌。见有人来都热情招呼着让座,沏茶倒水。大有大摆宴席宴饮宾客的场面。 待来客坐定,老太太颤巍巍的起身说话: “来的都是乡亲睦邻,天大的事儿,事在人为,咱不怕。儿媳年纪轻,说话不中听,先赔个不是!”老人丢掉拐棍低头鞠躬赔礼道歉。上了年纪的赶紧上前阻拦着,年轻的都目瞪口呆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倚老卖老,不洗脱罪责,父债子还,子不教父之过。父死,子作孽不可活,子债母偿不为过。槽口耕牛两头,灾祸大的牵走。灾祸小的那是一家老小的福佑!”话到这儿,老太太伸手进怀,深蓝色的手帕子缓缓的闪现,轻轻的摆在了桌面上。在那颤抖而又粗糙的一双老手的轻抚下打开了,一叠沉甸甸厚敦敦的人民币摆在面前。 “老头子一辈子日夜操劳积攒的,老三娃儿起早贪黑拉砖跑车换来的,噢......对了,还有政府抚恤老头子一家孤儿寡母的——八千块,全都在这儿了,亟需救命的尽管拿去!出了这门,谁也别说咱成家人蛮横不讲理!”老太太声色俱厉,态度坚决得不容任何人质疑。 “八千块!”那是自知老汉一辈子以及成老三半生以来 早出晚归的积蓄。庄稼人,谁见过八千块这么厚的一摞摞票子就这般明晃晃的摆在面前!十里八乡的侥幸出个万元户,都零零散散的人人皆知。谁也没料到补丁烂衫儿,这般年纪一扎进果园就是一天,不知饥渴的成老太太家境竟这般殷实。 人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没有人敢伸手上前,谁都知道,这钱是成家父子俩人穷尽一声的血汗钱! 沉默不语的人群终于四散而去。伤着家人的有七八家之多,重的折了胳膊腿儿,轻的也就擦破点儿皮。成老太太早打听清楚了,孙子三狗搀扶着,不偏谁不向谁,挨家挨户的给送上门去。伤一个的给一千,伤两口子的给两千,轻伤重伤拉匀了,老胳膊老腿儿的,她也没能耐上医院帮衬着,笼统的都陪了笑脸一一谢罪过。 成老太的做派再一次将处于风口浪尖儿上的成家尊严摆在了现实面前。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正如老人家所说的那样,没一个人夸,但也没一个人背地里敢说成家人不地道。 成老三是在事态平息后的第二天回到村里的。一切如常,招呼的照样招呼,关切调侃的照样关切调侃。丝毫没有受到车祸这件事儿的影响。只是车子废了,先是侧滑撞倒了电线杆子,一失控就一头栽进麦地里连续的翻了几个个儿。庆幸的是在撞倒电线杆子那一忽儿,所有的人要么被甩下了车,要么一个个的跳车逃难去了! 成老三一头撞在车把手上受的虽是轻伤但脑门子炸裂着嗡嗡作响。他顾不得查看自个儿的伤势一头铺进麦地查看伤者,一面豁了性命张开双臂在马路上拦截着过往的车辆。好不容易遇到好心的同行将伤着送去救治。自个儿一转身竟倒在了路中央。等醒来的时候同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不敢停留,他要赶回去一是挨家挨户的报个平安,二是想尽办法赶紧将药费给人家补上。 自个儿的灾祸自个儿背着,成老三不敢有任何的私心和马虎。 “你咋在屋呢!”成老三一进门看到儿子三狗就惊愕的问。 “老子英雄儿好汉么!干的好事,娃三天都没去学校了!”成老太太不无惊讶的调侃儿孙。 成老三浑身不自在,难为情的耷拉下 脑袋像个做了错事的娃儿一样抠手挠头心神不定。也就在这时候他才隐隐的感觉到头部的疼痛。隐隐的成老三感到母亲就像一座山一样,任凭多大的洪水猛兽,灾难来临的危急时刻总有他在前面阻挡着让他回旋摸索...... 成三狗终于回到了学校,这三日欧阳雨姗担惊受怕的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一向品学兼优的她竟然因为记错作业破天荒的被老师点了名了。但她并不觉得冤屈,只是心里一直沉吟压抑着一个在她看来大过于天的秘密——要亲眼看到成大军完好无缺的回到教室。 成大军,这个并不起眼的毛头小子并不知道,自个儿心血来潮的愣头青劲儿竟能让县长大人的千金小姐为他魂牵梦绕。他不知即便知道了,也并不在意这个。爱护同学,维护集体利益是遵守校纪班规的前提。他相信学校的每一位同学但凡亲眼目睹了都会挺身而出! 现在他毕恭毕敬的肃立在教工宿舍楼的走廊里。隔着一道像遍野一样雪白的门帘子,透过那道漆得碧绿的单开屋门。班主任王老师正在屋内桌前提笔埋头批改着学生的作业。时而撇嘴微笑,事儿蹙眉叹息。并不知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屋外她的学生成大军就傻乎乎直戳戳的肃立在那儿。 透过阴郁的树丛缝隙,常青树的走廊外围,欧阳雨姗一瞥眼的功夫一眼就捕捉到了成大军的立身之地。教室在一楼,教工宿舍楼就在对面百八十步的距离,王老师住的是二楼。难怪个头高挑的欧阳雨姗一眼就瞧得清清楚楚。 “大军!”欧阳雨姗心跳的几乎惊叫出声儿来,还在上课,被好脾性的英语老师狠狠的瞪了一眼,一颗悬着的心适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傻帽儿!打声报告有那么难吗?”欧阳雨姗这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为不远处走廊上的成大军抱不平。 “站就站呗!小伙子皮实扛冻,好好的回来了也不枉这几日的心神不宁。”欧阳雨姗的内心再次的恢复了平静。现在的她既惊喜又害怕,惊喜的是救他于歹人之手的大军同学终于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害怕的是当晚的事儿成大军会不会信口开河的在同学间一通乱说。 “对,得空得找他好好谈谈!”这个聪明机灵乖巧可爱的千金大小姐终于露出了恬静而又纯真美丽的笑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雨姗献殷勤遭遇冷眼 王老师一直在批阅作业,成大军就一直直戳戳的肃立在楼道间凛冽的寒风之中,固执得就像那郊外空旷地上的电线杆子。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他默默地承受着户外零下十几度冰雪的肆意侵袭。第一节下课的铃声很快就响了,老师一走出教室,整个校园便开始沸腾起来。原本门户紧闭的教室三三两两的男女很快就涌现了出来。打水的,嬉闹的,雪地里到处都是淋漓尽致的郎朗笑谈。 寒冬自有寒冬的乐趣,一个个硕大的雪球在少男少女的揉搓下很快坚实圆滚,搜寻目标,趁其不备紧抓时机迎头甩了出去。分成两派的人群中拉拉扯扯防备,揉搓,攻击......质朴纯真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青诺言回到教室的时候一眼就瞅见空无几人的座位上欧阳雨姗正紧盯着窗外发呆。顺着视线凝望过去,只见影影绰绰的枝条掩映下,空旷的教工宿舍走廊上一个人影儿直刷刷的挺立在白布帘子瓢晃不止的门口。 “傻帽儿!不是打架就是恋爱了!”青诺言分析着,不是重大的罪过不可能被老师冰天雪地的这一通责罚。她分析很对,柳东中学的老师还是很关爱学生的,即便是再调皮捣蛋的学生老师总会耐心的劝勉教育。只要不伤天害理,老师压根儿就不会同你过不去。 “傻帽儿!”这是当下这个不大不小圈子里家境优越的群体对满身土气的乡下学生轻蔑称呼的代名词。但并不一概而论,但凡品学兼优的还是能得到众人格外的尊重。但无论尊重与否,动不动就被老师点名以至于罚站训诫的,必然会遭到众人的冷眼相待。学生时代是最质朴无华的时代,在集体意识强劲的象牙塔里眼睛里可揉不得半点儿沙子。 “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欧阳雨姗屏息蹙眉,显然是不悦了。她动起怒来最好看,俩修长而又白皙的脸蛋颧骨下陷总会涌现出俩粉扑扑滑溜溜的酒窝子。相好的同学总喜欢玩闹着激怒她,娇弱冷凝,屏息蹙眉,长长的眼睫毛下俩清澈透明的珠子就像宝石一样扑棱扑棱的标致极了。 “咦!那不是成大军么!”青诺言认出了走 廊上因枝条的映耀而时隐时现的同班娃儿。脸上却是无尽的鄙夷。 鄙夷就鄙夷呗,欧阳雨姗可不在乎这个,除却一腔热忱的感激之情外她同这本就不熟识的同学成大军还有些什么交集呢?俨然是两条永远也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她甚至同样的鄙夷这乡下娃儿的柔弱。内向就内向,不爱说话就不爱说话,还老实巴交的刻意回避着班上的同学。吃饭是这样,体育、音乐......但凡是有抛头露面展现自我的机会,他总是含蓄的用几乎乞怜的眼神回避着。柔弱得没有一点儿男子汉的骨气!欧阳雨姗打心里瞧不起这一类娃儿。 铃声再响,户外的同学就像得到号令一般急匆匆的回赶,换课本,翻笔记,文艺委员欧阳雨姗高亢嘹亮的歌声引领下,教室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大合唱。唱的是新学的教材上的《同一首歌》。 “哎呀!”刚刚坐下身子的文艺委员突然惊叫起来。这一声惊叫惊得一旁刚刚扯开嗓子正想一展歌喉的青诺言哑了嗓子憋住了气。她一脸迷蒙的眯起眼睛斜视挑衅着神色慌张的欧阳雨姗。见对方急红了眼,连忙收拢挑衅式的眼神呆滞凝望着自个儿闺蜜好友。 “忘取了作业本!”欧阳雨姗跺脚起身急得团团转。 “你说!你呀!”青诺言也跟着急躁了起来。前两天刚被点名批评了的,再犯同样的误过错...... 俩人一对视,就心领神会的猫下腰一前一后相跟着从后门悄然的溜了出去。 老师往往会在歌声停止的那一刻间步入课堂,歌声不停老师不入。欧阳雨姗就是要抓住这个档儿赶紧弥补缺失。她还有个私心,就是替站在走廊瑟瑟发抖的那个救过他的人解围。这一点青诺言自然猜测不到。 王老师一转身的瞬间同门口肃立着的成大军碰了个对面。惊得揽在怀中的作业教参差点儿散落下来。 “成大军!”老师惊愕道。 就在这前前后后不到一分钟的功夫,课代表欧阳雨姗同那青诺言已经气喘呼呼的冲到了俩人面前。还是青诺言反应快,还来不及喘息就伸手接过了老师怀中即将散落的作业课本。 “站了多久了,你瞧瞧满身的雪花子!”老师手一誊开就心疼的伸手拂打着成大 军肩头衣袖间的积雪。 “这娃儿哟!赶紧进屋暖和暖和!”王老师一伸手揭开雪白的印着鲜艳的柳东中学几个字的门帘子。屋门还没来得及关闭,敞开着。 成大军许是冻僵了,也许是被老师的突然出现惊到了,他竭力的蠕动着嘴唇想要向老师打个招呼问好,终于没能开得了口。只点了头算是对老师殷切关怀的一种回应。 “雨姗,你进屋倒点儿热水,看着点儿!”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吩咐着面前赤手空拳又一脸迟疑的欧阳雨姗。她急着要赶去上课,只能委托了课代表先帮忙站看着。 话音一落,就急匆匆的紧随已经抱了作业本儿跑下楼道的青诺言朝着教室歌声嘹亮的课堂而去了。 俩人一走,欧阳雨姗倒开始羞赧了。她红涩着脸蛋儿心跳加速匆忙进屋,按照老师的吩咐倒水,打开火炉的风口,让原本就格外暖和的小房间更加的暖和起来。 成大军依然直戳戳的站立在门外,老师的话他听得很清楚。也很欣慰原本因为没能请假的随意缺席想着定会被老师披头盖脸的一通臭骂。由此看来,老师关切的眼神已经明摆着是原谅了他。他想跺进屋子,可是腿脚冻僵了僵硬到触电一样已经完全不能顺从他的使唤。 屋子里欧阳雨姗一切准备妥当,一转身透过门口飘忽不定的白布帘子那冻僵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她搓着手自个儿倒是心慌了起来。说实话她还从来没有为一个陌生人做过这么多的事儿呢!她怕做的不好遭人嫌弃。更没有同她年纪相仿的异性独处过,哪怕是那么一小会儿,都不曾有过。 她壮起胆子小心翼翼的靠近门口能清楚的听得到屋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伸手轻轻的揭开白布帘子轻声问道:“你不进来吗?” 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这般近距离的同成大军这般陌生的男学生近距离的对视。成长在政府大院戒备森严的绿树红墙之下,压根儿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再说,没事儿盯着男娃子干什么?她又不是青诺言那样呆头呆脑的花痴。 成大军还是嘴唇蠕动着没能挤出一个字儿来。 这回他不再挺直,伸手扶墙,一手紧抓着冰冷的木门框几乎是在拖拽挪移中挤进了暖 和的屋子。欧阳雨姗想伸手搀扶,就在胳膊将举未举的那一瞬间她犹豫了,终于没能伸出手去!传统文化的思想——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她并不完全认同,也并不是出于封建老套的呆脑瓜子。只是她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伸手去触碰眼前这位既熟悉而又万分陌生的男同学!别看她平日里大不咧咧的样儿,这会儿拘谨得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一样! 成大军并没有踱步到热水盆前,甚至于都没瞥上一眼。他一进屋子就双手扶墙浑身晃动蹬腿踢脚的活动着僵硬的筋骨,样子滑稽而又可笑至极。欧阳雨姗原本还稍显失落的内心瞬既被这滑稽可笑的一幕逗得差点儿笑出了声音,幸好迅速的伸手捂住了嘴鼻。 “你好,我是欧阳雨姗。”欧阳雨姗定了定神,待那舒展筋骨的成大军终于能行动自如了这才一本正经的伸出手去,算是对眼前这位既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男同学重新认识一回。 成大军晃眼迟疑了片刻,并没有伸出手去。他面无表情,皲裂的皮肤下弥漫着一股子让人不寒而栗倔强与不屈,浓墨重彩的两道眉毛似皱非皱的冷凝在一起,仿佛寒风呼啸里从天而降的两道锃亮的柳叶镖一样。一头蓬硕却又简短的头发因屋内热气的蒸腾湿漉漉的一片,水珠儿正顺着脸颊缓缓而下。 欧阳雨姗没想到会遭遇这般的冷遇,悄然的收回手臂,炉火太旺盛了,映照得她满脸通红,她感觉自个浑身由内而外的都在浸冒的汗珠子! 俩人就像那格格不入鸡犬同笼的数学题一样一个冷静一个坐立不宁。欧阳雨姗赶紧伸手递上一旁盆架上挂着的毛巾,俩人第一次的照面俨然陷入一个无尽的僵局。欧阳雨姗原本还筹划着跟眼前这人好好谈谈让他守住当晚的秘密。现在看来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抚,成大军冷漠得就像一头死猪一样,任凭你怎样的殷勤忙前忙后,他都刻意的保守着一闪属于自个儿的厚实而又笨重的木门。他目光坚定,无论是谁都别想窥得一丝一毫的希望。 成大军走了,一个潇洒的转身就将眼前这位为他担忧了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还遭受老师冷眼的姑娘丢弃在了身后。 屋外的,大步离去,屋内的,举着毛巾的手竟忘记了抽回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军推波助澜闹难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成大军的眼里欧阳雨姗这般的姑娘就像那年画里娇艳婀娜的仙子嫦娥一样。四下无人的时候细盯慢看好好的欣赏一回,众目睽睽之下眯了眼睛偷摸着瞄上几眼。本班的,外班的,乃至整个校园,整个男生群体里谁人背后悄然探讨的同那文艺委员兼语文课代表的欧阳雨姗没个关系呢?更有甚者,凡是欧阳雨姗触碰过的作业练习本都悄然的珍藏着,仿佛那是寺里的和尚开过光的法宝一样,时常冷眼凝神的端详着生怕失去了灵光。 成三狗,他很清楚自个儿的处境,如若非要同那年画上的嫦娥仙子相比。他还不及左右两扇门上的门神秦琼敬德。秦琼敬德面红耳赤持长鞭握宝锏身跨高头大马,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忠勇将侯之态。成三狗,一个地地道道的乡野放牛娃儿自然不敢相提并论。 同旁的同学一样,他偷瞧过,讨论过面前这位品学兼优相貌出众的女同学。只是当所有美好的一切摆在面前的时候他却刻意的回避着。文艺委员欧阳雨姗就像那古灵精怪的翩翩起舞的嫦娥仙子一样,那一股子凌人的盛气力量由不得他不得不敬而远之,哪怕是面对面近距离的瞅上一眼。 距离下课还有一会儿功夫。成三狗这会儿已经打了报告跻身进了教室,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久久难以平静。有生第一次感到女人是一种可怕的动物!可怕归可怕,好歹他快速的逃了。只是静下心来的这一刻,欧阳雨姗那一脸不公悄然缩回手臂的愁容又隐隐的闪现在面前。着实令人心疼,三狗眉宇间一种哀伤袭来,欧阳雨姗其实大多的同学不知他成大军是少了两根手指头的!是欧阳雨姗戳中了他的伤疤,还是他冷漠至极的刻意间隔!三狗不愿再纠结那么多...... 午饭的时候龙小明来了,站在门口走廊上朝他挥手。俩人走开去找了一侧僻静处拉着闲话。龙小明的父亲一大早就来过一趟学校,是专程为他的宝贝儿子送棉衣干粮的。因欧阳雨姗的登门盘问,龙小明刻意的多嘴问了几句关于三狗不上学的事儿。这才得知干爹成老三屋里的不 幸,好在事儿总算平息了。这会儿就是特意前来向欧阳雨姗回话的,也是趁机接触接触娇美如花的女同学,对于多情的他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绝佳的机会。 不想,才到门口就一眼瞅见三狗竟凑在靠墙的位置俯身大口大口的吃着水泡馒头片子。这才招手示意他出来说话。 “狗日的,要有艳福了不成!”龙小明调侃嬉闹着三狗。一脸的坏笑,仿佛他随意诬陷猜测面前的三狗早已铁证如山了一样。 “还艳福,豆腐都吃不上了!”三狗伸手拉扯制止着龙小明的闹腾,俩人很快恢复了平静。 “哎!天不长眼,屋里的事儿听说了,只是难为了干爹,闲忙还是帮不得,权当破财消灾了!”龙小明长叹了一声,口袋里摸出俩大烧饼塞进三狗手中热乎乎的还正烫手。 “想开点,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龙小明安慰着情绪低迷的成三狗。看着三狗一双满是泥泞的土布鞋子以及浑身上下沧桑至极的棉衣穿着他莫名的感到难受。 “我走了!”龙小明同样情绪低落着转身辞行。 “对了,那个欧阳雨姗找过你,很着急的样子!”这回是一反常态的冷静,仿佛就是为了传送这个令人意外的讯息。 “老师让去的罢!她是课代表和老师走的近!”三狗沉吟作答。他不想再纠结在这没边没际的闹剧里。早在下课的时候就向老师如实汇报了近几日缺课的去向,关于自个儿的缺席他不敢隐瞒丝毫,王老师赏罚分明的举措绝不是危言耸听的传说。刘铁虎已经被除名了,她就是他的表姐! 三狗的学习生涯受家庭变故的冷落清贫而寡淡,好歹就这样一直平淡的延续着。尽管每顿吃的依旧是百无一变的水泡馒头块儿,但好歹还能撒上盐巴填饱肚子。他不奢求像龙小明那样顿顿都有肉菜夹着热乎乎的烧饼。只要一家人平安就行。俩弟弟一前一后的也在念书,三个娃儿的学费一家人的开销已经够父亲成老三折腾了,关了磨坊,赔了积蓄废了车,父亲的日子也不好过!人有时候可不敢眼皮儿朝上翻光瞅着富贵人家盯着看,相比那些已经失了学习机会小小年纪就下地割草牧羊的娃儿来说,三狗已经很幸 运了,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欧阳雨姗受了冷落自然心情很是低落,她是紧跟着成大军一前一后进的教室。显然这种无辜的失落情绪不可能明晃晃的呈现在脸上。只是她做梦都没想到是自个儿偷偷摸摸悄然塞进成大军桌斗里以示谢意的苹果被赤裸裸的摆上了讲台那块神圣不可触犯的地方。她清楚的看到成大军提着她精心包装的礼品盒子在同学面前呐喊询问。那一声声的叫喊刺进耳朵头皮着实令人浑身难受不自在。没人认领他就继续晃来晃去的找不自在。见没人搭理就一手丢在了讲桌上。 众目睽睽之下欧阳雨姗自然不敢站出来指认,她低埋下脑袋缩在前排同学的身后,脸色臊的通红。“成大军,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呆子货!”心底怒骂着,气得浑身都在哆嗦。 又是一个提前散学的星期三,远居住校的学生在上完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就可以自由离校回村背馒头干粮了。这可是镇中自创办以来几十年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尔后的两节课都是自习,并不影响娃儿的学业。只是取馒头干粮却显得尤为重要,漫长的一周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自然机不可失。 欧阳雨姗正要抓住这个机会同成大军这个现在令她极度厌恶的同学谈谈。其实她本已做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放弃,可是成大军当着众人的面吆喝着为苹果找主人的一幕着实令她心慌。她害怕他一时间管不住嘴在那一伙讨厌的男生之间说东说西,她一个姑娘家把清白看得格外重要。事实是她本就是清白的,可是到时候谁还会相信她的清白呢?唯一的化解危机的方式就是在这一潭死水还算平静之前先堵上目击者成大军的嘴。 人言可畏,她可不想在父亲的威逼利诱下早早的离开这个她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这儿的一草一木以及最要好的同学朋友,她又怎么可能忍心抛弃! 看着成大军急匆匆的收拾书本桌椅,欧阳雨姗的内心焦躁极了。她实在鼓不上一丁点儿的勇气再去上前拦阻,零零散散的同学面前她可不想自讨难堪再次的被冷言冷语的对待...... “青诺言!”欧阳雨姗犹豫间一眼就瞥见前排空位上埋头正眉头紧皱的咬着尺子做几何 题的青诺言。这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刁蛮公主,没有她干不成的事儿。 “对!就这么办!”欧阳雨姗心一横就急匆匆的上前讨好拉拢着这个在她心目中蛮横可爱的姑娘青诺言。 “啊!他?你开什么笑!”青诺言还没从几何图形的夹角中走出来,耳畔密友欧阳雨姗的话音一落,她就神速的机灵反应过来。 “你疯了!要是被我爸看到那是要杀了我的!”青诺言一脸质疑的压低声音紧咬着手中的笔尖,余光却斜视着前排即将出门的成大军。 “你想什么呢!是让你帮我拦着他,花痴!”欧阳雨姗满脸娇气的伸手一戳密友青诺言的脑袋,俩人都私密的笑出了声儿来。 “找他干什么?是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青诺言沉郁的嬉笑着,她时常在课堂上帮着后排的男生传递纸条情书,还时常大言不惭的把自个儿比作月老鹊桥。也难怪会有这样的猜忌。 “问个话儿,哎呀!你帮不帮嘛!”欧阳雨姗眼瞅着成大军已经夺门而去,急得一脸哀求的哭腔不住的跺脚扭捏着身子。 “时间?地点?”见闺蜜着急的模样儿,青诺言也不再拿捏着摆架子。书一合,笔一丢立马起身,倒是应了个干脆。 “操场河旁!就现在!立刻,马上!”欧阳雨姗快速灵敏的补充道,恨不得一把将那问东问西啰嗦至极的刁蛮人推了出去。 “事件、起因、经过、结果,四要素缺一不可!”临到门口,青诺言还是贼心不死的转身撒娇故作委屈的要挟着。 欧阳雨姗很清楚她要打听什么,也只有她对这些无聊至极的八卦事儿格外的感兴趣。 成大军走的是南门后操场的位置,因雪地结冰冷冻的缘故后门并没有像先前的那般紧闭。纷白淤积的皑皑雪地里留下一长串黑黝黝的脚印儿。机灵而又淘气的青诺言在后面穷追不舍的紧追着。身后虚掩的铁皮大门外一个人影儿躲躲闪闪的老远的目光游离相随着——正是娇气喘喘惴惴不安的文艺委员欧阳雨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校花前人仰马翻 白雪皑皑的柳东中学大操场上现在是竞走得最激烈的地方。空旷而死寂,凛冽的寒风呼啸席卷来不及躲闪的花骨朵儿。绣花围脖儿也毫无休止的招摇晃动翩翩起舞。僵硬而简陋的篮球架子最终还是抵不过凛冽的寒风,它歪斜着发出沙哑而又低沉的吱扭声。 操场围墙东侧一排威严肃穆原本还遮天蔽日的柿子树,现在也沉寂了,任凭风雪侵袭覆盖了它的肌体,一动不动的巍然挺立。外围就是浩荡着波澜起伏的一道道黄土高原所特有的脊梁。这蔓延伸缩无边无际的土梁子也全被这场厚实的白雪覆盖了,只有背风处还依稀的看得清斑斑点点的土黄。黄土地是有灵性的,不信,你眨眨眼看,那一道道伤痕累累的土梁子在这冰天雪地里蠕动起伏着,就像那银蛇蜡像一般蜿蜒盘旋。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在这旱塬的西侧那条经久不息的叫不上名儿来的小溪依旧涓涓的活跃着,发出泂泂的水绕积石声,悦耳而又动听。百草业已枯败无迹,水底的绿草却倔强而不屈的散发着一丝丝春的气息。 成大军沿着河道儿径直往南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隐约着的柳东中学校舍楼宇间的噪嚷声早已被这涓涓的细流所遮盖。乡下的娃儿大都健步如飞,没有闲情去赏析苍茫天地间这无尽的乐趣。他现在就伫立在父亲成老三所驻足过的地方。也就是当众为那迷失了方向的平安果(苹果)寻找新的方向的前一刻,他刚刚从这个涓涓细流充满生机的小溪边回到课室。 父亲来找他了,这是送他入学以来的首次。第一次总叫人心潮激荡。成大军兴致勃勃的跟在父亲身后同样是疾步前行穿过这白雪皑皑的大操场驻足在这小溪旁。尽管他不清楚父亲此行的目的何在,但从那阴郁而又一脸愁容的精神状态来看,似乎憔悴瘦削了许多。成老三心疼的眼瞅着拘谨而又瘦骨嶙峋的老大娃儿。营养跟不上这娃儿已经瘦了一圈儿了,好歹还算经得起摔打粗糙皮实。 纷飞的雪花扬扬洒洒的击落在父亲满是皱纹的额头以及两鬓一道道零散的白发上, 显得污浊而又惊慌。岁月的沧桑已经完全呈现在了父子俩人捉襟见肘的衣食和精神状态上。 “饿不?”成老三关切的问眼前的老大娃儿。身为人父的他眼珠间布满血丝额头的皱纹以及脑门上蓬硕而又凌乱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剥离了实际信马由缰的肆意猖狂了。 这个倔强得死不认命低头的男人,问这话儿的时候布满血丝的眼窝里竟满含着晶莹的泪花。生活的磨难使得他顾不上心疼自己的三个娃儿。现在,赔钱了,车废了,他才终于在一家人的眉高严低下抽出时间来心疼自个儿的娃娃。 老三的愁绪深深的感染了面前的娃儿,娃儿低头沉默不语。他很清楚,乡下的娃娃冷并不可怕,肚子填不饱那才是真正的度日如年的活受罪。可是,屋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成老太完全低估了老三娃儿闯下的大乱子,八千块钱又怎么可能满足得了贪欲无比的伤者以及家属。 人怕出名猪怕壮。成老太将压箱底儿的八千块钱已经分匀的一干二净了,原本平息的祸事谁也没想到会再起波澜。村东的村南的重伤的两家一合计,事态就完全的变了味儿。再次吵嚷着登门讨要误工,营养这些杂七杂八的花费。火暴脾性的成老三本就吃了个哑巴亏,被人打掉了牙和着血水往下咽的憋屈气儿他可受不了。抄起扁担就要死磕到底,还是没拗过老母亲被厉声的斥退。 一家人的命根子——大小两头黄牛,村东的一个,村西的一个。牲畜无辜,也就这般活生生的闹了个妻离子散。难听的话说了,该不该的脸也都翻了。伤重的得了便宜还不买账,又霍霍着几个轻伤的来闹腾。成老太气不过但实在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儿,索性眼一瞪心一横敞开屋门让来者尽管挑拣翻腾。 辛辛苦苦积攒数年的几瓮粮食就这样被捣腾一空。后院深埋在土堆下的几筐白菜萝卜成了绝无仅有的稀罕货! “粮荒!”成老三专程前来就是要告诉娃儿这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伸手在空荡荡的口袋里摸索着,凡遇难过的坎儿或是高兴的事儿他都会抽上一支烟卷儿。现在,劣质的烟卷儿也没了,习惯成自然,他竟然忘记了这茬儿。 “撑不住就回!”老三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这话出自于他的口中该有多么的难怅。 面前的娃儿还是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越是这样,成老三的内心就越是煎熬的难受。三天了,一家人喝的都是南瓜萝卜汤。他很清楚明儿个就是娃娃回屋背干粮的日子。一粒粮食也没有,总不能给娃儿装上一袋子萝卜白菜让跟着一起窝囊!成老三太难了,他恨不得把自个儿剁碎了变成干粮,哪怕油黑的粗糙的难以下咽,也比这白花花的绿油油的萝卜白菜强上几百上千倍。 娃儿越是沉默,他就越是心慌。他这是亲手在断送娃儿的大好前程!前程能当吃当喝能填饱肚子么?命都保不住了,还要那前程做什么!成老三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番难为情的话。 “不饿!”三狗瞥一眼面色几近狰狞的父亲,他语气坚定绝不屈服,也绝不再次低头。他很清楚,一点头的功夫就会同身后庄严而又肃穆的柳东中学说再见。再见就是永不相见。寒冬腊月里,两行热泪滚烫着他的双眼。 “命都没了还读那球书弄啥!......”成老三终于忍不住憋屈爆发了,一伸手一巴掌抽在了娃儿满是滚烫泪珠儿的脸颊上。这娃儿随他爹死犟,一扭身子大有大干一场的气势。成老三哪能由着他胡来,一伸手抓住胳膊一脚就踢在了娃儿的屁股蛋子上。娃儿疼不疼的他不知道,那滚烫的泪花子着实让他震惊,整个手臂都惊慌的发麻颤抖了起来。他气得干咳着说不出话,又生怕把那骇人的肝病给触犯了,脚步趔趄着猫下身子手扶着大腿呲嘴咧牙。挨了揍的娃儿却一头扑上来紧紧的抱住了他。爷儿俩在这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里给水草飘摇的小溪平添了一丝暖意。 成大军一走到这儿由不得自个儿昨日的一幕就袭上心头。他驻足眺望着正南方若隐若现的秦岭山脉,那儿是家的方向。他并不知道家里近几日所发生的一切。成老三并没有告诉他,他在啜泣之后就一把推开他的娃儿,手指着他的脸郑重的警告他:“狗日的,要读就给老子读出个名堂儿来,不读就收拾东西往回滚。”愣是含着一腔的悲愤与怒气把对娃儿的劝退生生的变成了恨铁不 成钢的激励。 山川,河流,以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雪海土梁梁,秀美江山多么的雄壮开阔啊!成大军庆幸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站在镇中的小溪边感叹北国的大好河山。这紧随了他十几个春秋岁月的壮观的一幕每年都会上演,只是今年的却不在那村东的甘河子畔。 “大军!......”老远的有人声嘶力竭的朝着这边呐喊紧追。身影在空旷而又孤寂的冰天雪地里格外的渺小简直不值一提。 成大军诗兴大发正想顺口胡乱的吟诵几句,正酝酿间就清楚的听到有人在嘶吼着喊叫自个儿的名字。 一回首只见那斑斑印迹的尽头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正朝这边穷追不舍的赶来。来者正是校长的女儿青诺言。成大军一脸迟疑,虽是相处了大半个学期的同班同学,除了课间早操的擦肩而过,俩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青诺言是属于性格外向型的女孩儿,叽叽喳喳的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你找我吗?”成大军由不得自己竟拘谨了起来。 刚刚追上来的青诺言气喘吁吁的鼻子嘴巴往外喷着热气,她挥挥手指着身后百米开外的另一个身影儿,实在是喘得吐不出一个字儿。 顺着手势望去,疾步而来的正是文艺委员欧阳雨姗。她追得太急了,在漫天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一会儿侧滑一会儿后退,伸开俩胳膊竭力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扎进右侧的溪水里...... “你傻啊!还不扶着!”青诺言缓过气儿来就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同她一样驻足呆望着这心惊胆战的一幕的成大军。 成大军不敢怠慢,他几乎来不及打量眼前积雪覆过脚踝的青诺言,赶紧迎头直上,三步并作两步的朝着欧阳雨姗的方向奔去。 欧阳雨姗可从没走过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摸不清去路的河道儿。见成大军迎面劈头盖脸的就扑了过来,她惊慌得花色尽失,竟一收胳膊叉开俩手嗖的一声捂住了满含恐慌的双眼。成大军这边,正是直奔欧阳雨姗的胳膊去的。不想情急之下的待救者会突然收手来这么一出,扑了个空脚跟打滑,轰的一声人仰马翻的一头就栽进了另一侧的半人深的雪窝子里头。 百步之外的青诺言笑的直不起了腰,站在原地被惊到的欧阳雨姗惊愕着寻声搜寻,见那迎面扑来的成大军这会儿正在雪窝子里踢腾着。脸上的表情是复杂极了,一忽儿惊怕,一忽儿窃喜,连她自个儿也闹不明白这样的情境之下是该有一种怎样的表情。噗嗤一声,这位被公认为校花的矜持女孩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只是这回将手捂在了嘴巴上,笑得太凛冽,手实在是捂不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遇劲敌横尸荒野 欧阳雨姗这回伸出手去的时候成大军一把就紧紧的抓住了。借力爬出了雪坑。再回头百步开外的青诺言笑过之后早已沿着河道继续往南走远了。她妈妈就在不远处的政府大院任职,正好抄了小路回家。 空旷的河川小道儿上,除了影影绰绰积雪覆盖的操场上有几个黑影儿在躲躲闪闪的打雪仗,就只剩下脸色羞红得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一样的欧阳雨姗和刚刚爬出雪坑还沾满着一身雪渍的成大军。 “能聊聊吗?”欧阳雨姗清清嗓子压抑住心头因幸灾乐祸难以掩饰的喜悦。她是郑重的也是严肃的,尽可能的和颜悦色着。 “聊什么?”成大军一脸疑惑,他实在闹不明白同政府大院里的女娃子有什么聊的。也不至于因为没有握她的手,没接她递上的毛巾就这般的怀恨在心穷追不舍!她们这帮官宦富贵子弟也未免太经不起摔打小题大做了!一想到这儿,成大军抵触的情绪轰然而生,他一脸嫌弃的紧盯了面前的欧阳雨姗一眼。由不得自个儿深吸了一口冷气心里默念着:“校花就是校花,那标致的脸蛋儿果然是挺好看的!”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近距离的赏析一个陌生的姑娘那深陷着酒窝子的白皙的脸蛋儿。 欧阳雨姗并不介意成三狗这般冷若冰霜蛮横无理一脸迟疑的紧盯着自个儿。她是羞涩着,那是因为长这么大这是她唯一的一次私下里和并不熟悉的异性独处约会。约会——还是她一个姑娘家委托了别人强行的把这男生留下来的......想想都觉得滑稽。她已经想好了,无论结果怎样,定要把今儿个的糗事写进她的日记里,以此来警告自己凡事不可大意。 “我想说的是......谢谢你,谢谢你在危难关头出手相助!”欧阳雨姗很冷静,她觉得很有必要这么说。 成大军还是紧盯着她,由不得令她心慌。 “还有,当晚的事儿,我希望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我怕......怕传出去坏了名声......你知道的,班上那些男生添盐加醋的......”欧阳雨姗几乎是用哀求般的腔调补充道。 成大军依旧目不转睛的紧盯着她,使她浑身不 自然的感觉到害怕,同样的她也满含期望的注视着面前熟悉而又冷漠的成大军。他黑瘦精干,幽黑的目光里全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贞与不屈。这种眼神使得她不得不联想到目光坚定而又冷凝的豪杰俊雄。 想象归想象,现实面前的成大军穿着朴素,他不善言谈,皲黑的面孔即便是丢在人群间不费一点儿功夫搜寻也是真的很难发现。大抵农家娃儿的日子都好不到那儿去!欧阳雨姗冷不丁儿的竟有点儿同情他。 “你是说怕我出去乱说?”成大军似乎因对方的不信任而有点儿生气。他质问道。 “没有!没有!”欧阳雨姗急忙否认,说实在的,她就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儿中伤到面前的成大军。她早在旁的同学口中听说了关于成大军家中的事儿。女同学背地里总会讨论这个那个的男孩,一会儿是长得帅气的;一会儿是家境比较好的;这回讨论的成大军倒多半是对他读书生涯的惋惜。班上到处都在传言成大军可能要退学不读了。班长在经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大军他爹同王老师的谈话。 同老师的谈话在前,河堤上父子俩僵持着起争执在后。欧阳雨姗自然不知道尔后的事情。只是现在,她必须把话说清楚,该感激的感激,她自然会铭记在心。她不想再有任何的事情扰乱她平静的生活,因为她很清楚,随随便便的一点儿风吹草动父亲都会责令她离开柳东中学。她厌恶城市的喧嚣与吵闹,乡下多么的广阔美丽自由自在呀!还有疼她爱她的爷爷奶奶,她才不想挤进到处都是钢筋水泥乌烟瘴气的鸟笼子里! 欧阳雨姗还没来得及过多的解释,成大军已经转身离去了。朝着青诺言所去的那个方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的欧阳雨姗一脸的无辜,她思绪混乱一再的回味着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不知道是那一句刺激了这般冷酷无情的成大军同学。 “走就走呗!有什么神气的!”欧阳雨姗再一次的遭遇到了冷落,她无辜的噘起小嘴一转身畏手畏脚小心翼翼的沿着来时的脚印往学校走去。 一路上他回味着欧阳雨姗的一笑一颦以及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表情呆萌,可爱,纯洁 而又令人忍不住的就想要心疼。冷风一吹,一个接一个的寒噤间瞬间就令他清醒了过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竟然有心思在这儿对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产生无限的遐想!真是该死!成大军一清醒过来就忍不住责备起自个儿。 回村的的路要经过三个紧挨路边的村庄,这一路也并不算寂寞。时不时的就有路人说笑着疾步打身边经过。三个村落许是都都紧挨着西面那一道石梁子,在前几年都改了村名,按照上中下的顺序分为上石村,中石村,下石村。下石村距离柳东中学最近,过了柳阳村几袋烟的功夫就能赶到。 成大军现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要进了这下石村的巷道了。一个人赶路安,难免有一出没一出的想入非非。他开始怀疑父亲究竟有没有到政府大院帮他改了名字。大伯成大林的名字里有个“大”字,按照乡里的习俗应该避讳这个“大”字。自个儿的名字显然不符合实际,这是要遭人唾弃的。三狗也罢,大军也罢,一个代号而已。在没确认之前,自个儿就是成三狗。父亲的事儿太多,找机会定然要问个清楚...... 一穿过下石村,天色就黯淡了许多,还好能看得清道儿。当文艺委员欧阳雨姗恼羞成怒以及乖巧乞怜的脸庞再次浮现在面前的时候,三狗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来。这是他在同学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放松舒畅。他厌恶没着没落大言不惭的夸大吹嘘。要不还真会好好的在那帮男生面前说道说道。 身后的路人急促的脚步声拧踩得路面的积雪嘎嘣作响。这清脆的雪地的音符就像天籁之音一样美妙动听。 脚步混杂而急促,已经眼瞅着要超越他了!三狗可不服输,他心里憋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侧脸轻瞟着几乎与自个儿平齐的几个青年男子,挺胸收腹再次加速,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突然,一块近似板砖的硬物啪的一声就拍在了信步前行的三狗脑门上。没有丁点儿的察觉更没有丁点儿的防备。他的脑门嗡的一声就像被丢进了土疙瘩的马蜂窝一样,瞬间炸裂纷飞了。脑袋嗡嗡作响,面前莹莹点点,就像有数不清的无头苍蝇扑面而来一样。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了脚跟,第一 反应已经意识到这是被人偷袭了,极力的捂紧脑门迫使自个儿清醒不要昏厥过去,在强大的意志面前,终于没能倒下。 也就一忽一闪的功夫,透过指缝他清楚的看到,有四个面色狰狞一脸坏笑的青年男子正嘻嘻哈哈的围拢着他。而那瘦削身材高挑的同样穿着深绿色的长袍大衣,正是前几日夜间被他在教室用板砖喝退的歹徒。这帮亡命之徒果然最讲信用——将这没派上用场的板砖呼在了对手身上!现在雪白的路面上还飞溅着大半块儿,砖屑粉碎了的像血迹一样染红了地上坚硬的雪块。 三狗眼瞅着那半块裸露着的板砖突然极速的附身抓手,像诈尸了一般的挥舞着半块砖头朝对方的脑门拍去。他们低估了放牛娃的反应回防能力,斗牛不是谁想玩就能玩的。斗人,三狗还真是第一次。毕竟是挨了重击,拍空了,砖头嗞溜溜的跳跃滚动翻腾了几下就滑到一边去了。 围拢着的几人原本还抱头跳跃提防着,见没了威胁,就一哄而上抱腿的抱腿扯胳膊的扯胳膊,一番胡乱的抽打踹掐,终于将劲敌撂翻在地。三狗极力挣扎,那硬底儿的鞋靴就像发了疯的鼓槌一样踢踹在三狗的腰,背,后脑,额头,脸蛋儿上。一味的抱头防备完全没了反抗的机会和能力。踢累了,踹困了,他们喘着粗气叫骂着朝三狗的身上吐着黏稠的口水。三狗听得很清楚,领头高挑瘦削的刀疤脸是在警告他,让他远离那欧阳雨姗,说那是他的妞! 他挣扎着想再次起身,这回那帮人倒是机灵,双臂撑地刚抬起脑袋从天而降的一脚就重重的飞踹在了他的眼窝子上。三狗眼前一黑尽管能清晰的听到一字一句的唾骂,他飞腾着被脚力冲击到了路牙子上。完全丧失了对抗的机会。 他看不见,听不清,哪怕是呼啸而过的凛冽的寒风,一切好像都将他抛弃了一样。尽管蜷缩着扭曲着躺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竟没了一丁点儿的知觉。不疼,不痒,不冰,不冷。面前尽是一个无声的黑暗的世界。嗡嗡作响的脑袋似乎也安静了,寂静无声,他极力的挣扎,极力的晃动脑门,并且深知那黑暗的寂静无声的世界就是死亡之门的威胁。可是任凭他怎样的挣扎反抗,浑身已经没了知觉,没有一个部位还听从他的使唤。他甚至感受不到自个儿的呼吸及心脏跳动。潜意识里的挣扎是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其实死亡并不可怕。三狗已经无能为力,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一股子无尽的力量挟持了,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已经血肉模糊紧闭着的眼睛! 死亡的威胁其实并不阴怖可怕,只是不情愿闭上那一双满是伤痕的泪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游间摸道回村 欧阳雨姗是无辜的,成大军更是无辜的。在这场无休止的闹剧中,让原本平静的生活顷刻间都掀起了层层波澜。望着成大军远去的背影,回身重回课室的那一刻,欧阳雨姗不由的潸然泪下。尽管同成大军的遭遇只是枯燥而又乏味的学习生活中一道小小的插曲。而现在正是曲终人散的最佳时机。守口如瓶对于一向并不善言谈的成大军而言并不难,尽管他冷漠的眼神里尽是无羁与不屈,拟或是对身边一切的傲然无视。都不重要了,俩人都应该归于原本就平静的生活。 柳东中学的夜晚华灯璀璨,寝室自习室里人影绰绰,勤奋刻苦的学子谁不想在期末拿一个好的成绩呢? 室外的寒风时不时的拍打着门窗,惊得糊满报纸的玻璃嗡嗡作响。欧阳雨姗同其他就近的同学一样,吃完晚饭就自发的回来上自习课了。她屏息凝神,时而翘首时而皱眉,一道道几何,代数题的字母演算公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几页纸,苦并快乐着。 寒气逼人的下石村村南道口,冷寂而又荒凉,无尽的皑皑白雪伸展了羽翼纷纷扬扬。昔日里这一条还算热闹得车水马龙的县道此时此刻却没有了任何匆匆的行人过往。人们大都挤在温暖而又欢声笑语的火炉旁促膝长谈,煮一壶浓稠的茶水品味生活的艰辛回首往西对岁月的忧叹。 成大军是在没有丝毫意识之下骤然抽搐了几下竟奇迹般的恢复了心跳和呼吸。眼前一片昏暗,在无尽的冰雪的纷扰下,就像埋进坟坑的活死人一样挣扎着聆听着胸腔内那强悍而又剧烈的咚咚咚的心跳。是心跳唤醒了他还是他还是虚幻中极力的在唤醒心跳!他不知道,沉睡了多久?更无从知晓。 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下,四肢就像瞬间苏醒了过来一样,痛并麻木着。他尝试着伸腿,剧烈的疼痛瞬间就让他放弃了这太过美好的想法。好在胳膊还能动弹,尽管瑟瑟发抖着,但并没有因过分的寒冷而失去知觉。浑身火辣辣而又疲软呆滞。右眼皮还在隐隐跳动闪烁,终于睁开了。纷杂的雪花沙沙声在身边无尽的狂欢者着,怒吼着,分不清是 阳世还是阴间。眼前随风舞动着的枯蒿野草就像参天大树大树一样左摇右晃的在他面前跳跃着影影绰绰,就像随时随地都会倾倒挤压下来一样。顽石也变成了小山,坚硬而又孤傲冷僻。想伸手去攀附它,竟然轰然的倒塌四散而去...... 成大军在无尽的挣扎中终于完全的恢复了意识。在这荒寂的雪地里冷凝沉睡的片刻仿佛一遍遍的走完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清澈见底的箭雨河,绿草葱茏的碌碌平,鸡子山的青色螃蟹,溢洪道口碧绿的青苔。睡梦中他欢声笑语的跑过了村南的小石桥,灿烂耀眼的阳光下他奋力的往前跑呀跑呀,累的气喘吁吁,刚要折返的时候桥竟然不见了。他站在岸边惊恐的呼喊哀嚎,脚下的箭雨河水疯涨着携裹着顽石巨浪就将他吞没了。 小石桥就是奈何桥!他极力的回头搜寻着什么,那守在桥头的孟婆压根儿就没出现!是礼拜天么?还是死神不容许他瞅一眼孟婆的碗!一切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一口水竟呛得他痛苦连连...... “离欧阳雨姗远点!”这句瘆人的言语突然再次的回荡在他的耳际,似乎狰狞无耻的刽子手高举着明晃晃的屠刀在向他发出最后的警告。从头到脚浑身一阵刺骨的酸痛,仿佛又要被那深绿色长袍刀疤脸高举着厚实而又坚硬的拳头再次的迎面痛击。他惊惧的踢腾回旋,终于在一身冷汗间爬将起来直刷刷的跪在这无尽的冰天雪地里。 “被人揍了!......第二次!......九死一生的一顿暴揍!......”意识完全恢复。 “离欧阳雨姗远点!那是我的妞!”这句话再次萦绕在成大军的耳际。原本用于情敌间竞争恐吓的话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成大军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什么绿大衣什么刀疤脸。这些人不过是帮凶罢了,正儿八经的幕后黑手还另有其人。正是高家镇个体户的儿子高家文。高家文高家武是一对孪生兄弟,在镇中这俩人的名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俩人家境优越,相貌堂堂,人如其名,能文能武才貌双全。 高家文高家武两兄弟品学兼优,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偏偏哥哥高家文早就注意到亭亭玉立昙花一般绽放着的欧阳雨姗,大概天生丽质的女孩都会格 外的受到异性的青睐。高家文苦苦追求欧阳雨姗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偏偏这欧阳雨姗冷若冰霜的待他。高家文自讨了没趣。也不敢贸然的抛头露面,这才找了他人乔装打扮一番出面牵线。不想话还没说清楚就被这冒失鬼成大军坏了好事。 高家文本就气不顺,不想无意间竟在校外操场上看到不远处溪水边那仰慕已久的欧阳雨姗竟同坏了自个儿好事的成大军驻足交谈,这倒也罢,他隐忍了。可是正茫然间竟见那欧阳雨姗是一路小跑着从眼前含泪而过。高家文气得肺都要炸了!当即就找人循着成大军的踪迹跟了上去。 成大军当然不知道背后的故事,只是莫名其妙的吃了哑巴亏差点儿被要了命。 现在,他尝试着再次攀爬起身,一次......两次......三次......终于站起来了。凛冽的寒风里歪歪斜斜小心翼翼的活动着筋骨,好在没伤到骨头,尽管浑身剧烈的疼痛着,但比起酸痛肿胀的左眼还算侥幸。 他犹豫着并不是迷失了回家的路,而是在家和学校之间的这个昏死了不知多久的雪地原点,他不知道该走向哪一端。回家,一家人担惊受怕也就罢了,该怎样面对生性倔强而又正处于低谷期的父亲呢?他犟起来不让读了怎么办?回学校,浑身的伤势无论轻重,好歹还有一身烂棉衣遮盖着。可是老师同学们,男男女女的惊异或是耻笑的眼神该怎样面对!人总是要脸的,尽管弱者本该得到尊重乃至同情。可是时不时的就带着病怏怏的伤情在人伙中丢人现眼,无异于自个儿扇自个儿的嘴巴子给别人看。丢不起那人! 有家不能回,又学不能上!真是一出人间悲剧! 好在,天色已晚,想必一家人早就睡了!一想到这儿艰难的决定终于有了眉目。成大军拖着沉重得已经不知沉重的脚步缓慢的向家的方向挪去。 进村的时候他刻意的回首瞅了一眼九龙先生的后窗,灯熄人睡了!这才放下心来,显然已经到了鸡犬安宁的时分。转身往西,十几户的门楼一过就是自家的院子。前门是虚掩着的,每到周三他会回去,显然屋里人等不及,留了门已经歇息。 “谁呀?”吱呀一声门响显然竟到了厦屋的父亲成老三。寒 冬腊月的下不了地,也没什么营生,庄稼人大都早早的歇息了。成老三已经睡了一觉了,这会儿正迷糊着愁思着起夜的时候将门闩上,听到有人推门进院这才惊觉的冲着窗外问询。 “我......三狗!”成大军低声拼尽全力压抑着一身的疼痛喘息,应声回话。他刻意的报了名号,生怕受到惊扰的父亲起身查探。 “大半夜的!勾魂去了!”成老三隔窗叫嚷着责备娃儿大半夜的摸黑而归。 院外,娃儿三狗一脸疲惫,体力已经透支到极限。倚墙喘息,他听得真切,见父亲并无起身的意思,这才静下心来。 老祖母业已睡下,三狗不敢点灯,摸黑进了里屋。在揭开锅盖的瞬间泪眼迷糊的摸不着了东西南北。也正是锅盖之间剧烈的碰撞这才惊醒了沉睡中的老祖母。 “狗儿!” “婆!” 俩人一应一喝。 “咋不点灯呢?”老祖母侧身伸手在漆黑的炕头摸索着绑在扫炕笤帚上的灯绳。连续几次一拉一拽的开关嘣噔声,灯依旧幽暗着没能发出一点儿光亮。 “停电了!”三狗松了一口气。风疾雪飞的,总会压断了电杆绷断了电线。 一口半热不热的剩饭还没来得及吞咽,吱呀一声,随着一股子光亮父亲成老三已经披衣拿着手电筒挤进了屋门。三狗一阵惊慌,连忙侧身将半边脸躲进一侧靠墙的昏暗中。 “冷了烧把火热着吃!”成老三手电筒的余光一扫而过,心疼的瞅了一眼蜷缩在锅灶间端着瓷碗吃着冷饭的娃儿。以往的这个时候,他总会起身给牲口添加秸秆草料。现在槽口空着,跺了一圈,习惯性的进了里屋。老母亲年纪大了,他时不时的要来瞅上一眼。 “不冷,能吃!”三狗惊觉的遮掩躲闪着回话。 “脸咋回事!”成老三一脸愕然。一进门的功夫早就察觉到娃儿躲躲闪闪的,现在光亮下浑身的脚印儿,紧握着木筷的胳膊时不时的挡着半边脸,神色慌张支支吾吾的异常,不得不使成老三产生惊觉。 “没,没啥!”三狗僵硬的回着简短的谎话,转过身背对着紧握手电筒的父亲成老三。背上的脚印更加的晃眼了。灶口与炕台间的隔窗里,老祖母已经起身坐起了身儿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学校倍受煎熬 “又和人打架了!”成老三话音一落一把拽过遮遮掩掩一身脚印子的成三狗。他气愤到了极点,更不能容忍的是娃儿背着一身脚印竟大言不惭的一口一个谎话。 这一拽不打紧,三狗血肉模糊的左眼明晃晃的就摆在了面前,伤成这样,着实令郁愤不平的成老三大吃一惊。 “咋回事?”成老三呵斥道,显然已经难耐内心的一团怒火。 三狗端着白瓷碗的胳膊手臂颤栗着,他实在不敢冒然回话。他知道在暴虐脾性的父亲面前现在说什么都无异于赤裸裸的顶撞。顶撞的后果可想而知。 “领着你爹找他去!一天天的!......”炕头上已经起身的老祖母显然沉不住气儿了,在电筒的余光里急匆匆的裹紧了棉衣外套,她要跟着理论理论,凭什么深仇大恨的把娃儿伤成这样! “你......你那拳头是泥捏的吗?你个软蛋货!!!”成老三气浑身颤抖,对于一向倔强不屈的成老三而言这无异于一种赤裸裸的羞辱。而将这羞辱带回屋的正是他的娃儿成三狗。隐隐的他的嘴角似乎挤出“活该”二字,他隐忍了没能脱口而出。 “谁啊!总有个名头!”成老三心一横眉头紧皱,他已经下定了雪耻的决心,现在就等着二字三狗将那恶人的名号报出来。 三狗依旧沉默着耷拉着脑袋,就像不敢正视自个儿浑身上下的不堪一样不敢面对面前的父亲。 静夜的沉寂里通了电的灯泡就像专程赶来凑热闹的幽灵一样,瞬间点燃炎炎发光。昏暗的灯光在无尽的长夜里总是那样的通明透亮。一切都明晃晃暴露无遗的呈现在了眼前,纸终是包不住火的!灯亮了,还有什么说道的! “哎呀呀!......天杀的,比土匪恶毒......!”老祖母一下地就颤颤巍巍的上前查看伤势,伸出去的手臂颤抖着不敢触碰轻拂。 屋内的叫嚷声很快就引燃了屋外冷凝的空气,李雪芬在男人起身的那一刻就睡意全无。该踢开被褥的倆娃儿扯盖了被褥就急匆匆的循声赶了过来。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自个儿心疼。李雪芬并不这样,尽管打心眼里也十足的厌恶大男子主义的做派。一看到娃 儿满身的脚印以及脸上的伤痕,她屏住了呼吸,脑海中由不得冒出了一句冰冷刺骨而又近乎绝情的话——“熊包蛋儿货!”可是转眼之间,她又顿觉这样的话语还不够恶毒,她竭力的翻动着眼珠儿终于以生冷的语气挤出了一句:“比死人多一口气!” “比死人多一口气!鱼鳖王八还知道闹腾翻身!丫的!”成老三一接过话就暴躁的的开骂。“冤有头债有主,吭个气儿能死啊!”李雪芬恨得牙齿痒痒,实在无法面对面前的软蛋熊包货。 “谁干的!!!”成老三终于忍不住吼叫了起来,见娃儿耷拉个脑袋眼含泪花憋屈着却不敢说话,原本的一丝心疼瞬间被满腔的怨怒升腾了,一伸脚就“咚”的一声将不吭气的娃儿踹翻在地。怨怒从肇事者的身上直接移嫁到伤痕累累的娃儿身上。 “活该憋屈!活该真他娘的憋屈!”成老三恶狠狠的连踹了几脚气愤得眼前直冒冷火。躺在地上的三狗蜷缩着,半碗的冷饭泼洒了一地,尽管脑门再一次被父亲的蛮力驱使着紧抵了土墙,无尽的啜泣无尽的默不作声。 老祖母拉扯不住,紧靠着冰冷的墙壁阻挡责骂着。怪当爹的没个爹样,做娘的恶毒心肠。一家人哭哭啼啼叫叫嚷嚷的闹腾了老半天这才消停下来。 李雪芬倒了热水给娃儿擦洗一脸的血迹,淤青着的眼窝子充满了淤青泛红的血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让为人父母的成老三李雪芬俩人忍不住偷摸的抹眼泪。 “伤成这样,总知道咋回事嘛!”成老三使了眼色让老母亲套话,倘若凶手是冲着成家人的他可要好好的筹划筹划。 “三四个人,一个也不认识!”三狗俯在炕沿上含混不清的回话。眼睛里是无尽的仇深似火的愤恨。 这一趟又是无尽的数十天...... 居家养伤的数十天里三狗想了很多,他竭力的维系着的这一汪平静如水的生活终究还是被颠覆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仿佛冥冥之中总有一双幽灵一般的双眼在紧盯着自个儿,时不时的还会冒出几句言语相当冷漠的叫骂。就像母亲愤怒时的无心之举——“比死人多一口气!”他现在静静的躺在这打小就一直休憩胡闹的油黑土炕上,就 连年迈的老祖母也跟着唉声叹气。他又何尝不是比死人多一口气呢! 成老三终于忍不住屋里头的憋屈,约人去外县学着修剪果树去了。三狗一根紧绷着的弦也算终于放松了些。除了看书写字就是无穷无尽的卧床休息,日子过得完全失去了这个年龄本该拥有的活气。 多一个少一个对偌大的镇中而言其实并无什么影响。柳东中学初一(1)班的同学似乎已经习惯了成大军这位疾苦而又神秘的角色存在,还能有谁隔三差五的就想不来就不来呢?成大军活生生的将自个儿活成了这个班的唯一。 同学们都忙于自个儿的学业,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成大军是在悄然无声之下从后门进的学校,同以往不同的是这回他没有径直的走向教室,而是一转身就推门跻身进了教室对面的男生宿舍。教室同宿舍之间隔着一道花坛,积雪覆盖着的苗木郁郁葱葱。正是上课时间,也没人注意到成大军这位已经缺席了许久的同学会顷刻间的出现。朗朗的读书声完全淹没了他沉重的脚步以及那扇永不上锁的木门扇的咣当声。 一布袋足够十多天的干粮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儿来。粮食是几个姑姑孝敬老祖母的,老祖母不可能自个儿受活,紧盯着儿媳李雪芬给烙成了大饼一股脑儿让娃儿背回了学校。 成大军一进门就和衣躺进了铺位,透过一侧缺块玻璃的窗户能依稀的听到教室三三两两的咳嗽及老师的高声讲课声。好几次鼓足了勇气一下铺位就神色慌张的不敢迈出艰难的脚步。数十天居家养伤的日子,脸上的伤势由红肿转成青紫,现在正由青紫转向白青。在仪容镜面前伫立了许久,半边脸依旧肿胀着难以出门见人。 他不知道同学看到后会有怎样的想法,只是实在的难以以这副颜面跻进教室。一个个交头接耳啼笑皆非的冷嘲热讽令他后背发凉。 宿舍也不是长久的容身之地,时不时的就会有兼职的宿管人员进屋查看,一心想要返回的学校竟是如此的令人煎熬。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一想到这儿,心一横也懒得再去思考这些繁琐的问题。 中午放学的铃声很快就响了,睡眼惺忪的成大军一睁 眼,狭窄的寝室里已经吵吵嚷嚷的挤满了打水泡馍的同学。成大军在一人高的大通铺上铺,并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一阵嘈杂以及搪瓷缸子的碰撞声之后,寝室再次的恢复了平静。 吃饭的时间到了,成大军掀开被子,顺手在靠墙的位置摸了饼子来吃。脸颊丝丝牵动着的疼痛令他嚼着饼子的舌头都小心翼翼的不敢使劲。 门外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的时候,成大军并不以为然,同学大都在教室喝水就餐,凡中途回寝室的不是取碗筷就是拿干粮的,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这回站在铺位底下的不是旁的,正是兼任着宿舍管理员的数学老师。按照镇中的严格规定,学生上课期间中途是不允许长久的在寝室停留的。杨老师中等个儿,身材稍胖,他踮着脚抬头仰望,一眼就瞥见上铺最里侧半躺着的成大军。 “老......老师好!”成大军极力的掩饰着神色慌张的惊愕,战战兢兢的向老师打招呼。 “这咋回事儿?”杨老师声音里满含着一丝不满的严厉。 “眼睛咋回事?”不愧是火眼金睛的数学老师,一眼就瞅见成大军侧脸的淤青。 “撞的!”成大军小心翼翼的回话。 “伤重回家,轻伤回去上课!硬挺着是几个意思?”老师显然对成大军的回答有所质疑。一脸不悦的转身离去,临到门口的时候这才转身动情的瞅了大军一眼道:“有啥事要及时跟老师说,不要藏着噎着的,自个儿受折磨!”话毕,转身咣当一声甩门而去。 成大军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数学老师天天进教室上课,他的位置一直空着现在又说这样的谎话难免不令老师窝火!是啊,老师说的对,有啥事要及时跟老师说,不要藏着噎着的,自个儿受折磨!可是他又该怎样的跟老师说呢?说莫名其妙的就被人偷袭了,还是把撞上的谎话继续的圆滑下去?偷袭了,谁偷的?谁袭的?总有个名姓,他又该怎样解释呢? “孙子,远离欧阳雨姗,那是我的妞!”情急之下这句歹徒警告的话再次的回荡在耳际。他隐隐的面露凶光,欧阳雨姗,他实在不能将自个儿的灾祸同那柔柔弱弱的欧阳雨姗联系到一起。既然对方提到了欧阳雨姗这个名字,那就从她入手查个水落石出。 “软蛋货!”呵呵,成大军冷笑着,之所以急切的回到学校就是为了真相而来的。顷刻间他为自个儿在老师面前的柔弱而感到极度的厌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这般的熊包蛋般的软弱。忍着剧痛,他一巴掌抽在了自个儿淤青的脸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调座位赤脚上阵 鞋子找不到了!这可是老祖母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才积攒下来的一双鞋子。成大军赤脚站在寝室冰冷的地板上,光溜溜的鞋架由不得他怒火中烧。运动鞋,荣光牌的!他就穿了这么一次,可是现在就生生的凭空消失了。 也难怪午饭时段偌大的寝室里嘈杂的人群一哄而散!成大军紧握着拳头,将浑身的力量聚集在了青筋暴起的拳头上。任凭满腔的怒火中烧,在空荡荡的寝室里连发泄的对象也是捉摸不定。找谁呢?他蜷缩在铺位被窝里一味的逃避,压根儿就没注意那么多。寝室人多眼杂的即便是傻瓜蛋子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偷摸了出去! “狗日的!”他的眼睛里几乎浸满了火花子。 “鞋子没了!那就这样赤脚的进教室,脸不脸的还重要吗?并不重要,就这样没皮没脸的活着!”成大军满是怨气与力量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一侧的砖墙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并不觉得疼痛,心情反倒舒畅了许多。 现在是下午的第一节课,五十多岁的历史老师正眉飞色舞腔调激昂的讲着刘邦项羽雄才大略的典故。教室的门窗紧闭。完全没注意到室外不速之客成大军的突然到来。 “报告!”成大军赤脚立定朝着室内打报告。 冷风袭面,脚底刺骨的冰冷。并没有人搭理他。 室内那齐刷刷的哄笑声仿佛刻意的在嘲弄他一般。成大军怒了,在凛冽的寒风里怒不可遏。他几乎没想过再次的满怀歉意叩门请罪,一忽而的沉默一忽儿令人悸动的嘲弄折磨仿佛要侵蚀了他一般。 “嘭”的一声紧闭着的前门就咣当一声击撞在黑板一侧格外坚实的砖墙上,颤抖着回弹着发出瘆人的声响。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吓到了,原本紧拢着老师的眼神嗖的一下全都聚集到随着剧烈的撞击声挤进门来的成大军身上。成大军面色青中带白白中夹带着鼓噪着的红血丝儿,铁青着的一张冷脸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凭空出现在了一屋子人的面前。 老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了,他停下来将手中的课本一挥手都在讲桌上眯着眼睛注目凝视着 面前这滑稽而又无礼至极的一幕。 前排已经座无虚席,成大军赤脚巡视着,拳头上紧握。他目空一切,并不在意任何人是怎么样儿的眼神。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眼瞅着面前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深呼吸着却又默不作声。 成大军终于在座无虚席的众目睽睽之下将巡视着的目光停留在了第四组最里侧靠窗的一个空位。许是意识到了自个儿惊扰课堂的不妥,一转身两脚并拢,深深的向呆愣着的历史老师鞠了一躬。以特有的毕恭毕敬的方式弥补自个儿目无师长的罪过。 空位的外侧坐的正是文艺委员欧阳雨姗,同桌因上课打瞌睡的缘故刚被调到前排成大军的位置。成大军无处可去只能先委屈求全的挤进这并属于自个儿的唯一的靠窗空位。 欧阳雨姗眉头紧皱似乎对成大军这般肆意枉然野蛮无理的举动格外嫌弃。尽管异常的不情愿,好歹是在课堂上,她刻意的隐忍着并没把内心的不悦呈现在脸上。 成大军哪有什么心思听课学习,满脑子都是当夜疯狂遇袭的情境。老师讲的内容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无尽的憋屈怨愤。由不得自个儿,冰凉的地板上俩光溜溜的脚丫子终是抵不住冷寒而瑟瑟发抖。他极力的平复,愈是这样愈是抖得厉害,抖得令人心慌烦闷。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老师一走出教室就有同班的男生围拢来瞅着他铁青着的伤痕问东问西。成大军笑比哭难的在人群声声的追问下含糊不清的应承回旋着。嘈嘈杂杂的声音让同桌的欧阳雨姗烦闷到了极点。实在克制不住,她滑溜溜的眼珠子左右一翻滚上下一晃动,起身,离位径直向班主任王老师的办公室疾步赶去。 “换个座位!”屋内王老师一脸疑惑的瞅着面前恼红了脸的学生欧阳雨姗。 “才调了两天的座位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老师显然有些不情愿。 班上的位置是每月大调一次的,为了杜绝私调座位的不规矩行为,没有老师的允许是不得自行挑选的。这一点所有的同学心知肚明。 欧阳雨姗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她没料到自个儿冒然的诉求会令面前的王老师大为不悦。王老师做事雷厉风行,绝不优柔 寡断,更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含糊不清。欧阳雨姗显然是触犯了老师最大的忌讳。 “班干部,要关心呵护每一个同学的利益。并不是做了班干部就必须占取有利地形,要考虑到全体同学的利益。青诺言,四五百度的近视,还不是自愿的在后排做了个把月才调换!”王老师苦口婆心的规劝着。她不希望任何学生干部在群体内搞什么特殊。 “老师,不是这样的!”欧阳雨姗脸色羞红,不自在的挺身立正。 “总要有个理由呗!雨姗同学。”老师似乎和颜悦色了许多。面对这群才刚刚佩戴上团徽的小青年,思想上多引导,行动上多指导是势在必行的。并不是谁都生来就是优秀上进的青年。 “成大军来了!”欧阳雨姗低声喃喃细语的解释道,似乎已经意识到自个儿冒然的行为着实不妥。 “你是说......成大军来了!”王老师一脸迟疑的摘下眼镜,缓缓起身。成大军无故再次缺课的这漫长的二十多天里,王老师几乎天天都会问询一番。不单单源于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更多的是刘铁虎的退学已经深深的刺痛了老师的心。她可不想再一次让这无声的悲剧重演。 “嗯,成大军来了,就在教室,带着一脸的伤疤来的!”欧阳雨姗缓缓的解释道。她同成大军的纠葛早已撇清了,不想再次陷身进去,再有一月时间就要离开柳东中学了。欧阳雨姗只想勤奋乐学的度过这最后的一个月。她感谢成大军危难时刻的挺身解围,业已当面谢过。成大军对她而言就是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同学了。并不是嫌弃这个人,而是那赤脚青面四仰八叉的吊儿郎当的态度着实令她心烦意乱。 “走!到教室去!”一听说带伤来的,王老师来不及过多的问话,着急忙慌的取了外套就要出门去看。临到门口又匆忙的止步,似乎顷刻间突然的意识到有所不妥,一转身又跻身回了屋子。 “这样,你先去上课,注意多关心关心同学,大军同学情况特殊,能坚持着来上学已经实属不易了!来,这是二十块钱,看他有什么需要帮衬着点儿!”王老师在临出门的那一刻突然想到就在这间屋子同大军父亲那一番苦不堪言的交 谈。她一口回绝了大军父亲要将娃儿领回去的错误想法。 现在成大军缺席了二十多天一脸伤痕的来了,身为老师的她是该欣喜庆幸呢还是该为娃儿的遭遇愤愤不平呢?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不假思索的掏出这几乎是她一周生活费的二十块钱递给欧阳雨姗。她相信聪敏机灵的欧阳雨姗会处理好这件棘手的事情。 欧阳雨姗迟疑了,并没有伸手去接,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多多少少也听到了关于成大军同学的些许流言蜚语。全班的同学谁都没想到成大军还会突然的凭空出现。尽管因先前的冷遇多多少少对他的孤傲无礼心有成见。好歹也算是危难时刻帮过自个儿一回。一想到这儿欧阳雨姗倒是浑身轻松了起来。她不接老师的钱是因为她深深的知道成大军这位看似忠厚老实的学生实则有极强的个人荣辱观。在自尊心极强的成大军面前他不可能接受任何人哪怕是纯净如水的馈赠。他的眼神会说话,隐含着无尽的盛气凌人的内涵。 “老师,您放心,我会连同其他班干部一起帮助成大军同学的。”欧阳雨姗当然不会将自个儿所察觉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知老师。她匆忙的鞠躬转身奔着清脆悦耳的铃声直奔教室而去。 望着欧阳雨姗疾步远去的背影,王老师欣慰的露出了难掩的笑容。 “农村的娃儿不容易啊!”老师轻叹着摇摇头回到桌前继续批改起了作业。 欧阳雨姗回到教室的时候成大军正埋头补写着近几日一直拖欠下的作业。是数学课,兼任宿舍管理员的杨老师似乎刻意的时不时的就踱步停留在她和成大军的座位前。杨老师是出了名的冷脸严厉,没有人不忌惮他。欧阳雨姗小心翼翼的抄着练习,借着眼睛的余光悄然的打量着老师的动向。她清楚的看到老师时不时的就会将眼睛停留在桌底成大军那双红肿的光脚丫子上。那表情怪异中似乎掺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异。 “成大军,鞋呢?”杨老师终于忍不住了好奇轻声问话。 “丢了!”成大军双脚遮掩着匆忙起身回话。 “脸上的伤呢?你该不会告诉我撞到墙上脸伤了,鞋子也撞飞了?我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碰撞会让人连鞋子也顾不上捡就光着脚丫子在冰天雪地里乱窜!”杨老师眯着眼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在一边分析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讨真相不惊不慌 “你应该回答我究竟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才这般的凄惨可怕!”杨老师声音低沉浑厚。早在寝室内他就开始怀疑成大军满口的谎话。即便是撞墙,哪有硬挺着半边脸往上硬蹭的?别忘了,他可是学校的政教主任,主管着全校师生的人身安全工作。 “除非是撞见鬼了!”不需严加分辩,杨老师声色俱厉斩钉截铁的肯定到。 话音一出,几个调皮的装模作样的在演算题目的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空气冷凝到了极致,所有人都停笔侧耳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成大军这边看他怎样的化险为夷。 杨老师目光尖锐,目不转睛的紧盯着站在位置上的成大军。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 “是撞见鬼了!”成大军一抬头,与几乎锁定着他的目光的杨老师平齐对视,冷冷的挤出老师自个儿分析的又极想证实的答案。这回答无疑是对老师权威最公开的挑战。同学们大气也不敢出。俩人就这样不依不饶的对视着,冰冷的眼窝里似乎飘着无尽彻骨的雪花。 “老师,请教个问题!”一边的欧阳雨姗眼瞅得火药味儿浓郁到极致,灵机一动,匆忙的起身叫了一声老师,微笑着将书本递了上去。 弥漫无尽的硝烟终于化解了,待老师回身走向讲台的瞬间,欧阳雨姗一把拽扯住咬牙切齿但又无尽委屈的成大军摁压着坐了下来,阻止了他这场心血来潮的闹剧的发生。 窗外高大的松柏树嗒嗒的往下滴落着大块大块的积雪,那雪白的几近融化的积雪一接触地面的瞬间就噗的一声四散而开了。溅起的污浊的水花子腾跃着扑打在砖墙上树干上湿漉漉的一片。 对于成大军而言,冰冷而又漫长的一天终于煎熬了过去。晚自习,他是不打算来的,鞋子的丢失让原本紧绷着的神经几近断裂。程大军的隐忍显然已经到达极限,随随便便一丁点儿火星子就能将他引燃。欧阳雨姗,这位令他看不透真面目的女同学,一整天里成大军都未曾搭理过她。是厌恶,还是虚情假意的故作镇静?成大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现在,他必须借着自习课前的这一 小段时间到班主任王老师的办公室去一趟。无论什么处境,都不能否认王老师是一位出色的受人爱戴的好老师。 可是,打着赤脚总不是办法!成大军一个人周旋着站在光线暗淡的寝室里急得团团转。按理应先向老师报了到才能回教室上课,这是规矩也是出于一个学生对老师最起码的礼貌。他心知肚明却并没有这么做。“去他妈的鞋子!”成大军的嘴里不由地骂出一句脏话。 夜风一起就是漫天的星星,星星眨着亮晶晶眼睛影影绰绰的躲闪着似乎并不乐意夜幕下一双幽暗的眼睛将它凝视。 教室的灯光异常的光亮刺眼,欧阳雨姗早在自习课前十多分钟就进了教室。她刻意的在途经镇上唯一的那家百货门市部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犹豫不决中还是硬着头皮豁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她甚至羞愧得不知道该怎样向售货员开口,不知道码数,不知道价钱。就匆忙的接过售货员递上的鞋子塞进了随身的挎包。 直到出门跻身到熙熙嚷嚷的大街上心脏还在急速的怦然跳动。紧攥在手里的售货员找回的零钱热乎乎的浸满了汗水。 冬夜的冷风一吹瞬间透心的凉快,头脑中再次浮现出成大军那双幽黑而又冷漠的眼神,她竟紧张的害怕了起来。 如果说买鞋子难,那么如何将挎包里的鞋子送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该怎样将鞋子送出去呢?”欧阳雨姗扑棱着眼睛陷入了无尽的为难。她是照着时常班上男生的款式买的。大小应该合适,成大军一双冻得发青发紫的脚丫子明晃晃的一直闪现在她的面前。她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可是越是不想看那双沾满黄泥污水的脚板就越是憎人的闪现。欧阳雨珊怎么忍心就这样眼巴巴的干瞅着而无动于衷呢? 她不敢轻易的将那一双包裹得严实而又崭新的鞋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同桌成大军的桌斗里。相信这样的做法对于不知情的成大军而言定然会再次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甩手丢在前面明晃晃的讲桌上。那样的话,将会使她万分的难堪。苹果的事儿好歹还能打了迷糊眼蒙混过去,只当是无名氏孝敬老师的小礼物。可是,鞋子呢?一个女生悄然的帮一位素不 相识的男生买鞋子...... 欧阳雨姗不敢再想下去,她已经无法再次平静下来了。 宿舍里已经漆黑一片了,成大军不敢再这样肆无忌惮的待下去,若是再被监管寝室的数学老师察觉到,弄不好明儿个就要站在升旗台前全校做检讨了!逃避上课,是在校生最大的罪过。 青诺言来了,她悄然无声的扮了鬼脸只轻轻一拍就将那呆望着窗外愣神的欧阳雨姗惊吓了一大跳。叫喊声引得所有埋头学习的同学齐刷刷的扭头观望。 “西施笑颦,昭君出塞,思君呢还是怀春呢?”青诺言嬉笑着紧挨着欧阳雨姗坐定。悄然的戏弄着她。 “思君!......呵呵,看天上繁星闪烁思郎君何时过河!”欧阳雨姗回神冷笑几声,一脸的疲倦。 “魂不守舍的,难道他又为难你了?”青诺言四下环望,低声在耳边问询。 “怎么可能!懒得搭理!”欧阳雨姗极力的表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 俩人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彼此口中的“他”也都另有其人,青诺言也难怪会碰了钉子。 “上次的事儿,你还没给我交代!”青诺言可怜巴巴的凝望着一脸愁容的欧阳雨姗。 “不是说过了吗!就是正常的问话,几句话而已!”欧阳雨姗这回没了好气,俩人整日里来来去去的形影不离,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倘若非要找一点私心的话,就是高加林的纠缠,他的书信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在传达室的窗台上,收件人欧阳雨姗四个大字明晃晃的直晃眼,仿佛刻意的在向过往的师生宣示着一股子凛然正气一样。 欧阳雨姗烦极了,但又不得不如数取回。生怕因为自个儿的拒收而流落到旁人的手里,即便是有成百上千张嘴也难以洗清自个儿的清白。人言可畏,尤其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最忌讳的就是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别人受不受得了她不清楚,她可绝不想沾染这些烦心的事儿。男女同学间应当是纯洁无暇的同学关系,倘若非要在这层关系上更进一步,做个朋友也是未尝不可的。她明白高家文的心思,她同他熟吗?压根儿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高家文是学哥,就读毕业班,俩人既不同师又不同门的,凭什么要答 应他的无理要求! “高家文找我了!”青诺言见欧阳雨姗一脸的不悦,她其实心里也挺难受的。俩人从小就在政府大院里相识相知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就连喜欢的一身衣服俩人都是你穿了我穿的,现在,好姐妹遇到了麻烦,她可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的看热闹。该出面的时候就要挺身而出。 这段时间以来,雨姗姐已经连续多次被老师点名了,她相信必然是受到了这件烦心事儿的干扰。她从小到大可一直是老师心目中的佼佼者啊。机灵漂亮不说还天生一副好嗓子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别看她柔柔弱弱的,那一手苍劲有力的钢笔字简直是出神入化般的完美,一撇一捺锋利无比就像刀剑一样洋洋洒洒。诚如语文老师点评的那样——字如其人。欧阳雨姗就是典型的外柔内刚的性格。 愈是刚硬的性格就愈是害怕伤害,青诺言简直不敢相信欧阳雨姗这段时日以来淡定如水的外表下内心承受了多大的创伤。 “高家文找你了!!......”欧阳雨姗没想到越是害怕什么偏偏就会来点什么。不由得心慌了起来。 “嗯,他说看到了你同成大军在河堤上的谈话,还说......”青诺言实在说不下去了,她知道后面的话可能会触伤了欧阳雨姗原本就脆弱的心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回去了!”青诺言畏手畏脚的搬了书本又溜回了自个儿的座位。 没有老师看管的自习室里显得是格外的昏暗,欧阳雨姗呆滞的眼神里满是无尽的苦不堪言。思绪一片混乱。先是鞋子的事儿,现在还没个着落,青诺言的话说到一般又憋了回去。她实在不愿苦苦的纠结在这无尽的烦心苦难之中了!可是一件件烦心的事儿总是令人惶恐不安。 “自习课下了再说!”欧阳雨姗委屈的憋回了泪花子,再回头看到自个儿身边光溜溜的空座位时,内心不免对旷课,赤脚,顶撞老师的成大军产生了一点儿好感。她似乎已经意识到青诺言尚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样的内容。现在,她就要亲自从青诺言的口中得到证实,如果真是那样的丧心病狂,那也就别怪她撕破脸不留情面。 窗外的寒风并不是很凛冽,明亮的月光缓缓的撒在坚硬而又厚实的黄土雪地上。柳东中学晚间的大操场格外的空旷,仿佛天然的溜冰场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知真相姐俩冰释前嫌 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寒气异常的逼人,两姐妹簇拥着围着这旷野下的月迹已经转了好几圈了。俩人都不说话,除了时不时呼啸而过的寒风惊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青诺言紧张的急促的呼吸着,为自个儿无意间的多嘴感到惴惴不安。欧阳雨姗面无表情,任凭冷风时不时的撩乱额头的头发。空气静止了一样,惊得能听到不远处溪流微弱的潺潺蠕动。 “姐,对不起!”青诺言一转身挤到欧阳如山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姐,我不该隐瞒着你。你抽屉里的字条书信都是我放进去。”青诺言坦白道,她实在不想再隐瞒下去了。最近的这段时间里俩人已是许久没好好的说过一句话了。她很害怕因自个儿的过错错失了面前的好姐妹。 “我知道!”欧阳雨姗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紧盯着挡住去路的青诺言。除了她也没人会在她的抽屉里肆意妄为。 “啊!”青诺言惊讶得瞪大了躲闪不自在的眼珠子。为自个儿的自作聪明感到深深的懊悔。 “高家文跟你同村,是你的表哥,这件事没有人不知道!”欧阳雨姗冷冷的揭穿了青诺言的疑惑。 “姐,求你了,原谅我这一次。”青诺言委屈得眼珠子都快要滴出来了。高家文确实是她的表哥,而且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说过对欧阳雨姗一见钟情仰慕已久的情话。青诺言一直躲闪着不愿搭理他。终是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硬着头皮这才将纸条塞进了欧阳雨姗的文具盒。她看到欧阳雨姗悄然无声的将那纸条撕碎转身丢进了垃圾桶里。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二次欧阳雨姗竟然看都不看一眼的就揉碎丢弃了,一脸的嫌弃。 这一切她都如实的告知了高家文,并且警告他以后不要让她再做这些无聊的事儿。高家文表面是答应了,但他愤愤不平。这才编造了谎话让弟弟高家武将她骗出了教室,他知道欧阳雨姗同那表妹青诺言形影不离的定然会在自习室里等着一起回家。就想借这当儿伙同其他几个生面孔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不想戏才开场就让那冒失鬼成大军给搅和得砸了场子!高家文 恨死了成大军,有气没处撒倒不如约几个哥们儿在操场上打一场雪仗痛快痛快。不想一瞥眼就瞅得不远处的河堤上梦中人欧阳雨姗同那成大军正在谈笑风生。他恨得牙齿直痒痒间见那欧阳雨姗红肿着眼睛一脸委屈满含泪水的就冲回了学校。尔后就发生了这可怕的一幕。 青诺言心一横,把自个所知道的关于表哥高家文明面儿上背地里所有的事儿都一五一十的向欧阳雨姗道个一干二净。提醒吊胆的日子她过够了,不想再深陷在这无尽的一潭死水里面。 “成大军是被高家文打的?罪魁祸首是我!”欧阳雨姗浑身颤抖着,这是她刻意的在回避的一幕,之所以费尽心机的要同那成大军把话讲清楚,一来是守卫自个儿的名声,二来是保护成大军。他很清楚高家文的为人,别看斯斯文文的柔弱,背地里可凶狠着,没有什么事儿是他不敢做的。这样的人她躲之还不及又怎么可能同他做什么朋友呢? “姐,你就原谅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都是高家文的过错。”看到欧阳雨姗伤心难过青诺言不知不觉的也跟着伤心难过。是安慰还是替这面前一身负罪感的闺蜜好友开脱,她不知道,全乱了,只能可怜巴巴的哀求着。 欧阳雨姗不是傻子,早就察觉到事态并没有自个儿想象的那般简单。高家文为了赌气早在同学间放出话儿来说她是他的女友,谁亲近她谁就没有好果子吃。也难怪这段时间以来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情感的的事儿本就复杂缭乱。高家文为了驳回在欧阳雨姗面前丢失的面子不惜无中生有的造谣诽谤。情急之下这倒勉强还能说得下去。只是,无辜的将报复的拳脚相加到无辜的成大军身上,实在令人心痛。 也难怪成大军总会冷漠无情的不愿搭理她,想必事出有因,好在现在终于真相大白。 “哭什么啊!又没怪你!”欧阳雨姗破涕为笑的安抚着青诺言,俩人谁都见不得对方作难受委屈。 “姐,你不怪我吗?”青诺言一吸一顿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怪,无论你做什么都不怪你!”欧阳雨姗一面伸手擦拭了这机灵鬼的泪痕,一面轻声的安慰她。 “你帮我 做件事儿!”俩人都冷清了下来,欧阳雨姗尽管委屈着,但已不再生青诺言的气儿了。 “上刀山下火海甘愿受罚!”青诺言噘着嘴,泪眼巴巴的感激着闺蜜欧阳雨姗的大度。 “帮我约成大军出来!” “啊!成大军!他已经......他......现在?......”欧阳雨姗一抹眼泪扫了一圈空寂无人的雪地大操场。几乎不相信自个儿的耳朵。 “就现在,我在这儿等他!”欧阳雨姗斩钉截铁的回应着青诺言的质疑,没有半点儿开玩笑以及商量的余地。 “姐,你该不会......该不会......” “不——可——能!”欧阳雨姗一字一顿的澄清道。 “别人的过错总不能让无辜的人背着!”欧阳雨姗解释道,她觉得必须给成大军一个说法。这事儿换谁搁在心里都憋屈,她更怕成大军一时想不通而做了啥事儿。没看见白日里他那双几乎能冒出火星子来的眼睛! “明白!”青诺言也不再多问,回身就朝着学校奔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青诺言就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成大军果然没令她失望,他拒绝了。就像现在的欧阳雨姗想急切的见到他解释一番一样,拒绝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他说......他说......”青诺言耷拉着脑袋结巴而又委屈的却不知该如何的转述成大军的原话。 “哎呀!你急死人了!他说啥嘛?”欧阳雨姗急得跺脚,鞋子还在包里,若是背回去被她父亲察觉到也就百口莫辩了。父亲神出鬼没的似乎随时都会出现一样。欧阳雨姗可不想在父亲面前闹难堪。 “他说,滚蛋!”青诺言面露难色,这活儿经她的口一传出瞬间就臊得两颊发红。 “完了?”欧阳雨姗急不可耐的追问。 “完了!就这俩字,多一个也没说。” “你给他咋说的嘛!”欧阳雨姗急躁了,叫个人有那么为难吗?她尽管不便出面,但她实在是怀疑面前这机灵而又慌张的青诺言办事的能力。 “还没来得及说,人就转身回屋了!”青诺言解释道。 “这倒也算是成大军的风格!”欧阳雨姗琢磨着。 “派龙小明去,你不是同他熟吗?龙小明的话他应该会听。”欧阳雨姗灵机一动,帮着一脸愁容的青诺言出着主意。 青诺言摇头晃脑的叹息却又不得不照着好姐妹的吩咐去办,再次急匆匆的向那敞开着的大门冲去。 成大军终于来了,打着赤脚来的。在凛冽的夜风下显得格外的形单影只。他面色憔悴,举足投步间都是一股子莫名的冲动,恶狠狠的力量仿佛要将那地面的冰凌踩穿了一样嚓嚓嚓的作响。 “大军!”欧阳雨姗满怀歉意惊恐不安的向疾步而来的成大军打招呼。 成大军浑身一个趔趄骤然止步,许久都没人这般亲切的呼唤这个予他而言格外陌生而又极具讽刺性的名字了。原本还极度抗拒着的情绪瞬间瓦解了,凭空而来的莫名的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改名字。 “欧阳雨姗不是挺能耐吗?你高高在上的就住在那政府大院里,那好,你能耐帮着把名字给改了!”这个丝毫不搭的想法一萌生,成大军的眼神似乎终于温和了些。雨点也就不再那般的盛气凌人。 “你找我什么事?”成大军开门见山道。 “你可以先不说,现在是我有事求你。”他补充着,尽管看不太清欧阳雨姗面部的具体表情,借着月光依稀的能辨得出她很难为情。这是俩人第二次独处在校外的空旷地里了,欧阳雨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坚强。俩人实在太陌生了,成大军总是会令她莫名的心慌。 欧阳雨姗紧张得双手紧握,她不敢刻意的抬头去迎合面前陌生而又熟悉的成大军的双眼,但她明显的感觉到一股子骇人的冷嘲热讽的味道。 “成大军说有事求我!莫不是已经觉察到了什么!”欧阳雨姗害怕极了,她生怕面前因无辜而受到报复的成大军会脱口而出喊出高家文这个丧心病狂的名字。 欧阳雨姗方寸大乱,她不知道该怎样的去安抚阻止这一场恶剧的再次发生。她坚信,成大军必然会同那高家文决一死战。他的凶狠火辣的眼睛会说话,打他来到教室那一刻欧阳雨姗真切的感受到那一双血红而又冷漠的眼珠子仇恨满满的四处搜寻着猎物,就像那动物世界里被叼走了崽子的恶狼一样,虽傲然无声,却又随时准备腾跃着以死抗争。 刚才还理得门儿清思绪现在早随风四散而去,乱糟糟的头脑一片空白。 “给!”欧阳雨姗匆忙翻腾着拿出早已备好的鞋子战战兢兢的递了上去。她终于回神冷静下来,回到原点。她的真实目的就是尽快的将手上的鞋子送出去。这才是关键。 “啊!”成大军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他不知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自然不敢轻易的伸手去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欧阳雨姗紧握着鞋子的双手在漆黑的冬夜里不由得瑟瑟发抖。成大军拒接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她不知道尔后还会闹出怎样的难堪。青诺言在的话或许能帮她解围,可是做了错事的青诺言这会儿正自作聪明的找了隐蔽的角落多了起来,谁知道她那呆小的脑瓜子都在想着些什么呢? “哦,不好意思啊,这......这是......是你姑妈让我转交你的。”欧阳雨姗灵机一动,说出这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笑话的时候,顿觉整个脸颊都在隐隐发烫。是化解一时的尴尬还是出于人道主义善意的谎言?她不知道,只是隐隐的月光下成大军赤裸着的双脚格外的晃眼让人忍不住的就想要心疼。 “姑妈!”成大军惊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显然不大相信自个儿的耳朵。 欧阳雨姗的谎话不知该怎样圆下去了!说实话,对于面前这个倔强的令人窒息的男生她的了解太少了。“万一他没有姑妈这可怎么办!”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认识我姑妈?”成大军冷静了些,略带怀疑的语气显然和缓了许多。 欧阳雨姗无意间胡编滥造的一句谎话眼瞅着就要被当面拆穿,还好,她万万没料到的是成大军的确是有姑妈的,而且不止一个。在三个姑妈中最小的姑姑早在前些年出嫁,一直随军已是许久没有任何音信了。只在老祖父的葬礼上打了个照面,一家人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小姑什么时候走的并不是很清楚。 前些时日家里的变故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小姑的耳中,她是给父亲来过一封信,汇过一笔款子。信是老祖母给他让念过几回,尔后就一直压在枕头底下。老祖母年龄大了,时不时的一想起小女儿来就泪流满面的,好在终于收到了来信有了小女儿的消息,身子骨儿仿佛也硬朗了好多。 “嗯!”欧阳雨姗不假思索的就匆忙点头应承着,暗自庆幸自个儿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你怎么会认识她?你认识的是哪一个?”成大军的话语里是一种难掩的喜悦,他是有三个姑姑的,大姑比父亲年长十几岁,嫁给了村子东面隔着三道深沟的薛木匠。二姑是个老好人紧邻着大姑家的那道沟嫁给了修电器的王电工。小姑在父亲姊妹六人里排行最小,也是唯一一个赶上了好时机自由恋爱,嫁给了同二姑家隔着一道沟的龙家庄。自知老汉在世时一家人个顶个儿的争闹着反对,对着门亲事并不看好,父亲成老三甚至找上门去同龙家人闹腾了一番。终是连那他们口中口口声声欺骗了小姑的男娃子面儿也没见上。 小姑子生性刚烈逞强,一家人是想尽了法子百般的阻拦,自知老汉拗不过她,叹了口气一挥手开了门锁由她去。就这样小姑一出门除了偶尔报个平安,长年累月的也就没了任何音讯。直到自知老汉病重的时候才领着男人哭哭啼啼的回来了一次。一进门一家人都惊呆了,小伙子干净精神,笔挺的身板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自知老汉眼毒,一眼就瞧出这新女婿绝非等闲之辈,几经盘问新女婿这才勉强的爆出了自个儿的身份——军人。手指头上的老茧子会说话,这可瞒不了经过世面自知老汉。 “小的!”欧阳雨姗眨巴着眼睛,她也是无意间发作业时翻看过成大军的习作本,粗略的晃了几眼,大致的内容就是关于小姑的事情。现在也只能这般将错就错的将谎话圆下去。 “你怎么能认识她呢?”欧阳雨姗看似镇静异常的回答令成大军简直欣喜若狂。 “小姑嫁到外村之后又有几个人知道她的人脉关系呢!欧阳雨姗的父亲原本就在政府部门任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谁知道姑父同他们又是怎样的关系呢?”一想到这儿,成大军心中的疑惑瞬间解开了。 成大军一把接过欧阳雨姗一直战战兢兢的举着的鞋子,兴奋得立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欧阳雨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这可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都不带眨眼睛的睁眼说瞎话了。不由得眉头一皱,莫名的厌恶起了自个儿来。 “我的任务完成了!该走了!”现在她舒了一口气就像一脸兴奋的成大军辞行。夜色已深,是该赶紧回去了。 成大军完全沉浸在小姑回来的喜悦当中,一转身就急匆匆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被抛在身后的欧阳雨姗莫名的可怜起他来,他同她一样是多么纯洁善良的年纪啊!却在青春的漩涡里被激流夹裹着涡旋动荡。 如果说小姑买的鞋子是一种善意的无奈之举,那么成大军的喜悦更谈得上是苦难生活中暂时的一味调味剂。味道再好终是抵不过脸上刺痛的伤疤,成大军绝不是一箩筐的柿子里最软的那一个。他低调沉默,是因为误打误撞的挤进了令他惶恐不安的柳东中学。如果说这是终结苦难生活的一种幸运,那么一味的低沉正是期望着能一直的将这种幸运延续。 柳东中学是摆脱贫瘠鱼跃龙门插翅腾飞的地方。庄户人家的孩子谁不愿飞得更高谁不愿赤手摘星辰呢? 可是,当一切的沉寂一切的安宁眼瞅着被一次次的打破的时候,即便是璀璨如月的夜明珠,也不足以令人心动了。黄土地似乎成了无尽的眷恋。这港湾许是贫瘠许是凄凉而悲惨,终是一片祥和的安身之地。山的狂野,竹林的幽怨以及箭雨关开阔无比的荒草滩又何尝不是精神的乐园。那儿本就属于他,只是无尽的风浪将他颠簸到了这横无际涯的风口浪尖般的地方。尽管他一直战战兢兢畏手畏脚的讨好顺从着,可是这儿的一切压根儿就不适合他。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耽搁已经令他完全听不懂数学老师课堂上专业术语讲的每一句话。他落伍了,拼尽全力的想要去弥补,无尽的追逐一次次的再被无尽的超越,《几何》,《代数》这两个科目就像天书一样令人望而却步。 测试成绩一出来的时候成大军就傻眼了,十四分!老师的红笔苍劲有力。就像一道道响亮的皮鞭高举疾挥一般。 “哟!鞋子不错!”数学杨老师已经目不转睛的注视了他许久,实在是在这十四分的身躯上找不到任何有亮点的突破口,将一双鹰一般的双眼停留在这双倍加爱护崭新的鞋子上。 “姑妈买的!”成大军浑身不自在的收脚回话。他很惭愧考出这般令人沮丧的成绩。 同桌的欧阳雨姗自打同这成大军同桌以来就格外的受到老师的关注,成大军总会莫名其妙的将那上课的老师招惹过来。现在,听到“姑妈买的”这句话,她极力的控制情绪让自个儿矜持起来,可是越是这样就莫名的越是把持不住。老师就在当面同他对话,她竟“嘻”的一声从紧捂着的鼻孔间憋出了声音来。成大军趾高气昂的傻样儿,让她忍不住就觉得好笑。好笑归好笑,万万不该的是一回头全班只有她一人在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这下麻烦了,欧阳雨姗被点名起身问话。 “姗姗同学,语文老师应该说过一句话,一人乐不如分享出来让众人都乐!敢问您老人家笑从何来?”杨老师每次讲完课后总是这般不着调儿的同调皮可爱的同学谈话。不想这回竟落在了欧阳雨姗的身上。 余光里的成大军呆愣着同老师一样的目瞪口呆。欧阳雨姗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老师说得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是她的乐绝非老师所认为的那般乐。她是在乐她自个儿认为该乐的事儿,她的乐不能分享更不能冠冕堂皇。一个无心之举竟成了同桌口口声声人前炫耀的姑妈,有这般孝顺的侄儿她能不乐吗? 成大军不知,为了不让他起疑心,欧阳雨姗在鞋子送出去之后还特意的以成大军姑妈的名义写了封书信给他。信中尽数的罗列了对于他的谆谆教诲,要他把心思用到学习上,不必为家里的事情劳心伤身。这封信恰到好处的给原本蠢蠢欲动的成大军注上了一剂静心镇针。要不还真不知他揪着脸上的淤青深挖细掘的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不说话!你是在嘲笑他十四分的成绩吗?”老师显然要把话挑明。 欧阳雨姗死憋着不敢吭声,她可不想在无意间背个扰乱课堂嬉笑同学的罪名。 “也是,十四分!啊,十四分,是挺让人意外的!该笑就笑嘛!憋坏了身子!”老师低声沉吟着瞅了一眼憋着气儿不敢出声的欧阳雨姗。后排靠门处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已经合不拢嘴,上气不接下气。敢情终于拉了个垫背儿的,心情正愉悦着呢!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你说撞见了鬼!看这成绩还真是!冤——屈——鬼!”老师觉得有道理,自言自语的分析转身离去。 欧阳雨姗努努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低声似有不悦的嘟哝着。 “你说啥?”老师转身紧盯着她问。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欧阳雨姗重复道。 “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老师接过话,教室里乱糟糟的都陶醉在无尽的喜悦当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乐极必然生悲 寒冬腊月纷飞的雪花很快就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期末考。不得不承认在无尽的灾祸面前成大军俨然变了个人一样,这场看似平平常常的测验背后却隐含着一种令人悲痛的心酸。 话说得好:“有其一、其二,没有其三。”当所有的试卷都发下来的时候,卷面上极具讽刺意味的十四分再次的跃然闪现。成大军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他极力的掩饰着一脸的愁容,尴尬。可是事与愿违,自然心情就格外的不舒畅了。一个不争的事实现在就明晃晃的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接受自个儿已然沦落为差等生的行列。 成大军匆忙的收起卷子,一脸悲催的凝视着窗外参天的松柏,万古长青的味道从这次返校以来似乎一直莹莹绕绕的令人摸不着头脑。十四分——万古长青。他突然清醒的意识到自个儿就像那瞅不见树梢的松柏枝丫间欢呼雀跃的麻雀鸟儿一样,任凭你怎样的蹦跶终是不可能飞高,俨然一副活生生的一土鳖形象。 为了想方设法的突破这面目可憎的十四分,这一个月以来他废寝忘食的刷题做练习。可是,再完美的过程都难掩这苦海仇深的结果。内心仅存的一丝腾跃的微妙希望瞬间崩盘了。他不仅嘘了一口气想借此安抚内心的浮躁。可是,一连的嘘了好几口气,内心深处那股子闪烁着的火花子顷刻间就内燃了一样,升腾着的火焰呛得人泪眼擦的实在难熬。 柳东中学是多少莘莘学子寒窗苦读梦想腾跃的地方啊!可是,他的腾跃梦想彻底的随着那骇人的十四分烟消云散了。 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结果他不得不将凌辱欺诈深埋在心底,时不时的被人嗤之以鼻他也不在乎。尽管脸上的疤痕早已消褪,可是内心的呢?只能隐忍着,他很清楚的知道经久不息的一潭浑水好不容易才清宁了下来,即便是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会令这潭死水波澜再起憎恶至极。他不想做这幕后的推手,从小到大,吃的亏多了,也不在乎凭空再多出那么一个两个十个八个。 教室内该回家的同学早已匆忙的离去,没有人在乎谁的一脸迟疑。年关将至,大都是一副喜悦的情怀!成大军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并不在乎迟一会儿早一会儿的功夫。现在,教室里只剩下他和青诺言两个人了。他们俩倘若不是同桌欧阳雨姗的缘故压根儿就不可能说得上半句话。 “青诺言在欧阳雨姗定然会出现。”成大军暗中较着劲儿同那形单影只的青诺言僵持着,他要当着她的最要好的朋友的面儿问个清楚,同那高家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在这短暂的相处中尽管他刻意的回避着同欧阳雨姗有过多的交集,哪怕是同学间一句平淡无常的问话,他都刻意的回避着。 成大军不是呆头呆脑神经错乱的傻货,他很清楚欧阳雨姗、青诺言这一类人物在同学间那是何等的高贵。用鹤立鸡群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尤其欧阳雨姗,家境优越放在一边不说,天然一块无暇的美玉,用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爱莲说》里面的话来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样的姑娘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亲近他成大军一个土鳖呢?欧阳雨姗是在刻意的隐瞒着什么! “离欧阳雨姗远点!!......”这是面目狰狞的刀疤脸转身离去时警告过他的话。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欧阳雨姗这样的女孩会同那流里流气的混蛋有什么纠葛。莫非...... 成大军不敢再想下去,不得不承认欧阳雨姗是个温顺贤良的女孩。她的温顺贤良绝不是为他而量身定制的。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同桌呢?”成大军一回头鼓起勇气冲着座位上的青诺言厉声问道。除了青诺言没有人会知道同桌欧阳雨姗的行踪。谁让俩人如胶似漆的形影不离呢! “呃,你这是在问我吗?”青诺言回头瞪了一眼一脸急不可耐的成大军,眼圈通红明显的是刚刚哭过。 “还同桌!同桌!你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同桌了!”青诺言没料到教室里还会有人,话一说完就匆忙的离开了。 成大军一脸疑惑,但瞬间就释然了,青诺言一脸嫌弃的态度正好印证了自个儿的猜测。这才是欧阳雨姗对他这一类人该有的态度。以前是,现在青诺言依然是,只是欧阳雨姗却改变了。这改变绝不可能是因为小姑的缘故,阶级的划分由来已久,不可能就这般凭空的消逝。在青诺言的面前碰了钉子的成大军不得不肃正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书包里的试卷沉甸甸的格外晃人,在走过操场拐角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扯出来给撕了个稀巴碎。纷纷扬扬的就像漫天的雪花子“去他妈的十四分!去你娘的数学!”完成这一通撕心裂肺的夸张动作后他成大军要重新做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像父亲成老三一样碗口大的土疙瘩抓起,放下,嘭的一声砸个稀巴烂!什么妖魔鬼怪,什么刀疤胡须脸都他娘的随风去! 欧阳雨姗走了,跟着父亲进城了!成大军仅有的希望也破灭了,还把望着能从她的口中寻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她果然如同学间传言的那样转学了!也难怪青诺言红肿着脸没有好脸色的待他。 成绩成绩一塌糊涂,恩怨恩怨没能了断!成大军活生生的把自个儿活成了个笑话。这才初中的第一学期啊!他这才挤进门就梦断黄梁了,真是可笑至极。 “我不想念了,学不进去!”艳荣姐绝望的眼神似乎还清清楚楚的闪现在眼前。她是这样,龙大炮是这样,胖墩儿也是这样。他们满憋着一肚子的委屈笑盈盈的送他出村祝贺他能一脚跨进镇中的大门。可是,才一学期啊!就混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罪魁祸首又是谁呢?是多管闲事的烂砖头还是装着干粮的红布兜?呵呵,都是他娘的血海深仇! 成大军的眼珠通红,脆弱的心灵再次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前程没了!还有什么值得苦苦经营心惊胆战唯唯诺诺的呵护的呢?没了!大不了就像那纷纷扬扬的纸屑一样回归旷野沾上泥巴一世苍凉!还有什么值得卑躬屈膝的呢? 冬还未去,春的生机就匆匆忙忙的紧逼了。河道的水清浅碧绿,影影绰绰的水草荇菜并未受到外界乍暖还寒的疾风侵扰。它们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活跃得还正厉害,旷野里这是很少有人途径的一条河堤小道。没有欢声更没有什么笑语,叽叽喳喳时而腾跃时而旋飞的斑鸠、麻雀竭尽全力的扑闪着微不足道的翅膀,小溪沉吟着并没有丝毫的惊慌。 “孙子儿!爷等你很久了!”循声四望,在小溪流隔岸斑白的杨树林里几个人影儿恍然出现,正一脸愤恨的死盯着隔岸一脸惊慌的成大军。 借着云朵中若隐若现的屡屡残阳,成大军一眼就认出为首的刀疤脸模样。他不说话,默不作声的同样死盯着对方。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仨人踩着石块一过河就恶狠狠气汹汹的直逼过来,仿佛受了欺侮而长久的隐忍着的是他们一样。还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成大军等着这一日已是很久了,不想竟自个儿送上了门儿来。 “孙子脸面倒长得结实啊!这才几日就完好如初了!”刀疤脸拧着脖子摇头晃脑的就像那水中的荇菜一样左左右右的跨着步子。踱步间一脸的刁钻恶毒,身后俩小跟班冷笑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成大军拳头紧握,默不作声,他知道来者绝非善茬,轻蔑的眼神语气似乎在告诫他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怎么?怂了!今儿个也不想为难你!这样,跪地上叫声爷,爷放你一马!”刀疤脸一转身直愣愣的贴近身仿佛要生吞了面前的成大军一般。 “怂了!呵呵!”成大军冷笑道,他早就瞧着这伙人不顺眼了。能走到今天这样只考到十来分的地步还不是拜这些人所赐!他不可能再蠢到像上次那般被人揍猪崽一样的狂轰滥炸。 以一敌三攻前不能防后,防左不能防右,显然不贴合实际。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让上回的悲剧重演吗?反正四下无人,做个有尊严的熊包蛋实在太容易了,只需要伸手环抱着脑袋蹲下身子任凭那重锤一样的脚踹拳击像雨点儿一样袭击在身板上即可。至少这张脸是完好的,人么!活的还不是这张脸面吗? 成大军不齿的冷笑了几声:“笑话,也正四下找你们呢!”话音一落,趁刀疤脸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手疾眼快抡起拳头就朝着那刀疤上端的眼窝子砸去。刀疤脸身经百战又怎么可能就被这般的小伎俩所暗算。收脚,侧身,脑脖子只一转就轻轻松松的躲了过去。“狗东西!”他狞笑着朝着扑了出去的成大军啐了口唾沫。 成大军扑了空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被那小跟班一脚踹在小腿处扑倒在地。三人相视一笑一脸满足的孤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向对手伸出援手 “小子,能耐啊!”刀疤脸冷笑着,面色阴怖狰狞得可怕。 小跟班这一脚踹得着实不轻,他现在并没有立即冲上来再补上几脚,而是被另一个矮个儿的小跟班搀扶着龇牙揉脚。一场瓢泼大雨眼看就要来了!成大军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个儿处境的危难。他手无寸铁,面对三个游手好闲的难缠鬼,压根儿不可能有任何的胜算。 “怎么办?”成大军一面装出极度痛苦的样儿,一面绞尽脑汁的思量着自救的法子。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话虽说的好,再不要命也不可能一头撞死在人家面前!成大军借着余光环视,没有一样趁手的物件儿用得上,仨人两人手持一尺来长的钢管,一人已经从腰间摸出了十几公分打磨得锃亮刺眼的匕首。一场躲之不及逃之不掉的祸事眼瞅着又要降临了。突然,成大军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画面——牛斗! 从小到大他不知道有多少回领略了牛群之间的打斗,那凶悍得连走起路来都震得地动山摇的老犍牛显然是牛群众最大的威胁。无论你十头八头老犍牛一发怒,扬一扬脖子其余的都一律的踢腾躲闪着四散而去。即便是嘶吼哀鸣着再不服气,也只能干瞪眼远远的瞅着没一点儿脾气。 老犍牛出奇制胜的法宝就是力大无穷。可偏偏这力大无穷的老犍牛最怕的就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人,只要瞅准时机一把扭住笼头借机伸出俩手指死卡住俩鼻孔间那层厚实的隔孔肉,你让它往东它乖巧听话得绝不往西。牧牛人制服牛群斗殴的唯一手段并不是手上紧握着的皮鞭,而是这最爱出风头挑起祸端的老犍牛。 斗牛的诀窍贵在快、准、狠。斗人呢?擒贼先擒王! 成大军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了,他佯装断了骨头一样的呲嘴咧牙低声呻吟着以使对方放松警惕。俩小跟班儿现在就是那骚动着的母牛,完全不必再放在心上了。他唯一要瞅准时机出手制服的就是面前已经拔出耀眼晃人匕首的刀疤脸。机会只有一次,倘若稍有不慎一旦失手终将再想制服他已是绝无可能。同牛的缠斗被活生生的踩死或是被死死的抵进墙角树杈差点儿憋回气儿的大有人在。 狗急还会跳墙,成大军不敢有任何的闪失。 刀疤脸缓缓的向前几步,冰冷的刀背儿已经紧贴着成大军才恢复没多久的左脸蛋儿。他只要转手轻轻的一划拉这脸蛋儿就会像碧绿的西瓜一样噌的一声开了花。 “小子儿,给脸不要脸!”刀疤脸一甩胳膊另一只手啪的一声就抽打在成大军的另一边脸上。耳朵嗡的一声嘤嘤作响。成大军躲闪着跪起身子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儿。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紧盯着刀疤脸紧握着的刀把儿。攥得太紧了,他不可能得手。只能隐忍着再找机会...... 刀疤脸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他一斜眼珠儿起身冷笑了几声,手一松,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咣当一声就跌落在成大军面前冻得坚硬的地面上。 “来啊!”刀疤脸躬身弯腰伸手在自个儿脖颈间比划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蛮横样儿。他笃定面前这目光毒辣却又无能为力的羔羊只是垂死挣扎罢了。这样的熊包蛋儿,他见得多了,给刀就软的软蛋货! 杀人!这显然是惊慌中的成大军始料未及的事儿!尽管满腔的怒火已经到了一点就燃的地步,可是,现在锋芒毕露的匕首就摆在面前,他浑身颤抖着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他知道前路并非一马平川的坦途,在这崎岖甚至于暗淡无比的狭窄道路上稍有不慎便会穷尽一生。 呵呵呵呵......成大军突然冷笑了几声,他知道这样的挣扎僵持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在无尽的纠缠下,所谓的美好前程既然已经被支离破碎,那好,何不如了这歹人的意! 成大军紧握着匕首的胳膊隐隐颤抖,死寂的眼神里显然已经厌倦极了面前的一切人和物。刀疤脸及他的随从嘲笑的对,像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情呢?他连面前几个惺惺作态辱人至极的跳梁小丑都无可奈何!还何谈什么家国天下事? “来啊!来啊!”成大军突然暴喝一刀扎在了自个儿的手腕上,刺骨的冰凉之后一股子火辣的涌泉怦然而出溅在了脸上胸口上。刀疤脸及其同伴还沉浸在无尽的嘲弄之中,显然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不堪的地步!杀人!别说成大军不敢,就是再借十个一百个胆儿给这游手好闲的刀疤脸他也不敢。因斗殴已经被关了近两年之久的刀疤脸又怎么可能蠢到为别人的事儿搭上自个儿的前途命运?他只是得空替人出头弄几个不劳而获的零花钱! 刀疤脸极了,方寸大乱还好身手敏捷,他眼瞅着被逼疯了的成大军面色沉郁,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凛然正气,紧握着唬人的刀柄盛气凌人的胁迫着哥儿几个。他又抬起了滴血的胳膊......刀疤脸惊愕了,一伸腿,眼疾手快的就朝那刀柄踹去,他必须拼了全力的去阻止一场悲剧再次发生。 说时迟那时快!成大军一个转身,双臂死死的缠绕住凭空飞来的踢脚腿借势回退,在一个趔趄之后拼尽浑身的力气下压,脑门死死的顶住失了平衡的刀疤脸的前胸,俩人踢腾扭打着泥土四溅。 刀疤脸显然没料到瘦弱得令人不屑一顾的成大军会突然反击来这么一出,他挣扎着,拼尽全力的扭转身子,待那另外一条腿能使上力的一瞬间,一个鲤鱼打挺一脚就朝着成大军的脑门飞踹而去。成大军显然也不含糊,原本就用于防备的刀口只迎了那宽厚有力的脚板儿一转,明晃晃的刀尖儿就直刷刷的超前。 穷凶极恶的刀疤脸做梦也没能想到这飞脚直踹的杀手锏会重重的迎了自个儿那锋芒毕露的刀尖儿而去。只“哎呦”一声,浑身扭曲面色痛苦的蜷缩成了一团! 俩跟班见果真动了刀子,大惊失色,一转身鼠窜着夺路而去只顾着自个儿逃命去了。成大军一丢手,原本还蜷缩着一脸痛苦的刀疤脸瞬既回弹,一脚踹在了成大军一脸惊慌的脸蛋儿上。他把歹人想得太好了,放松了警惕。刀疤脸这一招得手后还不待成大军反应过来,就拼尽全力的挣扎起身,同俩跟班的一样,惊慌而逃。他显然低估了脚底那一刀的杀伤力,才跑出十几步的距离就腿脚一软一头栽倒在岸边的麦地里。 成大军疲软的瘫坐在原地,死死的盯着仇敌起身——逃离——栽倒下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伸手去摸时却是一脸的污泥。他搅动着舌头查探口腔的伤情,除槽牙牙齿松动外并无什么大碍。成大军缓缓的起身浑身乏力的滑步借着影影绰绰的细流水面洗把脸,一场无休止的争斗就这样在两败俱伤中暂时搁置了,麦地里躺着一个,溪流边蹲着一个。一个伤了脚板一个伤了手臂。 微风轻拂着从身边一扫而过,那枯黄的野草却剧烈的晃动着,似在对刚刚发生的一切莫名的惊慌着。 成大军的心里平静极了,从来没有现在这般的冷静。他缓缓的举步前行,尽管挂了彩,好在伤势并不是很重! 身后刀疤脸痛苦哀嚎的呻吟声隐隐传来,在成大军看来这几乎是一种难以掩喻的轻松愉悦。他是在以胜利者的姿态欣赏着身边的一切。溪流的涓涓细流声似乎更加的清脆悦耳了。连那水底招摇着的水草都欢呼雀跃着向他表示祝贺。 这种难掩的喜悦一经浮跃就随了微风徐徐的消逝了。满脑子现在都是刀疤脸痛苦的哀嚎挣扎,虽然伤不及命,但这种痛苦绝望的哀鸣又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令人闻之而惊惧!成大军回身朝着那麦地里蜷缩着的身影踱步而去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原本还一脸不屈拼死挣扎着的刀疤脸似乎绝望了一般的用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神眼瞅着他步步为营。 他不再挣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个道理儿他懂。内心尽管惶惶不安,但不得不接受悲惨的现实——他被一个看似凌弱的呆子揍翻了。现在他正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敢朝自个儿动刀子的人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存在。刀疤脸的额头不禁浸出了一层层细密的汗滴儿。 “我送你去医院!”成大军止步似有不悦但极为平静的向紧闭眼睛的刀疤脸说话。他知道,除了他没有人会回来帮他。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他懂,父亲成老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刀疤脸固然可憎,成大军不想比他更可增。尽管他毁了他的一切,仅有的一点读下去的希望也破灭了,但他还是选择饶恕他,就像上次在下石村的村口一样,他深知世间最恶毒的事儿就是将对手撂翻了悄然的走开,任凭他苦苦的挣扎乃至绝望的昏迷。 农家人即便是被牲畜顶撞了,无论伤得轻重与否,总会在气消之后的第一时间上前查验牲畜的伤情。人怎么能跟牲畜计较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国栋规劝成老三 刀疤脸是在成大军的搀扶下去的卫生所,他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卧床休息一段时日了。俩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出于对成大军危难时刻能帮扶一把的感激,他把自个儿所知的一切都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成大军。 成大军自然不会就这般的隐忍着,他是在新学期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就拎着板砖上的二楼。从后门悄然进去的时候上课的老师还并未到岗,高家文做梦也不会想到轰然一声巨响之后脑瓜子被人开了瓢!一回首成大军正淡定异常的冲着他冷笑。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谁也不会想到瘦小的成大军会做出这般恶意伤人的事儿。 在场的同学只见得俩人一前一后的在楼道上呜呼呐喊的追逐着,高家文手抚脑袋在前,成大军手持板砖在后。高家文气喘吁吁的跑着躲着,成大军穷追不舍的在后面紧跟着。俩人很快的就被匆忙赶来的政教主任抓了个正着,现在正在办公室里训诫问话。 处分决定下来后,俩人分别被处以留校察看的处分。 成大军回家了,是在父亲的扭拽下回的村。在做这一切的报复行为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事态事态的严重。只是丝毫没能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突然。 现在,他已经在家赋闲近一年的时间了,除了早出晚归的跟随父亲下地。余下的时间就是翻看着带回的书本打发时间。偌大的龟寿村没有人在乎一个吊儿郎当的成大军的存在,下地营务庄稼的娃儿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少这么一个。 成老三不再指望儿子成大军能给他念出什么名堂儿来。闲在家里倒还令人安生,父子俩之间隔三差五的也搭不上几句话。学校催了几次,成老三只说是娃儿身体有病来不了就搪塞了过去。他可不想这恶狼一般的娃儿给他惹出什么祸端儿来。 村南成老三家的两亩三分水浇田里,早些年栽植的苹果树已经挂果,密不透风的枝叶影影绰绰的硕果。父子俩这一年没少下功夫。现在日头正毒辣,成老三的汗衫已经湿透了,跻身在简易的茅庵里乘凉,扇子呼啦呼啦的闪动着依旧是满头大汗。儿子成大军在不远处的几棵高大挺拔的杏树底下无精打采的翻着泛黄的课本。 成老三眯着眼儿眺望着他那一副聚精会神的假勤奋样儿,心头实在堵得慌。 “有学不好好读,不让读了又假正经!”这话在老三的脑海中已经不知闪耀了多少回了。他觉得应当同娃娃好好谈谈。高家那俩娃儿想必已经毕业考到别的地方去了,他实在难受的厉害,就是怕娃儿的安全收到威胁这才一直拖延着不让到学校去。 “老三!......老三......”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声接着一声的朝庵前赶来。 成老三探出脑袋一看,来者正是河对岸的李国栋。这李国栋正是李雪芬本家的堂哥,两家人并不陌生。只是热死黄天的顶着日头匆匆忙忙的赶来必然是有要事相问。 成老三不敢怠慢,匆忙抓起烟卷儿低头挤出了茅庵。 “国栋哥!”老三一面递烟一面招呼着到树荫凉快处就坐。 李国栋赤脚汗流浃背,满身的泥星子,打眼一看就是从地里赶来的。他可是实打实的能干,整日里一头扎在地里不知死活的人。成老三敬重他,现在看他一脸的恼气一副讨要说法的架势,实在不知哪儿得罪了他。 “你这是?”成大林不解的眼瞅着对方,他厌恶旁人无论谁就这样一副恶犬扑食的样儿,他可不吃你这一套。只是李国栋辈分放在那儿,成老三不得不皮笑肉不笑的迎和着他。 “你要的好娃么!你看看!你看看!半亩地的庄稼就这样糟践完了嘛!”李国栋深知成老三的习性,一面解释着来由,一伸手两瓣绿皮白瓤的瓜蛋子就明晃晃的呈现在了成老三的面前。 “这......这......”成老三惊得目瞪口呆,生瓜蛋子同娃儿有啥关系!实在摸不着头脑。 都知道李国栋在河滩地里营务西瓜,成老三还专程的去瞅了几眼,俩人前几日就像今儿个这般的面对面的打着哈哈儿彼此调侃着对方是在瞎折腾。不想这才几日的功夫国栋哥就这样气急败坏的找上了门儿来! “崽娃子弄得好事么,半亩地的庄稼就这样祸祸完了,一刀一个一刀两瓣,你看看......”李国栋再次将那半生不熟的生瓜蛋子往前迎了迎凑到成老三面前。 老二、老三娃子这几日还都在学校!能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的也就非三狗娃儿莫属了!成老三不待面前的李国栋反应过来一把抢夺过他手中的生瓜蛋子就朝着树底下已经起身的成大军砸了过去。成大军眼疾手快早已沿着一侧水渠径直往南逃窜了! “你这是弄啥嘛!”李国栋深知成老三的脾性,忍不住责备着他。 “浑球货,除了惹事生非啥事儿也弄不成!”成老三嘴里埋怨着,连忙招呼国栋哥就坐。一人一支烟卷儿喝茶拉起了家常。 “半拉子高的娃娃不让念书,整日里就这样放养着,性子野了混成了二杆子货,不好收拢!你能守他一辈子不成?”李国栋好歹也算是娃儿娘家舅舅,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哥,道理是这个道理,你说,好端端的念个书,考个学将来有个出息再能端上公家的饭碗,毕竟一辈子也就不愁吃不愁穿了!野惯了,性子难改,三天两头招惹是非,不是伤了自个儿就是伤了旁人,这货色生生就是那令人恼火的没脑子的货!”成老三一口烟突出,脸色阴郁得异常的难看。 “哎!老三,话是这样讲没错,你有没有为娃儿将来打算打算?这样混搭下去以后可咋办?”李国栋明显的急躁了,实在听不惯成老三满口的歪理。 “就让狗日的种一辈子庄稼!”成老三不耐烦了,将那手中的烟头使劲的往地上一甩,眼瞅着大军逃窜出去的方向循迹往南,那呆货见没人追来正缩在不远处的柿子树下探出脑袋朝这边观望。 “你说这就不是个人话嘛!当爹当妈的,不为自个儿想想那也要为娃子想想。狗娃子脑瓜子聪灵,就是一时半会儿还没上道!不能由着娃的性子瞎胡闹。再说,娃儿的情况你知道,何必为难了娃儿呢?”国栋哥见成老三油盐不进,只能再次的好言相劝。心里想着,你自个儿生下的货自个儿都嫌弃,我一个外人若不是受人所托,也懒得搭理你老三屋这破事。只是可惜了一地的西瓜。 “啥情况!用不着你在这儿......”成老三急了,脸色涨得通红。成家是在走下坡路,没边没沿的,他可不接受任何人的指教。乡里乡亲的,谁不盼着谁屋里穷!表面上恭敬奉承,背地里不知道一转身把老先人都骂成熊了! “啥情况!还口口声声的啥情况......啥情况!娃儿那手!......以后咋弄?年纪小不懂事,长大了咋弄?娃儿一辈子都要遭受个眉高严低。再说谁家会眼瞅着将姑娘嫁给那......嫁给那缺俩手指头的主儿!真是!!”李国栋由不得气从心来,他可受不了这口怨气。 “我那瓜蛋子咋弄!”李国栋呼的一声起身就要离去,临转身之际,由不得再补上一句。 “谁弄的找谁去!”成老三恼羞成怒的不愿搭理他。 “你自个儿娃子闯下的祸事,你说咋弄?”李国栋追问道,他不在乎赔不赔瓜地里的损失,在乎的是好心却换来了成老三恼羞成怒的不理解。 “哎!娃儿在南头,你把他球咬了去!”成老三手指着渠南柿树底下的三狗,俩人都瞪大了血红的眼睛。 “跟你狗日的没玩!”李国栋话音一落,一跺脚打着赤脚又匆忙的朝着地的另一头赶去。地里水口还开着,他忙着浇地呢!哪有什么闲工夫跟成老三这不着调儿的人瞎闹腾。 李国栋一走成老三就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他不得不认可国栋哥说的话。这娃儿手脚不全乎,眼下没人在乎一个娃儿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娃儿长大了咋弄?总要有个营生嘛!营务农活自然也不在话下,可是愈是贫穷落后的穷乡僻壤就破规矩讲究就愈加的繁琐不正常。世俗的眼里谁容得下娃儿举手投足间的肢体缺陷呢?在脚上也倒罢了,明晃晃的两大截子都在右手上,举杯投着间都是碍人的眼...... 责备没有任何改变,人有时候不得不面对现实。就像三狗娃儿伤残的手指一样,这是成老三一辈子的心痛。难怪会冲着同龄但又辈分高于他的李国栋发一通火。 “狗东西,回来!”成老三朝着水渠南岸树底下的娃儿挥手示意。他已经有了主意,尽快的将那瓜货娃儿送回学校去。念书这件事儿,无论成败与否只要娃儿愿意能坚持下去,即便是砸锅卖铁他成老三都会勒紧裤腰带给供养下去。他不是没为娃儿前程后路做过打算,现在看来显然是把问题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不得不打心眼里感谢国栋哥,除了至亲的关系谁会当面说这些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话儿呢?成老三是明白人。 树底下的成三狗躲躲闪闪的不敢近前,不由得让成老三再次的难堪起来。老远望去,那躲闪的模样儿同那郭家庄脑袋缺根弦的稀缺货还真是如出一辙。成老三不由得作难了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返校再遭横眉冷眼 成大军是在初二的第二个学期返回的学校,成老三低头哈腰的在办公室内说了好多赔情道歉的话,这才勉强同意成大军留下。留下是留下了,只是宿舍床铺已满,实打实的是一个人也挤不下。只要能让娃儿留下念书,成老三也不在乎这个。包谷杆儿高的个子,走点长路对身体没什么坏处。 一切手续办理齐全,早已超时的处分决定业已改签,眼下最难怅的却是初二七个班级没有一个班级愿意要他。成大军成了整个学校任何一个老师心目中的烫手山芋。自打镇中建校以来这还是唯一的一个。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成大军的威名显然早已在师生间开始传播了。他跟在父亲成老三身后走过教学楼的时候就影影绰绰的察觉到不时的有人在指指点点。 成大军心里自然不好受,可是,凭空的他又该找谁去理论呢?原本惩恶扬善伸张正义的善举现在倒成了众人口水中的风趣谈资。嘲弄倒不至于,那一个个警觉的眼神看他活像押解着的犯人一样。不免让人倍感心虚。 他挺了挺身板尽可能的让自个站得笔直,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在那一屋子的老师心中挽回些许痛改前非的决心。 “哎呀!杨主任,我一个年迈的老太太,有心脏病,可受不了这般的瞎折腾。” “成大军本质不坏,就这动不动斗殴伤人这毛病实在令人痛心。” “老杨,不成了放武鹏飞班上,小武体校刚毕业,人高马大的能镇得住他!” 仅一窗之隔的办公室内,初二年级的老师们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的讨论着,显然没一个人愿意接纳成大军这般威名在外的学生。也难怪,一个敢拿刀子刺向自个儿的,挥舞着板砖冲进高年级教室给同学开了瓢还依依不饶的满楼道追着嚎叫的,这样的刺头谁敢要?还有,已经流落社会近一年之久了,去的时候是初一的上学期,回来的时候是初二的下学期!话说得好是来学习,说难听了就是为了一纸文凭,混个毕业证!没人相信这样的学生能改好学好! “得,老杨,你看这样成不?我倚老卖老说句不该说的公道话。这成大军这学生原本就是一班的,你让他跟班上,再回到一班去!” “哎!这不成,郭老师啊,你可不能坑我这糟老头子哇,我还想安安稳稳的混个退休呢,可不能瞎胡闹!”说这话的正是任教初二(1)班(2)班英语的薛老师兼任初二(1)班班主任,老头子英语说得好,说起汉语来也是一样的阴阳怪调。 “哎!你这老薛可不讲理,你再一个来月就退居二线了,到时候夹着皮包一走,上头自然会派了新的顶梁柱给顶着。你也算是临走为大伙儿分忧解难了,屋子里一个个谁不会感激你呢?”郭老师接过话解释道,她精明着呢,不愧是教了一辈子的物理学,懂得质变和裂变的核心理念。用她的话讲那叫能量守恒,就让死守着一班去霍霍,至少不会影响了别的班级。 郭老师分析的透彻有内涵,老薛头不再喋喋不休的争执,反正要走了,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也不在乎这羊群里再钻进一头恶狼。 “薛老,您看没意见的话娃儿在门口呢,您顺路领回去即可!”杨主任陪着笑脸试探着还深陷愁绪中的薛老师。 老薛头耸耸肩挠挠头故弄玄虚的深叹一口气,算是默认。屋内所有人忍不住都嘘了一口气。 成大军就这样紧随在薛老师的身后朝着初二(1)的方向走去。 他被安排到了最后排靠墙角的位置,一人独坐,也算是个安宁的地方。 老薛头果然同他说的那样在一个月后就领了新面孔的老师前来向学生辞行了。来的时候一脸轻松,走的时候一转身的瞬间莫名的就一股子凝重的哀愁袭上心头。老泪纵横着在其他随行的老师搀扶下离开了。他大概舍不得他侃侃而谈坚守了一辈子的三尺讲台以及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这一幕坐在后排的成大军看得格外真切。只是不明白在薛老师众多的不舍当中他算不算其中的一个。 新老师叫吴名利,任教的学科是思想品德。黑板上的名字写得奇丑无比。 “他爹给他取这名儿的时候许是冲着名和利而去的。这家伙还真应了他爹的期望两者照单全收。偏偏配上了个吴姓,乍一听来还真不像那么回事儿!”成大军心里想着,竟不觉间对这新来的老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歹总算碰到个新面孔,好好表现一回,说不定还真能在这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 成大军显然把问题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虽已在这原本就属于他的教室坐了一月之久,除了语文尚且还能听懂几句而外,实在没人愿意搭理他。老师亦然,学生更亦然。倒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一个个慕名而来接踵而至,仿佛朝拜圣人一样一下课就簇簇拥拥的挤在教室门想一睹成大军的颜面。 成大军惶恐,愈是这样便愈加围堵的水泄不通。 吴名利无奈但反感到了极点,成大军坐在原位并未走动,一连好些时日都这样。他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其他老师口口相传的那般不堪忍受。只是测验的成绩一出,吴名利着实吃了一惊。语文还说得过去,数学14分,英语,物理......其他的科目简直是惨不忍睹。吴名利恼怒了,即便是抓头猪崽子回来在这教室圈养两年也不可能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他不得不对这成大军同学另眼相待。 成大军同这吴名利的矛盾迅速激化是从一个新生转来后的一个月开始的。 这一日学生们还都埋头做着练习,外面的嘈杂声丝毫没有影响到教室寂静的学习氛围。成大军照例一大早就被安排到后操场清扫落叶去了。教室里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晓,待满头大汗的扛着笤帚提着铲子回到教室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室内的些微变化。他熟练的到走廊尽头卫生角摆放好工具就急匆匆的回教室了。 期中考验眼瞅着就要来了,尽管他还摸不着一点儿头绪,但内心照样同那些优等生一样煎熬。成绩是要排名张贴公示的,他可不想自个儿的总分再次石沉大海遭人唾弃。 吴名利早在成大军回来之前给那新生安顿好了位置。莫名的,他对着新生的到来显然并没有好的印象。看似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装扮还算时髦,见到老师也挺懂礼貌。愈是这样老师吴名利愈是对她没有好印象。 事情的起因是前一天晚间这杨主任已经口头的跟他打过招呼,说是有个城里来的学生要转进来,让他提前有个准备。学校就像那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来来去去的也正常不过了。吴名利嘴上应承着,却并没把这事儿记挂在心上。心里想着来就来呗,难不成还让我站到校门口肃立迎接不成!结果一大早青校长又来叮咛他一起到门口去迎迎。 吴名利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倒是很膈应。一个学生而已,难不成还真要列队迎候不成!几人急匆匆的这才刚到门口,这新生就在乡党委刘秘书的引领下迎面走了过来。 女学生倒不生分,老远的就热情洋溢的同那还没站稳脚跟的青校长、杨主任打着招呼。看性情倒也落落大方,吴名利主攻的方向就是品德揣摩的正是人的习性。现在他习惯性的伸手扶了扶眼镜,极力的去掩饰内心的不悦与惶恐。 “也难怪,是什么样的身份能劳驾校长主任连同几个专干都出门相迎呢?”吴名利眨眼间就瞧得一清二楚,必然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富小姐,要么就是官宦人家的大千金!他几乎能马上拍案定论自个儿的揣测。眉梢不由自主的掠过一丝鄙夷的神色。 “啊,这是吴老师,孩子现在的班主任!”青校长疾步上前同那刘秘书握过手之后笑盈盈的指了一脸恍然的吴名利介绍到。 “吴老师好!”女学生在生人面前倒是一点儿也不显得拘谨。眨着俩通透的眼珠子朝老师鞠躬问好。 “你好,你好!”吴名利口上应承着,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 “你好端端的,城里的学校不读非要转回这乡镇学校!要么就是换口味玩新鲜,要么就是在城里待不下去了......”初二了,中途转来的学生能有几个让人省心的,一个成大军已经够他受的了,班级平均分提不上去,走哪儿都自觉低人一等。现在又凭空弄来个千金小姐供着,他实在不知道往后这个班该怎样去带。 “呃,吴老师啊!这娃儿任性不懂事,还劳烦吴老师日后多多担待!”刘秘书在乡镇也算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竟主动上前紧握着吴名利的手,低头哈腰满脸笑意的叮嘱道。实在令人不解。 吴名利惶恐的内心更加的没了底线,他一面脸色僵硬的陪了笑脸应承着,一面识趣的领了学生进了校门。领导要说话,他一个外人杵在边儿上察言观色的,实在是浑身的不自在。 新生入班简短的介绍以及客套的欢迎式,吴名利全然的都给略掉了。他实在没有丁点儿的好心情。直接给指派了最后面的座位,紧挨着成大军的那个空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累回归清洁队 “报告!......报告!”成大军笔直的站在门口已经喊了有一阵子了。深陷在愁绪中的吴名利显然并没察觉到门外的动静。他专程的指派成大军等三五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包揽了偌大的操场包干区,其目的就是为了眼不见心为净。 成大军当然不是个呆脑瓜子,旁的学生个儿个的都在室内念书学习,就他们几人糊里糊涂的承包了班级所有公区,显然是这新老师吴名利在背后搞的鬼。话虽这样讲,可毕竟人家是老师,心有不服却只能隐忍着,要不还能怎样! 其他几个滑头早在老师进教室之前溜了进去,现在挤眉弄眼的正朝着窗外的成大军扮鬼脸。成大军不敢轻浮,故作镇定的再挺了挺腰板。 “报——告!”成大军一字一顿的吼着高调儿,受了冷落的心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这回坐在讲台边看学生做题的老师吴名利显然听到了。他惊觉的从愁绪中醒过神来,转身撇眼间只见那成大军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矗立在前门正中间。一股子无名火瞬间就点燃了,他转过身去懒得搭理他,就让他这样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死挺着。 吴名利一背过身去,成大军就直戳戳的挺身跻了进来。他依旧趾高气昂的缓缓踱步回到后排靠门的位置把个凳子拖动得咯吱响。 这家伙横眉冷眼的同那新老师针锋相对间,显然还没注意到靠里侧的空位已经坐了人,还是个着装时尚清纯靓丽的姑娘。他脸色冷凝的同老师四目相对暗自较着劲儿。一副谁也不服气谁的蛮横之气。 “成大军,你还有没有规矩?”吴名利显然怒到极点了,他嚯的一声起身指着紧盯着他的成大军厉声呵责道。 成大军这才刚坐下身子,见这情形自然愈加的不服气,他咣的一声后踹,踢开凳子腾的一下起身一脸的忿忿不平。 “你瞅啥?一副刁钻刻薄样儿!你以为这是你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没一点儿王法!说你几句还不情愿了!瞪着俩眼珠子贼溜溜的死盯着,没一点规矩!”吴名利是出了名的快嘴,油腔滑调的就是一通臭骂。 “瞅你有文化,长得好看么!”成大军恶狠狠的回应道。说实话他已经忍耐许久了,成天的扫地扫地,扫他娘的地一到连早读的时间都占用了,要背的内容记不住,一上课吴名利还刻意的在众人面前抽了内容刁难他。时间都花在了扫地上,哪有时间背?扫你娘的地! 成大军没想到再次回到学校会是这个样儿,早忍受够了,正想借机同那戴了眼镜的小吴同志好好理论理论。不想,才正要开口,一旁的新生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只往下一扯成大军整个身子就往下跌了下去。憋着一肚子气儿的成大军起身时早就一脚踢开了凳子,这不,屁股落空顺势栽倒下去,四仰八叉的来了个人仰马翻。 “嘘......”教室里齐刷刷紧瞅着的眼睛不禁噘嘴响起一长串的拖音嘘叹。 这滑稽的一幕顷刻间就逗引得全班一阵哗然。就连一脸怨气的老师吴名利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失态大笑了起来。 “我......”成大军一骨碌爬将起来正要开口叫骂。同桌间现在四目相对,一脸惊讶的成大军不得不惊得欲言又止的呆愣着不敢说话。 “这不是......这不是欧阳雨姗嘛!”他几乎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 以柔克刚显然是经久不衰的话题,这一招终于在成大军的身上得到了应验。欧阳雨姗看似气愤的的脸颊上微微的努着嘴,自然是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成大军时不时的还能想起这女娃呆愣,动怒的一幕幕情境,那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纯真最无瑕的喜怒哀乐了!尽管因为成绩的缘故他一直遭人弹嫌着,甚至还一脸的怒气。现在,欧阳雨姗白皙冷凝却又楚楚动人的脸庞再次的感化了他已然扭曲的三观。他不得不陪了笑脸匆忙的回身扶起凳子乖乖的坐下听老师讲课。 懵懂的青春自然有懵懂的语言,成大军的语言就是在一阵惊愕之后瞬间的恢复平静,闭上嘴老老实实的不再说话。他不知道欧阳雨姗为什么凭空的消失又突然昙花一现般的出现。但他深深的意识到欧阳雨姗的突然回归绝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那么简单,她是舍不得她的好姐妹青诺言。这一点成大军闭着眼睛也看得明白。 他同青诺言有多久没说过话了?成大军现在想来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无端的他竟然莫名的紧张了起来。欧阳雨姗同以前一样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位置上沉思,皱眉,时而微笑时而努着嘴娇声的哀叹。课堂上的她一直就这样跟随者老师的思路沉浸在知识的海洋。 成大军却不这样,同桌的突然回归显然打破了他为自个儿营造的破罐子破摔的氛围。老师讲的内容他望洋兴叹的一句也听不进去,偶尔好不容易在书上找到对应的一句,还没来得及圈点,后面的又飞速的寻声匿迹了! 他极力的想在欧阳雨姗的面前伪装出一副中学生该有的勤奋刻苦,可是愈是这样浑身就愈是如坐针毡般的难受。他实在受不了这般不懂装懂的自我折磨,不懂就是不懂,学习应当是心思通明责无旁贷的事情,尔虞我诈的玩心眼绝不是他的本能。别说学不会,即便是痛彻心扉的掌握了也不可能这般自欺欺人的活着。 “我扫地去了!”上午第一节课才上到一半,成大军就自告奋勇的举手示意数学老师他要出去。 老师早已习惯,点了头算是默认。成大军一走,一侧傻瞪着俩大眼珠子抓耳挠腮假装着难题缠身的清洁组队员就急不可待了。他们手忙脚乱的收拾了摊在数学课上的语文书低头哈腰的在后面紧跟着,生怕组长大人活生生忍痛割爱的丢下了其中的任何一个。 有人在微笑,有人在默哀,更多的人选择无视这一切的存在。 欧阳雨姗做梦也没能想到成大军会堕落到而今这个地步,眼瞅着他随着同伙兴高采烈的扛了扫帚铲子叮叮当当的说说笑笑的下楼,欧阳雨姗原本微笑着的脸庞瞬间的多了一丝哀愁。 “姜大侠,你听明白了么?”走在前面的成大军扭身追问着后面紧跟着的姜大头。 姜大头嘿嘿的傻笑着,他明白个球,从开学到现在每节课摊在桌面上的都是语文书。从小到大也就费工夫耽误了两年识了几个字,要不还真连语文书都看不懂。谁叫他爷是柳东乡中心小学退休的老校长呢!“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口号儿喊得倒是响,自家的娃儿都弄成了浆糊,想着也难成什么大气候。 “杨国富你听懂了几个?”成大军瞥眼瞪了提着铁铲子的高个儿杨国富。 杨国富个儿高,裸露在外的九分裤难掩修长的身姿。一双露了脚后跟的长筒袜子紧裹着瘦骨嶙峋的脚踝。人高马大,却又瘦的同骆驼一样。这杨国富最听话,无论是老师同学谁也找不出他身上半点儿不地道来。唯一的缺陷就是成绩差,差就差呗,关键是他还一个劲儿的死撑着勤奋刻苦的去学,越是勤奋成绩就越差,越是刻苦,就越是脑袋犯迷糊。 杨国富扭动着修长的脖颈儿,高凸的喉结拧动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同姜大头一样嘿嘿的傻笑了几声不再说话。 “你杨国富是好学生,全班上课数你最能耐最认真,你可不能跟着大家伙儿天天的搞卫生。到头来没考好你爹拿鞋底子抽你可别说哥儿几个把你带坏了!”成大军一脸正经的数落着不说话的杨国富。他实在不想看着他跟着自个儿一起堕落。 “还说,他成绩又退了!”一边的胡长发接过话儿来,“上次你把他驱逐出清洁队,他回教室老老实实的努力了一个礼拜,成绩退了十几分,老师气得将试卷都扔在了他脸上......” “退了十几分,难不成......上回不是考了25分么!再退......再退......还不同我一样多了!”成大军不屑的压低声音,实在是为大个儿杨国富感到惋惜。杨国富是死心塌地的削尖脑袋往清洁队里挤,老师越是不让他去他就越是考得低!原本五十来分的成绩,现在惨烈得不值一提。 几人絮絮叨叨的很快就来到了全校学生倾倒垃圾的场地,秋高气爽,金黄的田野里放眼望去无尽的荒凉。秋本当用勤劳的汗水去谋求收获的硕果累累,可是,清洁队的人在这无尽的萧瑟之中生生的将自个儿沦落到霜打茄子的地步。 秋风扫落叶,万事尽苍凉。“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无尽的沧浪之水已然堙没了队员们一个个纯真的灵魂。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杨国富的口头禅就是这样。现在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切!狗日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还放光,裹着数学书的封面里夹的不是《神雕侠侣》就是《射雕英雄传》。哥儿原本瞅你那一本正经听讲的样儿还不忍心打扰,狗日的,听到一半竟转过来问我,降龙十八掌竟然是个狠招。一听这话就知道狗东西绝没干好事!一扒开树皮——果不其然!”胡长发一脸鄙夷的演绎着那可笑的一幕。 同命相怜的几个冤大头说笑着在垃圾堆前手舞足蹈。 “干活!”成大军腾的一声从紧压在屁股下的扫帚上飞弹起身。莫名的,只要每次队员在他面前一笑一闹,他就惆怅哀伤得鼻子一酸想要发一通脾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深人静现女鬼 欧阳雨姗实在记不清成大军在教室里坐过几节课,她能隐隐的察觉到成大军刻意的在同她保持着距离。俩人明明之前就是再熟悉不过的同桌关系,也因种种繁琐的事情闹过纠葛甚至私下单独的沟通过。成大军却不以为然的仿佛之前的所有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欧阳雨姗的到来让他显然有点儿手忙脚乱。他不知道该怎样的去面对这个曾经的老熟人。 打第一天被她拽倒在地四目相对那一刻起,成大军就刻意的回避着她。俩人现在又同之前的一样破天荒的成了同桌的关系,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确实令她很是郁闷不悦。她甚至想要在下课后拦阻住老师希望能调个座儿,可是这种想法实在令她不知道要怎样的开口说出理由。成大军隔三差五的才在位置上坐一会儿,还总是侧着背对着她,调座儿的事情没个由头实在也是不妥。 她从青诺言那里已经得知了成大军在她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做为一个女孩子尽管极度的厌恶男生之间所谓的打打杀杀,可是,一想到成大军是因她的缘故这才出手伤人搅和得整个学校不得安宁之后,她竟然选择了原谅他。她能想象得到他在那小河堤前被逼上绝望时那种无助的眼神。但同样的也因此遭到了该有的惩罚。 这一切都是在青诺言给她的书信中得知的。现在她依旧住在先前居住过的前公社旧址上改造的政府大院里。她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 青诺言就住在百米之外的另一排职工宿舍里。之所以要再次的回到这儿,一是实在受不了城里车水马龙的嘈杂叫嚣以及满街灯红酒绿的污浊之气。她渴望能回到山青水秀的高家镇,可是父亲始终不允许,后因煤气中毒,在深度昏迷中父亲许是意识到了自个儿的照顾不周这才勉强的在病床前答应了她的苦苦哀求。欧阳雨姗现在凝视着窗外,这儿的一切似乎早已不再是曾经记忆中的模样了。真应了古人说的那句话:“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青诺言已经很久没再到她的房间来了,换作以往,只要一散学回到这小院,她总会反客为主的挤进她的房间,俩人一起写作业,一起坐在床上背靠背互相依偎着畅谈各自的人生梦想。可是现在,她看得出俩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一样,隔窗相望着却各有各的心思。 街口十字路口的空地上一早就搭起了帐篷锣鼓喧天的,看招牌是河南来的流动剧团要演杂技。她可从来都没面对面的见过真正的杂技表演。一早就将自个儿的想法告知了青诺言,青诺言也爽快的答应了。现在,眼瞅着墙上的挂钟,表演已是即将开演。可青诺言的人影儿都未曾看见,她焦急的站在窗口左右的徘徊着。 “咚咚咚......”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她的门前。她几乎不假思索的一把就打开了紧闭的屋门。这脚步声太熟悉了。 “姐......”青诺言一进屋就满面愁容的沮丧着,竭力的克制着还是掩饰不住悲伤的心情。 “你咋了嘛?”欧阳雨姗眼瞅着她这样一副难受的表情不得不赶紧安抚她。 “外婆病了,爸妈闹腾着要回去待上几天,吵了有好几天了......”青诺言委屈得泪珠儿直在眼眶打转儿。 欧阳雨姗不敢含糊一番好说歹说的规劝这才送走了情急之下的青诺言。 现在,她顺手在桌上翻开一本书,外面马戏团的锣鼓声太嘈杂了,压根儿就没有心思看。 欧阳雨姗皱眉噘嘴又流露出一副淡淡优雅的愁绪。两张门票现在就明晃晃的摆在桌面一侧。“若不去岂不白瞎了不成!”一想到这儿,这个倔强而又矜持的姑娘立即起身,抓起门票就急匆匆的出了屋门…… 杂耍的会场人声鼎沸,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不时的在话筒中一遍又一遍的催促观众进场,说是好戏马上就要上演。而真正表演的场地却被一副一人高厚实而有无尽的花色塑胶布围拢着,里面的嘈杂喧闹自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儿。 欧阳雨姗犹豫不决的挤在循序入场的队伍里,人群呜呜泱泱的叫喊连天。持票入场的却没有几个。这样的观看秩序又怎么可能有上好的表演呢?临到验票口,欧阳雨姗不禁紧张了起来。染黄发的,纹纹身剃光头的什么样儿的人都有,只身一人的她不免心里泛起了嘀咕——不如回学校自习!已经七点多了,自习的同学想必早已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书学习了! 回学校不到半里地的距离,走正门(北门)的话十来分钟足以。欧阳雨姗临走到小石桥时不由得心头一动,转身进了直通后操场的河堤路。夜幕下的她在浑黄的夜灯下显得格外的形单影只。 她没想到事情会出乎意料的发展到而今的地步。她的父母离婚了,她选择跟着母亲。母亲是乡政府的财务专干,一位个性十足的女强人。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就给她更改了刘丹这个陌生而又奇怪的名字。她是在吃中午饭的时候才得知的这个消息。起因正是因为自个儿一时的疏忽忘关了煤气。母亲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父亲身上...... 欧阳雨姗落寞得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她极力搜寻着想尽己所能的归于平静找到适合她的落脚点,那儿可以肆无忌惮的呐喊,可以痛彻心扉的哭啼,可以任由她发泄一腔极为惊惧的哀怨......可是这样的地方又在哪儿呢?人啊,谁又情愿将自个儿生生的活成孤魂野鬼的模样呢? 宽大而又厚实的操场死寂着,除了近门位置那盏经久不息的长明灯外,一切皆归于夜的黑暗。远传重重叠叠的山峦现在也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之下,只有天边将褪未褪的晚霞还残留着无尽的长尾巴。天空受了伤它会哭啼,欧阳雨姗这个跟随了她十几年的名字竟然一瞬间就要被无情的夺去了!真是天大的滑稽!她不敢再想象下去。夜风一吹一行行唰唰的眼泪就瞬间挂满了脸颊。 她紧倚了远离围墙靠外侧的篮球架,这儿时常并没有几个人经过,任凭忧伤的泪水洗刷无尽哀伤的脸蛋! 成大军几人现在正顺着墙角打远处悄然无声的朝这边摸过来。他本是坐在自习室里的,也只有欧阳雨姗没来的时候他才能平心静气的坐上一会儿。外面马戏班子嘈杂的吵闹声实在令他内心煎熬,胡长发一眼就看出了清洁队长成大军脸上的不悦。他悄然的挤过身,俩人窃耳私语了几句就一前一后的相跟着出了教室。 成大军,胡长发一出门。杨国富,姜大头俩人就坐不住了。才走到开水房位置,后面杨国富姜大头俩人就气喘吁吁的扛着清洁工具紧追了上来。一人扛着竹编的大扫把,一人扛着笨重不堪的垃圾铲! “你俩有病不成!”成大军循声回望目瞪口呆的怒骂了一句。 “组......组长......不是......要扫地吗?”姜大头一脸无辜的伸手挠着脑袋,战战兢兢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扫地!大半夜的扫你个鬼!”成大军既好气又好笑的责备着他。俩人又匆忙的折身回去放工具。 四人一出南门就顺着这围墙悄然的往前摸着道儿。胡长发说的,他能找准位置三下五除二的翻越近三米高的砖墙。没人信他,他一直嚷嚷着要寻机演示给他们看。这不,白天怕有老师瞧见,不敢,只能趁了这夜色悄然的摸过来。 高大厚实的围墙一眼望不到边,胡长发在前面带路,后面紧跟着成大军,姜大头和杨国富远远的警戒着不敢靠近。 “就这儿!”胡长发举目四望,俩人很快就在一樽裸露在外的红砖立柱前立定。 “这儿?”成大军疑惑不解的瞪了他一眼。 “嗯,你瞅好了!”胡长发话音一落就踢脚抬腿的挽了袖口就要登攀。 成大军一把拽住他,感到莫名的好笑。 “咋?”胡长发歪着脖子瞪大了眼珠子,一脸的不解。 “这墙后面不是厕所吗?”成大军胸有成竹的发问。 “嗯!”胡长发收住脚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你狗日的不怕倒腾过去掉粪坑里了!”成大军一脸的不屑。宽大的围墙也就这一处立柱有豁口,手攀脚踩着就能翻过去,有点儿脑瓜子的人都知道!可这砖墙的内侧,近两米宽的大粪坑,还没个盖儿,落脚的地方也就十多公分,还被水泥抹成了陡峭的斜面儿,稍有不慎脚下打滑就有可能一头栽进一米多深的粪坑!一长排的公厕直溜溜的排列着,想想都令人害怕,难怪成大军懒得搭理他。 “哎呀!能过去,翻过好多回了!”胡长发急了,恼羞成怒的眨呼着大大的眼珠子。 “能过去?老子玩剩下的!死揪着不放!”成大军自然不会惯着组员胡长发这个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淮毛病。 “哎......老大!......有人!!”身后的隔着几十步的姜大头突然匆忙的摸上来回话。几人匆忙的靠墙蹲下身子警觉了起来。 沿着来时的墙根举目四望,除了高个子杨国富并不见一个人影儿。成大军忍不住又想臭骂这姜大头一顿。姜大头瞧出了破绽,连忙伸手指了对面百米开外的篮球架。顺着手指方向几人屏息凝视着瞪大了眼珠子,只见那人影儿直刷刷的站立着,借着微弱的月光,那人影儿一动不动的却又似在左右的飘忽摇晃。 “鬼!......女鬼......”杨国富伸长了脖子蹑手蹑脚的凑过来瞧热闹,不想,竟惊呼着一路逃之夭夭了。 大个子杨国富一跑,其他几人也都相跟着又是栽又是爬的朝南门入口奔去。只剩下个成大军目瞪口呆浑身瑟瑟发抖的伫立在原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成大军时常就出没在村南阴气腾腾的老洼涧一带,他才不相信这黑夜里凭空能冒出鬼来。虽然如此,但后背还是忍不住一阵冷汗簌簌的发凉。 俯下的身子现在缓缓的起立,轻手轻脚的想要去一探究竟。大个子杨国富总喜欢搞这样的恶作剧,他早已不屑搭理他,只是这回循着篮球架望去,对向的确有女人模样的人影儿在轻微的夜风中低声啜泣。成大军心里悸动慌乱着,可是愈是这样就愈发的想要探个清楚明白。 现在他猫腰轻步的已经踱步到篮球场的正中心了。 “谁!”成大军厉声呵斥道。 这一声惊吓着实将那啜泣着的女鬼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尖叫,她浑身如触电般瞬间的悸动一下,整个胆儿都差点儿惊碎。 成大军被这剧烈的惊悸反应一点儿防备也没有,也是着实吓了一跳,浑身忍不住的往后倒退了三两步。 “成大军你有毛病啊!”这女鬼披头散发的手指着惊扰到她的成大军厉声责备着,实在忍不住竟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总算是弄清楚了,女鬼竟是他一直无言以对的同桌欧阳雨姗!”成大军羞愧难当,无意间的惊吓惹怒了同桌,闯了大祸,慌乱中眼珠子左右一翻转见四下无人,何不逃之夭夭呢!这才跑出去三五步欧阳雨姗的厉声啼哭就像刀绞一般的刺穿着他的后背。他不得不停下匆忙的脚步再次的扭身回去。 “你......没事?”成大军直愣愣的站在面前关切的问。 欧阳雨姗继续放声的啼哭着并不搭理他。 “你......我......我也......也不知......不知是你在这儿!”成大军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对方继续的啼哭着,嗓门似乎更大了! “欧......雨......哎呀!同桌,一个玩笑而已,你......你何必......何必在意呢?”他战战兢兢地一时间不知道怎样称呼她才好,直喊名字,这复姓的名字实在绕口又显得生疏;直呼其名,太过于亲切肉麻,又不适合他这样普通关系间的同学。索性直接叫个同桌倒还直接一点。也真是为难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成大军一面道着歉,一面俯下身子匆忙的去搀扶蹲在地上掩面而啼的欧阳雨姗。他的心脏扑腾扑腾的跳跃着仿佛要爆裂了一样,“欧阳雨姗是女孩子呀!他一个扫垃圾的男生的手又怎么能随意的触碰呢!”这样的念头在脑际一划而过,他瞬间惊觉的缩回颤抖着的双手,后退,立定。直挺着身子一脸严肃的瞩目凝视着面前的女同学。唯有以此肃立的方式才能赎回自身无知的罪过。 他突然清醒的意识到,欧阳雨姗就像那天山上古莲的胚芽,只能远远的看着,无论是谁绝不能轻易的去触碰冒犯。“神圣不可侵犯!对,就是神圣不可侵犯!” 成大军很清楚自个儿当下的处境,他不得不顺从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时间就像冷凝了一样,俩人就这样彼此不动声色的僵持着。 欧阳雨姗是在沉默啜泣了许久之后这才缓缓的抬头起身,一脸惊愕的凝视着面前比她还更加沉默的肃立着的成大军。 “你......你咋还直戳戳的傻站着?”她突然关切的破泣为笑。还挂着泪珠儿的眼珠子眨巴着,让人看着都忍不住的想要心疼。 “对不起!”成大军回避着她清澈的眼神再次表达歉意。 “傻啊!早原谅你了!”欧阳雨姗闪动着眼珠子,责备似的回应他。 “对了,看你最近一直在看琼瑶的书,好看吗?”欧阳雨姗鼻子一吸一顿的直接转移了原不原谅的死板话题。 “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在她面前成大军莫名的紧张着,但一字一句皆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梅花烙》挺好看,当影视剧里女主人翁受到委屈的时候,男主人翁第一时间会怎么办?”这是考题一样的问题。 在言情类小说里这样的场景描写比比皆是,琼瑶的《梅花烙》成大军才刚借到手,还没翻阅几页。他深知面前的欧阳雨姗显然是察觉到了他课桌里的秘密,不免心头一阵惊慌,若是被老师知道了,那还不公开的说教上几句。一个中学生,正是奋发进取的美好年纪,整日里埋头看些课外的言情类小说,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了!这是典型的不务正业! 成大军忧心忡忡的低下脑袋不再说话。 “怎么,紧张了!放心,我不会告密的!”欧阳雨姗似乎轻松了许多,她缓缓的上前目不转睛的紧盯着面前的成大军,仿佛刚受了委屈的是他一样。 “当影视剧里女主人翁受到委屈的时候,男主人翁总会在第一时间好言好语的安抚着,然后轻轻的递上绢帕或是纸巾!目不转睛的眼瞅着对方好言好语的规劝,直到露出灿烂的笑颜!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傻站着!......”欧阳雨姗显然是在调侃面前的成大军,俩人似乎比先前更加的熟悉了些。 绢帕,纸巾!成大军口袋里连个土疙瘩也没有,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的提前准备好什么绢帕纸巾呢?他很庆幸欧阳雨姗竟能把他称作男主人翁!浑身竟格外的舒坦。 “我......我先走了!”成大军紧张到终于鼓起勇气舒缓了一口气,尽管他很不适应欧阳雨姗顷刻间从来没有过的的亲昵,但还是心里乐滋滋的回味着刚刚才经历的过去。 “你去?” “去看戏!”成大军一口回应道,他知道,要想脱身就只能撒个谎尽快的逃离。空气紧张得简直要令他窒息。 “看戏!”欧阳雨姗不由得心头一阵喜悦。她手上不正有两张还不曾使用过的门票吗! 现在她匆忙的摸出门票一脸欣喜的举到成大军的面前,“我有票!” 成大军瞬间不知道该怎样的回绝了,他哪儿有钱买什么门票呢!能勉强的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明晃晃的门票就摆在面前,成大军倒是没了一点儿兴致。 他感到自个儿同那欧阳雨姗就像两极相斥的磁铁一样,内心尽管并不抵触甚至于还莫名的有点儿期待。可是愈是这样就愈是想极力的绕开对方。青春的萌动的确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感觉酸涩清柠却又令人尽情的陶醉其中。 成大军已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了,现在竟让一个女娃儿牵着鼻子走。欧阳雨姗现在不动声色的走在前面,他在其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跟着。她走路的时候身姿笔挺,成大军就跟着笔挺。她在伸手轻拂被夜风吹散的头发时,他竟也叉开手指将一头的短发拨动。成大军多想就这样一直的相跟着,彼此都不说话,像一个陌路人一样的永远紧随在她的身后。 马戏团的场子很快就到了,俩人从检票入场到曲终人散的离场彼此都没说上几句话。众目睽睽之下,明显的俩人彼此的矜持就愈发的明显凛冽。看得出欧阳雨姗在极力的回避着熟人的眼神,他们是在散场的人群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时候才起身朝着出口方向走去。门口检票的音响里此时此刻老狼的一首《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 从前的日子都远去,我也将有我的妻 我也会给她看相片,给她讲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 成大军莫名的被这一首清雅而又满含着淡淡忧伤的青春旋律所触动。他甚至莫名的就感觉到这首歌仿佛就是为他和他现在的同桌欧阳雨姗量身定做的一样。他完全沉醉其中,一字一句的沉浸在那股子淡淡的忧伤之中...... “走了!”欧阳雨姗其实早已经走出了半截子路,一回首正想同那成大军道别,不想竟连个人影儿也没见到。她要感谢他在最失落的时候紧随身后的陪伴她。这不,再回到不远处的戏场,除了几个匆匆忙忙的工作人员就只有这成大军静静的伫立在检票口旁。 “嗯!”成大军转身冲着找回来的欧阳雨姗傻笑着,俩人一起朝着人影绰绰的南街走去。 “大军,谢谢你能陪我!”欧阳雨姗驻足在临街的绿色政府大院门口,她一转身的功夫就到家了。成大军却还有十多里的夜路要走,他要一直朝南穿过三四个稀落的村庄一直走到那似乎伸手可见却又扑朔迷离的大山跟前去。欧阳雨姗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矜持会令他这般的执着与不悦,她同别的同学一样甚至厌恶过他的不学无术,厌恶过他的嚣张跋扈,更厌恶他身为一名学生却荒废了学业将宝贵的青春年华奉献在了校外的垃圾场中!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能看得清成大军当初在小溪旁那清澈透明又满含着无限激情斗志的眼神。 是她的眼神出问题了吗?还是他的眼神混沌不清了?欧阳雨姗不知道...... “走了!”成大军谦逊的点点头朝欧阳雨姗道别,还不待对方回应就急匆匆的转身疾步消失在漆黑而又漫长的夜色里。 风再次的拂乱了欧阳雨姗的一头长发,她不仅抿嘴笑笑,成大军在操场边上说:“那么麻烦为什么不扎起来呢?”她知道这是他情急之下为打破僵局顺口而出的没有任何深意的一句话。她接受他的建议。 欧阳雨姗匆忙的朝着对面不远处的百货商店跑去,灯还亮着,兴许还能买到扎头发用的头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恼羞成怒一腔委屈 成大军是在回教室收拾东西准备跟着父亲成老三回家的时候,一瞥眼的功夫就一眼瞅见那雪白的头花发夹....... 二日一早,天还不大亮就下起了蒙蒙的细雨。一股子从来没有过的寒气就这样悄然的来袭了。闹钟还没响起,成大军早已经洗漱完毕。该带的东西在临睡之前就早已收拾停当,以往起床的时间是四点h还是四点半记不大清了,反正鸡叫二遍的时候就已经出村了,十多里的漫漫长路早已让他养成了长途奔袭的习惯。他必须赶在早晨六点半之前进教室。六点半是班主任老师领队跑早操的时间,不按时到会被严肃的批评并按迟到记录处分。 成大军来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里还并没有几个人,大雾弥漫下的校园格外的清幽宁静。一切仿佛还未曾苏醒一样就这样沉浸在无尽的烟波浩渺当中。雨虽然晴了,到处湿漉漉的一片。 看样子今天的早操是没有办法进行了!成大军盘算着,何不找了安宁的地方早读呢!他突然的有了早读的欲望。在昏暗的教室里压根儿就看不清书本上任何的字迹,而室外围墙边上的夜灯却还浑黄的发着亮光。 “就到围墙边上去!”成大军思量着并没走进昏暗的教室,倒是径直朝着百米开外的灯光下走去。 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当整栋楼回荡起郎朗的读书声时他才匆忙的朝教室一路小跑过去。赶在班主任老师进教室之前回到教室,这是最起码的规矩,成大军自然不敢怠慢。 班主任吴名利老师不知何时早已等候在了教室走廊,成大军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还刻意的点了点头向他致意。许是身上的挎包引起了吴老师的注意,才跑出几步远的距离便被厉声呵责住了。 “你看看几点了!”纪律要求极其严格的吴名利老师现在是一脸的嫌弃。他起了个大早就在这儿候着,看哪个自由散漫的敢公然的违反纪律。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班主任才上任没几天之前的坏毛病无论是谁可绝不给惯着。 室内齐刷刷的黑脑袋现在都统一朝着窗外巴望着,谁也不知道吴老师会怎样的处理面前棘手的一幕。读书声也瞬间中段,没有一个人敢轻易的发出声音。 成大军无奈的止步回头朝着老师走去。他极不情愿的立定,尽可能的摆出一副言听计从的乖巧样儿,大清早的,他可不想有任何的麻烦! “老师!”成大军深深地鞠了躬以表示对老师莫大的尊重。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点儿客套他还是再明白不过了。 “看看表,几点了!”吴名利双手插腰显然已经做好了杀鸡给猴看的准备。早在前几日就在班干部的约谈中了解了班上各个同学的初步情况,他实在看不出来成大军一个朴朴素素的农村娃儿有什么可豪横的。但同学间似乎都刻意的回避着他,更有甚者,其他的代课老师也有好几个私下里提醒他对待成大军要格外的小心,说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个十足的危险分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能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这话吴名利听了已经不下三四次,越是这样好心的提醒反倒是越发的刺激了他一股子莫名的激情。现在,他倒要看看这成大军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没表!”成大军算是诚实的作答,他似乎想解释,但终于还是动了动嘴唇没能再出声。 吴名利的眼睛怒红到了极点,这样的回答在他看来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他要的是一个为什么迟到的解释,跟有没有表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不相信成大军听不懂他的问话,在所有的科目里,成大军的语文成绩还算相当的出色! “解释下为什么迟到!”班主任吴名利早已气上心头,他刻意的压抑住心头的怒火也算是给面前这态度还算恭敬的成大军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做事向来先礼后兵。挑衅!只怕你成大军这回是碰到了钉子! “迟到!老师!你是在说我迟到吗?”成大军一脸无辜的摊开手上的课本,“我第一个到校,第一个进的教室,我怎么可能迟到呢?”他的脸色羞红了,显然是恼羞成怒的神色。却又不得不自证清白似的为自己竭力的辩解着。 “这是什么?”吴名利显然并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现在紧盯着的正是成大军斜跨在腰间的挎包。里面装着的正是这一整天在校的干粮。 “干粮!”成大军见老师质问的眼神死盯着,尽管极不情愿,还是无可奈何的扯了扯背带。 “有柿子,红薯,馒头!”他希望这样的解释能让满心猜忌的吴老师满意,他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扯开了袋子将那一个个黑瘦而又干裂的黑面馍儿裸露在众人面前。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仅有的一点儿尊严。他很清楚自个儿的处境,吴名利老师同其他的老师一样更喜欢的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显然不是吴名利现在想要的答案,管你包里背的是什么!他现在要的就是一个迟到的理由!成大军果然是成大军!他极力的岔开迟到的话题不答,瞪着俩眼珠子睁眼说瞎话。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说句真话就那么难吗?”吴名利显然不耐烦了,他懒得再搭理他。 “本来说的就是真话!”这回成大军倒是一脸的不服气,他讨厌一片赤诚的真心换来的竟是这般的刁难,同样懒得搭理他。 “啊!你第一个到的,教室里几十号人,哪个能证明你第一个到的?”吴名利的嗓门显然已经扯开到了极点。“狗嘴里终究是吐不出象牙!”吴名利的胸脯上下剧烈的起伏着,他不想面前看似单纯的娃儿竟是如此的死皮不要脸。还红薯,柿子,馒头的!耍这点儿小聪明!你小子还嫩着呢! 现在俩人的对话再次的陷入了僵局,教室里齐刷刷的脑袋正巴望着这边一窗之隔的走廊。清洁队有几人竟隐隐的朝着成大军竖起了大拇指。吴名利笃定你成大军不敢再放个屁出来,胆敢再造次,他的巴掌绝不饶你! 他的猜测是对的,成大军果然低头抠着手指不再说话。吴名利憋着的一股子怒火终于能悄然的舒一口气了!他恶狠狠的瞪了室内那几个跟着起哄的学生一眼,正想冲进去臭骂几句。不想,一神成大军直戳戳的转身后脚已经进了教室。俨然一副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景象。 吴名利做梦都没想到成大军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这个新上任的班主任来这么一出!他原本已经平息的火气瞬间腾跃着又袭上了心头。 “回来!”吴名利焦躁不安的紧追了过去,他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成大军还真能给闹翻了天去! 成大军显然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任凭班主任吴名利在身后嘶鸣怒吼。他不做声,一走近自个儿的座位就塞了背包进去,进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 “我让你出去!你听不见吗?”吴名利追过来了,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成大军的桌面上。一班的同学都惊愕着,回头凝望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幕幕。谁也不知道胆大妄为的成大军在这新老师的面前又说了一番怎样令他难堪的气话。吴名利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显然令他十足的下不了台了。现在,他只要成大军在所有的学生面前说句软话,哪怕是站起身态度端正点儿也行。恼羞成怒的他完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气喘吁吁的问话,成大军装没听见一样转身继续读他的书。全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这不得不令急火攻心的吴名利刮目相看。 “果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吴名利指桑骂槐的指了一群不读书的同学叫骂着,他就是想要借机激怒面前的成大军。 “老师,请你出去,我们要读书!”成大军啪的一声将书本拍在桌子上算是对指桑骂槐的吴名利老师最直接的回应。他如愿的站起了身,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儿。 “你说啥?把你刚说的话再给我重复一边!”吴名利伸出胳膊往上一抹袖口,摆出一副一决高低的姿态来。心里想着,“既然你你小子油盐不进,那就别怪我这做老师的不给你面子!” “我说,请你出去,我们要读书!”成大军语速缓慢却又异常的清晰。看着吴名利挽起了衣袖,他不免凝神一笑,轻蔑的至极的样儿。 “你想打人吗?你想打就打,我绝对不还手。”成大军百口莫辩,在新老师面前他句句说的是真话,可是人家一句也不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成大军回想之前在学校的日子,先前的他是想被谁打就被谁打,现在,他不惹事,但绝不怕事,如果非要给现在的他加上一个界限来说,那就是想打谁就打谁!破罐子破摔!是谁把他逼成破罐子的?烂的倒是容易,好好的罐子谁又乐意让它烂到没底儿呢?他的眼珠里几乎能迸出火花子来! “你是说让我出去吗?”吴名利没好气的质问一脸怒气的成大军。他一把拽出成大军刚塞进课桌里的干粮袋子,一转身就脚底生风的出了后门。成大军紧随其后想竭尽所能的追回干粮袋子,显然已经慢了一步。精瘦而高挑的吴名利只一扬手那口装满干粮果蔬的干粮袋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悠的一声飞了出去,袋口一开,滚落的是泥水地里到处皆是。 赤红的火顶柿子,脱了皮的黑皮馒头,变了形的一坨一坨的软溜溜的红薯......一片狼藉的景象。 “你......”成大军双手一摊,难听的话儿一到嘴边旋即又吞咽了回去。豆大的泪珠儿瞬间挤出了眼窝子。 “捡起来!”成大军呵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点。 吴名利一回首一眼就瞅见了成大军眼角浸出的泪花子,他满意的笑了,笑的格外的狰狞,俨然一位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想让他捡起来!痴人做梦。 “捡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吴名利昂起高傲的脑袋伸出俩修长的手指豁一豁额头齐眉的刘海儿,轻蔑的笑着。 现在修长的手指又划过鼻梁,他要拖一拖刚刚下滑的眼镜。就在这一忽儿功夫,面前看似委屈的成大军却爆发了!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住脚后就猛然的前冲一个腾跃硬邦邦的膝盖就像磐石一样猛烈的踹击在吴名利的胸口上。吴名利做梦也没能想到挂满眼珠儿的成大军会给他来这一手! 一个趔趄,他咚的一声来了个人仰马翻。成大军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还是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儿死盯着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开除他让他滚蛋 吴名利是在惶恐之中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不敢想象成大军这个看上去还算怯懦的学生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自然是怒不可遏,后门口拐角处的竹编笤帚就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吃了大亏的吴名利那还顾得上什么师生之谊,一把将那竹编的笤帚扯进手中朝着成大军的脑门扑打过去。咻的一声哨音划过,成大军的脸上就像猫抓了一样,红扑扑的血印子细密而周旋。 成大军依旧瞪着红扑扑的眼珠子,他一动不动的紧紧的攥着拳头。说过了不还手就是不还手,他不可能违背自己的诺言。吴名利许是终于找到了内心制高点的一丝平衡,在一连的抽打了好几下之后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一股厌恶的气息逐渐萦绕心田——开除他,让他滚蛋! 尽管他不知作为班主任的他究竟有没有这般的权利,但在职权范围内他铁定必将同这以下犯上目无法纪的成大军水火不容。他不可能就这样饶恕了他所有的罪责。 地上的馒头薯块橙黄的柿子污迹斑斑,无不刺痛着成大军脆弱的心田。其实早在之前已经立过毒誓,无论是谁,胆敢再度莫名其妙的凌辱他,他绝不答应。定然会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却是看上去斯文无比一副弱不禁风样儿的老师啊!成大军不可能牵强附会的隐忍着,但他已经在竭尽全力的克制自个儿一腔愤怒的情绪了。对人,天大的误会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可是地上的馒头薯块儿有该当何罪呢? “收东西!滚蛋!”吴名利显然已经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一大早的他回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先给欧阳雨姗调整了座位。道听途说的话早已令他对这成大军没了好印象,当晚的剧场他是亲眼瞅见欧阳雨姗竟同那成大军瞎凑在一起。多么单纯质朴的姑娘啊!他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祸害在游手好闲的成大军的手里!也难怪他会生那么大的气。 “收东西!滚蛋!”成大军一丝不屑的眼神里终然还是等来了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消息。其实在动身飞脚踢踹老师的那一刻就已经深深的认识到自个儿的必然没有好果子吃。这么些年了,他知道,以自个儿目前的处境来看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只不过做梦也没能想到会来得这样的突然。 他僵持着继续做着垂死的挣扎,尽管深知被侥幸留存下来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他还是等待着一场暴风雨之后短暂的安宁。 “收东西!滚蛋!”吴名利的语气似乎更加的坚定了,坚定地丝毫不容质疑。 “呵!”成大军冷笑道,似乎异常的沉静。“请你捡起地上的东西!”即便是要走,也要有尊严的走,成大军的尊严不在脸上,而在一地散落的柿子薯块黑馒头上。这是他的底线,触犯了,必然会死磕到底。 “呵!做梦!你想的倒是挺完美!”吴名利一脸鄙夷的笑着,他还真是替那一地的的馒头薯块儿着急,好端端的东西竟要揣进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混世魔王肚里,真是糟践了好东西! 想让面前恼羞成怒的老师捡起摔落的干粮袋儿显然已经不太贴合实际!成大军尽可能的强忍着一腔的憋屈将那不争气的眼珠子强挤了回去。 “收东西!滚蛋!”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成大军不愿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僵持下去,他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迈出步子自个儿去捡回本该属于他的无辜的东西。 吴名利可不依他,一个飞脚那走廊台阶上的黑馒头咻的一声就像沾满污泥的足球一样被踢飞了出去。他把一腔的愤怒全然发泄在走廊楼道口这几个侥幸逃脱的黑馒头上。 成大军强忍着的怒火终于再起波澜,他嚯的一个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重拳就狠狠的击打在了还略带笑意的吴名利脑门上。黝黑的拳头凝聚的是浑身的力量,敢糟践粮食,别怪不给你留丁点儿的情面! 吴名利再次的情绪失控,他飞扑着想要同那不知死活的成大军一决高下,无奈任凭他怎样的飞扑拳打脚踹,都丝毫难以近身。室内原本还在当着一场闹剧来观摩的娃儿都惊愕的匆忙上前规劝。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欧阳雨姗就这样惊恐万分的呆坐在座位上,面前的一切许是惊吓到她了!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她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成大军会堕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不学无术,打架斗殴...... 闹哄哄的楼道许久都不得消停,吴名利怒不可遏的叫骂着,声音是异常的凄惨伶俐。一楼百米之外的行政楼里,匆忙的脚步声急促的响起,有人叫喊着杨主任的名字,显然事情已经闹到不可回旋的地步。 成大军不再挣扎,也不再同那废狗一样猛扑吼叫的吴名利死死的僵持。他看得出在众多的围拢着的学生之中更多的却是对于他无尽的嫌弃乃至厌恶。那一种怒不可遏的眼神里是压抑许久的悲愤与难过。悲愤的是纯洁的象牙塔里竟然挤进了像他这般的害群之马,难过的是好心规劝的老师竟然也成了他蛮横无理的发泄情绪的工具。 “成大军有病!” “病的还不轻!” 身后不知是谁在嘀嘀咕咕的责备着他。 成大军已然是满脸的血珠子,竟然换不得众多的同学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同情!他绝望地扫视了被众人搀扶着浑身气得哆嗦还站不稳的吴名利。“装!尽可能的将你的一腔委屈呈现出来,这样就能获得更多的同情分!”成大军的心里不免一丝不屑的难过。算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在众人监控的目光中赤手空拳的回到了教室,他瞥了一眼同桌还空荡荡的座位,内心不免划过一丝难言的滋味儿。“别了!向身边的一切无声的道别!”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至于破旧的书本,于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前排那一副熟悉的背影白色的头花发夹竟是那般的刺眼,令他心神不宁!她终是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哪怕是轻微的一个转身,纹丝不动的在翻看着自个儿的书本!成大军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后门,顺着楼道悄然的离去。 操场上深秋的雾气升腾着格外的凝重,他竟然神奇般的觉得浑身上下从来没有过的一阵轻松。断断续续的两年初中生活就这样在一片茫然而又厚重的白雾中终结了!终结在一个令他莫名其妙的迟到的理由当中! 成大军苦笑了几声,转身隐没在无尽的雾团当中。 龟寿村的团雾似乎更加的浑厚,泥泞的道路尽头是无休止的迷途无休止的细雨迷蒙。野菊花清凉的气息瞬间令人耳目一新了一般,浑身都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水汽里。 “他又该如何给他那倔强的几乎不讲一点儿道理的父亲交待呢!那一顿厚重的皮鞭还不狠狠的抽死他!”成大军终于没了勇气回屋。他专程的绕进了南巷再往西走沿着横贯南北的水渠一路往南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自家的果园。 红橙橙苹果像一个个出水芙蓉一般的晃动着,浑身还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子。沉甸甸的枝头被压弯了,下垂着仿佛随时都会嘎巴一声折断了一样。 而那泂泂细流的水渠里,野生的水芹菜却是格外的碧绿丰茂,浑身壮实着一副倔强不屈的样儿。成老三的果园分东西两块,西面的早已挂果,东面的套种着黄瓜,西红柿等蔬菜。在陡峭但并不能算作崎岖的斜坡路上,两岸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苍翠欲滴。家家户户的果园就这样遥相呼应紧密的勾连在一起,仿佛只身挤进了无情无尽的晶莹剔透的苹果海洋里一般。 这样的天气成老三一般都不会跻身在果园简易的茅庵里。湿气太重了,即便是早已遮盖了雨布,湿漉漉的人的身体又怎能吃得消! 连接东西这两亩三分地果园的就只有这一米多宽的小石桥,简易的几块石板随意的搭建在一米多宽的渠沿上。成大军现在驻足在这无尽的果林深处,四处除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就是脚下潺潺流动着的水流声。箭雨关早已被团雾吞噬了,雾气厚实得密不透风。回想在学校发生的一幕幕,他突然觉得一切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又似乎在无尽的梦境当中。 他向老师动手了!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竟是火辣辣的疼痛?上次的下石村的伤疤才过去多久?现在竟然再次的回归了!柳东中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也许是这美好并不属于一个像他这般极度自卑却又无奈的农家娃儿! 就在面前的杏树底下,父亲成老三呵斥着他怒不可遏的问他:“不读书以后咋办?” 他说:“陪父亲一块儿种地,营务果园。” 父亲生气了一把扯过他的胳膊指着他齐刷刷的被切断的两根手指头问他:“你不是全乎人,农民,农民不可能对你这样的情况置若罔闻。以后咋办?你应该凭自己的努力找回自个儿应有的尊严!” 于是,他默认了父亲再次令他回学校的提议。这才不到几天的功夫?又被赶出了校门! 成大军无声的肃立着,他对不起一家人的厚望,更对不起父亲省吃俭用挤出的学费。他被开除了!现在就这样失魂落魄的伫立在不久前父亲还苦口婆心的规劝过他的路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调查取证奋力而争 成老三这回看到儿子成大军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他是端了剩饭专程来寻狗的。换作以往每到饭口狼狗虎子总会主动回屋讨吃食,今儿个却一反常态。成老三实在放心不过,这才踩了泥泞躺着露水一路艰难的搜寻了过来。 父亲一声声呼号呐喊的声音老远的就穿过了琼林绿丛。成大军正蒙头屈膝的躺在窝棚的床铺上,他匆忙的起身还没收整好床铺的时候成老三已经破门而入了。 “爸”手忙脚乱的成大军不得不低眉顺眼的同父亲打了招呼。 成老三并没有答应,他默不作声的将剩饭倒进床底下虎子的食盆里,脸色异常的凝重。 “咋!又打架了?”成老三紧盯着娃儿脸上早已干痂的血印子,心头莫名的难受起来。 成大军赤脚低头默不作声的呆立在原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肚子的委屈瞬间化作了泪珠子拥挤了出来。 “先回屋!”成老三叹息了一声就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人背着手缓缓的离去了。薄雾下的他该是有多么的难过啊!费尽周折的托人找关系,这才安宁了几天又是一脸伤痕的回来了,他实在闹不明白那仇恨的火花子凭什么总在他的身上迸发,似乎从他到了镇中之后一切仿佛就不曾安宁过!回来了也罢,眼下也正是缺人手的时节,一地的苹果早就该开始采摘了,联系的客商非要实地查看,这才走到地头就嫌弃路不好走又折了回去。好在临走前分了等级下了定金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成老三心里原本美滋滋的,现在却是莫名的一阵窝火。 他不想因为儿子读书的事儿影响了原本还算不错的好心情。现在俩人正一前一后的相跟着朝那树木依旧葱茏浓郁的村庄里走去。 “隔三差五的就这样闹腾!看来八成这书是念不下去了!狗日的……”成老三心里埋怨着却实在懒得再开口。 人的命天注定,尽管他并不相信命,但事实让他实在是难以开口。隔三差五的就挂了彩儿回来!生生的把那念书成人的事儿闹成了战火硝烟的战场,关键还总打不赢。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回又是咋个回事嘛?难不成又被人堵在了路口!”成老三实在忍不住,就调侃式的扭着脖子回头问询。娃儿受不受得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再不过问他就已经习惯了眼瞅着娃儿一脸伤疤的场面。 成老三不想骂他,他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之前带了一身伤回来总会哭鼻子。成老三狠狠的训斥他,怒骂他熊包软蛋货。尔后,再遇到类似的事儿他就不再声张,只一味的耷拉着脑袋闷着葫芦脑袋不说话。成老三断定这狗日的这回要么是吃了大亏,要么是打了个平手,要不咋会平白无故的抹眼泪呢? “半天吭不出个屁儿来!”他实在压抑不住心头的火气。 取水潭的积水混杂着柴草污泥,咕嘟咕嘟的翻滚着,到处都充盈着一股子青草香甜的气息。雾气还没完全消散,成老三来时放在水潭边的挑水担子依旧孤零零的立在原地。他现在俯下身子伸手正搓洗着一脚的黄泥。儿子成大军还算有眼色,悄然的绕过身去在裸露着钢筋水泥管子的取水口接满了两桶浑黄不堪的稠泥水。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成老三的心里难受着呢!他实在懒得搭理面前的娃儿,屋里头现在还跪着两个,一个个的不争气,不是惹事生非就是翻山越岭的翘课掏鸟窝。老二老三正是因为几颗野鸡蛋同那村东的娃儿动了手,那泼妇娘们不讲道理,拉扯着娃儿一路叫骂着从村东骂到村西。骂得那叫难听!成老三实在忍不住呵斥了几句,就一路哭哭啼啼的挤进成大林屋里告官状去了。 成老三也是难得有这一会儿的清闲。 “念不成了收拾了算了!难怅!”他现在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这才挤捏到抽得剩下半截子的烟卷儿。俩手指头紧夹着竟找不到点烟的火柴盒子。 成大军顺手又倾倒了满是污浊的水桶,不动声色的蹲在一边石阶上眼巴巴的朝着成老三这边巴望着。 成老三实在看不惯娃儿这可怜楚楚的熊包样儿,吃了亏还不敢言语,哪有什么好气儿对他。 “冤有头债有主!难不成人家天底下还没了个王法不成?你是黄泥巴捏的!谁想动就能动?人啊,吃亏是福,总不能回回都吃亏?吃得多了那就是脑瓜子有问题!”成老三忍着火气教育着娃儿。实在是不愿看到他这般的窝囊。 “老师打的!”成大军的眼睛又开始忍不住酸溜溜的要挤出泪珠儿来了。满含哭腔的说明了缘由。 “咋!还没了王法不成!你等着,咱找他去!”俩人匆忙的回屋换了干净的衣服就悄然的出了村朝着镇中的方向走去。成老三专门借了辆自行车,想着顺路到那高家镇去一趟,也好提前订好了装果子的纸箱塑封袋儿。 吴名利单方面的在领导办公室一通瞎说歹说,生生的把白的说成了黑的。因当事人成大军畏罪潜逃了,学校教育组现在正筹划着由杨主任亲自牵头着手尽快的处理这起公然袭击辱没师长的恶性事件。只待天一放晴就直奔龟寿村一讨究竟。教育组,德育处几位领导这会儿还正在商讨着研究出一个具体可行性的方案。显然是有争议,高一声低一声的正喋喋不休的争论着。 “他娃儿即便是不想读了,也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公然的同老师动手!我看,必定得严肃处置,要不怎样服众?怎样让一线的教育工作者内心安宁?”说这话的正是镇教育专干王福生,他这才新官上任不到两周的功夫就碰到如此棘手的恶性事件。他不得不当着所有领导教育组成员的面表明自个儿的态度。 “吴老师已经约谈了,事情经过也交代的还算清楚明白,眼下是肇事者成大军不知了去向。他的证词至关重要,还有一点,成大军作为过错方,即便是伤天了害理了,他终究是学生。未成年人,难不成公了?报官?法办?眼下最主要的是尽快的找到成大军本人,事情的来龙去脉非曲直自然就不攻自破!”一侧一直沉默不语的杨主任显然沉不住气儿了,做为主管学校德育安全的直接领导,他不希望将事态一味的扩大。他是第一个出现在当场的。一楼满地的高粱馍儿,摔成烂泥巴状的红薯块儿仿佛昭示着事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尽管他是一路小跑着上的二楼,但是还是没能堵住气势汹汹的成大军同学。 “是什么样的委屈能让一个学生狠狠的摔碎了干粮袋儿,甚至同老师恶意决斗呢?”他实在想不明白,事情就摆在那儿,不怕查,一查就水落石出。但这吴老师搞的什么清洁队就足以令他大为恼火,好端端的念书娃娃你不让人家在教室里坐着,整日里扛着个扫把,垃圾铲子在外面瞎忙活。别说娃儿有意见,做为一个校领导他是实在的看不下去。早就想约谈他了,不想竟闹出了这般大的影响。他压抑着,不想将事态再度的扩大。于工于私事态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报告!”门外有学生打报告。 众人尽管有争执,甚至于一脸的不悦。但都瞬间的安静了下来,端正了身子,应声让配合调查的学生进屋里来。 之前已经来了两三个都是男同学,现在毕恭毕敬的站在面前的女同学大家谁都认识。正是品学兼优的欧阳雨姗同学。她说的话许是更加的有分量。 “嗯,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请如实作答,不得有丝毫的隐瞒!”王福生清了清嗓子朝着欧阳雨姗同学提醒道。 欧阳雨姗似乎有点儿拘谨,她略显紧张的点点头算是应允。 “成大军是几时几分到的门口?” “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前门虚掩着,并没有看到成大军的人影儿!不过地上有水印子,我是回座位放好书包到讲台边开灯时才察觉到的,分不清水印子事我的还是其他同学的......”欧阳雨姗实话实说,她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你说地上有水印,教室还有没有其他同学?” “没有!成大军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是听到他同老师有争执才看到他的。当时是六点四十分,我专门看了眼手表。”欧阳雨姗扬了扬胳膊,肯定她说的时间不会错。 “成大军在进了教室之后你都看到了什么?” “他进来后老师在后面紧跟着,俩人好像都很生气。老师一直跟到了他的座位,一直争论着。教室太吵了听不清楚,我在读书也没敢回头去看,后来就打起来了。成大军......对了,老师,您可以胡长发、杨国富两位同学,他们的座位紧挨着,他们兴许更清楚发生了什么......”欧阳雨姗声音低沉了,她看到是成大军冲着老师动的手,但之前发生了什么她的确是一概不清楚。她被调了座位,调座的时候老师似乎就满脸的不悦。 “好,你可以走了!”王福生皱了皱眉头,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前面几位同学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一会说是成大军动的手,一回又说是老师丢了人家的布兜儿!问来问去都是云里雾里的问不出个道道儿来。他气愤的将手头做记录的本子一合,背靠着椅子生闷气。 “王专干,为什么找杨国富,胡长发两位同学问个清楚呢?”杨主任一脸凝重的瞅了眼靠在椅背上的王福生建议道。 “吴老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杨国富,胡长发还有那个姜校长的小孙子,这几头货成天里混在一起,他们的话能信吗?”王福生一脸不悦的埋过头紧盯着给他提意见的杨主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军哥是一种悲哀 成老三来了,身后紧跟着一脸伤痕的成大军。在暮色苍茫的夜灯下同那刚刚走到楼道口的欧阳雨姗打了个照面。欧阳雨姗沉郁了一下就匆忙的上楼回教室了。 成老三是带着一脸兴师问罪的怒气来到一楼亮灯的政教处的。满屋子的领导多多少少令他有点儿迟疑。他环视了一圈并不怯场,一把就将隐藏在身后躲躲闪闪的成大军拉扯到了面前。 “哪位是管事的领导?”成老三怒不可遏的冲着屋子里一脸迟疑众人怒问。 “你......是?”还一脸疑惑的教育专干王福生呆凝着,似乎早猜到了什么,现在刻意的拉长了声音确认着。 成老三厌恶这样答非所问的装腔作势,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径直走向了杨主任这边。 “娃儿不听话,该打该骂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你看看,看看娃这脸。他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成老三只认识这杨主任,由不得冲着他发了一通怒火。 “老成,有话咱坐下来,坐下来好好说道!这一屋子领导呢!”杨主任见成老三动了火气,生怕骂出更难听的话来,连忙迎了上去递上纸烟,一脸为难的让着座儿低声规劝着。 成老三的脸色阴沉的格外难看,王福生现在已经起身近距离的查看了娃儿的脸。明显地为难了起来,他是第一个找的吴老师前来问话,谈话中丝毫没有提及他自个儿动手的事宜。只说是成大军不服从管教飞踹了老师,又重击了一拳头。之前传唤的几个学生也都证实了老师的话没有作假。只是现在当事人成大军在家人的陪同下突然一脸伤疤的出现了,这着实令他为难了!看来事儿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娃儿有错,你朝着沟蛋子往死了抽,咱没个二话,即便是气不过抽俩耳刮子,咱也不说个啥。你个做老师的,把脸给糟践成这样!你说,这事咋弄!”成老三冲着王福生就是一通说道。 王福生目瞪口呆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正想安慰安慰火头上的成老三,成老三一甩手,倒是冲着门外走去了。临到门口这才回过头来,“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人我给你们送过来了,要杀要剐要开除你看着办!我到镇上去了......”成老三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就朝着校外走去。 在杨主任的安排下,有老师先领了成大军到医务处洗脸擦药。王福生见那成大军出门走远了这才匆忙的拉拢了杨主任过来。 “到镇上去!弄不好有大麻烦!”他急乱到了极点。 “不会的,老成脾气大,人实在,不会瞎胡闹。眼下,赶紧叫那杨国富,胡长发几位同学把事情问个清楚。对学生,对老师都要有个交代才行!”杨主任紧盯着门外成老三去的方向,嘴上说道着,心里也由不得泛起了嘀咕。娃儿脸上的伤痕明摆着的事儿,无论走到哪儿,只要这成老三往上一捅,事儿闹大了就是无尽的麻烦。 “你赶紧去查,我去拦着!”他实在不放心,一面吩咐着王福生,一面匆忙的找了自行车钥匙朝着门外追去。 杨国富,何长发俩娃儿一来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现在屋子里教育组所有成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俩人都动手了,并且明确是老师一怒之下先丢甩了成大军的干粮袋儿,成大军气不过才还了手,成大军一还手老师盛怒难却这才失手甩开竹编的扫帚抽打在了他的脸上。也正是有了这一扫帚才有了尔后的一记重拳...... “下结论!”王福生一脸为难的向众人吩咐道。 教育组成员一个个如坐针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罪责相抵,咎由自取!学生班上作检讨,老师会上警告处理。不包庇也绝不姑息。谁也就不再追究谁!”王福生将处理意见早就拟了出来,往圆木桌上一丢,众人都沉默不语,一个个挨着签名确认不再有任何争议。 成大军是在青校长的引领下送回的教室。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室内静悄悄的异常的沉静。他刻意的瞅了几眼那些作伪证的优等生,他们深埋着脑袋倒是异常的平静。青校长突然想到那一地的黑馒头碎儿,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摊开成大军刚刚翻开的作业本,拔出胸前口袋的钢笔在空白页写道: 后勤处: 一日三餐给足,费用月底抵除。 落款是:青(校) “交给食堂,有人给你管饭。”青校长熟练的收起了钢笔别进口袋,临走时捏了捏成大军的肩头。就匆忙的走出了教室。他是青山先生的儿子,尽管后辈人已是很少往来了,成老三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一眼认出了三林哥的模样。他还能为这个朴实的家庭做些什么呢?恨铁不成钢,只期望自知大伯的后辈们不再这般的受煎熬...... 成大军的生活再次的恢复到寡然无味的状态,现在,当他静下心来再次的去打量那前排白色的头花发夹的时候,心里竟涌出一股子莫名的酸意。他不知道欧阳雨姗会怎样看他,旁的同学会怎样看他。现在的他只能按照自个儿的想法好好的活着,可是似乎一切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尽管事情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待他。这种莫名的敢怒不敢言中所掺杂的嫌弃竟是那般的令人惶惶不安。 上课前的歌声已经唱响了好几遍,吴老师显然并不打算进入教室。他目光游离而又似乎格外坚定的站在前门走廊处,时而瞧一眼远处的山峦,时而又将目光汇集在头顶上初二(1)班的班牌上,他本已经做好了不再进入这间课室的打算。可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合唱声着实令他心神不宁。他来了,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声来了,但是现在,他骤然的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室内,同学们现在静悄悄的互相打量着不再歌唱,也不再左顾右盼的了望。所有的课前准备早已完备,不由得都挺直了腰板,不一会儿功夫就都齐刷刷的转身,回头巴望着同他们一样等候老师上课的成大军。 成大军这才安宁了不到两节课的功夫,在众人的几近于恳求的目光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尽管满心的不悦,但他只能深藏在心丝毫不能呈现在脸上。他低头沉思片刻,似乎明白了自己该怎样做。 后门是敞开着的,成大军在起身离开的片刻刻意的打量了前排的那位扎起了头发戴着白色头花发夹的同学。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的回头巴望的他!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 他一个人来到了校外的大操场上,事业瞬间开阔了不少,空气也似乎格外的充足饱满。他清醒的认识到,这个班级已经容不下他了。庆幸的是,操场这片开阔的黄土地竟没有嫌弃他。 胡长发,姜大头,杨国富几人又扛着清洁工具来了,远远的巴望着站在篮球架下的成大军。几人互相瞅着对方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们肃立着,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待着清洁组长成大军分配任务,好快点儿将这该死的时光打发。 成大军浑身的不自在,他感谢在遭受众人排挤乃至白眼的处境之下竟有人还愿意不离不弃的跟随陪伴他。眼睛莫名的湿润了。 操场东面一排高大的柿子树下不知何时搭起的砖坯瓦房,那儿是贩卖零食杂耍的铺子,极其简陋。屋后废弃已久的砖窑遗址,坍塌的洞口阴沉着怪瘆人,就像敞开着的血盆的大口。成大军很少光临这样脏乱不堪的场所,店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算不上游手好闲,面相却格外的凶狠歹毒。时常有翘了课无所事事的学生叼着香烟出入其中,学校明令禁止任何学生靠近此处。却依然有人对这高压的禁令无动于衷。 成大军自认绝非尔等之辈,现在看来显然是高估了自个儿为人处事的水准。堕落谈不上,他甚至更能体会得到这些不学无术的学生逛鬼是怎样的一种处境。但凡有一线希望谁不想老老实实的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奋发图强呢?想象和现实永远隔着一堵遥不可及的壁垒。这壁垒堵绝了你前进的道路,时不时的晃动着阻挠着让你寸步难行。 成大军就是要冲破这样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极其厚重的壁垒,他不相信没有他做不成功的事儿。可是,那一个敢怒不敢言却极为嫌弃的眼神足以令人窒息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他不得不重新考量自个儿的处境以及角色扮演。不妨先将自个儿划为坏人这一类!坏人就应该出入于这明令禁止之地。旁的人就是这样做的,他成大军又能奈何? 简易的木门是敞开着的,正是上课时间,红砖铺设的地面中央两口蜂窝煤炉红彤彤的照得上方的横梁一片通红。围着煤炉的是几个叼着纸烟一口一个烟圈儿满嘴脏话的黄毛青年。看着装也是一身学生的装扮。他们悠然自得的架着二郎腿脚尖不住的抖动着,这样的生活或许很令人陶醉。 “哥!”其中一个眼疾手快的见门口人影晃动,正是大名鼎鼎的成大军就匆忙的起身问候。他一起身,其余的几个就一脸的不自在的缓缓起身莫名其妙的相跟着,显然并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哪一个。 成大军退后两步转身搜寻了一番,外面空荡荡的只有姜大头,胡长发几个远远的相跟着。一脸茫然的再次踱步进了屋内。 “这是军哥,整个学校大名鼎鼎的军哥!”先起身的矮个儿匆忙拉扯了紧挨着的俩黄毛青年。示意他俩站直了要毕恭毕敬的笑脸相迎。 俩黄毛还算有眼色,连忙丢掉烟头毕恭毕敬的立正低头哈腰的肃立着,仿佛做错了事儿在等待着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一般。 成大军并不认识他们,递上的香烟他并没有伸手去接。他的心跳咚咚咚的急剧加快,仿佛被一泡热尿臊了脸一样,匆忙的转身离去。 身后却传出了这样的对话:“军哥是镇中的老大,一身武艺,劳教人员刀疤就废在了他的手里,别看他不动声色,昨儿个刚撂倒了一个,全校都轰动了,听说还是老师来着......” “军哥就是老大!”这话竟是如此的刺耳,如此的不中听!难怪众人都是异样的目光待他!成大军深吸了一口气,内心是莫名的一阵悲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同唱一首歌 “军哥就是老大!”成大军在不知不觉中竟活成了连自个儿都极度厌恶的模样!他实在是不敢恭维这样的称呼,这样的地位! 胡长发,姜大头,杨国富几人现在就眼巴巴的等候着他们心目中所谓的军哥给指派任务。他们不知,清洁队早在昨天夜里就被解散了。也重点的批评了这种有违师德的行为,青校长当着所有教育组成员的面儿讲的已经很清楚了,任何人没有权利剥夺学生享受教育与学习的权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包括首当其冲组建清洁队的吴名利老师。 而今,几人再次的出现在这样空旷而又寂寥的黄土操场上,显得倒是格外的滑稽。 “老......老大......扫......扫哪里?”胡长发显然已经察觉到成大军满脸的惆怅味儿。他一紧张就不敢利索的讲话。 “老大!呵呵!我是老大吗?”成大军已经走近他们面前了,苦笑着几乎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他们整日里老大,军哥这样的叫着,成大军并没有想那么多。按照农村的习俗家里娃儿多的排行最大的一般口头都称之为老大。他做梦也没能料到他们口中口口声声的老大显然早已变了味道。老大——就是个笑话,是一种几近于悲哀的存在。 “嗯!”几人见成大军这般问他,都点头应允着。初一到初三近千名学生,这样称呼他的人足足不下百人!难怪那么多的同学敢怒不敢言的忌惮着他! 成大军再次回身进了刚才出来的小卖店,那几个逃了课的娃儿还是一副翘了二郎腿嘴叼着香烟的吊儿郎当模样。店主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显然对门外这位不速之客格外的排斥。他目不转睛的紧盯着一脸怒气的成大军,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儿。 “你是老板?”成大军压抑着声音回应着店老板狐疑的眼神。再去看那翘腿抽烟的学生时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儿。 他嘴角动了一动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能开口。 “你是谁啊!”店老板一副不解的神情凝望着面前的成大军,显然有点儿愤愤不平。他正在煤炉上煮着面条,看那分量足够四五人的量了! “我是你爷!”成大军怒目圆睁的回应道。再去瞅那染了黄毛叼着烟卷儿的翘课学生时,几人正手足无措的浑身颤抖着。 “滚!”成大军怒吼道。众人夺门而出。 “孙子,你是找抽!”店老板伸手抹了一把圆溜溜的秃脑袋,直起身挽起了袖子。成大军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了那一锅半生不熟的面条上,店主儿再往前走时成大军是在他丝毫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把将那嗞嗞作响的铁锅扣在了他光秃秃的脑门上。店主应声惨叫着随着烫手的铁锅一忽儿倒地,成大军却异常冷静的抽了凳子就势坐在了两口火气腾腾的煤炉前。通红的火焰通透了他的脸庞。 “听着,凡翘课的学生一律不准踏入此门半步。”成大军扫了一眼简易的木门,一脸的痛苦的沉静。 “我是成大军,你可以叫我军哥。别的能耐没有,点火烧房子的事儿也许会做。”他突然觉得面前紧捂着脑门的店主竟是那般的面熟。这不是总跟在刀疤脸后的矮个儿吗?只是剃了光头的缘故他这才察觉到他那怪异的眼神。 “之前的账咱一笔勾销,来日方长!”成大军不知何时已经借着炉火染了桌上散落着的烟卷儿。他深吸了一口,呛得憋红了脸。 “成大军,军哥!”店老板迟疑片刻,他不曾得罪过一个叫做成大军的人儿把!突然,他想到在床上瘫了半年之久的大哥刀疤脸曾说过一嘴,“这个人要小心防备着!”只是,不想一切竟来得是这样的突然。 他脖子脸面都怒红着起身正想讨个说法,门外胡长发,杨国富,姜大头等已经拥挤到了门口。光头店主没想到刀疤脸的提醒这么快就得到了应验。他踟蹰一番,无奈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成大军再回到操场的时候下课的铃声竟是那样的清脆悦耳。现在,只剩下他和姜大头两个人了。其余的都被他呵斥回了教室。他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的活着了,一句“老大”让他清楚明白了自个儿目前的处境。尽管一脸的嫌弃着,但他不得不做些老大这样的领头羊该做的事儿。 “你真学不进去了吗?”成大军同姜大头关系最亲密,俩人无话不谈。 这样的问话倒是令一脸疑惑的姜大头瞬间的不自然了起来。他没料到一向见书就发愁的成大军会问他这样的话题。显然有点儿不太贴合实际。 “呃......你问这弄啥?”姜大头含糊不清的应承着,显然不愿有过多的回答。他并不是学不进去,也并不是不愿意学,他只知道,只要他说能学进去,成大军就会令他同其他人一样的回到教室。他不知道成大军的脑瓜里现在想着些什么,似乎格外的想快点儿离开这样的学校。旁的人可能不了解他,他偷看过成大军的日记,没有人知道他比任何人更加的在乎学习的机会。可是总有莫名其妙的事故在隔三差五的阻碍着他! “咱不能就这样的厮混下去!我的意思是想学,咱组建个学习突击队,我还不信了,凭什么那些成绩优秀的同学就能受到优厚的待遇,趾高气昂的!”成大军深吸一口气凝望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那儿是家的方向,更是梦想回归的地方。山顶的薄雾隐隐约约的正在褪迹消散,雨后初晴的山峦似乎更加的苍翠巍然。 “这个好!只是......只是其他人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姜大头摇头晃脑的犹豫着似乎并不怎么看好。“不过......只要你成大军一句话,别的年级的不敢说,初二年级的都不在话下,他们不敢不听你的话!”这回倒是肯定了他的提议。 成大军要等的正是这样的一句准话,既然在无知中将自个儿活成了可笑的神话。那就令这神话无声的生根发芽。人以群分,是怎样的一群全凭领头人把握分寸。刀疤脸,秃脑袋何曾不站在自个儿的位置呢?只是他们一直的登高俯视着这一群看似刚强却又极端脆弱群体。直到毕业多年走上了社会,他们依然自我以为的放不下早被孤立的架子招摇祸众着。学校,是学习是成长是梦想腾飞的地方!成大军不想令自个儿也活成刀疤脸那般死皮赖脸的二流子模样。 “走,回教室!”成大军命令似的提醒姜大头。俩人匆忙的迎着上课的铃声朝教学楼奔去。 语文课检查的是前一天布置的背诵任务,采取的是随机抽查的方式,类似于击鼓传花的把戏。老师先点一个人,他背过之后随机再点了另外一个人,就这样一直的延续下去,直到老师喊停为止。 清洁队的队员是可以除外的,没有人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背不出来的是会被罚唱歌或是表演一个小节目的。 成大军正筹划着对即将宣布解散的清洁队进行改革的事儿。哪有功夫陪着一群高材生在那儿玩什么击鼓传花的把戏。 当直愣愣的眼神都静悄悄的投向他的时候,成大军显然并不知情,是这突然沉寂的声音扰乱了他的思绪。一抬头众人都目光炯炯的朝着他看。这着实令他浑身的不自然。 “咋?不是搞错了!”成大军匆忙的起身辩解着。除了欧阳雨姗在边儿上的时候,这样的目光似乎从来就没有再投向他的身边。背出来的会迎来全班同学一阵激烈的掌声,背不出来了,弄不好全班都会跟着倒霉增加了作业!成大军压根儿就不知道昨儿个布置的任务是什么,语文课时他许是躲在自家果园的窝棚里惆怅着自个儿苦难的人生!这实在是令人为难的事儿! 按照规则,一时背不出来是可以找了相好的同学提供帮助的。前提是必须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之上。这是唯一的一丝希望。 成大军的一脸疑问显然是万分的为难,最后排的姜大头,胡长发,杨国富等一个个都深埋下了脑袋,显然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到他。 这该是多么的无助啊!所有同学,老师的眼神是那样的刺目,那样的令人手足无措! “欧阳雨姗!”成大军满脸羞红的报出了求助者的名字。 “吁......”教室里紧跟其后传来的却是一股子格外轻浮刺耳的吁叹声。这声音仿佛是饥饿已久癞蛤蟆在奄奄一息之际突然盯准了从天而降的翩翩白鹅一般。 “欧阳雨姗......欧阳雨姗......”所有人不约而同瞬间齐声喊叫着前排白色头花发夹的欧阳雨姗。欧阳雨姗的名字在成大军听来竟是如此这般的刺耳!让他羞涩得浑身不自在。 欧阳雨姗没想到成大军会将求助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她缓缓的起身回过头来再次凝望确认是成大军点了他的名字。众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最后排的几位同学也都瞬间耸了耸身子,笔挺着侧耳倾听,等待着刚刚起身的欧阳雨姗的答复。谁都知道,只有最亲密的同学间才能提出求救的信号! “对不起!”欧阳雨姗一脸歉意的回绝了成大军的请求。也算是澄清了成大军危难关头心存的唯一一丝侥幸的心理。 成大军浑身发烫,他不敢正眼去看任何人,生怕视角之间眼光激烈的对撞。 “唱歌!”成大军改了主意。 教室里回荡起了成大军高亢的歌声,郭家村村小的时候成大军可是货真价实的领唱者。这一点大概所有人尤其是欧阳雨姗没能预料得到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他时而高亢激昂时而温润绵雅的歌声里。竟不觉中相跟着合唱了起来! 水千条山万座我们曾走过 每一次相逢和笑脸都彼此铭刻 在阳光灿烂欢乐的日子里 我们手拉手想说的太多 星光撒满了所有的童年 风雨走遍了世间的角落 同样的感受给了我们同样的渴望 同样的欢乐给了我们同一首歌 阳光下渗透所有的语言 春天把友好的故事传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花香会令人迷醉 成大军没有料到欧阳雨姗会在关键的时刻公然的拒绝援助。内心很是不悦,但那白色头花发夹的魅力似乎与生俱来似的,时不时的就会让人忍不住的凝神遐想一番。俩人的差距显然已经更加的明显了。 清洁队已经不复存在了,成大军与欧阳雨姗的交往显然已成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地步。柳东中学的大操场上不再有扛了笤帚垃圾铲子左蹿右跳的呜呼呐喊声,这一群早已脱离了队伍跟不上节奏的娃儿在成大军的带领下重新回归了学习。手上的课本练习代替了沉甸甸的清洁工具。他们,一群花季的半拉小伙子名义上是初二的年纪,实质上却从初一的课本开始学起。谁也不敢于落后谁,谁也不想抛弃谁。 时间的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迎头赶上的娃儿学习总是那般的吃力。一切业已恢复平静,就连短暂的十分钟课间活动谁也不愿去惊扰了谁。初三(1)班的教室就像知识的海洋一样,让这伙不知足的娃儿尽情的徜徉其中。距离中考还有不到六十天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太珍贵了。就连午餐时间都是在匆忙间胡乱的应付一口。 放学的铃声一响,着急回家的娃儿就匆忙的朝着南北两个大门涌去,门口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成大军这样离家较远的同学都会在忙乱中尽快的取了搪瓷缸子,到南门口的锅炉房排队打了的开水。开水泡馍块儿是最常见的饭食了,条件好的话五毛一块的方便面搅和着调味包倒也算得上是美味可口。家境优越的不会这样,早挤进就近的走读生队伍里到门口去享受绝佳的饭食了。 柳东中学的正门(北门)街道,每到午饭时间就显得格外的嘈杂热闹。人来人往的,沿途的小贩儿,美食摊更是一眼望不到边。成大军在这个时候一般都不会出去,对于他而言除了闻闻无尽的香味儿就是吞咽无尽的口水。身无分文的他不可能挤进这样的人群里。那油酥饼子、豆腐脑、麻辣米线的味道足以令他几近癫狂了。饥饿谈不上,但外在的刺挠实实的会令人抓狂。 成大军现在就跻身在长龙似的打水队伍里,他踮着脚尖四处观望着,排成长龙的四条队伍里似乎并不见二弟成海涛的身影。成大军已是许久未曾见到他了,他个头不高,浑身却是一股子精干的力量。同成大军比,他的理科竟是相当的出色,而文科却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成大军眉头紧皱,自打他进入这个学校以来哥俩从来就没怎么交流过,见个面儿似乎也显得格外的艰难。成大军不知道二弟整日里都在忙活着什么,他总是有吃不完的热烧饼豆腐脑儿!人缘挺好。 打水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水房距离一楼初三(1)班的教室也就百十步的距离。炎炎的烈日几乎要将人焦化了光芒四射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穿刺。浑身竟不自觉的浸出了细密的汗渍。 室内三三两两的同学有的还在埋头苦学,有的凑在一起低声的聊天放松。初三的学习太紧张了,整间教室放眼望去都是无尽的堆满着的课本书籍。 欧阳雨姗还不曾离去,一道难解的函数题令她绞尽脑汁的思索着,正愁眉不展。成大军已经习惯了在学习之余瞅着她的头花发呆了。现在已经有几个男男女女的同学围拢了过去,在帮着一脸愁容的欧阳雨姗想办法解决这难题。 成大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真替她着急。无奈数学睁眼瞎的他只能干瞪眼没办法。他同欧阳雨姗似乎俩人都在刻意的保持着距离。除了正常的碰面微笑点头的致意而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成大军习惯了这样一直默默的守护在她身边的生活方式。俩人似乎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俨然众多人群中擦肩而过的一个过客。成大军却并不这样认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心静如水的学习生活。 现在高家攀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动不动就挤在前排欧阳雨姗的身边,俩人的关系似乎异常的亲密。成大军很是不悦,但无奈这高家攀数学思维解题能力却是十足的出色。他总会用最简洁的办法解决数学上一个个看似高难度的问题。在解题思路上甚至同老师都时不时的产生争议。但凡有困难的同学总会找他解决思绪。成大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时日一长也就习以为常了,他料定高家攀同那高冷的欧阳雨姗之间是不可能摩擦出感情的火花的。在整个班级尤其众多的男同学之间,没有人能比他了解才貌出众的欧阳雨姗了。 柳东中学同学间不知从何时刮起了一场姐弟恋的风气。这些还处于人生花季的少男少女在刚刚经过了青春的叛逆以及人生梦想的洗礼之后,大都格外的富有青春的生机与活力。高家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改口称欧阳雨姗为姐了。在学生的群体中这一声姐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又隐含着什么,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成大军厌恶极了,甚至于一脸的嫌弃。可是终归他同欧阳雨姗之间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极其生疏的普通同学关系。他深知早恋会给这位花季少女带来什么,因而就一直恪守着男女同学间应当尽守的规矩。欧阳雨姗是鲜花,一枝独秀孤傲得盛气凌人的花蕾。成大军自知连绿叶的资格也够不上,他宁愿自个儿就是这花蕾间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尽管一阵风的力气就能将他挥之而去,至少这水滴也曾花香四溢! 高家攀的涉足而入足以令一直静默着火山苟延残喘着伺机喷薄了!现在他们嘻嘻哈哈的嘀咕嬉闹着,是那样的令人愤恨。成大军顿然察觉到在这空寂的教室之内自个儿以及旁的几位同学霎时间竟显得是那样的多余。他隐忍着,那嬉笑之声却不是的萦绕而来是那样的不绝刺耳。 “我唱首歌!”高家攀不知何时已经蹿上了那原本就庄严肃穆的讲台。他手握板擦兴致勃勃的就要高歌一曲。 其他的几名同学原本还在就餐斗玩,现在也跟着高家攀的瞎胡闹起哄拍手叫好。高家攀在这室内本就寥寥无几的几位同学的簇拥下显然情绪高涨,他并不在乎后排成大军的潜在威胁。显然低估了他甘为护花使者的决心。 成大军对歌曲似乎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高家攀同那欧阳雨姗之间是否能够保持男女同学间必要的距离。 “哇!情歌王子张信哲的新曲子哎!”伴随着深情而又柔绵的男低音,几个女生窃窃私语着,显然已经深深的陶醉在这柔情似水的爱的漩涡音律里。 《别怕我伤心》 演唱:张信哲 词曲:李宗盛 好久没有你的信 好久没有人陪我谈心 怀念你柔情似水的眼睛 是我天空最美丽的星星 异乡的午夜特别冷清 一个男人和一颗热切的心 不知在远方的你是否能感应 我从来不敢给你任何诺言 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太年轻 你追求的是一种浪漫感觉 还是那不必负责任的热情 心中的话到现在才对你表明 不知道你是否会因此而清醒 让身在远方的我不必为你担心 一颗爱你的心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 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的心灵 你和他之间是否已经有了真感情 别隐瞒对我说别怕我伤心 这歌词在成大军听来竟是如此的不安,如此的刺耳。成大军不知道这高家攀想干什么,只是唱到深情动荡时,他那黑幽幽的眼睛紧盯着低下头的欧阳雨姗仿佛会说话一样水汪汪的满含着深情。 “一颗爱你的心,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的心灵......” 成大军是在听不下去了,原本还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儿,现在嚯的一声起身,径直朝着那讲台上还沉迷其中的高家攀吼叫了起来:“吵死了!一边去!” 他这并不是即兴高歌一曲而是有预谋的在向心爱的人表白。成大军的语文成绩已经在整个年级数一数二了。他不可能听不出这歌词其中的意味! 高家攀自导自演的表白计划没想到会被这一向不善言语的成大军给搅和了。在转来这个班级之前,他早听说了关于成大军怎样怎样的英勇事迹。长时间的观查相处之下,他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样的令人啧啧称奇。他就是一个平淡如水的角色存在!自认为家境优越才华横溢的高家攀丝毫没把他当做自个儿的竞争对手。他太平淡无奇了,无论是成绩还是家境他都不配! “管你屁事!......人模狗样的!”高家攀怒红着脸,他很少讲粗话。显然是成大军的冒然阻挠以及声嘶力竭的怒吼已经令他愤怒至极。 “人模狗样!”成大军冷笑着重复着高家攀怒骂他的难听话。端在手中的烫热的搪瓷缸子隐隐的抖动着。他突然想到香港电影中大哥柯受良唱过的一句经典歌词:“我不做大哥好多年......不要逼我流泪,我会翻脸。” 高家攀显然低估了成大军维护尊严以及面子的能力及决心。当他怒色充盈疾步上前甚至于想要以一种恃强凌弱的态度在成大军面前耍横的瞬间。咣当一声巨响,成大军手上滚烫的搪瓷缸子已经扣在了他那怒红的而又凶狠的脑门上。 高家攀做梦也没能想到成大军果真是下死手的狠角色!哇的一声惨叫,哪敢再作停留?瞬间蹿出门去,狼哭鬼嚎的找老师告状去了。 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到没人敢肆意走动的地步。 成大军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的一样,他伸手抹掉桌面上一汪汪滴洒着的积水。神色平静坦然的整理好桌椅朝着班主任景老师的办公室走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高家攀因在午休时间吼叫吵闹扰乱纪律在先,成大军出面阻止被恶言秽语辱骂才动手伤人在后。这一起看似平淡的打架斗殴事件很快就被景老师查了个水落石出。好在高家攀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至于他出言不逊辱骂同学的行为既往不咎责令其反思并痛改前非。而成大军,在明知会给同学带来毁灭性伤害之际还是毫不犹豫的将一大缸子开水扣在了同学的脑门上,性质恶劣,除班上公开检讨外罚清洁操场公区一周,没老师允许不得进入课堂。 景老师是十足的好脾气,他甚至开始喜欢上了成大军这样的学生。在成大军的引领下整个年级的后进生转化率早已成了空前的神话,他不可能同其他老师一样的责怪嫌弃他。景老师很清楚成大军一直在卖力的往上爬着。 对于成大军的处罚,往好听了说那叫责罚往难听了说那是实打实的驱逐停课。同别的老师不一样的是景老师在做决定之前专门的请了成大军,高家攀两位当事人一一谈话征求了彼此的意见。高家攀嘴上应允着,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成大军看得出老师这是在刻意的保护着他,换作旁的老师别说检讨停课了,估计早就通知家人领回去居家反思隔离了!成大军自然没有意见。 这一场毫无征兆的闹剧看似就这样顺风顺水的平息了,高家攀却窝着一肚子的气儿。他恶狠狠的紧盯着成大军扛了扫把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的决不轻饶他! 成大军一走,一楼初三年级八个班原清洁队的队员们都相跟着提着卫生工具出了教室。除一班而外任凭其余的七个班主任呵责制止。没有人搭理他们,浩浩荡荡的清洁队伍就像相约成俗了一样都不动声色乌乌泱泱的紧跟了上去。初三的一动,二楼初二的七个班级也跟着动了。只有初一年级规规矩矩的没人敢肆意妄动。成大军的影响力已经遍及了柳东中学的整个年级。受人欺侮找他!学习困难找他!断了吃食找他!成大军俨然成了众多学生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存在。 他所领导过的骄横跋扈的清洁队学习成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到中上,上等,特优的层面。尝尽甜头的队员们似乎更加愿意接受他的领导。谁都知道,成大军在竭尽全力涅盘,期望凭借一己之力让误入歧途自觉渺茫的同学回归正轨,奋发进取,成大军成了所有学困生强大的精神力量。因为有他在,没有人赶在柳东中学的地界为虎作伥。因为有他在,那原本布满脚印的围墙便再也没人敢肆意的翻越逃课,就连那些肆意妄为无牌无证非法经营的小卖店,现在都不动声色的歇业关门了!谁都知道,不知何时看似不起眼的军哥就会骤然挺进,将那窝棚一把火给你点燃了! 更重要的是成大军这个曾经令多少人厌恶唾弃的劣等生,竟然在赫赫有名的《萌芽》杂志主办的全球华人写作征文大赛中获奖了。多事的同学上网一查获奖名单中果然有成大军的名字。要知道,参加同类作文竞赛而出名的学生作家,韩寒,郭敬明已经近乎家喻户晓的境地了!成大军似乎成了一个神话式的存在。私下里更被冠以“校园作家”的称号。传达室的窗台上,成大军的信件最多,总有人围着看热闹,信封上不是出版社的,就是杂志社,一张张血红或似乌黑的邮戳似乎刻意的在宣示着主权似的令人望而却步却又不得不回首羡慕。 人们忌惮的不是成大军本人,而是他身后这股子强大的精神引领力量。 高家攀自然顾不上这么多,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将那成大军嚣张的气焰压倒下去。他听说了初一年级嚣张跋扈的刺头“山狼”同学。是敢拿砖头拍人脑门的狠货。还顾不得去讨好请教,就有人悄然的给他递了纸条让他悠着点儿,说那“山狼”绰号的本名成海涛,正是成大军的亲弟弟,一把三棱刺刀玩的是虎虎生风。 高家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情况会这般的复杂!暗自庆幸没在下课的时候跑上三楼初一年级的教室。 成海涛借着哥哥成大军的名气胡作非为,成大军早已察觉,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他不想再令脾气暴躁的父亲为之伤神费力。 高家攀突然想到高家镇上流传着的“麻子刘”的绰号。他的名气并不比这成大军小,甚至于成年的壮汉见着他也老远的躲开。谁也不敢不顾忌他的存在。他现在就在高家镇同这柳东乡交叉的砖瓦窑看场子。高家攀眯着眼冷笑着,他愿意赔上后半学期所有的生活费请这“麻子刘”出山,整治死敌成大军! 成大军是在三日之后的晚自习回到的教室,对于他停课打扫公区的处罚实际早在初二初三年级其他同学相拥了前去帮忙的时候就严令取消了。成大军一犟到底,他喝退了所有前来帮忙助威的同学,一直一个人默默的顶着烈日心甘情愿的受罚。 现在,桌面的课本还没翻开几页,夹在书本间的纸条就明晃晃的呈现在了眼前。 “孙子:有种晚上九点半后操场南第四棵柿子树下见。提醒:只准一人前往,如发现帮手定令你生不如死。注名:单字欧。” 成大军浓眉紧促,并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举动。他急速的迎头巡视,欧阳雨姗似乎也格外镇定的在握笔做题,高家攀早在昨天办理了转学手续转到了高家镇中学去了。能写这样的纸条又莫名其妙的塞进他的课本的显然对他并不陌生。至少知道他的座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教室,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他不相信欧阳雨姗会因为高家攀的事儿绝情愤恨如此。 话虽这样说,成大军还是不敢怠慢,原本计划着借了笔记来抄写的打算瞬间被扰乱了。一教室的同学神色自然,举动自然,没有任何异常。倒是他一个人神色异常的在东张西望。他不禁自我安抚式的笑笑,暗自窃笑自个儿的大惊小怪。 同样的纸条欧阳雨姗也是收到了,同成大军不同的是她看到落款处“单字成”这几个字的时候就一把将那莫名其妙的纸条撕了个粉碎。不动声色的丢进了教室后排的纸篓里。她尽可能的使自个儿的心情平顺,尽管手握着的黑色钢笔在纸上嚓嚓嚓的飞舞着抄写着数学讲义,但思绪里全是成大军那一副刁横无耻的模样。 聪明人谁看不出成大军的突然暴怒是冲着什么事儿去的!是他多管闲事的在同学的脑门上扣上了一缸子白开水!是他厚颜无耻的逼走了品学兼优的尖子生高家攀!欧阳雨姗的笔尖苍劲有力的简直能划破那一厚叠洁白如雪的稿纸。 才九点过十分,欧阳雨姗就悄然的扫了一眼手表急匆匆的起身背了书包出了教室。一向守时并不会走夜路经过后操场的她如约而至的直奔东南第四棵柿子树而去。她并不忌惮,就想看看成大军这个无耻之徒能把她怎么样!她甚至动了同高家攀一样转学远离这令人厌恶之地的想法。 成大军是目送着欧阳雨姗匆忙的身影悄然的消迹在无尽的漫漫夜色之中的。他的心情烦闷到了极点,难道欧阳雨姗这是要约他做个了断吗?由她去!反正表白的人又不是他成大军! 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有同学起身离去了,教室内稀稀拉拉的人影儿似乎格外的令人烦闷。 “几点了!”成大军侧着身子问一侧的女同学,班上有手表的并没有几个。 “九点二十五!” 成大军焦躁不安的坐下,胡乱的收拾了书本就转身出了后门。 夏夜的操场群星璀璨,北斗七星的勺把头似乎更加的清晰入眼。万籁俱寂,一切都沉浸在夏夜难得的一丝微凉当中。蝉声时而四起,时而又静寂,蛐蛐倒是格外的有了兴致,吱吱吱的好不悦耳。 东侧一排高大的柿子树笼罩得半边的操场更加的阴郁。疾风一过树叶子就交叉辉映摩擦着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半米来高的土梁子成大军一跳脚的工夫就跃了上去。按照约定他要在南面第四棵柿子树下止步。可是,隐隐的并不见一个人影儿,四周除了风声、蝉鸣声、蛐蛐声就是无尽的枝丫无尽的黄土梁子庄稼地。哪有什么人影儿! 成大军很快就来到了第四棵柿子树底下,现在,借着枝叶间影影绰绰的斑驳月色,他终于看到了欧阳雨姗静静的斜倚在树身靠南的第三棵树身的一侧。她沉默着,似乎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成大军厌恶以这样的方式同她相见,这不禁让那可笑至极的纸条上的内容再次跃然眼前。 “站住!”沙哑的男声突然从头顶传来,显然是隐身在头顶高密的枝叶丛中。 成大军原本预想到的结果并不是这样的,这一声近似警告的话语实在是令他没有丁点儿的防备。他不知道欧阳雨姗要跟他玩什么样的花招,看来情况要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即便这样想,还是不得不警惕着止了步。 “很好,不要管我是谁,我就是替人来警告你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你我之间的恩仇我本不想再谈。但是有人出钱要废了你成大军,理由是你抢了他的女朋友。一年前你伤了兄弟一条腿,兄弟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了!你的仁义兄弟铭记于心,我要说的是女人就是祸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主家的意思是让你白的进红的出。兄弟不为难你,也就不再露面,免得兄弟相见彼此难堪。奉劝你不要让兄弟为难,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军哥您看着办!” 话音一落,枝叶间嗖的一声掉落下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咚的一声半截子已经扎进成大军面前的泥土里。成大军心有一愣,望而却步,他不知道刀疤脸这回来想干什么。但他铁定他说的是对的,成大军在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他曾恶狠狠的说过,迟早会还的。不想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再同他相见。在漫长的煎熬等待中,他甚至天真的以为刀疤脸突然良心发现了!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自古红颜多祸水 “你想怎么样!”成大军显然不会任由刀疤脸这个无赖的肆意摆布。一年前他不服你,一年后他依旧不服你。成大军已经不知道了什么叫怕,更不会装孙子苟延残喘的活着。 “你可以转身离去,对面的女娃儿可就......会令你生不如死!”刀疤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警告着怒目圆睁的成大军。 欧阳雨姗被缚住了手脚,她拼尽全力的挣扎着。内心对于成大军的愤恨随着亲耳听到的对于成大军的恐吓的语言,一切都显而易见的摆在了眼前。这是一个计谋,更是一种丧心病狂的无耻至极的报复。她极力挣扎扭动着身子就是想告诉成大军让他赶紧离开,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面前原本还极度厌恶的成大军再次的受到伤害。可是,她的嘴巴被堵住了,这实在令她焦躁不安。 现在,她极力踢腾挣扎着甚至拼尽全力的哼叫却令几步之遥的成大军望而却步了。他许是察觉到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犹豫的步子终于不再左顾右盼。她能察觉到他似乎一脸痛苦惊慌的在暗夜里注目着她的方向。 “认栽!”成大军眉头紧皱,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以欧阳雨姗的名义赴约竟成了骗局闹到这样的地步。现在,那把几乎是威逼利诱着他自我了断的刀子就静静的扎在泥土里。他只要照做了兴许才能令隐在暗处的寻仇者始乱终弃。这漆黑而又幽暗的树荫底下,他实在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他甚至能想到自己转身离去的瞬间,被落下的欧阳雨姗这位柔弱的女孩会遭受这帮无耻之徒怎样的对待。 刀疤脸,一口一个兄弟兄弟的叫着他,他阴险毒辣。大势已去的他明面上不可能是成大军的对手,他只能背地里伺机搞这样的小动作。他说的多好啊!“兄弟如手足!”“不打不相识!”真他妈虚伪令人恶心。成大军懒得再跟这样的无耻下作之辈兜圈子。 “白的进,红的出!”刀疤脸再次提醒着。他现在尽情的享受着对手精神意志力上无尽的折磨。 成大军回身再瞥了一眼踢腾拧动着的欧阳雨姗,他不明白这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悲剧还是出于其他的目的。一切只是他自个儿想象的太过美好了而已。 成大军照做了,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一把拔出深扎在泥土中的那柄利刃不假思索的就高高举起狠狠的扎进了自己的右臂。一股冰冷的刺激之下热乎乎的暖流就喷涌而出了。赤裸的胳臂瞬间失去了知觉自然的下垂抬也抬不起。豆大的汗珠儿就这样拥挤而出布满了他的额头。 欧阳雨姗惊愕到了呆凝的目睹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成大军这一刀扎到了什么部位。但那血液喷薄的声音她仿佛听到了一般,令她目瞪口呆。 成大军将那柄沾满了沸腾的暖流的利刃一甩手狠狠的扎在了树身上。捂紧了如泉涌般的右臂头也不回跳下台阶原路返回了。刀疤脸应该满意,欧阳雨姗也应该满意。和煦的暖风吹拂在他一头蓬松凌乱头发的脸颊上,刚还浑身燥热的他现在仿佛整个躯体都被那一股子瘆人的冷气所侵袭了一般。瑟瑟抖动着,那豆大的汗珠儿似乎更加的细密了。 绕过锅炉房的时候熙熙嚷嚷的人流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迹。成大军绕到屋后的自来水管前悄然的拧开了水龙头,借着微弱的灯光两行热泪终于迷蒙了他的眼睛。 欧阳雨姗是在成大军离开之后就被放行了,刀疤脸目睹了树下所发生的一切,他深知成大军已经到了令他无地自容的地步。他没想到成大军会对面前的女子动了真情,伤他,并不是此行的真实目的。他就是想让这被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的傻姑娘亲眼瞅瞅,什么才是正儿八经的君子之交。 “彼此好好珍惜!”刀疤脸一跳到她面前的时候就解开了绳索。他的神色显然更加的痛苦着。 欧阳雨姗是循着成大军离去的方向紧追了过去,一路追到了教室,甚至不再顾忌什么男女之间的忌讳一头冲进了男生寝室里。当所有的与他形影不离的男生一脸疑惑的紧盯着她的时候,她不再矜持,也不再彬彬有礼。 “成大军呢?”欧阳雨姗气喘吁吁的近乎斥责似的追问。 众人一脸疑惑的呆愣着,都不知他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乒乓球台......他可能在那儿记英语单词!”姜大头猜测似的回应着。欧阳雨姗早听说了,成大军发了疯似的在拼命的学习,他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拉拢了同寝室的几名尖子生出没在浑黄的夜灯之下。她去了,依然不见他的人影儿...... 她便循着他回家的小溪流一路向南的追随了过去,已经完全不知了什么叫做惊惧什么叫做潜在的危机。她只知道他必须尽快的找到成大军,即便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就心安理得。可是,任凭她怎样的在撕心裂肺的呐喊甚至发疯发狂似的咆哮,静寂的细流还是泂泂的流动着,它们宁可悄然无声水击石穿也不愿对她有丝毫的回应。 欧阳雨姗不知奔波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住处,满院子的灯都熄了。就连看门的老头也都跻身在了门卫室狭小的躺椅上和衣而睡了! 现在,她浑身疲惫的瘫软在自己温馨的被窝里,脑海中尽是那树底下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成大军是在欧阳雨姗离开寝室没多久就回到屋子的,亲密的好哥们一个个的都凑上前来询问。说是欧阳雨姗火气腾腾的来找过他。成大军似乎并不在意,直到众人察觉到他的胳膊被一件校服外衣紧紧的包裹着的时候才明白成大军这是又干了一件刀口舔血的卖命活。以往都是众人相拥着而去的,他竟然一人就大包大揽的包办了。受伤但不在脸上这似乎已经司空见惯的事儿了。姜大头,杨国富匆忙的翻找了药水扎带,他们这一群人啊,光鲜的背后都是无尽的忍耐。谁都不知道一声声军哥的背后要承受着怎样的辛酸与无奈! “刀伤!伤得这么重!”姜大头在解开包裹着的校服外衣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娘的,谁干的,哥儿几个找他去!”胡长发咻的一声直起了身子,气势汹汹的攥紧了拳头。 “小声点。”成大军小心翼翼的叮咛道。 “自己扎的!别那么大惊小怪!”成大军扫了一屋子丢下书本准备起身寻仇家的众位哥们儿。“咱是学生,不是社会混混,打打杀杀的事儿少干。别忘记我的叮咛,就那几本破书,对着它往死干,他娘的考不过尖子生就别在那儿瞎充什么梁山好汉!”他厌恶极了地痞流氓般的生存手段,有本事有能耐你战胜课本,不要脸红脖子粗的耍横装神气,那是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现。 他的话一出口就没人敢再轻举妄动了。姜大头、胡长发俩人负责消毒撒上药粉包扎。熄灯的时间一到,整个屋子就昏暗了下来。寝室内众人现在回铺归位,都不做声没有了一点儿睡意。 “该不是欧阳雨姗搞的!”紧挨着成大军床铺的姜大头眼珠子滑溜溜的在漆黑的夜里滚动着,他突然惊得坐起了身子。他是亲眼瞅着成大军跟着欧阳雨姗俩人一前一后的走出的教室。本想跟着又怕坏了大军的好事儿,就一直隐忍着。他早看出了,成大军一有闲暇的机会总会躲躲闪闪的紧盯了欧阳雨姗的座位愣神。这个发现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每次提到欧阳雨姗这个人的时候他总会喝止着不准私下讨论。这不,前几日正是因这女娃儿才动手伤的人。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成大军的伤势同那欧阳雨姗密不可分。 “有病!”成大军一把将他拉扯着拽倒回去,“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可能冷血残暴!”他辩解着,懒得再搭理他。 “肯定是你对人家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儿了!还不承认!”姜大头低声嬉笑着,他感觉自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成大军侧过身去,被子蒙紧了脑袋,懒得听他在那儿自言自语的瞎说。 “哎!军哥,欧阳雨姗还真不错,你俩果真没事的话,你看把她让给兄弟咋样?我保证火力全开的去追她,没多久就能拿下!”胡长发接过话茬儿,故意提高嗓门儿刺激着故作镇定的成大军。 “你狗日的敢!就你那球样儿还惦记着校花学霸,你看看你那英语才考了二十几分。早瞅着你狗日的不顺眼了!”成大军愤怒的腾身冲着胡长发就是一通臭骂。暗夜中那眼神真能杀了他。 “你好么!数学还不是十四分?你能耐考个四十给我长长见识不成吗?”胡长发显然生气了,同样跳起身一脸不服气的紧盯着成大军。 “懒得动你,省得兄弟们说我欺负你!睡觉!”成大军一脸不屑的瞪了胡长发几眼转身躺了下去。 胡长发听成大军的话竭尽全力的去学习不想在老师面前受了委屈,就连一向视他如兄弟的成大军现在也瞧不起他,他能不难受能不抗争!他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成大军十四分的伤疤,谁让他老是逼着他看英语记单词呢! “睡觉!”姜大头见俩人都针锋相对的顶撞了起来,都是哥们儿,他不想几句玩笑话闹得这般不愉快,匆忙拉扯了他让他躺下。 胡长发委屈得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他实在记不住那些该死的英文字母,就像成大军背记数学概念公式一样,瞅着就脑瓜子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地间最幸福的人 二日一早,欧阳雨姗天才露明就已经走进了教室。唧唧喳喳的鸟雀鸣叫声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她的心情却糟糕到了极致。浑浑噩噩的夜晚仿佛就在连连的梦境之中度过的一样。她实在是替成大军的伤势担忧,她太了解成大军了,以他的性格是什么傻事儿都能干得出来的。可是,他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了呢?欧阳雨姗急不可耐的眼瞅着门外。 六点半很快就要到了,早到的同学现在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在门口列队准备带到后操场去。在齐整的初三(1)班队伍里,成大军那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出现,甚至连他同寝室的几个死党现在也不知了去向。欧阳雨姗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是滋味儿。 “立定,稍息,向右看齐......”随着体育委员的一声号令队伍很快就并入了浩浩荡荡的人群。老师在这个时候总会先行一步的在操场门外列队等候着,要是察觉到成大军没出早操该怎么办呢?欧阳雨姗焦躁不安的往前迈着步子,不时的回头四处查看着。她不敢在往下想象下去,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平静以免被别的同学有所察觉。可是愈是这样就愈加的惶恐不安。 队伍绕着偌大的后操场已经跑了一大圈了,还是没见成大军的身影。她气喘吁吁的紧咬着难过的嘴唇,心跳得似乎更加的厉害了。 在跑完五六圈之后,就会以班为单位带回教室,中途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小时之久的早读课。欧阳雨姗已经想好了,一进后门她就要再去男生寝室亲眼看看。这样做尽管很不妥,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成大军能安全,没事儿,她豁出去了...... 一转身的功夫她瞬间的就惊愕了起来,在齐整的早操队伍后面,成大军以及整个寝室里的男生不知何时已经如数的归队挤进了跑操的队伍。现在正相跟着回撤,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这闷热异常的天气里,成大军身着一身崭新长袖白底运动服,他那身姿竟是那般的高大英俊潇洒。他脸色凝重,似乎并没有受到外伤的侵袭一样,举止坦然,没有任何的骄横野蛮。 欧阳雨姗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近距离的打量过他了!现在,他那长袖的运动服右臂浸出的血渍已经隐隐的湿透了衣袖,像污渍一样斑斑点点!他并没有在意欧阳雨姗的死死紧盯着的眼神,他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就像陌生的两个路人一样,甚至不动一点儿声色。 “你傻啊!呆愣着!”青诺言轻微的拍打着实吓了她一大跳。一回神就匆忙的掩饰了神色,拉着她朝教室走去。 早读课并没有老师看管,朗朗的读书声却已淹没了整个人群。欧阳雨姗心神不宁的呆坐在前排的座位上。她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来表达对成大军的关切。自打高家攀的事情之后,班上同学间早有传言,说她同那成大军之间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要不成大军怎么可能冒着被开除警告的危险而先发制人呢?这样的事儿终不能解释,必然是越描越黑。可是,成大军并没有同她怎么样啊!哪怕是一句过分的玩笑话也不曾说过,他俩之间压根儿就没说过几句话! 她不敢回头去看,生怕同成大军的眼神对撞了,俩人彼此都难堪。可是,心里实在是难以安宁下来。成大军强装镇定的背后该是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啊!那污迹斑斑的血渍仿佛瞬间又回荡在了眼前。 “不管了!谁爱说什么尽管说去!”欧阳雨姗心一横,就撕了纸条在上面赫然的写道:“我想同你谈谈。”男女同学之间传纸条的事儿早已司空见惯,现在她不在乎别人怎样看她。 当对折的纸条一经身后的同学传出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惊慌得额头都浸出了细密的汗珠儿,腹腔内心脏砰砰的击打声就像骤雨击打筛子一样急剧而凛冽。她——欧阳雨姗竟然主动的给男生传纸条了!她羞赧的紧捂着双眼不敢睁眼去看这个倍加熟悉的课桌。这种悸动的感觉实在太过强悍了,岂能使她自身能够把控得了的! “我想同你谈谈。”纸条很快就经过众人一条弧线的传绕到了成大军的面前。 成大军眉目紧蹙,却又似乎异常的冷静。他知道欧阳雨姗想要同他谈论些什么,刀疤脸假借俩人的名义闹出的这场闹剧现在看来也算是完美的收场了。成大军犹豫着,他不想也不愿让面前的欧阳雨姗因纷扰的杂事而心生烦忧。距离中考的日子更近了,成大军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俩人的命运终将在成绩面前而被迫分道扬镳。 他痛苦极了,并不是因为滴血的伤口刀剜心口般的抽搐,这多少还能令他好受些。胡长发说的对,十四分的数学成绩,又怎么可能有所出息呢!现在,身边的一个个都尽情的享受着学习的愉悦。而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去年对惨不忍睹的成绩了。单单数学这一个学科就足以令他一败涂地了! 兄弟们都私下里替他着急,谁都知道在三次模拟考之后最终的那一次测验对他们彼此之间意味着什么!紧捏着欧阳雨姗递过来纸条的成大军实在难过极了,他总是威逼利诱的迫使其他人老老实实的将那成绩抓上去,甚至以武力驱使着翘课的学生老老实实的坐在教室里。可是现在看来自个儿才是货真价实的现世宝,丢人现眼。 没有人敢在自个儿面前出言不逊的放肆。成大军明白,众人敬着他,让着他,那是因为给他面子。在看似顽劣的背后谁都有一杆准星极致的大秤,胡长发只要稍作努力就可以将英语成绩提高到正常的水准上去,他本就优秀,只是没人关注罢了。姜大头理科出奇的好,语文也能考个八九十分的样儿。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替他担忧了! 可是,被人一口一个老大老大的叫着的成大军又该当如何呢?最终掉队的还只能是他自个儿! “后面再说!”成大军噘噘嘴将那纸条再次的递了回去...... 他决定回去一趟,在整个初三年级,中考报名的工作这两天已经轰轰烈烈却又不动声色的开始了。总有同学在课间聚到一起讨论填报志愿的事儿,他们的讨论令呆坐在教室后排的成大军格外的挠心。也有人一脸诚敬的前来问他,这在成大军看来是一种莫大的心理安慰。他想着费了近三年的努力自个儿终于可以融入这个力争上游的集体了。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的回复同学关于志愿的问题。在他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闲暇之余挑选着自个儿心仪的学校。他们有挑选的权利。 成大军是在同学的传话声中被请进老师办公室的。景老师不是个多事的人儿,他爱好文学,自然对待文科还算优秀的成大军格外的青睐。也不像其他的老师那样总是一副嫌弃的眼神待他。成大军能感受到老师的殷切期望。 “大军那!有没有想过你的志愿该如何填报呢?”早等候在屋子里的景老师一看到他进来就匆忙的询问。 “还没想好!”成大军不好意思的应付着老师的问话。他很清楚,以他十四分的数学成绩又怎么可能有学校会录取了他!他这样的回答不过是对寄予厚望的景老师一种慰安罢了。实在是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还来得及!你要加油啊!杨国富报的铁中,胡长发报的贤中......报的师专......报的育英......”这些可都是整日里跟随在成大军身后的清洁队员啊!成大军早知道了老师口中絮叨的这些内容。在众人当中只有他的志愿表现在还静静的躺在桌斗里,他实在难以做出选择。谁又会选择他呢? “欧阳雨姗呢?”成大军不好意思的提问。 “噢,她遵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报了师范,外县的,说是希望能做个好老师,她热爱英语,想要让这门外语在她的身上传承下去......” “哦!”成大军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子离别的滋味。 景老师同意成大军尽快的回家一趟。志愿填报的事儿先放一边不说,最主要的是成大军一百五十块的中考报名费还没有交。他住校了,隔三差五的才回屋背一回干粮,老师能体谅他的拖欠。 现在,他悄然的再度扫视了一眼前排欧阳雨姗的身影,看完纸条的她似乎格外的恼怒。她恼怒的时候总会噘嘴咬了嘴唇冷眉相蹙,呼吸急促,俨然一副冰美人的模样儿。成大军最喜欢她生气时候的模样儿。看着就令人心疼。 他悄然的出了教室的后门,上课期间的后操场铁门最会紧紧的闭合着,生怕学生逃脱了似的。成大军疾步来到男生厕所的围墙处,眼瞅着那敦厚而又高大的砖墙稍作冲刺三五步的功夫就手攀脚蹬着极速的翻越了过去。动作娴熟麻利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操场上烈日炎炎,胳臂上的刀伤似乎又崩裂了,钻心的疼痛。他懒得理会这些,同这令人窝火的伤口相比,他更纠结的却是自个儿去处。他已经想好了,交了报名费之后就厚颜无耻的多去数学杨老师那里走走,他相信只要以虔诚的态度相待,老师定然会拼尽全力的帮扶他! 清澈见底的小溪缓缓的流动着,小鱼小虾儿纵情的在水底招摇着,大自然的一切似乎格外的美妙了!他完全融入到一片金灿灿的汪汪暖阳之中,就连田间地头半熟不熟黄绿交映着的麦苗儿也似乎兴高采烈的在朝着他点头致意。在庆贺着万物一派勃勃的生机。 骄阳如火,他的内心似乎更急的火热,一想到欧阳雨姗要同他谈谈!谈什么?弹棉花!谈恋爱!他蹦蹦跳跳的天真的就像在甘河子里掏鸟窝时的模样儿,一切的喜悦都呈现在喜气洋洋的脸上,他才是这个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他对着远处的山峦纵情的呐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切美好终归难熬 成老三这会儿正在村东甘河子畔的自留地里抽燕麦。燕麦这种野生的植物总会在麦子成熟前格外的疯狂耀眼。它们不知死活的拔尖突兀着挤出麦群,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刁钻样儿。农家人可容不得它,这不,总会在夏收的前夕将那一根根一簇簇肆无忌惮的家伙连根拔起丢进深不见底的田间沟壑里。 成大军回到村子的时候老远的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而又清香淡雅的槐花气息。村子贯穿南北的沟岸边槐花业已凋零了,飘飘扬扬的像极了飞舞着的雪花瓣儿。香味倒是四溢,眼下想要唱到美味的槐花苞蕾就必须到南山走一趟了。碌碌坪牧场地的四周,整座山都是稠密的槐花骨朵儿,一串串儿白花花的简直令人啧啧称奇。就连成群结队的蜜蜂而彩蝶儿都嘤嘤嗡嗡的围拢了过去。槐花冰清玉洁,槐花的香味儿沁人心脾。 屋门紧闭,一把结实的铜锁孤单落寞的紧扣在木门的铁栓上。成家磨坊“此处:磨面。”的字样儿在门楼的一侧还依稀可见。这个几近破败的农家小院现在绿意盎然,但似乎更加的落寞了些。 人们都顶着烈日下地了,除了三三两两的老妪在家里忙活午饭的吃食外,村子里并没有几个人。母鸡领着颤颤巍巍的鸡娃子将那柴火堆扒拉得零七八碎,母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越到屋顶威武雄壮的时不时的就会高歌一曲。牛羊啼叫声,猪拱墙跟声......到处一派繁忙的景象。 牛初三来了,他是眼瞅着成老三进了麦地这才相跟着一路小跑着来的。他家的燕麦早在前晌抽完了,今年的燕麦格外的稠密,不知吸取了麦地里多少营养多少化肥!看来减产是逃不掉了,他紧赶着过来就是要死死的盯着,早就怀疑是成老三将燕麦籽儿捋下来撒在了他牛家的田地里。 牛初三的怀疑不无道理,在这苍茫辽阔的荒郊野地里,总有闹了过结或是富有心机的人偷偷摸摸的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燕麦籽儿细微零散,生命力又顽强,今年撒上它就蛰伏了,来年焕发活力定会长得格外的兴旺。它们簇拥在密密实实麦田里不待成熟肉眼哪能分辨的出!倘有人刻意的作难,那产量定然可想而知。 “你小心着点,麦籽儿随风吹,可别弄到别人家地里!”牛初三气喘吁吁的赤脚站在地头,他扯开嗓子叮咛着手舞足蹈游走在麦浪里的成老三。 成老三顿了顿,一眼就瞥见牛初三俩手叉腰的站在地头犯着疯牛病。他懒得搭理他,继续干着抽燕麦的活计。 “哎!哎!哎!我说,老三呐,你手底下悠着点儿!你看你那手舞足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撒麦籽呢!”牛初三急了,他实在太担心自家的麦地了。 成老三越是不想搭理他,他就越是在那儿絮絮叨叨的说道。这实在令成老三心情烦乱了。 “那,三哥,你说说该咋弄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来教教我该咋弄!”成老三转过身来眼瞅着双手叉腰一脸焦急的牛初三,厌恶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指点点。 “年轻人,庄稼活也不会干!”牛初三嘟囔着跳进了成家的麦地,双脚蹚地的往前游走豁开了挡道的麦苗儿,动作娴熟至极。 “看着,掐住这麦絮儿底部,轻轻的往上直拉,缓着劲儿,你看看这不连根拔起了!不要捋着那草籽嗖嗖的胡乱扯拽,不是断根就是一捋一把草籽儿,拔一棵长几十棵,来年还不把人忙活死了!”牛初三边干边说,累得是满头大汉。 成老三不动声色的转身出地,到一侧田畔上悠闲的抽纸烟去了,任凭牛初三一个人在自家的地里瞎忙活! “哎!你小子是当地主呢还是拉长工呢?好心给你示范示范,你个崽娃子倒是自个儿清静去了!”牛初三见没人应声,一歪脖子就瞅见成老三圪蹴在田塄间抽纸烟,苦口婆心的半天说道显然是对牛弹琴了!他不免心急如火。 “细活嘛,门道多,实在营务不了。是这,三哥你看这样成不?营务庄稼你是行家,你把这豁地抽麦的活给干了,后面你提个要求,只要不过分我应承了不成?” 牛初三这才一会功夫手上已经一大拢燕麦苗了,沉甸甸的麦籽儿一簇簇的颗粒饱满。成老三的话他听见了。他说得对,抽燕麦本就是个技术活,别说你不愿意,即便是让你抽他牛初三还不乐意。成家麦地显然已经成了燕麦草苗儿天地,再让成老三这样不着调儿的给霍霍下去,自家的麦地也会跟着遭殃。他早瞧得明白了,成老三就不是营务庄稼的料儿! “是这,这活我包了,收麦时你帮衬着碾几场麦子。牛老了石碌碡轻巧拧不干净......”牛初三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权当是工换工了,碾场的钱他照付,只要成老三应承了就好。他总在碾场的时候绕开牛家的麦场把车开到别人家去...... “成!”成老三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俩人分工明确,现在牛初三在成家的麦地里挥汗如雨的抽燕麦,成老三帮衬着将一捆又一捆颗粒饱满的燕麦小心翼翼的抱着丢进地东头甘河子的沟壑里去。 牛初三是在即将完工的时候突然惊觉到自个儿上了成老三的当。成老三的车不是早废了么!那具粗壮的焊着钢铁架子的石碌碡一直就静悄悄的丢弃在成家门口墙根处。铁架子锈迹斑斑,石碌碡已是满身苔藓!挑水担柴的谁不从成家门口经过,谁又瞧不见! 他想说道说道,但谁又不知成家那场祸事赔的不少,所有的家当都搭了进去,还有什么可念想的!话难出口,就只能勉强的隐忍着,先把活弄完再说。 成老三在扔完最后一抱麦草之后俩人就一前一后的相跟着沿了斜坡溜下去,到甘河子河床底下顽石缝隙间找了积水潭洗手乘凉去了。成老三瞅着牛初三递上的旱烟,呛得半天缓不过气儿来。 “崽娃子,你可不能戏弄老哥啊!”牛初三终还是忍不住提醒呛得喘不过气儿来的成老三。他可不想让自个儿顶着大日头这一晌午白忙活。看这日头饭点儿早过了,饥肠辘辘的,心里也没个着落。“你是说怕我应承了不照做?”成老三缓过气儿来就龇牙咧嘴的瞪着面前的老哥牛初三。他厌恶牛初三这般信不过人似的神色。 牛初三嘿嘿的干笑着,并不应声。 “哎呀!你是说车没了,怕我应承下来是诓人的谎话!娘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成三林应承下的事儿还没有办不成的!早就想换了,正好是个机会,你就擎好了看着,不出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一辆崭新的车子就进村了。这回换个大的,到农机站瞅着几回,就买时风,那车厢上明晃晃的两排大字:时风时风,路路畅通。也该通一通了!”成老三沉吟道,他可不想就这样窝囊憋屈的活着。只是手上实在拮据的慌。他又该拿什么去兑现自个儿在牛初三这个死对头面前的承诺呢? 一茬果子下来,到手的钱款还没捂热就还了几家的债务。还清债务的几家乐呵乐呵的兴奋着,没还的几家倒不情愿了。碍于情面隔三差五的就托了要紧的亲友来捎话。眼下家家户户都在忙活着自家的光景,谁还顾忌谁的情面。世道变了,不再是以前你帮衬我我帮衬你的大锅饭时代。你的死活旁人压根儿就懒得搭理,只要你不亏欠别人家的就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场天灾人祸让成老三似乎一瞬间清醒了许多,村上那些常年累月有些个甚至是同他一道从小玩到大的家伙,也没少受他的接济。在林站的时候他成三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磨坊的时候,你拉了麦子苞谷儿尽管来磨,加工费免了不说时不时的磨好了还给亲自帮忙送回去;有了三轮车时,你要拉粪就拉粪,你要出远门就接送着你......出事儿了,就数这些个弟兄间闹得最凶赔得最多!他已经认清了这个乌七八糟的社会! “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旁人越是瞧不上你你就越是要倔强不屈。拿能耐说话,腰板挺直了拿出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勇气!让所有绊脚石拦路虎都他娘的滚到边儿上去!”成老三端着饭碗圪蹴在屋檐下的锤布石上,一手搓捻着几棵干瘪的蒜瓣儿。他吃什么饭都要就着蒜瓣,辣的嘴角吸溜辣得泪眼擦,也不在乎,辣就证明还活着,活着就还能吃一口满是憋屈难过的人间饭食。他借此教育着面前的娃儿,实际上也是同自个儿在说着狠话...... “爸,中考要报名了!”成大军察言观色的不敢大声说话。 “噢,报!就是要考出个名堂,给那帮狗眼瞅人低的家伙瞧瞧!” “要交报名费!”成大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家里果园的账目是他经手算的,欠款也是他领了命经手还的。他知道父亲手上没有几个钱。 “多少钱?”成老三搓捻着蒜瓣的手指顿了一顿,隐隐的颤抖了几下。 “一百五!” “哦,一百五......”他又还是剥蒜,眼神呆凝着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吃完饭就要回学校了,成大军现在站在厦屋前的台阶上,父亲的鼾声似乎更浓了。他手脚凝重的呆立了老半天终是下不了推门而入的勇气。 “爸......爸......我回学校去了!”隔着木窗,成大军小心翼翼的朝屋内喊了两嗓子。他想借此提醒父亲,报名费该交了。 成老三的鼾声顿了一顿,他翻了个身脸转向了糊满废旧报纸的里墙,睁开眼眼瞅着墙上“时风时风,路路畅通。”广告词,心里泛起一股子难言的酸味, 咣当一声院门的响动,娃儿出门远去了。成老三的几滴大泪珠子随着那远去的脚步缓缓的漫过脸颊悄然的蠕动,过鼻梁到嘴角,尝尽了苦涩的滋味实在令他备受煎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实情就是这般微妙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成老三自认为并非什么出类拔萃之人。现在,一百五十块对他而言几近于天问数字,能按时按点儿的给老母亲买回补身子的中药已经很不错了!哪还有什么其他的奢望,一家人要吃要喝,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挣扎了犹豫了多久。 现在,屋外骄阳如火,椿树上知了的叫声刺耳令人心烦意乱。成老三没有一点儿睡意,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静静的沉思静静的犹豫。当一阵旋风席地而起裹夹着地上凌乱的秸秆扑打到窗棱上的时候,成老三起身了。他应当尽快的为娃儿筹备这一笔不菲的费用,他不想让他的娃儿如他一般手足无措的去面对眼下的生活。 劣质的纸烟能够勉强的维持着已经很不错了,他甚至已经节俭到抽一半剩一半的地步。眼下谁还会再把钱借给他呢?躲他还来不及呢!成老三的头脑中急速的晃过一个个熟识而又忽而陌生的脸庞面孔,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子的他实在难为到了极点。 从东巷到西巷,从南巷到北巷,似乎谁家的光景都艰难的度过着。眼下也只有苗桂花能帮上他了!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她一个人拉扯着娃娃艰难的过活着,谁不知她在旧社会里那可是财主家的千金大小姐啊!黄全文在世时家境就十足的殷实,也只有她兴许能短时间内帮上一把了! 成老三不想将微妙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因婆娘李雪芬的麻缠吵闹他已是许久不曾同桂花妹子有所来往了。当然也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愈是穷困潦倒的乡下小地方,繁琐陈腐的破习俗规矩就越多。 成老三同那苗桂花之间的恩怨在那一巴掌之后早已消沉告了一段落,然而俩人之间的流言蜚语却依旧不绝于耳。成老三恨不得抽那歪嘴胡说的多事人几个大耳刮子。就他这灰不溜秋的泥腿子样儿,苗桂花瞎了眼也瞧不上。那女人心气儿可高着呢!人家敬他喊他一声“三哥”那是给他面子。成老三有的是自知之明,他又怎么可能去做这些伤风败俗的浑事儿呢? 旁人说倒也罢了,婆娘李雪芬似乎看他更紧了,隔三差五的就是一通闹腾。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成老三啥啥也没做,就因这李雪芬的肆意刁难现在是有理也说不清了。他不可能逢人就说婆娘是个麻缠不讲理的货。也不可能逢人就解释说挠伤他脸面的是李雪芬。没人在乎这个,只在乎李雪芬为啥同男人总是闹腾得不安生。 成老三的名声早就败坏在自家婆娘的手里了。现在,他已然习惯了这般爱答不理的生活。他不知道桂花妹子会怎么想,她承受的压力许是比他要大上不知多少倍。出事了,婆娘李雪芬倒是安生了许多,也不再有事没事的凑在人群里瞎说道,人都是要脸的,大概她也感受到了家道骤然的中落旁人说三道四的嘴脸。 现在,成老三已经出了院门,沿着树木葱茏的窄巷子朝村西走去,他是要沿着西渠往北绕到村北的麦地里瞅一眼六亩地那块麦地。说是六亩地,实际只有两亩来地。他记不清土地下户有多少年了,但六亩地的叫法却依旧保留着。 沿路不到一米来宽的生产道上杂草密集,但都在无尽的艳阳之下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两岸已经拔地而起的果树苗木郁郁葱葱,枝头满是青皮疙瘩的小果子庇荫处的还有几棵枝头缀满了绽放迟疑的花蕾。水声潺潺,在绿草的掩映下却并不能看得清底部的渠水。只有半人高的茅草晃晃悠悠的时而匍匐时而挺立。 成老三能清楚的分得清这一家一户的园子都是哪一家那一户的,以及在栽植果树之前这块地里所长的农作物是一副怎样死气沉沉的模样儿。现在,他并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欣赏这乡村极其常见的一草一木。他只想尽快的到自家的田地里。 六亩地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是长庄稼的一块宝地。这与自知老汉的辛苦改良不无关系。老汉总会在闲暇之余拉着架子车将那捡拾收拢的牛粪鸡粪一车又一车的送到地里去。长久的坚持使得这块土质坚硬没有任何营养的荒地变成了沃田。六亩地旱涝保收,是一块救命田。 成老三已是许久不曾下地了,单那两亩三分地的果园已经够他忙活的了。现在,翘过水渠再往东穿过一片沙土石滩地就到了自家的麦地前。老远的一片葱茏的绿意就萦绕在了眼前。麦穗儿绿油油沉甸甸的,一个个笔挺着在向它们的主人点头示意。麦芒根根倒竖,坚挺而又犀利,就像一根根倔强的鱼刺骨头一样苍茫有力。六亩地显然没有受到干旱的影响。 成老三伸手轻轻的抚摸慢步向前,那麦穗儿晃着脑袋像一个个乖巧的娃娃脸儿一样轻轻地在将他的掌心抚慰。由不得他想起早已过世的老爹自知老汉来。现在,他之所以面对这块绿田如此的动情或者说难过,是因为他要违背他爹的遗训在这茬麦子收割之后就要将这儿改种上果树了。庄稼人营务庄稼永无出头之日。但是,改种又何谈容易呢?只要树苗一下地,三年才挂头茬果儿,漫长的三年,一家人吃啥喝啥?再说三年后的果子行情会是个什么样儿?鬼才知道! 成老三不敢再往下延伸想象下去,枯燥无味的生活已经让他筋疲力尽。最主要的就是没了一点儿盼头。他突然又想到在甘河子畔牛初三质疑他的那种疑惑的眼神,他在牛初三的面前夸下海口说要换车,而且换一辆好车。换作以往这并不难,三两千的花销手头上挤一挤也就应付过来了。可是,现在,现在他连娃儿一百五十块的报名费都拿不出来!真是叫人作难! 成老三唉声叹气的,回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连绵青山,它们在强大的日头隐耀之下似乎冒着火焰扑朔迷离的闪烁着。连群山也逃避着不愿搭理他了!成老三不禁失声苦笑了起来。他甚至想到,一旦没有能力解决掉车子的问题,那么一个月后他就自个儿背了缰绳拖拉了碌碡给牛初三把麦子碾了。要不狗日的还不知背地里会把他成老三编排成什么样儿!他难过得不想睁开眼睛。 “三哥!你这是?......”这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成老三的面前。成老三在骄狂的烈日之下尽情的宣泄着一腔的悲愤与难过,对身边的一切似乎并无察觉。 “呀!”成老三一回头就惊愕着往后退了几步。他做梦也没想到苗桂花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面前。 “哎呦!你是撞见鬼了还是碰到蛇了!”苗桂花见成老三的僵硬的表情她明显的感到不悦。 “不不不!我是说你咋在这儿呢?”成老三伸手抚搓着脑袋不好意思的解说着。 苗桂花头顶蓝色的丝绸帕子,一身随意的农家人装扮。她面容姣好,似乎这段时日以来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整个精神风貌也焕然一新了,还是那般娇艳欲滴的模样儿。 “我在地里割韭菜,就听到有人在这边喊叫,这才过来看看......”她显然并不在意在这四下无人格外荒寂的荒野田地间同成老三这样一个大男人近距离的接触。她是有教养的人,并不会刻意的靠近任何一个男人。回避,在男人死后的这几个年头里似乎已是她一直都在纠结的一个问题。 苗桂花不敢同任何异性有任何明面儿上的接触。哪怕是一句邻里之间再平常不过的只言片语,都极有可能引来背后的闲言碎语。雪芬嫂子的无理取闹已经令她十足的难堪了,她又怎么可能厚颜无耻的去勾引旁人家的男人?男人们背后垂涎她,是因为遥不可及的望洋兴叹。女人们背地里编排她是因为妒忌而心生嫌弃。谁不想拥有她那姣好的容貌以及细如柳梢的水蛇腰呢? 一个个膀大腰圆憨厚老实的眼窝子背后都是无尽的愤懑。羡慕嫉妒引发的愤恨已经通透彻骨了!苗桂花的日子并不好过。一直活在众人嫉贤妒能的口水眼神里。“管他呢!做好自己就成!”她也就不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 这是她在村口因李唤民的发疯的事儿扇了老三哥嘴巴子之后俩人第一次正面的接触。成老三家里发生那么大的变故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她想前去问候,可是成家的窄巷子仿佛数不清的眼神都在紧盯着她一样。黄全文辈分小,她嫁到黄家之后自然也跟着做小,现在村上不懂事的娃娃儿已经开始叫她二娘了。她不明其意,专门的取了糖果唤娃娃儿上前问话。得到的答案却着实令人吃惊,说她是成老三的...... 她实在难以忍受,也背地里掉了眼泪。后来一想也怪她,谁让她情急之下动手扇了老三哥嘴巴子。那一道道红肿的指印儿促使不明缘由的雪芬嫂子好一通闹腾。她和成老三的事儿被吵嚷得整个村子鸡犬不宁。她不得不隐忍着回避,许是只有这样三哥的日子才能消停,才能将那背地里的恶言恶语阻挡。 “哦,打扰到你了!”成老三似乎客套了许多。他实在不知再说些什么,眼神里满是忧郁的神色。 “干娘还好吗?”她听说了,老人家的身体似乎出了麻烦,已是多日不曾出门了。按理她应当登门探望,可是,眼下这才风平浪静的日月,她怕,怕因自个儿的冒然行事再生什么异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 放手也是一种爱 “年龄大了,头疼脑热的......”成老三含糊的回着话儿。 “我想......想进屋看一眼干娘!”苗桂花垂下头去,微风吹着头上的帕子,压低了声音显然很难为情了。 “哦,她一直还念叨你呢!说你乖巧,机灵......” “雪芬嫂子她......”苗桂花担心她会多想。 “不要在乎她怎么想,麻缠的婆娘,不讲理的货!”成老三言语中满是无尽的嫌弃。 “你们好好的,不要再......”她想说些安抚老三哥的话,可是实在是难以开口。 “我和她没话说,也不打算过了!老大(成大林)不给开公文,她自个儿也不愿离。也好,仨男娃子,一个个也都半拉子不小了,怕娃儿跟着大人被笑话。就这样浑球样儿拖着!”成老三,说的也是实话,他早跟那不讲理的婆娘盆碗不碰锅沿儿了。 “啊......”苗桂花没想到事儿会闹到这般不可开交的地步,不由得惊叹道。 “村上是有些闲言碎语,你也不往心里去,清者自清。着急上火也管不上旁人一张烂嘴。我这光景烂包了,浑身脏水冒泡泡,过一天是一天,就是......就是糟践了你那好名声!”成老三难为情的算是开导桂花妹子,他看得真切,她低垂下着的眼帘明显地红肿了。这令他很是为难。 “是这,往后没啥紧要的事儿,咱少来往,少走动。免得又......”成老三再瞅一眼苗桂花那闪动着渗着眼泪的双眼皮。他心疼她,不得不说出这般绝情的话。 苗桂花站在原地不说话,她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啥。就一直的低头沉默着。 “就这!”成老三叹息了一声,转身就匆忙的离去了。他不想再纠结在这块无限的是非之地里。他的名声早就随着家境的破落而破败了,又怎能搭上一个无辜的跟着自个儿受委屈遭白眼的桂花妹子呢! “旁人说你进了我的闺房,上了我的炕!这话咋讲?”苗桂花憋屈着,终于爆发了。她就想问问你成三林凭啥敢做不敢当。 “啊!”成老三止步回头一脸呆凝的紧盯着满是愤怒的苗桂花。 “旁人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吗?你是当事人,你现在又说个这,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进的房子什么时候上的炕!我成三林敢作敢当即便是混到讨饭的地步儿,也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信口雌黄睁眼说瞎话!”成老三显然恼怒了!苗桂花这是栽赃陷害,是无中生有的信口雌黄! “呃!你说你没有!谁在碾盘子边儿上起的誓,谁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苗桂花恼怒了,眼珠子顺着脸颊流进了嘴角里。她想不明白别人凭啥就这样诬陷她。 “噢,你说的那晚啊!那晚咋回事儿还要我说吗?狗日的唤民!不是他十头牛拉扯着我也不进屋门。”成老三情急之下尽可能的为自个儿辩解着。他是目睹了一个外人一个男人不该瞧见的画面,可是,他也阻止了一个女人身上悲剧的上演。他并不后悔,以她的性格事后必然是没脸存活。是他救了她啊!她怎么能说是他冲进了她的房间上了她的火炕呢!成老三实在是哑巴吃了黄连。 “你明知李唤民是个恶魔,为啥还伙同着他要把我推进火坑呢!我看,你就是那李唤民的同伙!”苗桂花的眼睛里能冒出火来,她整日里胡思乱想的几近发狂了。现在当着老三哥的面儿她就是要闹个清楚明白。 “李唤民他苦苦的死缠着,他是诚心的想要同你搭个伙儿!......”成老三不想再解释下去了,李唤民疯癫得没边没沿了,他说这些死无对证没个着落的话儿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唤民死缠着,你就把我卖了!”苗桂花心中的怨气再度的被激发了起来。她哭丧着脸,她做梦也没能想到在自个儿看来是无尽屈辱的事儿,成老三会这般轻描淡写的就给敷衍了。 “这......”成老三没话可说了,他不得不承认自个儿也是出于私心的考虑,只想着苗桂花能尽快的有了主家,这样他也不会别扭的同她拉话!成老三是粗俗的,但他粗中有细,他不想因自个儿的存在而玷污了桂花妹子的一世清白。他是个男人,旁人的说道倒是无所谓,只当粗茶淡饭之后的一通闲谈。一笑而过也就罢了,可是桂花妹子呢?她是个女人家啊,连生就带来的几分姿色都被说成了狐仙下凡。先是死了男人,尔后在他成老三的蛊惑下有勉强的应允改嫁李唤民。还没过门李唤民就疯了,癫了......现在狐狸精,扫把星的传言简直能杀了她这个柔弱的女人。 “三哥你不愿搭理我!”苗桂花不愿再追讨李唤民的事儿,她应该庆幸还没过门李唤民就疯癫了,要不她这往后的日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活。看得出成老三刻意的在躲避着她,这不由得令她火冒三丈,气得浑身颤抖。 “没......没有......我是......我是不想因我让你再受难怅!”成老三也不想绕来绕去的,这些弯弯绕儿的话他是实在难以开口,不妨直接点儿为好。 “受难怅!该看的不该看的你都看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你也都做了!你现在在这儿装好人!”苗桂花苦笑着,这个男人给她无形中带来的伤痛令她久久难以忘却。她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成老三凭啥也跟着嫌弃,跟着同她保持着距离!她受不了的是这种情感上的淡漠。 她曾一度的感激过成老三对她的帮扶,她也没想怎么样。在幽闭的柔弱的精神世界里,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则她苗桂花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明白,就在成老三赶走李唤民的那一刻,她就认准了面前这个男人。与其说是成老三暴揍了李唤民,倒不如说是成老三保全了她一条性命。苗桂花的生存意念里贞洁似乎比天地还要重要。就在天塌下来的瞬间是老三哥拼了命的顶住了,他现在怎么能不管她的死活呢? 苗桂花不是多情之人,更不是放荡之妇。受封建旧的习俗的影响,在不得已间她已经认准了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黄全文还有谁进过她的房间,上过她的土炕!恶魔得到天谴遭了报应他活该。可是,她同老三哥之间已经透明得像一层玻璃,除了切切实实的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外,她在他面前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岂是一块遮羞布能遮掩的! 成老三现在闭口不言,他是百口莫辩了!封建思想笼罩的乡下邻里之间,拉个手都能私定终身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可是他是有家室的人了,又怎能因一己私欲而祸害了人家!他为难极了,在这场闹剧面前实在不知该怎样收场了! “你说!要我咋办!”成老三向前几步,紧盯着一脸惆怅伤神的桂花妹子。他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只要她愿意让他做什么都成。只是,以他现在的处境,连自家的光景都顾暇不及了。他还能帮得上她什么呢? 而今的社会人的眼珠儿都是朝上翻的,但凡有点儿胆量脑瓜子还算正常点儿的,谁还没个梦想?苗桂花就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她家后院的斜坡上不知留下多少下贱坯子的脚印儿,之前有大林哥暗中守护着。尔后,他成老三误打误撞的大打出手,同那成大林之间也闹了误会。他不守着还有谁呢?现在他又要望而却步了!苗桂花一个柔弱得无依无靠的女人家,她还能再相信谁呢? “这么说你不再嫌弃我了!”苗桂花的神色终于缓和了许多。 “从来就没嫌弃过!” “我要你还像干爹在世时那样待我,像对待亲妹子一样的待我!”她娇赧的眨巴着清澈的眼珠子。内心是难掩的一丝激动。 “嗯!”成老三应声应承下了。 “明儿个晌午你在这儿等我,有事同你商量!”苗桂花难掩心中的喜悦。成老三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急匆匆的绕身沿着羊肠小道儿往东回村去了。 肃立在原地的成老三心里一阵悸动,一个男人被一位靓丽异常的女人相约着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可是,他兴奋不起来。这个家已经成这样了,娃儿的报名费又该怎么办呢?他竟然没有办法向桂花妹子开口,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煎熬实在令他想扯开了嗓门大声的哀嚎。 成大军顶着烈日已经回到了学校,他并没有回教室,一进校门就绕道进了景老师的办公室。他要回应老师一声他放弃报名参考了。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内心也并不怨恨任何人,他很清楚以他现在的水平即便是交了费报了名,终是打水漂一场空。十四分的数学成绩又怎么可能考得上呢?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那一刻,他顿感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仿佛所有的压力都瞬间的得到了解脱。他相信父亲不会怪他,老师更不会怪他。景老师是个好人,旁的班级早就劝说鼓动着像他这样的学生放弃中考了。升学率在哪个学校又不显得格外重要呢?他的放弃不光是成全了自个儿也是成全了老师。他甚至能感受到老师那一声看似为他叹息的背后是多么的难以自喻! 现在,他突然想到了欧阳雨姗纸条上给他说的话:“我想和你谈谈!”显然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放弃了中考就是放弃了三年来唯一的一次机会,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办呢?即便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成大军的数学成绩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改观。 自信是一切力量之源,他哪还有什么自信可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首次相约放鸽子 人世间所有的轻松皆源于肩上包袱的沉重。成大军释然的背后有隐含着多少的无奈与心酸呢?他不知道跻身在中考生的课室里还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他突然想到“始乱终弃”这个词语。这三年来自个儿所有的遭遇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没有回教室,莫名的就觉得无言以对。老师答应他不会声张,成大军很清楚那些成日里紧随其后的同学们知道他放弃中考后会是怎样一种失控的局面。今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时间截止到下午三点。景老师让他静下心来再细作考量一番。他知道这是提醒他珍惜这一次机会。他是很珍惜,可是,成绩,该死的数学成绩怎么办?成大军简直无言以对。 现在,在操场东面一排高大的柿子树底下,他紧靠着第四棵,不应该是靠南的第三棵。他紧紧的靠在粗壮而又干裂的树身上,仿佛能感受到欧阳雨姗的体温以及心跳一样。身边的一切终是多么美好啊!可是,他——成大军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竟然要凭空消失了。 他已经想好了,在悄无声息间离开学校。离开这个曾经令他沉迷,伤心难过以至于最终难以割舍的地方。柳东中学,是一个充满着悲欢离合的地方。成大军早已不再轻易的流下一滴眼泪,在瘦削的脸颊上全是悲痛欲绝的神色。谁又能想到三年的坚持终会换来这般无声无息的结果。 树上的鸣蝉不知人的伤悲,依旧和颜悦色的欢叫着。百草丰茂在一望无尽的田野里成大军竟显得是那样的微妙。这将是他在柳东中学的最后一天了,没有人赶他走,也没有人给他任何脸色...... “她万一知道了会怎么办!”一想到欧阳雨姗,他来不及伤悲,欧阳雨姗是学习委员啊,她可是负责全班同学的志愿收集工作啊!还有另外一层关系,景老师可是他的表哥啊!她想从老师那儿得到消息简直是轻而易举。成大军不由得开始惊慌了起来。 “还得找老师谈谈!”成大军匆忙回身,才走出三两步远又回旋了。他竟然天真的以为欧阳雨姗会在意他的存在!他同欧阳雨姗之间又有什么亲密无间不清不白的关系呢?没有,显然是他自我以为的瞎操心了。臆想真是害人不浅! 体育课的队伍不知不觉的就带进了操场。也有人一眼就瞅见成大军一个人站在树底下发呆。龙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同成大军这样的学生无话不谈,简直像兄弟一样。他在安排好所有的训练内容之后就疾步赶了过来。 “咋啦!又打架了!”他还真有点儿担心。 “没,没有!” “课也不上,训练也不参加!要考试了!”龙老师不无担心的提醒着他。他说的考试正是中考体育科目的正式测试。这场测试预示着盼望已久的中考帷幕即将真正的拉开。 成大军不知道该如何面的一脸疑问的龙老师。无形中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隐隐的排挤着他,仿佛已然不属于了这个集体一般。 “头疼!”成大军只能用谎话来圆场。他不想再有人知道自个儿目前的处境。 胡长发,姜大头他们远远的眺望着成大军,换作以往早围拢了过来。没有得到许可,他们终于老实了许多,只盼着中场休息赶紧问问情况。 伤感由心而生完全呈现在脸上似乎很难隐藏,一阵嘻嘻哈哈之后随着归队的哨音,其他人都匆忙的归队了。姜大头却一脸茫然的并没有跟着离开。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也只有他敢在成大军面前信口雌黄的一通乱说道。 “你有事瞒着!”姜大头受了委屈一样的眼睛都不带眨的紧盯着他。 “没有!”成大军语气似乎异常坚定,他必须死死的隐瞒着。 “是因为她吗?”姜大头斜眼扫视了操场正中间的一群女生,成大军很清楚,他说的是女生欧阳雨姗。 成大军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正面作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不由得再次袭上心头。他就是那只癞蛤蟆!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老大啊!你要加油啊!”姜大头自以为是的训导着他,他决定顺水推舟的送个人情给他。似乎已经有了绝佳的计划。 欧阳雨姗是在下午自修课的时候收到的成大军传来的纸条。上面写道: 亲爱的:姗 请原谅我冒然的以这种方式打扰到你,我们你应该给我机会能单独谈谈。 落款:军 姜大头是在传递纸条之前才刻意的将“尊敬的”划去,改成了“亲爱的”。他不知道成大军同欧阳雨姗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或者说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他希望能借自个儿一己之力帮帮他们。实在不想看着成大军一脸沮丧的不愉快。 欧阳雨姗在看到纸条后急速的转身,两颊不由得红润了起来。心跳似乎更加剧烈了,还好成大军并不在座位上。“大概还在操场上发呆!”她不由得抿嘴一笑似乎怕人看到一样匆忙的将那纸条收拢了夹进课本里。 她没有想到成大军会这般露骨的称呼她,他冷若冰霜一样的面孔下是一脸的矜持一脸的凝重。欧阳雨姗是既惊喜又害怕,惊喜的是她同成大军之间的僵局终于打破了。害怕的是他的称呼显然已经近乎直白的地步了,她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同他谈谈又预示着什么呢?早恋!她想都没想过,可是万一他是这样想的又该怎么办?简短几句话的纸条已经令她心神不宁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脸色似乎更加的燥红了。 晚自习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成大军的座位依旧空空如也。其实在体育课的时候她就偷偷的瞄了远处的成大军几眼。所有的志愿表她已经全部归类上交了,唯独成大军的没有看到。她想去问他要,又生怕成大军在众多的同学面前给她难堪。他的胳膊还隐藏着伤口呢!他会不会将一腔的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欧阳雨姗犹豫不决的终还是选择了回避。她知道成大军神通广大,没有她他照样能如期的把志愿表提交上去。 谁又能想到他突然的又托人给她递了这样的纸条呢?欧阳雨姗踌躇满面的,真不知如何是好。 “莫非没收到她的回复他难为情了!”她突然顿悟了一般,难怪他远远的躲着也不愿归队进班,就这样僵持着又该如何是好! 欧阳雨姗眉目紧蹙,就像成大军当初回复她的一样“以后再说!”同样的,她都不敢正眼瞅他,碰个面儿都觉得难堪。成大军该不会也这样! 自习室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埋头做着作业练习。没有人注意到她慌乱手足无措的神情。 “晚自习后,后操场见。(姗)”欧阳雨姗工工整整的写完这一行字后一咬牙目光坚定的将那纸条撕下来折好,蹑手蹑脚的走到姜大头面前交给了他。 “不许偷看噢!”她悄声提醒着他这个同成大军最亲近的人。 傻瓜都知道,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姜大头在确定欧阳雨姗回到座位埋头学习了之后匆忙的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就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一样小心翼翼的揣进了口袋。 “狗日的成大军,果然高明!”他心里酸酸的,但真替他感到幸福。 所有人早已洗漱完毕,躺在硬邦邦的大通铺上和衣而睡。初三的生活实在太伤神费脑了,有人还不待熄灯就已经打起了鼾声。姜大头一手策划的方案也该到开始执行的地步了。他不知道欧阳雨姗在那光秃秃的后操场上等了多久,谁让她偏偏就看上了成大军呢!也不知她苦等之下没见着人,暗地里将那成大军恨成了什么样儿!由爱生恨,她活该! 姜大头暗自窃喜着,成大军总会在熄灯前五分钟回到寝室。他得赶紧出去到乒乓球台那儿堵住他,一旦他提早回来了,一切也都晚了。事情一旦败露,闹不好朋友兄弟也没得做了! 一想到这儿,姜大头匆忙的捏了捏揣着纸条的口袋。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工夫,火候已到,只待尽快的将情报递到。 从宿舍到乒乓球场也就百十步的距离,姜大头气喘吁吁地一头撞进了成大军的怀里。故意装出半天喘不过气的样儿。 “狗日的,被狼撵了!”成大军一把扶住他,一脸责备的埋怨着。 “老大......哎呀!......出......出事了!......出事了......”他咯咯咯的咳嗽着,仿佛要咽了气一般。 “啊!有人找事!”成大军一把将英语课本丢在台面上,他没想到会发生这般突然的状况。 “走,一边说......一边说......”姜大头拉扯着他,一面悄然的挥手示意其余几个同学继续背书。 现在,欧阳雨姗的纸条已经到了成大军的手上。他刚瞅了一眼还来不及思索回味,就熄灯了,瞬间到处一片昏暗。 “这......你怎么现在才给我嘛!”成大军心急如焚似的在原地绕着圈儿。“这......这不是放人家鸽子嘛!哎......”他真恨不得踹上这姜大脑袋几脚。“你让一个女娃儿在黑寂空旷的后操场苦等一小时之久,万一出了事儿咋办?” “忘了,一忙就忘了!”姜大头一脸委屈的耷拉着脑袋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娃儿。 “走!找人家去!”成大军一甩手,将那纸条儿往嘴里一塞,猎狗撵兔子一样的就朝着后院墙奔去。姜大头紧跟其后。 计划成功,他要跟着走个过场。 俩人越过后墙,来到四处土气横溢的后操场上。除了颤颤巍巍的几根电线杆子就是几副破烂不堪的篮球架子,哪还有什么人影儿呢?欧阳雨姗一个姑娘家家的她不可能傻到一直的等候下去。她在十几分钟之前已经满含委屈的离开了。厌恶极了这般不守信用的卑鄙小人。 “咋办!咋办!万一遇到坏人......”成大军不敢想象下去。 “赶紧找啊!”姜大头急躁得四处观望着。 “往哪儿找?黑不隆咚的!”成大军厉声怒骂了几声。 “哎呀!她不是住在政府大院吗!反正也不远,咱过去看看不成了吗!”这是他计划的最关键的一部分。 俩人说走就走,一路沿着河堤直奔南面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红颜知己彻夜长谈 月夜的庄稼地并不静寂,遮遮掩掩的月光散碎在零零散散的小溪石滩上,伴随着夜风的袭扰四周是无限的黑暗与寂寥。沿着操场西侧河堤小道一路往南,在十字分叉的羊肠小道处转身往西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柳东乡政府的大门口。 漆黑的夜里,高突的红砖大瓦房隐耀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梧桐树下,庄严而肃穆着。两扇笨重而又格外结实的大铁门威严的耸立着,大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门是虚掩着的!”姜大头气喘吁吁地提醒道。他爷退休后曾在这政府大院做过近两年的教改顾问。这家伙隔三差五的就挤进这扇大门死乞白赖的讨要零花钱,他对院内的一切了如指掌。 成大军回头瞅了他一眼,俩人心领神会的继续往前。轻手轻脚的推开缝隙,悄然的挤了进去。 “呶!前面第二间就是欧阳雨姗的住处!” 顺着姜大头手指的方向,百十步不到的地方透过窗帘屋内的灯光依稀可见。成大军终于舒了一口气。 “灯亮人就在!”他小声提醒着已经冲着亮灯的房间而去的姜大头。 姜大头的牵线计划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怎么可能就此止步。见成大军不再跟上来,倒是恼怒了。 “你以为这是农村巷道里啊!机关单位,有的屋子还彻夜灯火通明呢!你看看那边!”成大军并不知道姜大头所指的就是厕所的位置。他是典型的乡巴佬思维,只能老老实实的相跟了过去。 “嘘......”姜大头在距离屋门不到几米的距离匆忙转身猫腰嘘了一声,提醒成大军小心。俩人一前一后就像即将得手的贼一样屏息凝神悄无声息的紧靠了过去。 “没动静!”耳朵紧贴着门帘的姜大头悄声的回应着身后同样猫着腰的成大军。成大军心跳的厉害,不敢张口说话,他抬了胳膊示意姜大头敲门。姜大头故意为难着,夜深人静的他怎能随意敲一个姑娘的门呢! 成大军环视四周,在那一排排齐整的梧桐树下一辆辆军绿色吉普车整齐的排放着。有的车顶长条形的警灯在浑黄的路灯下巍然的挺立着。仿佛死盯着鬼鬼祟祟的俩人一样。那道拱形的院门里面可是整个柳东乡公安干警的驻地。月色似乎更加的撩人了。 “你敲!”姜大头虚掩着往后退了几步。“我负责警戒把风!” 俩人倒是分工明确。 “没出息!咋咋呼呼......”成大军前凑几步已经很接近门扇了。 “谁呀?”就在成大军伸手还没触及门帘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问询声。这实在令神色慌张的成大军手足无措了。 声音正是欧阳雨姗,她似乎心情格外不错,听声音并没有丝毫的忧伤或是难过。 “我......我......”成大军嗖的一下挺身立正,回身再去拉扯那嘻嘻哈哈瞅热闹的姜大头,狗日的早循声一惊迈开步子朝着来时虚掩着的铁门逃窜了...... “成大军!”成大军回应着,他已经在这场牵线计划中深陷其中了,简直是无法脱身。 门后的欧阳雨姗警惕性极高,在确认了门外来人身份之后这才咯吱一声开了屋门。 “进......进来坐!”欧阳雨姗没想到成大军会突然的出现在面前,出于对同学朋友的礼貌,她不得不热情的请他进门,尽管她已经披头散发的换了一身睡衣。 “这......这......不好!”成大军局促不安的瞅了眼屋内,他怎么能随意出入一个姑娘的房间呢!这在乡下农村是备受指责的忌讳! “哎呀!就我一个人,进来!”欧阳雨姗已经转身进门了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傻站在那儿。不免觉得好笑了起来。 “哎!”成大军言不由衷的进了房间。 女孩子的房间果然归置的齐整有序,屋子不大,有书桌,沙发,茶几,几口结实的书柜后面就是半截裸露在外的床铺。紫色的蚊帐自然的下垂着在一台摇头晃脑的电风扇的吹拂下不时的就悠然浮动起来。一股子花香沁人的感觉让人格外的舒坦。 “来,喝水!”欧阳雨姗递上了晶莹透明的玻璃水杯。 成大军心慌神乱,他感觉自己仿佛进了狼窝子一样,额头的汗珠儿已经令他举步维艰了。他点头致意,在呷了一口滚烫的热水之后,烫得他浑身都在颤抖。他竟然没听到欧阳雨姗让他坐下说话。 “黄戚薇就住对面,要不要叫她过来?”欧阳雨姗似乎察觉到俩人都心有不安,气氛太压抑了,简直令人有点儿窒息。她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俩人之间这种难言的僵局了。 黄戚薇是成大军的外甥女,比他小两岁,他爷爷是公社主管水利的干部,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她就住在对面爷爷的房间里。欧阳雨姗同那黄戚薇之间并不算陌生,俩人时不时的还在运动场打羽毛球呢! “不......不......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成大军竭力的让心情放松。 “对不住了,我......我......”成大军真不知姜大头误事了的这个谎言该怎样的圆滑下去。还不如直接道歉的实诚些。 “没有......我也就等了十来分钟就回来了!”欧阳雨姗一落座,成大军也跟着在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等的并不是什么十来分钟,在萧瑟寂寥的暗夜里她是一直等了将近一个来钟头的工夫。憋着一肚子气回到房间的。成大军开诚布公的歉意令她压抑着的心情着实舒坦了许多。 “真对不住,都是我的错!” “哎呀!原谅你了,还说!!”欧阳雨姗和颜悦色的指责着他。 “对了,你的伤口怎么样了!”她久久不安的正是成大军那一刀化解危局的凛然与凄惨。作为目击者,这一幕足以令她动荡不安了。最不该的竟是把高家攀转学的所有责难都怪罪在他的身上。而他才是这一场阴谋之后的最大受害者。她愧对于他。 “没事,一点儿小伤!”成大军习惯性的拍打了受伤的胳臂,不知何时伤口又开列了,长袖的衣袖已经斑斑迹迹了。 “还说没事!你看,还在渗血!”欧阳雨姗匆忙起身,靠了过来,一把就扯住了成大军黝黑而又结实的胳膊。她要给他处理伤口,贴上药贴。急救包里这一切早在他受伤的当晚已经准备妥当了,他一直不给她这样赎罪的机会...... 欧阳雨姗的秀发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淡淡的薄荷香味儿,它无意间轻轻的滑过成大军的臂膀,令他心神荡漾。他甚至不敢平心静气的呼吸,仿佛再轻微的鼻息声都能将这美妙而又幸福的时刻打碎。 “不能沾水,三天之后再找我换药!记住了吗?”她的声音甜甜的又夹杂着一丝嗔怒的近似警告的神气。成大军乖巧的就像个孩子,他点头凝视着满脸真诚而又仙子下凡一样的欧阳雨姗。她水汪汪的纯情通彻大眼珠儿眨巴着。就像即将出水的芙蓉花那般没有一丝污杂。 “我......我先回去了!”成大军赶忙收回眼睛起身告辞,暗自为自个儿的失态感到自哀。 “嗯!”她点头应允了。转身帮他去开门...... 门是虚掩着的,这会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俩人轮番的拉扯尝试,都目瞪口呆的四目相对着不知如何是好。 “肯定是姜大头搞的鬼,从外面插住了!”成大军急得团团转,透过窗扇防盗网极力的向外探望搜寻着。那还有什么人影儿!零零散散的几颗路灯虚晃着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有后门吗?”成大军急躁得不待欧阳雨姗回话就转身进了里屋隔间,后窗通彻透明,一辆辆警车整齐的排列着!不能大喊,更不能求救!孤男寡女的现在就被活生生的囚禁在窄小的一间屋子!成大军急躁的坐立不安,欧阳雨姗同样焦躁着,俩人就像随时都会被人破门而入要法办了一样的煎熬着。 “明早他肯定会来开门!你说狗日的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干这下三滥的事儿!”成大军站在窗前低声怒骂着坑人的家伙。 “不许讲粗话!”欧阳雨姗回身指责着他。“这样,走不了了,你睡沙发!哎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她沉思片刻,不解思索的就有了应对的办法。 于是,在政府大院这间窄小的屋子里,成大军躺在了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沙发上。欧阳雨姗,这位被众多追求仰慕者视为校花的姑娘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她说聊会儿天就回床上去睡。他们熄了灯都睁着眼说话,谈俩人的童年,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甘河子以及戒备森严的政府大院;谈到了毕业后俩人彼此的梦想...... 欧阳雨姗是什么时候斜倚在沙发上睡着的,成大军并不知道。他太累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窗外的浑黄的霞光给惊扰了。他悄然的起身,眼瞅着一角紧靠在沙发靠背上沉睡中还紧紧的抱着布娃娃的心爱的的姑娘。他悄然的将不知何时盖在自个儿身上的被单小心翼翼的盖在了她的身上。 门竟然很轻巧的就被打开了,成大军鼓起勇气趁着还几近灰暗的破晓霞光匆忙的走出了这令人心神慌乱的政府大院。 外面的大街上空荡荡的一片,赚学生钱财的小摊贩们起了个大早,要尽早的将早餐的摊儿支起来。成大军从来没尝过早餐是什么味儿,农家人哪有什么吃早餐的习惯!他本是要沿着这条宽阔的直通南北的大道儿一路往南的,往南就是甘河子龟寿村的方向。才走出几步远,他竟拗不过自个儿的内心又回旋了朝着镇中的北正门而去。心里乐滋滋的,那儿才是他真正应该回去的地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切灾祸都将归于平息 生活就是尽情的去肆意纵横硬着头皮承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成老三如约及早的就来到了村北六亩地的庄稼地。他本是要去沟东岸的甘河子散心的,待在屋里实在令他心慌。临近苗桂花家的斜坡时突然想到同她在村北六亩地的谈话,就转身再次的朝着六亩地的方向走去。 人生不得志,一失足成千古恨。成老三不认命,但命运的跌宕起伏实在让他手足无措了。老母亲的病症也并不像他所言的那样——近一点儿头疼脑热而已。囊中的羞涩使得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将一直卧床不起的老母亲尽快的送到镇卫生院去。除了打理几亩果园,更多的就是一脸无奈的圪蹴在老母亲炕沿底下皱着眉头抽纸烟。 他不知道娃儿会怎样的去想他,反正他已经竭尽所能的想尽了一切的办法。一百五十块,他又何曾把这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角票儿放在眼里呢?可是,实实的现在他就是在这微不足道的角票面前无计可施了。实在是拿不出这笔所谓的并不贵重的巨款。 路边荒草滩里的石摞上金银花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的绽放了,细长而又绵软的苞蕾就像蜗牛的触角一样颤颤巍巍。黄的,白的格外的耀眼。他真想让那一簇簇繁华变成了一地的金疙瘩,这样他就不会为这点儿报名费而难怅了! “三哥!”身后有人叫他,一转身正是一脸充盈的苗桂花。 阳光下的苗桂花比预想的时间提早了许多,她本是要下地除草干农活的,不想竟一眼瞅见成老三早早的就守在了昨儿个相约过的地方。他的影姿似乎憔悴了许多,没人知道一百五十块的报名费让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经彻夜难眠了。 “村上人都说你要买新车了,啥时候去呢?”苗桂花一近身就兴高采烈着三十来岁的人了,看起来就像个小姑娘一样。 “买啥呢!那啥买呢?”成老三知道定是牛初三那家伙在背地里又胡说八道了,但这又能怪他吗? “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三个你可不能认了这该死的命运!”苗桂花努努嘴一脸正经的样儿。她挎着竹篮子,想必又要捎带些蔬菜回去。 “人和命斗!命有时候就是个鳖孙,你看那书上写的:春冰薄人情更薄。终归是人向命屈服。”成老三叹息道。他并不会就此认命,甚至已经想好了怎样去应对这一场危机。灾祸面前能保住一条命就已经知足了,知足常乐,可他就是乐呵不起来。旁的倒不消说,单就一起成双成对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哥们儿的做为足以令他大吃一惊了!真是灾祸面前各自飞。 可是老母亲的病症倒成了他的心病。他只盼着赶紧医治好了,老人能下地了他就出趟远门,到宁夏去。李雪芬的三舅在宁夏,他是农场的厂长,投靠他随随便便给拉个活计不出一年的功夫就能将眼下这场危机渡过去。他有的是一身的力气。 “那照你这么说,干娘的病的还不轻?”苗桂花听完成老三这般叹惋一脸凝重的巴望着他。他没想到成老三在自个儿面前竟然也说了谎话,似有不悦,但瞬既又平息了,是啊,一个男人谁又愿意将一身的悲伤牢牢地挂在嘴上呢? “这个给你,你先用着!不够的话再说!”苗桂花一脸深情的将手上的竹篮子递给了满面愁容的成老三。看着成老三这样她心里反而更加的不好受。就在昨天夜里又有不知是贼人还是趴墙头的野汉子的进了她家的后院。在院里走来走去的,这些祖上不知传了多少代人的陪嫁首饰以及压箱底儿的嫁妆,她恐怕是受不住了!同所有的财物相比起来她更需要守护的是自个儿的贞洁,莫名其妙的就沦为众人防备的灾星祸水。难道这又是她愿意的吗,那些明面上殷勤的打着招呼,背地里又指桑骂槐村妇实在让她烦厌。 妇人倒不可怕,不过三寸不烂之舌而已。可怕的是那些表面上一本正经的汉子,有的甚至还是本家的叔侄,欺侮她寡居柔弱,隔三差五的总会悄然的摸进她家的院子。他们想干什么?是图人呢?还是图财呢?苗桂花不敢想象下去,她只能用成老三给她准备的木棒儿死死的顶住后门,蜷缩在炕头,实在难以面对这般苦不堪言的折磨。 他们背地里说她的脸蛋儿出众有姿色,她就刻意的不再擦脂抹粉任凭这张姣好的面孔苍白憔悴下去。他们说她的腰纤细柔媚,能勾住了男人的魂魄。她就放开胃口的去暴饮暴食,兴许肥胖了就能令这花容失色...... 为此折腾了好一阵子,可是婀娜的身姿是与生俱来的,任凭她怎样的去折磨,她的脸蛋儿似乎更加的红润了。纤细的腰肢似乎更加的柔媚了!他们背地里又说她是得到了哪个野男人的恩泽才这样风韵依旧的!总之,无论她怎样的去做,坚守着的一份孤寂与落寞显然只是自我以为的执着罢了!没有人相信她苗桂花会是独枝绽放的花朵。在旁人的心中她早已成了雨露均沾的荡妇。 去你的荡妇,她也不再矜持,既然死活都是个作难,何不放开手脚为自个儿争斗过一回!脸不要了,本就没人给她好脸色。贞洁也不守了,可她真的做不到他们心中的那般放荡。就在危难的时刻她突然想到了三林哥。那撞击门扇的声音更加的强大了,她毫不犹豫的就冲着后门喊了一嗓子“三林哥,你看谁在找你呢?”她清楚的听到门外急速逃窜的声音。成三林无意间就被她这个荡妇祸水给利用了。她为他难过着,难过归难过,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儿。于是,一大早她就专程的搭乘了首班车去了一趟县里,她把所有的金银首饰陪嫁的压箱底的物件儿都一件不留的当给了专卖黄金首饰的店铺...... 现在,这些钱财她要亲手送给最需要它的三林哥。他需要这些,而她更需要他,哪怕是个三林哥这个名字,足以令她度过劫难了! “不......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成大林揭开竹篮内遮盖着的几张旧报纸,一脸惊慌,毫不犹豫的就回绝了桂花妹子这一份沉重的心意。这可是她的后半生啊!没了这些,她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娃娃儿,又该怎样的过活呢!成大林是既感动又难过。 “咋!你瞧不起我?这些可都是干净的,是我爹娘给的陪嫁......”苗桂花显然误会了成老三的神色。许是满心的忧伤顷刻间汇聚不可一世的迸发了,她眉头紧蹙俩眼珠子一迷蒙呜的一声就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了起来。 成老三慌神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的想要抚慰她,又不敢贸然的伸手,急得团团转。 “哎呀呀!我......我收了还不成吗!”他实在没辙了,这女人一哭他就像做了天大的亏心事儿一样脑袋突然就乱哄哄的一片! 听到成老三要收了她的心意,苗桂花也就不再伤心难过的哭泣。她一吸一顿的起身脸颊上还挂着几行热泪。紧咬着艳红的下片嘴唇,似乎为成三林的断然拒绝还忧心忡忡着。 “你这......都给我了......你往后可咋办呢?”成老三不无担忧的替她操心着。 “有你在,我不怕!”苗桂花摸一把泪珠儿冲着成老三俏皮似的笑笑,接过只剩下几张废报纸的空篮子就转身离去了。她沉甸甸的内心终于释然了,步履轻盈...... 这一份恩情该有多么的重大啊!成老三眼望着桂花妹子瘦弱而又远去的身影,瞬间泪眼模糊了! 他不敢多停留,万不可耽误了娃儿报名的事儿! 成老三揣着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来不及回屋就直奔镇中方向而去。他要尽快的将这金贵的一百五十块报名费递到儿子成大军的手上。 成大军这般鸡立鹤群的读书生活实在太难熬了,一回到学校就同那欧阳雨姗再次恢复了仿佛陌生人般的模样儿。俩人从清早到现在哪怕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回眸一望也不曾发生。姜大头私下里在刻意的观察着成大军以及前排欧阳雨姗的一举一动。他真不知自个儿苦苦经营的牵线计划究竟有没有在俩人之间产生质的催变。成大军不搭理他,已是老半天的功夫了,他们俩还不曾说过一句话。 姜大头急躁不安的写着作业,心思却全都凝聚在了成大军和欧阳雨姗的身上。 “哎!那不是......那不是你爸吗!”姜大头一瞥眼的工夫就一眼瞥见教室门口有个中年男子在朝着室内张望。多多少少的碰到过几次,不正是成大军的父亲吗! 成大军应声抬头,正是父亲成老三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极其朴素的汗衫儿,挽着高高的裤筒,一双灰褐色的土布鞋鞋底似乎被大脚板子踩穿了一样上翻着,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憨厚而又倔强的黄土气息。 “爸,你怎么来了!”成大军是从后门而出,径直绕到了父亲的身后。 成老三一回头从上到下的打量了儿子一番,娃儿干瘦却似乎又高大壮实了许多。 “嗯,我是......来给你送报名费的!”成老三在递给儿子成大军费用的时候手在隐隐的抖动着。一是觉得对娃儿的亏欠,二是一百五的分量着实太沉重了...... “哎呀!......”成大军匆忙拉了父亲去一边的角落。“报名时间都过了,你现在送这干啥嘛!”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这!......这......”成老三话到嘴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报名,那书不是白读了嘛!”他的脸色都急红了。 “爸,我数学不行,八成也考不上......”成大军倒不遮着掩着,这般重大的事儿,他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我找你老师去!”成老三恼怒了,临转身的时候怒骂了一声“狗日的。”就匆匆而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为爱不再停留 成老三走了,是带着一腔的怨气以及老师劈头盖脸的一通责备离开的学校。老师说的也对,为何不让他再复读一年呢?只要将那该死的数学成绩提上去就还有希望。成大军是个好学生,一直兢兢业业的很努力!这样的的评价多少能让心有过失的成老三心里好受些。 “也罢!就复读一年!权当天不下雨庄稼绝收了!”他怨怒的开脱着自个儿的罪过挤上了开往县里的班车。他要先到县里然后再转乘另外一个车次到市里去一趟。把那狗日的车子先接回来,心情从来没有这般的舒畅了,钱是人的胆儿,没钱你球都不是!他要赶紧拉活赚钱,一是将老母亲的手术赶紧动了,二是,尽快的将桂花妹子的心意儿还上。他怎么能占一个柔弱女人的便宜呢?还有,来年娃儿的学费也是一笔大的开销。他的近乎绝望的生活似乎瞬间的就有了奔头。 在一阵刺耳嘹亮的鞭炮声之下,成老三的新车缓缓的停在了门前。半封闭的时风牌的工程专用车,车架厚实着蓝晶晶的格外的耀眼。最主要的是,这车不再是乡下人常见的原始的手把式启动方式,黑黝黝的方向盘,几把金灿灿明晃晃的钥匙往那亮晶晶的钥匙孔里一插,轻轻的一拧动就呱唧一声开始运转了!那声音浑厚而又清脆着实动听。 明亮的俩大耳朵(后视镜)上还缠绕着农机公司特意给系上的红丝带,丝带上印着明晃晃的小字“时风时风路路畅通”。成老三的心情好极了。 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的一面向他道贺,一面私下窃窃私语的议论着“这家伙八成要这个数!”议论者悄然的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不......不......至少要这个数!”另一个反驳着伸手比划出八字的样儿。 夜在一通又一通的围观赞叹声中悄然的降临了。牛初三是最后一个来的看客。他下地了还没来得及回屋放下?头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满巷子里仿佛都沉浸在成老三这无尽的喜悦当中。 “啊呀呀!啧啧啧!狗日的,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抚摸着,围着车子转了几圈了,嘴里一直就这样啧啧称赞着。“好家伙,好家伙!” 成老三递上的喜烟他还特意的多讨要了几支,再次叮咛了帮他碾麦子的话儿就恋恋不舍的回屋去了。 牛初三一走,成老三短暂的喜悦也就尽快的收拢了。他要赶紧找二哥大哥俩人商量下给老母亲动手术的事儿。八十来岁的人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般重大的事儿他可不敢一个人就拿了主意。 成老三进门揣了包烟就急匆匆的出门了。他先去的是二哥成二林家里,弟兄三户紧挨着成老三居中,成二林住东户。二哥不在家,成老三同二嫂寒暄了几句让捎个话给二哥,没进屋就转身朝着成大林住的西屋而去。 成大林家门户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两家人已有大半年的时日没再走动了,在处理完成老三的祸事以后成大林再次的恢复了冰冷的面孔。目中无人般的对待这他这同胞的三弟。 成老三犹豫不决的在门口徘徊了一番还是不敢怠慢,万一有个过失即便是有百八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这样一般思索之后还是硬着脸皮伸手拍打了木门上那两口面目狰狞的狮子头铁环拉手。他已经想好了,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然后转身就走。成大林爱怎样就怎样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不大一会儿功夫二门一响院内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在一阵木门闩的晃动声之后,门缝间就映出了成大林那副冷俊而又略显倦意的面孔。他许是早睡了,张嘴打着哈欠还揉着眼睛一脸的睡意。 “哥!”成老三毕恭毕敬的同他打招呼。 成大林见是成老三站在门口一脸的诧异,“有事吗?”他倒是开门见山了,丝毫不拖泥带水。脸色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能让人揣摩的神色。 “妈病了!”成老三小心翼翼的回应道。 “我知道!” “我是说明早送她去医院动手术......”成老三察言观色的声音也跟着低沉了起来。 “那你给我说这话是几个意思?”成大林似乎不耐烦了,你有钱买新车,没钱给老娘动手术吗?心里这样想着实在懒得正眼瞅他。 “就是这话,那我走了!”成老三还没转身,门就咣当一声被关了起来。 他这那是去传话说病情去了!简直是腆着张脸找气儿受了!成老三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也不再有任何的脸面作片刻停留,一转身就神色恍然的离开了。 龟寿村的夜总是寂寥的一片,在葱茏的树荫遮掩下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连西渠的水流声都放肆的轰鸣渲染起来了。成老三要到村南的果园去,搭建茅庵的地方原是生产队的水磨房,后来有人耐不住生活的煎熬就地上吊自杀了。被就下来的时候舌头已经提溜到了腹腔处。死者大名除年长的老者外没几人能说得清楚。成老三当时也就十多岁,现在他一个人蹲在庵前的杏树底下望着天上的北斗七星发呆。 这里是个凶煞之地,夜里是没几个人来的。他之所以把窝棚搭建在此地唯一的原因就是想告诉那些疑神疑鬼的人们,他成老三是不惧怕这些冤魂野鬼的。他确实做到了,但凡天气晴朗他总会在寂寥的荒寂中趁着夜色挤进这间矮小的窝棚。白天有他的老母亲在这儿帮他坚守。 水渠的流水哗哗的流着,不知道要流去何方。反正就这样常年不断的流着。 他将目光再投向远处仿佛是天际之处星火灿烂的北原时,苗桂花温文尔雅的身姿就突然在眼前映现了。她紧咬着嘴唇目光坚定而又呆凝的神色仿佛突然就跃入眼前一样。这感觉同他当年追求李雪芬的时候简直神似至极。他竭力的避过思绪摸出烟卷儿在漆黑的夜色里点燃,可是苗桂花的腰肢还是在他的脑海中绵绵不断。 成老三烦躁极了,他怎么能有等下三滥的想法呢?可是无论咋说,苗桂花美人坯子的形象还是难以泯灭,反而愈加的旺盛了。 再说成大军,此时此刻的他正埋头伏在课桌上给欧阳雨姗写着一封近乎痴白的书信。欧阳雨姗已是一整天都未曾搭理他了,他也效仿旁的同学一样在课堂上悄然的传递了纸条。可是她似乎并不愿意理会一样就顺手压在了桌斗的书本下。这一切成大军都在暗中查看的一清二楚,他本是要回家的,可是当他要真正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欧阳雨姗的满面笑颜就像磁铁一样牢牢的吸附住了他的魂魄。苍劲有力的步子也就难以再迈开了。 他决定自作多情的留下来陪她。可是一切仿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她在刻意的回避着他。 这封信他不知道写了有多久了,也不再含蓄的躲躲闪闪的有任何的隐瞒。喜欢她就是喜欢她,你不说她又怎么知道呢?自打那一夜之后,总有人调侃似的私下里军嫂军嫂的叫着。她看得出欧阳雨姗的脸色都羞红了,她躲躲闪闪的似乎很难为情了。但她终是不愿再搭理他,晚自习的教室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紧随成大军的姜大头胡长发几人也都识趣的悄然从后门而去了。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他和欧阳雨姗勤学刻苦的身影。 她许是有所察觉,一回神就匆忙的收了书本从就近的前门悄然离去。甚至都没刻意的看他一眼。成大军故作镇静,可是五味杂陈的内心又怎么可能平静呢?欧阳雨姗是把他的喜怒哀乐全然都占据了! 亲爱的姗: 我知道以这样一种无聊的方式同你对话你可能有所厌烦。其实我也很厌烦自个儿怎么就会沦落到如此的地步。我是个有理想并且梦想腾飞的乡野小麻雀。尽管我的存在微妙也许是微不足道,可是,不羁的放浪的灵魂告诉我面对身边的一切都要奋起直追,肆意纵横的去苦苦追寻。 我不知道在你的眼里我的存在究竟算作什么,你是鸿鹄那么我就是燕雀。我不敢有任何言行举止上的冒犯。因为你的一笑一颦,你的眉头紧皱仿佛都已经与我息息相关。爱你似乎在你看来是一句笑谈。我们这个青涩而又不大不小的年纪,谈爱许是为时过早,早恋更是我所厌恶的。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的理想。我又怎能狭隘到以一己私欲而伤害到最爱的人呢?我不会,永远也不会! 我本应当回归大山的,浮躁的生活难以安放我这不羁的灵魂。我何曾敢堕落,又何曾敢将美好的青葱岁月所消磨。爱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我愿意将它尽快的深藏在心底。 没有多久你也就会离我而去,投身于知识的汪洋大海纵横千万里。而我,我许是连悄然的装作毫不在意一次凝神的机会也终将被夺去。你的雪白的头花发夹已经深深的影印在我的脑海了,许是终生也再难以逃去。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似乎微乎其微。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废物一样就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我竟然在即将分别的岁月无可奈何花落去! 我要祝福你,唯有一颗赤诚之心,没有过多的话语。无论你走向何处,请带着一颗爱你的心信步往前,不必回眸。 回首这么多年的匆然过往,我终是没能在你的心中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这真是莫大的悲哀啊!别了,我最心爱的朋友...... 成大军 2002年5月21日 成大军悄然的将折叠好的书信小心翼翼的夹进了欧阳雨姗的语文笔记本里。明天一早就是语文的早读课,她回到座位的第一眼就能看到。而他,早已趁着夜色回他的甘河子龟寿村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跌倒了再爬起来 成大军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就悄然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父亲同景老师之间的谈话老师也都一字不差的告知于他了。这倒也好,省去了回去爷俩见面难以消磨的纠葛。只是复读,这间有损颜面的事儿他并没有多想,欧阳雨姗都没有了,他也不可能再次的踏入柳东中学半步。后面事儿鬼才知道呢! 成老三一夜未眠。躺在窝棚的床铺上他正在寻思着老母亲手术的事儿。迷蒙中天也就麻麻亮了。 自知老汉的三个女娃儿天不亮已经挤在了老娘的炕头上,忙活得不亦乐乎。又是换新衣裳,又是帮老人洗脚梳头好一番打扮。背着老人却都暗地里抹着泪珠儿,谁也不知道老人此番劫难是否能得以生还。只责备老三兄弟为人处世的不妥,这般重大的决定怎能连夜的托人捎个话就妥当了呢。 大姐实在气不过直奔果园子去找他,狠狠的责备了几句,俩人一前一后这才走到巷口就同那成大军碰了个照面。娃儿回来也好,他婆最心疼他,也该人前尽尽孝道。 “问问你婆想吃点啥!不要老是呆愣着,你婆那么疼你......”成老三终是说不下去了。一转身忙着收拾车厢去了,本是去卫生院,后来一想还是去市里大医院更妥当。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老人尽快的得以安康就好。暗自里又不得不铭记着苗桂花的好。 成大军紧随着大姑回屋,父亲的交待这令他丝毫不敢怠慢。人命关天的,尽管他坚信老祖母必然能听过难关,但他还是照做了,亲自为老人喂了汤药,弓着步子站在炕沿边儿上背了老祖母上车,小心翼翼的平躺了。 天色已经大亮,三三两两的乡邻本家亲戚已经不约而同的前来为老人说几句暖心的话了。不大一会功夫,门口就熙熙嚷嚷的,挑水的后生,送娃娃的媳妇儿也都聚拢了过来,老妇人德高望重贤惠持家的好名声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单看这前来慰问凝送的人群就知道自知老汉两口子的为人了。 一切业已收拾妥当,费用成老三专程让李雪芬拿了针线给悄然的缝进了贴身衣物的夹层间。救命的钱可不能有丁点儿的闪失。车子却久久不能启动,成大林没来,成二林也没来。这可急坏了围着老人团团转的姐弟四人。 正踌躇间二嫂匆忙的挤进了人群,原来成二林一夜未归。话没捎到也就不再怪罪。可是,成大林那是老三亲口给道了实情的,难道他也装作不知道吗?成老三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一面陪了笑脸劝说众乡邻都散开,一面急不可耐的紧盯着成大林的门楼发呆。 人群很快就四散而去各自忙活各自的事儿去了,成大林家却依旧门户紧闭。他不可能连着隔墙闹腾乱哄哄的声音也听不到!分明是刻意的选择了回避。成老三一嗨气,“去他娘的,不等了!”一拧钥匙,车子就缓缓的朝着巷口驶离了。他同成大林之间也就就此恩断义绝了...... 成大林早起身了,他听得门口的叫嚷,也听得大姐拍门踢板的叫喊声。他从后门出去进了自家的果园子。他又何尝不想陪着老母亲呢?只是实在看不惯成老三咋咋呼呼的嚣张样儿!他早就怀疑老三不动声色的私吞了老人留下的所有财物。这不,明晃晃的摆着吗!你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的刚将这场车祸平息了,这才多久?又是换车,又是响炮的!你成老三除了啃老还有个球的能耐!他是有苦说不出,憋着一肚子火气呢! 欧阳雨姗一如既往的第一个进的教室,刚翻开笔记本的瞬间就有所察觉。成大军的留言她一字不差从前到尾的看了好几遍。不得不佩服他的文字才华。片刻的回眸令她瞬间的内心难安了。他果真弃她而去了吗?她几乎不假思索的就直奔对面的男生宿舍,迎面同那提着毛巾睡眼惺忪的姜大头碰了个照面。 “嫂子好!”姜大头一机灵连忙同她打了招呼。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儿是十足的嫉妒。 “成大军呢?”欧阳雨姗情急之下并不在乎姜大头怎样的称呼她。 “军哥,他......”他回眼巴望着宿舍,夜里他早睡了,成大军就是个夜猫子,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起身的他并不知道,这可真为难他了! “哎呀!你到底见到他了没有?”欧阳雨姗急躁得直跺脚。一脸的愁容,恨不得一头冲进宿舍去。 “他......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怎么......”姜大头察眼观望四周,压低声音提醒道。男女之间的事儿又一次就有二次,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他暗中观察俩人一整天了,显然都别扭着,鬼才知道那一夜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怕惹出了祸事,及早的就把门栓悄然的拉开了,谁知道成大军竟一夜未归。 “别瞎说!”欧阳雨姗娇喘着,明显的生气了,一转身又直奔操场而去。她知道成大军总会在柿树底下惆怅发呆,她要赶紧找到他,当面告诉他,他们还年小,男女之间感情的事儿不妨先放一放。她要告诉他她心里有他,就像他对待她一样。俩人应当齐心协力先把学业完成,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她必然会信守承诺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一样穿上漂亮的裙子,步履轻盈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永远的陪伴着守护着他...... 可是,偌大的后操场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什么成大军的身影儿呢?他毕竟是伤心了,难过了,才选择以这种方式同她别离的! 欧阳雨姗“呜”的一声哭出了声音来,心底压抑着的悲伤之情突然难以自控了,她难受极了,他怎么能这样不动声色的就选择退出,选择离开呢! 她不知道自个儿难过了多久,擦干眼泪,一转身,在舒缓的晨风中姜大头,胡长发,杨国富等十几个同寝室的哥们儿齐刷刷的列队不知何时已经守护在了她的身后。 “你们这是?......”欧阳雨姗满含羞涩而又极度委屈的哭腔凝望着他们,她多么想成大军一脸凝重的就站在队伍之中偷偷的瞅上她几眼。可是哪还有他的身影呢...... “他不想告诉你,他放弃中考了,其实我们也是刚知道,他不让多嘴这才不敢言语的。他就是放不下你,这才......”杨国富代表众人发言。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而今的地步。 晨风疾驰而过,岁月的痕迹也便瞬间被再次的消磨。人世间再多的冷暖只有自知,但都在这一瞬间蒸融了。成大军的离去是必然的,他的存在或多或少对于青葱岁月的莘莘学子而言是一种潜在的折磨。紧张而又激烈的考场角逐就要到来了,只期望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再那般的惨烈些罢了。 没头没脑的一日终于在繁忙间悄然的度过了。欧阳雨珊久久的伫立在柳东中学的大操场上,烈日当空,尘土飞扬。在爱与恨的缠绵中她并不想过多的沉溺其中。而满腔还来不及诉说的话语她选择了暂时的压抑。景老师说的对:“他迟早还会再来的,成大军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不可能就此无声的消迹......”这不过是唬人的猜测罢了,他已经活到了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地步...... 时下很快就到了六月中上旬,这是最后一场测试,县中的教室闷热极了,欧阳雨姗在答完最后一道题目的时候头晕脑胀的几近虚脱。门外,父亲的司机早就守候在那儿了,按照父亲的吩咐是要先接她去一趟蒲白县,他又选择了最偏远的县乡。欧阳雨姗眉头紧皱,她憔悴的已经经不起这般舟车劳顿的一路颠簸了!脸色也极度的惨白暗淡,她很清楚自个儿同柳东中学的这一场分别意味着什么。只是成大军他又怎么样了呢? “叔叔,能不能先送我去一趟龟寿村?”欧阳雨姗一上车就疲惫不堪的侧仰着在躺在后座。她是真想到成大军生活过并引以为傲且又充满传奇色彩几近原始的乡下去看看。她早就应该去了,她不知道走在陌生而又荒凉的甘河子是一种怎样的心境,箭雨关的水是否还哗啦啦的流着...... 司机刘师傅收到的指令是:“一切听从孩子吩咐。”他倒并不在乎多跑那么几十里山路,同领导调研的时候也是去过龟寿村的。那是紧靠秦岭山脉一个朴朴实实的小村庄,民风淳朴充满了落后而又原始农耕气息。包片的干部大都不愿意搭理这一片死寂的区域,想在这一块荒地里搞出什么产业什么政绩,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龟寿村!”刘师傅沉吟片刻低声确认。 “嗯!”欧阳雨姗疲惫极了,她闭着眼睛鼻息里哼出了肯定的声音。 车子掉头一路往南出了县城的牌楼就上了宽阔笔直的国道,沿着国道一路往西,这是直通市区以及省城的通道,在平坦的道路上疾驰还没多久就拐进了朝南的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沿着这个岔路口的慢坡没完没了的一路往南,约摸着又个把小时的功夫,终于在颠簸中停靠在了路边。 “姑娘......到了!”刘师傅小心翼翼的开门提醒她道。 欧阳雨姗缓缓的下车,眼下是一派充满着活力的热血沸腾的夏收场景。三三两两络绎不绝驮满麦捆的木架车笨重而又吱扭着在人力的推拉拖拽下涌进一个个不大不小的麦场。老人妇女小孩都在笑盈盈的朝着他们巴望,并没有靠近而是一忽儿又忙活着自个儿手头的活计去了。 “你好,大娘,麻烦问一下,成大军家咋走?”欧阳雨姗刻意的在镇街路边店铺买了糖果给这些难以走出大山的娃儿。娃儿们矜持着,见实诚的给他就哄抢了怕讨回似的四散而去。 “成大军!娃呀!没这个人!”老妇人沉吟片刻不假思索的就回应道。 “啊!”欧阳雨姗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那,这是龟寿村吗?”欧阳雨姗显然焦躁了,有点儿急不可耐。 “老辈人是这么叫的,不会错!”老妇人肯定道。 “哎呀!人家问的成大军,八成是个娃儿,娃儿的官名你咋知道?可不能乱说!”一旁的中年妇女笑盈盈的插话道。她的老婆婆总是有一着没一着的乱说道。 “姑娘,你说的那娃儿姓啥?”老妇人能根据姓氏就推断出大致居住的位置。这并不难,同行宗族的总是旋居在一起,没有什么奇怪的。 “成大军,大娘!”欧阳雨姗微笑着提高了嗓门。 “噢,噢,姓成的!成家人大都住西场方向,姑娘你沿着沟坡往前走,交叉路口往西,半个巷子都是成姓人家,一问就知道了!”老大娘热情的解说着,她已经扶起了柺杖想要亲自引领她去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终是青春激扬梦纷飞 欧阳雨姗谢绝了老妇人的好意,叮嘱司机刘叔叔找了阴凉的树荫处等待。独自一人朝着老人所指的西场方向而去。巷道是坑洼不平的土路,但结实而锃亮,在这条坚硬无比的土质路面上成大军不知来来往往的走了多少回了。现在,她第一次踏上他一直走来走去的疙瘩路内心是一种难掩的喜悦与惆怅。 她不知道成大军究竟住在什么地方,一排排参差不齐又几近坍塌破败的土坯泥巴墙就这样遮遮掩掩的罗列在并不宽敞的巷道两旁。半脚来深的水沟里全是落叶以及杂尘,更有牛羊等牲畜随意的吃食排泄。小羊羔子呆萌可爱,机灵鬼一样的蹦跳着左跳右蹿。小牛犊见有生人靠近,匆忙的依偎在老牛的里侧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儿还静静地发呆呢! 炊烟袅袅,好一派天然的无拘无束的自然王国。 有人从巷西扛着农具缓缓走来,来者正是忙活了老半天还没吃上一口饭食的牛初三。他像老牛一样肤色黝黑,满脸的纹路里都是难掩的憋屈。儿子牛得利说是回屋取水去了,半晌的工夫又不知野到哪儿去了,连个人影儿也没看到。他实在饥渴难耐候的难受,就趴在渠沿上伸长了脖颈儿咕嘟咕嘟的饱饮了几嗓子。呛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一抬头见几个娃儿正在上游像泥鳅一样钻在水窝里仰躺着影影绰绰的上下起伏。也难怪满口满嗓子眼儿都是沙子柴火渣儿。 “叔,成大军家住在哪儿?”欧阳雨姗小心翼翼的上前拦路问询。 “成大军!不是成老三家的崽娃子吗!”牛初三瞪大眼珠儿一划拉马上就有了答案。“呶,前面青砖门楼中间的一户就是。门墙上写着磨面的就是。”他稍作停留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洋娃娃,一脸的疑惑。 成家门户紧闭,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但一眼就能分辨出幽黑的铜锁。欧阳雨姗没想到苦苦的追寻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信步往西,溢满渠沿的清水泂泂的急流涌动着。站在村西简易的小石桥西望,眼前豁然开朗,逃脱了树木葱茏的阴郁,眼界仿佛顷刻间宽敞了许多。在一家挨着一家的田野麦场间,人流穿梭,欢笑声,娃儿的嬉闹声。一片勃勃生机的农忙景象。 日头已然西沉,露出半截子说是霞光又不是霞光的亮光,山风舒缓着就从南山徐徐儿来,吹在焦虑的人身上凉飕飕的格外舒畅。 在众多的忙碌不堪的人群中她似乎发觉了成大军的模样儿。远远的在星星斑斑的晚霞的隐耀下,他光着膀子正驾驶着一辆看似崭新的农用车拖拽着厚实而又似乎极为灵动的石碌碡在偌大的麦场上挨家挨户的转着圈子碾麦。霞光的隐耀下,他的形象竟是那般的突兀高大。 麦场边总有人围拢着要把即将出场的车子挡进自家的麦场,成大军太烦忙了,她又怎么好意思惊扰到他呢? 在金灿灿明晃晃的晚霞之下,欧阳雨姗不知呆立着凝望了多久。她依依不舍的转身就要离去,突然她决定,要参加明天的毕业典礼,她匆忙的拉拢了从身边一闪而过的年轻娃儿,“你好,能不能帮我捎个话!”欧阳雨姗眨巴着眼睛近乎乞求似的注目凝望着他。 少年羞涩的沉下脑袋,点头应承了。 “你能不能告诉成大军,就说有个姓欧阳的同学要他明天去一趟学校。” “嗯!”少年一转身就逃离似的远去了。山里的娃娃儿谁又正眼瞅过这般标致而又洋气的姑娘呢! 欧阳雨姗算是找对人了,光着膀子疾驰而去的不是旁人,正是成大军的三弟成彦军。彦字用的不好,柔弱得像个姑娘。成家就缺少像欧阳雨姗这般温文尔雅却又楚楚动人的姑娘。 成彦军小成大军四岁,过了这个漫长的暑假该读初中了。他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善言谈却极其的有主见。他这会儿是从甘河子麦地里一路跑来通知大哥成大军赶紧去拉麦的。一地的麦拢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若是夜里落了雨,麻烦就大了。 欧阳雨姗实在无心惊扰这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再次的加深了对成大军这位并不是很了解的同学的印象。 人生的道路有千万条,成大军他属于这儿,这儿也需要他这般拿得起放得下的后生。只是,他拥有着一颗常人所没有的矜持与执着。理想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力量呢?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在繁忙的闲暇之际成大军斜倚在麦场的草垛上聚精会神的翻越一本本厚实的文学作品。他的脸色是暗淡还是沉郁喜悦...... “哥,有人捎话让你明天去学校!”成彦军一直没有搭上话儿,在成大军终于消停下来将车子缓缓地停在水渠一侧的时候匆忙的赶了过去。大哥成大军提着水桶这是要给柴油机加水了,小小的年纪早已懂得了最起码的机械维护的原理。生活把人逼成了这样,并不是因为什么天资的聪慧。 “赶紧加水拉麦!”成大军一面洗脸一面近乎命令似的提醒着站在渠沿上的三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意。 一天的忙碌终于在颗粒归仓后消停了。龟寿村的夜再次的恢复了以往的死寂,鸡鸭鹅等家禽以及长久的犬吠声终于消歇了。它们又何尝不忙碌呢。 显然已是到了后半夜,麦场上偶尔一两声沉浸在喜悦中的窃窃私语都能划破长空充盈耳际。人们疲倦极了,一得空趟下来歇息就要先安顿好明儿个一早的抢收程序。虎口夺食的关口,可千万别一变脸给蒙上一场瓢泼的暴雨...... “哥,有人捎话让你明天去一趟学校!”成彦军恍惚中突然又想到那姑娘一脸诚挚的目光。受人之托他不得不再次的叮咛着。 “谁嘛?他们家麦子收完了!”成大军显然有点儿不耐烦,一整日的体力劳动显然令他倍感疲倦,尽管睡不着,但就想静静的躺着凝望着浩瀚的星空无尽的遐想。没有人懂他在沉思什么,头脑一片儿空白,他自己又怎么知晓是谁让他去的学校。 “一个女的,说是你同学,爱去不去!”成彦军二次碰钉子了,他厌恶大哥总是待小孩一样的待他。 “女的!”成大军实在难以想象欧阳雨姗会在毕业之际来一趟这般破落不堪的地方,按照三弟的说法,她在西渠上是站了许久才在一片柔和的霞光中转身离去的。她来了竟然没有喊叫他一声!成大军空落落的内心不免有点儿失落。 好在二日一早是下地割麦的活计,也不在乎多一拢少一拢的,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完。成大军起了个大早,安顿好一切就匆忙的朝着镇中而去了。如果苍天垂怜这将是他与欧阳雨姗最后的一次见面,悲怜之情油然而生。奔跑的脚步似乎愈加的急切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晚到了一步。距离实在太远了,靠着两条腿赶路哪有什么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毕业的二零零二届毕业生的欢送仪式已经过半,燥热的伏热天气迫使一切室外活动都不得不提前了。成大军的突然出现着实是整个初三(1)班的毕业生始料未及的,同学们在散场之后异常热情的交换礼品同他打着招呼。他何曾受过这般的优待呢?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 欧阳雨姗还是一如既往的扎着长长的马尾辫,轻轻遮挽着的发髻上白色的头花发夹似乎更加的醒目明亮了。成大军终于没能鼓起勇气同她说上一句那怕是道别的话。他婉言谢绝了几位好友诚挚的邀请,家里太忙了,父亲又在医院,校外的聚会就只能遗憾的回绝了。他默默地坐在原本属于自个儿的座位上,紧盯着那似乎羽化重生的头花发夹,仿佛一眨眼的功夫这朵皎洁靓丽的翩翩蝴蝶儿就能瞬间离去。 围拢着她的同学一个个满脸笑意的悄然离去了,现在教室里就只剩下她,青诺言,成大军三个人了。青诺言似乎并不欢迎他的突然归队,并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眼看着室外燥热的暑气步步紧逼,这种毫无由头的僵持在成大军看来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他默然的起身,将凳子轻轻的放了回去。再次的回望了那舞姿翩翩异常沉静的头花发夹一眼,一转身就急速的直奔后操场而去。 在一片骄狂的艳阳里,他的心在滴着血滴。别了,该是向一切话别了。他的内心在无声的哭泣着,泪眼已经浸湿了整个前胸后背。 他不敢回眼再凝望那空旷的操场一眼,这儿似乎同他永远的都不再有任何的关系。欧阳雨姗走了,她是带着成大军所有狂妄而又矜持的灵魂走的。没有了灵魂的成大军还是人吗?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躯体! 他抬头竭力的睁眼凝望那几乎能将他吞噬了的日光,日光愈加的凛冽了,和着一股股的暖风将他浑身的汗渍蒸融了,雾腾腾的呈现出豆大的水珠子在黝黑的脸上...... “成大军!”身后突然有人叫他。 成大军一转身,青诺言熟悉而又郁愤的脸庞就呈现在眼前了。 “雨姗姐让转交给你的,她说,你必须回到家里才能看。”青诺言手里紧握着一个洁白的信封,信封鼓鼓的不知装了多少男女之间的难言之隐。完成了欧阳雨姗的嘱托后,她也不动声色的原路返回了。成大军看得清楚青诺言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抹了一把眼泪。他很清楚她的眼泪是为了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宿命与困苦抉择 成大军受伤的心灵终于得到了些许的安宁。说他是阴郁狡黠的显然不贴合实际,这封沉甸甸的信封并没有封口,足以看出它的主人情急之下是多么仓促的想要将它赶紧呈送出去。成大军的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揣进口袋只想着尽快的回村,这样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心爱的女孩是怎样的一种心境了!即便是回绝,定然也有回绝他的道理。万一,万一他答应了呢?成大军就成了有女朋友的人!他的心情激烈澎湃着,仿佛收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一般。 人在情急之下心情就格外的畅快,沉重的步子仿佛也轻盈了许多。十多里的笔直坡路还没有所察觉就已经到了村口。他累的挥汗如雨气喘吁吁,急切的太想知道信里的内容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挤进了路边的槐树林里。这儿阴凉而且沉静,是歇脚以及抒发心情的绝佳之地。 纸页里夹裹着紫色的桃心手编,那一缕缕轻巧细微的丝线结成的心形令人爽朗而又明静。他小心翼翼的展开页面,以一颗砰砰直跳的心情一字不漏的查看了每一个字里行间。欧阳雨姗在扉页上称呼他为“亲爱的:军。”她不光表述了自己的心意,而且近乎直白的答应了成大军近乎直白的表白。 她说要成大军鼓起勇气重新来过,师范的校园或许很大鸟语花香,树荫或许葱茏,窗明几净。但无论怎样,心有归属的她都会斗志昂扬的迎接每一个源于四面八方的挑战。她还说,每一个晨雾初融的暖阳,每一个夕阳平复的傍晚,每一个月夜皎洁的夜色里,她都会紧靠在书桌边,宿舍旁,操场上远远的将他凝望,她坚信她所苦苦等待的那个人定然会在一年之后出现在她的身旁。她期待着与子同堂,与子同窗的美好时刻。落笔处是两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成大军也是平生第一次知道欧阳雨姗的笔名竟然是:“梦冉”。文末是苍劲有力的艺术签:“爱你的梦冉。” 所有的心酸,所有的沉溺仿佛瞬间清宁了,透彻了。只是心爱的人你又要在岁月的流河中默默的等待了...... 成大军的心情舒畅极了,他几乎已经有了前进的方向,他要在忙完了夏收的这一段并不算漫长的时日之后将一切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他太热爱学习了,学习总能使人幸福。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说的多好啊!他那心爱的姑娘就守候在遥远的异乡在苦苦的将他等待呢?他又怎能就此松懈了呢? 漫长的暑假是在无尽的思念以及煎熬中度过的。每当稍有停歇的瞬间欧阳雨姗的脸庞总会悄然的跃入眼帘。成大军是将所有思绪都归结于一往无前的信念。信念只有一条——就是老老实实的回归课本,趁着夏之燥热心之温存以笨鸟先飞的势头迎难而上。 岁月太过于蹉跎了,毕竟也不再年少。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成大军的复读生涯是在一顿皮鞭棍棒当中开始的,莫名的就受了二弟成海涛的牵连被父亲好一通暴揍。成海涛向来就有“山狼”的绰号,活脱脱一匹恶狼的形象。因成大军的骤然离校,他也就不再有任何的羁绊,依仗着成大军在柳东中学仅存的些许声望竟做起了霸凌主义的勾当。他是在完全的得意忘形中才出手斗殴的。这一拳头下去不想对方色厉内荏,嚯的一声就躺地不起了!三弟成彦军无知还站在一侧看热闹,这可倒好,并闻讯赶来的伤者家属抓了个正着。 成老三为此好一阵的奔波操劳,好不容易这才找了熟人搭上话儿,是既赔钱又劳神的总算将这件棘手的事儿暂时的了结了。 明儿个就是开学的日子,他可不能由着仨娃儿的性子胡闹腾。不收拾收拾这哥仨他们还真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这成海涛死犟,在成老三的一再威逼利诱甚至拳脚相加下,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成老三打累了,抡着草绳的胳膊瑟瑟发抖着。娃儿身上的伤势眼瞅着都令人心疼,可狗日的似乎继承了成老三死犟的毛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 “要读,就给老子好好读,不读了就自个儿当二流子去!”成老三厉声呵斥着,气得他站也站不稳。 仨娃儿都不说话,一副凛然正气视死如归的浑样儿。成老三打累了也吼骂得口干舌燥,现在,他呷了口唾沫并没有急于去饮一瓢冷水,就这样蹲在堂屋门口的锤布石上直愣愣的死盯着跪在石阶下面的三个娃儿。他的忍耐显然已经到了极点,不想再说一句话,也不想再抬一抬胳膊。 三个娃儿直愣愣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成老三也就一动不动的死磕着。在仅有的教育手段面前,他显然已经穷途末路了,再也没有其他新颖的手段。他也不想在这儿瞎子点灯——白费蜡。半拉子不小的人了,前路该当何去何从,全凭你自个儿做主...... “狗日的,到时候两眼瞎可别说老子没给过你机会!”他是认真的,从来就没有这般认真过。 “不读了!”老二起身了,他显然憋着气但又不敢多言语,嘟囔着嘴就去给圈里新添的牛犊添草去了。成老三不免有些失望。 现在地上跪着的只剩下老大成三军,老三成彦军。成彦军同二哥关系最密切,见老二已经表了态,明显地有点儿不安了,又紧盯了一眼父亲成老三手上的草绳鞭儿,实在为难着,一回头见大哥成大军还是已副与世无争的样儿。他多么想同大哥一样驾驶着父亲那辆崭新的三轮车驰骋疆场啊!心里痒痒的,不念书了就有机会,他很清楚,在这样的家庭不会让你干瞪眼的闲着。 “不念了!”成彦军这位在三兄弟里肤色白皙细腻长相还算出众的英俊少年竟然选择不读了!成老三没想到这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能下地行动自如的娃儿会是这般的选择。他恼怒了,一个趔趄手上的草绳就朝着小儿子身上劈头盖脸的抽打了过来。 成彦军躲闪不及被这重重的一记抽打打懵了,他蜷缩着身子,缩成一团。奋力的举起胳膊阻拦舞挡着,滴流着眼珠儿却不敢哭出悲伤痛苦的声音来。棍棒底下出孝子,挨打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显然是低估了成老三这回施行家法的严肃性重要性! 这娃儿别看着腼腆但骨子里是货真价实的死犟,成老三抽打得手抖胳膊酸了,他就是咬紧牙关不吭声。拳头紧握着,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儿。他一门心思想开父亲的三轮车,这个理想信念并不会就这般轻易的被动摇了。车子是大哥成大军私下里教给他俩的,成老三不知,三个娃儿个顶个的开得一手好车。无论是田间沟畔还是荒野石滩,他们总会见缝插针式的将那看似笨重的农用车操纵得活灵活现。该慢的慢,该快的简直风驰电掣了一般...... 成老三何其爱他呢?为了能让他爬起来走路他又该受了多少责难,遭了旁人多少白眼!旁的先不说,就一路奔波的去市院(市人民医院),成老三可是踩着自行车三日一趟,四五十里的山路穿越大半个东塬和西塬,风里来雨里去整整的坚持了三年之久啊!他所有的付出还不是为了今日娃儿能好好的奔个好前程...... “不读了......不读了拉倒......”成老三失望极了,他低声沉郁的咳了一口气,眼瞅着他起身滚蛋。 “你呢?”他显然已经完全的失去了耐心,三个娃儿,两个都选择了退学。他甚至想着即便是勒紧裤腰带也要将娃儿供出来,你只要愿意读,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不成了卖血卖肾也不会断了你的前程!这话儿在训斥娃儿的时候已经推心置腹的说得很清楚了,没成想竟是这样一个骇人的结果...... “......读......”父亲的草绳鞭实在令人惊恐不安,成大军可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像一头死猪一样被随意的当头棒喝。哪敢有什么反抗呢?即便是歪着脖颈儿斜着眼珠儿的一丝不屑都会遭受前所未有的电闪雷鸣般的潮汐涌动。他本想放弃,但为了欧阳雨姗心又有所不甘。只能在纠结犹豫中违心的如了一脸恼怒的父亲的愿! “收拾书包,明早回学校!”成老三重重地将轻巧至极的绳鞭子甩在了堂屋台阶上。 “收被褥,明儿一早送俩货进城,狗日的,不念书就给老子挖沙搬砖去......”他叫骂着背手出了院门,门扇哐当一声重重撞击在了门框上,门栓哗哗啦啦的晃动不安着。 院里的李雪芬无声的抹着眼泪儿,男人教育娃娃她并不敢随意的插手。即便是抽得咽了气,吐了唾沫,她也不敢有任何的做作。车祸之后的成老三脾性怪异,发起疯来哪还管什么旁人的你死我活。他太难了,外面外面一团混乱,家里家里一锅粥!若不是有贵人帮衬着,真不知这苦难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成老三气呼呼的漫无目的来到了果园子,站在水草丰茂的水渠边儿上。他可不会由着娃儿性子来,不念了,我倒要看你能坚持多久! 他突然的想到前几日刚刚联系到的工地,工头是四川人,叫什么王军旗的。把狗日的送过去,让跟在包工头手底下打个下手去吃苦受累。他往工地上运送沙石,砖头。还能帮着照看点。只要娃娃肯低头,就拉他回来进校门...... 一想到这儿,成老三满意的笑了,在夜风的侵袭下,小心翼翼的火柴映红了他黝黑而又粗糙不堪的脸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第四十八章 道分南北两道 初秋的骄阳依然火烈,天还不大亮东方十字山顶就滚烫着火红了。成老三的车子老早的就在门口突突作响,他要亲自将这不成器的哥俩送进建筑工地。娃儿还小,娇嫩着,李雪芬又怎能忍心成老三这般的胡来呢?她显然怀着极大的抵触情绪,一切都不言而喻的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呈现在了脸上。 成老三僵硬沉郁着的脸色终于使得她不敢有任何的抗争。在遮遮掩掩的拖拉僵持中还是不得不将那塞满铺盖的蛇皮袋子丢进了车厢。 成大军趁着黎明的夜色已经出发了,他并不想就这样游街一般的坐在车厢里走街串巷,日子太难熬了,即便是吃屎,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无奈的吞咽下去。 现在,天色已经大亮,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一腔热忱他再次的来到了柳东中学的露天大操场上。昔日前凑后拥嬉闹非凡的场景仿佛还在昨天。一回神,偌大的后操场也就只剩下他——成大军一个人在无力的扎挣着。他对这儿的一切似乎太过于熟知了,熟知到放眼望去都是无尽的陌生的地步。 他很清楚,但凡一走进校门他的人生必将再次的被改写,之前的轰轰烈烈的一切也都是过眼云烟了。而那些熟识的面孔也都即将被一张张陌生的脸庞所取代。他只有无限的惆怅,在无助中挣扎徘徊,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样呢?人在做,天在看。这报应可来得真快啊! 成大军是实在没有脸面挤进那扇厚重的铁门,它们歪斜着在晨曦中仿佛龇牙咧嘴的嘲笑着他的失落。 成老三的车子疾驰在通往东塬的土路上,再往西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西塬的地界。东塬和西塬的地界是由东西横跨在箭雨河上的这座不大不小的石桥决定着的。疾驰着的车子并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发动机轰鸣着,竭尽全力的咆哮嘶吼着,成海涛眯着眼,看来他并不在意父亲成老三为他安排的人生之路。他坚信自个儿无罪,并不在乎你任意骄横跋扈的惩罚。 成彦军坐不住了,在车子一驶过跨河石桥的时候他就后悔了。并不是回心转意的峰回路转,毕竟还年幼,哪出过什么院门呢?他是切切实实的想娘了,一想到娘那几乎红肿的眼窝子他就绷不住了,使劲拍打着厚实的车帮子。成老三一回头娃儿哭得已是热泪盈眶的,他偷偷的咧嘴一笑,暗自庆幸自个儿的聪灵。 “后悔啦!”成老三装作蛮不在乎的样儿发问。他就是要治一治俩瓜货的坏毛病。 成彦军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点头应承着,哇的一声哭出了声音。 老二成海涛鄙夷的斜视了他一眼,暗自嘲笑他的愚弱。他埋过脸去懒得搭理眼前这个软蛋货。 “你呢?”成老三实在厌烦老二这般刁蛮的家伙。 “我无所谓!”他几乎是哼出来的声音,并不在乎父亲成老三怎样的发落他。 成老三也无所谓,他近乎命令的神色责令三娃子成彦军提了铺盖卷儿滚回学校去。成海涛其实借坡下驴也就不会再受到任何责难。显然他并不愿意这样做,铁了心的要和父亲成老三抗争到底一样。 抛下了成彦军的车子再次疾驰而去,漫过石桥进入了西塬地界。 成大军犹豫踟蹰了许久还是拗不过内心的扎挣,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那口能吞噬人心的大铁门。 按照惯例,成大军是先要到老班主任处报到,在班主任的指引下找相关领导征求分班事宜的。留级生显然是很没有面子的,他竟然觉得无言以对。景老师巍然挺立着步伐已经远远的走来了,他有晨练的习惯。 成大军两脚并拢是一副前所未有的恭敬,仿佛一头任人宰割的猪羊一样抬头挺胸的等待着老师的肆意摆布。面子和尊严是个什么东西呢?他终于还是屈服于了自个儿的内心。外在的骄狂显然一文不值,谁又在乎你是曾经的谁呢? 他被继续留在了初三(1)班的序列当中,依然一切如故的坚守在了后门口自个儿的位置。出于对欧阳雨姗的遵从,再放眼望去的时候,那个曾经令他心驰神往举足投步间都格外赏心悦目的座位上,白色的头花发夹早已不知了去向。一个男生近乎幼稚的脸庞还在转身那一瞬间朝着他眨巴眨巴着眼睛微笑呢! 这一年的坚持他是竭尽了全力的在攻克着一道道难关,甚至在忍气吞声中遭受着前所未有的众人的白眼。一个留级生怎么能这么差劲呢!没有人在意教材已经改用了最新版......人的适应能力毕竟是有限的。 在这场漫长而有旷日的持久战中,成大军得以侥幸生存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每周几乎都能收到欧阳雨姗寄来的信件。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讲,他们这俩隔河相望的“笔友”之间已经发展到了把爱挂在口上的地步。成大军信心满满,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当第二个六月再次到来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在众多的考生当中脱颖而出——落榜了。 站在升旗台前的成大军几乎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张榜公示的录取名单中哪有他成大军的名字!他在一再的揣摩之下还是心有不甘的挤进了教导处的办公室。 “没有名字,就是没有录取!”老师冷若冰霜的回复着他这近乎无礼的质疑。还不待他转身就回过了头去,懒得搭理他。 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成大军却不再是那个阳光灿烂无法无天的少年了!他失落,无助,犹豫的眼神就像彻彻尾尾的被人性的情感掏空了整个魂魄一般,俨然一副神色恍乱的行尸走肉。 他目光呆滞的站在新屋的厨房门口,双足就像被灌了铅一样竟是那样的凝重。父亲成老三收工早,早已蹴在屋檐下就着蒜瓣儿啃馒头了。他狼吞虎咽的,真不知在这艰难的岁月中遭受了多少饥饿的煎熬。 新屋是为了给老祖母冲喜而建的。经历了这一场大的磨难,元气大伤的老祖母身子骨儿显然已是大不如前。除了日常的自理而外,她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田间地头体力方面的劳作了。还好,总会扶着拐棍儿帮父亲照看着果园子。 成老三大概已经猜测到了会是这般一个不堪的结果,他一口一个蒜瓣儿的辣味儿透彻肺腑。人在过度伤心难过时许是什么话也不想说了。成老三就是这样的,在大军回来前黄戚薇来过了。她是成大军的外甥女,同他一个班。考上了重点,是特意前来向三爷报喜的。成老三多么希望这喜笑颜开的一幕会呈现在儿子成大军的脸上呢!显然是多想了...... 僵局终是僵局,就这样一直死僵着。成大军在这漫长而又蒸腾着的暑气里仿佛被蒸融了一样,他的存在或许只有在收到欧阳雨姗的信件,而躲进狭小的几近透明而又没有窗帘的小房间里才能感受到自个儿的存在。母亲李雪芬不搭理他,还有一出没一出的尽在人前说些不着调儿的难听话。成大军隐忍着,就连父亲成老三也将他孤立了。即便是再繁重的庄稼活,也不再传唤他,吃饭有他一碗,旁的一切倒是都靠边站了...... 这样的日子终于在再一次开学的前夕被打破了僵局。凑在巷口月亮底下谈笑风生的人群中不知谁的一句多嘴,成老三就急匆匆的回屋了。 他并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娃儿后天开学,要早些置办行囊了!”这话儿就一直萦绕在成老三的耳畔。他一进屋就四下里搜寻着。老屋里黑漆漆的并不能察觉到任何人影儿及行踪。他把没住几天的新房租赁给了修建铁路的施工队。村头巷尾里这段时日以来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欢声笑语。人们盼望着走出这穷窝子的想法看来眼下就要实现了。铁路已经动工,轰鸣的机械设备已经填平了大半个东沟...... 成老三并没有闲情逸致听他们凭空猜测的遐想连篇。当村东与村西俩深挖的涵洞一起动工的时候,期盼了不知多少代人的愿望也就就此破灭了。明眼儿的庄稼人都从美梦中清醒了过来,这是在修桥墩! 成大军竭力的回避着同屋里屋外任何人的接触,趁着夜风,他不知站在村南的积水潭前多久了。并不是看灯火通明热闹场景,他太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机会了!无形中这种过街老鼠的滋味实在是令人别扭得难受。他多么希望这刚刚动工的铁路尽快的通车啊!他会毫不犹豫的趴上驶往任意方向的列车远远的逃离这个令人不安的地方...... “回屋!” 成大军一转身。父亲成老三撂下这句生硬的话后已经扭身先走一步了。他几乎不暇思索的就紧跟了过去。行尸走肉的生活让他已经完全的僵硬了,就像鞭打的陀螺一样,抽一鞭子,转几圈。 “你有没有想过今后咋办!”成老三显然刻意的在压抑着一肚子的火气,这口气他整整的憋了两个来月的时间。 成大军低头抠手并不敢妄言,他想到去死,一个废物即便是死也是一个死了的废物。在刚从学校回来的那几日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去路,也没有任何念想的跳进了箭雨关几十米深的水库。无奈,他的水性实在太好了,总会在即将奄奄一息之际生命的灵性让他僵死的躯体浮跃出碧绿而又深不见底的水面。死尚且如此的令人作难,生又何谈容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不要脸九天下无敌 昏暗的夜又起风了,院子里参天的白杨树高大的香椿树都黑漆漆的在暗夜里微微的晃动着笨重的枝梢。其实在前两天二弟回来的那一瞬间成大军禁锢着的思想已经开明了,他眼瞅着二弟那黝黑而又似乎结实了许多的脸庞就莫名的心疼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学会了抽烟,只是背着父亲,他竟然没有任何约束的堂而皇之的在成大军的面前点燃了烟卷。一口烟还没吞吐出去做为大哥的成大军一个耳刮子就猝不及防的甩在了成海涛的脸上。 哥哥打他,他并没有恼怒,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悸动。哥俩是有完整的一年没有见面了,成海涛在燥热拟或是冰冷刺骨的石棉瓦工棚里又何尝没有想过从小一直玩到大的俩兄弟呢?他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以及受尽了多少他这个年龄难以承受的辛酸,父亲成老三终于肯在老母亲的央求下同意接他回屋了。工头说只给他一天的假期,在这短暂的一天里,他又怎么能同日夜想念的亲哥哥翻脸闹矛盾呢? 成大军还没来得及为自个儿这不讲理的一巴掌深深地忏悔,二弟在二日一早就背了行囊匆匆的赶上了回工地的车子。他大概已经习惯了工地里苦难的生活,至少心灵是纯净自由的。 现在,他再次想到欧阳雨姗信中对他的鼓励,莫名的就想到“烂泥巴扶不上墙”这句话。他就是货真价实的烂泥巴。妄想在文学作品的汪洋里寻得一丝一毫精神上的安慰,简直是痴人做梦的妄想。可笑至极!就这样,他还曾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大言不惭的说过他的梦想是将来写出更多更好的文章,能成为像路遥,梁实秋那样的文学大家。万一一不小心梦想成为现实了呢! 人生中那有那么多的万一?像他这样的即便是碰到个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也都是彻头彻尾的空谈!他活得连自个儿也瞧不起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往后咋办!”父亲成老三这是第二次问他同样的话了。 成大军实在不知道该怎样的作答。三弟在这一年里混得是一塌糊涂,虽没有二弟那般为非作歹的惹事生非,然门门不及格的的成绩着实令父亲成老三难受至极。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看似回心转意一脸聪慧的成彦军竟也是这般的草包没有出息。 成彦军跟着成海涛,哥俩一块儿进城务工去了。是成老三命令他跟着去的,成大军侥幸逃脱了被逐出门户的悲剧。他是睡在果园子里的,守护着那几垄已近成熟的番茄黄瓜地。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也不敢言语,这一潭死水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一阵风吹草动都会泛起波涛汹涌的涟漪。 “我问你以后咋打算!”成老三显然没了耐性,他的声音低沉得似乎并不想有太多的言语。一种失望至极的表情油然而生,挂在脸上是十足的凝重,尽管不屑理会,但又不得不为之而叹息。在这脸色的映衬下,成大军顿觉自己就像一坨臭狗屎一样,让人嫌弃,却又不得不捏紧了鼻子挺身而出的将其清理。他太碍眼了,明晃晃的杵在父亲成老三的面前,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窝囊废! “我......”成大军嘴角微微翘动着,终于没能开口。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话了!务工,倘若真有这般的打算,睡在村南菜地里的他成老三又怎么可能遗漏了?读书,柳东中学的大门是敞开着,况且早已吹响了素质教育的号角,但凡是个人有个脑袋瓜子都能进去...... 而他,在启蒙阶段就一路闯荡着在应试教育的漩涡里侥幸出类拔萃了!却栽在了贫瘠以及新课改的浪潮之下。许是再也没脸挺进柳东中学的大门了!手握着两本初中毕业证的他竟然没了任何的用武之地! “我还是那话,你要念书我就是砸锅卖铁供给你,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不成,十次八次,只要还有口气,你即便是念到四十五十,我供你!”成老三撂下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给牛添夜草去了。 成大军的思绪混乱极了,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他根深蒂固的知道在父亲成老三面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凡有一口气在他终会闹出一些令人扎眼的举动。当所有的几乎没人相信成老三能够再次鲤鱼打挺的翻身的时候他竟然破天荒的买了新车,给老母亲在市人民医院动了手术!当所有的人认为他气数已尽在将近绝望的堵着一口气争回脸面的时候,他竟然骄横跋扈的在成大林一再的回绝下在村西撑起了两层的砖混小洋楼。 那深挖得能埋没整个屋顶的地基使所有的庄稼人都为之惊叹不已。试问谁家建房子又能在地底下挖出四五米的庄基!他这是未雨绸缪的提早的连同窖藏果子的地下室一起修建了,真可谓是神通广大! 他并不把大哥成大林放在眼里,庄基地的事儿成大林就是死拖着不给签字审批。新生活下,一家一户的红砖瓦房一座座拔地而起。成老三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有三个男娃子,眼瞅着一个个半拉子高的大人了,总不能一辈子都挤在这黑漆漆的祖屋里!没人给他放线,他就自己拿着铁锹端着白灰自圈自点,没人给他腾地方(庄基地是生产队的粪场)他就一车一车的装卸,将那些数十户散放着牛粪羊粪给撒进各户的麦地里去。 人们熟知成老三的牛脾气,敢怒不敢言的都去找村主任成大林告成老三的黑状。成老三不搭理他们,没日没夜的捣腾粪堆,平整场地,淘河沙,砸石子,拉砖头,愣是一车一车的将那荒乱的粪场子捣鼓得平平整整有模有样。 开工的鞭炮一响,成大林就领着土管所的干部挡在了施工队的前头。好说歹说就是不让进场子干活。工头无奈,到果园子找雇主成老三出面。成老三一句话也不说一进场子提着碗口粗的木杠子就朝着那一伙装腔作势的人物挥舞了过去。扬言说来一个弄死一个,来一伙弄死一窝。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双方就这样闹腾腾的僵持着。身为村主任兼支书的成大林在乡干部面前一口咬定没看到成老三的申请书。在众人面前扬言要将这为非作歹私圈宅基地的成老三拿下交由政府法办。话音还没落就被急红了眼的成老三一杠子给撂翻在地。 “x你娘的,你狗日的死活摁着不放手,红口白牙的睁眼说瞎话!”成老三叫骂着,要弄死这伙人渣。他乡里镇里的跑遍了,不是没人搭理他就是推脱着说不能越级处理,让他回屋等回话。他等到猴年马月去呀! 成大林吃了这一棒子,还没起身,他的大儿子成西城就直刷刷的豁开人群手持板砖朝着三伯成老三的脑门直拍过去了!躺在地上的成大林怕闹出人命,更不愿在众乡邻面前背个父子俩合伙欺负亲弟兄的骂名,就匆忙的爬将起来一脚将大儿子成西城踹了个人仰马翻。成西城的砖头一落地,成老三一把就抢夺在了自个儿手里,拍干部他倒没这个胆儿,既然政府不给活路,那就算球了,都别活了!他直霍霍的朝着自个儿脑门子啪的一声就将那厚实的砖块砸了个稀巴烂。血液应声而下,几乎浸湿了他大半个身子。 这一幕显然谁也都没料到,人但凡有一线希望,谁又愿意朝着自个儿的脑门子挥舞砖头块子呢?成大林目瞪口呆,他的儿子成西城也目瞪口呆,土管所的干部以及围观的众人更是目瞪口呆!没一人敢出面阻拦,更没一人敢在成老三的面前耀武扬威了。 “老成呐,不成了将那狗日的拉走法办了!”土管所干部搀扶着颤颤巍巍败下阵来的成大林安抚他道。 成大林气得哼哼着,说不出话来。 “你看,能成的话我让小吴跑一趟乡派出所,调集警力,把那狗日的土匪恶霸拉回去剿灭了!”他再次征求这一方父母官的意见。王所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刁民,他隐忍着一走了之也就罢了,成大林可是辖区有头有脸的父母官啊,照这架势,以后还怎么管治乡民,谁还肯听他的话! “哎!那货是咱老三啊!”成大林深叹一口气,泪眼擦的。“旁人谁有这胆量呢!”他这也算是在这王所长面前竭力的挽回了一点儿颜面...... 成老三的新房就是这般的在激烈的阶级矛盾中挺立了起来。他又何尝不心酸呢! “就是这话!想好了收拾一下,回学校去......”成老三见娃儿还呆立在那青苔满地的石阶下,这回倒是商量似的语气。 成大军终于迈开沉重的步子进屋了,老祖母早已睡下,她头觉紧,天色稍晚就坐不住了。 “狗儿啊!听你爹的话,他说的对,不念书可咋办呀!你那俩手指头......将来怕是难活人哩!”老祖母摸黑坐在炕头上,仔细的聆听着院内父子俩的谈话,她倒是直白,不会藏着掖着的。 “婆怕是等不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喽!还是那话,你要是能把书念清白了,将来做了先生(旧指文化人)满天的乌云也就都散了......”老祖母叹息着,又开始说些不明不白的糊涂话,说她即便是明儿个就咽了气了也会在天上睁眼保佑狗娃子能有出息,功成名就...... 成大军站立在炕沿边儿,不争气的眼泪竟不知觉的哗哗的流着...... 人脸又是个什么东西呢?他决定不要脸了,索性再去念上一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第五十章 成老三出面解围 成大军决定不要脸了,不要脸了那些背的恩恩怨怨指指点点也就不再看中了。没有了脸面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终于没皮没脸的不假思索的再次挺身站在了景老师的门下。 “哎呀!成大军啊!”景老师一脸惊异,就像许久未曾谋面的老熟人突然的出现在面前一样,热情的礼让他进屋坐坐。 “老师,我是来报名的!”成大军倒也干脆,看门见山的就说明了来意。 “啊......” 屋子里静极了,显然没有人能料想到成大军这学生竟会如此不懈余力的在这柳东中学的初三年级死死的僵持下去。 “你这......这......咳呀,我这学期不带班了,调到后勤管公物了。”景老师为难道。他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成大军呆立着,并不说话。 “这样,我开个条子,你去找老时英语科长时科前老师,看他班上怎么样!”景老师也只能帮他到这儿了,在他所任教的这短暂的四五年里,他还没遇到过像成大军这般一往无前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学生。复读生有的是,大多也都再坚持一年实在没个着落也就自个儿寻出路去了。成大军倒好,他实在不知该怎样劝说他了...... 时科前老师是柳东中学威望极高的老年教师中为数不多的英语教师,精通俄语、英汉语等三国语言。他潜心修学衷心教育事业,在英语教研科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他的学生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他的教化跻身在了省内外乃至全国的科研教育等文化工作单位。校内校外年轻的老师多了,多半都是他曾经的学生,在他的面前总是毕恭毕敬的逢迎着! 成大军不敢想象蒋老师会将他推介给赫赫有名的时科前老师,但事已至此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儿挑肥拣瘦呢? 成大军谢过老师之后就匆忙的朝着英语教研科的办公室跑去。心里嘀咕着,像他这样众人皆知的后进生人家会不会搭理他呢!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碰碰这颗精神矍铄得满头白发根根倒竖着的时科前老师。 他已经不知喊了多少声报告了,这位年龄才五十出头的老人 似乎并不愿意搭理他。他在第一声“报告”的时候回身望了一眼,就转过身去埋头工作了,决定不再搭理他。即便是回宿舍午睡,临出门也没正眼瞥过成大军一眼。扬长而去,又匆忙而回...... 成大军呆立着,一直候到太阳西垂,炎热的暑气慢慢消退,时老师终于拖着疲惫的步子熄灯准备下班回家了。他住在下石村,成大军上学的时候总能碰到他骑着笨重的三八大杠自行车从身边疾驰而过。他行色匆匆,来无影去无踪,就像极其神秘的剑客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还不走啊!”这是他一整天里同成大军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成大军匆忙的摸出纸条还没来得及递上去,他已经匆匆忙忙的跨上那辆熟悉的大杠自行车扬长而去了。一天的等待换回了有气无力的四个字“还不走啊!” 这显然是拒绝了!而且很不委婉的拒绝了! 成大军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走了,开学前的最后一次报名就此宣告失败。 昏暗的老屋里一切似乎灼热了一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呼啦着那把破旧的荷叶扇儿扇出哪怕一丝丝的微凉。 “那先生凭什么不搭理你啊?”老祖母显然不愿就这样死气沉沉的僵持下去,也只有她敢在儿子成老三面前这般声色俱厉的说话。 成老三屁股紧贴在靠墙木梯踏步的最下阶,他眉头紧皱着紧捏着烟卷儿一口一口的吞吐着重重跌宕起伏的迷雾。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般令人恼火的结果。 “不成了让你爹领着去一趟先生屋里,人生在世的,是还没个低人一头的难处......”老祖母这话是说给一直不成声的儿子成老三听的。 “我不去,羞先人的事我弄不出来!”成老三将那紧掐着的烟卷儿重重的甩脱在僵硬的地板上,溅起一通明晃晃的刺目的火星子。一伸脚还没来得及闹腾就给踩了个灰飞烟灭稀巴碎。 “你不去我去,我就不信天大地宽的还没个地儿说理了!先生住哪儿?明儿个领着婆去!”老太太按捺不住性子,大的大的管不了,小的小的又没个去处,她是实在窝着火儿。 “没地儿去放牛去,喂猪去!喂头猪还能图个摇尾巴哩!”围着锅台子刷碗的李雪芬许是打圆场吧 ,一直沉默着的她,由不得的帮起腔儿来训斥着不成器的娃儿。她早有恨铁不成钢的委屈了。 “你滚一边儿去!”她的话音刚落,成老三就嘴唇哆嗦着怒骂了几声。 李雪芬于是闭嘴,气得呼呼的喘着粗气儿挥舞着沾了水的抹布不再说话。 “住下石村!”被老祖母一口一个狗儿狗儿的叫着的成大军嗫嚅道。他是实在无力回天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早已年迈的老祖母身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下石村......叫啥名儿?”一听到下石村老祖母就来了神气儿,年幼的时候她跟着爹娘就住在这下石村。下石村的街街巷巷就没有他她不熟悉的,上了年纪的最小的见她也要喊上一声老姐。下石村是她的娘舅家啊!她父亲是入赘汉,所以随母姓。只要姓时这就没有什么好难怅的。 “时科前!”成大军低声的回应老祖母的话。她耳根子聪慧,用不着那么大声。 “时科前,那不是时汉良屋里老二娃子吗!崽娃子,他爹在世时见面了还老远喊一声老姐哩,崽娃子倒是成精了还......明儿个就领着婆去,你看我不拿着拐棍儿抽烂他那烂脑壳子!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哩,成精了,翻脸不认人了......”老祖母气喘吁吁的咬牙切齿的说着气话儿。 她本就姓时,新中国头一回人口普查的时候才把“喜鹊”二字改成了“英”字,自知老汉说不够柔情,于是加上姓氏就成了“时英英”。她并不在乎叫什么,只是姓氏无论如何是不能随意改&#xe863;的。 下石村的时姓人家本是一家人,鬼才知道从哪朝哪代一路逃荒过来的。反正在这荒寂而又空旷的渭河流域是个人都说祖上是从山西老槐树底下搬来的。谁又亲眼见过老槐树是什么样儿呢?没人信,就脱了鞋袜赤裸了臭烘烘的脚丫子,说那老槐树底下的小拇指指甲都锈堵了一样堆积在一起,活脱脱一个小小的疙瘩样儿。 这一瞅可不!不管是姓郭的,还是姓李的,似乎所有人都是这般模样儿。但也并无例外,唯独姓时的小拇指指甲平平展展的。仅有的几户时姓人家本就是亲密无间的亲友关系。这一点没有任何道理可以反驳。 成大军这一夜彻夜难眠,同样的,成老 三也彻夜难眠。 二日一早,这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成老三是先成大军一步起身的。在院里匆忙的洗了把脸后就候在了门外。他又怎么可能让年迈的老母亲跟着娃儿去丢人丧眼呢!本还担心没个熟人,也是夜里听得“时科前”这个名字才心头一阵舒缓。他认识这时科前老师,早些年到公社里帮工,他做过几天的会计,成老三的工分就是他给核算的。后来到了林站,时科前的后人来买过木料,说是建房子做檩条。成老三二话不说也没为难人家。平日多积德,困难有人帮,看来不会错。 他要亲自领着娃娃去拜会一下这时科前老师。 “你到供销社买几样糕点提着,求人办事别赤手空拳的打哈哈!”老母亲颤颤巍巍的已经出门了,她是听得院里有&#xe863;静这才出门的。儿子成老三办事他还是不放心,一根肠子通到底一点儿也不受委屈,他同他爹自知老汉可差远了。 “记下了!”成老三腻烦她总是唠叨不休的多嘴。 “你那猴脾气也只有我敢&#xe863;&#xe863;嘴,离了我了,有你娃子吃的亏......”老祖母一再叮咛着儿子成老三,在她的眼里,成老三似乎永远都长不大一样,他出车,老母亲就坐在前门的门槛上等着,无论多晚都要等到儿子回来。他下地,老母亲总会不放心的跟着。你娃子能耐,晒个麦子,都能同那浇地的打起来,还说是人家把水放进了粮食堆。你能耐,浇个地呗,一断水就扛着头将那水渠都给豁平了,也不管是水口自个儿决口了还是娃娃儿瞎闹腾,总之,做事没个正形...... 老母亲又怎能放得下他呢! 北方蒙蒙亮的天际,就是柳东中学的方向。成老三的车子很快就停在了柳东乡政府的大院里。乡政府的公家人里好几个都是本村的,他辈分大,见了他还都规规矩矩的称呼一声“叔”或是“哥”的。自打同那土管所的干部闹了矛盾以后他不依不饶的还来过一趟土管所的屋子,王所长一脸迟疑的注目着他,不明来意。就问了句:“你来弄啥?” 成老三当着众干部回应人家:“我x你婆娘娃!”弄得人家干部是死活下不了台面。王所长毕竟理亏,他合计着整治成老三的话显然是走漏了 风声。红着脸像那猴子的屁股一样愣是坐在会议桌前半晌没说一句话。 “你狗日的不讲理!”王所长是个文化人,他不得不学着成老三的刁横野蛮样儿先发制人。不想,成老三是个软硬不吃的货,上来就要抽他大嘴巴子。还好屋外县里检查的干部听到&#xe863;静匆忙的赶来解围了。他听得真切,管民政的宋局长竟然抱着成老三这肇事者喊他“哥”,乡里管财务的王会计竟然喊他“叔”!看来成老三这刁蛮货还是有背景,王所长自然不敢怠慢了。 身为曾经的革委会主任的他私下里专门的托人四方的打听了,这不打听不要紧,简直吓他一跳。他没想到一个刁横野蛮的农民成老三,背景竟是如此的复杂。他二哥是老兵九三&#xe863;乱的受过枪伤被解职的成书记,大哥更不必言语成大林,谁人不知晓呢? 这还不算,最主要的是这成大林也不简单,他原是林业局下辖箭雨关林站的职工。箭雨关林站那可是一肩双职的肥差,不光守护着整个东塬西塬交界处颇有争议的大片山林,更主要的是守卫着直通秦岭南北的岔峪口。这岔峪口可是中央军事禁地,具体干什么,没人能靠近,更没人得知只言片语。反正都知道,在众多的护林工作队中,只有这箭雨关林站人手配备一把冲锋枪,纯军事化管理。能进入这个队伍的,不是久经沙场的老革命,就是身怀绝技的退伍老兵。经得起考验,拿得起斧头镰刀,扛得起枪...... 王所长的额头不由得浸出了细密的汗珠。<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