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不忆流年》 第1章 故地 傍晚的皇城总是格外喧嚣,点将大道上的车水马龙,人流的嘈杂如织,摊贩的阿谀吆喝,仿佛一出出开锣登场的折子戏,层出不穷的花样与戏腔,总是能缠住行人的眼眸与足裸。 灯火通明的主道上,鳞次栉比的贾楼酒肆,戏馆勾栏,衣香鬓影间的奢靡涌动,言笑晏晏间的轻浮浪荡,织就出一场浮漾在腥风血雨之上的腐败雍容。 而这些南来北往摩肩接踵的华服卿客,似乎被这覆巢之下的片刻安宁麻痹了世代闲逸的躯骨,在这妖魔横行,北冥屠戮环伺的一方危隅中纷纷随波逐流,不减当年的挥霍着仅剩的一点人权。 与熙攘的繁华主道一街之隔的西陵,乃是王侯败相的官邸聚集地,魔侯岚音漂浮在朱漆瓦楞间,灰蒙蒙的神识化作一团蒸腾的袅袅浊雾,缠绕着屋檐下一盏绘着百子嬉戏图的飞龙八檐走马灯,微风中摇曳的晕黄烛火被浊雾包围着逐渐燃成了幽碧的暗绿色,映的灯壁上追逐嬉闹的小童小女青面獠牙,鬼气森森。 掩于闹市的画阁朱楼飞檐反宇,碧色的琉璃瓦在澄寒的天光下渡着一层清幽素雅的色泽,檐下坠着的黄铜八卦铃因岚音的浊气激荡而发出声嘶力竭的呜咽,朱砂合着灵血画就的驱魔符箓在重重翻涌的浊气中闪着忽明忽暗的红色荧光。 岚音很是好奇这种街角边糊弄愚昧的玩意儿竟真的能驱鬼辟邪,小小的一枚铜铃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强悍无匹的清气灵波,将她弥散出去的浊息牢牢抵挡在清气筑就的屏障之外,一丝一缕也不让这满是污浊冰冷的气息渗透到窗缝中去。 许是铃声的嘈杂太过刺耳,屋中绣着丝帕的少妇捻着银针搔了搔鬓角的墨发,微微蹙起了秀丽的叶眉,她因不知屋外的诡异而放松了戒备,只道是夜里起了风刮动了那十个铜板买来的游方术士的夸耀灵宝,盈盈秀目鄙夷一剜,呡唇低斥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放下手中的绣团,敛着一双秋水横波的媚眼,纤腰款摆的渡到了那扇梨花幽暗的轩窗前。 柔荑般水嫩的玉指只缓缓拉开了窗子的一条缝隙,一道卷起的阴风便裹着一地杏黄的枯叶激拍在了窗棂之上,沾染着碎石泥沙的叶子顺着狭窄的缝隙挤了进去,不偏不倚的擦过妇人饱满的朱唇,一道湿泞的土腥便赫然涌进了口中。那妇人先是怔愣,随即目露嫌恶,白皙的手背狠狠擦过沾染着泥土的檀口,大力的将唇上饱满的胭脂都剐蹭到了腮颊边。 岚音隔着纹波潋滟的清气屏障,瞧着那妇人娇媚嗔怒的模样便觉好笑,静时端庄温素的倾世美人,焦躁起来仿佛点燃了引线的朱纸炮仗,那颊边赤色的薄胭,好似一张狰狞横生的裂口,撕开了那张千娇百媚,嘤咛百转的唇齿香艳。 而于此同时,名满皇城的醉仙酒楼则一派恍惚肃穆!内里的食客似乎从未忘却过被妖魔屠戮支配的恐惧,一张张面目惶恐惨白的可怕! “皇城最近不太平啦!” “哎!我也听说了,说是外城一夜之间让妖魔屠了个干净,连条牲畜都没留下。” 咣当一声,一只白瓷茶盏摔在桌子上,滚烫的茶水撒泼出来,溅在衣服上冒出丝丝缕缕的水汽。伺候在一旁的店小二见状赶忙拿下肩上的抹布拾到起来,一边擦一边颤抖的答道:“可不,我也听说了,早上出城的人都吓傻啦!血流成河,残肢断臂,连个囫囵个的全尸都没留下!” 在座的食客闻言无不一下子加重的面上的惨白,有些胆小的肩膀以颤抖不止,惊恐的氛围越来越浓重。 “哎!我还以为这皇城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么多的仙门术士,宗派高手还不把这里护的死死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攻到这里来了。”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手执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胸前摇曳,语气平淡似是对这屠城一事漠不关心,话里隐约还含着一丝嘲讽。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一女三男,约莫十四五岁,一脸稚气未脱。女孩身着一身浅灰色道袍,外罩一件天蓝色沙衣,发系浅灰色飘带,腰间挂着一只刻满符箓的鎏金葫芦。而三名少年皆是穿着绣着远山图的白色长衫,手腕跟脚踝打着绑带,头簪玉冠,身佩长剑,少年洒脱俊逸,少女娇俏可人,男俊女美,赏心悦目。 “我怎么听他的意思,好像我们这些名门正派都是窝囊废?”坐于西位的少年一脸难看,抓着剑鞘的手隐隐用力,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暴突狰狞。 “姜雲,你不要冲动,出门在外不要树敌!”南位的少年一把握住姜雲的手,低声劝解道。 “程旬,你窝囊不代表我窝囊,你不出这口气我出,我可不会让别人白白污蔑我听雨阁的名声。”姜雲怒目而视程旬,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程旬原本白皙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气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讲不出,只能喘着粗气表示不服! 一旁小口喝茶的少女,越看三个坐在对面的剑阁弟子越来气。姜雲就是个□□桶,一点就炸,沿途不是跟别人吵嘴就是打架,没有一天消停的。这程旬跟他的名字一样能少说话就少说话,遇事能缩就缩怂的人神共愤,哪怕骑在他头上拉屎他也会笑嘻嘻的递纸的那种。还有一个莫霖,万年老好人实则和稀泥,哪里都不得罪!这三个原本是听雨阁阁主派来保护自己寻找师傅的,却不想自己师傅没寻到,充当了两年的老妈子竟帮着善后收拾烂摊子! 这边姜雲一拍桌子,震的果盘叮当,一只桔子骨碌碌滚了下去,“阁下好大的口气,听语气是瞧不起众仙门宗派了?” 那折扇男悠悠的转过头来,只见一稚嫩的小少年满脸怒气的坐在后头质问,遂肃着脸答道:“正是!” “我看你真是不自量力,仙门宗派岂是尔等凡夫俗子可随意议论的,要是没有他们的身先士卒与妖魔拼杀,岂有你现在好端端的活着再这放屁!”姜雲拔高了嗓门,震的所有食客皆呆若木鸡,不明就里这少年怎么就这么大火气! 折扇男先是嗤笑一声,啪的合上了扇子,一下一下的在手里打着拍子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听雨阁的小弟子啊!怎么没见着师傅?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单独出来闯荡,就不怕被坏人卖了吗?” 闻此言,姜雲豁然从凳子上站起,手中长剑铮的一声拔出鞘,锋利的剑刃闪着森森寒光,指着折扇男喊道:“你说谁是小孩子?你信不信我打的你满地找牙!” “不信!”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合起的折扇自修长的五指间来回颠转,继续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就会装门面瞎咋呼,自诩百家仙门之首,实则绣花枕,中看不中用!太平盛世夸耀自己仙法高深,做着与日争辉的美梦,现下妖魔横行残杀百姓屠戮疆土,仙境云莱直接灭门,无极观更是出了江予辰、黎清、何语城这三个投靠妖魔的叛徒,害的无极观一夜之间被屠者上千人,听说只跑出来十二个小辈弟子。”男子说完面露惋惜,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对着姜雲说道:“而你们听雨阁也好不到哪里去,剑阁内徘徊的亡魂弟子数不胜数,本是个山清水秀世外桃源般的附雅之地,现在连你们除魔卫道的正义之仕都不敢踏入,又何来的诳语说保护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真真是小儿言论!” 姜雲听的又羞又气,一腔隐忍的怒火快要冲破躯体将房子点燃了,握着剑的手剧烈的抖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揭短之人,仿佛下一瞬就要全力拼命了! 听到黎清两个字,那沉默不语的少女仿佛一瞬间抽被掉了魂魄,空茫了许久才恢复了情绪,“我师傅不是叛徒,她是有苦衷的,我不许你这么非议她!”这道袍女孩红着一双眼睛,小声而怯懦的辩解着。 折扇男将目光转到少女的身上,神情不解道:“你师傅是哪位?” “黎,清!”每吐出一个字,少女面上的隐痛就多一分。 折扇男这才恍然大悟,道:“你师傅是她啊!那可我真想不出她有什么苦衷!能在江予辰拿同门练傀儡亡魂之事败露,于影台之上千夫所指的时候选择出来跟他一起走。走也就罢了还一剑杀了你们无极观主了尘,难道是你师傅练了禁术邪影,坏了一副心肠?” “你……,你……”女孩被噎的无法争辩,急的泪水夺眶而出。 “雅蘅,别跟他废话,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说完姜雲提剑便上,愤怒使他什么门派招式都不会用了,对着那轻狂男子乱刺一通。店内的食客见状无不连滚带爬,哭爹喊娘的夺门而出,那掌柜跟小二躲在柜台后面一边叫着别打了一边望着溃逃的人们急的如热锅之上的蚂蚁,想到那些鸟兽散的食客们统统还未结账,掌柜就焦急肉痛的厉害! 这折扇男看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功夫底子却还是有的,辗转横挪间惬意自如的躲避着响河的剑锋,墨青色的长衫仿佛浩然星河中撕裂的一方帛带,流泻在澄白的银光之下,姜雲一直刺不到他,足下也乱了起来,而折扇男见这少年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也不再小心翼翼,身姿如卷地秋风旋转,擦着锋利的剑身绕到姜雲身后,抬手就是一扇子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扇柄如蓄力的重锤,砸的姜雲“嗷”的一声咆哮,眼里骤然飙起了泪花,这场追逐才暂时停止了。 “我说两位客官,都停手吧!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非要打打杀杀,这世道现在乱的很,能活一天是一天,谁还嫌命长啊,都把手里的家伙放下吧”掌柜的在柜台后面露出一个油腻腻的脑袋苦口婆心的劝着。 姜雲揉着头上的大包,眼泪激起闷闷的鼻音,哽咽道:“他先出言不训,辱我宗派!” “我说得是事实,你狗急跳墙。”折扇男反唇相讥。 就这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开了,掌柜的劝说不进,只好盯着一地摔碎的杯碟唉声叹气。 就在他们二人吵的口沫横飞,祖宗十八代都上台溜了一圈之时,一柄银色的长剑从门外激射而来,剑锋带着铮吟呼啸着从两人面前而过,钉在了柜台之上,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飞剑震的具是一惊,皆齐齐望向此剑,这剑柄说银似白,剑锋之上片片六角雪精,好似镀了一层霜花,而站在这剑周围的人无不有一种白雪簌簌而落之感。 折扇男是略有所思,而姜雲震惊过后却涌来阵阵欢喜,高兴的灵魂都要飞出天外。这柄清耀绝尘的剑名曰瀚雪,乃是听雨阁大弟子湛屿的佩剑。 而那霞光倾泻的门口,则立着一位如九重天神般神韵的男子,刀削斧劈般深邃的轮廓,一双匀长的剑眉凛冽,眼眸如浩空朗月,鼻梁英挺,薄唇似朱,沈腰潘鬓玉树临风,虽裹一身风尘,但难掩俊美无俦的容姿,修长如玉的手在胸前竖起一记剑指,那瀚雪剑应召回鞘,湛屿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屋内,可这清隽出尘,琨玉雅然的气质,还是让注视着他的人们忘记了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谈起这湛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身修之高让众仙门宗派望尘莫及,年少轻狂快意江湖,长的也是俊美非凡,和叛逃无极观的江予辰并称西陵双雄,曾得无数闺中少女爱慕,亦是听雨阁的骄傲。却不想五年前江予辰修炼邪影并试炼亡魂之事败露叛逃,湛屿也离开了听雨阁,江湖偶有他的传言,说他除魔卫道猎杀妖魔,也有说他受不了昔年好友的背叛而自暴自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故地2 “这位大侠,快劝劝这二位爷别打了,我这小店可经不起这么砸啊!”掌柜的最先回神,哀着一张惨白的脸向着湛屿求救道。 那折扇男子斜着眼若有所思的瞄了湛屿一眼,便伸手理了理衣摆,故作轻松的说道:“不玩了,不玩了,来救兵就没意思了!” 姜雲闻言,因疼痛涨红的脸上剑眉怒竖,不服气的大声嚷道:“欺软怕硬!” 湛屿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一丝人的生气都没有,白到几乎透明的面皮,鲜红的唇色,占据眼睛三分之二的瞳孔泛着青蓝色的光泽,手中的折扇氤氲着黑色的煞气。 心道:这帮小辈弟子因修为不高,分辨不出人神妖魔,而这妖魔还有心情逗戏孩童没有暴起杀人,不知在做何打算! 湛屿思腑一番便打算先下手为强,是以驱动丹元灵力灌注瀚雪,剑身覆着澄白的灵力直刺向折扇男的面门。这一招迅疾如电,飒若流星,而那折扇男子立在原地不躲不避,只眸光一闪瞳孔急剧收缩眼底骤起猩红涌动,手中的折扇倏尔化作一团滚动的黑雾,缭绕的雾气电光石火间凝聚成一把黑炎长刀,雷霆一掀便格挡住了瀚雪的攻势。 湛屿驭动着瀚雪步步紧逼,每一次跟黑炎长刀相撞都会爆击出一道紫电霹雳,几个回合下来刀的主人竟以体力不支,他本是妖魔之躯体内充满浊气,被名门正派的清气所克制,何况面前这位灵力如此之高,再缠斗下去必会身死消亡,需得找个机会逃走不可。 折扇男且打且退,辗转欲接近门口,湛屿看出他有意想要逃跑,便收回瀚雪在手驭动周身灵力赐予剑身,只见瀚雪□□成十一把,他手捏剑诀十一把长剑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瞬间爆盲,下意识的闭紧了眼睛,而这妖魔亦被忙光晃的睁不开眼,手里的炎刀胡乱的在跟前挥砍着,但螳臂当车的负隅顽抗,在这强大的清气面前终是不敌,一招失误便被一把长剑贯穿了胸口,汹涌的浊气登时从创口处争先四溢,那男子俊秀的面庞霎时如皲裂的冰河,延伸的黑色纹路仿佛玄蛛织就的捕猎丝网,将他秀美的五官生生割裂。男子仰起面皮簌簌而落的头颅,来不及为濒死而嘶吼出一声不甘,便被紧随其后的长剑□□活活钉死再原地。 浊气的威压倏尔消失,湛屿收起灵力,十一把瀚雪归为一把,飞回到主人的手中归鞘。 雅蘅缓缓放下遮眼的双掌,朦胧间发觉地上除了一团黑气,那华服的折扇男子竟然消失不见了。 三个听雨阁小辈见歹人以除,兴奋的围住湛屿叽叽喳喳的询问着,而湛屿则沉默无言的盯着那团蒸腾的黑气若有所思。 立在一旁的雅蘅刚想说点什么,腰间挂着的鎏金葫芦却突然滚烫起来,她低头望去,只见葫芦上篆刻的符箓此刻全部荧亮了起来。 此时嫣霞似火已近傍晚,原本热闹的街道此时一个人也没有,雅蘅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符箓不会无缘无故的亮起来,此时的酒楼里应该来了什么脏东西,而且数量很多。 “你们都别吵吵了,我感觉不太对,好像有东西进来了。”雅蘅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用灵力点亮,原本霞光微映的大堂,此时却周围弥漫着浓浓的绿雾,重重云雾里飘浮着摩肩接踵的人形虚影,耸鼻轻嗅还有一股子腐臭的腥味直冲灵台,刺激的眉骨隐隐作痛。 闻言,三名听雨阁的小辈才停止了呱噪,六双乌溜溜的眼珠环顾了一遍四周,这才发觉周围寂静的过分反常,似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莫霖环回过头去发现掌柜跟店小二的头压的低低的,一动不动的杵在柜台后面。 莫霖心道:糟糕,这店主二人多半是已经遇害了。莫霖拉了拉姜雲的胳膊示意他噤声,随后指了指柜台,姜雲狐疑的顺着抬指的方向望着着店主二人。而这时店掌柜的肩膀却突然动了一下,立在他旁边的店小二则夸张的动了动脖子,随后这二人便僵硬而迟缓的抬起了七窍流血的面孔,两双浑浊的白瞳仿佛剥了壳的腐烂离枝。 三个小辈见到这副情景俱都吓了一跳,姜雲下意识的抓住了湛屿的袖子,掌心细密湿滑的冷汗差点攥不住那层细润的缭纱。湛屿茫然的魂识逐渐归原位,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两张被吓死到扭曲的脸,双眼爆出眼眶,张大的嘴巴向着众人无声的叫喊。 雅蘅作为擅长捉鬼驱邪的无极观弟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柜台前,麻利的从手里甩出两张符纸,符箓上的咒印霎时红光大亮,稳稳的黏在店主二人的脑门之上,但下一瞬却兀自燃烧起了黑色的火焰,好端端的两张符篆就这么倏儿烧成了灰烬,星星点点的荧红碎光擦着店主二人的鼻梁落下,杳杳的拂散在弥漫的灰色浊息中。 湛屿眸光一凛抽出瀚雪道:“快走!” 姜雲虽然最能惹祸,但确是这几个小辈中反应最为机敏的一个,他抽出佩剑一把拉起雅蘅的手将剑塞到她的掌中,说道:“拿好,可别砍到自己人啊!”说完拉着她向门外飞奔而去。 程旬和莫霖紧随其后,那少女先是不明所以,转瞬明了话中禅意,气愤叫道:“你找死啊!这个时候还不忘记调侃我!” 几个小辈鱼贯的奔出了酒楼,可没有一会又哭爹喊娘的跑了回来,四人鱼贯而入,合力将门板重重的关上,在各自推了一张桌子顶住门板,忙完这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外...外面...有...有好多...尸体...见人就追...累...累死我了。” 就在湛屿分神的当口,柜台后面的两具尸体突然暴走了,程旬跟莫霖见状纷纷拔出佩剑,姜雲的剑给了雅蘅,眼下没有称手的兵器,便随手抄起一张板凳举过头顶,大有怒顶万钧气壮兮的架势。而雅蘅在无极观没怎么学过本事,一是师傅叛敌血洗师门,二是自己资质愚钝学的慢,入无极观这几年就学会了画符,对付些小鬼小妖还凑合,遇到这种厉鬼凶尸拿来擦眼泪都不够用。 而两具尸体,掌柜的扑向了湛屿,店小二攻进了小辈当中,姜雲一板凳砸过去木块飞溅,小二的手臂挥来带起一阵阴风,莫霖挑剑突刺,这小二的身体好像铁板一块,无论怎么用力也刺不进去。程旬执剑砍在小二的手臂之上,非但没有砍下一块伤口,反而被回弹的力道震裂了虎口,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真邪门,怎么砍都砍不动他。” 凶尸闻到血腥气狂吼一声,伸出满是暴起黑色筋脉的双手向程旬抓去,程旬瞪着这双袭来的手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发顶侧着僵硬冰冷的手臂间滑落下去,堪堪躲过一劫。 雅蘅忙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篆,一股脑的全砸在了店小二的尸身上,那尸体稍稍迟缓了一瞬便迅速的转换目标向着雅蘅抓来,雅蘅砸完符篆还站在原地,伸手入怀准备再掏点什么法器出来,却不想这尸体反应如此之快竟朝着自己攻了过来。 凶尸的疾掠突袭,使几个小辈完全愣在了当场忘记了反抗,湛屿驱使着瀚雪电光石火间一剑斩下了凶尸的一双手臂,解了困围。 四个小辈得了松懈,心有余悸的抖着身子骨,瀚雪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瞄准店小二的眉心一剑刺下,顿时那凶尸仰面狂吼,七窍冒出滚滚黑烟,扭曲的尸体在原地踉跄挣扎。那边掌柜的尸体已经没有了头颅,同样从腔子里冒出灼灼黑烟,这些黑烟飘散到空中逐渐凝结成一团,烟浪汹涌翻滚成一颗头颅的模样,那面上五官俱全,空洞的眼眶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来回翻转着。 湛屿驭剑向那诡异的头颅刺去,缭绕的黑烟头颅展唇邪魅一笑,便立刻四散从窗子的缝隙间泻了出去。 瀚雪没有刺中目标在空中旋转了一圈飞回湛屿手中。 四个小辈见状都松了口气,刚想抱拳对湛屿说声感谢,门外却陡然响起了撞击的声响,这声音好像十几个人用身体大力的撞,抵住门板的桌子被这些蛮力拖在地上吱吱作响。 “一定是外面那些走尸感应到屋内的人气想要冲进来了”说完姜雲又想抄起一条板凳。 程旬见状赶忙拦下,道:“我们还是想办法逃吧,门外那么多走尸,这要打得打到什么时候啊!” 想逃,还真真是说得容易,若此时只有湛屿一人到还好说,无非是费些力气杀出去,可这四个小辈实在是灵力低微,能不能不出差错护其周全还是两说。湛屿刚刚用灵力探知,外面的走尸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他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短短一个时辰就全部遇害,一点征兆都没有,要说是刚刚逃走的妖魔所做又不太可能,之前一直与自己缠斗,是没有时间出去杀人的。 门外的走尸越积越多,撞门的力度也是越来越大,那几张桌子以撑到极限,没了阻力,一张门板率先掉了下来,一张张青白色的面孔,数不清的手臂争先恐后的伸了进来乱舞狂刨。 “逃是逃不出去了,大家都拿好家伙跟他们拼了,我就是死也要多杀几个做伴!“姜雲一把夺过雅蘅手里的长剑,“啊!!!”大吼一声提剑向着走尸砍去。剩下的人都对他慷慨激昂,满腔热血的样子感到失望透顶,这小子什么时候做事能不用胆子,多用用脑子!. 姜雲手持长剑胡乱瞎砍,这些走尸的身体又刚硬无比,与剑身相撞铮铮作响.被这间酒楼吸引过来的走尸越来越多,都想挤进这条狭窄的门缝,是以这扇梨花木门终是承受不住,连带着门框一块砸了下来,姜雲听到爆裂的声响,本能的向后急退,险些被掉落的门板拍个正着,立稳身子后立即拍拍胸脯安慰自己道:“好险,好险,差点拍死我!“ 没了门板的阻拦,楼外的走尸一拥而上,喉咙里发出可怖的怒吼,力拔千钧的手臂见人就抓,对活人的反应迅捷机敏。湛屿驭剑飞杀,瀚雪所到之处残肢乱飞,漆黑的污血洒泼迸溅。 这四名小辈都使出了看家本领,也将将才能应付的过来,但这走尸的数量实在是太多,杀完一波又前仆后继的补上一波,循此往复络绎不绝。几轮下来四名小辈以狼狈不堪,衣服被走尸抓的破破烂烂,脸上溅着污浊冰冷的血渍。莫霖重重的靠在墙壁上.精疲力竭的喘着粗气,嗓音颤抖而嘶哑,“没完没了...还要...还要杀到...什么时候,我...我...我不行了.“ 姜雲一剑砍下了一具走尸的头颅,又挥剑砍下了一只想去偷袭程旬的手臂,浑身的力气将要枯竭却仍在咬牙苦苦坚持,他又何尝不想休息,可是一停下剑就会被走尸扯烂撕碎,拼还有一线生机,不拼将死无全尸! 湛屿清理了眼前的几具走尸,将瀚雪驭过去支援小辈们.有了瀚雪的帮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雅蘅将手中的灵符拍在一具怒喝的走尸额顶,喘息的间隙感激的望着伙伴们,心道:这三个臭小子平时把自己气的要死,但在危急关头却将自己护在中央,平时总是骂他们又蠢又笨,真是不该! 就在雅蘅懊悔之际,一只手臂死死的扣住了她的脚踝,锋利的指甲狠厉的刺进了皮肉,伤痕深可见骨.雅蘅吃疼惊叫出口,素白的小脸霎时惨白似雪。冷汗涔涔间只见脚下的尸堆之上匍匐着一只走尸,钢爪般的手指牢牢的抓着雅致的脚脖子,似乎想要将她拖下来. 姜雲见此情景提剑便刺进了走尸的后背,一剑不算完复又刺下一剑,一直反复的刺个不停,姜雲就这样红着眼不知道刺了多少剑,待力竭停手那走尸已经从胸部断为两节. 雅蘅疼的说不出话来,眼前阵阵黑白,冷汗如瀑,程旬和莫霖一起用尽全力去掰这只僵硬的手,可不论如何都无法将其弄下来. 湛屿将瀚雪收回手中,说道:“你们散开,我来.“ 三个少年点点头退了开去,湛屿运灵赐剑,瀚雪灵光大盛剑气飞涨,就在准备一举斩开这只手臂之际,一只澄泠羽箭从门外激射而来,箭尖破空划过一道蓝色的灵力,叮的一声撞偏了斩下的瀚雪长剑。. 利刃撞击的锋鸣逐渐扩散,顿时周围响起了哭天撼地的叫喊声,声声撕心裂肺,恐惧慌乱至极。 “杀,杀人啦!“ “血啊...杀人啦!“ “啊,血,好多血啊!” 这一声声奔命的喊叫让湛屿周身一凛,回过神的他眼里霎时布满了不可思议,惶遽惊恐。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堆堆的残肢断臂,身首异处,胡乱的堆叠在一起分不清这是谁的手,那又是谁的脚. 湛屿木然的抬起手腕,手中的瀚雪还是那么的圣洁,只是那根白色的剑穗此刻却是湿漉漉的鲜红,而他洁白的丝履亦被坠下的血珠晕染出一朵冰冷的红梅.湛屿望着手中的长剑不敢置信,明明杀的是妖魔是无数的走尸,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啊......!“雅蘅的一声尖叫,让三个怔愣的少年都眼眸一明,雅蘅举起的双手颤抖不止,指尖的鲜红刺激的她将要崩溃,“怎么会这样,我们刚刚杀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难道......我们......!“程旬腿脚仿佛瞬间抽空了力气,绵软到站立不稳,却又不敢顺势倒下,脚下的这些碎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名背着箭筒拿着长弓的男子跑了进来,此人二十五六岁,身材颀长肤色白皙,剑眉星目,左耳佩着一枚形似太阳的耳饰,他立在尸首倒伏的门口,望着堂中的惨状,摇头叹息道:“还是来晚一步!“ 湛屿抬起头来,望着他疑惑不解道:“什么来晚了?“ 那男子抱拳以礼,然后说道:“我乃揽月山庄弟子凌羽,前不久跟随师兄弟奔赴蜀南战场抵御北冥妖魔,途径一村庄看到无数走尸妖魔正在残杀百姓,我与师兄弟为保护百姓斩杀妖魔一夜,精疲力竭之际一声鸣啼唤醒了我们的意志,.方才知道杀的不是什么妖魔走尸而是一夜间整座村子的居民被我们屠了个干净!“ 四名小辈闻言皆倒吸了一口冷气,莫名的心悸仿佛无形的桎梏,倏尔攥紧了柔嫩的心脏。 男子继续道:“师兄弟们都痛苦不已,有几位悲愤自责想要自绝与当场,而这时一道女声阴测测的娇笑起来,师兄抽箭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射了一箭,然而箭飞了一段便于半空停住,一女子的身形慢慢浮现至清晰,此女手中握着刚射出的箭簇,而脸却隐藏在一团黑雾之中.这女子身无清气又感受不到魔气,不好分辨,无论我们如何质问不予作答就是倩笑,我们见来者不善便想拿了她再商讨对策,没想到她却唱起歌来,那歌声稍一入耳眼前便又出现了昨晚那一幕,我知道又着了道了,遂狠狠的咬了舌尖一口才让自己清醒过来,可师兄弟全都在歌声的控制之下自相残杀而死,我与她过了几招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她挥手将我射向她的箭转头射来,我中箭闭气倒下这才逃过一劫.我在一农户家里养了月余的伤,便快马加鞭赶回山庄告知掌门此事。而近日进城却听闻皇城附近有城被屠,我便前来查看,方才我又听到了那歌声,等我找到这里,你们已经中招了.“ 听完凌羽的话,湛屿皱起眉头,他本人修为很高,轻易不会中这等魅惑之术,除非这女子的修为不再他之下,可能隐藏魔气不被名门正派所知,连自己都中了招,想必以无人是她的对手.自妖魔攻入人间以七年,湛屿参战不下数百次,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等强大的魔物.想必如今这派往人间的妖魔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那你又为何不再中招?“湛屿询问道. “我带了这个.“凌羽说罢将一只绣花荷包丢了过来. 湛屿拿在手中细细观摩,一阵阵浓烈的药香味,掺杂着苦甜辛辣,细嗅之下浓烈的燥涩冲的灵台一片清明. “这是扶心堂堂主花茗专门配置的药囊,有提神醒脑的作用,而我发现,这女子的歌声对第一次听到的人影响最为强烈,再而次之.“ 放在鼻下多嗅了几次,湛屿灵台果真清明了不少. 湛屿本想穿过这条主街去往被屠的外城,走至这酒楼门外便听到杯盏摔碎的声响,侧目一望便见一少年正跟一妖魔缠斗,见其落于下风便出手相助. 而自己究竟有没有听到歌声呢 湛屿眉头深锁脑海将之前经过的事都快速的过了一遍,那走过的街,见过的人,听过的话,擦肩而过的人...... 等等,是了,湛屿在行过的路上确实遇到过一个卖唱的歌女,她的歌声婉转悠扬,如诉如泣,因自己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歌声了,遂驻足侧目的望了一眼,可现在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回想也构不出她的容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故地3 雅蘅捻起一张符箓用灵力点亮,小心翼翼的贴在那抓着她的手臂之上,虔心默念了一番驱灵咒语,这怨愤的手臂才彻底放开了她.轻轻的吁了口气,对众人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自首…...还是跑?” 姜雲闻言,急忙说道:“自首!这么多条人命,够我们被剐多少次再说这又不是我们本意杀人,是被邪佞恶意操控的,我们只有先抓住那个唱歌诡谲的女人,才能洗脱我们的罪孽,说不定这杀人的罪名就怪不到我们的头上了!“ 莫霖一听要去自首那还不是彻底死定了!又听道姜雲的一番言论,心下甚为宽慰,连忙点着头道:“就是,就是,先去追那个罪魁祸首,我想她一定跑不远的.“ 雅蘅此刻是又害怕又内疚,虽然她没有杀过一个人,可这些无辜百姓却都是命丧他们之手,不做个交代总是不妥. 凌羽道:“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这女人能蛊惑我们就会蛊惑他人,继续让她逍遥法外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枉死,先铲除了她,我们在去自首,不然我凌某人就这样去死,太不甘心!“ “说的对,反正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了,还不如早点抓到那个祸害.“姜雲说完这番话,又望着雅蘅,说道:“你不是要找你师父吗现在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听到师傅二字,雅蘅无助的神情稍稍恢复了坚定,边点头边喃喃道:“对,我不能现在就死,我还要去找我师傅.“ 就在众人承受着良心的谴责之时,昏暗寂静的门口迎来了金鳞甲胄的清寒泠光,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快,快把这群恶魔抓起来,整间酒楼的人都被他们杀死了.“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粗衣小贩骇着一张惊惧不宁的脸,身子抖如筛糠,躲在一位身穿金鳞铠甲的壮汉身后,瞧这壮汉敛颜肃穆的气势,一看便是这只军队的首领,那小贩举着哆嗦的手臂,指着湛屿喊道:“他......,他不顾店掌柜的求饶一剑削下了他的脑袋。“又将手指向了姜雲等人,嘶哑道:“还有他们几个,拿着剑乱砍,不但砍断了手臂还削飞了半个脑袋!“ 湛屿等人面对指证无法辩解,毕竟他所言皆是事实,此时过多的解释势必没有人会听,但湛屿还是寄希望这掌权者能多听进去一些原由。 湛屿道:“此事是我们所为又非我们所为......“ 抬手一把打断湛屿的话,这首领脸色严肃,听到湛屿这自圆其说的话就不甚耐烦,冷冰冰的说道:“有什么话跟我回邢司再说.“一摆手命令道:“把他们几个都押回邢司审问!“ “是!“随行的卫兵领命而出,走进门内将湛屿等人团团围住。 凌羽见事不妙,率先动手撂倒了近前的两名卫兵,随即大声喊道:“不能坐以待毙,先逃出去再说!“ 姜雲等四个小辈本就不甘束手听令,遂也纷纷出了手,在尸堆上与巡逻卫队打的是难分难舍. 首领见状,恼怒不已,大喝道:“伪命令者杀!“说罢将手中的长刀力拔出鞘,向着湛屿挥砍而去.湛屿自知理亏不愿再伤性命,遂能躲则躲,奈何这首领刀刀只取要害,刚想启口告知原委,一瞬的闪避不及手臂便被划过的利刃割破了皮肉,登时血流如注. 这队兵士乃是皇家的羽林军,是皇家军队里最精锐最善战的一支。除了湛屿是招招忍让以外,凌羽将将能与之打个平手,而这四个小辈几个过招就被全部擒拿,刀刃压颈甚是狼狈. 那一刀着实惹恼了湛屿,抬起那热血湿泞的手臂,一掌打在了首领的肩头将他推了出去,那首领向后滑出数步才踉跄的稳住了身形,看到手下以将四个小的抓住,便语气刚凛的对湛屿说道:“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否则这四个小的我即刻下令就地正法!“ 凌羽刚往小辈那边望了一眼,回头一把大刀就压进了脖子里,森寒的芒锋贴着脖颈,瞬间激起了悚然的战栗,僵硬的立在原地不敢在动. 见凌羽也被擒下,湛屿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付,他嗫嚅着嘴唇想要斟酌出让对方信服的句语,却头脑一片空白茫然无措. 首领见状本想举手示意部下擒下湛屿,却不想心口突遭剧痛仿佛整颗心脏瞬间撕裂了一般,蹙紧眉宇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的心窝处赫然贯穿着一把长剑,这剑像是一把又好像是两把,一把银白一把红艳似墨,时而银白真切时而墨红真切,彼此好像互为对方的影子.首领盯着这把取了自己性命的长剑艰难的蠕动了两下嘴唇,随后便屈膝跪地气绝身亡. 卫兵们见首领身死,都有些惶然的不知所错.但平日里都是训练有素的猛士,遂迅速驱赶了面上攀爬而上的骇然,一个个将戒备开到最大. 而此时插在首领身上的利剑,好似凭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拔了出来,澄白的剑身在空中无风自鸣动,那诡异的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分裂成两把,一把银白一把墨红,分裂的长剑立于虚空兀自盘旋,随后一左一右向着卫兵疾刺而去。长剑所过之处皆骨肉分离,血舞弥漫。原来是□□的鸩影剑将这些卫兵尽数抹了脖子.剑影之快让这些卫兵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姜雲原地一滚躲开了架在脖子上的刀刃,起身将压着雅蘅的卫兵一把推开,关切的问道:“没伤到吧快让我我看看.“说罢并小心的点起雅蘅的下颚细细查看。 雅蘅惊魂未定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 剩余几人都从大刀之下拿回了自己的脖子,余悸未消的看着在头顶盘旋的鸩影剑.不知它下一瞬会不会突然了结了自己. 湛屿望着那两柄合二为一的长剑,眼中闪着熠熠的辉光,手指用力的握着瀚雪的剑柄,仿佛要将它握断一般. 凌羽将视线从诡异的剑身收回,看了看身旁的湛屿,一直泰山崩于前也处变不惊的男人,虽然在极力克制,却还是让他察觉出来了一丝呼吸的杂乱,心道:难道这把剑的主人是他的仇人不成? 凌羽显然不识此剑,世人皆知他江予辰乃无极观第一叛徒,仙境云莱灭门的罪魁祸首,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佩剑鸩影。江予辰在无极观从不用剑,醉心弹琴附庸风雅,端的一派月朗风清,他完美的伪善骗过了世人也骗过了湛屿。 鸩影剑在空中徘徊了一会便飞了出去,湛屿见它消失在门口,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他太想见到那个人,想到午夜梦回除了那人雅白的衣袂,天地万物早已失去了绚彩的斑斓,这五年里的寻找追逐无论多么艰难险阻他都不曾退却,如今他一定就在这附近,这是五年来他离自己最近的一次。 湛屿追出门去,鸩影带着一点余光消失在了一条街角,他快速的跳上了房顶,几个起落跃进了鸩影消失的那条小路。 然而整条小路却不见一个人影,鸩影的踪迹亦是消弭无澜,湛屿的心里霎时充满了懊恼与失落,颓废的耸下了希冀的肩膀。 “湛屿!好久不见呐!” 一声邪魅的问候瞬间赶跑了湛屿所有的负面情绪,眼睛里又重新布满了光。抬头望去,那颗参天榕树下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一双魅惑了无数少女的凤目对自己浅浅的弯着,那人右手握着鸩影,左手的指尖随意的撩拨着森寒的剑锋,有意无意的望着自己。他的微笑,三分随性七分阴毒,配在他这张雌雄难辨颠倒众生的脸上仿佛致命的艳毒,以前的他一身无极观道袍,仙风道骨,濯曜出尘,如今的他一席素白绡衣,清冷如冰,凛冽刻薄! “予辰!”湛屿轻声的唤了一声江予辰,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出口,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起。 江予辰仿佛是玩够了鸩影将它插回剑鞘,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温度,“别叫的这么亲切,我与你正邪殊途,还是划清界限的好!” “我……!”湛屿一脸怆然。 江予辰又露出先前的那种微笑,“何必作如此神情,分道扬镳与你与我都好。” 湛屿不置可否,自己突然看不透面前这个男人了,也许自己一直都不曾看透过他。这五年来的寻找不过是想用往昔的情分劝他回头,纵然会被千夫所指甚至丢掉性命,他湛屿拼死也会护其周全。可今天的相遇真是无情的打碎了他的自以为是,原来他江予辰从未将自己认作伴侣,当年那客栈卧房中,昏暗天光下的青涩告白,不过是他退无可退的怜悯施舍。 魂牵梦萦的眷恋之人就立在不远处的幽暗之下,甚至跨过几方青色的石板便可盈触在手,但就这短短的一截天地,好似横陈奔涌的湍急江流,隔绝了他湛屿迈步的勇气,泄尽了他愈积愈浓的拳拳深情。 这时凌羽带着四个小辈寻了过来,众人见到月光下如谪仙一般的江予辰,都吃了一惊。 那凌羽不由分说的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弓欲射,三名少年也纷纷抽出了佩剑,都是一副枕戈待旦的戒备状态。 在场者皆有耳闻这湛屿和江予辰乃至交好友,同出同进并称西陵双雄,这湛屿当年都不曾下手杀他,今天必然也是下不去手的。 江予辰手染无数仙门中人的血,揽月山庄亦有不少弟子死在他的傀儡邪术之下,这些年宗派多少高手遍寻他而不得,不想如今竟自投罗网了。 凌羽满弓发力,箭簇直取江予辰面门。江予辰如苍松自若,手中的鸩影剑突然出鞘,剑身格挡住锐利的羽箭并将它击震弹开。一击不成凌羽又快速弓搭三箭发力而出,一取面门二取心口三取丹元。 鸩影只斩断了面门之箭,剩余两箭却来不及了,凌羽见状面露喜色,不管这两箭哪一只射中,这江虚辰必定是苟活不成。 可这凌羽毕竟愉悦的有点过早,江予辰展唇耻笑,自他身后疾闪而出一抹绯红魅影,肃冷银光自下而上一挑,两支箭羽接连被挑飞,再空中一分为四落在青石地面上。 此时江予辰的跟前站立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一头如瀑的秀发没有梳髻,只用一条红色的缎带系在脑后,额前两缕碎发挡住了大半面容。 凌羽见时机以失,心惊道:此番失了先机,又多了个帮手,杀他便没那么容易了。这湛屿若是肯与我联手还有点胜算,就怕他股念旧情不肯出手。 湛屿见那红衣女子便敛眉怒竖,冷声询问道:“你今日为何来此!” 江予辰缓步走到红衣女子的跟前并排而站,道:“我说我来玩的,你信吗?” 湛屿注视着眼前一白一红的一双男女,随即抽出瀚雪一记剑浪向着江予辰奔袭而去。这剑浪里灌注了十成十的灵力,震的树叶与瓦块齐齐碎裂,凌羽跟四名小辈皆被强悍的灵场刮的东倒西歪。 江予辰临风而立无动于衷,他面前的红衣女子却抽剑迎战,剑浪与剑锋相撞带起一股狂风,吹开了红衣女子遮面的碎发。此人脸色苍白,柳眉杏目,一点朱唇毫无血色,双眼布满浓郁的玄墨却无一丝眼白,光洁的额头刺了一道诡异的符咒,顺势而下她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也刺满了那种凶戾符咒,她的胸口没有起伏,屏息听不到吐纳的频律,肃穆的面容别有一种不可亵渎的仙女之资,想必生前也是个绝顶的美人。 雅蘅望着这红衣女子泪眼盈盈,师傅二字不禁脱口而出,站在她身边的姜雲不解道:“这女人是你师傅?可我看她好像是个死人啊。” 雅蘅的胸口好像压上了一整块黄连,苦涩的悲痛欲绝,她不管不顾的向着黎清奔去,较小的身躯仿佛一叶飘摇欲坠的碧叶。 莫霖惊呼道:“雅蘅快回来,危险!” 静默的黎清见一小小的身影向自己奔踏而来,她面无表情的单手结咒,一个漆黑的虚影自她身体里分离出来,那立在黎清身侧的黑影高若丈许,通体如云雾蒸腾,一双红瞳如冥火诡谲。黑影爆发的强大浊气让这群修清气的正义之士胸痛万分,内息紊乱,这是浊气在污染清气的征兆。但凡修仙之人修的是至纯的清气,而妖魔都是身负浊气,这两者不是清气消灭浊气,就是浊气同化清气,就看哪一方过于强大了。 黎清分体而出的黑影乃是无极观的禁术邪影,此影乃是浊气之体,对术士修为要求极高,否则这浊气会吞噬清气让修炼者轮为妖魔。创造此术的先辈早已无迹可寻,到是无极观第十三任观主清阳真人,练成过此术,当初跟随他修习此术的门人亦被浊气吞噬化为妖魔,清阳真人含泪将他们一一手刃,悲愤愧疚,郁结难舒,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便缠绵病榻浑噩不识,临死之际吩咐门人将这邪恶法术列为禁术,不许门人沾染分毫,如有违背严惩不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暗涌 当年江予辰拿同门试炼傀儡亡魂,被他人揭露告发,无极观观主牟轻风在缚影台召集各大仙门宗派首领想要将他就地正法,却不想黎清于万人之中一剑刺进了牟轻风的心口,趁人群混乱之际,黎清与江予辰召唤出禁术邪影,杀害无数仙门修士逃佚而去。 可这黎清分明现已身死,怎会还能召唤出邪恶之影? 湛屿自思虑中俊颜愕然,大道不好,手中的瀚雪剑登时灵流暴涨,飒若流星般向着邪影刺去。 而眼前的黎清则提剑狂奔,速度之快眨眼就以闪至了雅蘅跟前,面无表情的一剑刺穿了少女纤细的小腹。 雅蘅的眼中只有见到思念之人的热切,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师父冰冷的脸颊,可黎清却无情的抽剑回闪,静穆的立在江予辰身后,宛若一尊绝艳精致的偶人。 雅蘅的眼前逐渐蒙上了一层酸涩的水雾,凄楚的目光盈盈注视着黎清鬓边飘摇的碎发,身姿踉跄,恋恋不舍的软倒下去。 随即赶来的湛屿一把揽住少女如纸鸢破碎的身体,交给紧随其后,惶然无措的姜雲怀中,姜雲红着眼眶低缓而轻柔的唤着雅蘅的名字,千分心疼万分恐惧。 ”你还真是丧心病狂,黎清救你于缚影高台,你却将她练成亡魂傀儡,还让她亲手残害自己的徒弟,你真是畜生!“湛屿嘶吼的咬牙切齿,他恨极了江予辰的残忍,又悲极了他的无情,握着剑的手颤抖不止。 “做个畜生也挺好。”江予辰理了理衣摆,与湛屿遥遥对望,他的眸子里一片冰冷,“我们终不是一路人,你又何必执着于我。” 湛屿道:“好,很好!”他仰面长笑,深邃的眉眼噙着支离破碎的光斑,三尺青锋隔着飒飒的微风直指江予辰,“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情分,镜破钗分,恩断义绝!”此话一出,湛屿抖着眉峰甩剑转身,笔直的脊背此刻颤栗微倾,似是极力隐忍着透骨而出的悲怆绝望。 江予辰注视着湛屿颀长的背影,沉寂的凤眸中掠过一泓轻浅的涟漪。 湛屿将喉中的酸涩强硬的咽下,沙哑着嗓音说道:“我们走吧。” 凌羽惊疑的回过头去,满怀不平的嚷道:“就这么放过这叛徒?” 湛屿道:“我们杀不死他的。”说罢便率先走了出去。 那三个剑阁小辈互相凝望了一眼,护着姜雲背上的雅蘅紧随其后。 凌羽抬眸凝视着月下孤傲孑立的江予辰,不甘心的愤恨而去。 一行人于幽寂长路渐渐消失了踪影,江予辰依旧立在原地,手指一下复一下的点着剑柄。 ”哼!我怎么看你有点失落啊!“一道女声阴恻恻的自身后响起,江予辰又恢复了往日的邪魅微笑,”说的你好像多了解我似的,我有什么好失落的。“ 江予辰转过身来,背对着湛屿离去的方向,迈着闲庭信步的优雅在前面走着,随手在荼蘼的花架上扯下一株盛到妖娆的白色蔷薇,那伸出的修指珏白,温柔的将花枝插在黎清的鬓发间,为这容颜肃冷的美人平添了一丝娇俏。 ”我们都在一起十年了,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我都见过,你说我了不了解你啊。“女声边说边笑的欢快,全然不知江予辰此刻竟黑了脸色,那佩在身侧的鸩影剑随即出鞘,眨眼间将一团黑炎浓雾牢牢的钉在墙上,厉声道:”再废话,撕了你的嘴!“ ”好!好!好!我嘴贱,我再也不敢啦!快把我放下来,被你这把破剑插着可真不好受。“黑雾中的女声娇柔的抱怨着,钉在剑下的灵体挣扎的好似一团扭曲的火焰,裹挟的烟气中迸溅着橙红的星子碎光,筋骨脆裂的闷响如摧枯拉朽之下的废墟,炸的耳鼓震颤嗡鸣。 鸩影在浊气的激荡下应召回鞘,红色的穗子自风中轻轻摇晃,那黑雾自剑下捡回了胆寒瑟瑟的小命,贴在粉白的墙壁上缓慢而谨慎的向前蠕动着。 在这清冷幽僻的街道上,一人一尸一魔魂不紧不慢的行走着,仿佛暗夜出没的魂灵,凄冷的月色将两具实体的暗影拉的斜长,孤零零的拖拽在地上。 那团黑雾终是忍不住叽喳她那张闲不住的嘴,雀跃道:“我给你唱首歌吧,要不太冷清了!“ 江予辰虽有想将她丢出去的冲动,但还是忍了忍,由她去的无奈道:“随你! 玥绣镇,镇如其名,因织锦刺绣名广天下,地理又属在富庶的鱼米之乡江南,是以往来客商络绎不绝. 然而两年前,江予辰携一修为深厚的魔,一路从中原,巴蜀,燕北至江南,沿途用幻术操控修士屠杀正义之辈,次年三月,江予辰与魔物联手破坏城郊御魔结界,引妖魔大军反攻,不消三日,玥绣镇覆灭,妖魔军一路势如破竹,江南迅速沦陷. 庙堂之上,昏庸无道的怀光帝,不顾水深火热的黎民百姓,带领王亲宦臣逃到边陲之地的烟平行宫,命令王朝军撤离中原皇城,中原除了仙门宗派组成的起义军还在苦苦坚持,等于变相将中原拱手相让. 起义军以巴蜀听雨阁为首,阁主沈傲带领门下弟子驻扎玥绣镇,厮杀半年也只是堪堪收复了玥绣,水玲两座重镇。 镇中府衙,议事大厅. “阁主,这王朝军迟迟不来,我们怕是要抵御不住了,现门下弟子死伤过半,再无援军,只怕......“后面的话不用详说,在坐的各位都以明明白白,除了力竭而死没有第二条出路. “没有援军怕什么,我等走到如今这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不了就是散尽修为战死,不枉尘世颠簸几十载!“此言虽豪情壮志,却没有起到多少热血的作用. 坐与高堂之上的就是听雨阁阁主沈傲,此人剑眉星目,儒雅秀致,白皙俊逸的模样看起来倒像个执卷的书生,一身水墨远山的白袍,袖口刺着听雨阁的派徽北斗七星阵. 疲惫的俊容眉宇凝川,白玉般的手自沉檀黑木的扶手上握紧了拳头。 众人见他一言不发,互相看看彼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来打破着凝重的僵局. 此时立于沈傲左手位的湛屿,朗声道:“各位,王朝军不来,我们亦不能心生退意,除魔卫道乃是仙门立派之根本,乱世之中抛却生死,哪怕败了,我们也是死得其所。“ “对,我们起义军没有孬种,他怀光帝不要这大好河山,我们守着!“ “是啊,怕什么.“ “对,有什么可怕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众人七嘴八舌的高涨叫嚷。沈傲望着修士们强撑的热忱眼里隐忧颇多,需要思考的事也太多,做这起义军的首领真是比一阁之主要累上千万倍。好在这湛屿回来了,若是没有这个大弟子的协助,自己恐怕早以在乱世中的尔虞我诈支撑不住了吧! 江南清云渡, 清云渡建在泗水河畔,本在妖魔反攻之时毁于战火,一年前起义军进驻江南,阻挡了妖魔北攻的步伐,这清云渡徘徊肆虐的妖魔皆被起义军屠灭殆尽,一些流民又纷纷返回此地安居,现如今房屋修善,街道平整,流民商贩人来人往,沿街叫卖好不热闹,繁盛不减当年. “热腾腾的馄饨,薄皮大馅的馄饨,客官,来碗馄饨歇歇脚吧!“一处卖馄饨的小摊前,消瘦的老板在路中央扬情媚笑的揽着客,粗布麻衣的老板娘利索的包着一只只饱满圆润的馄饨,一口黑黝黝的锅咕噜噜的冒着泡,袅袅的水汽云蒸雾腾. 江予辰的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身边坐着一语不发的黎清,她的脸被大半垂落的碎发遮挡,只露出丹赤的嘴唇,双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中,正襟危坐的好似一具人形木偶. 坐在江予辰对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明眸皓齿,古灵精怪,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广袖翩翩,丱发簪着淡紫色的珍珠,涂着丹蔻的手指捏着白瓷的勺子,一下一下的搅着碗中的浮着金黄蛋丝的馄饨. “真没意思,该玩的地方都玩遍了.还有没有好玩的地方了啊.“岚音一手托腮,撅着樱桃小唇,恹恹的嘟囔道. “暂时,还没想到.“江予辰舀起一只馄饨送人口中,汤汁鲜美,馅料清爽不腻,劲道的面皮撩拨在唇齿间,简简单单滋味尚可. “唉!你们人间的东西真不怎么好吃.“岚音很是厌烦无趣,一把扔了指尖的勺子,落入碗中汤汁飞溅,有几滴落在江予辰的碗中,顿时嫌恶的皱起了好看的眉. 这时馄饨摊前走过几个妙龄少女,蹙围在一处卖针头线脑的小贩前,小贩见生意上门热情洋溢的推荐着自家的绣线,可这些少女哪里听的进去这些,时不时的侧目向着江予辰端坐的地方瞄来,脸红的像饱满多汁的水灵蜜桃,妩媚娇羞的久久不肯离去. 岚音对此早以见怪不怪,这两年跟随江予辰走南闯北,被他这张脸迷倒的雌性无数,不光女人,男人见了也是惊为天人,曾经在燕北,有个世家公子出言猥亵,当场就被撕了个身骨粉碎。跟他站在一起,自己就像他脚下倒伏的薇草,总也引不来旁人的注意,他还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招来一群惊叹瞩目。. “你看,又有女人走不动道儿了.“岚音努着嘴,点了点江予辰侧后方. 江予辰不为所动,继续搅动着碗中清泠的汤水,说道:“你若是看不惯,将她们赶走便是.“ “赶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我又不是你家弹灰的拂尘,就让她们这样痴痴的看着吧!等回去害了相思病,那才好玩呢!“ “无聊至极.“ “怎么就无聊了,我最喜欢看别人痛苦了,越痛苦越开心!“岚音说完欢快的拍起了手掌. “你们这些个北冥妖魔,真是一点慈悲心都没有.“江予辰言语讥讽,面上却是宠溺的微笑。 岚音惊呼道:“我要那慈悲心肠作甚?我一鬼蜮冥河里凝结的魔物,又不修身成仙,大慈大悲那是正道口中虚伪造作的词调,这三界神,人,魔皆有执念私心,能做到净土一片的,我可一个都没瞧见!“搓了搓柔嫩的指尖,岚音将视线投入到那条喧闹如织的人流中,继续道:“六根皆不静,也没有什么不妥,活的清心寡欲,冷冷淡淡,还不如舍了这身五感敏锐的神识,做那披着华裘的金娃娃来的清静些!” 江予辰略有一丝迟疑,脑海闪现许多往昔的记忆,不由的心下赞赏的点了点头. 岚音的眼睛骨碌碌的转来转去,不多时人群中走来一个扛着插满糖葫芦草把子的年轻人,高声的叫喝道:“冰糖葫芦.“ 岚音豁然站起,眸光精亮,随手一指,嚷道:“我吃那个,拿钱!“ 江予辰茫然的回过头来,带起一片抽气的心悸惊叹,只见一只只红彤彤的的果子裹着剔透莹润的糖壳,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闪亮。 岚音吞下口中微酸的津液,催促道:“快拿钱,一会走远啦!“ 江予辰伸手入怀,抹出一只绣线断裂的蓝色钱袋,从中摸出几个寒酸的铜板递了过去. 岚音垫了垫手里的铜板,挑着眉骂道:“你他娘的真抠门!“说完向着糖葫芦跑去。 江予辰一记眼杀射向岚音奔跑的背影,肃杀的狠厉吓的偷窥他的几名少女作鸟兽般溃散. 这时馄饨摊的老板搓着手走上前来,扭捏憨笑道:“客官,可还用的可口啊“ 江予辰收回目光,立马换上了邪魅舒然的微笑,晕的老板是站立不稳,心跳狂乱。这老板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能美成这样,呆滞的沉溺在他的笑容之中,自己竟有了动心的妄念. 江予辰看到老板这种掺欲的眼神就倍感恶心,但还是装出一副和煦的面容,说道:“味道不错.“ 听见被夸了,老板别提有多欣喜,手足无措的嗫嚅着嘴唇,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但就是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 这时岚音噘着糖葫芦跑了回来,小巧的腮帮子被嫣丽的红果塞的鼓起一颗夸张的肉包,秀润的檀口被拉扯的变了形。岚音一把扯过江予辰手中的钱袋子,摸出一粒碎银,丢在桌子上,拉起江予辰便走,含糊不清道:“走吧,这么难吃的东西你还夸,你这又装给谁看呢!“ 江予辰起身,黎清也豁然站起,这时老板才将目光投在这红衣女子身上,只见她跟在美男子的身后,除了脚步稳健,上半身挺的僵硬笔直,就像一具行走的尸体.老板盯着她渐远的背影,倒吸一口凉气,背后的冷汗涓流如瀑,哆嗦的收拾起桌子来,不慎摔碎了一只粗瓷海碗,惹来老板娘一通腌臜咒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暗涌2 江予辰跟着蹦跳的岚音穿过热闹的街道行至静谧的泗水河畔,远山如黛,近水澄碧,两岸桃红柳绿,清风飒飒,幽幽穿林,绵柔拂面。一只小船悠闲的撒着网,两三只鱼鹰倦着翅膀立在船头,丹青笔墨,似诗如画. 岚音手执一条柳藤,跑跑跳跳旋转在队伍最前方,她边走边挥舞着柳藤抽打,行过的两侧路旁,野花杂草都无一幸免的惨遭腰斩,花瓣与草叶齐飞,空气中充满浓郁的草汁涩味. 岚音捣蛋的正起劲,走到一处农舍门前却倏尔立住,狐疑着原地转身,摇着手中的柳条,说道:“我刚看见一个男人嗖的一下跑进去了.“说完,并用柳条指了指那道紧闭的内门. 江予辰形如苍松,目不斜视的说道:“走你的路,管这些作甚“ 岚音努嘴不悦道:“我看他跑的那么快,又贼眉鼠眼的,是不是个贼啊?这要是个小毛贼,我们就进去抓他,那多好玩啊!“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耳朵便飘进了一阵浪荡的细语,“你怎么才来啊,都想死奴家啦!“ “嘿嘿,我这不是来了吗!快让我好好亲亲.老子都等不及了.“ 一阵娇嗔,媚笑晏晏,“看你猴急的,啊呀!你轻点......“ 岚音面露不解,歪着头询问道:“里面这是干嘛呢“ 江予辰一本正经的蹦出两个字:“偷人.“ “啊”岚音骇了一跳,”人都能偷啊!可这怎么个偷法啊?不行,我要去看看怎么个偷人法.“说罢,岚音丢了手中柳条,莲步急切作势欲要冲进门去。 江予辰面色难看,一把拉住她的后衣领,将其提溜回来,薄怒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怕脏了自己的眼!“ 岚音道:“很脏吗可我从来没见过啊,我只是想去学习一下而已.“ 江予辰脸红凝噎,羞于启齿了良久,才憋出了一句寡淡无味的话“不是什么好看,别去.“ “你越不让我去,我偏偏要去.“岚音面露狡黠,倏尔舍了身体,魂识化做一团黑雾向窗前飘了过去。 江予辰眼疾手快的揽住岚音倒伏的躯体,飘忽的凤目里满是焦躁的恼怒。 岚音悬浮在半掩虚阖的窗子边,透过窄窄的缝隙向里望去,只见屋内鸳鸯戏水的锦缎薄被里凸显着两具人形,那二人裹的严严实实,无一丝春光乍泄,看的岚音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就叫偷人吗?越想越摸索不出个所以然,不禁脱口嚷道:“这也没偷啊!“ 屋内忘情的两个人,忽然听到窗外的人声,皆吓了一跳,男人霍然掀开锦被,回过头来怒喝:“谁在外面.“ 而那女人则惊恐而慌张的扯过一件水绿的牡丹肚兜蒙住了坨红的脸. 屋外的声音继续响起,“我是来看看怎么偷人的!“音色透着股少女独有的野蛮活泼劲。 可这屋内的两个人干的事实在是有为伦常,如今窗外还躲着个偷窥的,这要是让他人知晓,还不羞愧难当,沉塘而死!男人迟疑了片刻,抓起衣服利索的穿上,随手抄起一把立于门边的柴刀藏于背后,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只见一颗浓雾凝成的头颅飘浮再半空,污浊冰冷的烟气汹涌翻滚,硕大的眼眶里一片猩红,模糊的嘴角肆意上扬,诡异而阴森的睥睨着自己.前一刻还凶狠无谓的男人,此刻脸色苍白,惊吓的两股战战呡不出一句话来。原地哆嗦了一阵,涔涔的冷汗濡湿了粗鄙的麻衣,他僵硬的转过身去,突然足尖发力跑进了屋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板.狼狈吞咽道:“鬼...鬼...外面有只鬼头......“ 岚音的魂识透窗而入,那名坐在床边衣衫不整的女子看到这颗头颅,霎时放声尖叫,锐利的女音仿佛撕裂苍穹的筝弦,余声百里,魔音入脑。这男人呆立了片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奔到女人的身前,一只手死死的捂住她的嘴,尖叫声立刻停止,只有从指缝中露出拼命挣扎的呜咽声. 男子急切低呵道:“你喊什么,喊来人了,咱俩都得玩完!“ 那女子原本在男子的怀里挣扎,听到这句话后反而安静了下来,惊慌失措的脸上突然涌出了两汪惶然的泪水。 这时好巧不巧,一阵杂乱的跑步声越来越近,岚音不声不响的从窗缝钻了出去,快速的回到躯体里。从江予辰的臂弯里直起身来,眨了眨俏皮的眼睛,规规矩矩的含笑站好,想着即将开锣的好戏,便掩藏不住顽劣的本性来。 三四个穿着布衣的男女迎面而来,急急忙忙的涌向这栋屋舍,边跑边喊:“王家媳妇,怎么啦,喊这么大声“几人鱼贯而入,而后又纷纷跑了出来,站在院子里七嘴八舌的愤慨道:“这成何体统哦.“ “我说王家媳妇啊,你做这种事怎么对的起王根啊,他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做的出来啊!“ “真是想不到,平日里装的贤良淑德,背地里竟是个□□.真是羞耻.“ “就是就是,还跟欺男霸女的流氓鬼混,真是恶心.“ 这番激昂的训斥引来越来越多的行人围观,人群对这苟且脏事议论的此起彼伏,纷纷要求扭送这对狗男女去镇上见官,为这女子的丈夫讨个公道. 江予辰盯着岚音的脸,说道:“现在知道什么叫偷人了?“ 岚音用力的点着头,说道:“知道,就是偷人娘子嘛!“她面露得意之色,双手在身侧摆了又摆,继续说道:“你说我这样算不算做了件好事啊“ 江予辰携着黎清从岚音身侧走过,院中几个壮汉绑了那偷人的男子,推搡着那抽噎哭泣的女子骂骂咧咧的向门外走去。 “这对男女应该是恨煞了你,而这帮看热闹的人也只会幸灾乐祸,这女子的丈夫只会万分伤心,算不得什么好事.“ 岚音跟在江予辰的背后,满不在乎的撇着嘴,随手捻起一朵野花于指尖把玩道:“不算就不算吧!反正我也不会做好事.再说了,做好事多没意思,还是做坏事痛快.“岚音抬手做了一个砍人的动作,继续道:“比如让他们互相残杀,就非常有意思.“ 二人顺着堤岸慢慢的走远了,飒飒的清风中隐约还能听到岚音空灵的笑闹声。 此时一株挺拔的柳树背后,缓缓渡出两名黑衣劲装的男子来,一位莽身大汉的身后跟随着一个名瘦小少年。那壮汉对着少年说道:“这江予辰在清云渡出现,准是没有什么好事,你快去玥绣镇告知听雨阁阁主,请他加派人手来截杀这正道叛徒.“ 少年不解的回答道:“那爹你呢“ “我不能走,我必须跟着他们,我会沿路做下记号,你一路小心,快去快回!“ “爹!”骨血间的父子情深,使这个不过弱冠的少年,面上呈现一副老成的忧虑,他艰难开口道:”那您也要小心啊!“说完,这名少年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目光炯炯的注视了父亲片刻,便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玥绣镇,府衙议事厅. 灯火通明的官邸内外站满了王朝军的甲胄兵士,此时一个个义愤填膺满脸灰尘,连日的长途跋涉颇为狼狈.而大堂之内不见军队统领,只有一白皮宦官在议事厅内,尖着嗓子叫嚷:“啧!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也不知道修缮一番.“嫌弃的环顾打量,抖着素白的帛帕,掩着口鼻继续道:“我乃怀光帝亲封的威武将军,统领五千将士前来镇守。”吊梢的三白眼鄙弃的乱转着,”就这番款待本将军“ 听到这阉人的谬论,在场者无不心内恶吐一番,连个宦官都能亲封将军,他洒过多少汗血又立过多少战功?这怀光帝真是千古昏庸至极头一份,往朝历代皇家也出过无用之主,可都没此帝这番无道.眼下战事焦灼,焉能儿戏,就这宦官能上阵杀敌还是能排兵布阵,真以为这是去前线打地痞流氓,示众骂街啊! 湛屿依然站立在阁主沈傲的身边,只是性子寡沉越发的不言语,但此刻的神情跟在场的诸位都是一样暗黑。沈傲虽内心翻涌但是面上还是一派端正,言辞威正的说道:“我辈皆是乡野莽夫,不拘小节,随意惯了!“ 这宦官名叫冉魏,朝野人称冉公公,此人巧言令色,出谋划策变着花样的给怀光帝找法子戏乐,是怀光帝面前的头号红人,甚为得宠.眼下听到这宗派门主自称莽夫,便觉是在恭维自己,桀桀的灿笑出了声,兰花手一摆,说道:“您可真会说笑,这普天之下谁敢说您听雨阁主是莽夫啊!您现在是宗门表率,器宇轩昂,谦谦公子,这等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怎么会是莽夫呢!“ 这词从冉公公的嘴里说出来,不是夸赞而是恶心,沈傲微微皱了下眉间,又快速的将褶皱平展了下来,他实在不愿与此人多言一句. 冉魏绕着沈傲巡视了一圈,走到首坐之处捻袍坐下,端着不伦不类的架子高声喝道:“奉吾王旨意,收复江南一事,听我威武将军号令,不得有误,凡有抗者,立斩不贷!“ 冉魏宣召之后神色得意,在陛下身边虽是得宠,却还是摇尾在一人之下,如今这陛下远在边陲,无暇顾及江南,到了这里他就是最高统帅,谁敢不从杀了便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奴才,如今可算翻身做回主子了。 起义军众人怒目而视,不满之声阵阵,而王朝军众将士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可这气归气但只要能上阵杀敌,不用龟缩在后方保护那个昏君,众兵士都在极力忍耐着。 冉魏坐于高台,将下面的脸色看的是真真切切,这张奸佞的脸越发的阴晴不定,他摩擦着有些白的过分的手指,眼神微敛道:“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耳朵聋啦?听不懂本将军的话吗?” 湛屿眼神冰冷的看着为首的这个阉人,手掌不由自主的扶上了瀚雪的剑柄,三分青芒出鞘,一阵微弱的落雪之感弥漫开来。几名修士寻感而望,见到湛屿将要拔剑都是面色喜然,心道:让你一个阉人猖狂,一个残缺的渣宰还想统领我们仙门名仕,这莫大的羞辱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些名门修士平日里被百姓众星捧月惯了,视强者为尊,奉纲常为道,何曾受过这等侮辱,让对一个宦官马首是瞻,岂不是承认自己连个阉人都不如! 沈傲抬手侧目,压住了湛屿拔剑的手。湛屿不解,询问的望着师傅。沈傲面容平静,音色如冰湖碎裂,“忍耐。眼下不可与王朝作对,否则内忧外患,于己不利。”湛屿依言松开了手,再次静默的立在沈傲身侧。 一名修士缓步走到沈傲身边,不解的小声问道:“阁主为何阻拦,杀了这阉人不是正好?” 沈傲微微摇头,只给了这名修士一个字:“忍!” 那修士得到答案,怔愣着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人声逐渐消弭,冉魏慵懒的摆了一下手道:“都下去吧,本将军旅途劳累想休息了。”顿了顿,继续道:”对了沈阁主,麻烦您给这些舟车劳顿的兵士们安排一下吧!”冉魏边说边盯着沈傲的脸。 沈傲不卑不亢一点表情也无的说道:“我这就让阁中弟子着手去办。”说罢便领头走了出去。 冉魏望着他清瘦的背影,面露讥讽,心道:也不过如此,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对王权俯首帖耳! 修士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怒其不争,走出议事厅后便大声的七嘴八舌起来。 “这沈阁主真是沉的住气,羞辱到家了还能面不改色,换做是我早提刀就上了。” “平白受这等窝囊气,一个太监都能对我们指手画脚了,这王朝真是乌烟瘴气,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太监当将军的,他懂个什么呀!” “这世道真是变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暗涌3 湛屿跟随沈傲走出官邸,淹没在熙攘的人群之中。街上叫卖之声鼎沸,人来人往,在这纷乱的世间独得一份闲适安逸.湛屿望着师傅的背影出神,以往那个神采飞扬的听雨阁阁主此刻愁容满面,而作为起义军的领袖,他深知朝中有人存心想要给仙门宗派难堪,起义军积极抵御妖魔,风头已是直逼王权,若是救世有功,离推翻腐朽政权是指日可待.这王朝百年基业,周围环豹窥伺,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上位者的频繁打压,若你召顺,则相安无事,若是反抗,这叛乱的罪名必将临头。在北冥妖魔军还没有攻入人间的时候,这朝野就是鸡犬不宁风起云涌,高官极力拉拢宗派为自己所用,若是站错了队,或者不愿,对方是一定有无数的手段抹平你在尘世的踪迹,比如历朝历代都入朝为国师一职的名门云莱,担任太傅的无极观,皆受重创.听雨阁因为不想被拉拢,保持中立也无法置身事外,这场硝烟的燃起真是一把铲除异己的快刀. 沈傲垂眸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知你们都认为我太过胆小,不如历代阁主精明决断,可是如今腹背受敌,我亦不能冲动,各门宗派都以损伤惨重,若还不为以后打算,这基业全毁,有何颜面去叩见先师.“ 湛屿道:“弟子理解师傅,刚刚是徒儿莽撞了.“ 沈傲道:“这几年你是真的变了许多,沉稳的让我以为你的躯壳里仿佛换了一个人.我知你是放不下江予辰,可你与他终归是两条路上的人,他所作所为是为正道所不容,你又何必执念噬心的想将他拉回正道里来,整天为了他自苦,何必呢.“ 湛屿抬起眼来,前方一家酒肆门前挂着一面随风纷飞的灰色大旗,上面用玄墨大大的挥洒了一个酒字。他的脑海中倏忽浮现出少年时代的一些往事.每每江予辰跟着他的师傅云峥道长来听雨阁做客的时候,他们二人都会潜下山去到镇上的酒肆里去喝酒,黝黑的粗泥坛子摆满桌案,湛屿兴奋的叫嚷着比比谁喝的多,可往往江予辰不敌自己,饮罢第三坛必保醉倒,次次都是自己付了酒钱,拖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回听雨阁,待转日酒醒之后嘲笑江予辰,说其先醉倒是他不想付酒钱而耍的把戏. 他们时常去观剑庭切磋,对招拆招难分高下,或者江予辰抚琴,湛屿执笛,醉心在音律中,浸染在日光斑驳的潋滟里。听雨阁的门生对二人是风评甚佳,都羡慕大师兄有这样一位出类拔萃志同道合的谦谦知己. 而转眼以物是人非,昔日那个月朗风清潇洒恣意的少年,变成了如今阴狠嗜血杀人如麻的叛徒,虽然两个人站在了对立面上,但是湛屿还是想把他从黑暗的深渊里拉回来,他无法相信江予辰本心就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沈傲顺着湛屿的视线看到了那家门庭拥挤的酒肆,空气中飘散的微醺酒香,让自己仿佛看到那张桌子上喝酒的江予辰与湛屿,那么惹眼的两个少年,耀眼到发光. 沈傲本想提议去那间酒肆喝上一杯,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沈傲转过身子,只见一位小辈弟子,跑的面红耳赤,待到自己跟前,先是俯身一礼,道了声:“阁主,大师兄.“ 沈傲颔首还礼,湛屿抱拳示意后,继续说道:“有位仙门修士来报,在清云渡发现了江予辰一行三人,请求阁主派人追剿.“ 湛屿听到江予辰三个身躯为之一振,谨慎的俊颜霎时慌乱滚过,说不上的心悸隐痛。 沈傲看了一眼湛屿,忧心又起,说道:“我们先回官邸,再做商议.“说罢三人快步向官邸走去. 沈傲回到官邸自己的房间,此时屋内十几个仙门的门主或坐或站,交头接耳,蹙眉议论,见阁主来了都纷纷站好施了一礼。沈傲还礼后入座,一位门主率先说道:“有人来报,说是发现了江予辰的行踪,阁主一声令下,魏某人必当勇作先锋,一举拿下他的项上人头.“ 又一位门主附和道:“正是,在座诸位已经商量过了,围剿江予辰我们人人有份,这等恶魔必让他永无生还之日.“ “对,杀了这个魔头,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是该替无极观清理门户了.“ 湛屿越听越紧张,有些按耐不住的想争辩什么,沈傲快他一步,说道:“诸位,都切稍安,这江予辰修为了得,我等需从长计议,贸然前往恐有覆灭之危.“ 一虬髯大汉豁然而立,一掌拍裂坐下的扶手,高昂的咆哮道:“沈阁主,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真是让我李岫山失望,就算此去身死魂消,也要卸下他江予辰一只胳膊来,总不能任他在江南逍遥法外.“ 沈傲道:“李门主万不可凭一腔热血行事,这江予辰满手仙门修士的鲜血,我比谁都想拿下他,可若他有备而来,身后带着万千妖魔军,我们死了不要紧,这江南的百姓怎么办,难道好不容易收复的两座城池,继续拱手相让吗?“ 这李岫山冲上脑门的热血被沈傲一言浇了个干干净净,目瞪口呆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原本吵着要围剿的各家门主都闭上了嘴巴,一时间屋内静若寒蝉,连呼吸声都分外小心翼翼. 见诸位门主不发声,报信的少年心急如焚,在座的多迟疑一分父亲的安危就多一丝危险,这江予辰是何等的杀人不眨眼,万一父亲的尾随跟踪被他发觉……,这少年越想越是害怕,抱拳说道:“诸位门主,江予辰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此次出现在江南势必有大动作,我们何不先下手为强,杀了这魔头威慑妖魔军!” “就是,我们苦守这玥绣镇,至今都没能再继续收复失地,起义军的士气本就低迷,若我们干番大的,不是正好鼓舞士气嘛!” “对,就是,干番大的鼓舞士气!”众人齐声附和。 沈傲被群情激奋的无话可说,他之所以不让大家前去围剿,一少半是为了大家的安危,一多半是为了这个徒弟。当年得知江予辰的所作所为,所有的正道人士都在愤怒咒骂,只有湛屿在卑微的替江予辰辩解,更是跪在无极观主了尘的面前,求其饶恕江予辰一命。 那番卑躬屈膝的苦求无望,只得到必须处死的冰冷结果,他将自己关在房内几日不出,除了烈酒谁人不见。这个听雨阁的骄傲,别人口中的惊世之才,将自己弄的憔悴不堪,不成人形。在得知江予辰逃脱,他如死灰般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光亮,沈傲是深知如果今日大家围攻江予辰,这个好徒弟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情来,他实在不想看着湛屿自毁前程。 此时门外一阵恼怒的呵斥,冉魏尖尖的嗓音传了过来,“为什么不让本将军进去,别忘了这里最高的统帅可是我!让开!”冉魏趾高气扬的带着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立在厅中不满的问道:“有人禀报,说发现了叛徒的行踪,你们不去追,躲在这里密谋什么呢?” 李岫山看见这太监就恶心的紧,一甩袖子便坐在了椅子上,其余门主则纷纷别过眼去,不予理会。 见无人答话,冉魏拔尖了嗓门喊叫道:“都聋了吗?” 沈傲从椅子上站起身,说道:“我们再商议此事是否有蹊跷。” 那立在一旁的报信少年赶忙上前,辩解道:“没有蹊跷,是我跟父亲一块发现的,我父亲留下来继续跟踪,让我快马加鞭赶来通报。” 闻言。冉魏挑了挑眉,冷哼道:“那还等什么,还不集结人手快去?” 沈傲道:“唯恐有炸,万一江予辰以身为饵,引众修士前去好一网打尽呢!” 冉魏道:“你们这些人修仙问道,为的不就是救世吗?怎么现在反而贪生怕死了,所谓邪不压正,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旗开得胜的。” 沈傲欲再开口,冉魏扬手打断,道:“我命令你们速速前去剿灭叛徒江予辰,带他的首级回来见我。” 湛屿的眼中陡现怒火,几位仙门门主早以青筋满额,沈傲恐时态有异,想继续争取缓和的机会,却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一路疾行至冉魏的跟前,翘着脚在他耳边一阵私语,冉魏眼露诧异,但又很快的隐去,小太监说完规矩的退了下去,冉魏转了转促狭的眼珠,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快去快回,本将军有重要公务要处理。”说罢带着一队随扈风风火火的走了。 “我呸!什么东西,敢到这里来指手画脚。娘的!”一位修士狠狠的将口水吐到地上。 “诸位,都回去清点门人,我们一炷香之后在官邸门口集合。”沈傲的话让湛屿颇感意外,他有些发呆,身体有些僵硬。诸位门主领命退下,口中仍是咒骂冉魏不止。沈傲走到徒弟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总要面对这一天的,只是我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彩月楼,玥绣镇中最好的一座酒楼。 冉魏的贴身亲信将彩月楼守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靠近。 雅间内,冉魏一脸谄媚的端起酒壶,斟满了两杯清酒,小心翼翼的捻起一只恭敬的端到对面的黑衣人面前,笑着说道:“特使一路辛苦了,我略备薄酒,希望特使不要嫌弃才好。” 黑衣人接过面前的酒杯,不作言语一饮而尽,此人粗眉横目,一脸的凶相,身材魁梧颇有武将之风。 冉魏见状又满上了一杯,黑衣人摩挲着盈满酒水的瓷盅,说道:”此番我前来,是转告你一件事,丞相打算让你尽快收复江南。“ 冉魏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磕磕巴巴的说道:”这……,可是我只有五千精兵,虽然封了个威武将军的名头,可众将士都不服我啊!“ 黑衣人不悦起来,早就知道这个酒囊饭袋除了谄媚什么都不会,这种人也就怀光帝那种昏君喜欢,这丞相怎么就会让这草包来了江南,明显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不是还有起义军嘛,放着现成的主力不用,就先想着打光自己的左右手?” 冉魏豁然开朗,脸上又爬上那种恶心的笑容,“特使教训的是,我一定谨记特使的教诲。”说完向黑衣人的碟子里布了一筷子菜。黑衣人再次饮尽了杯中酒,全然不理会堆成小山的碟子,“你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好好表现,事成之后丞相不会亏待于你的。” 冉魏道:“正是,正是,待将来丞相荣登帝位,我一定是他最忠诚的奴才。”说完又端起酒壶大献殷勤。 官邸门前伫立着一百多号仙门修士,个个摩拳擦掌热血沸腾,沈傲一声令下,报信少年于阵前领队,百号人浩浩汤汤的开拔了。湛屿跟在沈傲的身边,恢复了以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可只有沈傲明白,此刻湛屿的内心必是天人交战,忐忑不安,他是见不得江予辰身死的,只希望别做出什么有损名声的事才好。 这边岚音的喋喋不休让江予辰很是厌烦,“我说你怎么总是拒绝我,我生气啦!“岚音立在江予辰面前,板着脸做噘嘴状。 岚音央求江予辰带她去集市买新衣裳,江予辰哭穷没钱,不管岚音说出任何弄钱的方法,江予辰都不允许。 江予辰道:”你身上这件不是挺好的嘛!又没有弄脏弄坏,为何要买新的?“ 岚音道:”我想买就买。“ 江予辰不以为然道:”可你没钱。“ 岚音满不在乎的一指他的胸口说道:”你不是有嘛!干什么这么抠门,大不了我卖唱给你挣钱嘛!“ 说道岚音的卖唱,分明是用灵力操控行人的举止,乖乖的让他们送上钱来。 江予辰微笑道:”也只有你才会浪费灵力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岚音跳着脚,反驳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口袋里的钱不都是我用灵力弄来的吗!怎么我跟你要点钱花花还这么多说道。“ 江予辰拗不过她,伸手入怀拿出那只有些破旧的钱袋,岚音见状乐的一蹦三尺高,几步跳到他身前,靠近江予辰后沉下俏丽的容颜,低声说道:”后面有条尾巴跟了我们一路了,应该是仙门中人。“抓住钱袋向后跳离了江予辰面前,食指挂着钱袋的绳子,边绕指旋转边调笑道:”不还是拿出来了,你有时候废话还真是多哎!“ 江予辰将五感开到最大,感知到后方有一灵元在动,岚音转过身子,一边话说个不停一边随意的撞了一个担柴的汉子,那汉子刚想抬头怒喝,岚音微笑的眼中亮起了诡谲的红澜,汉子好似被少女的美貌所惊到,面上的怒容厉色霎时消退,恍然间丢失了魂魄,脚步有些凌乱的擦肩而过。 ”快点走啦,一个大男子磨磨蹭蹭的,一会天都黑了。“ 见江予辰等人已走,那跟踪之人从柴堆后冒出身来,快步的跟了上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抉择 追赶的有些过快,那跟踪江予辰的中年男子没有发现迎面而来的担柴人面色有异。此刻担柴人的眼底浊黑浓郁,面皮灰炝,身躯僵直却行动快速的向自己冲了过来。待他发觉时担柴人已经高举柴刀,狠厉的刀刃带起一股阴冷邪风向自己的颅顶劈来。 中年人眼疾手快,抽剑格挡,刀刃与剑锋相撞划出一道霹雳闪光,可这担柴人力大无穷,任凭自己使出全力也挡不住压下的柴刀,几番较力下来手臂以是颤抖不止。中年人横扫右脚全力一掀,那担柴人纹丝不动,而自己的右脚却好似筋骨尽皆粉碎一样的巨疼,冷汗迅速渗满了额头。 这份抽离了五感的疼痛让中年人力道骤减,而这边担柴人则挥起一拳无情的击在了他的胸口.生生受下这万钧之力,中年人瞬间苍白了脸色,从喉咙处涌上的一口鲜血,噗的喷溅了担柴人一脸.这一拳击断了他的肋骨,断开的骨头插进了肺脏,此时的他呼吸困难,剧痛难当,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几滴鲜血喷进了眼中,破了岚音的控制,担柴人骤然恢复了神智,他的双眼先是茫然的空洞,随后瞪大了瞳孔,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在地上蜷缩的男人,就像一只破败的风筝,贴着地表恹恹的挣扎.他伸出双手本想要扶起那倒地之人,却见衣袖上喷溅的点点血斑,惊恐之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抖如筛糠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中年人痛苦的伸出一只手,微微抬起已然用尽了全力,眼前的重影越来越浓,睡意越来越重,终是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担柴人以为他死了,慌慌张张的爬了起来,屁滚尿流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岚音走出暗中窥探的篱笆,语言讥讽道:“我还以为能多打一会呢,几下就了结了,都不如低等的走尸抗揍.“ 江予辰没有理会,继续赶路,泗水河的晚风撩人衣摆,一白一红翩翩飞舞,似一幅红尘作底,天涯为衬的迤逦相伴. 岚音回过头来,便见到一对璧人相行,妒恨的使劲儿跺着脚,气鼓了小脸一边大叫一边追赶道:“你就不能等等我啊!跑的跟鬼一样,连个声音都没有......“ 灿阳西沉,一弯浅月当空,起义军顺着沿路记号寻到了那奄奄一息的中年人,几位修士就地取材组了一副简易的担架,将他担去镇上的医馆救治. 一路上湛屿担忧不止,见这跟踪的修士负伤昏迷,暂时也指不出江予辰的去向,便松懈了紧绷的心弦,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可起义军出师未捷,都齐齐望向沈傲等他速做决断. 沈傲本纠结着是否下令继续追查,这时耳畔却飘过几声呢喃的歌声,那天籁初听极远,再闻却尤在耳边,远如深山布谷,近若泉水叮咚,如泣哀伤,让人不由得酸涩了眼眶. 众修士在歌韵中或哭或笑,有的挥剑起舞有的拉拉扯扯,人群霎时乱做一团. 湛屿眨眼之间回到了萧雨瑟瑟的翠微山,面前一张平整石台上江予辰正襟危坐,修白玉指弹拨琴弦,古朴的七弦琴发出陈幽的曲调,声声绕耳,曲韵悠长.湛屿欣喜之情将要满溢,他快步向江予辰所坐的石台走去,却始终拉不近彼此的距离,反而越走越远,仿佛他走上几步江予辰就退后几步,中间总是隔着一段触摸不到的距离。湛屿停下来,神情哀伤的注视着江予辰,却发现他身后立着一位俏莹莹的紫衣少女,少女浑圆的眼中是惊讶,恶心与愤怒,一双杏目凶狠狠的瞪着自己. 湛屿面露不解,他从未见过此女,缘何对方待自己充满敌意。可再眨眼之间,江予辰与那紫衣少女皆消失不见,面前是东倒西歪大哭大闹的疯癫修士. 众人闹腾了一小会儿便都恢复了神智,尴尬的擦眼泪的擦眼泪,理衣服的理衣服, 湛屿心道:莫非又遇到了那个修为高深的魔物了 岚音此时正坐在房顶上,翘着二郎腿犯恶心,她本与江予辰在入海口准备过夜,知晓这条尾巴后面一定会引来更多的人,便提议趁机一并除掉,奈何江予辰开口称累,要早点休息不陪她玩了,岚音实在是心痒难耐便一个人蹲在这房顶守着.没想到来的人比她预计的要多出数倍,便恶作剧的用窥梦之术催眠了众人,闯进梦里看看这些正派人士的内心都有什么肮脏,一连看了几个都是什么金银财宝,高官厚禄,武林至尊的,直到她闯进了当中最为英俊的男子梦里,竟然发现了江予辰,看这男子望着江予辰的眼神活像再看自己深爱的恋人,顿时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她撤了窥梦术吐着舌头嘟囔道:“我呸!成何体统,无耻之徒,乌龟王八,臭鸡蛋……!“ 岚音的吐槽还没说完,一把长剑已经飞射而来,望着这剑身上的六角雪精,岚音抬掌运气一道无形的气门抵挡住了瀚雪的突进. 湛屿感知到附着在瀚雪身上的灵力与浊气相撞,难分高下,遂赐灵灌注剑身,瀚雪在蓝音面前分裂成十一把,每一把剑上都蒸腾着汹涌的清气,岚音见剑主动了杀机,身形化为一道浓雾闪下了房顶,而十一把瀚雪紧随其后,刺的岚音上下翻滚躲避。 众人见击出这么团污浊的东西都纷纷拔出佩剑,跃跃欲试,奈何瀚雪招招狠厉,震荡的灵波使人无法上前靠近,唯恐伤到自己. 岚音辗转横挪躲入一颗榕树背后,湛屿凝识运灵,十一把光剑归为一把,锋利的剑身破开虬结的树木,那树干从中分为两半,露出一位俏灵灵的紫衣少女,秀颜厉色,怒目而视。 湛屿驭剑回手,说道:“又见面了姑娘.“ 岚音仰着脸道:“原来是你,可惜了这把好剑却佩了个恶心之徒.“ 湛屿听到恶心之徒这个词,满身好似被尖针扎了一般,他这番觳觫的不自在让立于身旁的沈傲疑窦丛生,他这刚正不阿守礼本分的大弟子难道对这少女做了什么越举的事 湛屿躲闪着岚音挑衅的明眸,却倏尔对上师傅那犹如盯着登徒子的心痛目光,仿佛一瞬间,湛屿丧失了展唇的勇气,百口莫辩的立在当场。 此时一门主答话道:“咋地?湛大侠偷看你洗澡啦.“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湛屿一脸我没有的表情,不等他开口辩解,这边岚音气的脸都紫了,大叫道:“他才偷看你娘洗澡嘞!“ 众人笑的更加大声,这位门主脸上挂不住,本想喊几句骂回去,沈傲见二人拿湛屿开涮,一脸不悦的打断道:“谢门主切勿动气,此女身负魔气,小心中招.“ 听沈阁主一言,姓谢的马上端起佩剑指着岚音喊道:“妖魔人人得而诛之,大家快上!“ 岚音面露讥讽,高傲的说道:“一群乌合之众.“说罢伸出右手,掌心蒸腾的黑雾凌空化鞭,鞭身浊息萦绕,烟雾中裹挟着道道银色闪电. 众修士见对方以亮兵刃,遂提剑扑上岚音,招招杀意横秋。岚音狂甩雾鞭,甩在人身上噼啪作响,被此鞭抽中之人皆浑身被闪电击打,头发烧焦衣服破损,一阵阵皮肤焦糊之味儿传来,痛苦伴着强烈的麻痹袭来,瞬间倒地失去了战斗力. 沈傲敛目祭出佩剑奈何,此剑乃是北冥千年魔气玄铁所造,魔气充盈削铁如泥,剑灵凶悍认主。沈傲将之藏于丹元,净化它自身的戾气,若是佩在身旁弥散的戾气方可伤人。奈何一出,黑夜遍布积雨雷云,骇人的闪电劈的亮如白昼。 岚音抽飞一名背后偷袭的修士,又一掌打歪了一颗头颅,沈傲驭剑直取岚音项上人头,岚音眼见魔剑飞来却因缠斗之人太多抽不回手,心下默念道:“看样子我这条老命要交代再在这了. 岚音本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不想眼前白衣一闪,江予辰手执鸩影劈在了奈何的剑身之上,两剑相撞,剑身附着的灵气将一人一剑弹开。沈傲运灵撤回奈何,江予辰则退后数步稳住了身子,但握剑的手却微微的颤抖着. 岚音还来不及跟江予辰问一句话,那些围困的正派之士又攻了上来。然而人群之中红衣攒动,所过之处皆惨叫连连,岚音抽鞭凝望,那红衣女子冷漠的挥剑弑杀,溅开的血雾丝毫沾染不上她皙白的面颊,这是江予辰的最强亡魂傀儡黎清. 兰音几鞭子甩飞了面前的修士退步到江予辰身边,关切的说道:“你怎么样,那把魔剑非同小可,你可有受伤“ 江予辰道:“沈阁主还真是给你面子,连奈何都使出来了,他可轻易不用剑的.“ 岚音眼露微光道:“这就是说他承认我很强喽!“ 江予辰笑道:“可以这么说,当年我血洗无极观的时候,他跟我对招用的可是根竹竿!“ 岚音诧异的心想:“那他当年要是用上了剑,那你不是都投胎好几年了! 岚音显然对江予辰的话得意万分,但转念一想又笑不出来了,刚刚这魔剑的威力她是感知到了,今天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 江予辰垂下右手,宽大的衣袖落下来遮挡住了流血的手臂,奈何剑的戾气割开了他的大臂,伤到了筋脉,恐怕运灵赐剑会有影响。但仍表面平静的数落岚音道:“哼!差点小命不保。” 岚音自知理亏,但仍是伶牙俐齿,“有难度才好玩。”说罢抖了抖手中的雾鞭,鞭身缠绕的银电闪的越发耀眼。 众人见江予辰现了身,都兴奋的爆红了眼,谢门主大声爆呵:“好你个无极观大叛徒,今天可算露面了,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被乱剑戳死,自己挑个死法。” 江予辰抬眸,展唇讥笑道:“我选第三条。” 谢门主不解道:“第三条?什么第三条,老子说得分明只有两条!” 江予辰道:“这第三条,就是你们死,我活!” 谢门主闻言大声咆哮道:“我看你是不自量力,有沈阁主的奈何剑在此,我看你别想死个全尸了!”这姓谢的吼红了脸,狰狞的有些吓人。 岚音快嘴道:“我呸!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单挑啊!”说完一脸的嫌弃。 谢门主道:“对付你们这种邪魔歪道,讲什么江湖道义,乱棍打死都算最仁慈的死法啦。” 岚音实在是看这莽汉的嘴脸讨厌的紧,遂想一鞭子抽烂他的臭嘴,但自己还没有挥鞭,亡魂黎清以闪至姓谢的背后,寒光闪现欲取下他的头来。这姓谢的虽然嘴碎,但警觉性很强,不等黎清的长剑斩下,他以回身挥剑格挡。 这时沈傲的奈何剑带着雷霆之势奔向了黎清的面门,江予辰瞬间变了脸色,左手快速的凌空画符,眨眼间一张金色的符箓立于浮空,江予辰挥掌将符箓推向奈何剑,符箓闪着灵光撞在了魔剑之上,延缓了奈何突刺的力度。 此时黎清额前的咒印快速的闪了一记红光,她收剑转身快速的闪了开去,红衣蹁跹,鬼魅一般游离至江予辰的身后,还顺便结果了附近几名修士的性命。 众人见这红衣女子行动之快如光似电,皆心生畏惧,离江予辰稍近的修士都不约而同的退后了几步。 沈傲眉头微蹙,清俊的面容带着威严说道:“想不到这亡魂傀儡之术,竟真让你练成了,看来今日是留你不得了。” 谢门主听了沈阁主的话再次得意洋洋道:“你们就等死吧。” 岚音道:“狗仗人势。” 谢门主被岚音气的不清,暴跳如雷大声叫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等会砍了你的脑袋看你用哪张嘴喷!” 岚音瞪着眼睛跟谢门主杠上了,二人你来我往,什么肮脏侮辱的词汇都说了出来。沈傲充耳不闻,胸前竖起剑指,运灵赐剑,奈何周身魔气消弭灵气大涨。 江予辰见沈傲动了杀念,遂单手结咒,周身黑雾凌饶,如飓风过境带起无数枯枝败叶,飞沙走石之间江虚辰的身后漂浮着一只巨大的黑色影子,影子臂挽拂尘,身背长剑,五官除了眼睛猩红,其余都被黑色的浓雾包裹。 此时人群中有人磕磕绊绊的喊道:“邪......邪影!” 沈傲握着奈何,提剑而去,江予辰的邪影一甩拂尘,黑色的尘丝闪着兵刃的光泽向沈傲袭来,沈傲挥动长剑,不费吹灰之力尽数斩断。原本呆立在江予辰身后的黎清,突然周身符箓大亮,只见她双手结咒,身侧分离出一具女性邪影,袖中抽出一把冰蓝色的光剑,人与影子快速奔到沈傲近前与之激斗在一起。 其余修士见领袖以动手,皆纷纷围攻过来,岚音挥舞着鞭子,喝道:“看我抽烂你的狗嘴。”说罢一鞭子抽向谢门主,这谢门主也不是个吃素的,带领门下修士围住了岚音,一时间打的是乱七八糟,惨叫连连。 沈傲的奈何剑一会魔气充盈,引来无数雷云,闪电霹雳,一会灵气暴涨,清风激荡。江予辰的右臂伤势更重,握剑的手已是强弩之末,而沈傲的一片衣角都没有伤到,江予辰改为左手握剑,右手凌空画符甩出一记束缚咒,然而符咒打在奈何剑上瞬间就被灵气化掉。 黎清带着邪影招招必杀技,沈傲本欲速战速决,却不想这江予辰比之当年强悍百倍,这亡魂傀儡不但能使用生前绝学,亦能召出邪影,而他本尊的邪影也是棘手,可惜了这样一位完美男子,不修正道偏走邪道。 沈傲蓄力一掌打退了黎清,两只邪影合力也没有拦住他的攻势,沈傲驭剑闪至江予辰的面前,抬剑欲刺他心口,江予辰刚刚吐出口中鲜血,两只邪影忽明忽暗,飘摇不定。 恍惚间一片淡蓝立在身前,飞扬的发丝拂过面颊,他还来不及感受到微痒,剑刃刺破皮肤的闷响使面前的人身形微颤,单膝跪地。 处变不惊的沈傲此刻一脸慌张,全然不似刚刚那个运筹帷幄杀意腾腾的领袖,他的奈何剑此时正插在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心口,虽然他极力收敛了力道,但长剑还是插的好深,湛屿的脸白到透明,伟岸的身躯微微的弓着,飘摇的惹人心疼。 ”你这又是何苦!“沈傲言语颤抖,痛心疾首。 湛屿颤巍巍的抬起眼来,坚定的对师傅说道:”我不想看着他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抉择2 江予辰被震惊的手足无措,这一幕亦是惊呆了众仙门修士,谢门主更是大为不解,但这一分神就给了岚音可乘之机,挥来的鞭子准确无误的抽在了他的嘴巴上,霎时绽开了一条狰狞的裂口。豁开的大嘴让谢门主疼的除了呜咽喊不出声来,暴怒的瞪着岚音,恨不得立刻杀了她才好。 “湛大侠,你怎么能维护一个十恶不赦之徒呢?你忘了他怎么对待你们听雨阁的吗?” ”湛屿,他江予辰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你竟三番四次的救他。“一名听雨阁弟子愤恨的怒喊道。 此时万籁俱静,所有人都在等湛屿给出一个答复,湛屿却坚定的说道:”若谁想杀江予辰,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他伸手死死的握住奈何的剑身,锋利的刃割破了他的手,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染的沈傲眼前一片血红。 他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今日他湛屿这般维护江予辰,就是宣告整个仙门他与叛徒为伍,投身妖魔,以后他不再是人人敬仰的天之骄子,而是人人喊打的邪魔外道。 ”好你个湛屿,想不到也是肮脏之辈,既然你这般想跟这个叛徒一块死,那大家伙就成全你。“一名门主提剑欲刺,沈傲一掌将其击退,众人皆骚动起来纷纷叫喊道,”沈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沈阁主这是要包庇你的好弟子吗。“ 沈傲颓然的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两口气,再次睁眼,眼底亦是泣红如血,斩钉截铁的说道:”好,湛屿,我以听雨阁阁主的身份逐你出师门,此后你不在是我听雨阁的弟子。“ 湛屿睁大了萎靡的眼睛,师傅的话让他疼痛万分,今日他的所作所为是真的伤了师傅的心,但被逐出师门是他万分没有想到的。湛屿扶着奈何,双膝跪地,沈傲拔剑转身,不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大弟子。 湛屿急火攻心大吐一口鲜血,急急地喊道:”师傅......师傅......我......。“沈傲一摆手制止了他,说道:”不必再叫我师傅,我与你再无瓜葛。“ 湛屿的眼中顿时失了光亮,这句话比奈何剑刺出的伤口还要狠厉,他想要抓住师傅衣袖,但却挪动不了一步,就这样颤抖的跪着,随后身子轰然倒地,满脸悲痛的昏死过去。 湛屿倒地昏迷,沈傲背对着他的身躯伟岸僵硬。此时天空密布的雷云下起了瓢泼大雨,沈傲扬起脸庞,冰冷的雨水混着微热的眼泪滚落下来。这个一手带大视若亲子的孩子,终是为了执念偏离了正道。 这雨实在是有些大,不消片刻大家都被淋的好似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般,江予辰扶起湛屿,艰难的想将他伏在背上,可受伤的右手让他使不上力气,原本洁白的衣袖被血水染的粉红。岚音见状双手结印,一枚古朴的圆形咒印流动着繁杂的黑色纹路,此咒印一出,远处空谷突现野兽的怒嗥,震天撼地。众人不明就里,纷纷左顾右盼,骇人的咆哮声由远及近,伴随跑动的震颤,只见雨幕之中缓缓奔来一头巨大黑熊,周身浊气翻涌猩红着一对兽眼,堪比山岳的兽躯闯入人群之中,挥掌便掀翻了几个没来的及躲开的修士,顿时人群如冰水炸开了锅,连滚带爬者有之,奋起迎战者有之,可这头熊非简单牲畜,乃是北冥战兽,只有位列魔侯才有资格驱使。 十几名修士围住战熊,阻碍了它靠近主人的步伐,战熊人立起来愤怒的咆哮,激起波涛汹涌的浊气,宽厚的大掌挥来挥去,十几个人片刻之间倒在地上翻滚痛呼,一名修士大概是叫声太过躁耳,战熊一掌拍碎了他的脑袋,血浆飞溅,其余人见状都闭紧了嘴巴,隐忍着疼痛的面容扭曲万分。扫清了障碍战熊奔至岚音身边,见了主人刚才还凶悍好战的猛兽,此刻却温顺的低下头来眯着眼睛蹭着主人的手背,好似一只慵懒的猫咪在撒娇讨宠。 岚音低头在战熊的耳边嘀咕了一声,战熊不情不愿的俯趴在地,泄气的将脑袋搁置在宽厚的熊掌之间。岚音伸手揽过湛屿,将其放在战熊的背上,随后拍了拍它的头,惬意的享受了一番,战熊便驮着受伤的湛屿奔进了雨幕中,渐渐的消失了身影。 岚音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受伤了不要硬撑,我来对付就好。“ 江予辰召回黎清,大雨将黎清掩面的长发与衣服打的透湿,露出额前与身体上可怖的符咒。他有些心疼的望着黎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对岚音说道:”这点小伤而已,死不了。“ 岚音看着江予辰摸着黎清苍白的脸,不快道:“要摸回去关起门来再摸,别当着我的面,看着怪渗人的。” 眼下众修士就这么立在雨里听着江予辰与这紫衣少女斗嘴,不知接下来该做如何,这沈阁主精神恍惚无心恋战,各门派又死伤过半,有几个热血之士想要动手却都被自家门主示意退下,大家就这么你等我,我等你,谁也不敢先打这头阵,万一自家宗门打光了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毕竟他们只是想来沾沾这手刃叛徒的荣光,要是单单让自己硬碰硬,这吃亏的买卖谁干谁就是傻子。 沈傲感知到湛屿的离开,奈何剑化作一泄魔光冲进了丹元,这时瓢泼的大雨一下子收住了,夜空积聚的雷云亦快速分散,朦胧的浅月杳杳露显。 众人疑惑不解! “沈阁主,这是何意?”一位粗布蓝袍的男子问道。 沈傲默不作声,突然挥掌向江予辰的面门拍来,岚音甩鞭相击,抽在了沈傲的胸口,焦糊之味传来沈傲不管不顾,眼中杀意腾腾,掌中的灵力如刀似剑,一片飘下的落叶被斩作两片,江予辰左掌续灵抵挡,两方灵力相撞产生的冲击波震飞了身侧的岚音。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提剑向着江予辰刺来,只见江予辰闭目溟神,复一抬眼,黎清额头的符咒红光闪现,袖中出剑与人群厮杀起来。沈傲收掌改攻其下腹丹元,江予辰抬腿横踢,两个人拳脚相搏,过招拆招,难分难舍。 岚音将手中的魔鞭挥舞的好似一条诡谲的玄蛇,几个回合下来鲜艳的紫衣划破了数道口子,再看江予辰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本来不分高下,只是他右臂被魔剑所伤,只能用左手御敌,比不得姓沈的四肢健全。沈傲一腿踢在他的右臂上,江予辰吃痛脸色惨白,粉红色的衣袖上顿时涌出大片鲜红,好似绽在初雪中的娇艳红梅。 两人对付一群,着实费力,岚音甩过雾鞭抽的身前几人惨叫连连,她本想去支援江予辰,却总有人碍手碍脚的跑到自己跟前挨抽,真是越想越气,越气越着急,手中的鞭子也挥的越发凶狠。 这谢门主躲在人后捂着嘴等待时机,岚音此时乱了心神,只顾着扫平眼前的障碍,没有估计后方。姓谢的眼见时机以到,提剑向着岚音的后背心处狠狠欲刺,然而不等刺下,一道箭簇破空而来,在谢门主的喉咙处射了个对穿。 岚音快速的转过身来,见这姓谢的眼睛快要突出眼眶,满脸的始料不及,豁开的嘴巴里滚出大团的血沫,染的牙齿绯红,他极力的想说句话出来,但是喉咙破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痛苦的倒在地上抽搐着。 岚音还来不及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耳边几声闷呵传来,又有几名修士中箭倒地。她抬眼向四周望去,只闻铮铮破弓之声响成一片,黑色的虚空之中密密麻麻飞来数不清的箭簇,足有百支之多。众人见状皆挥剑格挡,但中箭之人还是一个两个的倒了下去。 岚音挥舞着鞭子抽开飞来的箭簇,快步跑到江予辰的身边。沈傲左臂中了一箭,手中灵力化剑尽数斩断了袭来的箭矢,江予辰左手剑诀,鸩影分离为两把环顾其四周抵御箭簇。 岚音将雾鞭扔到空中结咒让其化为一把雾伞,举在手中一把拉过江予辰道:”现在没人管我们了。快跑。“ 岚音将江予辰拉到雾伞之下,箭簇打在伞面上好似打在了铁板上,纷纷崩落在地,江予辰冥神为黎清布下撤退的指令,那红衣女子领命收剑,继而拔足狂奔,几个闪现以奔出老远,红衣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二人顶着伞快速的逃了出去,沈傲见江予辰二人趁乱而逃,没有追赶,大声喊道:”速速撤离,不必恋战。“众人听令边挡边退,而箭簇在江予辰二人逃脱之后便也停止了。 见不再有箭簇射来,除了沈傲之外,残存的修士皆哭爹喊娘一通摊在地上起不来了。 岚音拖着江予辰奔到一片桃林之中,结印召来了战熊,江予辰依在一颗桃树上,欲起身去探湛屿的鼻息,岚音连忙打断道:”一边呆着去,我来。“说完伸出玉指放在湛屿的鼻下,此时的湛屿呼吸微弱,但性命无忧,他好歹是沈傲的爱徒,沈傲不会一剑就结果了他的性命的,因为舍不得。 ”你放心吧!死不了。“岚音说道。 江予辰闻言宽心了不少,道:”被奈何剑刺中,不死也是个半残,这个傻子,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岚音噘着嘴小声嘟囔道:”还不是想你。“说完身子抖了三抖,好像恶心的不清。 江予辰听不真切岚音的话,询问道:”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哎呀!我们快找个地方疗伤吧!竟关心些没有用的。“岚音走过去本想搀扶江予辰,却不想江予辰推开她的手,直起身子道:”你少来,又想摸我。“ 岚音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被人识破面上总要推卸一番,道:”我呸!谁想摸你啊,真够自恋的,摸你还不如摸我自己呢!“ 江予辰走在前面,讥讽道:”好,好,好,不知道谁在我洗澡的时候非要冲进去。“ ”我那不是怕水冷,冻到你嘛,关心你而已。“ ”我一个大男人会不知道水冷热吗?你这借口也太拙劣了。“ ”你就是拿好心当驴肝肺,冤枉我。“ 岚音与江予辰在前面斗嘴,战熊像只猫咪一样驮着湛屿走在后面,时不时的快走几步,低下头来摩擦着岚音的脑袋。 恍惚间湛屿隐约听到了江予辰的笑语,又好像飘忽忽的没有听到,昏昏沉沉的再次陷入了黑暗的旋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抉择3 湛屿走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天地间,周身白茫茫的连脚下的路都看不真切,他习惯性的将手放在腰间,左探又摸也没有寻到瀚雪的剑柄.湛屿的本能趋势着身体缓缓的前行,抬起掌心凝聚灵力,却怎么也凝不出那澄白的灵焰,丹元处本来汹涌的灵源此刻空空如也,他哀叹一声,道:“我许是死了吧!“ 是啊!被奈何剑刺进心口,魔剑的戾气会震碎经脉,凝结的丹元会在浊气的冲击下爆散,眼下自己一丝灵力也无,不是死了还能是什么!想到这里,湛屿的心口漫上汹涌的苦涩,他扶上胸口,须臾后便顿觉奇怪,本来被奈何剑刺中的胸口非但没有伤疤,平整的好像从未受过伤一样.湛屿胡乱摸了一通,还将手伸进衣服内探了探,这皮肤光滑的一如往昔. 就在湛屿原地纳闷的当口,萦绕周身的浓雾快速的散去,一条青石小径露了出来,曲径幽深,蜿蜒而上,掩映的翠竹挺拔俊秀,鲜青的草皮上点缀着几朵娇丽的小花. 湛屿顿觉眼熟,却想不起来这是哪里。他顺着小径攀上了眼前这座翠峰,一路向上皆是笔直的竹林,偶有清风拂过,竹影飒飒,一股雨后春笋的清香阵阵覆面,湛屿嗅着这股微凉的气息,灵台清明,仿佛灵魂化身一只飞鸟,轻盈翱翔. 缓缓步入山顶,一间竹舍掩映在苍翠之间,竹舍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圆形石桌,四只石凳,桌子上一套粗瓷茶具.一个青衣短衫的小孩子蹲在地上,手拿竹枝不知道在地上摆弄些什么。 这时竹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湛屿快速的将自己掩藏在一颗墨竹背后,只见门中缓缓渡出一位身着墨蓝色长衫的青年人,黑锻的长靴绣着暗纹云浪,宽窄适度的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的帛带,衣摆间悬挂着一枚羊脂般温润的玉佩,翩翩广袖中打着白色的绑带,如瀑般浓黑的长发一半梳髻簪玉冠,一半垂坠在腰间,额前一缕墨发微微遮挡着侧颜.他眉目英挺,儒雅清俊,凝脂似玉的肤色,墨香书卷的气质,手中若在执上一本诗集,活脱脱一位俊极雅极的俏书生. 躲在竹子后面的湛屿,心跳如雷,面有惊诧,竹舍内走出的男子不过二十岁左右,面容没有了以往的愁虑,只有年少的俊涩,此人正是年轻时候的听雨阁阁主沈傲. 沈傲缓步渡下竹舍前的木阶,悄无声息的立在背后,面带微笑的盯着蹲在地上的孩子,那孩子捅咕了一会似乎是感觉出身后有人,赶紧扔掉手中的竹枝,立定站好,颇为尴尬的抬头对沈傲笑了笑. 这孩子大约五六年岁,一脸的顽皮稚嫩,眉眼较好,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乱转,双手搅着衣摆,小声说道:“师傅,弟子贪玩了.“这孩子可能以为要挨训斥或者掌罚手心,抬起柔嫩的双掌向上,颤巍巍的举到沈傲的面前. 沈傲微笑的握住孩子的手,柔声说道:“我又没说要罚你,阿屿何必如此害怕.“ ”阿屿这孩子难道是......,难道眼前这个孩子正是年幼的自己”湛屿心想道. 阿屿放下双手,眼中不用受罚挨骂的雀跃快要满溢出来,但又怕表现的太过明显,遂低下头眨了眨眼,换了一张如释重负的表情出来,抱拳行礼道:“谢师傅的不罚之恩.“ 沈傲道:“阿屿这么聪明,把昨日为师教的剑法舞一遍给师傅看看可好“ 阿屿仰着粉嫩的小脸,欢快的点着头.沈傲来到石凳处正襟危坐,小阿屿掰断一只细竹,去掉参差的枝叶,一只光秃秃的竹支代替长剑,虎虎生风的舞了起来。小阿屿年岁虽幼,下盘却稳如泰山,竹支优雅婉转间蓄力满满。想不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有如此身法,就算这个孩子是湛屿的幼年,内心也忍不住为这个小小的他赞叹惊呼. 沈傲一脸的慈爱与满意,望着眼前的孩子就像望着自己的稚子一般.湛屿盯着沈傲漆墨般的长发,有中想要上前摸一摸的冲动.可就在此时,大雾突然降临,眼前的沈傲倏尔被白雾吞没,四周又变回了云雾茫茫的白,湛屿带着慌乱的急切奔了出来,揪痛的唤了几声师傅,可这四周死寂一般,连个回音也无.湛屿失落的立在茫然的天地间,心口忽又开始酸涩,口苦难当,一阵天旋地转,湛屿又落进了听雨阁中自己的屋舍门前. 无数次开阖的斑驳门板此刻紧闭如笼,屋内不时传出一阵大口灌水的吞咽声响,但这浓郁的醉酒气息,便知里面那人喝的绝不是水. 湛屿盯着房门思虑万千,里面那个也是自己,当年该求的都求了,该跪的也都跪了,也没能换回江予辰的一线生机,湛屿绝望的好想去死,他无处诉说无处发泄,只能将自己关在房内,终日饮酒,醒了喝醉了睡,没日没夜的浸染在失去的悲痛与恐慌之中. 湛屿沉浸在往日的颓唐里,没有觉察出何时而来的沈傲以立在门前,想必是师傅看不到自己,不然这么大个人站在门前,他不可能不出声询问. 此时的沈傲三十余岁,面染风霜,刚毅的侧颜满是而立之年的果断,他伸手拍了拍门板,拍了须臾,里面一丝反应也没有,像是用完了隐忍的耐心,沈傲挥掌震断了门栓,那扇恹恹的房门就这么可怜巴巴的摇晃着打开了心扉. 沈傲迈步入内,一地的酒坛碎片,宿醉的气味浓烈的让他狠狠皱眉。房内陈设简单,一张紫檀木床,蜀绣的远山屏风,一张木桌掀翻在地,四只圆凳完好的仅余一只,旧年斑驳的衣柜脚下,依偎着一具如软泥般空洞无神的躯体.这具身体闭阖着眼睛,纤长挺瞧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褐色的阴影,头发散乱,衣襟大敞,肌理分明的锁骨,结实紧绷的胸膛,颓废中带着侵蚀的野性,哪怕是闭着眼睛这张脸亦是俊美无俦,桀骜张扬。醉酒的湛屿好似做着什么混沌的迷梦,原本平展的眉宇,此刻越皱越深,如血深红的嘴唇,喃喃的叫出予辰二字. 这两个字好像一条长鞭狠狠抽在了沈傲的身上,他霎时怒焰滔天,满脸的愤恨,甩了一把衣袖大步的走了出去,不消片刻手中提着一只水溢的木桶,“呼啦“一片泼水声响,沈傲提着木桶将满桶的冰水尽数的泼在了湛屿身上. 毫无防备的冷水刺激,湛屿猝不及防的吸进了一口冰水,肺管因骤然的刺激而大力痉挛,使他震起身躯费力的咳嗽起来。湿透的衣角滴答的淌着水,湛屿抚胸咳嗽,缓缓睁开了双眸,眼前的人影胡乱交错,好半天才归为一人,无神的眼里陡然映出了沈傲那张怒极欲发的俊颜. 湛屿沙哑的低声唤道:“师傅.“随后摇摇晃晃的靠躺在衣柜上. 沈傲气急了,一把拉起湛屿颓委的身体,大力的将他抵在墙上,湛屿的后脑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好一顿头晕眼花,眼前的师傅又开始□□乱晃。沈傲愤怒的吼声响在头顶:“湛屿,你能不能清醒点,你这个样子颓给谁看,糟践自己就这么让你舒服?他江予辰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魂不守舍,他做的事死十次都不嫌多,你认清现实好不好!“ 湛屿的头此时好像重若千金,脖子软的像跟煮软的面条,他想要直起脖子却怎么也做不到。他不甚清明的双眸骤然缩紧,顿觉胸腔吐纳困难,沈傲红着一双眼睛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手背青筋暴突,似乎要将他活活掐死.湛屿一点反抗也无,本来苍白的脸慢慢变的坨红,迷茫的眼睛盯着沈傲了无生趣. 沈傲见湛屿这副寻死的模样,终是不忍心的撤了手。湛屿得了自由贴着墙壁滑了下去,透红的脸色变的似火焰焚烧,他弓着脊背,瑟瑟发抖,郁结的心弦终是崩到极限,张口喷出一滩血来,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沈傲居高临下,望着狼狈不堪的徒弟,心疼到呼吸都是灼烧的炙痛. 湛屿终是咳的没了力气,伏在地上掩面不起,屋内霎时死寂的可怕,沈傲本想出言安抚,却忽闻一道压抑的抽泣之声,那伏在地上的湛屿肩膀抽搐,脊背微弓,断断续续的低鸣呜咽着.沈傲一脸疼色,嗓音微微发颤,说道:“何必呢,我知他在你心里地位极重,可他是邪魔外道,残害同门,满手的鲜血还不能让你清醒吗!“ 湛屿埋首在臂弯中抽泣道:“师傅,我恨,我恨我自己没能及时拉住他,我恨我自己不能帮他求来一条生路.“ 无论世人如何唾骂赍恨着江予辰,他在湛屿的心目中永远是最深最重的那一个! 沈傲心里那个想法终是越来越明晰,看这湛屿痛不欲生的样子,他试探性的轻轻的问了一句:“你对他......,是否超越了兄弟之情,有了......“沈傲是真的说不出那两个字来.而瘫在地上的湛屿霎时收住了哭泣之音,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沈傲在等待答案,可这湛屿就是一句话都不说,任由那个答案在师傅的心里坚如磐石。沈傲一把拉起萧屿,再次将这摊烂泥一样的身体甩靠在墙上,大声的质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对他有了爱慕之情,啊!你到是说啊!“沈傲揪着湛屿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眼前,“你别跟我装死,有心要死要活没胆子承认吗“ 湛屿仿佛被抓住了秘密一样,无神的眼睛开始回神躲闪,低着头一言不发.沈傲太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是什么脾气秉性,他这样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就是承认他对江予辰有了那种禁断之爱.沈傲撒开抓着衣领的手指,扬手就是一个狠厉的巴掌甩在了湛屿的脸上,湛屿被扇的站立不稳,重重的摔靠在墙壁上,落下来的头发遮挡住了挨了巴掌的脸.湛屿此时眼睛红彤彤的,腮边没干的泪痕,凌乱的碎发,早就没了那个意气风发俊美洒脱的样子,只有如丧考妣的疯癫颓败. 沈傲气的浑身哆嗦,指着湛屿的鼻子骂道:“我沈傲这辈子唯一的骄傲,竟然是个没骨气的断袖.你能不能不要让为师这么恶心啊.“他摇晃着身子深深的平呼了几口怒气,随后坚定的说道:“这江予辰我看是留不得了,他非死不可!“ 原本倚在墙上散魂的湛屿,听到师傅的这句话,顿时六神归位,侃侃爬起,重重一跪,哀求道:“不要,师傅!“ 沈傲道:“为师不能看着你就让他这么毁了.“ 湛屿攥紧师傅的袍角,泣道:“只是我自己单恋,他不知,他不知啊师傅!“ 沈傲恨铁不成钢,言语越发怒气难忍:“湛屿,你真是好样的!“说完拂袖而去,任由跪地的湛屿脸色煞白,心如死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抉择4 立在门口的湛屿,望着里面的那位,感同身受,当年师傅发觉他对江予辰的感情之后,便将他锁在了这间卧房之中,屋外设置了封禁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走不出去,除了师傅每日亲自送饭,他见不到第二个人。浑浑噩噩不知黑夜白天的关了多久,师傅带来了一个消息,江与辰在缚影台审判大会上被黎清所救,双双逃了.湛屿当时的心情复杂的要命,喜的是他不会死,悲的是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他了. 湛屿的眼前又再次涌现了白雾,他伸开双手竟然看不真切自己的手指,心想:这次又会回到哪里去呢 仿佛是回应了心中所想,眼前陡然出现了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都仿佛静止了一样,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湛屿穿过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偶,看到了仰天流泪的沈傲,师傅的身后是自己胸口染血的倒在地上,不露喜悲不知生死. 湛屿的胸口疼的仿佛烙铁再搅,自己从小到大极少见过端正的师傅流泪,而自己却将师傅逼到如此境界,从来师傅都将自己作为他的骄傲,悉心栽培谆谆教导,这份如师如父的深情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还清的,可如今他还是舍了无限包容自己的师傅,亲手粉碎了十几年的忱挚深情. 湛屿泪流满面,轻声的道着歉:“对不起!师傅,原谅我.“ 倏尔周围人影攒动,湛屿跌跌撞撞的想要奔到沈傲的面前请罪,却总是越不过这越来越密集的人流,他从最初的闪身避过,到癫狂的拨开人群,甚至破口骂道滚开,就是闯不到师傅的面前去. “喂!你醒醒,你是醒着还是睡着?回答我,你别乱喊啊.喂......喂......,你倒是醒醒啊!“岚音拍着湛屿因高烧滚烫的脸,狐疑且不耐烦. 江予辰拿着柴支拢了拢火堆,燃烧的柴禾噼啪作响,染红了江予辰妖艳的面容.他半露着右肩,大臂上缠着布条,血水染出一团艳丽的红晕,有些不耐烦的对岚音说道:“他是发烧在说胡话,你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的.你过来坐好,消停一会.“ 岚音又借机拍了湛屿两下,悻悻的坐到火堆旁.但安静不过半盏茶,她又开始叽叽喳喳的吵开了,“你说这家伙嘴里一个劲的叫你的名字,他是不是喜欢你啊!“岚音问的一脸天真无邪,江予辰却听的是一身鸡皮疙瘩,面容扭曲的警告道:“以后你再说这种话,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岚音果然配合的捂住了嘴巴,惊恐的呜呜道:“我再也不敢啦!“嘴上这么说,可岚音心里却不这样想,就冲他在梦境中凝视你的那种眼神,她再清楚不过了. 湛屿在梦中突然再次挥臂大喊,心窝的伤口倏尔裂开,染红了胸前裹缠的白布。江予辰坐到他身旁查看,岚音一边嘟囔一边按住湛屿紧绷挣扎的身体,说道:“这家伙怎么这么不老实啊!我都快压不住他了.“ 江予辰从身上再次撕下一块布条,按住湛屿胸口的伤,此时的湛屿乱舞的双手,突然死死的抓住江予辰按压的左手,紧闭的双眼朦朦胧胧的睁开,含糊不清的叫道:“予辰“ 江予辰下意识的想抽出手去,奈何湛屿抓的死紧,只能忍下强烈的不适感回答道:“是我.“ 听到回答,湛屿舒缓了眉宇,再次安心的闭上眼睛昏了过去,江予辰试着抽抽手,却无论如何也抽动不出,看来就算是湛屿昏了,他的手也是不打算放开的了.江予辰一脸的灰色,有气却发不出的样子,很是嗔艳,逗的一旁的岚音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有安神的作用啊!要说这姓湛的对你没有非分之想,鬼都不信.“ 江予辰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找死.“ 岚音最喜欢逗弄他,是以夸张的蹦到一边去,嘴里大声嚷嚷着我好怕啊! 江予辰在烟火明灭间注视着湛屿的脸庞,成年后的他没有了少年时的热情明媚,多了阴郁忧愁,他这高大的身躯此时就像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柔弱易碎.儿时的他们调皮捣蛋,疯癫嬉戏,一静一动,相携浮软红尘。可他终究不是自己,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不可能在一条路上共行,他湛屿明明有着光明前途,却偏要自损前程,朗朗乾坤不走,偏行这阴森的黄泉之路,世人都说我江予辰是疯子,可你为情舍义比我还疯! 湛屿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江予辰抬起受伤的右臂,慢慢的将其拂去。湛屿在梦中又遇到了抚琴的江予辰,那一袭雅洁的白衣,修长的玉指挺拔,撩拨着琴弦也撩拨着自己的心,他多想碰碰那珏白的指尖,但转念又内疚了起来,自己怎可这般生出这等荒谬的念头,予辰若是知道我心里这样肖想,一定是连简单的情谊都维系不成了. 湛屿低头整理好自己的想法,抬头时江予辰以至跟前,此时的他依然是一袭白衣,但满身的血腥之气,仿佛堕入魔道的神祗,绝尘中带着邪恶阴鸷,他唇齿张合,邪魅的眼神恨意绵延,湛屿听见江予辰用那张极好看的唇形对自己说“你真让我恶心!“ 湛屿彻底慌乱了,他伸出手去想拉住江予辰的胳膊,可这眨眼之间江予辰身未动,却以离自己三丈之处. 江予辰的手再次被湛屿死死握住,他脸显痛苦之色,嗫嚅道:“予辰......别走.....求你……!” 岚音断断续续的睡了三四次,昏迷中的湛屿不时的叫着江予辰的名字,每次被吵醒她都很想将他丢出去.回首江予辰,他单薄的身子依然坐的挺拔如松,似乎是一夜未合眼,眼角一点倦意绵绵,配上苍白如雪的肤色,有种慵懒的美感. 岚音拄着下巴侧着头欣赏起江予辰的容颜来,都说这西陵双雄迷倒皇城无数雌性,上至鹤发媪妪下至稚龄女童,皆知二位美名,待字闺中的少女见了都是眼眸含春,扭捏害臊.这二人站在一起海真是璧人一对,湛屿的俊带着大侠之风,洒脱风流如兰似君,而江予辰的颜雌雄难辨,邪魅祸国,妖中带着狂澜的野性,就好像万千腐骨之上开出的一株血莲,绝世清涟中带着血腥的残忍. 岚音有些魂游天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初遇江予辰的时候。灰色的道袍,白色的衣领,随风飞扬的发带,十岁的江予辰站在苍苍松涛下,流云单亭,白鹤翩翩,一副美好且安宁的画卷.从裂隙传送到人间第一眼便凝瞬千秋万载,是这个一眼明眸的少年让自己再也不想回到那阴冷血腥的地方,想一辈子守着看着这幅绝美的画,永世沉沦. 江予辰所看到的岚音,一副嘴角流涎的痴傻模样,面带欣慰的微笑,就差呵呵的呆笑几声,要多傻有多傻. 江予辰暗咳一声,厉声叫道:“岚音!”可她置若罔闻,还是沉浸在自己的痴傻中一点反应也没有. 江予辰右手受伤,左手又被湛屿死死握着不放,实在是没法用灵力驭剑招呼,此时的他坐的腿脚僵麻,实在坚持不住,本想叫岚音过来帮下忙,这人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自己坐在那发起痴傻来. 江予辰只能回过头来看了看萧屿,此时他安静了不少,不在叫嚷着自己的名字,遂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慢慢的起身离开,麻痹多时的腿脚好似万千只蚂蚁在噬咬,左手手背上亦是青紫交加,惨白处没有一丝血色. 岚音恍神中看到江予辰站了起来,连忙跑到跟前,叽喳道:“你舍得起来啦!看你一脸关切的跟看着自己相好似的.“ 江予辰横了她一眼,说道:“想办法弄辆车来,他需要个郎中,而我需要换身衣服.“ 岚音对其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又是我去跑腿呗,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江予辰道:“你不去我去.“说罢便要去拿掼插在地上的鸩影剑。 岚音见状,一把按住他说道:“我去,我去,你就欺负我吧!“说完还不忘挽袖摸了两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口里嘤嘤嘤的哭诉着欺凌弱小,渡了出去. 江予辰一个头两个大,心道:这傻孩子一天三变,今天这又变的哪出? 这岚音的办事速度就是快,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牵来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看这雕梁画栋描金嵌银的奢靡,非富即贵. 将湛屿于车厢中安置好,岚音拿着马鞭有些不知所措,江予辰从她手中拿过马鞭,说道:“不会就滚到里面坐着去.“ 岚音闻言叉着腰不忿道:“我才不进去跟他坐一块呢,我要坐外面!“ “外面你坐哪除了驾车的位置,我想不出你要坐到哪里去.“ 岚音环顾了一圈,抬手指了指上面,道:“我坐那!“ 江予辰顺着她的手指向上看去,原来她所言要坐的去处,竟然是坠着彩銮的车顶。. 江予辰驾驶着马车来到一座不大的小镇,这里人流稀薄,街边的商贩也是寥寥无几,然而马车所过之处皆引路人瞩目观望,除了驾车的男子耀目以外,再就是这车顶上的紫衣少女了,岚音抱胸懒坐,纤细的双腿带着裙摆晃动,娇俏玲珑活泼可爱。从来没有哪家的姑娘能这么大胆的坐在车顶之上,实属一道张扬肆意的风景. 马车停在一间宽敞的客栈门前,江予辰开了两间上房,并让店小二请来一位郎中治伤,换药喂药好一顿折腾,天以黑透才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坐在桌前吃饭,岚音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一脸的不悦,江予辰盯了她一阵说道:“饭跟你有仇“ 岚音道:“没仇,我就是不想你跟他睡一间房.“ “难道你想跟他住一间“江予辰难得的讥笑打趣道. 岚音挑眉大叫:“我呸!谁想跟他住一间,我是怕他半夜占你便宜!“ 江予辰霎时黑了脸,声音严肃道:“说什么胡话,快吃你的饭,吃完滚回自己房间去.“ 岚音看这江予辰的脸色难看万分,遂吐了吐舌头不在说话,低头乖乖的吃起饭来. 小心翼翼吃完了饭,岚音叫来了小二收拾,不动声色的退出房间,滚回自己的窝里去了.躺在舒适的床上,反而左躺右转怎么也睡不着,盯着对面的墙壁,侧耳聆听,除了街上偶尔的低语与脚步声,隔壁真是一点声音也无,黑暗中岚音忽闪着铜铃般的眼目,倏尔眸光一亮,狡黠的笑容浮上面颊. 湛屿在梦中奔来走去,一会儿是成年后,一会儿又是儿时前,许多画面换来换去,有印象的没印象的全部展现在眼前,让他烦乱不已.他还真不知道人死以后还要把生前的点点滴滴全都重复一遍,他也想不到自己这一生竟做过这么多事,真有种从踏一遍红尘的错觉. ”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快过来啊!” ”大师兄,看剑.我来了!” 湛屿耳闻一阵喧闹,有嬉戏的笑语,有舞剑的锋鸣,一眨眼的瞬间,湛屿便置身在了听雨阁的练剑台上。此时灿阳温暖,春风和煦,几名身着远山图衣袍的听雨阁小弟子,在台中肆意洒脱的过着剑招. 湛屿在这群朝气蓬勃的小弟子中找到了那个不满七岁的自己,手握银色短剑,一人对三,打的是轻松自然,跟他对招的三名师弟则打的愁容满面,气喘吁吁. 立于台边的沈傲露出一脸满足的微笑,一双赞赏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自若的小湛屿身上。 “沈兄的徒儿果真是一表人才,出类拔萃啊!“ 湛屿循声望去,见一名无极观清俊道人,臂挽拂尘,身背长剑,灰色的道袍上墨蓝色的腰带绣着阴阳太极图,侧挂一只刻满符箓的葫芦,眉眼含笑,儒雅大方,给人以亲近之感.此人正是无极观的云峥道人玄鹤真,他乃沈傲的至交好友,二人时常烹茶论道. 沈傲眼闪微光谦虚道:“哪里哪里.“二人见面寒暄,练剑的小湛屿却停了下来,对招的师弟面露疑色,却都品性正直的都没趁湛屿分神之际偷袭,询问道:“师兄怎么不打了?“ 小湛屿拜拜手道:“不打了,歇歇.“湛屿顺着七岁的自己望去,暖光中一名娇小的人影立在云峥道人身后,静默而立,仿佛一只墨竹. 寒暄几句过后,云峥道人回身牵起身边的小手,领到沈傲穹面前介绍道:“这是我收入门下的弟子,姓江名予辰.“ 这孩子恭恭敬敬的伏首作礼,清脆的说道:“小辈予辰,见过沈阁主.“ 沈傲夸赞道:“懂理知数,不错.“待这孩子抬起脸来,沈傲微震了面容,语气惊艳道:“我还从未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孩子!“ 云峥道人微笑道:“我第一次见也是惊为天人.“ 沈傲道:“那鹤真可要细心栽培啊.“ 云峥道人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那是一定,我一定会尽力栽培.“云峥道人抬手扶上小江予辰的肩膀,湛屿看到小江予辰不自然的耸了耸肩,一点嫌恶飘过眉间却又转瞬即逝,笑容平淡的窝在云峥道人的臂弯中一言不发. 这时小湛屿蹬蹬的跑到沈傲的身边,江予辰快速的扫了他一眼,在若无其事的转到别处去,就这一眼让小湛屿将这个漂亮的过了头的孩子深深的印在了脑海中. 沈傲眉眼含笑,对着小江予辰介绍道:“他叫湛屿,是我座下大弟子,以后你们就是好朋友了.“ 小的江予辰再次介绍自己道:“我姓江名予辰.“ 湛屿望着这一幕欣然而笑,心道:接下来的自己应该是拉起他就跑了吧! 果不其然,小湛屿呆愣了片刻之后,拉起江予辰的手将他拖着跑下了练剑台,渐行渐远间身后传来师傅跟云峥道人爽朗的笑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那年 湛屿在路上走了很久,终于感到力不可支,阵阵困意袭来好想倒头就睡,他扶额甩头,用力的眨眼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看的真切,可还是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的仰面向后倒去,湛屿心想:既然困了那就睡吧,再次醒来也许就到了奈何桥了吧! 岚音本打算用梦魇之术进入湛屿的梦中,却不想刚魂识入梦,又被结结实实的弹了出来,就像一个人刚走到门口打算进去,砰的一声大门关死,而你刚巧被门板拍到.就是这样一副倒霉场景.岚音有些气急败坏,唯一的乐子也寻不到了,索性将被子蒙过头顶,负气睡觉. 江予辰倚在窗边,夜里的微风撩拨着额前的一缕发丝,夜幕皓月当空,清冷的月光镀上他的洁白的衣袂,犹如月下谪仙孤冷. 子时刚过,街上一个行人也无,江予辰魂识入冥,一盏茶的功夫,街上一道红影急速掠过,走街串巷,飞檐走壁,身姿飒爽,轻若鸿燕,几个弹跳间便跃在二楼的屋檐之下,垂手静默而立. 江予辰打开雕花镂空的窗子,红衣女子利索的翻身入内。江予辰借着月光,只见黎清的墨发散乱,发带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披头散发红衣加身,这要是被哪个暗夜游荡的行人撞见,还不活活骇死当场. 苍白的脸上点点殷红,漆黑的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江予辰走到面盆处湿润了擦脸的麻布,小心翼翼的为黎清擦拭着冰冷的面颊.净完脸后,从怀中摸出一把檀木梳子,一点一点的梳理着她的长发. 湛屿缓缓的睁开眼睛,感觉只睡了不过一盏茶的时辰。白色的帷幔,身下枕褥柔软,屋内没有点灯,月光挥洒,屋内之物皆可看的清清楚楚. 湛屿心下纳闷:我好像没住过这样的客房吧! 动了下身体,胸口的疼痛让湛屿忍不住低吟出声. “醒了!“清冷疏离的语气响彻在耳边,既熟悉又陌生.湛屿扶着胸口艰难的起身,每动一下都痛的冷汗淋漓,艰难的倚靠在床头,仿佛用尽了湛屿所有的力气,靠在床头上半死不活的喘着气. 湛屿嗫嚅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想开口又不敢的样子,很像一个急于表白却又怕被拒绝的少女,加上有伤在身娇柔虚弱,多给点怜惜都不为过. 江予辰隐在阴影中的脸,无波无澜,修长玉指依然抚摸着黎清的长发. 湛屿开口道:“予辰,我......“一开口便怯懦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放心,你能看见我,就证明你还没死.“ “我不是问这个,我只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闭嘴别说.“江予辰一语终结. 周围再次陷入了安静,安静到湛屿连呼吸都小心起来,害怕再次惹到他.“黎姑娘,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湛屿低声问道. “死了.“江予辰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么不咸不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湛屿内心受伤,“因何而死“ “为了救我,被广成子一剑穿心.“江予辰说完这句话,手中的檀木梳子倏尔被灵流震断,碎成一地木渣. “是云游在外的师叔祖!想不到你们竟然遇到了他.“ 湛屿口中的师叔祖广成子,乃是听雨阁前阁主魏君墨的师弟,是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湛屿从未见过他,他师傅沈傲也不过是幼年时见过寥寥几面,他的音容笑貌早以忆不真切.传言他修为了得,不喜束缚,最爱游戏人间,对酒舞剑,成年之后就很少回听雨阁,除非阁中有要事才会出场。听雨阁遭妖魔围攻之时,他似乎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没有及时赶回来,后托人带了一封信,书言有生之年必要手刃江予辰为仙门宗派报仇雪恨. 却不想予辰真的遇到了他,而黎姑娘也命丧黄泉. 江予辰面露讥笑道:“你那了不得的师叔祖都是半截入土的老叟了,带着四个跳梁小丑,使阴险下绊子,不然黎清也不会惨死,对付你师叔祖我一个人足够了!“ 湛屿大为吃惊,师叔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老人家一项风评甚佳,绝不会是予辰口中那种跟宵小为伍,同流合污的奸佞之辈. 江予辰自阴影之中走出,俊美的面容带着扭曲,“怎么,你不相信?是了,你们听雨阁的门人都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糟粕不堪,端着那桀骜的架子,死活不承认自己有多脏!” 湛屿眼前的江予辰,阴郁狠厉,狰狞中带着癫狂,紧握成拳的双手青筋突起,盯着自己的眼神也满是嫌恶。 “何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管听雨阁门人对你怎么样,我始终不曾害过你。”湛屿说完抚胸咳嗽,上气不接下气的甚是狼狈。 江予辰侧首含笑道:”是啊!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谢你奋不顾身的救命之恩。“ 湛屿道:”予辰,你又何必这么说,我不是为了要你的感谢,才做这些的。“又一阵咳嗽,胸口白布晕染出一团血晕。 江予辰不想再跟湛屿把话说下去,遂转过身子,背对着湛屿说道:“有伤在身还废话这么多,躺好休息。”说完便推开窗子翻上了房顶,敛袍而躺,熠熠生辉的眸子遥望明月,若有所思。 屋内断了那经年思慕的冷香,湛屿缓缓躺下,艰难的从袖中抽出一管竹笛,光滑的笛身自微光下流过一抹碧色,白色的穗子之上缀着一块青色的玉,笛身上篆刻着一个肆意飞扬的屿字,湛屿手指摩挲着刻字,眼前飘来飘去的都是十八岁的江予辰。 武元七年,距离妖魔攻入人间还有两年,湛屿十七,江予辰年方十八。 那时人间一片岁月静好,偶有门派纷争,也不过是斗嘴耍皮,互相嘲笑贬损罢了,朝野奢靡,丞相与国师互相掣肘,怀光帝依旧醉心玩乐,这些宫廷秘闻,大多沦为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笑置之,明天该怎么活还是怎样活。 湛屿身为大弟子,接替了师傅的位置,守在练剑台边,抱着剑看着师弟们切磋。 正午烈阳当空,场中的师弟们个个面红耳赤,汗水飞扬,湛屿的后背也生出了一层厚汗,别看他站在台上跟尊门神似的威严,内心则叫苦不迭,吐槽抱怨不已。 师弟们昨夜偷偷溜下山去喝酒,今早领罚大呼阁主偏心,湛屿时常不在阁中,经常出去历练,每次回来都是一身酒气,阁主从来不罚,为何我们嘴馋喝一次就要领罚扎马步。 若说为何不罚自己,那也是自己出门是给听雨阁壮名声的,湛屿少年成名,修为又高,再平辈中他居第二无人敢居第一。师傅自然偏爱自己多一点,再说以前带酒回山门也是挨罚的好不好,只是自己犯错频繁屡教不改,师傅也懒得管了。 如今这随他妄为可是不好,自己起的头让师弟们大了胆子,这还能忍,遂师傅以□□师弟剑法为由,扣着湛屿守在练剑台,一同受这烈日曝晒之罚。 湛屿仰天叹道:“我真是让你们这帮猴子给害惨了,这大太阳快把我晒成人干了。” 一名师弟率先弃了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道:“我打......我打......打不动了。” 其余弟子见有人开了头,遂全都停下耍赖的喊道,“不打了,累死我了” “就是,再打要死人了” 湛屿道:“你们还好意思喊累,你看看你们耍的那是什么剑法,掸灰呢,遇到修为高你们一点点的,就等着挨揍吧。” 一名师弟不服气道:“我们要都像你这么聪明,还有你什么事啊。” 另一名师弟也道:“就是就是,别用你来要求我们,你就是个变态。” 大家齐声附和,湛屿指着自己说道:“你们怎么好的不学,偏学我的缺点。” ”因为缺点无师自通啊!阿屿。“湛屿侧目而望,身旁立着一位灰沙白衣的少年道人,压手挽拂尘,面容倾城,盈盈笑目似碧波荡漾,身姿清奇仙风道骨。湛屿看着他展唇微笑,身心沉醉在他的笑容中如沐清风,仿佛瞬间驱散了酷热的烦躁。 立在身旁的正是彼年十八岁的江予辰,那时的他为人高情远致,温文尔雅,面上总是挂着和煦的微笑,给人一种谦谦君子不谙世事的纯真之感.拜入无极观以十年,修为虽不如湛屿高,但也是个中翘楚. 无极观除鬼驱邪,画符驭天地万兽,习得高阶功法便可出入阴阳,观中弟子佩剑挽拂尘,玉带绣阴阳太极图,腰间佩挂一枚葫芦,乃捉鬼收邪祟之用.端得是一派羽衣蹁跹,松形鹤骨. 而江予辰不喜佩剑,他游历四方皆是今天这副打扮,一张雌雄难辨的倾城俊美,平惹无数痴男怨女,将他性别认错一见钟情的男子亦不胜枚举. 一名师弟见江予辰来访,扒着令一位同门的肩膀堪堪的站起来,说道:“呦,江大美人来啦!快快快,把这尊门神领走,一张嘴太能打击人了.“ 师弟们附和道:“就是,就是,快让他滚.“ 湛屿耳听这些师弟叫嚷着让自己滚,微笑的脸立马拉了下来,举起佩剑作势要打,说道:“你们这帮猴崽子,真是反了天了,有说让师兄滚的吗真是无法无天,我看你们是找揍.“ 小师弟不服气的扬起脸来,说道:“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们的师傅去,让师傅们去阁主面前告状,罚你一年不能出阁.“ 湛屿气的抬腿踢在他的屁股上,说道:“不让我出去还不如杀了我得了.山下的美酒我还没喝够呢,这要整天将我困在听雨阁还不闷死我.“ 师弟揉着屁股,眉飞色舞的点头示意着江予辰的方向说道:“舍不得美酒是假,舍不得美人才是真吧!“ 众师弟一阵我了然的哈哈哈大笑,湛屿目光躲闪,俊颜似有红嫣,大袖一挥,带着点尴尬的音调说道:“瞎说什么实话,快滚起来继续对打,一会师傅来了看你们这幅样子,罚的更重.“ 摊在地上的师弟们唉声叹气的更厉害,一个个撒泼打滚耍着赖嚷嚷累. 湛屿换好一副惬意的面容对江虚辰说道:“你师傅又来找我师傅啦!今天打算下山玩啥去“ 江予辰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我可没你这么清闲啊.“ 湛屿面露凝疑,问道:“怎么了,你很忙吗“又恍然继续道:“还真别说,你最近都不怎么来听雨阁了,每次问起云峥道长,他都含笑莫名的说你再忙.说吧!你是不是跑哪自个逍遥快活去了.“ 江予辰低眉浅笑道:“看上了位姑娘,最近一直在她处叨扰.“ 湛屿大为不可思议,他们相处十年,这江予辰空有一副好皮囊,实则心如止水,禁欲到让人怀疑他有难言隐疾,每次那些貌美的师妹向他暗送秋波,他都是报以平静不回应一分. 湛屿吃惊过后是一副神伤的黯然,心道:能让他看上的女子,该是个怎么样的云端仙子啊. 江予辰看着湛屿这张矛盾中带着决绝伤感的脸,皱着眉头打趣道:“你这什么表情,我是喜欢了别的姑娘,又不是喜欢上了你,别一副断交的表情好吗“ 湛屿这才知道自己没有收敛好神情,复杂的心绪让江予辰瞧了个真切,尴尬的挠着头,哈哈道:“哪家姑娘让你缠上了,说来我听听?“ 江予辰道:“大国师无华的首徒,岳从晗.“ 这岳从晗是云莱门派现为皇家大国师的地宗宗主无华的亲传弟子,此女相貌一般,湛屿与江予辰在西陵城皇家游猎的队伍中曾瞧过她一面,那女子身形清瘦,面容素冷,不苟言笑一脸的阴气沉沉。 她也算是一纵奇才,整天捣鼓些典籍宗卷,亲身试炼,竟让她将分为三卷的云莱天书,天地鬼三卷术法融汇一体,三宗本各习一卷,现如今三卷为一,威力强大千倍.一时间云莱的风头大有压过听雨阁占领仙门百家之首的趋势.虽说这岳从晗是个天才吧,但是为人嘴毒,要不不言一开口必揭人短处,虽然云莱有意将她作为下一任门主的意思,但都是面上服从背后搞动作,她那张嘴竟整日里将同门得罪个全. 这样一个不可爱不温柔的女子,哪里入了江予辰的眼这若是让暗恋他的那些少女们知晓,还不活活郁闷而死. 湛屿道:“予辰,你的眼光还真是一般人理解不了.“ 江予辰道:“怎么,你对她不满意“ 湛屿尴尬一笑,带着点惋惜道:“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那些清丽脱俗,云端仙昳般的女子呢.“ 江予辰侧目而笑,望着别处平淡而坚定的说道:“我可不喜欢那鲜艳易碎的瓷瓶,摆在那里除了观赏,别无用处.我江予辰喜欢的女子,只要够强够狠就好.要那些虚伪的外表作甚又不能当饭吃.“ 湛屿调笑道:“说别人是花瓶,你可知你才是全天下最好看的那一只.“ 江予辰转过头来,不再一脸的微风和煦,语气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恨意说道:“父母给的,我选择不了,要是能选,我绝不要这副皮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那年2 湛屿从未在江予辰的脸上见过这种神情,好像谈论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削肌彻骨的仇人,恨不得下一瞬就扒了这张憎恶的皮来. 湛屿连忙笑道:“少来了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能有这样一张脸,往那一站,吸引无数娇美少女,多好!“说完一巴掌拍上江予辰的肩膀,捏了捏他有些清瘦的肩胛. 江予辰再次换回那张云淡风轻人畜无害的笑脸,道:“你要给你啊!“ 湛屿轻推了他一把,笑道:“我才不要,我这张脸不比你差的好吧!“ 二人再次笑语潋滟.湛屿握剑催促那些赖在地上的师弟们起来继续对打.江予辰则望着远处的竹林,目光无神了一阵似在冥想,随后眼底一丝嫌恶飘过,转瞬了无踪迹. 傍晚时分,那帮猴崽子们彼此搀扶着滚去饭堂用晚膳。湛屿嘴痒,邀江予辰一道下山,去镇上喝他偏爱的醉云间. 这湛屿有两大爱好,一是喝酒,二是跟江予辰一道历练.这二人时常待在一起,一动一静,都是样貌一等一的惹眼,江予辰因为总被男子误认为女子,得了个诨名“江大美人“,湛屿时常拿这个诨名开玩笑,说江予辰要真是个女子就好了,这样一对璧人造个孩子出来,该是何等的天人之姿啊! 今夜的皇城依旧繁华似锦,点将大道上华灯盏盏,人影憧憧,商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偶有一处胡弦卖唱,凄怨婉婉,闻之心酸难耐.卖艺杂耍则武艺跌荡,好叫连连。 西陵内城称之为皇城,这里夜夜醉酒笙歌,热闹繁华,群星拱月才是整个皇城奢靡的极点,到处都是脂粉香气,莺歌燕语,五彩斑斓的靡靡人潮。 湛屿二人坐于酒肆门口的一张桌前,一人面前一坛烈酒。湛屿是豪放的抬起坛子就灌,咕咚咕咚大口喝个痛快。而江予辰就斯文的多,他是斟满一碗在一饮而尽,举止优雅,端方得体. 湛屿喝够了酒,放下酒坛,说道:“这么喝多慢啊!还是对坛子饮才畅快.“ 江予辰道:“本就不胜酒力,喝醉了又出丑.“说完执起盈着浅月的酒碗,凝视着碗中潋滟的瀚海澜光。 湛屿惊道:“出丑?你是说你喝醉了睡觉吗那算什么出丑啊,我就没见过酒品像你这么好的人了.放心喝吧!“说完拍拍自己的胸脯继续道:“我背你回听雨阁就是了!“ 江予辰笑道:“你这么爱背我,那刚刚下山我就不走了,让你背着多省事.“ 湛屿闻言面上微红,盯着江予辰握碗的手指,目光有些怔愣的说道:“背一辈子也无妨!“ 江予辰喝酒的动作一凛,说道:“你刚说什么“ 湛屿顿觉尴尬,微红的脸更加红了,慌慌张张的说道:“没说什么,喝酒,喝酒.“说完继续提起酒坛灌酒,许是慌张之下灌的有些急了,酒水顺着下巴流经滚动的喉结尽数滑进了衣领之中.心绪不宁就扰乱了呼吸节奏,盲目吞咽中一口酒水不甚呛了,湛屿连忙放下酒坛大力的咳嗽起来. 江予辰放下酒碗,无奈笑道:“被酒呛了,我还是第一次见!“ 湛屿为自己这情不自禁的话付出了代价,大咳不止,而且咳的很是难看.弓着脊背俯在桌子上,抽搐的面红耳赤.江予辰本以为他咳几下也就好了,却没想到反而越咳越厉害,看样子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江予辰起身,快步走到湛屿身旁帮他拍背顺气,湛屿顺势用左手抓住了江予辰扶住桌子的手腕,用力到江予辰的手背霎时退尽了血色,惨白如雪。 只见这湛屿咳的面露青筋,眼布血丝,痛苦万分的全身颤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江予辰眼见不妙,右掌续灵拍在他的背上,湛屿顿感一阵一阵浓烈的灵流涌进四肢百骸,原本胸口抽搐一般的疼痛慢慢的消减,血液之中一阵麻麻的触感退进了心口,似小虫又好像是头发丝,绕的心口麻痒微疼. 湛屿止了咳嗽,面色的潮红渐渐消散,江予辰关切的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想咳吗“ 湛屿侧过头去,本想去看背后的江予辰,不想江予辰俯下身子想要查看湛屿的脸色,两人的距离霎时拉的太近,湛屿回望的嘴唇差点吻上江予辰的面颊,两人脸对着脸具是一愣,精亮的双眸倒影着彼此的容颜。 湛屿心里涌上一种想要亲下去的冲动,好在理智犹存,只在脑海中划过一瞬,便没让这种欲念过多停留,生生挤了出去.江予辰平静的直起身子,右手还在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灵力。 湛屿尴尬的低下头去,闷闷的说道:“我好了,别在给我灵力了.“ 江予辰闻言撤了抚背的右手,可自己的手腕依旧被湛屿牢牢的抓在手中,暂时自己也动不了身. 湛屿感知到身后站立不动的江予辰,纳闷的回首问道:“怎么不回去坐着我真的没事了.“ 江予辰不咸不淡的说道:“你还抓着我的手呢.“ 湛屿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把江予辰的手腕都掐的变了形,立马松了开来,那腕上四道红印,印在本就白皙的皮肤上万分惹眼,湛屿有些心疼,手指不自然的伸了过去,想要抚摸一下,却不想江予辰快速的抽回了手,走回桌子的另一面规矩的坐好.湛屿更加尴尬的要死,抬眼瞄了瞄江予辰,他依旧拿起酒碗自顾自的喝着,面上一点表情也无. 湛屿道:“抱歉,我掐的太用力了,回听雨阁我给你擦药吧.“ 江予辰道:“无妨,明天就退了!“搁下酒碗一本正经的问向湛屿,“你什么时候中的缠情蛊.“ 湛屿不明所以,说道:“什么是缠情蛊我不明白这是何物“ 缠情蛊,乃是一种苗疆巫蛊,所中此蛊者皆为男性,下蛊者多是爱而不得,惩戒所爱之人,中了缠情蛊,不能动情,一旦动情蛰伏在体内的蛊卵就会苏醒,它会伸出像头发丝一样的触手在血液里汲取养分,待到蛊虫孵化,就会吃尽中蛊者的精气血肉,过程痛苦难当,死时皮包骨头,惨不忍睹. 难道他湛屿在外面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女孩子 江予辰道:“缠情是情蛊,多是怨女爱而不得所下,此蛊入体不能动情,否则就会苏醒汲取养分,等到孵化就会蚕食人的精气血肉,死时沦为枯骨.你究竟招惹了哪位姑娘,怨恨到要你不得好死.“ 湛屿听完江予辰的话,心下骇然,较劲脑汁也想不出他究竟招惹了哪位,他虽然看起来放浪形骸,洒脱风流,实则连个女孩的小手都没拉过,说过话的也是寥寥无几,大部分光景都是跟江予辰厮混在一起,谁这么恨自己还真是想不出.“我这么正直,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嘛!怎么就有人想不开要害我啊!“ 江予辰挑眉抬眼一脸的不相信,湛屿见他这幅表情,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天地良心,我长这么大就刚刚拉过你的手,我绝对没有碰过别的姑娘.“ 江予辰暗咳一声,道:“我说了缠情蛊动情才会发作,刚刚你的蛊卵苏醒,难道不是想起了你心爱的姑娘“ 湛屿面上极力正经,心里却翻江倒海,刚刚不过是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背一辈子也无妨!这怎么就算成动情了? 等等,动情!湛屿心下大呼不好,望着江予辰的眼眸亦是流光乱撞,有不解有震惊有慌乱有复苏蔓延的拳拳绮念,很多异样又道不明的情愫涌现成塔,压断了那跟紧绷而不自知的心弦。 湛屿挥手给了自己一记清脆的巴掌,惨白的脸颊慢慢浮现出了鲜红的指印。 江屿辰道:“打自己这么用力,看样子我说对了.“ 对!对个屁!湛屿现在恨不得立马扎死在酒坛之中,火辣辣的手抓起酒坛,仰头继续猛灌。湛屿现下心里混乱极了,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听到予辰说有了爱慕的女子,就浑身不自在,此时更是丑态百出,我一直拿予辰当兄弟的啊!那我现在这慌乱如麻的心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湛屿此刻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生死,脑海里一直胡思乱想理不出个头绪,恼怒而烦躁着.一坛酒灌了个干净,手中灵力满蓄,将放置在桌子上的空坛子震碎成片.碎裂的脆响引来了路人瞩目,几名少女掩嘴微笑,望向这边的目光亦浓情拳拳. 湛屿的胸襟被酒水濡湿了大半,发上玉冠松懈,几缕长发垂坠下来,有种颓废的俊美.深吸了几口气,说道:“我无话可说,你爱怎么想就想吧!“ 湛屿要怎么承认刚刚蛊卵发作之事难道对江予辰说,我刚刚是因为想着你才这样的.就算江于辰好脾气不发作,可是这兄弟一定是做不成了,还是咽进肚子里别说话了为好. 江予辰凤眸忧虑,温声道:“我看我们还是即刻赶去抚心堂,请求花茗堂主想办法去除你身上的蛊卵.“ 湛屿整个人呆呆的,好一阵才有反应,“你刚说什么“ 江予辰叹了口气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湛屿木然的望着他点头说好. 江予辰破天荒的付了酒钱,湛屿驭剑载着江予辰往江南地界的抚心堂飞去. 这一路,湛屿灵力不稳,几次三番要从剑上摔落下来,江予辰一反常态的伸手爆打了他后脑几下,警告他好好看路,兀要胡思乱想. 御行了大约一个时辰,二人抵达了江南西面的木渎镇。抚心堂坐落距离木渎镇十里外的桃林深处,眼下丑时刚过,不好上门叨扰,便在木渎镇落步,找了间客栈住下. 说巧不巧,唯一一家掌灯的客栈好不好的就剩下一间客房.以往湛屿必定大咧咧的上床到头就睡,毕竟也跟江屿辰同榻而眠过,然而今天脑子发乱竟想些恐怖的事,躺在床上绷直了身子,别扭的怎么也睡不着. 江予辰背对着他睡在里侧,如墨的长发散在枕头上,消瘦的肩膀微微浮动,呼吸平稳似是睡熟了.湛屿悄悄的换成了侧躺,昏暗之中,江予辰放在身侧的手大部分掩藏在广袖中,只余四只葱白的手指露在外面,湛屿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想要触一触,却担心江予辰没有睡沉,搁置在半空的手臂踌躇不前,不久便酸涩的摇摇晃晃,擂鼓般的心跳加快的仿佛要蹦出胸口。 湛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指尖快速的点了一下江予辰的手指,一点凉意绕上了心尖,凉的湛屿霎时凝住了呼吸,逐渐浮上的窃喜之感溢于言表. 湛屿举起那只触碰江予辰的手,于黑暗中观赏起来,嘴角不自然的邪魅上扬。湛屿垂眸望向江予辰的背,顺着那头如瀑的墨发一路向下,江予辰宽窄适度的腰身罩在灰色的道袍里,牢牢的吸引住他的目光. 湛屿又开始思绪烦乱起来,各种情愫涌上心头,慌乱之时压在身侧的那只手无意识的乱抓一把,湛屿的狂乱的心又开始麻痒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抓住了江予辰的一缕发丝.湛屿双手合起小心翼翼的捧着这缕墨发,轻柔而细腻的抚摸着,每抚过一遍心痒就多密一分. 这一夜湛屿就这么思绪乱飞,侧着身体握着江予辰的头发,心痒了一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那年3 晨光微亮,屋内的陈设越发清晰明澈。湛屿瞪着双眼一夜未睡,他也没有心思入睡,昨日发生的种种给他造成的震撼太大,长这么大都没如此心慌过,这一次让他足足尝了个够. 这湛屿侧卧了一夜,江予辰亦是侧卧一宿,连个姿势都没换过。以往自己都是躺下就睡,一觉到天明,从来没有观察过江予辰的睡姿,想不到他睡觉竟如此老实,这一整夜连个动作都不曾换过. 湛屿的手中还攥着江予辰的头发,他现在是越发舍不得松开手了,就在湛屿握发凝神的时候,一直侧卧不动的江予辰,倏尔转身平躺,这一窸窣的动作吓的湛屿赶忙闭紧了双目装睡,若是此时江予辰是醒着的,必能听到一阵擂鼓般的心跳声,但江予辰躺平了也是熟睡的状态,垂下的手臂压住了湛屿握着发丝的手. 湛屿装模作样了一阵,没有听到什么声想,遂眯开了一条眼缝,小心翼翼的观察,却见江予辰依旧没有苏醒,遂放心的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江予辰沉睡的侧颜. 江予辰若是生成一位女子,必是那倾国倾城的祸国绝艳,但却偏偏生成了这样一副顶天立地的男儿之身,饶是江予辰的身子清瘦多了一些,这般偏高的男子身量,还是让一些男人忽略了他的性别只看容颜便交付真心.以往自己都是大为取笑那些眼拙的男人,看脸不看性别,如今自己这幅乱七八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多少是理解他们了一些. 睡梦中的江予辰,手指不自觉的曲动了几下,眼底眸珠滚动,似是将要醒来的状态. 湛屿倏尔不自在起来,躺也不是起来也不是,卧在那里六神无主。 江予辰缓缓的睁开了眼睑,倦意的眸中带着缱绻的迷蒙,眨了几下双眼,眸神涣散的盯着床顶洁白的帷幔,抬起压着湛屿手背的那只胳膊放置于腹部交叠。 湛屿得了轻松立马松开握发的手指,闭紧了眼睛假装沉寐. 江予辰的眸光终于清明光亮了起来,人也是完全醒了,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湛屿,盯了一阵开口说道:“醒了为何不起来.“ 湛屿更加的心慌,好像被揪住了小尾巴一样不自然,但还是不打算睁眼,银牙暗咬继续着装下去.可他却不知,这番装睡装的漏洞百出,哪有人睡着还紧握拳头,眼珠乱颤的,就连呼吸的节奏都是紊乱发抖的. 对于修仙之人,一点蛛丝马迹都是逃不过眼的,殊不知湛屿拙劣的演技早以出卖了他. 江予辰坐起身子,抬指戳了他几下胸肌,说道:“劳烦你睡醒了不要赖床,起来,别挡道.“ 戳一下湛屿的身子就颤抖一下,实在装不下去,遂睁开了眼睛,几分睡醒的疲态装的松松散散,心虚道:“天亮了吗“ 江予辰道:“借过,我要下去.“ 湛屿麻利的滚下了床,连靴子都没有穿,立在地上. 江予辰挪到床边,放下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弯腰穿起靴子来,一边穿一边说道:“抚心堂主医术高超,你有何担心到睡不着?“ 湛屿眨着眼睛,尴尬道:“我这不是怕死嘛!“ 其实内心是呕的要死,他何曾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以往那样的相处模式,不光江予辰感觉他从昨日就古怪,连他自己也是烦闷,做什么都不自在,好像无论做什么说什么话都会泄露自己的心思一样,他到底是怕江予辰厌恶自己吧! 江予辰站直身子,抚了抚衣袍说道:“我去吩咐洗漱跟早饭,你快把你的靴子穿上,早点赶去抚心堂,早点救你的小命.“说完灰色的身影走出门去。 湛屿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一屁股瘫坐在床上,脱力的虚浮感顺着脊背攀爬上来. 待湛屿洗漱完毕与江予辰坐在桌子前喝粥时,湛屿都是一副不再状态的样子,不是大口喝了热粥被烫的龇牙咧嘴,就是拿着馒头的手不听使唤,这顿饭吃的真是手忙脚乱,惊慌失措. 二人退了房,湛屿御剑疾行到了十里之外的桃溪繁林,这抚心堂就坐落在落英缤纷的桃林深处。说起这抚心堂,本是一云游医者所设,起先只是一座简舍小药庐,因为医者医术了得,远近闻名,是以拜他学医的后人很多,医者死后,他的一名弟子不但行医布善,还颇有修仙的资质,是以他成了堂主以后,门下弟子皆是医仙双修,来者病患堂中弟子皆全力医治,从不推卸,是以在仙门中风评无量. 桃溪林此时正值桃花盛开之时,粉嫩妖白一片,微风轻抚,花浪此起彼伏,林中时不时传来女子晏晏的笑语,不见其人,却闻其声,有种花仙凝凡的杳杳错觉. 二人行走在错综复杂的花林小径之上,江予辰挽着拂尘在前,湛屿拿着瀚雪剑跟随在后,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以往都是湛屿喋喋不休说着话走在前方,或者跟江予辰并排而走,从未像今天这般扭捏摇摆过. 江予辰只当他是担心生死,让他一个人在后面冷静冷静.所以没有跟他搭话.而湛屿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盯着江予辰的背影而走,这一路就这么直直的盯着看着,废话也不说一句. 行了一炷香的路,来到一处宽广的庄园门前,四周的空气中漂浮着药材的苦香,院中最高的三层建筑上挂着一张古朴的匾额,上书三个苍劲草书抚心堂. 江予辰率先走了进去,湛屿跟在后面略有踌躇。迈入门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场地,各色的药材晾晒在竹制的晒架上,几名青衫布衣的弟子在各色门中穿梭,繁忙有序. 江予辰随手拦住一位男弟子,拱手行礼道:“在下无极观门人江予辰,求见抚心堂花茗堂主.“ 那名青衣弟子见了江予辰的容貌,先是惊艳到微诧,随后施礼道:“原来是无极观的道长,久仰久仰.堂主现在内阁,请随我一并进去吧.“说完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江予辰颔首致谢,领着湛屿随着这名弟子走了进去. 九曲回廊渡了一阵,惹来无数青衫弟子的惊叹,三人一行来到一处清幽的小院内,领路的弟子恭恭敬敬的立于门前禀报道:“堂主,无极观道长求见.“稍稍等了一阵,那扇紧闭的房门便被轻轻打开,只见门口立着一位而立之年的青衫男子,一头银丝不见一根墨发,被一条青色的发带松散的挽着坠在胸前,他面若皎月,眸泛桃花,肤色透着一股病气的森白,此时正含着一双桃花笑眼,兴奋的说道:“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漂亮的一个了!“说完及不端庄的快步走下门前的石阶,来到江予辰的面前拉起他的左手,冰凉的手指搭上江予辰的脉门,一边拉着他走一边说道:“说说,哪里不舒服,本堂主给你好好治治!“ 江予辰一下子黑了脸,面上涌现的薄怒又快速的隐了下去,换上一张无可奈何的笑脸回头望着湛屿,说道:“我想堂主是误会了,不舒服的不是我,而是我后面的这一位.“ 花茗拉着江予辰的手回眸一看,这愉悦的嘴角都快裂到天上去了,复又拉着江予辰走了回去,二人立在湛屿的面前,花茗说道:“这个也好看,虽然我感觉比你差了那么一点,但是你俩各有千秋.“说完又伸手去抓湛屿的手。 湛屿望着他伸来的手吓的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扔了手中的瀚雪.花茗不满道:“你躲什么,我不给你把脉,哪能知道你得了什么病.“ 湛屿才不信,这一副登徒子看见貌美姑娘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要给自己看病的意思.湛屿恶寒三分,望着花茗这过分热情的脸就有点恶心,原先他还以为这叫花茗的应该是个和蔼的女医,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如此轻浮的大男人,真乃天雷滚滚劈的外焦里嫩. 但见他抓着江予辰的手,手指还不自觉的摩挲着江予辰的手腕,一股无名之火顿起,厉声道:“你干什么呢?快放开他,你一个大男人摸另一个男人的手,你恶心不恶心.“ 花茗看到湛屿脸上的嫌恶之色,也是气的够呛,双手一同握住江予辰的手说道:“他乐意让我摸,你管的着嘛你.“说完还狠狠的揉了几下挑衅道:“我就摸,气死你.“ 夹在中间的江予辰哭笑不得,而对面的湛屿早已七窍生烟,大有要打一架的趋势. 江予辰夹在中间温言和解道:“都先别动气.“ 随后眉宇微敛的对着湛屿说道:“先压下你的无名火,忘了来此所求何事?“转眼又对着花茗堂主恭敬道:“花堂主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为人就是毛躁,绝无辱骂之意,我二人来此是为求堂主帮忙除去他身上的缠情蛊.“ 花茗一听江予辰温软的音色整个人都酥麻了,越发爱怜的将他的手捧在胸前抚摸,就像抚摸一团毛茸茸的幼兽,这番享受的恣意刺激的湛屿快要拔剑了,这就是赤,裸裸的调戏啊!江予辰你还等什么,不用你的拂尘抽他,留着过年嘛. 花茗收起笑盈盈的眉眼,对上湛屿就是一副高傲的孔雀样,得意的尾巴都要翘上天际,语气傲慢的说道:“长的一副风流样,中了缠情也不奇怪.“ 湛屿内里吐血三升,被此话刺激的嘴角抽搐,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这边花茗也将将消了气,拉着江予辰转头向屋内走去,边走边对身后的湛屿说道:“跟进来,我给你瞧瞧.“ 江予辰转过头来用眼神示意湛屿快快跟上,湛屿别过头去,负气的不想进去,但转念一想,这家伙光天化日之下都敢这般拉拉扯扯,进到屋内关了门还不知道要对江予辰怎么样呢,遂别别扭扭的跟了进去. 进到屋内,真是要多杂乱有多杂乱,随处可见的医书典籍,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一包一包的干药材堆了满了桌子,一屋子的清苦味道冲人掩鼻. 江予辰被花茗领了进来,一个没留神,踩到了一只捣药的铜杵,身子失去重心向后滑了一下,这花茗见状一把揽住江予辰的腰,满臂的柔软纤细,附一用力将人往怀里一带,江予辰就这样毫无防备跌进了花茗的怀里. 得逞的花茗眼中桃魅更盛,笑的是一片粉红烂漫.江予辰周身颤栗,尴尬的从花茗怀中躲出来,抽回了花茗握着的手,抱拳行礼道:“花堂主,无意冒犯,请见谅.“ 花茗的脸微现失意之色,但仍眯着笑眼说道:“无妨,我这个人不拘小节.“说完背着手向里面走去,随脚踢开挡路的书籍药罐,扶起一只圆凳,坐在了满是药材的桌子前. 湛屿基本是跳着进来的,这满地的凌乱根本没法下脚,江予辰扶起倒地的凳子后,示意湛屿行礼. 湛屿挑了挑眉不情愿的行礼道:“晚辈听雨阁弟子,湛屿,拜见花堂主.“ 花茗斜眼睨了湛屿一眼,口中一哼,伸手开始扒拉起面前的药材堆,湛屿躬身行礼完毕,直起身子立在一边不明所以的看着花茗翻来翻去,花茗不但翻,嘴里还一边嘟囔着:“哪去了!“几包药材顺势摔下了桌子,撒了一地. 花茗翻过来倒过去,终于在一堆不知名的药材底下拉出了一只垫枕,随手一拂,将药材扫下桌子,露出一块斑驳的桌面,摆放好垫枕对着湛屿说道:“把你的爪子放上来,我号个脉.“ 湛屿一听立马就炸了,冲着花茗嚷道:“你那才是爪子,色眯眯的狼爪子!“ “你还真说对了,我这就是狼爪,现在我要色你了,怎么你伸还是不伸.“ “我就是被这蛊吃了,我也不要你给我看.“ 江予辰眼看这又要吵起来,连忙拉住湛屿,生气说道:“你能不能给我老实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名火就不能压一压.“ 湛屿道:“我烦男人碰我,我不让他看.“ 花茗道:“哟!怎么着,还的我给你请个貌美如花的女医来呗.你也不看看你现在都什么样了,还挑三拣四的.“ 江予辰一巴掌呼在湛屿的背上,使力将他推的扑在了桌子上,说道:“快点,哪那么多废话.“ 花茗见状一把拉过湛屿的手腕,湛屿不愿服从遂挣扎起来,可花茗手劲奇大,一时间竟抽不出来,这边江予辰踢了一张凳子过去,双手放置在湛屿的两肩,用力将他压的坐在了凳子上. 湛屿的身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每次起身都被江予辰一把压下去.挣扎了一阵,湛屿突然就安静了,原来是江予辰环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凉唇若有似无的撩擦着耳垂,低声呼喝道:“能不能别发疯.“ 湛屿整个人僵住了,心跳加快,快的要脱口而出,快到出现了疼痛,疼痛到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见他眼色不对,花茗素手搭脉,细细的诊了起来.江予辰感知到怀里的人在颤抖,埋下脸来,细腻如糕的脸颊贴着湛屿的脸,眼神关切的盯着他看,湛屿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过头去,嘴唇真切的亲在了江予辰的脸颊上,还没来得及手足无措,心脏骤然刺疼让湛屿眼前漆黑,他低头猛咳,倏尔呕出了一口血来. 花茗手腕一转,一枚银针亮在两指之间,针身灵气充盈,准确无误的将银针刺在了湛屿的胸口.待银针扎了进去,湛屿立刻止住了咳嗽,疼痛也快速的消散开去. 做完这一切花茗幽幽开口道:“是缠情不错.“转眼就开了讥讽恶腔道:“我说你还真有意思,推拉撕扯之间你都能想起姑娘来,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来兴致.难道说,你喜欢这种强迫的快感.“ 湛屿脸红似血,大声嚷道:“谁说我想姑娘了,别用你那肮脏的思想看我.“ 花茗也喊道:“没想姑娘,那蛊卵怎么发作了,现实摆在眼前,狡辩也无用.“ 湛屿气急道:“你......!“ 江予辰立在萧屿身后恭敬道:“花堂主,可有解法“ 花茗道:“求我算求对了,我这刚好有缠情的母蛊,给他吃了就行了.“ 江予辰不解道:“这么简单“ 花茗笑着对江予辰说道:“这蛊就是听起来吓人,但不是不无解的,只是这蛊虫很难培育,若是痴念不强是根本养不出来的,但也是最好解的,母蛊自己就可解.“ 江予辰松了一口气,行礼道:“多谢花堂主了.“ 花茗闻言却摆手道:“但是,就冲他一见面就跟我吵架的份上,我不打算给他.“ 湛屿满不在乎道:“我谢谢你,可千万别给我,老子不稀罕.“ 江予辰无语问苍天,抬手就是一巴掌,扇的湛屿缩着脖子反驳道:“你打我作甚“ 江予辰道:“对待长辈你都是自称老子的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快给花堂主道歉.“ 湛屿努嘴道:“不去,等死.“ 花茗道:“好骨气,等死请去外边,“说完站起身抬手一指门口. 湛屿满不在乎的霍然起身,扯着江予辰的袖子就往外走,道:“我们走.“ 湛屿向前走了几步却没拉动江予辰,回头不解道:“走啊!“ 江予辰打掉他拉着衣袖的手,继续恭敬的对花茗说道:“花堂主,我待他向您赔不是,请您网开一面,赐药给我们.“ 花茗就是喜欢江予辰软糯的嗓音,望着他就没断过笑脸,和蔼可亲的说道:“要不你留下来陪我几天,我就把这母蛊给他.“ 江予辰眼现惊愕,不知该作何回答,而这边湛屿听了花茗的话,拔剑便上,一阵寒光划过,瀚雪带着簌簌落雪之感刺向了花茗. 花茗神情从容的扬袖一抹,随即袖中飞出三枚银针,华光闪至撞偏了瀚雪的剑势.一击不成的湛屿挥剑横扫,花茗闪避退后,二人你来我往的在这狭小的屋内打了起来.原本杂乱的内设,银光与灵流乱飙,瓦罐叮当,残页纷飞. 二人斗的难分难舍,湛屿运灵赐剑,瀚雪周身白光乍现,挥舞的剑锋带起阵阵灵力气刃,这花茗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折扇,扇骨莹白,扇纸漆黑,上面潦草的胡乱画了几道线条.这把折扇在手,扇起的风将气刃轻松挥开,仿佛秋风卷走满地枯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心动 湛屿一记剑击带着爆发的灵力直直的切向了花茗,花茗手中折扇一转,飞出一道碧色灵刃,两股灵流相撞迸出一阵清气盈波,强劲的气浪将江予辰的道袍震得猎猎作响,发丝狂散. 空中飞舞着片片残页,似漫天扬洒花瓣。江予辰甩了一把拂尘,尘丝如涓流寒水卷住湛屿的瀚雪剑,灵流顺着拂尘震开了湛屿握剑的手,瀚雪被拂尘裹挟了过来,江予辰顺势接住抛在空中的长剑,反手握在身后,厉喝道:“湛屿,疯够了就给我滚过来!“ 江予辰一开口,湛屿跟花茗皆是一愣,立原地做不可思议状.花茗是没想到从这一进门就软糯糯的美人,竟也会面露怒容口暴粗言.而湛屿也是惊的不轻,他所认识的江予辰永远都是一副春风和煦的笑颜,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礼仪得当,从未言过一个滚字,看样子是真的被自己气到了. 湛屿收了手乖乖的走回江予辰的身边,不敢再任性胡闹. 花茗收了折扇,掩于袖中,理着衣襟对江予辰说道:“我刚说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湛屿闻言又想上前,江予辰伸臂拦住,对花茗说道:“承蒙花堂主不嫌弃,那晚辈就叨扰数日了,只是这蛊毒希望能早日得解,还请花堂主赐药.“ 花茗哈哈大笑道:“如此美人,哪里敢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等着!我去去就回.“说完一蹦三尺高的扭出门去. 这前脚花茗刚走,后脚湛屿就立不住了,一把扳过江予辰的身子,厉言道:“你就这么把自己羊入虎口啦!“ 江予辰无可奈何的一边笑一边将瀚雪剑递给湛屿,道:“什么叫羊入虎口,既然我们想求取人家的灵药,陪陪他也是应该的.“ 湛屿接过瀚雪,收人鞘中,还是不放心的道:“你看他看你那个样子,就跟个□□似的,我怎么这么担心你呢!“ 江予辰道:“我一个男人,他能把我怎么样,你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跟抚心堂主打架,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打掉了自己的命.“ 湛屿急道:“我就算丢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被那种恶心的人亵渎!“此言出口,湛屿具是怔愣,眼中江予辰的面容上有错愕有不解有觳觫肃冷的躲闪. 江予辰转过头去,言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要委身一样,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湛屿又开始忍不住激动的吼叫道:“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他搂你了,这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还当没事人一样,究竟是我想的多还是你太单纯啊!“ 江予辰道:“湛屿,以前的你都不是这样的,你到底哪里不对劲.“ 湛屿泄气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他现在真是害怕的要命,好怕这花茗对江予辰存了龌龊的心思,好趁机要挟下手. 相顾无言了良久,一身青衫的花茗手中托着一只朱漆小木盒走了进来,随手伸到湛屿面前,说道:“拿好,快滚.“语气简单利索。 随后又走过来牵起江予辰的手,江予辰迟疑的向后缩了缩,花茗也不恼,改为一把揽住江予辰的肩膀,施加的力气有些大,江予辰清瘦的身子再次被带进了苦香的怀中,花茗笑眯眯的说道:“走,我带你参观参观我这药庐.“ “等等!“湛屿抬手拦在花茗身前。 花茗横眉一挑不悦道:“拿了解药还不快走,拦路作甚?“ 湛屿强压下心底喷薄的火气,说道:“我俩是一块来的,焉有我一个人回去的道理,你既然让他留下来陪你,那我也留下.“ 花茗道:“可我现在对你不感兴趣诶.“ 湛屿嘴角抽搐道:“感不感兴趣我也留定了.“ 花茗一脸无奈道:“好吧,随你.“ 江予辰堪堪从花茗的怀里钻出来,客客气气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晚辈还是不喜这么亲密的触碰,有劳前辈领路了.“ 花茗略有失望,但还是笑盈盈的在前领路,湛屿则不情不愿的跟在身后. 这花茗带着江予辰走遍了抚心堂的每一处角落,侃侃而谈的讲述着每一处的典故,江予辰全程陪笑聆听,时不时的惊叹夸赞,捧的花茗是洋洋得意。湛屿尾在其后不住的翻着白眼,无聊的狂踢脚下的莹润卵石。 晚膳用在了饭堂,湛屿瞧着眼前的清汤寡菜实属难以下咽,倒是那一壶清酒比较附和自己的味蕾,湛屿饭食没用多少,酒倒是喝了三壶. 晚饭过后,花茗拉着江予辰下棋,这花茗虽然吊儿郎当,但下棋的样子还是颇有那么个附庸风雅的意境。也不知是花茗棋艺高超还是江予辰技不如人,盘盘皆输,江予辰到也不气馁一直陪着他下,花茗赢的眉飞色舞,口中时不时的哼起艳词的小调. 这湛屿从来都不爱下棋,站在一边抱着剑打瞌睡,江予辰瞥见原地乱晃的湛屿,落下最后一子赞喝道:“甘拜下风,花堂主的棋艺真是出神入化,晚辈不是对手.“ 花茗展颜笑道:“你也不错啊!步步小心,子子谨慎,总是输那么一个半个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让着我.“ 江予辰道:“没有没有,是花堂主技高一筹.“ 花茗被夸的甚为受用,桃花眼眯的更厉害了,江予辰拿捏好分寸的掩袖打了个哈欠,眉间陡现疲态。 花茗道:“时辰不早了,予辰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找你玩.“ 江予辰眼角薄泪的微笑道:“那多谢花堂主了,晚辈先下去了.“ 江予辰施礼转身而走,经过湛屿身边甩了一下拂尘,尘丝撩的湛屿凛然一颤,迷蒙的眼神望见江予辰走了,遂跌跌撞撞的跟了出去. 二人走在回廊之上,皓月当空,树影憧憧,湛屿就这么盯着江予辰的背影跟在身后,像个游荡尘世的孤魂.江予辰走着走着站立了脚步,湛屿没有察觉,直直的撞了上去,这一撞江予辰身形一个踉跄,湛屿心下大骇,伸手揽住了他向前倾覆的身子,用力的往回捞,没想到揽力过度,江予辰的后背重重的撞进了自己的怀中,江予辰只比湛屿矮了一点,后脑直接撞在了湛屿的鼻子上,只闻“嗯“的一声,湛屿眸中含泪,鼻腔像灌了一缸子陈醋,要多酸有多酸. 江予辰扯开他环腹的手臂,转身不悦道:“抱我的滋味好受吗“ 湛屿捂着鼻子,泪眼婆娑闷声道:“你说什么我这不是怕你被我撞趴下吗!“揉着鼻子的手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故意的.“ 江予辰道:“我是要多柔弱才能被你撞趴下,你这一天脑子都乱七八糟的想什么呢.“ 湛屿道:“我又没别的意思,关心都让你曲解了.“ 江予辰道:“我曲解什么了?我看是你想多了吧!“ 湛屿知道自己反常,但就是控制不住,只要事情跟江予辰有关. 湛屿道:“也许是没睡好脾气爆吧,休息一晚就好了.“ 江予辰狐疑的望了他片刻,不再言话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花茗为其准备的客房门前,江予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转身想要关门,却见湛屿还杵在门口,冷冷的说道:“早点休息“说罢便要关门。 湛屿伸手挡住了即将阖上的门板,踌躇了一下说道:“予辰,你别多想,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江予辰笑了笑,“你能对我有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兄弟情谊而是爱慕之情说我别多想,我看是你想太多.“ 湛屿真是越发的尴尬了,好在江予辰关上了房门,嘱咐早点休息便没了声音. 湛屿盯着房门心道:我真是越掩饰越明显,予辰,从今往后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你当什么才好,我现在的心,真是乱如桑麻! 门外的湛屿所不知道的是,站在门内的江予辰,此刻双手紧握成拳,俊颜怒气滔天,他双肩颤抖,手背上青筋凸显,一双邪魅的眼眸如血般泣红.立于黑暗之中仿佛蛰伏已久的鸢鹫,撑开嗜血锋锐的利爪,探出啄髓噬心的冷喙。似是心中燎原的怒火终于压制了下去,他立在暗处平复了一阵,又换上了那张云淡风轻儒雅清秀的模样,从怀中抽出一方洁白丝帕,借着透窗而入的皎皎银光,细细的擦拭起珏白的手指来. 湛屿一夜无好眠,睡睡醒醒,脑子依然是白日里的作风,就是一个字乱.端坐于饭堂哈欠连天,而坐在身边的江予辰,则与以往别无二至,容光焕发吃起东西来依然那么的斯文得体. 江予辰本捡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入坐,却不想还是被前来用早饭的抚心堂弟子们团团围住,一个个说是来用早饭,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二人猛瞧。湛屿被火热的目光盯的如坐针毡,毛骨悚然. 咬了一口馒头对低头喝粥的江予辰说道:“这堂子里的人都什么毛病,盯人的眼神火辣辣的.“说完还夸张的耸了耸肩,极其不自在. 江予辰放下勺子,环顾了一圈,撞上临近的几个目光,点着头微笑致意,惹来一阵脸红惊呼的窃窃私语。 湛屿几口将馒头塞入了口,含糊不清的说道:“我门外等你.“说完便拿起桌上的瀚雪,腮帮鼓鼓的在众目睽睽之中走了出去.江予辰没有搭话继续低头喝粥,一群人行瞩目礼的送走了湛屿,回过头来继续对着角落的江予辰猛瞧. 湛屿在饭堂门口抱剑而立,身姿挺拔,俊美无涛,虽然面上青涩,但这颀长的身量,让这些出入饭堂的年长者纷纷惊呼不已. “师姐,你看门口那个小哥哥,长的好高啊.“两名青衫的妙龄少女结伴而行,撞上湛屿的脸皆双双潮红,紧张的眼神乱瞄. “嚯!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个子真高.“一名男弟子匆匆从湛屿身边经过,惊呼感叹. 每一个经过湛屿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对他评头论足一番,虽说都是些赞美之词,可湛屿却是越听越不耐烦,眉宇间越皱越深,心下嘀咕道:“一碗白粥到现在还没喝完,这是打算喝到午饭吗 湛屿皱眉紧盯着饭堂人来人往的门口,正焦急着,清晨的微光中,一抹灰白缓缓跨过门槛,雪白的鞋面,灰色的纱摆,挽着拂尘的玉白手指,英挺如松柏的脊背,那张颠倒众生的俊颜,带着层层暖煦静默而柔和的注视着自己. 湛屿一时间惶了心神,厮混在一起十年,从未如今天这般,让自己这般......这般.....对了,这般动心过! 湛屿被动心这个词吓的慌不择路,猛甩了下头,嘴里大呼:“我莫不是疯了.“遂大步流星的往外暴走,江予辰在其身后迟疑了一下,便快步跟了上去. 湛屿越走越快,似乎想要逃离掉跗骨而来的恐慌,江予辰跟了一阵,却始终拉不近彼此的距离,而此时行在前方的湛屿突然爆喝一声拔足狂奔,快速的冲出了前面濛枝杂垂的拱门,蓝衫猎猎一闪不见了踪影. 江予辰立在那道拱门前,面无表情似一株亭亭玉树.忽闻背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花茗行至江予辰的身边,慵懒的说道:“予辰起这么早啊!用过早饭了吗“说完掩面打了个哈欠,眼角泛泪. 江予辰躬身行礼,语气棉柔的说道:“花堂主早,晚辈用过了.“ 花茗一甩袖子双手于背后交叠,说道:“以后见我不用这么客套行礼,随性自然一些便好.“ 江予辰道:“是.“ 花茗盯着江予辰白皙的面颊,眉间现隐忧之色,道:“予辰体内的毒,是怎么回事?“ 昨日花茗逗弄江予辰,抚手把脉,本是玩闹,却不想真把出了一些蹊跷.这江予辰的经脉时闭时通,丹元灵流极不稳定,准确的说法就好丝层层设置闸门的河道,上方的蓄水池满溢无处宣泄,开一道闸门泄一部分,水又堆积在这部分河道中,长此以往,此人修为无法精进,强行修炼恐有爆体危险.按理来说他这个样子本该爆体身亡,但是却能一直保持这种临界的状态,似乎有什么法子时常予以缓解. 江予辰闻言面有躲闪,但只是一瞬,依旧笑颜道:“晚辈也不知,自小就这样,都是家师细心调理,才能活到今日.“江予辰说起师傅,一脸的感激涕零. 花茗语气严肃道:“想让我帮你吗“ 江予辰不解道:“为何“ 花茗道:“你这毒分明是受制于人,给你药只为了让你乖乖听话,我花茗生平最讨厌这种阴险的下三滥,这跟用绳子栓个畜生有什么分别,听话就顺顺毛,不听话就往死里打吗“ 江予辰一脸的云淡风轻,说道:“晚辈是真的不知,花堂主何必动气.“ 花茗心疼道:“我是惋惜你这样的好苗子.“是啊!这样一个璧人,何必如此毁他.“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配出解药的.“ 江予辰盯着花茗的眼眸,问道:“当真“ 花茗斩钉截铁的说道:“一百个真.“ 花茗牢牢的盯着江予辰的眼睛,从中一点欢呼雀跃的欣喜也没有读出来,只有一滩死水般的平静,也不知是他天性如此,还是太能伪装,这份无波无澜,滴水不漏的做派,完美的挑不出一丝破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心动2 这边湛屿一个人跑出了抚心堂,晃荡到一处蜿蜒的溪水旁,此时天有铅云,微风闷热,一场暴雨快要降临.溪边几个浣衣的村妇,手中的棒槌抡的是虎虎生风,以往叽喳的谈笑也没了,都在低头急切的忙碌着. 湛屿蹲在溪边看着水中粼粼倒影,静静的发着呆. 一名村妇抬起头来,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快些走吧!这天是越来越黑暗了,大雨就快要来了.“ “走,走,走,不洗了.这大雨落下来,洗了也没地方晾干!“另一名村妇道. 这雨还真是不禁念叨,不等这几个村妇收拾妥帖,密集的雨珠铺天盖地的砸落下来,将湛屿水中的倒影也砸的七零八落.他索性席地而坐,拄着身子昂首淋着凉润的雨水. 这几名村妇挎着木盆噼里啪啦一通跑过了湛屿身边,还没奔出太远,复有一名村妇退了回来,立在湛屿身后,关切道:“我说这位小哥,这么大的雨不找地方避避,这样淋着会染风寒的.“大雨将村妇的头发衣衫尽数打湿,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睁不开的眼睛一直眨动着.湛屿自顾自的沉浸在雨中,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一下. 村妇继续道:“小哥,你听到我说的了吗雨太大了,快避避吧.“ 而这时另一名村妇跑了回来拉住她道:“怕是个傻子吧!他不应你还跟他废什么话啊!快点走吧!“说完拉了她便跑. 那搭讪的村妇被拉的脚步踉跄,不死心的回头凝望,却也无可奈何的向前跑去。 跑回了队伍之中.有人调笑道:“小彩,莫不是看人家生的好看,没话找话呢吧.“ 唤作小彩的村妇急急辩解道:“什么话,我这不是关心一下路人嘛!“ “哦......路人!“ ”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好好洗衣裳,竟拿眼偷瞄人家.“ “我哪有,别乱说.“ 浣娘们调侃中伴着娇笑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了桃林深处. 桃林,溪流,远山,大雨氤氲中湛屿独坐天地间,心中畅快了不少.大雨下了近两个时辰,湛屿就坐在雨中两个时辰。待雨收云开,铅云中投射出一方阳光,一道浅浅的虹桥架在远处的翠谷上方. 湛屿盯着那道彩练,头晕目眩,身子发冷,拄着身子的胳膊颤抖中一软,整个人重重的仰躺在湿漉漉的草皮之上. 恍惚间一双沾满了泥水的白靴子映在额际上方,灰白的纱摆上皆是褐色的泥点子。江予辰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在上方闪现,晃的湛屿头痛要炸. 江予辰蹲下身子,扶起骨肉酸软的湛屿,干爽的衣袖瞬间吸饱了湛屿衣上的水分,潮湿而冰冷.这湛屿就跟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一看就是在这淋雨来着. 江予辰道:“发完疯了“ 湛屿嗫嚅着毫无血色的嘴唇,蚊蝇般答道:“挺爽的!“ 江予辰使力将其搀起,而湛屿此时身软无力,又因为体寒抖的厉害,整个身子摊在了江予辰的身上,摇晃了几下堪堪扶住。 江予辰的手抚上了湛屿滚烫的额头,说道:“你发热了.“ 湛屿有气无力道:“好像是,我有点冷.“ 江予辰抬起他的胳膊挎在自己的脖子上,揽住他的腰身,湛屿头脑发热眼前迷蒙,任由江予辰拖着跌跌撞撞的走. 江予辰搀扶着湛屿穿梭在桃林之中,以往一炷香的时辰就能走到抚心堂的大门,今日走了许久都没能看到抚心堂的主楼. 湛屿的身子越来越沉,所有的重量全压在江予辰身上,雨后的空气湿热,这湛屿的身子又烫的烘人,呼出的气浪好似浇在炉石上蒸腾而起的滚烫水汽,他早已在层层潮闷的夹击下热汗淋漓,亵衣粘在身上极不舒服。 江予辰兜兜转转的几许,开始怀疑这林中是否有什么鬼魅精怪,施了障眼法阻拦了二人的归路.遂从袖中抖出一张符箓,用灵力钉在一株桃木之上. 等了须臾,见这符箓没有反应,江于辰稍稍安了心,而放晴的天空只是短暂一瞬,眼下再次铅云密布,淅沥的雨点落下,慢慢密集如织,打湿了桃木上的符箓,黄纸贴伏在树皮上,符上的朱砂被雨水浸染的鲜红更甚. 江予辰在大雨中加快了脚步,拖着湛屿就快要跑起来,穿过几株枯死的桃木,二人来到一处山脚前,山脚处一株苍天大树,枝叶蔽天,江予辰扫了四周一眼,见这山脚连个浅小山洞都没有,除了树根底下还有一片干爽之地.是以江予辰拖着湛屿走进了树下,将他倚树坐好,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觉热的更甚,湛屿口中嘤咛着胡话,含含糊糊听不真切. 眼下最该尽快给他换身干燥的衣裳,这湿衣加身还不越病越重,可这大雨如瀑,走了半天也走不出这片桃林,而自己身上亦是透湿寒凉.这可如何是好! 焦急愁苦之间,雨林中窜出一队打着油纸伞的小厮,为首者是一名黑衣少年,脸白如纸,大眼无神,模样倒是生的清秀,自他身后跟着的皆是棕色麻布短袍的半大孩子,一个个目光呆滞,表情木然. 这一队人直直的向着树下的二人而来,江予辰心下骇然,袖中抖出一张驱邪符在手,若有发难也好有个对策. 黑衣少年走到树前问道:“道长可是被这大雨困住了?“抬手指了指山中继续说道:“我家主人居于山中,不如随我等前去庄上避避雨吧!“ 江予辰抽出插在腰间的拂尘,手中的驱邪符贴着地面溜到了这少年的背后,牢牢的粘附在其衣袍之上,江予辰见那少年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心下纳闷道:不是邪祟,可这帮人面色有异也不似常人,出现在这蹊跷的桃林边缘,怎么都觉得有古怪. 少年见江予辰面色凝重似有犹豫,说道:“道长是修仙之人,我等要是妖魔鬼怪,哪里能逃的过道长的法眼,我等皆是好心.“少年说完又看了看江予辰身后的湛屿道:“我看道长的同伴病的很重,继续再这里吹风于他无益啊!“ 江予辰回头看了看湛屿苍白颤抖的样子,终是担心胜过了担忧,点头应承。. 江予辰这次背起了湛屿,跟随着黑衣少年走进了山中,只是这次头上多了一把油纸伞.一路上这少年闲话甚少,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脚下的路.江予辰也不是个多话之人,背上的湛屿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灼人的,时不时的冒两句胡话,糊里糊涂间嚷嚷着要水喝. 少年带着江予辰在山中穿来穿去,终在一处古旧的宅子门前停了下来.这宅子院墙斑驳,陈瓦破碎,风烛残年的木门于风中独自摇曳,两盏粉白的灯笼挂在门檐之下,好似那陈腐多日的鱼眼珠。 少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江予辰入内. 江予辰背着湛屿穿过碧苔丛生的影壁,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少年一路领着江予辰入了大堂,堂中首座之上坐着一位端庄美艳的少妇,华服珠翠,正在剥沫品茗. 少年躬身行礼对着少妇说道:“夫人,小的在山下遇到这位道长二人在树下避雨,道长的朋友重病在身,遂将其带回庄内暂避.“ 这少妇斜眉睨了江予辰一眼,眼珠都要惊掉了,忙放下茶盏,摇曳婀娜的步下了首座,兴奋道:“那是自然,我最喜欢助人为乐了,何况还是这么英俊的道长.“少妇围着江予辰二人走了一圈,发现这背上迷糊的更得自己心意,连忙招呼少年道:“快去准备厢房,道长旅途劳累,需要休息.“ 那少年领命退下,少妇嫣嫣而笑道:“道长快将背上这个放下,歇歇吧.“ 江予辰见这夫人举止轻浮,多有不喜,但面上还是平静的说道:“多谢夫人,贫道叨扰了.“ 少妇道:“哪里的话,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将来奴家有什么事,说不定还会求助于道长的.“ 江予辰承下道:“这是自然.“ 这少妇一直叽叽喳喳的找着话题跟江予辰攀谈,江予辰则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个两三字,背上的湛屿一直迷糊喊冷,体温却还是烫的惊人. 这时那名退下的少年又返了回来,领了江予辰去了厢房. 将湛屿安置在床上,江予辰对少年说道:“能否劳烦一下,帮我烧些热水.“ 少年应承下来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 江予辰倒了一杯温水给湛屿喂了下去,解开他的玉带,将湿衣裳褪了下来.又拆下他发上的玉冠,潮湿的墨发垂顺下来散了一床. 这边少年将热水注满了澡盆,江予辰跟少年一起将湛屿放进了温暖的热水中. 江予辰言了声谢,那少年依然面无颜情的退了出去. 湛屿在热水里终于停止了颤抖,紧绷的肌肉也慢慢的松懈了下来,整个人仰坐在水中,水汽氤氲中安稳舒适的睡了. 江予辰帮他洗了头发,又去加了桶热水进来,这样反反复复舀水加水了一整夜,湛屿的烧终是退了. 而江予辰一直穿着这身潮湿的衣袍,忙碌了一夜,外面的大雨一直没有停歇,再次提着热水桶进房,熟睡的湛屿睁开了疲累的眼睛. 直到江予辰提着水桶又加了一次热水,湛屿才看清自己竟然睡在了澡盆内. “我怎么睡在澡盆里了“ 江予辰将试探水温的手抬起来,微微的抖了抖指上流淌的水珠,说道:“你淋雨受寒发了热,泡在热水里能让你暖和点.“ 湛屿眼中的江予辰,满脸的疲态,头发松散,往昔一丝不苟的道袍,泥污不堪,袖子圈在手肘处,露出苍白的小臂.“你一夜没睡,一直在照顾我?“ 江予辰平静道:“恩.你还想喝水吗我倒给你.“ 湛屿望着他有些心疼,点了点头. 江予辰从桌上倒了一杯水,轻吹了一下,端到湛屿跟前,扶起他的头喂到他的唇边。湛屿低着头慢慢的喝着,感受着江予辰小臂的温度,他的衣服上有着潮湿雨涩味道,并不难闻,几缕垂下的发丝骚在了湛屿的肩头,触在肌肤上微微发痒。 湛屿抬眼看着江予辰俯下的脸,目光火热忱挚,盯的江予辰不自在起来,“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湛屿遂又乖乖的低头喝水,深邃的眼眸眨动个不停。一杯喝完,江予辰抚他继续躺下,自己则坐在澡盆边阖目假寐,这一夜折腾的好想入睡,又怕湛屿有什么吩咐,便迟迟不敢,此时见湛屿已无大碍,便松了身心,拳拳眷意席卷而来,霎时扑灭了脑中那盏残喘的灵灯。 而湛屿就这样盯着江予辰浅眠的侧颜,总觉得看着就多一份潺潺的心安.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打破了江予辰的假寐,少年冰冷的音色在门外响起,“道长,衣服已经烘干了,我可以进来吗“ 江予辰走上前去打开了房门,那少年托着一盘叠的整齐的衣服恭敬的立在门前,江予辰抬手接过微笑示意道:“多谢.“ 那少年说道:“不必客气,道长,一会我在送来早饭,您请便.“说完又是一副肃冷的面容转身而去. 江予辰关上房门,将湛屿的衣服摆放在桌子上,说道:“擦擦起身,把衣服换上.“ 湛屿闻言起身,一低头又尴尬的坐了回去. 江予辰见他这般扭捏甚为不解,道:“怎么了,腿脚没力气“ 湛屿脸红道:“不是,那个,你转过身去.“ 江予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莫不是听错了他俩可是一个湖里泡过澡的,什么没见过,今天怎么就变成了害臊的大姑娘了 江予辰不转身,湛屿就这么瞪着眼睛在水里坐着.江予辰叹了口气,认命的转过身去. 良久,身后一道出水的声响,伴着湛屿的嘱咐道:“你可别回头偷看啊!“ 江予辰莫得握紧了拳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心动3 窸窸窣窣一阵,湛屿麻利的换好了衣服,边整理衣襟边对江予辰说道:“你可以转过来了。” 而江予辰却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他坐在了凳子上。湛屿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莫名其妙,但在他面前坦诚相见还是蛮羞涩的。 “小道长,昨夜睡的可好啊!”这时女主人妖娆的嗓音在门外由远及近,似是边走边说。 湛屿有些不明所以得愕然,江予辰则以起身打开了房门,只见那天光晦暗的门口站立着一位艳丽的女子,一身粉色的纱裙,□□半露,腰姿纤细,玉腿修长,这身衣赏真真是只裹住了关键部位,其余一概露的胆大妄为。这女子看着江予辰的眼神,就像色鬼进了青楼,思想要多暴露有多暴露。 湛屿本就不喜这种风骚的女子,孟浪轻浮的要命,是以眼里的嫌恶之色分外明显。 少妇在门外看看近前的江予辰再瞧瞧里面的湛屿,怎么看怎么满意,腰身扭摆的好像一条美艳的腾蛇滑进了屋内。 “小道长,你这位朋友还真是英姿飒爽,俊美非凡呐!瞧这身子骨也是极好的,看昨个烧的那个可怜样子,没想到睡了一晚上,今个就活蹦乱跳啦!”说完身子滑到湛屿身边,眼神露骨的瞄来瞄去。 湛屿目不斜视,立如苍松,全然不顾眼前的香风乱舞。 江予辰只好出来打圆场道:“多谢夫人留宿。” 那少妇甩了甩手中喷香的帕子,说道:“小道长哪的话,对奴家不用说谢啦!”边说边丢了个媚眼给江予辰。 江予辰面上正经,心里恶寒。 这少妇比较中意面前这个蓝衣少年,一个劲的搔首弄姿,手中的帕子总是甩到湛屿的身上,说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啊!” 湛屿面无表情的拂开搭在肩膀上的帕子,不作回答。 “那小哥身体好些了吗?” 湛屿不作答。 “小哥干什么不敢看人家,难道是假正经?”说完掩唇痴痴地笑了起来。 湛屿依旧目视前方不作回答。 这少妇少了冷落,一副受伤的表情对着门口的江予辰委屈道:“小道长,奴家哪里做的不好吗?这位小哥怎么不跟奴家讲一句话呢?”泫然欲泣的模样,手指卷着帕子作势抹了几下妩媚的眼角。 江予辰道:“夫人,我这位朋友就是这么个脾气,您别见怪。” 少妇道:“一定是奴家哪里做的讨这位小哥的厌烦了。” 江予辰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女人还真是难缠。面上微笑道:“夫人,您真是多想了。” 这女人一直不依不饶,湛屿火从心升,厉声呵斥道:“哪那么多废话,我就是不喜欢你,怎样!” 江予辰道:“湛屿不可这么跟夫人讲话。” 湛屿挑眉道:“行了,你也别装了,明明恶心紧,面上还要装着谦逊恭维,你累不累啊!” 这湛屿倒是大大的讲了句实话,这样一个轻浮浪荡的女子对他们这种修仙的弟子最是大忌。 少妇闻言也不恼,依旧媚眼含笑的围着湛屿乱转,口中啧啧之声不停,“小哥哥,你现在倒是不喜欢奴家,但是一会你就会喜欢上奴家,爱死奴家的!” 湛屿冷哼一声道:“你莫不是白日做梦。” 少妇手中的帕子,随着手指的摆动香气更加浓烈,甜腻中带着一股兽类独有腥臊。江予辰只轻嗅了一点,血气就上涌的厉害,便知这香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遂抓起桌上的拂尘,甩向了少妇手中的帕子。 这少妇虽专心致志的对着湛屿犯花痴,却也不是个见色忘命之徒,眼见这拂尘快要碰到帕子,涂着丹蔻的玉手持帕子随性一甩,江予辰的拂尘就被一阵浊气震开了。 少妇秀眉一挑,秋眸斜眯着江予辰道:“小道长这是何意?怎么好端端得拿拂尘来打奴家的手。” 江予辰急急对湛屿说道:“快离开她,她不是人。” 说完这一句,那美艳少妇霎时收起晏笑,脸现狠戾,周身黑雾暴起,狂风吹的衣摆烈烈纷飞。 湛屿刚想跳开,倏尔肩膀一疼,随即身子也软绵绵了起来,湛屿心下大骇,只见自己的肩膀上抓着一只隐藏在兽爪之下的手指,这手的指甲尖长,黑如曜石,附着在手背上的兽爪毛色火红,顺着这只怪手往上看去,一张半人半兽的狐狸脸,媚眼含春的望着自己,就好像望着心爱的情郎般拳拳深情。 这狐妖虽修成人身,但却身覆皮毛,人脸上长了一张狐狸嘴,身后拖着一条硕大无朋的火红尾巴。 狐妖含情脉脉的对湛屿说道:“小哥哥,奴家的媚药,滋味怎么样啊!” 湛屿听完狐妖的话脸都白了,抬起手掌续灵,却连一丝灵流都凝结不出,身体虚空无力软的站立不住,“啪”的一声双掌撑在桌子上,才没让自己摔下去。 狐妖桀桀而笑,上下抚摸着湛屿的后背说道:“奴家说过,你会喜欢奴家的。” 湛屿银牙暗咬,狠狠道:“你放屁。” 江予辰在一侧随手甩出几张镇灵符向狐妖飞去,那狐妖谈笑间浊气暴涨,符箓在半空就被燃烧殆尽,符咒飞灰间拂尘也跟着甩了过来,带着灵力的尘丝如一枚枚尖利的钢针,拂过狐妖格挡的浊气屏障刮掉了她胸前的皮毛,顿时鲜血淋漓。 这一击好脾气的狐妖也是炸了,不再调戏湛屿,挥舞着利爪,嘶吼着冲向了江予辰斗,与之斗在了一起。 那狐妖爪子锋利,身形灵活,几个回合下来江予辰的道袍被她划破了好几处,江予辰灵符与拂尘齐上,浊气与灵力相撞,爆出白光阵阵。 湛屿暗骂自己几十遍,发疯没疯够,疯到狐妖的老巢里来了,这下好了,连累予辰三翻四次的搭救自己。 江予辰跟狐妖两个打的难分难舍,狐妖是越战越勇,而江予辰则足下步伐越来越踉跄,他的丹元灵流波动剧烈似要爆炸,手中的灵力亦是时断时续,江予辰心道:真不凑巧,到极限了。 仿佛是在应承主人的心中所想,手中的灵力瞬间熄灭。甩出去的拂尘此刻一点杀伤力也无,拂过狐妖的浊气屏障,只带起一点微弱的烟尘. 狐妖见状先是一愣再是大喜过望,钢爪一般的手顺势捏住了江予辰的脖子,将他惯在墙壁之上.甜腻腻的嗓音伏在江予辰的耳旁说道:“怎么了,小道长!舍不得杀奴家了“手指若有似无的撩摸着他的脸颊继续道:“奴家也舍不得杀你呢!奴家也可稀罕你了呢!“ 江予辰觳觫的别过脸去,蹙眉不言不语. 狐妖眼神如火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江予辰,手指一路向下,划过下巴经过锁骨,摸上胸膛,江予辰的衣服本就被这狐妖利爪抓的破败,胸前更是开裂见肉,狐妖的手就顺着这撕裂的缝隙探了进去.江予辰周身一凛,转过脸来怒目而视道:\'把你的爪子从我身上拿开!“ 狐妖依旧风骚万种,嗲声道:“小道长生气了呢!奴家就是不放.“说完这如蛇一般的手向下腹滑去. 江予辰如临大敌,双手揪住这滑腻腻的爪子,暗暗使力不让她得逞.湛屿看着江予辰被这畜生调戏,七窍生烟,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瀚雪,想要将它拿起来,可自己站着都以费劲,拔剑的力气可能都没有了吧! 湛屿勉力叫道:“你不是喜欢我吗?有什么冲我来!“ 狐妖转过头笑道:“小哥哥这是等不及了?“说完放开江予辰袅袅站起,继续道:“奴家这就来.“ 狐妖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江予辰的身上,扭着腰肢走了过去. 江予辰得了自由,暗暗续灵,可灵力还是时断时续,但比之刚刚还是好了一些,心道:不管了,不解决掉这只狐妖,等她玩够了也是个死! 江予辰奋力催动丹元,四肢百骸顿时传来撕裂剧痛,灵流每冲破一层阻碍,疼痛便加剧十分,待手中灵力充盈,江予辰咬破食指凌空画符,眨眼间空中浮出一道鲜红的束缚咒,抬掌奋力一拍符咒向狐妖的背心打了过去. 要说这狐妖也是自负,药倒那个灵力最强的,留下一个软柿子,却不想自以为软柿子好捏,这下可好,忙着去白日宣淫,忘了身后的软柿子可不是这么好捏的. 江予辰打出这一记束缚咒,喉中血气翻涌,愣是生生咽下.那狐妖松了防备,被束缚咒所压,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死命的挣扎,一对兽眼怒的通红,狐嘴里昂叫不止. 江予辰继续向狐妖甩了三张驱灵符,一张贴在脸上,两张贴于胸前,符上朱砂霎时红光大亮,狐妖因体内浊气外泄,痛苦的大喊大叫,刺的湛屿耳膜要穿. 江予辰解下腰侧的葫芦,剥下葫芦塞,左手剑指赐灵,葫芦上密集的符咒红光流转.狐妖泄出来的浊气,尽数被葫芦吸纳了进去.跪地的狐妖翻着白眼,涎水横流,终在最后一丝浊气被吸尽后轰隆倒地,瘦骨嶙峋的僵死了. 江予辰塞好葫芦挂在腰间,对湛屿说道:“你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湛屿隐忍的大汗淋漓,心跳如雷,道:“我还能撑的住.“ 此地是不能久留了,想不到阴沟里翻船,连个狐妖的障眼法都没能识破,修道的让个妖物耍了一通,传出去还不笑死个人. 江予辰随手将拂尘插在脖子后,拿起瀚雪搀着湛屿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原本氤氲的大雨也停住了,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潮湿的风带着寒凉,吹的人汗毛倒竖. 二人从厢房走至天井,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瘦弱的少年,其中就有领着江予辰上山的那位黑衣少年,想必是狐妖用法术迷惑众人,此刻狐妖以死,术法解了,一个个体力不支的倒在了这里. 江予辰抚着湛屿靠在一跟柱子上,走到黑衣少年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拍了几下这少年才悠悠转醒,以往无神的瞳眸,此时多了丝迷惘的神色,口中喃喃道:“我这是在哪“ 江予辰道:“你中了狐妖的幻术,不过现在没事了.起来早点回家吧.“ 这少年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暗影重重,阴森恐怖,倒是面前这位狼狈的道人,漂亮的不像个凡人,问道:“你是神仙吗“ 江予辰无奈道:“我不是,我是无极观的道士.“ 少年欲挣扎起身,江予辰随手拉了他一把,少年顿时面颊微红。 江予辰道:“烦请你帮我叫醒地上的人,我还有事要先告辞.“ 少年道:“道长不用客气,还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江予辰道:“修仙之人,随手之劳.“说完便转身走到廊下,扶起湛屿走了出去. 那少年望着江予辰的背影,迟迟不动,待二人走远了才去叫地上昏睡的人. 湛屿浑身燥热难当,一股剧烈的冲动一直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脚下步子杂乱,撑着他的江予辰亦是走的艰难. 隐忍的辛苦湛屿不甚咬了自己的舌头,口中顿时鲜血直流,顺着垂下的嘴角滴在了江予辰的道袍上.见血滴在了他的衣襟上,湛屿伸手去擦,但这种暴血的冲动让自己没有控制好手中的力度,非但血没有擦掉,反而是一把按住了江予辰的胸口,江予辰的衣襟本就划破了几道裂口,湛屿这一按压,手指触到了江予辰微凉的皮肉. 指尖的冰凉让这体内的冲动得到了缓解,口中不自主的舒吟出声. 触了一点想要更多,湛屿此刻头脑不清,双眼血丝密布,嘴唇爆裂干涸,搭在江予辰脖子上的手突然用力,抚在胸口的手顺着裂锦伸了进去,狠狠的抱住了江予辰,大力的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江予辰再也镇定不了了,慌乱的挣扎,湛屿抱着他舒服多了,可是他想要的不止这些,他想要的还很多很多,两人搂抱着在原地晃荡,江予辰本就灵力不稳,打完狐妖后灵流又阻逆了,现在除了身为男人的体力是真的一点别的都使不出来了.可这湛屿力气好像一座山,角力之间湛屿占了上风,终于把江予辰扑倒了. 江予辰在身下气的脸都红了,大声道:“湛屿,你给我起来,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杀了你!“ 湛屿现在的耳朵就像塞了十床棉被,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只想对身下这个人表露心底的炙热爱慕.湛屿将脸埋在江予辰的脖颈处慢慢噬咬。 江予辰从没像现在这般恨过,就在他想要自爆的当口,湛屿竟然一动不动的瘫在了他的身上.江予辰用力将湛屿翻下了自己的身体,只见那名黑衣少年手中举着一块石头,抖如筛糠的立在自己跟前. 江屿辰坐了起来,大口的喘着气,这少年呆愣了一会,忙不迭的扔了手中的石头,抖声道:“我该不会.....该不会是......打死了吧.“ 江予辰伸手探了探萧屿的鼻息,勃喘道:“放心......还没.....还没死.“ 听到还没有死,少年放下了悬着的心,再看江予辰,衣衫不整,脖子上青紫一片,衣襟的破口处露出莹白的皮肤,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楚楚可怜. 少年关切的问道:“要不我帮你报官吧!“ 江屿辰听到报官二字笑出了声,道:“不用不用,我朋友只是中了媚药,他脑子不清楚,不是故意的.“ 少年愤愤不平道:“那也不能这样对你.“ 江予辰道:“不说这些了,谢谢你.“ 少年听到江予辰道谢,不好意思的脸红道:“还道长的救命之恩!“ 江予辰休息了片刻,欲扶起倒地的湛屿,那少年见状抬手帮忙,问道:“道长这是要去哪?不如我帮您?“ 江予辰道:“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了,你早点回家吧.“ 少年道:“没事的,我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我哪里去都一样的,道长拖着个人赶路劳累,我还可以搭把手呢!“ 江予辰转眼一想,自己经过这些突发状况是真的无力支撑了,有人帮忙也是好的.便答应了少年的提议.“那就多谢你了.还没敢问尊姓大名!“ 少年将湛屿的另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说道:“我姓宋,名惜霜.“ 江予辰道:“真是个好名字。” 宋惜霜被江予辰一夸,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没敢问道长名讳?” 江予辰道:“贫道姓江,名予辰。” 宋惜霜内心默念了几遍,牢牢的记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人祸 二人搀扶着昏迷不醒的湛屿赶回了扶心堂,方才事出突然没有来的及检查湛屿的头部,进了厢房才发现他的头在流血,宋惜霜见状担忧不已,真怕一下子打坏了他。 江予辰请来一名扶心堂弟子过来给湛屿诊治,好在头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这体内的媚毒凶险,需尽快解了,思复一番拟了一张药方,抓药煎药去了。 江予辰守在床边一时竟忘了立在一边的宋惜霜,宋惜霜见他疲惫不堪也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默的站着,直到那名诊治的弟子端了药来,江予辰才发现他还站在这里,刚想开口邀他入座,这花茗束着双手一脸严肃的迈了进来,道:“这是去哪里了,弄成这样?” 江予辰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我们二人躲雨躲到狐妖的窝里去了!” 花茗眉头紧锁道:“狐妖?这桃溪林方圆百里也没听说闹过狐妖啊!你们在哪里发现的?” 江予辰道:“五里外的山中。” 花茗更加不解道:“五里外只有一座小溪谷,一目了然,有狐妖出没不可能发现不了。” 听花茗一言,江予辰的心里也是疑窦丛生,但还来不及细想,这花茗有些兴奋的开口道:“那狐妖长的怎么样是不是丰臀肥乳,国色天香啊!“一边说一边摆着波浪形的身姿,挤眉弄眼,风骚有余. 江予辰哭笑不得,这花茗的关注点永远都这么浪荡,道:“幻形尚能一看.“ 花茗惋惜道:“可惜了,要是跟你们一道去,说不定能饱个眼福嘞!“说完口中啧啧不停,仿佛错过了天大的好事一样,花茗见江予辰手中端着药碗继续道:“那小子怎么了?“ 江予辰道:“只是受了点轻伤,休息下就没事了.“ 这花茗其人本就是个药典子,鼻子一嗅飘散在空中的药香,便道:“这小子咋就中了媚药了“ 提到媚药二字,江予辰面上一跳,尴尬道:“一时疏忽.“ 花茗听这语气有异,遂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江予辰衣衫残破,脖子上大片的青紫,是个人也能想到他经历了什么,不由的嘴中惊呼道:“难道......难道这小子......对你......“花茗惊大了双眼,结巴的不敢说出心内所想. 江予辰手中药碗略一倾斜,洒了些许出来,忙伸手护好,内心思虑繁乱,不知该从何说起,弄成这幅鬼样子,怎能不让别人多想. 面上镇定自若道:“神志不清罢了,还是这位宋公子帮忙,我才得以脱困.“ 花茗顺着江予辰的目光望见了这位黑衣少年,清俊的面容,眼睛极大,五官棱角分明,年岁不大却透着一股沉稳.一身黑衣显的整个人有种压抑之感.这少年看着花茗的眼中无波无澜,是那种任你怎么看也绝不会从他眼中瞧出一丝情感的寂静.花茗见过的人中,掩饰的再好也能从中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可面前这个少年若不是天性如此那就是伪装的太过高明. 这少年躬身行礼,花茗点头示意,道:“有劳宋公子了.“ 宋惜霜道:“举手之劳.“那声音清冷疏离,断不是先前面对江予辰的那番感情丰富. 花茗越过宋惜霜走到床前,见这湛屿头上裹着绷带,面色潮红,道:“这媚药的威力不小啊!我看这碗药只能压制一时,他若是醒了,你还是锁上房门,让他自己待着吧,我怕他跑出去祸害无辜.“ 江予辰面露尴尬,小声道:“好.“ 花茗道:“他喝完药,你也回房休息吧,看这狼狈的.“ 江予辰简单的回了一个恩字. 花茗嘱咐完毕准备走,看了看身侧的宋惜霜道:“那这宋公子今也一并留下吧,我吩咐弟子给你准备一间厢房.“ 宋惜霜复又一礼道:“多谢.“ 见花茗走了,宋惜霜协助江予辰扶起了湛屿,将药尽数灌了下去.二人便各回厢房休息去了. 湛屿被这狐妖的媚药整整折腾了两天,醒了之后就被花茗锁在了冰窖里,待媚药散去,他自己也染了风寒,整日里打喷嚏咳嗽不止,甚是狼狈. 而那宋惜霜只在抚心堂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早上便告辞不知去向. 湛屿面前摆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愁眉苦脸,仿佛这是一碗能烂肺穿肠的毒药.这湛屿向来不喜姜,菜里若有一片那是整盘菜都不会动一筷子,更何况这么大一碗汤水,姜气浓郁到仿佛立刻要了他的小命. “我说这个东西能不能不喝啊!“湛屿一脸求助可怜巴巴的望着江予辰. 江予辰握着一只苹果,锋利的小刀子在手中熠熠生辉,割下一片放入口里,斯文不做作,道:“喝了好的快.“ 湛屿捂着鼻子挤眉眨眼道:“这一碗下去还不要了我的命了.“ 江予辰凤眸微抬,惬意道:“这是你作天作地的惩罚,喝吧!“ 湛屿有种壮士断腕的悲情,端着那碗小呡了一口,直翻眼白.江予辰见他这幅样子,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湛屿辣的舌头发麻,不利索的说道:“笑什么笑!“ 江予辰忍了忍笑,说道:“明天我们便可启程回听雨阁了.“ 湛屿道:“那色鬼忍心放你走了.“说完又呡了一口,一副口吐魂烟的样. 江予辰道:“叨扰了几日人家也烦了,早点回去还人家清净.“ 这几日湛屿算是把抚心堂折腾的够呛,关在冰窖里,一身血气无处释放,拳风乱打,轰坏了两堵墙,吼叫的声音扰的抚心堂的弟子夜里根本没法安睡,白日里一个个顶着黑眼圈走来走去.弄的江予辰实在过意不去,逢人就道歉. 湛屿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道:“也是哈!够丢人的了.“抬眼瞄了下江予辰,见他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慌乱间举起汤碗往口里猛灌.那滚辣的姜水乍一进口他便后悔了,但是心虚作祟只能咬牙坚持. 江予辰仿佛看到战屿的魂魄漂浮在头顶做死挺状. 待湛屿喝完,江予辰收了碗,嘱咐道:“盖好被子发发汗,明天你一定生龙活虎.“ 湛屿痛苦道:“借你吉言!“ 一夜好眠,二人于堂前辞别花茗,花茗一副亲闺女出嫁的依依不舍,嘱咐嘱咐再嘱咐,墨迹了半盏茶的功夫,湛屿听他那腻死人的词调都快要吐了,终于这花茗结束了对江予辰的关心,放二人离去. 湛屿御剑带着江予辰一路飞回了外城一处山脚下. 湛屿道:“不跟我回听雨阁坐坐,这就走了?“ 江屿辰道:“该回去了,出来没跟家师打招呼,需早点赶回去.“ 湛屿微有不舍,嘱咐道:“那好,你一路小心!“ 江予辰点了点头转身向城内走去.湛屿望了一会那渐行渐远的灰白背影,跳上长剑向翠微山飞去。 湛屿一爬上听雨阁的山门,那守门的弟子就围了上来嘘寒问暖,湛屿打哈哈过去,道自己去除狐妖了,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囧态. 面见了师傅报了平安,跟一众师弟简短的说了段打狐妖的“雄姿“便灰溜溜的滚回房间闭门谢客了. 在阁中闭门了几日,实在无聊的浑身发痒,又灰溜溜的跑下了山。这湛屿下山的第一件事,必保是喝酒喝个痛快,在听雨阁怎么都好,就是禁酒禁的厉害.为此他湛屿喝酒没少挨罚,什么扎马步围山跑圈托举水缸,能想到的招数尽皆罚过,就是再犯.最后沈傲放了湛屿一马,直言山下喝死不管,山上滴酒不沾.这才让这孽徒有所收敛. 湛屿走在内城的点将大道上,远远就看到风中烈烈的那面写着大大的酒字的旗子,霎时酒虫在腹中乱跑,惹的湛屿心痒难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待行到一间酒楼的门口,却从门内飞出一个人来,湛屿顺手接住,只见一个灰衣短褂的小厮,乌青了半边脸,口鼻窜血,嘴里仍是叫骂不止,“你敢打我们少爷,真是不要命了.“ 湛屿不明所以的望向门内,一名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铁青着一张脸立在门口,地上横七竖八的滚着几个人影,皆是抱头捂胳膊埲腿的乱喊乱叫.少年身后瑟缩着一位褴褛老者,看样子吓的不清. 湛屿扶住的那名小厮,挣脱了自己的臂弯,挥拳向那少年冲去,这少年面无所动,待这小厮近到身前,飞起一脚,小厮又被蹬了回来,重重的摔趴在萧屿脚边不动了,多半是踢晕了过去。 那褴褛老者见一堆人都没了战斗力,哆嗦着逃出门外一溜烟跑了个干净,门外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起来,都再说这少年的不是。 “这小子怎么这么没眼力,那乞讨的老拐头,偷摸骗无所不用,装的一副可怜老叟的样子,贪赌成性,整条街都恨不得他被揍死,这小子来逞什么能。” “就是就是,那老头偷了寇员外小公子的钱袋,就该让他挨顿打长长记性。” “这年头小偷都有人护着,什么世道啊!” “我看这小子眼生的紧,不是西陵的人吧” “你一天才出几次门?这小子整天赖在这满香楼里,该管的不该管全去插一脚,我都看见他好几次了。” 这少年面对诸位的指责,不辩解一分,一脸冷霜的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继续斟杯饮酒。 湛屿瞥见他放置在桌上的佩剑,剑鞘上两个歪斜扭捏的人祸二字,仿佛出自小儿之手。心道:人祸!这剑的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湛屿对这少年起了好奇心,打算上前搭个话结识一番,不等迈步上前,耳边便响起一个女音在叫江予辰的名字。循声望去,一处艳舞的纸鸢摊前,江予辰一席白衣掩映在花花绿绿的纸鸢丛中,对着面前的女子神情含笑,而那个柔情脉脉的主人正是江予辰爱慕的那位云莱得意弟子岳从晗。 今日的岳从晗,也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外罩纱衣,挽髻簪珠,跟白衣的江予辰站在一起,还真有那么个郎情妾意的味道。岳从晗手中拿着一只燕子风筝举在眼前,侧头对江予辰道:“这个好看。” 江予辰点头笑着回答:“好看。”听到江予辰的回答岳从晗看着风筝的眼神也是越发缱绻,江予辰从怀中摸出钱袋付了银钱,二人拿着纸鸢并肩而行。经过二人身边的女子都是一脸艳羡之色,羡慕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子能觅得这等天人之姿的郎君。 湛屿望着江予辰的背影,心中隐隐的不是滋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人祸2 满香楼中倒地的家丁们颤巍巍的扶起一位华服公子,显然也是被打的不轻,一副你给老子等着的愤恨,被簇拥着出了门,跟随在后的两个小厮看到地上还晕着一个,几步上前拉起那不省人事同伴,托着走了. 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纷纷散了.湛屿却顿觉有趣,将手中长剑抗在肩上,瀚雪洁白的剑穗在身后晃荡,一步三摇的走进了满香楼内. 大堂中店小二愁眉苦脸的扶着凳子,余光扫过那少年的脊背都是带着刀子的,掌柜的在柜台上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时不时的翘脚看看地上砸坏的物件,估摸着在跟这少年点算赔偿. 湛屿跨过门槛,掌柜的两眼眯笑,热情道:“客官来啦!“转头又对拾到的伙计叫道:”快快快,赶紧招呼着.“ 小二一听立马换了一张讨好的喜面,跑到湛屿面前点头哈腰的往里引进. 湛屿随着小二走到一处未受波及的桌子前入坐,正好能瞧见这少年霜雪般孤冷的侧脸.湛屿随意吩咐了几样小菜,要了一壶酒.一边喝茶一边等. 湛屿端着茶杯一直盯着他看,那少年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桌上的菜肴动也未动,举杯而饮间气定神闲. 似是湛屿的目光盯的过分紧密,那少年侧目而望,眼神带着杀意射了过来.湛屿先是一惊,面容再迅速的满含微笑,微微颔首示意,笑的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那少年冷冷的看了他一阵,杀意敛起转过头去继续往杯子里倒酒. 这时小二端着托盘前来布菜,一边摆盘一边说道:“客官别理他,就是个疯子,每天都在闹事.“ 湛屿道:“每天闹那发作的还挺频繁.“ 小二压低声音道:“这人什么事都来插一脚,话不多就是爱打人.这几天店里的生意都被他搅合的做不好.“ 湛屿一副我了然的表情,频频点头道:“我看他守着门口坐,莫不是再等人“ 小二道:“那到不知,不过他向我们掌柜的打听过国师府.“ 湛屿眉头微挑,道:“然后呢“ 小二撇撇嘴道:“那国师日理万机,岂是我们这等平头百姓可觊觎的,掌柜的自然不知,他便每天都来,一坐就是一天.“ 湛屿直觉所感这少年找上国师府必不是什么好事.对小二道:“坐了几天了“ 小二道:“五六天了,我说客官,你可别惹他,虽然你看上去挺强的,但是他跟你一定能战个平手.“ 湛屿知道这小二本是想说那少年强,但又怕自己气不过跑上去约战,才违心的恭维一下. 意味深长的对着小二笑了笑,小二不再说话低头下去了. 湛屿自斟自饮,眼神一直望着那少年,少年眼神警告了多次,无甚效果,遂一掌拍在桌子上,震起一根筷子捏住,皓腕一送,那根筷子破空向自己凌厉射来,湛屿微微侧头,筷子擦过耳边钉在了身后的漆红柱子上,回头一看,那筷子深深扎进去了三分之二. 心下骇然道:修为不糙,是个狠手. 湛屿将视线从新投在少年身上,问道:“阁下这是何意,好端端的为何拿筷子打我“ 少年戾目道:“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小二见状赶紧插在二人之间说道:“两位客官,别打别打.小店经不起折腾了.“ 少年道:“出去打.“ 湛屿挑衅道:“乐意之至.“ 少年拿起桌上的长剑昂首而出,湛屿扛着瀚雪跟在其后。 二人行至大道中央,隔着一丈距离相对而立.行人见这二位,一个杀气腾腾,一个云淡风轻,必有要打一场的架势,遂纷纷退避三舍,临近的几个摊贩,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唯恐被波及受了损失.人群之中顿时交头接耳议论嘈杂,闹哄哄的热闹极了. “这小子怎么刚打完,又打,不找打难受吗“ “哎!这穿蓝衣服的不是刚进去吃饭吗,怎么就跟这疯子杠上了.“ “疯子还管你是谁,疯起来亲爹都不认,更何况外人.“ 少年充耳不闻周围对他的谩骂,提剑便上,湛屿将瀚雪立在胸前作防御状,二人都没有拔掉剑鞘,只用拳脚招呼,那少年招招凶狠,湛屿躲来躲去,戏耍的意味颇浓. 几十招下来,那少年陡然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一记剑气向湛屿射来.见他动了杀念,湛屿拔出瀚雪,挥剑削散了射来的剑气,二人飞身近前,剑剑相撞,灵流连飙,斗的难分难舍.围观的人除了灵场的白光,连二人的一片衣角都看不真切. 打了许久,湛屿有些气喘,可那少年依然呼吸平稳面不改色,眼下湛屿不得不承认小二所说的话,这少年果真是比自己要强. 此时二人立在酒楼的房顶之上,相顾无言,然而底下一帮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在摇旗呐喊. “蓝衣服的小哥打死那个疯子,我们看好你.“ “加油啊,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底下越喊越大声,湛屿被热情激的叫苦不迭,心道:我也要能打的过才行啊! 真是一头撞上个硬钉子.喘息的当口,湛屿注视起他那把剑来,瀚雪与此剑相撞,感受到的是汹涌的杀气,好似这把剑是无数亡魂所凝,不杀尽一切誓不罢休.但这剑身却给人一种平平无奇之感,是那种武器铺子随随便便就能抓出一大把的样子. 湛屿嬉皮笑脸道:“我好像真的打不过你,不如我认输怎么样!“ 少年沉声道:“晚了!“ 湛屿摆手道:“不晚不晚,我请你喝酒怎么样,咱俩这是不打不相识,你就当这是我跟你搭讪的方式好啦.“ 少年不想听他废话,眉头一皱,不耐烦的向湛屿冲了过来,剑身灵气暴涨灼眼的白光晃的底下的人群大声叫嚷着瞎了. 可这湛屿何尝不瞎,什么都瞧不见了也忘记了防御,生生的杵立在当场,白白等着人刺.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湛屿睁开眼睛一看,江予辰与岳从晗立在自己身前,二人叠掌续灵防御,一道弧形的灵气场截住了少年的长锋.三股灵力相撞,兹兹爆发紫电霹雳,湛屿见状挥掌打出一记灵风,少年为了躲避撤了长剑,快速退到一边. 灵压消散,三人顿时齐齐松了一口气. 江予辰回首询问湛屿,道:“你二人为何打架,他还下此死手“ 湛屿眼光躲闪,打死也不能说是自己挑的头,说道:“他帮助偷东西的老头打失主,我气不过.“ 江予辰抬眼斜睨他,湛屿顿时吓了一跳,心虚一阵便镇定自若道:“咋啦,你还不相信啊.你这是什么眼神!“ 江予辰这幅有待斟酌的目光,着实让湛屿不打自招.江予辰丢给他一记回去再找你算账的眼神,冲着岳从晗温声询问:“从晗,没伤到吧!“ 岳从晗面颊微红,语中带着羞涩回答道:“没事.“ 立在一边不言语的少年突然开口道:“你就是岳从晗,无华的首徒“ 岳从晗听到他直言师傅名讳,面露不满,但江予辰在侧不好发怒,素声道:“正是.“ 少年嘴角上扬露了一道残忍的微笑,道:“等了五六天终于让我遇到了.“ 岳从晗不解道:“阁下找我有事吗“ 少年道:“有,当然有.“ 岳从晗道:“何事“ “要你命!“三个字掷地有声,震的在场的三人毛骨悚然. 江予辰上前问道:“从晗可曾得罪于你阁下为何要取她性命“ 少年见这白衣男子这般关心岳从晗,调笑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看你这么关心她,难道是你娘子“ 江予辰面显薄羞,温声道:“我二人还为成亲,但从晗是江某心上之人.“ 少年舔牙嗤笑道:“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配你,要不我杀了她,你再找个吧!“ 底下围观的人群又开始交头接耳的吵闹起来,纷纷都在认同少年的话,说她岳从晗配不上江予辰.这些杂乱的议论之声层层传入岳从晗的耳中,瞬间将少女冰白的脸黑如锅底。 自从接受了江予辰的爱慕之意,同门上下表面阿谀奉承,私底下嘲讽揶揄,将她说的是一无是处,她皆其当成嫉妒之意,却不想这帮腌臜百姓也这样说,真想一个一个的抽歪他们的嘴巴. 而江予辰接来下的话,让暗生闷火的岳从晗感动的差点滚下泪来,只闻江予辰语气坚定的对那少年说道:“江某认定了从晗,必生死相随,永不相弃!“ 少年举起长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银光闪闪的剑锋,撅着嘴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表情说道:“为了这种姿色的女子倾心,你的品味是不是太过低下了!“ 湛屿立在二人身后倒是全程把这少年的神情瞧了个遍,闹了半天对自己一脸的凶相是不喜欢自己啊!这对上江予辰不但废话多表情也多. 岳从晗熄下去的怒火,在听到这句话时又蹭的窜上了脑门,整张脸气到发白,隐藏在袖中的手指,握的咯吱一响. 少年闻声对上岳从晗道:“怎么,说了实话,生气了!“ 岳从晗岂止是生气了,恨不得活剐了你好吗,但是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追问道:“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那少年一甩剑身,剑尖斜指地面,冷酷无情道:“无可奉告.“话音刚落,岳从晗的眼睛骇到最大,这少年提剑便刺来,速度之快,真是眨眼将至,岳从晗手掌抬上,掌心氤氲间迅速化出一把光剑,剑身荧光流转。 江予辰此番出来没带拂尘,袖中符箓对人毛用没有,只能抬掌甩出阵阵灵刃。 虽说三人打一个,有失风度,眼下这可是要取人性命的攸关大事,湛屿也顾不得那份廉耻,提剑加入了战斗. 这少年果真修为了得,一对三打的是毫不费力,江予辰因为没有兵器在手是最好攻克的一个,也不知道这少年是故意放水还是全然没在意细节,只躲避江予辰的进攻却不还手,但是对上湛屿和岳从晗,那是招招必下死手,一点情面也不留. 双方焦灼,难分难舍,那少年越打越兴奋,越战越激勇,湛屿三人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若不寻个破绽制服他,此番斗到明日也难分胜负. 江予辰见这少年不顾及自己,咬破食指凌空画出束缚咒,挥掌打向了他,这束缚咒除了灵力能化解,打到什么禁锢什么,断不能用武器去接,想必这少年熟悉此道,剑身突然白光乍现,调转目标改向江予辰刺去。 殷虹的血咒碰上灵流倏尔化作一道青烟消散,眼见这剑身就要刺进江予辰的身体,少年邪魅一笑,皓碗一转反手收剑,抬手一掌击在了江予辰的丹元处.这一击江予辰单膝跪地,脸色霎时惨白,身躯因痉挛疼痛而动弹不得, 湛屿慌忙大喊:“予辰!“ 岳从晗见江予辰受伤,急火攻心,想要奔过去查看伤势,可这鬼魅少年复又杀了回来,只能继续与之对战不敢有丝毫松懈. 湛屿因为江予辰受伤,怒火中烧,防守改为进攻,出招猛狠,本占上风的少年被打的改为节节防守.似乎是湛屿的猛攻勾起他的斗志,不再一副猫捉耗子的顽劣,认认真真的发挥出实力去打. 岳从晗焦急中偶望一眼江予辰,只见他一手撑地,一手抓着腹部,低着头半跪在那,恍惚几眼也不出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就在她分神的当口,少年一剑便刺穿了她的手臂,岳从晗忍下了将要脱口而出的痛呼,一掌挥了过去,而这少年身形一闪轻松躲过,落到一侧又跟湛屿斗在一起. 这一剑真真是惹恼了岳从晗,她以剑为法器,双手结咒,虚空之中慢慢浮现出一道漆黑的铜门,此铜门一出,周身阴风四起,门后鬼哭阵阵.岳从晗的灵力经光剑转换,导到铜门之上,那扇左右闭合之门缓慢而沉幽的打了开来.那门缝不过刚开一指,一条黑色的虚影便迫不及待的迅速窜了出来,带着刺耳的尖叫四处乱窜,一股阴煞之气顿时裹挟了众人微暖的躯体,使之髓骨生寒,冷汗涔涔。随着门开的越来越大,门内的东西也瞧了个真切,那门内之物跃跃欲试层层叠叠,争先恐后自门内的境地跑出来的,是一只只凶神恶煞的厉鬼之魂. 这厉鬼之魂一个个青面獠牙,鬼哭狼嚎,漂浮在空中遮天蔽日,底下的围观群众皆张着大嘴仰脖而望,全然忘记了该怎么逃跑. 岳从晗执剑指向那少年,厉鬼之魂尽数向他扑杀了上去.湛屿收剑退后,一群凶魂围着那少年撕咬,少年长剑挥斩,打散一层在扑一层.恶魂层叠无穷无尽,缠的他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他们。 湛屿瞅准时机,背起江予辰跃过一处屋脊兽吻的房顶死命的奔跑,岳从晗在身后拔足急追,几次差点跟丢. 待岳从晗消失不见,那些围绕着的凶魂如烟雾一样尽数消散.少年气定神闲的站在房顶上临风而立,笑的一脸残忍,口中喃喃道:“下次绝不让你们跑的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章 人祸3 湛屿背着江予辰没有方向的瞎跑,直到奔跑的胸腔内刺疼到实在受不住了,才慢慢缓下了迅捷的脚步。这湛屿也是关心则乱,焦急中全然忘记了御剑飞行要比脚程来的快。 跑到一处幽深小巷内停了下来,湛屿扶着江予辰倚墙坐好。 江予辰此刻脸白如纸,蒙着汗珠的眉宇紧锁成堑,秀美的面容痛苦万分.看他这个样子,湛屿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歉疚的说道:“对不起,都怪我,我不去招惹他,你们不会来救我,他也不会要去杀岳从晗,你也不会受伤!“ 江予辰自剧痛中露出一个碎玉般的笑容,艰难的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说实话,果然.....你先起的头!“说完这一句,眉头凝的更紧了.“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越是安慰,湛屿越是内疚,接二连三的连累江予辰,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衰神附体了,出门次次不顺! 身后轻盈的脚步声传来,湛屿不用细探,直接从江予辰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中,就知道赶来的会是谁. 湛屿直起身子退后了几步,那岳从晗裹着一身女子独有的馨香,梨花带雨的扑进了江予辰的胸口,抽噎道:“予辰,你别有事啊!我好害怕.“ 江予辰抬起手臂,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发丝,说道:“放心,我死不了,别哭了啊!“ 岳从晗闻言反而哭的更凶,江予辰则心疼的一个劲的安慰,仿佛受伤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湛屿就这样立在一边看着两个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你侬我侬,说不出来的尴尬别扭,站在那走也不是看也不是,只好将眼睛望向别处,盯着那杂花生树,沃若绿叶黯然失神。 余光霭霭,归于寂无 失神发呆之际,湛屿忽闻江予辰微弱的唤着自己,湛屿赶忙回神,冲到近前回答道:“我在,予辰,有什么吩咐?“ 江予辰无力道:“御剑带我回无极观.“ “好!“湛屿扶起江予辰,忽问道:“那岳姑娘呢“ 江予辰道:“她先自己回国师府,我需要回门派调息.“他早已是满额湿汗,腹部疼痛不止,说话的力气亦是越来越少. 湛屿转头对岳从晗说道:“那岳姑娘自己小心.“ 岳从晗泪眼朦胧一心都在江予辰身上,懵懂的点点头. 湛屿搂着江予辰飞踏上剑,御剑向三清山飞去. 三清山主峰,上清峰无极观云峥密室中。 江予辰调息于坐化台上,脸色虽依旧苍白,但眉头以不再深锁,想必是缓解了不少. 石壁上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映的云峥道人玄鹤真的脸忽明忽暗. 玄鹤真一脸严肃,音色不悦道:“事情办好了“ 若此时湛屿在这,绝对想不到平日里谦逊和蔼的云峥道长,能发出这种阴冷的质问声,方才搀扶江予辰进来,云峥看到爱徒这幅模样,心疼的摔碎了手中茶盏,就差急的像岳从晗那样梨花带雨了.可眼下这份质问,分明只关心进展,不顾念人命. 江予辰睁开眼睛,恭敬道:“办砸了.“ 玄鹤真咽下口中勃发的怒气,森冷道:“不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吗怎会失手.“ 江予辰道:“湛屿无故去挑衅那人,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下手,我施计让那人打我一掌,速速撤离,等待下次时机.“ 玄鹤真沉着脸站起身来,走到江予辰的跟前,伸手挑起他光洁的下巴,阴测测的说道:“你也别给我耍花招,为师只希望你乖乖的,于你于我都好.“ 江于辰眸光熠熠,忧心道:“弟子不敢,实在是事出突然,湛屿若是伸脚进来,听雨阁势必会追查下去,到时于师傅不利.“ 玄鹤真俯下身来,他呼出的热气喷薄在江予辰的额头,说不出的湿热暧昧。江予辰下意识的别开了脸,但这种不情愿的小动作,甚是惹恼了玄鹤真,那挑着下巴的手突然暴起,狠狠的掐在了江予辰白皙的脖子上,阴狠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拒绝我.“ 江予辰被迫仰着脸,辩解道:“弟子不敢!“ 玄鹤真狼顾鸢视,唇扬噙血,“嘴上说者不敢,其实心里巴不得我早点去死吧!“ 江予辰眸泛云雾,似那三月初开的春意绵绵,勾住了玄鹤真骨血蛰伏的悸动与残暴。血液奔涌的潮流排山倒海,嗡鸣的耳中回荡着掌下之人,霜雪般泉韵的音色,“弟子没有!“ 这场出其不意的刺杀,国师府加强了警戒,岳从晗这个宝贝疙瘩彻底被她师傅禁了足,困在府中的她每日焦躁不安,忧虑凄怆,恨不得振翅飞去上清峰,若不是师傅严厉不许,估计早就奔了出去. 无华不喜江予辰这个人,要说无华不喜江予辰倒不如说他对无极观整个门派都有敌意.无极观眼下与国师府的对头丞相交好,大有扶持之意. 两派之间多有嫌隙,避嫌还来不及,可这江予辰却偏偏来纠缠从晗.在这皇城脚下,没有哪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能受得了西陵双雄之一的美男子追求。从晗沉浸在柔情蜜意里,抛弃了一贯的谨慎多疑,完完全全沦为个满脑子情爱为大的痴女.无华多次苦劝告诫其中利弊,但她却充耳不闻。此次刺杀来的突然,无华心下多是认定这必是丞相一党所为,跟它无极观也必然脱不了干系. 湛屿因害江予辰受伤一事,愧疚不已,遂回到听雨阁闭关清修了.而江予辰则一直被云峥扣在上清峰养伤哪里都不能去. 看似平静了一段时日,却不想烽烟又起.近日国师一党接连有客卿被杀,死后都丢失了佩剑.一时间皇城内外惶恐不安,国师一党更是花重金聘请客卿保护自己,但是说来也怪,专杀客卿拿剑,却丝毫不伤害雇主,如挑衅一般. 无华下了早朝一脸黑青的走进了国师府,随行的弟子均是噤若寒蝉,步子迈的也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 一名弟子疾步而行,手中拿着书信,见了无华行礼道:“师傅。” 无华盯着弟子手中的信封沉声问道:“手中拿的什么?” 那弟子恭敬回答道:“是无极观弟子江予辰送给岳师姐的信。” 无华一听见江予辰的名字,脸上的黑青又加重了十分,抬手抽出弟子手中的信封道:“你下去吧,我拿给她。” 送信弟子领了命令,行礼退了下去。 无华捏着那封信,封面上苍劲有力的岳从晗亲启五个字,刺的他眼眶深红。掌心倏尔燃起一簇蓝焰,书信自他手中化成一撮飞灰,无华自烟絮中抬起阴鸷的脸,厉声嘱咐道:”不准跟你们师姐透露半个字,懂了吗?“ 随侍弟子齐声答道:”弟子明白!” 无华负手而立,狭长的眉眼多了浓浓杀机。你们想折我左右手,就别怪我动你满门。 无华其人,视权如命,虽在云莱门担任地宗宗主,但云莱门以天宗为尊,历代掌门都是天宗宗主接任。自入门之日起在派中便不受待见,教习的弟子中只有岳从晗最为争气,他一定不能让岳从晗有事,自己做不了掌门,那就让我的弟子去做,待时机成熟云莱门一统仙门百家,自己再朝堂的后盾那更是坚不可摧,到那时天下尽皆为我所有。 必要之时,他不介意先碾死一只碍眼的小虫,而这小虫必指江予辰无疑。 上清峰无极观 众弟子打坐于缚影台,身魂融于天地。首座之上是观主大弟子牟轻风,钦点的下一任无极观主。江予辰因伤不能出席,遂窝在房中看书。云峥受邀去了丞相府参宴,本是邀请了师徒二人,眼下都知他受伤颇重,贸然出席空遭人诟病。 整个弟子东厢只有江予辰一人,院落安静非常,偶有几只翠鸟落在院中的花树之上,叽叽喳喳。一阵清风拂过,树影摇动,簌簌落下一阵火红的花雨。江予辰自书卷中抬眸向窗外望去,见一少年抱着把剑慵懒的倚在树上,惬意的啃着一只苹果。 似是注意到投射而来的目光,少年挤眉一笑,“咔嚓”咬了一口清脆的红果向窗边走来。 江予辰依旧垂眸看书,那少年走至窗前,跃上窗台斜斜而坐,两条腿晃晃荡荡,啃着苹果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就使了三分力,你没必要躺这么久吧!” 江予辰头也不抬,说道:“我不想看到那个女人。” 少年点点头,道:“也是,这云峥让你配合我杀了那女人,你怎么临时变卦了?” 那日三对一的打斗,江予辰攻击他的时候以唇语告知撤退,他玩的兴起没听,最后实在是嫌江予辰麻烦,就打他一掌让他一边呆着去。他对那个蓝衣小子很感兴趣,想打够了再杀岳从晗,没料到一个疏忽被岳从晗的鬼道束缚,三个人齐齐跑了。 翻过一页泛黄的宣纸,江予辰道:“无关的人没必要牵扯进来。” 少年桀笑的是一脸不信,道:“你是舍不得杀他吧!” 江予辰抬头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冷冷道:“随你怎么想。” 那少年自讨没趣,继续啃着苹果,道:“岳从晗被禁足了,无华不让她出府。” 江予辰道:“我知道。” 少年骤然回头,惊疑道:“你躺床上都知道?” 江予辰道:“我给国师府送了封信,没有回音。应该是被无华拦下了。” 少年啃完了最后一口,随手扔了果核,说道:“无华现在都恨不得灭了你们无极观,你现在就是他眼中钉了。” 笑了笑继续道:“这样也不错,不用动手,自相残杀。” 现在的无极观算是撕破脸公开扶持丞相一党了,以往云莱与无极观在朝堂之上各司其职,本分稳当。自从无华接任了国师之位,他的野心日渐膨胀,拉拢权贵打压异己,扶持傀儡皇子,朝野大半都围他马首是瞻。丞相一党有皇亲身份,亦是背地里小动作不断,挣来斗去无外乎为了走向那权利巅峰。 江予辰抬眼,遥望院中的花树,道:“那样就没意思了,亲手宰了他们才过瘾。” 莫的抓紧了手中的书册,指尖用力到抓皱了纸张,阴冷说道:“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少年耸了耸肩蹦下了窗台,回头对江予辰说道:“我继续玩去了,啥时候杀那娘们,通知我一声。”说罢摆了摆手消失在了花雨深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江予辰立在窗前静静的盯着院中那颗繁盛的花树,眼神忽明忽暗。 湛屿走进弟子厢房之时,便见到一席白色道袍的江予辰立在窗前发呆,雀跃的挥起手臂,招呼道:“予辰,我来看你啦!” 江予辰收回目光,对着走过来的湛屿微笑,盈盈笑目中似乎带了那么一点宠溺的味道。湛屿额头泛着荧光,一身蓝衣似冰似风,衣鬓间是丝丝潋滟着凉爽的翩翩云澜。 江予辰打开房门,湛屿跑了进来,抓起桌子上的水壶仰起头咕咚咕咚的灌了起来。 江予辰道:”干什么了渴成这样?“ 湛屿喝干了壶中的水,抬起手背擦了下嘴角,道:”我从山脚一路跑上来的。”说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上清峰风景不错。” 江予辰听他一说惊的愣在当场,这上清峰是三清山最高的主峰,从山脚爬上来要不间断三个时辰,这一路跑上来还真是耐力惊人。 湛屿见江予辰这幅惊呆的模样,拍拍胸脯傲娇道:“哥就这能耐!” 江予辰摇了摇头,笑着道:“好好的有剑不飞,费那力气作什么!” 湛屿狡黠道:“是为修!”说完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完继续道:“你的伤没事了吧?” 江予辰立在书案前合上书册,漫不经心道:“好了许多。” 湛屿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听我师傅说,你师傅站到丞相那边去了。” 江予辰默不作声算做回答,湛屿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不是也在为丞相办事?所谓的倾心岳从晗也是你师傅的授意吧!” 聪明如湛屿,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就让他看出了不妥之处。 江予辰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依旧无话。 谈话的气氛越来越怪。湛屿低下头摸了摸瀚雪的剑穗,道:“我不明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都去蹚那滩浑水干什么。” 江予辰将目光转向别处,嗓音清冷而无奈,“人活一世,身不由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章 恨生 湛屿沉默了,他找不到什么话继续交谈下去了.眼下无极观跟云莱门交恶,互相制肘,争锋相对。无论谁踢掉了对方,在朝堂上自己得到的利益就是最大的.湛屿真的是不明白,修仙之人不该清心寡欲,心怀天下吗都涌入那朝堂明争暗斗,阴阳怪气的怎么修仙! 江予辰的手指缓缓划过书脊装订的白线,盯着湛屿疑惑的面容说道:“修仙太遥远,不如将利益死死抓紧,还比较实在.“ 湛屿辩解道:“可我们努力修行就是为了成仙,为了造福天下,喜欢权柄何不入朝为官,何必苦修律己呢“ 江予辰阴晴莫名道:“因为贪!“ 贪!是啊!想要修为高强世人膜拜,又要权利之剑披靡天下,总之凌驾于别人之上就是好的,哪怕斗的头破血流,尸骸遍野也是值得的! 湛屿望着江予辰绝艳的侧脸,瞧不出一点波动的涟漪,小声询问道:“那你,会成为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吗“ 江予辰莞尔一笑,答道:“我对权利不感兴趣.“他是对权利不敢兴趣,他敢兴趣的,怕湛屿承受不来. 湛屿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可真不想江予辰变成那样的狂热之徒,他还是喜欢江予辰白衣胜雪,温文尔雅的样子.“我师傅听说云峥道长成了丞相府的入幕之宾,在阁中失神的摔了茶盏.“ 江予辰内心嗤笑,面上文雅道:“沈阁主一定是大为震惊,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湛屿点头道:“师傅说,鹤真再也不是那霖霖白鹤了.“ 江予辰闻言反而严肃的向湛屿问道:“你是不是觉的我跟我师傅一样?“ 湛屿心虚了,他在山下踌躇不前,既怕问了伤感情,又怕得到心里所想的那个答案,自己又承受不起,所以从山脚一路狂奔了上来,天人交战,惴惴不安了一路. 见予辰的神色不对,忙嘴上打哈哈道:“那个......什么.....我吧.....你在给我打壶水吧!“一脸真诚的继续道:“我挺渴的.“ 江予辰无奈一笑,拿起桌上的水壶,走了出去. 湛屿顿觉轻松,抚着胸膛大口的喘着气,这要是承认了还不得多伤予辰的心嘞! 湛屿在上清峰呆到落日时分才下了山. 江予辰自窗前揉了揉酸涩的眉间,此时房檐已经挂上了晕黄的灯笼,影影绰绰间两三名弟子结着伴进进出出,或低声或开怀的交谈着. 江予辰自白月初现中准备阖上窗子,一人却立在窗前不怀好意的拄着窗棂,冲着他狎昵而笑.江予辰见这笑容,眉间略有不满,但很快就隐藏了下去,平静的对着窗前的人说道:“旌宇师兄有何贵干“ 这名被江予辰唤做旌宇的男子,身材高挑面容清俊,但狭长的凤眼满是轻佻,退了道袍外面雾罩的轻杳灰纱,白色的底袍穿的是松松散散,露出大面的胸膛.他一手拄着窗棂,防止江予辰关窗,言语轻薄的说道:“江大美人,一个人睡夜里冷不冷,要不师兄来给你暖暖?“说完冲着江予辰不怀好意的眨了眨眼睛. 江予辰侧首含笑,凤眸潋滟着湿漉漉的深情,回答道:“多谢师兄关心,这都入夏了,应该问热不热吧!“ 旌宇一听,眼里绮色又起,仿佛江予辰是那狐裘暖帐中撩开拂面薄纱的美娇娘,兴奋道:“对,热不热,师兄给你扇风纳凉!“ 江予辰笑的顾盼生辉,道:“哪敢劳烦师兄.“ 旌宇连忙答道:“不麻烦不麻烦,乐意至极.“说完就想从窗子上爬进去.江予辰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歪着头道:“有门不走为何爬窗多不雅正.“ 旌宇早就被江予辰这副魅惑的笑容迷的晕头转向了,无论江予辰说什么他都是频频点头。江予辰指了指房门,旌宇了然的乖乖向门口走去,江予辰阴沉的脸被阖在了窗子背后. 房门打开,旌宇快步走了进去,那扇门后的江予辰依旧笑的倾城,只是掩映在阖上的房门间多了一丝嗜血的猩红.待那扇门彻底的关上,屋内霎时寂静无声. 上清峰依旧一派祥和,每日缚影台早省,江予辰依旧不出席. 这日散了早省,江予辰捧着一摞典籍走在去往万卷阁的路上,转过一道厢房,黛瓦碧苔的檐下角落里立着两个人影,逆着曦光看不真切. 似是听到脚步声,那两个人影齐齐向他望来,若是江予辰没有看错,刚刚二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只是突然查觉到自己的存在,快速的分开了而已.其中一人向自己走了两步,霞光拂去后的面容逐渐清晰,原来此人竟是下一任观主,大师兄牟轻风. 江予辰上前行礼,才发现牟轻风掩于身后的是他的女弟子,黎清. 牟轻风面有慌张,但仍强装镇静,微笑道:“是予辰师弟啊!这是去万卷阁还书吗“ 江予辰恭谦道:“正是,打扰师兄了.“ 牟轻风道:“哪的话,我只是教导清儿几句话而已.“ 江予辰余光一瞥,站在牟轻风背后的黎清,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情绪,神情一度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江予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收回目光,继续行礼道:“那予辰就先走了,师兄请便.“ 牟轻风泄了一口气,顿觉轻松的还了一礼,带着黎清擦肩而过. 江予辰继续往万卷阁而行,背后的黎清若有所思的望了他的背影一眼,遂不情不愿的匆匆跟上了牟轻风的步伐. 江予辰带着从万卷阁挑选的几本典籍,刚迈步而入自己的房间,一声质问阴恻恻的回荡在屋内,“你去哪了“ 江予辰闻声脊背陡生寒凉,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云峥一身墨蓝的道袍,端坐于自己的床上,儒雅的面容此刻怨怒阴沉. 江予辰关了房门,恭恭敬敬的站好,回答道:“弟子去了万卷阁.“说完将手中的典籍呈给云峥查看. 云峥抬手抽过一本,横在手中随意的翻了几翻,见只是普通的术法典籍,遂眉头舒展,暖笑道:“予辰还真是个勤勉好学的好孩子啊!“ 江予辰闻言皮肤又激起了一层疙瘩,答道:“无聊而已.“ 江予辰不喜欢云峥这样笑,因为他每次这样笑,自己都要遭殃. 云峥将那书册扬手丢落在床上,缓缓起身,施施然经过江予辰的身边,顿了一步丢下一句“我在密室等你!“便走了出去. 江予辰放下手中的书册,默默的站立了许久,倏尔牢牢的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狰狞的好似要爆体而出.他的面容青白交加,眼神中既有愤怒也有无可奈何的颓废,他隐忍着悲拗着,突然低低的嗤笑了一声,认命的松开了拳头.低着头走出房门,直奔云峥的卧房而去. 云峥奔波在外数日,一回来便直奔江予辰的卧房,可这乖徒弟却不在房中,左等右等也没见他回来,云峥那张儒雅的脸立马垮了,火气顿时冒了出来,他要给这乖徒弟一点惩罚,让他知道以后不可以跑出去太久. 越想越兴奋,云峥的脸就像食髓知味的嗜血暴徒,他抚摸着坐化台上的纹路,笑的瘆人极了. 江予辰下了密室,云峥回过头来,摆了摆手招呼道:“过来,到为师身边来.“ 江予辰真的是僵硬在当场,云峥的脸狰狞到变了形,一双眼眸通红如血,环顾的视线就像一头猛兽牢牢注视着它势在必得的猎物. 见江予辰不动,云峥缓步渡到他身前,而这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江予辰的心上,每一步都要将他踩踏致死.云峥绕到江予辰背后,环手拥住了他,下巴枕在江予辰的肩膀上,阴测测的说道:“怎么了,害怕为师“ 江予辰此刻内心狂叫着逃跑,可这具身体却仿佛僵死了一般,任灵魂如何嚎叫,它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云峥利索的解开了江予辰的腰带,一只手顺着衣襟探了进去,这一探仿佛一道炸雷劈中了他,本如僵尸一般的身体,霎时颤栗了起来. 云峥的唇吻上了江予辰莹白的耳垂,舌尖微微轻舔,江予辰的眼中,被这细密的吻,渐渐吻掉了神采,空洞无神的直视着前方. 云峥的手游走在江予辰光滑的皮肤之上,带起一阵颤栗,紧窄的腰腹,结实的胸肌,分明的锁骨,云峥的手一一探视着,江予辰活像一具了无生趣的尸体,在云峥的怀中静默,任由那双不安分的手缓缓的拉开了他的衣襟,也许是滑下肩头的衣服,让裸露的肌肤感受到凉意,空洞的眼神骤起波澜,江予辰一把拉住那滑到臂弯的衣服,快速的拉了上去. 云峥顿了一瞬,眼露凶狠,反手掐住江予辰的脖子,江予辰被这暴起的力道,掼的头颅狠狠向后仰去.云峥似是被气的不清,凑在江予辰的耳边说道:“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嗯!“说完手上蓄力下了死手. 江予辰被掐的脸色由白变红,呼吸困难.本能的想要伸手反抗,却又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他是真的想死,与其这样恶心的活着,不如就让云峥掐死自己吧! 云峥仿佛魔鬼附体,掐着江予辰让他浑身兴奋莫名,他的脸俯在江予辰的肩上,一脸淫邪的微笑着.江予辰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铁锈味浓郁,身体的力量正在溃散流失,五感混沌,快要气绝的样子. 在他以为要就此死掉的时候,云峥忽然疯够了松开了手.久违的空气跑进了身体,江予辰绵软了身子,仰躺在云峥的怀中.云峥继续吻着江予辰的脖子,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想死,那为师怎么办,为师可舍不得你!“ 江予辰的眼中滚落一滴泪来,心如死灰了无生趣.云峥抱着他倒退着上了坐化台,面靠坐化台的那面墙壁之上垂坠着一副铁链,冰冷的铁器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阴寒的幽光。江予辰还不等有所反应,双手尽皆被铁链束住,云峥幽幽说道:“今天,要给你点小惩罚,这幅场景你应该很熟吧.“ 如果可以选择,他这辈子都不想在踏进这座炼狱,铁链跟云峥加在一起那就是地狱,是修罗场. 江予辰绝望了,他哑着嗓音对云峥求饶道:“我错了,请师傅开恩!“ 云峥笑的一脸残忍,努着殷红的嘴唇,摇着头说道:“可是乖徒弟,现在认错,晚了呀!“ 云峥板起墙上那只操控的扳手,铁链咔剌剌的向上升了起来.江予辰的双臂吊过头顶,双腿弯曲的跪在了坐化台上。云峥拿起一条漆黑的鞭子,在江予辰眼前甩了几下,轻柔的安慰道:“忍一忍,不过几鞭子而已,为师不会太用力的.“ 江予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云峥挂着残忍的微笑,望着自己又是愤怒又是爱怜,修长的手臂一展,“啪“的一声重重的抽在江予辰的身上. 真疼!疼的江予辰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云峥见江予辰一副隐忍的痛苦样子,他就越是兴奋,越兴奋下起手来就越重.虽然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挥鞭子,但他绝不会打到江予辰的脸上去,他每次抽打都很有分寸,专往外人瞧不到的地方抽. 云峥已经挥了几十鞭,可这江予辰身上却一个伤口也没有,衣襟上一丝血渍也无.但见他痛的面色发白,额头布满汗珠,嘴唇失血发青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打的不狠的样子. 原来这鞭子也算是一件宝物,打在人身上没有伤口伤疤,但抽在身上造成的却是狠厉的内伤,此刻江予辰的外表干干净净,内里一定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云峥抽的上气不接下气,遂停下来喘气休息,江予辰得了空,隐忍多时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萎靡的跪坐在地.云峥见此又开始心疼了,忙扔了手中的鞭子,蹲在江予辰的面前,捧起他苍白的脸,说道:“乖徒弟,你有没有怎样,都怪为师下手太重了.“ 江予辰眼神迷离,疼的大气也不敢喘.云峥的心疼不过一瞬,转眼又是阴鹫狂傲道:“谁让你不乖,挨打也是自找的!“ 云峥的眼神变幻莫测的盯着江予辰猛看,突然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掐住江予辰的脖子将他掼在墙上. 背部结实的撞上厚实的墙壁,震的内府群伤血气上涌,一边咳嗽一边嘴角滑下血水. 云峥两眼爆红,凶狠骇人,他颤抖着身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江予辰的身体,左手使力“撕拉“一声撕开了他的道袍,他一手揽住江予辰的脖子,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心痛莫名的表白道:“予辰,师傅的好徒儿,为师......为师我.....我爱你啊!“ 而江予辰眼神涣散,就算这双真挚到变态的眼睛就在自己跟前,他也看不真切了.云峥盯着江予辰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回应,可他的眼中除了施虐折磨下的恍然空洞,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波起。越是得不到回应云峥就越是焦躁,急切而恳求的说道:“你乖乖听话,为师再也不打你了,我保证,你听到没有恩“ 江予辰刚一张口,血沫先涌了出来,云峥盯着江予辰染血的嘴唇,喉头滚动,似是再也忍受不了,狠狠的吻了上去.满口的鲜血染在嘴里,云峥的兴奋达到了一个顶点,他一边狠狠的拥吻着江予辰,一边大力的撕他的衣衫.江予辰靠在墙上,恨不得立即昏过去才好, 云峥随手解开自己的玉带,,眸中含泪的呢喃道:“我爱你.“随即云峥的腰身一挺,江予辰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章 恨生2 江予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弟子厢房的,黎明微星,冷的瘆人.他裹着新换的道袍,游魂一样的晃荡在廊庑之间。这一夜,他过的异常艰难,昏迷,痛醒,求饶,哀戚中浮浮沉沉,眼前除了云峥的脸,就是无尽的黑暗。 他多想有个人能来搭救,多想赶快结束这场非人的折磨.可无论他怎样去希冀,怎样去祷告,都没有人能来救他,只能生生的忍到云峥体力不支,才得以解脱. 在那张冰冷的床上,江予辰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滑下眼中所噙的泪水,他许久没有流过泪了,哪怕最深的伤再多的折磨他也都能忍受,可这次他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他冤他怨他无能为力,他只想一死了之. 从无声的流泪到低微的抽噎,再到喘泣,江予辰所有的冤屈与痛苦一并宣泄了出来.他就像一只没人要的可怜虫,独自舔舐伤口,舔不好的旧伤又添新伤,巡此往复越积越多. 终是哭累了,江予辰沉沉睡去. 云峥待江予辰走后,没有入睡,一双眼睛闪着野兽般的精光,他卧在坐化台上,盯着那副铁链怔怔出神.就连密室走入一个人都没有发觉. “你何必这样对他,越是激起他的逆反心里,越不好控制.“ 云峥闻声识人,动也懒得动,说道:“怎么,你心疼了“ “我既然能将他拱手送给你,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我是怕你这个心尖上的徒弟,哪天受不了,再逃了.“ 云峥不屑道:“只要他身上的毒一天没解,他就得老老实实的呆在我身边,否则离开我就是个死.“ “呵呵呵!”来人止了笑声,继续说道:”你还真是有办法啊,可惜这么颗好苗子了,若是能没有束缚,也是位少年才俊.“ 云峥道:“折了他的翅膀才能好□□,放任不管,羽翼丰满,还能抓的住吗“ “鹤真的心思就是多.“ 云峥转个身子,依旧躺着说道:“大驾光临无极观,也不怕走露风声,传到无华那里去.“ “无华忙着护命呢,哪有功夫管我去那里走动.“来人从阴影中走出,敛袍坐在了云峥的身边,借着微弱的灯光,一张明眸玉面,器宇轩昂的脸浮现在云峥面前,此人正是云莱门鬼宗宗主尚兰卿. 而此时的尚兰卿,伸出一指挑起云峥的下巴,调侃道:“还有力气吗“ 云峥满脸堆笑,一副你等着瞧的胜券在握,揽过尚兰卿,二人双双滚落在坐化台上.一片淫靡春光外泄. 江予辰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云峥因忙着出入丞相府,没有再去找过他。同门对这对师徒百般看不透,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房内的人可是两天未曾用饭,铁打的身子骨也是受不住的。 黎清思虑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在饭堂简单拿了点,用托盘盛着送到江予辰的门口。 站在门外黎清心跳如雷,以往只是点头之交,从未私下里接触过,今日这般唐突不知道会不会惹人口实。踌躇片刻,黎清抬起秀润的柔荑,轻轻的扣了扣门。 房门悠悠打开,江予辰一脸疲累的病态,弱不禁风的望着门口的黎清。江予辰这幅模样比黎清预想的要严重的多,她抬起那盛饭的托盘,结结巴巴道:“江师叔......我给......送饭。” 江予辰无神的双眸找回了一点神色,嘴角牵扯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道:“谢谢黎师侄。”这般有气无力,多说一个字都要掏空他的全部力气。 黎清眼中的江予辰,就像那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脆弱到几乎透明。“我帮......师叔......拿进去吧!”江予辰闻言,缓缓的挪动了一阵,让开了门口。 黎清第一次踏进男弟子的厢房,只见屋内陈设简单,井然有序,干净整洁的一丝灰尘都没有。她将托盘放置在桌子上,转过身对江予辰道:“江师叔,我看你这副尊荣,是旧伤又重了吗?” 江予辰望着这个从未多过一眼的师侄,心下颇多疑问。以往他跟黎清算是非常不熟稔的,黎清的师傅是观主的首徒,这师徒二人相差六岁,而自己的师傅云峥本就与牟轻风不和。 因观主钦定了牟轻风接替自己的位子,是以地位崇高,牟轻风很是中意黎清,走到哪里都带着。这黎清也从不与同门过多交往,今日怎么转性给自己送饭来了? 黎清轻声叫道:“师叔?” 江予辰收回思虑,无力答道:“算是吧。”缓慢的行了几步,身姿不如以往挺拔俊秀,”过几日就好了,谢师侄关心了。“ 黎清腼腆起来,笑了笑道:”那师叔请用饭吧,师侄告退。“说完快步的走了出去,并细心的掩上了房门。 黎清一走,江予辰终是撑不住了,摇摇晃晃的扶住身前的桌子,倾斜的力道让那碗飘着蛋花的汤撒了些许出来。扶着桌子入座,江予辰亦是薄汗满身,他颤抖着双手捧起那碗微冷的汤,狼吞虎咽的喝了下去。 黎清出了江予辰的房门,驻足回望,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这时两三名同门结伴而入,望见立在江予辰门口的黎清尽是一愣,而后二人一副了然的神色,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是黎清吗?怎么跑到江予辰的房门口站着?“ ”大概也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这些女的都什么眼光啊!偏偏都喜欢这么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谁知道呢。“ 这二人毫不顾忌的谈论,尽数飘进了黎清的耳中,她面颊羞红,不作言语,低着头快步走了。 转过几道厢房,黎清将自己隐藏在镂空的围壁之下,缓慢的行着。 新月如钩,雾影朦胧,灰色的纱摆映着浅浅的光亮若隐若现。她的手中紧紧的握着一只药瓶,是专治内伤的上好良药。 ”清儿!“一声呼唤,惊的黎清猛的转身,只见身后的阴影中慢慢浮现出牟轻风那张凌厉的俊容,他将双手负在身后,缓缓的靠近了自己。 黎清眼有躲闪,行礼道:”师傅.“ 牟轻风见黎清安好无恙,心下舒然,问道:“听说你取了一瓶伤药,可是哪里有受伤?” 黎清慌忙道:“没有,我这是留下给自己以备不时之需的。\'她撒谎了,这瓶药是她为江予辰取的,本打算明天借着送饭的由头拿给他。 牟轻风道:”清儿,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就算我死,我也会护你周全!” 黎清不喜欢听牟轻风义正言辞的对自己说这种让人遐想的话,遂拒绝道:“师傅,徒儿势必要以后独自闯荡的,哪能一直躲在师傅的羽翼之下。” 牟轻风一听,乱了心神,他慌忙的握住黎清的手,急切道:“你要去哪?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哪都不能去。” 黎清愕然,这牟轻风也甚是有些病态的霸道,她抽出自己的手,冷冷道:”师傅,请您自重。“ 牟轻风脸现哀戚,痛心疾首的说道:”你让我自重?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牟轻风从二十岁就喜欢上了这个冷冰冰性子的徒弟,她的一颦一笑都印在自己心中,像一根水草漂浮在心间,日渐生长,一寸一寸绕住了自己的整颗心。随着黎清的长大,他的情感越发压抑不住,捧出满心爱意的表白,得到的却是黎清的一句:我只当你是师傅! 牟轻风被打击过后,宽慰自己只当是清儿还小,慢慢就会明白自己,喜欢上自己的,可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从前,黎清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他要抓狂了,黎清越躲他越拼命的追,一个逃一个追,两人都是身心俱疲。 黎清叹了口气,无奈道:”师傅,徒儿说的很明白,请您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黎清说的一脸真诚,牟轻风没法在求下去,颓废的放下了手。”师傅没什么事的话,徒儿告退了。“黎清转身便走,潇洒自若毫不拖泥带水。 入夜已是万籁俱静,江予辰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眸,盯着床幔上那只五彩的香囊。 一声入座椅背的轻响,唤回了江予辰的神智。靠在墙上的一只椅子上,垂下来一双白色的绣鞋,来人双腿交叠,一下复一下的晃荡着。这个人的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之中,下半身白裙白鞋,双腿纤细,一女子音色空灵的询问道:”又挨打了?“ 江予辰闻言依旧躺着,没有回答。 那神秘女子哀叹一声,继续道:”每次挨完打,你都是这幅样子,怪让人心疼的!“ 江予辰嗤笑一声,仿佛再听一个好笑的笑话。 女子继续道:”我是真的心疼你,你别不屑。“说完这句谈话二人便陷入了僵局,无论这女子言辞恳切的说什么,江予辰都不答一句,好没意思。 那女子迟延了半刻,随手扔向江予辰一本册子,江予辰看也不看,继续选择无视。 那女子说道道:”这个或许对你有用,虽然是个残本。“ 江予辰缓缓转过眼睛,拿起甩在身前的那本破旧的羊皮册子,问道:”这是什么?“ 女子搅着腰际坠着的玉佩穗子,漫不经心道:”北冥前任魔君的亡魂傀儡术,他没写完,就被现任给灭了。“ 这亡魂傀儡术,乃前任北冥魔君所创,若能练成,便可收归一切能人异士的躯体供自己驱使,比那些单纯的妖魔好用百倍,魔君有心覆灭神界与人界,为了这个夙愿可谓是废寝忘食,整天研究些理解不了的术法。他死后,这本册子被现任魔君收了起来,丢在一边没在继续研究。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偷到手的。 江予辰道:”残本对我有什么用?你是让我自己钻研?“ 女子满不在乎道:”你那么聪明,没准就被你发扬光大了呢?“ 江予辰冷冷答道:”你还真是看的起我。“ ”反正你那毒刁钻,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可解的方法,不如把这傀儡术练成,不费自己灵力,也可指挥别人帮你杀人。“ 江予辰听了她的话,牢牢的握紧了那羊皮册子,眼神微眯,目光流转着万千汹涌的仇恨,说道:”多谢!“ 神秘女子顿时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名门正派不珍惜,我们北冥魔族求之不得。“收下这手札,我就当你正式加入我们北冥魔族了。” 江予辰凤眸微敛,嫌恶道:“随你。” 谈话再次陷入了静默,那神秘女子端坐在椅子上,腿也不抖了,可等来等去也没等来江予辰的一句话,不高兴道:“你就不能跟我多说几个字吗,我巴巴的跑来给你送残卷,你也不谢谢我。” 江予辰却转了个身,面向墙壁,道:“慢走不送。” “你!”听到这一句,女子气结,但又无可奈何,支支吾吾了半晌,丢下一句“老子走了!”便化作一团雾气消散了。 这女子走后,江予辰举起那羊皮册子,与黑暗中冷冷相对,嘴角微翘,若有所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章 恨生3 每年的七月初十,无极观都会于缚影台举办比武斗法大会,弟子们抽签切磋武艺,最优者可进入万卷阁秘境,学习高阶功法。以往每年都是牟轻风最优,江予辰第四,为此没少受师兄弟们的嘲讽,说这西陵双雄应该是牟轻风跟湛屿,他江予辰能排上去靠的全是脸。 今年如旧,进入缚影台还没有行出二十步,经过的同门们就炸开了锅,各种揶揄嘲讽扑面而来。 “万年老四来了啊!”说完嗤嗤讥笑了起来。 “年年第四,可在外的名头依然那么响啊!” “见识短呗,不知道人外有人,光看脸就以为多厉害呢!” 另一名同门走了过来,挑着眉看了几眼江予辰,对议论的几人说道:“谁让咱们没生出这样一张脸呢,在这酸有什么用,咱们用实力又不是靠皮相。” 众人齐声附和:“就是”,“是是”,“你说的太对了” 江予辰充耳不闻,依旧向云峥入座的方向走去。 云峥端坐在观主首座的下首处,一脸惬意的刮着茶盏里的茶叶,小口的嘬了一下。因观主还未入场,众弟子随意奔走交谈,气氛热闹酣畅. 云峥抬眼而望,见江予辰一身灰白道袍,挽着拂尘缓缓而来,云峥的嘴角就不由得弯起,笑的一脸慈爱. 江予辰走至云峥跟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师傅.“ 云峥柔声说道:“予辰来了!伤可好些了“ 江予辰面上一凛,随后转瞬即逝,平静的答道:“好了.“此伤非彼伤,云峥话里的意思,是指那些他用鞭子抽出来的. 云峥温声道:“好了就好,待会比武别逞强,身体要紧.“ 江予辰道:“徒儿知道了.“说完复行一礼,规规矩矩的站到云峥身后去了. 此时台下哄闹一片,牟轻风带着黎清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入了场,底下一群弟子沿途给牟轻风加油鼓劲,牟轻风面含得意一一道着谢,而他身旁的黎清则目不斜视,一脸冷若冰霜的随着他入行. 见此情景,云峥轻呵一声,漫不经心道:“这才赢了几年,就这般招摇.“ 与云峥平辈的几位师兄弟皆是一脸赤色,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座下弟子教导无方,成绩平平,除了云峥的的弟子江予辰拿了第四,三甲都是观主的亲传弟子,倒是显得自己拙才平庸,教不出出色的弟子来.云峥见诸位面有差色,不好意思道:“瞧我这张嘴,净说些不该说的话.“ 有人附和云峥道:“哪里,人家招摇也是应该的,赢的不费吹灰之力,自然众星捧月!“ 云峥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盏,幽幽道:“我也就这么多本事了,予辰这块璞玉,在我手上算是蒙尘了!“ 江予辰闻言,惶恐行礼道:“是弟子愚钝,没能学到师傅术法的九牛一毛,让师傅脸上无光了!“ 众人见这对师徒自损了起来,心有不屑但表面也要做足,纷纷劝解道:“师弟哪的话,就学了你一点皮毛都能拿个第四,若是学全了还不轻松夺魁,师弟别谦虚啦!“ 云峥淡笑不语,江予辰则在他身后隐隐不安. 交谈之间,一声嘹亮通报,观主玄阳真人,着一身玄色赤松袍庄严入座,不怒自威的神色,凛若苍松,一双迥熠生辉的豹目冷冷巡视着台下芸芸门徒。 众弟子见观主入了座,纷纷规矩立好,躬身行礼参拜。 .玄阳摆手一挥声,若洪钟道:“开始吧.“ 随着一声令下,一名子弟捧着一只朱漆描绘的檀木盒子,游走在众弟子之间,走到谁的跟前,谁伸手摸一张纸卷出来,纸卷上书写着天干记法,同一个支术有两张,哪两位抽到同一个支术组合,就一组比试,淘汰一轮继续下一轮抽签,直至最后决一胜负. 众弟子拿好纸卷展开,记下纸上的支术,分为两列退到影台两侧,这时通报弟子高声喊道:“甲组,请上台比试!“说完队列之中走出两名弟子,双方互为行礼后,开始比试. 首座之上的玄阳全神贯注的观望,下首那些师弟们则都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喝茶的喝茶,发呆的发呆,吃水果的吃水果,就是一只眼睛也懒得丢上缚影台扫上一扫.他们不想看这些资质平庸的弟子们耍活宝,他们要看今年的重头戏,看哪位高徒能打败牟轻风,坐上今年的魁首. 炎炎之下半日已过,就在众人昏昏欲睡的惫懒中四甲以出。牟轻风,黎清,江予辰,顾旌宇都在其列。复一轮抽签,江予辰对黎清,牟轻风对顾旌宇。 先出场的是牟轻风和顾旌宇.随着开场的锣音震颤,牟轻风轻轻松松以五招之内,将顾旌宇毫不留情的踹下了影台,高调的结束了战斗. 人群霎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声,顾旌宇立在台前黑着脸退下,立在恩师背后脸色潮红. 通报弟子继续高声喊道:“乙组,请上台比试.“说罢,江予辰与黎清双双走上了影台中央,相顾而立. 黎清手执一把白色的长剑,剑柄与剑鞘皆是雾银般的雪白,很配黎清那种冰霜美人的气质. 她素手握剑躬身行礼,江予辰易抱拳还之。 礼闭,黎清铮然拔出长剑飞刺而来,江予辰则以拂尘格挡,这黎清进攻勇猛,分毫不像一个柔弱的美人。双方对招不下几十次,江予辰除了躲闪,一招不出,惹的台下一阵窃窃私语. 云峥盯着台上你追我躲的二人,眉宇微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在眼中流转. 一位师兄放下茶盏,调侃道:“哎呀!这般怜香惜玉舍不得打,我看云峥你这徒儿是有了情况哦!“ 云峥眉头微皱,淡淡的不满浮了上来,回道:“有什么情况?不过是让着小辈罢了.“ “虽说这黎丫头是比予辰小一辈,可二人年岁相当,擦出点什么火花来也不是不可能啊!瞧这郎才女貌的.“ 郎才女貌四个字深深刺激到了在场的云峥与牟轻风,牟轻风眸子喷火,脸色难看.云峥则眉头越皱越深,不耐烦道:“瞎说什么,无端编排二人关系,视为污蔑.“ “哈哈哈!好,好,我不说了,看给你急的,我又没说你徒弟吃着碗里看锅里的,你急什么!“说话那位继续端起茶盏饮茶,面上依旧笑的猥琐至极. 云峥盯着台上的江予辰,悄悄握紧了拳头. 黎清的剑法出神入化,几招险些要刺到江予辰的身上去,她也是吓的不清,但面上不能太表露出来,只能继续挥剑,而江予辰仿佛一只白鹤翩舞,游走在黎清的身侧,来回躲避,他不是不想打,而是不知道该不该打,以往为了保存实力,他都是在最后四甲放水,输掉就可,但是今天他不想输,他要去万卷阁的秘境,找他觅寻了数年的东西. 躲闪之间,江予辰看到云峥示威的眼神,心下骇然,转念又想:与其这样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还不如放手一博,不就是被打几顿变着花样折磨吗?我若是在继续维懦下去,到死也报不了仇. 脑中坚定了信念,江予辰望着黎清的眸中陡现阴狠,随即一拂尘甩飞了黎清手中的长剑,抬起的左手灵力充盈,缠绕着罡风的一掌重重的击在了她的肩头。掌风之下黎清稳不住身形,节节后退,脚下一个不留神便仰下了缚影台。 牟轻风见状,忙跃下高台闪至黎清的身后扶住了她.黎清的锁骨以断,剧烈的疼痛使她脸色一白,痛苦的喘息间她心下了然,江予辰这一掌若是打在她的胸口,必将震碎她的经脉,废去她的修为。黎清不懂,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了他,竟然会下如此狠手. 牟轻风愤怒的盯着江予辰,江予辰只是望了倒地的黎清一眼,便行礼下台,神情平淡无波,甚至连一丝愧疚之意都没有. “呦,这江予辰怎么这么厉害了?一掌结束战斗,那之前躲来躲去的浪费时间闹着玩呢“ “万年第四,这次要变第二啦!“ 江予辰步下影台,规规矩矩的立在云峥背后,牟轻风则搀扶着黎清,让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扶着柔荑嘘寒问暖,满脸心疼。 玄阳看着牟轻风关心则乱的慌张样子,就十分头疼.遂轻咳一声制止了牟轻风的手忙脚乱. 底下一帮师弟则看的是津津有味,不光看还嘴上说,“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宝贝自己的徒弟,这师傅们还真是当的尽责啊!“此话是说给云峥跟牟轻风两个人听的,只要涉及到自家徒弟,这两个做师傅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引旁人无限瞎想! 云峥闻言亦是不恼,将双手叠于膝上静静端坐,闭目等待着下一场比试。 休息了约一炷香的时辰,通报弟子洪亮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争夺一甲,牟轻风对江予辰.“ 话音刚落,原本议论声的高潮迭起霎时平静无波,一个个瞪着眼睛盯着二人缓缓渡上擂台. 影台中央,一个眉目冷峻,身材高挑,一个颠倒众生,仙风道骨。此刻的江予辰,周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藐视,丝毫不把对面的牟轻风放在眼中.这种挑衅刺激的牟轻风怒火中烧,升腾的烈焰大有燎原之势. 围观弟子见这形势,纷纷交头接耳道:“这江予辰胆子真大,以为爬上第二,就能打败第一?这眼神分明是不把大师兄放在眼里啊!“ “让他嘚瑟去吧,一会被大师兄打下影台,看他还怎么横!“ “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啊!这江予辰看起来好吓人啊 !“ “虚张声势而已.” 二人对身边的议论之声不为所动,紧紧的盯着对方的眼睛行礼。礼毕后,牟轻风驭剑飞刺,手中剑指凌厉,朱天剑势凶狠。 江予辰一柄拂尘甩的收放自如,频频格挡住牟轻风袭来的飞剑.双方对决十几招,牟轻风倏尔心焦起来,他本打算五招之内结束,没想到江予辰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竟连一片衣角都没让自己碰到。 他收剑回手,以剑施咒,灵芒白光之中,骤然飞出一只霜雪般栩栩如生的引颈白鹤,白鹤降世带起弥漫着簌雪的飓风,伴随阵阵高昂的鹤呖向着江予辰俯冲而来。 江予辰见状,抬指快速的自齿间撕裂,飚着鲜血的食指顺着尘柄划过而上,染出一道殷红的血线,那血线深入尘柄,骤然爆发出一道强劲灵光,拂尘在众目睽睽之下倏尔变幻成一把炫白光剑,那耀目的剑锋斜上飞挑,一道灵刃霎时劈出,将那飞袭而来的冰鹤尽皆斩成一片冰雪,爆散在空中洋洋而洒. 牟轻风万万没想到江予辰能抵挡下这一招,而这聚灵化剑自己都不曾学会,看来自己真是轻敌了. 牟轻风咬破指尖,凌空画符,殷虹的符咒流动着盈盈水光,周围顿时潮湿莫名,有种深入沼泽腹地的潮闷之感。 这时有人大呼道:“驭水咒“. 这边江予辰指尖擦锋,顿时鲜血淋漓,割破的手指立于身前亦在快速的凌空画符,每一抹血液画就的符咒中都流转着金色的火焰。 待二人都画完了符,尽皆向着对方打了过去,牟轻风的血符在半空中化作一条滔天水龙,江予辰的血符则化作一只涅槃的巨大火凤,燃烧的火凤忽一出现,周围如坠炎炉,水龙与火凤自高空相撞,潮湿的水汽霎时蒸腾而起,使周围观战弟子都有置身蒸笼之感,有几个甚至忍受不住立刻扒了一层衣衫. 两方灵兽焦灼,江予辰的火凤明显占了上风,水龙在涅槃之火的炙烤之下爆发着阵阵汹涌的水汽,而炎凤烈火则越燃越旺. 召了两拨召唤兽,牟轻风的灵力已然烧的差不多了,体力不支的身姿有些颤抖踉跄。 瞅准时机,江予辰提剑近前,牟轻风堪堪避过,二人不再以灵力斗法,改为直接拳脚相加,可他拳脚功夫也明显不如江予辰,几次都迎着面被痛击,牟轻风彻底恼怒了,脚下步子杂乱,挥出去的拳头有种小孩耍脾气的乱扑乱打. 见他心智纷乱,打的一点章法也无,江予辰灌注全力的一掌打在牟轻风的胸口,将他击下了影台. 周围抽气之声阵阵,全部呆若木鸡的定在当场,牟轻风躺在地上,一脸的不可置信,可这胸口传来的滔天疼痛,提醒着他确实是输了,而且还输的很是难看。 江予辰干净利索的站在影台之上,冷冷的注视着仰在地上仍不服气的他. 此时最为震惊的要数云峥,这江予辰的体质他再清楚不过,如此高灵力的斗法,他应该撑不过一招,可不但撑住了还打赢了牟轻风,莫不是他找到方法悄悄解了毒? 首座之上的玄阳,脸色亦是变幻莫测,沉声对云峥说道:“鹤真的徒弟果真是一表人才!“ 云峥闻言,转过头恭谦道:“小徒只是侥幸罢了,以往都是没有机会对上观主爱徒的.“云峥此话真是大大打了玄真一巴掌,若是早点遇到,那不就是没有牟轻风什么事了嘛! 玄阳心底有气,却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得极力隐忍着,望着云峥的眼睛满是厚厚的坚冰。 众弟子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两名弟子赶紧跑出来扶起倒地的牟轻风。 在一片同情的眼神之中站起,牟轻风心有不甘又满脸羞愧,他没想到自己竟出了丑,遂一甩袖子嫉恨的剜了江予辰一眼,大步往黎清处走去. 紧接着通报弟子朗声宣布道:“斗法大会,一甲,江予辰!“宣布结果一出,没有惊叹的赞美,也没有艳羡的目光,众人都是一副凭什么他就赢了的表情. 江予辰不为所动,行完礼便下了影台,挺直着脊背静默的立在云峥的背后. 玄阳盯着江予辰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从鎏金宝座上站起,缓声道:“诸位,都散了吧!“ 首座之下的众门人皆起身恭送,牟轻风搀扶着黎清满脸心疼的跟在玄阳身后随去. 剩下的长辈都来恭喜云峥,把江予辰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云峥一脸的得意频频致谢,而江予辰面对夸张的奉扬除了和煦的微笑别无他法. 见恭维之人尽皆散去,云峥领着江予辰入了密室. 烛火昏暗间,云峥搭手探着江予辰的脉门,发觉这丹元还是一如既往的状态不佳,随时都有爆体而亡的危险.不禁狐疑道:那这影台的灵力爆发又是怎么回事? 云峥注视着江予辰的眼睛,想从中探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可这江予辰的眼眸如一汪泉水般澄澈空灵,半点心虚的隐涩都没有浮现.云峥负手在密室之中来回渡了几步,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江予辰平静答道:“弟子尽了全力,就是这样.“云峥知道尽了全力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云峥道:“你不要跟我耍心眼,为师有各种办法拔了你的牙齿,你别想着靠自己反抗我!“ “师傅放心,弟子一定乖乖的服侍师傅一辈子!“江予辰的真诚让云峥越来越困惑,仿佛江予辰越不反抗,他就越不自在一样. 云峥走到江予辰的面前,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说道:“为师只想你永远的陪着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江予辰俊颜含笑,望着云峥的目光带着歉疚与恭敬“徒儿明白,一直都是徒儿再惹师傅生气,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云峥转到江予辰的背后,环住他的腰身,在耳边柔声说道:“你明白就好.“交叠在腹部的手指间,倏尔多了一枚古朴的铜令,云峥将其捻在指尖,举到江予辰的眼前,继续道:“我这辈子还没去过秘境呢!你倒是比为师厉害,拿好,别流连忘返忘记回来!“ 江予辰握住那枚古令,一道精光闪过眼间,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云峥将唇印在江予辰的颈间,耳鬓厮磨了一番才放他离去. 江予辰出了云峥的卧房,眼中的精光大盛,仿佛星河璀璨,那枚古令被他牢牢的握在掌中,一路脚步匆匆的直奔万卷阁而去. 无极观的万卷阁,表面看上去就是一座八角飞檐的藏书楼,普通到再普通不过,但这栋藏书楼只是被结界掩藏了一部分而已,当你拿上古令,便可穿过结界进入隐藏的秘境,那里面收藏着:通灵术法,符箓秘典,禁忌真言等等高阶的功法. 而江予辰想要找的就是禁术之首的邪影真言.邪影术法强悍无匹,但又因是浊气组成,稍有不慎就会勾出心魔,意志不坚者害己伤人,是以被禁,江予辰自观中找寻了多年,都快把无极观翻了几遍了,也没能找到一点踪迹,而唯一没找过的地方就只有万卷阁秘境,隐忍多年,今日终于展露实力得来了此次机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章 浊心 江予辰推开万卷阁的大门,古令与隐藏的秘境产生共鸣,一道波纹粼粼的结界如星河天堑横亘在眼前。 迈步而入,穿过结界之后的世界,一片静谧幽暗。原本鳞次栉比而死气沉沉的书架,在这结界之内则全部散发着泠泠微光。一卷卷一本本流动着碎荧的典籍整齐的码放在上,一侧角落处则摆放着一张低矮的书案,桌上一盏古朴的灵灯散发着澄明寂冷的幽幽辉光。 江予辰走上前去,顺着一排排的书架凝眸扫过,尽是些通灵唤术,符箓秘法,八卦咒印,太极真言等等正道心法,禁术则一本也没有看到。这些秘典都是无极观历代长辈呕心沥血,或收集或自创的孤品,有几本乃是上古仙法残卷,晦涩难懂需有缘人自悟。 江予辰耐着心性一本一本翻看,细细的找了起来。 牟轻风安置好黎清,独自去了玄阳的两仪阁负荆请罪,只见他规矩的跪在玄阳的莲座跟前,孤傲的身躯难掩悲怆,静静的曲跪在那,垂眸不语。 玄阳则阖目端坐于莲台,静静打坐,冥心归入太虚。 过了许久,牟轻风的双腿已近麻木,莲台之上的玄阳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张古井无波的面容流淌过丝丝缕缕的不忍。见爱徒跪在下方,微微叹气道:“轻风!为何这般?” 牟轻风抬起透红的双眸,说道:“弟子无用,愧对师傅的期望与教导。” 玄阳见牟轻风不甘心的模样,微有不悦,面上依然无澜,说道:“胜败乃常事,你要看开。” 牟轻风倏尔抬头,对着玄阳不甘的叫道:“徒儿只是不甘心输给他罢了!” 同门之间的闲言碎语多少飘进了他的耳中,他不敢当面向黎清求证,只能将所有的嫉妒愤恨对准了江予辰。 玄阳垂眸沉声道:“说到底还是为了你那徒弟,一些捕风捉影的话,也能让你迷失心智。轻风,你真的太让为师失望了!” 玄阳这句话无疑在牟轻风受伤的心口,再捅上了一把刀子,此时他心血滞凝,满脸震惊,怔愣在原地,不敢置信。 玄阳起身渡下莲台,继续语重心长道:“这无极观将来是要交予你的,你这般沉不住气,怎能守好这千秋基业!”玄阳的手搭在牟轻风的肩上轻轻抚了抚,继续道:“为师看的出来,你那徒儿对你没有那份心思,既然付出的真心得不到回应,为何不能换成别的情感,还自己一个自由!” 牟轻风难掩求而不得的悲伤,卸力般将头颅压的低低的,颤抖着说道:“弟子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绝望与心酸,仿佛是在逼他割舍自己的性命一样。 玄阳恨铁不成钢,却也不忍心再继续语言刺激他,吩咐道:”轻风,下去吧!“ 牟轻风失神的点点头,退了出去。 江予辰在秘境中找了整整一日,一无所获。只好随手抽出一本通灵秘术,端坐在书案前看了起来。此时境外已近午夜,江予辰没有要出去休息的意思,依然忘我的研读,而那桌上明亮的灵灯,却倏尔摇曳了起来,这结界之内是没有风的,可这灯却无风自动,甚是诡异。 光影飘摇不稳,愈来愈暗的光源,模糊了竹简上斑驳的古篆。江予辰抬头望向那灯盏,只见那耀白的灯焰在眼皮子底下竟慢慢烧成了一团鬼火,映的周遭惨青青的一片,仿若进了晦暗幽深的千年地宫。 江予辰余光一瞥,只见一侧书柜之上投影着一只巨大的影子,朦朦胧胧,阴森恐怖。 江予辰一看见那只影子,半边身子的鸡皮疙瘩迅速暴起,脊背冒着丝丝凉风。随即探手上桌一把抓住拂尘在手,盯着那遮天蔽日的黑影,将周身戒备开到最大。 那在鬼火之下飘忽不定的影子,突然缓缓的移动了起来,就像一张黑色的纸片随风划过,薄薄如雾霭的一层在书阁游荡。 江予辰随着他的移动转着身子,那影子游曳了一圈,倏尔冲向着他的身体俯冲而来,刹那间穿体而过,一阵浓郁的浊气穿心透骨,滋味就像溺水倏尔得救,带着窒息的劫后余生,抽空了蕴纳百骇的全部力量。 那穿过去的黑影自他身后凝聚成一个漆黑的实体,实体托起的掌中燃烧着一团窒冷黑炎,汹涌中咆哮着尖锐的吼叫。烟气浓郁的实体没有五官,但那微微侧首的头颅仿佛是在细细的打量着那团黑炎。 “心够黑暗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一道阴恻沉闷的男音回荡在书阁之中,震人肺腑。 江予辰扶着绞痛的心口,一滴冷汗划过苍白的面颊滚落而下,不明所以的看着道那具玄黑的人形,问道:“你是何人?” 实体呵呵而笑,回答道:“我不是人。” 江予辰疑问道:“怨魂?”绕是江予辰会往怨魂处想它,这一身汹涌的浊气,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好东西。 实体摇了摇头,继续道:“吾乃一本禁忌之术。” “邪影真言!”江予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邪影真言,不禁脱口而出。 那实体比较赞赏的答道:“你小子还知道邪影真言,果然是个大逆不道之徒。” 邪影这番夸赞,跟骂人一个强调,江予辰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以为邪影是本书,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形态。” 难怪找了一天也没能找到,这样一个有意识的书灵,它自己不出现任由你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寻得到。 邪影说道:“有书,只是被你之前进来的那个小子拿走了而已!” 江予辰不禁心道:它说的必定是牟轻风了,可他拿邪影真言做什么,修习邪影是无极观的大忌,一经发现轻则废去修为,重则斩草除根,昨日之前他已是同辈之中最强,为何要这么做? 邪影见他不再答话,说道:“我知道你也在找老夫,若你想学,我亲自教你,比那书上自己悟要来的快。” 江予辰有些迟疑,没有立马应承下来,这邪影满身黑暗,不像是个好心肠的善茬,道:“你如此爽快,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邪影闻言,桀桀大笑道:“我的企图,就是找到传人,将我发扬光大而已!” 这邪影之术被发明出来,却因太过阴邪被禁,想想也是悲催,造它的是人,推翻它的也是人,世人皆不论品性好坏,只道术法的邪恶,难怪这邪影禁术都自己修出魂灵来了,可见这怨念是有多大。 江予辰问道:“就这么点愿望?” 邪影原本笑的开怀,听完这句话突然止了笑,严肃说道:“你认为这愿望很小吗?老夫可不这么认为,让更多的人修习邪影,然后被邪影所控,为祸人间不是更痛快!” 江予辰道:“晚辈认为,没有哪一类的术法是能左右施术者的,那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扯的幌子罢了。” 邪影倏尔沉默了,它那张没有五官的头颅静静的挺着,让人无法探知它脸上会是何等表情。 静默了片刻,邪影说道:“你这小子看东西很通透嘛!” 江予辰甩了一下拂尘,挽在臂间,道:“我只是不喜欢推诿而已,做了就是做了,找再多的借口也掩盖不了亲自动手的事实。” 邪影很是满意江予辰的答复,询问道:“那你想学邪影真言,是为了什么?” 江予辰双眸一片阴狠,冷冷答道:“为了变强,为了复仇。”这八个字掷地有声,恨意绵绵。 邪影听完再次哈哈大笑,道:“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的,老夫一定让你手刃仇人,得偿所愿!” 江予辰霎时胸膛之中炙血沸腾,只要能复仇,他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是自己的命,他都愿意拱手相送,只要能让他捏死负己之人,任何代价都不吝付出。 邪影自眼前化作一团漆黑的火焰钻进了江予辰的眉心,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竟以置身在浊气空间之中。雾茫茫的四野到处都是血雨的腥味,尸体的腐臭之气,密密麻麻漂浮的惨青鬼火,让人崩溃的厮杀惨叫。江予辰魂融于天地,以身体为容器,将缥缈与天地间的黑色浊气,融进了四肢百骸,丹元处汹涌的莹白元丹,此刻逐渐晕染出了一抹淡淡的血晕。 结界内无日无月,江予辰在浊气空间内吸取了大半,身体便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眼中瞳仁浑浊,面容灰败,脖颈处蜿蜒而上的几道深色血线,晕染出大块尸癍,好似一具将要腐烂的尸体。 浊气入体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体内的清气与浊气相互制衡,裂心焚魂,这种互相抵制的滋味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才好。 江予辰肺腑气血上涌的厉害,一口热血没忍住呕了出来,眉心拥簇的燃烧黑炎,没有热度反而冰冷刺骨,那钻入脑中的邪影以黑焰的形态退了出来,悠悠落地化为那无脸实体。邪影离体,江予辰顿觉好受了许多,但身体却滞涩的颤抖不止。 邪影音色依旧沉闷道:“你这灵脉怎么受损成这样?若不是老夫尽快离体,在耽搁一会儿你就沦为一具尸体了。” 江予辰以手支撑萎靡在地,心有余悸道:“晚辈被奸人下毒牵制,正在想办法祛除。” 云峥下的毒他不是没想过去解,可暗地里找了无数医者都没有法子,只能每月按时服用云峥给的药缓解,否则就会爆体而亡。 邪影道:“修习此术,对本体的修为要求极高,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可惜了,老夫对你很是满意,却不想竟是这般的中看不中用。”说完还挺惋惜的摇了摇头。 邪影说的很对,云峥的目的就是让江予辰一事无成的待在自己身边,不给他任何能反抗自己的机会,封了他的灵脉,就等于抓住了他的命门,云峥说什么他只能乖乖去做什么,反抗的结果就是既不让你痛快的死,也绝不会让你愉快的活。 江予辰目露焦急,言辞恳切道:“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还请前辈不要放弃晚辈!”这是江予辰长这么大为数不多的几次诚心恳求,以往他君如皎月,恭谦有礼的挽求都是虚情假意伪装之下的手段。“前辈,信我!” 邪影静立许久,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是第一个恳求老夫之人,以往那些修习者无不两面三刀,既想要这强大的力量,又嫌弃它不是正道。这正道邪道界限又在哪?不过世人两片嘴,它说你正你便正,它说你邪你就是邪!”邪影越说越悲愤,周身浊气汹涌外泄,秘境之内顿时鬼哭狼嚎,江予辰脖颈间浅淡的尸瘢再次浮现,青黑之色愈演愈烈,界线不断扩大。 他神魂再次燃烧,更多的鲜血涌出口中,喷溅在地面之上,开出一朵朵妖冶的曼珠沙华。 邪影悲愤的爆发了一阵便渐渐沉寂,这边江予辰更加虚弱的跪坐在地,额头以冷汗如瀑,脸白如纸。 邪影望着他傲骨不屈的倔强,继续道:“虽然你底子不好,但就冲你这份坚定的心,老夫助你。” 江予辰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那份坚持的意志一经松懈,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的躺了下去。眼前天旋地转,光明与黑暗相互重叠,终于撑至极限昏死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章 浊心2 湛屿从山下历练归来,酒香盈衣,将瀚雪抗至肩上,雪白的剑穗在身后晃荡。守山门的弟子每次看到他闲逸的爬上来,都是一脸兴奋,围着他叽叽喳喳打探着山下的趣事。湛屿立在两位师弟面前,口若悬河抑扬顿挫,阵阵欢笑与抽气声交杂其中。 好一顿神神叨叨,辞别两位师弟,湛屿晃进了主阁烟雨楼。 主楼首座之上,沈傲一派宗师风范正襟危坐,下首几位师伯师叔愁云惨淡,湛屿看这架势一定是在探讨什么重要且棘手的事情,遂将原本迈进去的一只脚,利索的拔了出来,快速的闪到一边去。 好在沈傲扶额陷入了沉思,没有发现门口突然闪过的人影,湛屿蹑手蹑脚的擦着门边悄悄的撤出了烟雨楼的范围。 转回卧房,走廊之处两三个师弟聚在一起沉色交谈,气氛不甚欢快,湛屿贱兮兮的凑了过去,师弟们皆强颜欢笑的行礼道:“师兄你回来啦!” 湛屿一一点头,笑着询问道:“聊什么呢?一脸苦大愁身。” 徐毓帧一脸不平说的说道:“还不是国师一党客卿接连被杀之事,国师前几日递了帖子给阁主,希望拉拢听雨阁入伙,阁主为独善其身遂婉拒,国师便怀恨在心,现在王朝军到处查封听雨阁所涉猎的生意,就是不让我们好过!” 另一名师弟接着说道:“一个国师就够头疼的了,丞相前两日竟然突兀来访,无外乎就是希望阁主站他那一边,他就插手让国师解禁听雨阁的生意,阁主不想拉听雨阁下水,仍是拒绝,丞相倒是没什么动作,可国师那个小心眼的记恨在心,这两日我派弟子下山历练,碰上了云莱门的人,口头爆发矛盾本无伤大雅,却不想对方恶人先动手,最后变成了两派互殴,自那以后云莱门接连打伤我听雨阁弟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师弟的脸色憋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湛屿自上次看过江予辰之后,便没有回过山门在外历练,这些事他也是今日才听说,除了惊愕就是愤怒。早知这国师无华阴狠毒辣,却没想到如今这般张扬,竟然公开敌对听雨阁。 湛屿问道:“师傅怎么说?” 徐毓帧苦着脸,叹气道:“阁主只是希望我们忍。” 忍?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忍个屁啊忍!你们互斗就好好斗,凭什么拉别人下水,别人不陪你们玩,你们就往死了欺负人,这都什么逻辑?独善其身还成了有错啦! 湛屿倏忽握紧了拳头,指骨在掌中咯吱作响,他现在恨不得下山打的那帮挑事的云莱门弟子满地找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欺负别人应该付出的代价。师弟们见湛屿这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都吓得赶紧捂住了嘴,这大师兄若是下山闹事,他们三个也吃不了兜着走。 徐毓帧连忙劝解道:“师兄,气归气,你可真别撵着人家云莱门的人打,这样以暴制暴只会越打越糟啊!” 师弟们连连点头道:“就是,阁主就是知道你惹事的脾气,吩咐我们不准添油加醋的!” 湛屿深吸了几口气,舒缓了一下情绪,笑道:“我明白,你们放心吧,只要不犯到我头上,我一定不动手!”湛屿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心里可不这样想,他以暗自拟好下次下山该做点什么了。 师弟们顿时齐齐舒了一口气,悄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突然徐毓帧想到了什么,霎时眸光精亮道:“今天下山的弟兄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江大美人在无极观斗法大会打败了牟轻风,拿了第一呢!” 湛屿听到江予辰的消息,顿时满脸兴奋道:“真的吗?他前不久才受了伤,这都能打败牟轻风啊!厉害啦他!” 师弟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晏笑,不怀好意的说道:“我说师兄,这江大美人还真真是你心尖上的人啊,看给你乐的,嘴都要飞天啦!” 湛屿挨个锤了他们一拳,说道:“胡说什么呢你们,那是我好兄弟,我替他高兴不应该嘛!” “是是,应该应该!” “我说啥了,他就这么急于解释关系!” “绝对有情况,还是不能为外人道的那种!”三位师弟你一言我一语的揶揄开了,湛屿懒得继续搭理,将瀚雪一甩,抗在肩上,大摇大摆的越过他们,晃进房中去了。 江予辰自秘境悠悠转醒,四肢百骸霎时涌上如暴力打断的那种剧痛,每动一下都疼的嘶嘶抽气,奋力着挣扎坐起,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紧蹙的眉眼环顾了一遍四周,结界内以恢复如常,散发着灵光的典籍,明亮的灵灯,除了这一身拆骨噬魂的疼痛,提醒着他邪影来过,否则还真以为是自己做的一场陆离大梦! 江予辰低声的唤了几句前辈,迟迟无人应答。抬起砭骨的掌心查看,原本润白的掌心蒸腾着浓郁冰冷的的浊气,仿佛一捧游离于坟茔枯塚间的磷火。 拖着疲倦的躯体调息打坐,那污浊的气息才慢慢的钻进了手掌之中,游散进肺腑之间一点残余也无。江予辰面上青黑的肤色亦逐渐的恢复了白皙,俊颜再次拢上了月霁清风,琨霜雪玉般的清冷。 江予辰调息好身体,出了万卷阁,此时天边已近鱼肚白,万籁俱静,穿过云华主殿绕过缚影台,迎面走来两三个早省的同门,江予辰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这三人全然当做看不见直直走过。 江予辰也是不恼,他早以习以为常,依旧端着挺拔的身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早省. 随着天光日渐明亮,陆陆续续赶来早省的弟子坐满了影台,早省一个时辰之后,才发觉独独缺了大师兄牟轻风与他的弟子黎清,众同门尽皆回过头来望向江予辰,一脸你干的好事的态度。 江予辰没有什么表情的站起身来,准备要走,却被一名同门拦住,质问道:“大家同门一场,你至于下黑手打断黎清的锁骨吗?想不到你面善心黑,伪君子一个!“ 江予辰不作言语,立在原地看着他,这位同门只当他的不回答是默认,更加放肆的辱骂道:“大家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平时就对我们爱理不理,这次竟胆大到横到大师兄身上去了,我劝你还是早点滚过去给大师兄磕头赔罪,不然将来大师兄当了观主,有你好受的!“ 听到这里,江予辰算是明白了,感情这帮人是在拍牟轻风的马屁,为他出头呢!自己得了第一就是大逆不道,他就该被牟轻风一脚踹下去,狼狈到博他们开怀大笑才是正确的? 有人继续附和道:“江予辰,不管你用了什么阴险的方法赢了比试,去给大师兄跪下赔罪才是你眼下最该做的,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去!“ 江予辰冷眼扫过去,神似一柄寒刀切过,围在他面前的几位同门具是一凛,但仍是嘴上不服软的嚷嚷着让他去给牟轻风赔罪. 江予辰不予理会,侧过而走,那名挑事的弟子用眼神恶狠狠的示意其余同伴,众人心下会意纷纷抽出佩剑,如鹰隼啄禽般向江予辰的背后刺去. 感受到身后的层层杀意,江予辰回首扬臂,拂尘一甩,尽皆抽掉了他们手中的佩剑,切肉剜骨的疼痛使其一个个大呼哀叫,捧起那被拂尘抽过的手背,只见手背上细密的小伤口深可见骨,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江予辰目光阴鸷,寒测测的说了一句转身便走,“等你们能将我打倒,我就去给牟轻风跪下谢罪!“ 几位同门从未在忍气吞声的江予辰脸上见过这等神情,遂骇的立在当场,忘记了口中呼痛. 影台早省事件之后,再没有同门敢继续去找江予辰的麻烦,为期半个月的万卷阁秘境也以到了期限,这日江予辰上交了古令,便下山去往丞相府与云峥汇合. 下至上清峰半山腰,便见牟轻风带着黎清缓缓而上,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远,牟轻风对上江予辰的眼眸先是惊慌再是躲闪,一副想要落荒而逃的窘态,他无言的匆匆而上,江予辰驻足回望,只看到他握拳狂奔的背影. 回头在看跟在后面的黎清,一张倦容之上是一双红肿的杏眸,步子虚浮憔悴不堪,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木讷迟缓的迈着步伐,若不是有这台阶指引,估计该走往哪里她都不知道. 黎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看到迎面伫立的江予辰,游魂般的呆滞的走过,江予辰本噙到了嘴边的问候,硬是生生的咽了下去. 见这二位师徒渐渐走远,江予辰继续往山下赶路. 到了丞相府,已是未时将至,云峥随丞相赴宴不再府内,江予辰本就不喜欢这府内奢华的格调,便没有入府等候,而是走至街上随意找了一处面摊,慢慢的吃着一碗素面。 手中的筷子刚挑起几根细面,还没送入口中,一把长剑“咣”的扔在了桌子之上。那剑柄说银似白,雪白的剑鞘上瀚雪二字古朴苍劲。 抬眼望去,只见湛屿蓝袍翻飞,眸若寒星俊美无俦,毫无形象的在长条凳上翘腿而坐,咧唇而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牙。 江予辰放下筷子,与湛屿微笑对视,秀目闪闪绝代风华。 湛屿微有失神,调笑道:“美人独自一人甚是孤单,不如小哥儿我陪陪你吧!” 江予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个正经!” 湛屿连忙坐好,抱怨道:“你可算舍得下来了,我自己一个人都快闷死了。” 江予辰埋下头去,说道:“有点事耽搁了而已。”说完继续吃面。 湛屿道:“我听说了,你在比试大会上得了第一嘛!想必是去了那秘境书阁修习绝学去了吧!” 江予辰吹了吹那滚热的汤面,平静道:“学了一点。” 湛屿闻言眼冒精光,“咱俩找个地方比试比试吧,好久没比试了,我都手痒了。” 江予辰刚想回答他一个否字,便闻街边一道怒喝,拉住了他的视线。 只见十几个身着云莱门艳金色衣袍的少年,为首者脸红脖子粗的指着自己这边喊道:“姓湛的,我看你往哪里跑,看我们今天不打死你!” 江予辰转过头来不解的望向湛屿,这湛屿霎时一脸尴尬,呵呵笑着对江予辰道:“仇家找上门了。” 江予辰茫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湛屿回答,云莱门的弟子早已嗷嗷叫着奔了过来,一个个气势汹汹,恨不得剥皮拆骨。 湛屿抓剑在手霍然站起,随身带起一阵霸道罡风,剑未出鞘翻转在湛屿的掌中,尽皆格挡住了云莱门的袭击。 湛屿稳占上风未尽全力,从容般戏耍的打法深深刺激到了云莱门的人,为首者拔出佩剑,寒光流闪招招肃杀,湛屿不曾拔剑反而被动,接连躲闪防守。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十几把剑频频刺来绕是湛屿修为再高亦是心力不足。 避无可避,湛屿被几人围攻,无暇顾念其他,那为首之人瞅准时机抬起长剑欲背后突袭。 电光石火间江予辰掷出了手中的面碗,七分热的汤面迎面泼了他一头一脸,那人顿时大喊大叫起来,一瞬间的分神,湛屿横剑一推,周身爆发的灵场霎时震开了围攻的几人。 那被泼了一脸面汤的带头者,胡乱抓下头上的面条,气急败坏的模样甚是狼狈好笑,湛屿一见不禁乐了,不光他在笑其余的云莱门弟子也忍俊不禁的偷着乐,有人憋的一脸受伤肩膀一直抖个不停。 那人道:“笑什么笑!”随后剑锋一指江予辰道:“无极观的也来凑热闹,正好抓不到把柄治治你们,今天可是你先出手的,给我一块办了!”对方得令齐刷刷的剑锋一致指向了江予辰。 湛屿一脸无辜的对江予辰说道:“我没想拉你下水,只是没料到这帮狗见谁跟谁呲牙!“ “你骂谁是狗?” 湛屿反问道:“狗问谁?” “你......!“那领头之人被湛屿顶到气结,涨红的脸色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粗气喘了又喘道:“都给我一块办喽!打死算我的!” 领头的一声令下,遂摆开阵势团团围住湛屿和江予辰,眼见无法独善其身,江予辰无奈迎战,那原本冷冷清清的面摊子亦被砸的乱七八糟,一时间奔走逃命,惊慌喊叫,激愤怒骂掺杂其中,污言碎语此起彼伏。 一个湛屿本就不好对付,又加了一个进来,云莱门人打的是越来越吃力,而这湛屿却仿佛逗弄孩童一般,给这一个暴栗给那一个巴掌,或出脚绊个人,或踹人屁股,玩的是不亦乐乎。 江予辰没有动用灵力一直拳脚功夫克敌,他不想眼下这种情势之下挑起两派的积怨,就算挑也不该经他的手。 虽然云莱门的人没有胜算,但贵在坚持不懈车轮战术,暂时还真是无法利索脱身,越打越缠,几轮下来湛屿以是微微气喘。 湛屿玩够了,冲着江予辰喊道:“跑吧!” 江予辰闻言一记拂尘甩飞了几名围攻者转头便跑,湛屿眼见着一抹灰白飘过,全然不顾及自己,愣在当场。 霎时腹部一疼,有人凌空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明蓝色的布料瞬间染上了一只脏脏的脚印,湛屿顿时火大灵场爆开,震的当场人仰马翻,抻着脖子向着江予辰把足飞奔的背影,大声骂道:“我操!江予辰你他娘的真不够意思!”骂完之后足下骤然蓄力,顺着江予辰逃跑的路线追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章 浊心3 见人跑了,那领头弟子率先追了上去,几名站立的同门则灰头土脸面面相觑,不知该追还是该留。而倒地的那几人却撒泼打滚哎呦痛呼喊成一片,放眼望去竟是丑态百出。 这时身后一阵脚步之声临近,那几名站立的云莱弟子回过头去,见几位同门跑了过来询问状况,两队人马简单交流一番,便结伴而追。 江予辰跑的飞快,快到湛屿拼了老命去追也只能瞧见他一片衣角。 湛屿边跑边喊道:“予辰,你等等我,我操,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老子追不上啦!“ 前方的江予辰闻言,紧急刹住了奔跑的脚步,而后方的湛屿见他站住,本想立住身躯,奈何速度太快惯性使然,眼睁睁的撞上了江予辰的后背,二人一个趔趄双双扑地。 江予辰闷哼一声结结实实被湛屿压在身下,湛屿的脸埋在江予辰细腻白皙的颈间,淡淡的发香混合着青草的涩味萦绕在鼻尖,那种血肉里微痒的感觉霎时铺满了心房,如一池春水搅动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荡的他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湛屿不自觉的探到江予辰的手握住,还是那种五指相扣的方式。江予辰被握的五指微屈指尖莹白,他趴在鲜青的草皮上没法动身,音色低低不悦道:“能起来吗?你以为你很轻?” 湛屿闻言,面颊绯红的慢慢起身,生怕动作粗鲁碰坏了身下之人。感觉背上的压力轻了,江予辰翻了个身缓缓坐起。 湛屿伫立在一侧,身僵面窘笑的是一脸尴尬。 江予辰作势欲起,却见一只骨节分明,洁白如玉的手伸在了自己面前,他想也没想低头拉住,借力而起。江予辰拍了拍身上草碎,湛屿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想解释又不知该解释什么,就怕越说越引起对方的怀疑。 江予辰整理好衣衫询问道:“你怎么惹上云莱门的人了?”湛屿这个人虽然爱惹事,但是关系到门派之间的和谐,他绝不会愣头愣脑的胡作非为。 湛屿嬉嬉言笑道:“还不是云莱门先动手打伤我师弟,我才忍不住替师弟们出气,结果那帮狗,就不依不饶天天追着我咬呗!” 自上次跟师弟们闲谈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湛屿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讨还的行事准则就开始了亲力亲为,他先是找到那伙欺负师弟的云莱门人算了一账,告诫他们以后不许再挑衅听雨阁,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结果非但没有起到威慑作用,反而惹得云莱门人天天聚集找事,听雨阁弟子的出行俨然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你不知道你怎么好端端的赶个路,就被十几个云莱门的人团团围住一顿殴打。 湛屿每天的活动除了喝酒睡觉除魔,还多了一件“打云莱”,这梁子算是越结越深,到了最后是酒也喝不好,魔也除不到,睡醒了就是打架,云莱门每天组建巡逻小分队,双方碰面就是一通乱斗,你追我赶乐此不疲。 江予辰道:“你这样打闹,沈阁主没有意见?”这听雨阁主沈傲为人谨小慎微,云莱与听雨阁闹得这般不可开交,为何没有阻止? 湛屿无所谓道:“我师傅不管,只要我别闹出人命就行!这帮狗不修理修理还真以为我们听雨阁好欺负。” 江予辰偶有听闻,云莱门拉拢听雨阁不得心有怨恨,以前都是小门大派争前恐后的想要攀上云莱这尊大佛,云莱自从三宗术法合一威力大增,一众门人那是走路看天高傲无比,地宗宗主把持朝政甚得怀光帝重用,何曾受过这种拉下脸来相交却被打脸拒绝之事。 当初拉拢无极观不成,使了一招大逆不道的教唆皇子谋权篡位之计,将无极观从太傅一职拉了下来,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今这番对待听雨阁,是瞅准了沈阁主不愿起纷争的安世之心,任由他捏扁锤圆越发大胆了。 江予辰忧虑道:“小心有诈!” 湛屿满不在乎道:“能有什么诈?我一不拔剑二不伤人性命,小施惩戒他们还想怎么样!” 江予辰若有所思了一阵,说道:“你还是小心为上,下次遇到他们还是躲得远点,万一出了状况不好善后。” 听江予辰这关切的语气,湛屿眉眼笑的更开了,道:“我有分寸!” 湛屿将瀚雪挂在腰间,蓝色的衣摆随风翻飞,江予辰瞅见他衣襟处那枚显眼的脚印,伸手上前拍了拍。湛屿丝毫没有准备,低着头盯着那珏白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划过胸前。 隔着一层衣服,湛屿感觉江予辰的手仿佛是一束羽毛,撩拨的到处发痒。身子微颤的湛屿一把抓住那只拍灰的手,微凉的触感袭来激的湛屿心跳停滞了一瞬。 江予辰仿佛被利刺蛰了般,猛地抽出了手,质问道:“又抽什么风!” 湛屿霎时从悸动的恍然中回过神来,尴尬的在胸前搓了搓那只手,低头道:“我自己来,别弄脏了你的手!”湛屿老脸发烫,一定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他可不敢抬头看江予辰,只好低头用力的在胸前拍来拍去。 江予辰见湛屿这副扭捏的样子,活脱脱像面对一位姑娘时的不自然。 此时二人置身在一座庄园的外墙边,四周清幽少人,除了嫩翠杨柳就是绿草碧野,江予辰寻路瞎跑不知不觉间跑到了内城与外城的交界之地。 眼前十丈开外就是那斑驳森严的旧城墙,青石间苔藓暗绿细藤盘绕。 湛屿脸颊上的热度散去,遂抬头而望,见江予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没有顾及自己,便问道:“有什么好看的?这不就是内城的城郊嘛!” 江予辰幽幽答道:“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经他这么一说,湛屿冥神感知了一阵,此地委实太过安静,准确的说连一丝生灵的气息都感知不到。 这内城最为繁华,居住的百姓亦是繁多,每天从外城奔走于内城的人亦是摩肩接踵成千上万。 倏尔一阵微风拂面带来一缕腥气,江予辰往前走了几步,轻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味道,皱了皱眉道:“你闻到腥味了没?” 湛屿抽了抽鼻翼,说道:“闻到了,淡淡的,有点像鱼的味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的气味,初闻浅淡,然而随着风的吹拂,这味道越来越浓,就像陈年泡在鱼塘里的拉网,又腥又臭,令人作呕。 “这谁家在晒渔网吗?”湛屿有些受不住这汹涌的气味,掩着口鼻愁眉苦脸道。 江予辰顺着外墙而走,越往北走腥味越大,湛屿跟在其后直翻眼白,一副快要熏死升天的模样。 二人顺着围墙走到一处洞开的侧门前,依稀可见门内青石铺路,花繁锦簇,绿树茵茵,池水盈盈,一些修剪枝叶的工具整齐的摆放在门边。 湛屿捂着口鼻往门内张望,不见一人,浓郁的腥味从园中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顶人一个跟头。 这花园的后门无一人看守,却这番毫无顾忌的大敞大开,再加上那诡异的腥气,着实诡异万分。 待二人踌躇不前,暗自思量时,身后追赶的云莱门人已从拐角跃出,两方目光相对霎时一愣,饶是湛屿反应灵敏,拉起江予辰撒腿就跑,身后一干众人喊打喊杀的追了上来。 湛屿扯着江予辰的袖子左拐右拐,见小巷就钻遇廊桥就绕,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那处外墙边。 湛屿刹住了脚步狐疑道:“怎么跑回来了!”不等他再说一句身后那队人马已然奔离了三丈处,湛屿连忙继续拉着江予辰狂奔,这次他换了相反的方向奔跑,结果饶了一圈再次回到了原点。 湛屿认命的立在原地,等着在打上一场,可这次云莱门的人却没有再追上来,身后静悄悄,空荡荡的,除了暖风呜咽,万籁寂静,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与江予辰两个人。 湛屿松开江予辰的衣袖,惴惴不安的将手放在了瀚雪的剑柄之上,江予辰袖中微动,一张驱灵符以夹在二指之间。 此时平地乍然起雾,由薄渐浓,转瞬之间湛屿连身边的江予辰都看不真切了,只有一抹模糊的身影于云雾之间若隐若现,湛屿往那身影处靠了靠,说道:“予辰,你离我近点,我看不清你了。” 那人影不为所动,这时周遭的空气顿时阴冷无比,仿佛寒冬腊月置身冰湖,还是没裹衣服的那种,刺骨的寒凉顺着每一个毛孔钻入体内,血液都冻得凝固了。 湛屿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眉毛凝结上一层雪白寒霜,耸着肩膀牙齿打颤,身骨抖作一团。 湛屿心道:真是好命,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架势肯定不是什么可爱的主。 遂走了几步向那人影艰难的又靠近了点距离,哆哆嗦嗦的说道:“予......辰,你......说句......话啊!”迷雾之中的人影微微一动,似是转了个身面向了湛屿,湛屿还想再说点什么,一道劲风刮散了面前的雾气,带着熏人的腥气吹向了自己。 湛屿心道不妙,一个后空翻撤出了原先的位置,瀚雪剑铮然出鞘,簌簌落雪之感萦绕周围。只见原来站立的位置处一只漆黑的手臂一闪而过,那手臂黑如焦炭,手骨颀长非人所有。 湛屿忽又一动,一个闪身掠过,那只漆黑的手臂又从后方只取湛屿背心,好在湛屿五感敏锐,动如脱兔,身体总是比思想行动的要快。 闪来闪去,那手臂的主人似是大了火气,一阵怒吼震彻云霄,啸的湛屿耳膜欲穿,胸腔热血沸腾,一股铁锈味充斥在口中。 四周浓雾翻涌更甚,湛屿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看不真切了,这时身后一阵衣摆的窸窣之声,一张符箓亮着红光自耳后飞至前方,消失了。 湛屿还不等出声询问,肩膀就被抓住,感知到江予辰的灵元波动,湛屿安了心,江予辰靠在自己的背后开口道:“可有受伤?” 湛屿道:“没有,你呢?” 江予辰两指间夹着一张灵符用灵力点燃,微暖的灵光熊熊燃烧,道:“我也没有。” 二人背靠着背警惕的环伺四周,而那黑色的手臂却不在出现了。四周腥气浓重,这气味着实让人恶心的紧,湛屿忍不住低头干呕起来,江予辰亦是眉头紧皱,亦是忍的一脸惨白。 湛屿呕出几口胃水,擦着嘴角说道:“这是什么玩意!是妖是魔还是鬼啊?这一身怪味熏都能把人熏死了。”江予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没有回答。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耳边,湛屿二人具是一脸警觉。两人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着头心领神会。 江予辰执着燃烧的灵符循声而走,湛屿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不等二人靠近,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跌跌撞撞的扑向了江予辰,江予辰伸手将扶,身后的湛屿则挑出剑锋突指,差点没刺进那人的喉咙里去。 江予辰眼疾手快,指尖爆灵弹开了瀚雪,湛屿目露微诧,借着符咒的灵光这才发现此非魔物乃是一个鲜血淋淋的大活人。 此人面目之上皮开肉绽,伤口深可见骨,左半边脸一道深沟翻着雪白的皮肉,眼眶里的眼球也不翼而飞,脖颈处纵横交错着一道道的伤口,仿佛被巨兽的利爪抓挠,血肉模糊间冒着丝丝的黑色浊气。腥味混合着血液的粘腻,刺激着湛屿的鼻腔,饶是再镇定也是绷不住,低下头狂呕起来。 江予辰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比湛屿能忍的多,蹲下身子摸上了那血人的脉门,毫无波动,竟已经死透。 江予辰道:“他死了。” 湛屿呕了半天将苦胆水都呕了出来,鼻涕与眼泪齐流,抽噎道:“哦。”湛屿实在是没有心情替这个亡者悲伤,他以呕的胃抽痛不止,四肢发虚。 江予辰的指尖擦过那些狰狞的伤口,血肉中残留的浊气追逐着他白皙的指尖,像一群调皮的孩子找到了乐趣,争先恐后的聚集成一团,顺着指尖钻进了江予辰的身体里。 将那些浊气尽数吸进了体内,江予辰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拍了拍湛屿的脊背,关切的问道:“你还好吗?吐不出来就不要勉强!” 湛屿不由得想笑,这哪里是他能左右的,他也不想吐啊,可是控制不住自己啊!湛屿狼狈的擦着嘴角,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晕头转向的。 江予辰继续往前走去,灵符一闪身影便被浓雾吞没,湛屿赶忙跟上。二人走走停停试探着走到那扇洞开的门前,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内由远及近,粗重的呼吸声杂乱无章,湛屿抬剑戒备,双眼爆睁,死死的盯着那白茫茫的门口。 那白雾之中人影晃动,云雾缥缈间逐渐清晰,只见一满脸惊慌骇到面目狰狞的男人从门内狂奔了出来,那人一见湛屿直指的长剑,吓了一跳,双手横在胸前乱舞,一蹦三尺高的避过瀚雪锋芒,躲在了江予辰的身后,结结巴巴道:“二位少侠.救......命!” 还不等江予辰细细询问,那闪至身后的男人竟一掌将他打进了门内,随后撒腿跑进了浓雾中,消失了身影。 湛屿慌乱之间只撕下了江予辰的一片衣摆,掌中的灰色薄纱柔软细腻,就如那主人的性子一般。 湛屿几步奔进门内大声喊道:“予辰!江予辰!” “别......!”然而只有这微弱的一个字从深处徐徐飘来,江予辰便再也没了动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章 岚铃 湛屿顿觉一股寒凉从脚底直冲上脑门,心凝若竭,他顾不得自身安危横冲直撞的在雾中乱跑,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江予辰的名字.然而静如死寂,连一句回音都没有,湛屿心急如焚,沉沉的无力感袭上心头,翻滚的怯浪涌进脑海,他急红了眼眶,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湛屿像个被丢弃的孩子,茫然无措,大雾之中辨不清方向,奔盲乱走不知天南地北. 那怪物的嚎叫再一次振聋发聩,响彻在身子后方,湛屿提剑疾闪,迅捷的速度破开了一道浓雾,蓝衣猎猎闪至一处池塘的假山之上,那原本碧灵的清池,此时如烧开的沸水,翻滚中冒着森黑的浊气,咸腥腐臭的气味排山倒海,四下溃散。 湛屿手中的瀚雪锋鸣阵阵,这是剑灵遇到魔物的兴奋,湛屿淬灵灌入剑身,提剑准备飞刺,却忽闻江予辰的怒喝之声:“湛屿,你先救人,这边我来.“ 湛屿心下一喜,忙喊道:“予辰,你没事吧!我来助你!“ “不用,你先去岸边看看还有没有活着得,先救人要紧!“江予辰语气不佳,仿佛隐忍着万千痛苦,这句话都像是拼尽了全力喊出来的. 湛屿向来最听江予辰的话,遂乖乖照做,足下轻点闪落到了岸边. 只见这云雾滚滚的草岸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名穿着艳金色衣袍的云莱弟子,有几个已是身首异处断手断脚,身体完好的亦是伤痕满身。湛屿主要查看那些完好的,然而探了几个都是脉息全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也是气息微弱,随时都会咽气升天. 湛屿抬手附在那人的心口处,缓缓的输送着灵力.心中默念着老天垂怜,望救回一条性命! 而大雾之中的江予辰,则满脸尸斑瞳孔□□,脖颈上黑色的血线如开裂的旱土,纵深狰狞,原本珏白的双手此时漆黑如墨,筋骨爆凸,他面前一只浑身流着脓水的庞然大物,似龙似蜥,一身鳞铠破烂不堪,头上的双角亦是折断了一只,双目赤红如牛眼泣血,强健有力的臂爪腐烂干枯,那痉挛且颀长的指骨跟人有着八分相似. 那魔物伏在江予辰的身体上方,一只利爪扣住他的脑袋,像是要蓄力拧下来一般.江予辰的双手箍着那魔物的虬臂奋力反抗,却不想千钧一发间动用了邪影的修习法门,这只魔物的浊气尽数被他吸纳了过去,那魔物有心挣脱,奈何江予辰手如铁箍,大量的浊气随着涡流般强劲的吸纳之力泄体而出,兀自垂死挣扎,怒吼悲鸣. 江予辰的灵丹现已是红如鸡卵,大量的浊气冲刷着灵脉,如冰刃刮擦,痛的死去活来,眼前阵阵黑白交替. 那魔物最后一丝浊气被江予辰吸纳殆尽,轰然化作一团枯骨倒塌在地。 江予辰仿若一朵饱经风霜的娇弱白莲,颓败的仰躺在地上喘息,那些可怖的尸斑逐渐消退,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来.他墨发散乱,那束发的灰色带子早已在魔物的利爪之下寸断,瞳仁以不再浑浊污白,漆黑如晶却微微涣散,一张薄唇嫣红,下唇处挂着一枚小小的血珠,那是隐忍之下贝齿所咬. 江予辰在被那奔逃而出的男子推进门内之时,还不等做出防御,就被那雾中的魔物抓住了脖颈,一阵晕头转向的上蹿下跳,就被带到了那池塘边上,魔物将他掷掼在地,张开钢筋铁骨般的爪子,钳住了他的脑袋.头皮上那重压之下的裂骨疼痛,快要将眼珠挤爆. 江予辰抖出几张驱灵符,拍在魔物的臂爪上,可灵符沾染浊气及焚,一点威力也发挥不出.不等他再做打算,那魔物爪下发力,似要活活拧下这颗脑袋来,江予辰剧痛之下双手蓄力攀上了那只焦黑的爪臂,与之角力抗衡.但这双手与那魔物相触碰,就如同开启了一道汪洋漩涡,誓要卷尽一切有生之力. 江予辰体内暴起一阵吸纳之力,那魔物身上蒸腾的紫黑之气尽数涌进了他的体内.清气乃人修之本,浊气乃妖魔力量之源,那魔物感知到力量在流失遂奋起反抗,想要将爪下的人丢出去,可这吸纳的力量就如千斤下坠,坠的它丝毫挣脱不开,被牢牢的吸附在地.那魔物仰天长啸,鸿雁哀鸣,不断的激爆深藏的浊气想要挣脱束缚,可魔物不是人类,心智混沌头脑简单,以为激发更多的力量就能换来生机,殊不知越是这样做越是加速了自己的死亡.巡此往复,那魔物竟活生生被江予辰吸成了一堆枯骨. 随着魔物的僵死,那浓稠的大雾渐渐消散,周围的景致慢慢浮现出来,随着迷雾消散的还有那湛屿救治的一息尚存的可怜人,那人将死之际倏尔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目光中汹涌着狰狞的求生欲念,但也只是一瞬,骤然收缩的瞳孔是情感的至高点,随后如星辰陨落,光华一刹. 湛屿抬手阖上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无能为力的叹了口气.谁也不曾想到一场追逐,竟折了十几条性命,虽说他们之间有些私怨,但却不到希望人死的地步. 湛屿立起身来,看了一圈身边七零八落的残肢,紧皱的眉宇中搀着丝丝缕缕的惋惜之情. 湛屿足下轻点,飞越至池塘对岸,卷地薄雾之间,一席雅白的江予辰静静的仰在草皮之上,目无神光,莹白似雪. 湛屿跪在江予辰的身前,慌张笨拙的将他扶起,关切道:“予辰,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啊!“说着将这具微冷的身躯抱在怀中,鼻尖酸涩眼眶微红. 他的手在江予辰的身侧胡乱的摸着,触到那冰凉的手背便一把握住,细细的摩挲着,可这手实在是太过冰冷,任由他干燥温热的手如何摩擦也燃不出一丝温暖,拾起那珏白的指尖放置在唇前,轻轻呵气,边呵便用手掌揉搓,反反复复不厌其烦,那玉色的手背终于泛起了一点桃妖的粉白. “予辰!你说句话,别吓唬我!“将那粉白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湛屿言语悲泣。 要说这湛屿就是关心则乱,看到江予辰这样静默的躺着,不去探探脉门就这样狼狈的又抱又暖,英挺的鼻峰微微抽动,凌厉秀目化作百尺轻柔,纤长的羽睫震颤,眼底似是蒸腾而起的水润霞光,忽闪忽闪间打湿了一片羽帘. 江予辰只是很累了,四肢百骸早就散尽了力气,就连澄明的看清眼前之人的悲切都做不到,可他感官还是敏锐的,那个抱着自己的人很暖,也很颤抖,那燥热的手掌粗粝中带着疼惜,一遍一遍揉捏的入心入骨. 那若有似无蹭过手背的嘴唇柔软薄凉,轻薄的暖气温热湿润,一缕一缕的导入肌理.还有那耳畔擂鼓般的心跳,那么的强劲有力,那么的轻怜重惜.他的慌乱,他的手足无措,他的茫然四顾,他的嘘寒问暖都通过那颀长结实的身躯传递了过来. 江予辰涣散的眼中倏尔落进了一粒璀璨的晶莹,仿佛一粒水滴坠入静湖,那荡漾的波纹就是一道回魂咒语,在那漆黑的心塘之上召唤出一片五彩斑斓.江予辰眨了眨眼皮,聚焦的瞳孔还不曾将混沌的画面整理清晰,又一滴便落了进来,两滴晶莹盛满了江予辰的凤眼,顺着外翘的眼角滑落,好似一个欲语泪先流的凄婉美人. 江予辰微微抬首,湛屿那双泪目刺的他眼睛发涩,太阳穴爆凸,嗓音沙哑中裹着无名的业火,说道:“你真出息!还哭!“ 湛屿泪眼朦胧,眼中滚落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尽数砸在江予辰的脸上。他真的以为江予辰死了,眼神涣散身体冰冷,抱在怀里一丝气力都感觉不到,先前那些七零八碎的尸体,就在心里认定那东西势必很强悍。 江予辰没让自己插手,他以为他能摆平,当眼见着他变成这副冷冰冰的模样,懊悔愧疚心绞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霎时灼空了他整个躯体。 原来他为了不让自己涉险,竟拼着死与那魔物同归于尽,他怎能不悲拗的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下落的泪雨砸的江予辰眉头紧锁,心下思虑万千,他从没见湛屿哭过,在这十年相伴中,湛屿总是那么的没心没肺吊儿郎当,仿佛眼前这个流着泪的绕指柔哭没了那个百炼钢. 湛屿流着眼泪的眼睛,情绪多变,有惊喜有安心有劫后余生的怅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此时他多想将面前这个人嵌进灵魂深处,谁也不能再伤害他一丝一毫,除非自己身死魂消. 湛屿就这么盯着江予辰的眼睛,止住了眼泪却止不住炙热的情感,他的双眼就像两座沉寂多年的火山,此刻被疯狂的岩浆翻涌,终于爆发了. 江予辰被他热烈的眼神盯的脊背发麻,抬起虚弱的手掌,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有气无力道:“你醒醒!“ 然而这一巴掌就似情人之间的抚摸一样,湛屿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瞬间就被抚断了,他满心满眼都是江予辰那腮边的一道泪痕,那嫣红的薄唇,那含情妩媚的凤目斜翘的眼尾. 湛屿喉头上下攒动,眼中瞳孔骤缩,猛的俯下身子吻上了那千思万想的一抹薄红. 江予辰骤然睁大了眼睛,一瞬间的怔愣过后,是无尽的恶心与愤怒,他这辈子最讨厌被男人触碰,尤其是这样屈辱的方式。 湛屿吻的凶狠,双臂发力紧紧的箍住了怀中的江予辰。 江予辰挣扎摆动,一张脸扭曲而苍白,好几次挣脱了湛屿的嘴唇,还不等喘上一口气又被唇舌捉住继续拥吻。江予辰挣扎了几轮终是耗光了那回流的丁点力气。 他不在殊死徒劳,而是咬住贝齿紧守牙关,抵御着湛屿汹涌的口舌入侵。 这番拥吻对江予辰来说仿佛过了经年,湛屿如一头猎豹有着无穷无尽的爆发力,他的嘴唇早已红肿火辣,一口气要喘上三次才能喘完,稀薄的空气在二人鼻翼间你争我夺,江予辰终于承受不住,眼前昏花,陡然松开了贝齿。 湛屿守得云开,舌尖顺势滑入了江予辰的口中缠绵厮磨。 江予辰的口中津液饱满,顺着嘴角留下,他心里恶心的紧,望着顶上的男人仿佛杀身仇人,仇恨的火焰在眼中燎原千顷。 然而湛屿置若罔闻,依然闭着双眼忘情其中,一双手在江予辰紧窄的腰背间辗转,好似将怀中之人的脊背当做了琵琶弦,一遍一遍弹奏着华美的乐章。 湛屿品尝够了江予辰口中的甜美,一路从嘴角舔舐到眼尾,在从太阳穴绕至眉心,印下一吻后清泠泠的说了一句:“予辰,我喜欢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章 岚铃2 江予辰被这一句清洌的表白,轰的脑袋烧干,肺腑盛满的恶心与恼怒全都跑的干干净净,而此刻的心境真是乱的像理不开的线团,毛绒绒错综复杂的盘在一起,怎么理也理不出那根线头来,盲目的拉扯只能盘出一个又一个的死结,徒增焦躁而已. 湛屿的眼神炙热而柔软,天地万物不进他的眉眼,那琉璃般的眸子里只锁住一处. 江予辰躲闪开他炯炯的目光,将视线下移至他的衣襟处。湛屿自他的额间落下爱怜而舍不下的吻。 江予辰的心彻底乱了,当屈辱跟反胃的感觉消散,竟然涌起了异样的震颤,原来他并不抗拒湛屿的亲吻,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期待. 他的手攥住了湛屿淡蓝的衣袖,那织着暗纹的布料掺着道道纤细的金线,指腹在金丝之上摩擦,凹凸不平的触感,像极了他的心境,波澜壮阔,暴雨将倾. 他想:如果自己现在不是无力的被动,他会怎么做? 估计会一掌打退他,然后在揍的他六亲不认,方能消恨吧. 湛屿的胸膛急喘如牛,环着江予辰的手臂收的更紧,勒的江予辰微微皱眉。 他的眼睛赤红的像饥渴多日的猛兽,而怀中的江予辰就是他续命的血肉,无数的渴望桎梏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叫嚣,啸叫着将怀中的人拆吃入腹,融进身体嵌入灵魂. 湛屿两手撑地,擎起上半身,居高临下炽热如火的盯着身下觳觫的男人,下落的衣摆处一枚银色的宫铃清泠脆响,仿若幽风穿林. 湛屿哑着嗓音对江予辰隐忍说道:“予辰,我想你!“ 这一句就如晴空炸雷,劈的江予辰尸骨无存,他抓着身下的草皮,梗着筋脉凸起的脖子不确定的吼道:“你莫不是疯了?“ 湛屿痛苦的摇了摇头,额前一缕发丝垂落,坚定的说道:“我没疯,我喜欢你,我想你!“也许是隐忍的太过难受,也许是听到江予辰严辞的拒绝,湛屿的眼底氤氲起了一层水雾,看起来悲悲戚戚的. 江予辰如果现在尚有一丝力气,他一定一脚就让湛屿断子绝孙,这辈子他都别想在挺起来做男人.此刻他是真的恼恨自己这具孱弱的身体,每次吸纳浊气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要打坐许久才能恢复气力.没想到这次时遇哀哉,撞上了湛屿发疯. 忍不住心下恶寒,江予辰无语凝噎,一直当兄弟的人竟然想要搞自己,放在谁身上都够悚然的. 江予辰眼睁睁的看着湛屿将双手放在了腰间的玉带上,吓的魂都飞了,厉声呵斥道:“湛屿!你想清楚了,你这样做了,以后还怎么面对我,你是要让我恨你吗“江予辰头皮发麻,手脚冰凉,这比上次湛屿中了媚药还恐怖.上次因为药的事他可以不计较,可这次头脑清明的做这等龌龊之事,他实在宽慰不了. 湛屿充耳不闻,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的扯开了那条白玉带。 江予辰毛了,他一把抓住湛屿的衣领,一拳将他打翻在地,随即手中的一张驱灵符甩出,向着倒地的湛屿急射而去. “哼哼哼!“ 湛屿伏地而笑,音色与以往截然不同,透着惬意的戏谑与桀骜的血腥.那驱灵符贴在湛屿的背心之处,红光幽灭,一丝浊气也没有打出来,黄纸朱砂完完整整. 江予辰一手攥着衣襟,一手捡起地上的玉带,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这一拳拼尽了他积攒的所有气力,整个人还是头晕目眩,眼前阵阵昼夜交替,踉踉跄跄站不稳妥. 湛屿跪在地上阴测测的笑着,肩膀微微的颤抖着,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背对着江予辰缓慢的站起,委委屈屈道:“你打的我好疼啊!“ 直了直身子,晃了晃脖颈,那颈骨不时传来咔嚓的挫骨巨响,塞入耳中的疼痛亦能感同身受。湛屿侧着脖子原地转身,一脸轻佻不正经的打量着对面的江予辰. 江予辰稳住身形,眯着好看的凤眼与他对视,湛屿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意犹未尽的说道:“你可真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别装了,你到底是谁?为何装成他的模样恶心我!“江予辰是真的恶心了,自己竟然没排斥这个家伙,就因为他顶了张湛屿的脸吗? 假湛屿蹙眉作捧心状,惋惜道:“就差一点点,我就能吃到嘴了!“ 江予辰恨道:“我看你是找死!“ “你这么个美人躺在那,我很难不动心思的!我看那小子长的不错,配你挺好!“ 江予辰看着那一模一样的脸,却做着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表情,言语轻薄痞里痞气,像个常年混迹烟花市井的流氓,从头到脚没个正经人样.“少废话,你到底是谁?“ 假湛屿斜睨反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刚刚不是还拽着我的袖子柔若无骨吗?“ 江予辰望了一眼他挂于衣摆间的宫铃,说道:“他身上从不挂佩饰,你的袖子里也没有他随身携带的竹笛.通过这两点你就不是他.“ 假湛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狞笑着说道:“倒是我失误了.“说罢,他顺手捋起衣摆间的宫铃,拽着绳子绕在指尖旋转,那宫铃霎时发出清脆的铃音,如空谷鸟鸣,珠玉入盘。 这铃音飘入耳中,初闻悦耳,再闻扰心,江予辰的眼前霎时无数个湛屿再乱转,他们皆是一副猥琐狎昵的面貌对着自己灿笑,伸出修长的指尖,争先恐后的欲挑起自己的下巴。 那幻觉伴着铃音出现,江予辰心下顿时了然,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默念清心诀。那失了玉带束缚的道袍随即松散,里面亵衣的领口大敞,露出紧绷的胸肌与立体分明的锁骨. 假湛屿见了顿时住了摇铃的手,目光□□的盯着江予辰的胸口.活像轻浮子盯着女人的酮体,那些肮脏思想一览无余. 铃音一消,江予辰眼前那些乱晃的人影尽数消散.假湛屿愈加攥紧了那枚宫铃,眼底有火光掠过. 这时江予辰的背后忽而传来一道长剑破空的锋鸣,周遭顿觉进入雪野一般寒凉。 瀚雪淬着汹涌的灵力飞刺而来,迎面的假湛屿瞳孔骤缩,一丝残笑挂在嘴边,不等瀚雪近身,这个人便化作一团白雾消散,那腰间的宫铃竟自雾中坠落在地,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不甚小心,反正人却是逃的无影无踪了. 江予辰紧绷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湛屿踏风而来,立在江予辰的身边,却见江予辰衣衫不整,手里攥着腰带,长发披散,额头一片青紫,嘴唇红肿的好像被蜜蜂蛰了,大敞的领口能清晰看到肩膀处嫣红的淤痕. 湛屿骇的磕磕绊绊道:“你......谁......谁把......你......我.“ 江予辰看到湛屿语无伦次的盯着自己胸膛,遂一低头才发觉自己衣衫散乱,连忙背过身躯整理起来,湛屿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心里倏尔懊恼的要死. 待江予辰整理好道袍,对湛屿说道:“还有活着的人吗?“ “啊?“ “我问你云莱门的,还有活着的人吗?“ “有......有吧!“湛屿不确定道. 江予辰疑惑的转过身子,只见湛屿玉冠是歪的,衣领是斜的,腰带束的松松垮垮,满面潮红目光呆滞,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什么叫有吧?“ “有吧......我也不知道!“湛屿现在脑子很乱,他没有心情回答江予辰的任何问题,他无法面对刚刚对江予辰做的事,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差点没把江予辰剥了个干净就地办了,要不是一阵银铃脆响恍了自己的心神,被江予辰挣脱了,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吃到了! 湛屿面若红霞,眼神迷离,陷于回味之中无心答话,是人在眼前心以飞远。 江予辰蹙眉望着他,不明所以,双手敛了敛衣襟,缓步上前捡起了那枚丢落在碧草间的银铃.置于珏白的指尖观摩。 那宫铃样式简单,雕刻的花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置于耳边摇了摇,原本在主人手中清脆欢快的铃铛,此刻竟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好似哑掉了一般.想必这银铃是以灵力催动,遂渡了些灵力于指尖,却不想震的那铃铛当即碎成齑粉,在指尖化作千万银雾,悠悠飘落. 湛屿恍然回神,摸了摸滚烫的俊脸,见江予辰蹲在地上沉思,扭捏的走近跟前问道:“你再看什么?“ 江予辰捻着指尖上沾染的银粉,丝丝缕缕的黑色浊气似几根绵针刺进了指中。难怪这宫铃会被灵力击碎,沾染了北冥浊气的东西,遇到清气不粉才怪. 江予辰向指尖吹了口气,吹散了那些银粉,说道:“一个魔物丢下的银铃,被我不小心震碎了.“说罢直起身子,凤眸微扬,看了眼衣冠不整的湛屿.问道:“你怎么搞成这样?“ 湛屿闻言老脸一红,就像沸水煮熟的虾壳,顿时骇到心如擂鼓,他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在池塘的另一边.他轻薄了力竭的江予辰,一想到那血脉喷张的画面,湛屿那熄下去的热血再次燃烧沸腾,不由得并拢了开立的双腿. 江予辰狐疑的注视着湛屿的小动作,越想越可疑,抬起的左手迅捷间甩出一张驱灵符,“啪“的一声拍在了湛屿的脑门之上. 沉浸在回味里的湛屿被这记突然降至的符箓打懵了,整个人木呆呆的立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 江予辰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符箓的变化。 片刻之后,湛屿哎叹一声,随手撕下额上的符纸,无奈道:“我没被邪祟附体!“ 江予辰凝眸笑道:“我只是让你清醒一点!”说罢,转身绕着池塘向对岸走去。 抬眸而视,只见沿途杨柳低垂,草皮碧整,一汪池水清澈见底,池底岩石嶙峋,几尾锦鲤游曳其中,怡然自得。远处各色花木争奇斗艳,近前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这别院琼楼玉宇,碧瓦朱甍,一派大气恢弘的富庶华丽。 湛屿跟在江予辰的背后来到那满地的残肢断臂跟前,虽然刚刚自己都检查了一遍,一个活口也没了,但再寻视一遍还是忍不住胃液翻涌,灼烧难耐。 江予辰的手指拂过那些尸体上方,残留的薄弱浊气追逐汇聚在他珏白的指尖,争先恐后的向着他的身体里钻去。好在江予辰的道袍广袖翩翩,只需稍稍遮挡,身后的湛屿是瞧不出端倪的。 残留在尸体上的浊气与那被自己的吸干的魔物是一体的,想必这些云莱门的人尽数都是被那魔物所害。想到这他不由得周身爆起一层冷汗,若不是动用了邪影禁术,想必自己也会是这般被撕碎的下场。 湛屿咽下口中酸腐的胃液,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江予辰揉了揉修长的手指,答道:“害人之魔非等一般!这魔物浊气强悍,样子奇特,不像是在人间修炼而成的小妖小魔,反而有股北冥的气息。” 这北冥地处北海之下,人间称之为魔界,魔界众灵天生勇猛,修为强悍,□□薄凉,视胜者为王勇者为尊,信奉力量第一,一生只崇拜强者。 魔界众修,花草人畜皆有,是以奇形怪状的魔者层出不穷,除了仙堕和人堕尚可一视之外,实乃一个赛一个的丑陋粗鄙。 这魔界一直想一统三界称王,却打不通人魔两界的界限结界,历代魔尊都致力于潜心钻研破解之法,代代呕心沥血却始终参悟不透。 人界众修士到处斩妖除魔皆为防备魔界有所异动,看来这千百年的太平盛世似乎有点暴雨将倾的前兆。 湛屿闻言惊恐万状,心道:北冥魔物怎么能穿透这界限结界?就算能够穿透,那结界也会有震动,不可能修真界发现不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章 岚铃3 “魔族来犯,界限结界不可能没有反应,是不是你看错了?”湛屿说道,“若这魔物真是从北冥而来,那真是太逆天了,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啊!若哪天整个魔界众兵,悄无声息的站在我们身后,我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江予辰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这何止是没有还手的余地,整个人界到时就要沦为魔族的屠宰场了。到那时必定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万里河山终日游荡着烟青的魂魄,苟延下来的人族要不铁骨铮铮宁死不屈,要不卑躬屈膝终生为奴,生杀予夺由不得自主半分。 “这么强大的魔物,人界不可能容忍它修到如此凶悍,它周身浊气凶狠霸道,只有常年混迹浊气空间才会这样纯粹,人界找不出这样的地方!” 湛屿无法辩解,十几个修真人士,几乎瞬杀,无一活口,活这么大还不曾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他赞同的点着头,遂又想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睁大眼眸盯着江予辰猛看,眼底的惊骇,佩服,好奇,崇拜错综交织,问道:“那你是怎么把它干掉的?” 江予辰一时语噻,眼波碎光流转,思腹片刻道:“我给它吃了点加料的符箓。” 由于江予辰背对着湛屿,是以湛屿看不真切他的面容,语气不确定道:“这么简单?不都说北冥妖魔很强的吗?一张符纸就搞定啦!” 江予辰连忙岔开话题道:“不是一张是一叠,好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再跑出来一只,我可没符纸对付了。”说罢转身就走,鬓边散下来的长发随风飞扬,斜阳余晖下那瀑布般的墨色镀着一层暖暖的金鳞,映的整个人微微的浮着光。 湛屿快步跟上,继续问道:“忘了问你,我向你飞剑的时候,与你说话的那个人呢?” 江予辰脑中一闪那个假湛屿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周身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心烦意乱道:“跑了!” 此刻江予辰的脸都是黑的,好看的眼尾染着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湛屿见江予辰语气不佳,便没在细问,二人踏着落日余温匆匆而行。 此时将要入夜,点将大街的夜市正是将要开幕的时候,一路上小商摊贩,挑着扁担的,推着独轮车的,扛着草扎的,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满足感。 薄暮中华灯初上,楼台掩映间昏黄点点,各色的酒楼戏院,沿途拉人揽客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江予辰一手捂额,低着头立在街角,而衣服周正的湛屿正立在一处卖发带珠钗的小摊前细细挑选。那摊主递过一条又一条的发带,湛屿都是摇头拒绝,似乎没有一条能入的了他的眼。 湛屿在赶路的途中就想着到了街市给江予辰买条发带,遮遮那一头斑驳的青紫,瞧那些暧昧的痕迹也不是短时间里就能快速消退的,总不能一直让他用手遮着吧。 小贩拿了几十条各色的发带,湛屿都感觉不衬江予辰的气质,便问道:“还有吗?” 那小贩顿时有点气馁,他卖了这么多年的佩饰,见人就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能敲动他的心,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几十条都不满意的主,无奈道:“客官,我拿的这些都是最配您气质的,保证您系上更加丰俊潇洒,气度不凡呐!”小贩的恭维之词说的是情真意切,洋溢的神情口沫横飞。 湛屿瞪着小贩说道:“不是给我买的!” 小贩闻言心领神会一笑,打探道:“送姑娘的?那!客官,只要您跟我说一下这姑娘的样貌和穿衣习惯,我保证您送了她,她一定满意到心坎里去!” 湛屿听到姑娘二字,忍不住笑了,想起了江予辰的诨名:江大美人! 不由得心下思腹,想象着若他换上一身女装,该是一番怎样的俏丽模样。 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爱穿白衣,容貌倾城,神似九霄冰莲!” 在他眼中江予辰笑时如暖阳万丈,肃时如雪山清莲,只要他站在那里,天地间唯有他才是那最美的风景。 小贩见湛屿那种沉沦的痴迷,便知这位客官应是爱慕极了那位姑娘,遂从台子下面捧出一只木盒子。打开那雕刻着缠枝红梅的盖子,只见里面一卷卷整齐排列的发带,五颜六色,织绣着或繁重艳丽或素雅简淡的纹饰,放眼望去一水的柔滑细腻,材质上乘. 湛屿的目光被盒子里那一卷月牙白所吸引,没有过多的纹饰,只有流萤一般的光泽,仿佛寒月织就清冷绝尘. 湛屿指着那卷白色的发带对着小贩笑道:“我要这个!“ 小贩捧起那条发带,咧着牙大肆对湛屿夸赞道:“客官真是好眼力啊!这条发带别看它没什么纹饰,就似一条白布,可这是鲛人一族的织水绡,您也知道这鲛人住在东海神域喽!流落人间的是少之甚少,我这也是偶得,一般人不识货的,想不到今日就遇到伯乐啦!“小贩一张饱经市侩的脸闪着欣慰的光泽,就像错过了最美年华仍闺中待嫁的亲女,终于找到知心情郎一般. 这素白的缎带触在手中,冰凉如水,润泽滑腻,有种触摸赛若凝脂的肌肤之感.湛屿喜爱的紧,问道:“怎么卖“ 小贩大嘴一裂,朗朗道:“十两!“ 湛屿俊眉一挑,笑道:“十两白银“小贩摇了摇头,说了两个让湛屿差点滚到柜台底下去的字,“黄金!“ 湛屿实在不敢相信,这一条发带就要十两黄金!虽说这织水绡是神界的东西,但人间也不是绝无仅有,修真界哪家门户没个几件织水绡的衣裳,只是平民间很少流通而已,这小贩张口就是黄金还是十两,他这是欺我不识货,哄抬高价吗? 想到这里,湛屿面有不悦,盯着小贩的眼睛里隐隐的透着一股愤懑,那小贩前一刻还在心下沾沾自喜觉得能狠敲一笔,下一刻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瞧这客官的脸色仿佛冒着滚滚浓烟,一副不好惹的状态.忙赔笑道:“客官这是怎么了,觉得太高啦!要不我给您便宜点,九两怎么样!“ 湛屿不由得被小贩那惴惴不安的大发善心气笑了,遂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抖开紧扎的袋口,一股脑的将里面的银钱抖落在摊台上。 几粒碎银,十几只油亮的铜板,咕噜噜的在缎带珠钗中打着转,湛屿狠狠的抖了几下,见不再有铜板掉落,嘻嘻笑道:“老板,我全部的钱了,您看怎么样,能卖吗“ 小贩盯着那摊台上的钱,加起来不过二两白银而已,这可连本都不够啊!又见这这客官的衣着品味,不像个没钱的主,光头上那素白的玉冠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一身蓝袍广袖嵌满金丝,更别提腰间那柄佩剑,绝非凡品. 怎的兜里比脸还干净.“客官,您这点钱只够买那条纱带的.“小贩指了指角落那条薄的跟纱布一样的布条,包扎伤口都嫌寒酸. 湛屿道:“可这十两黄金也太贵了,织水绡虽是好东西,但一件衣服才不过十两白银,你这么点就黄金起步,是不是太欺负我了“ 小贩面色一凝,结巴起来道:“我,我怎么就欺负你了,这,这,这不是我这,我这发带成本就高吗,你总不能让我赔本卖了吧!“ 湛屿不信道:“我看你就是漫天要价.“ 被挑开心思的小贩老脸蜡红,急忙说道:“客官可不能这样说,咱俩这是商量,你买我卖,买卖不成情谊在,我说的价您接受不了,那就买您能接受的,何必拿小钱求良品,要世人都您这番谋略,还有谁敢做生意啊,这不跟发善心有什么区别.“常年混迹市井,这小贩真是舌灿莲花,辩解的湛屿一点脾气都没有. 湛屿换上一幅乞怜的笑,低缓温柔的说道:“那老板行行好,发发善心呗!“ 小贩看出湛屿是真心喜欢这条发带,但也不想错过敲竹杠的机会,为难道:“客官,您这点钱真的不够,您也别难为小的了!“说罢从湛屿的手中拿下那卷带子,细心的放进了盒子之中. 眼见这刻着缠枝梅的盖子就要落下,湛屿不假思索的伸手阻挡,恳切道:“那你看我从头到脚,哪里有能抵得上这条织水绡的东西,我跟你换!“湛屿不想错过,这带子跟江予辰实在是太相配了. 小贩带着审视的眼神上下扫了一遍,在头上的玉冠与腰间的佩剑来回流转,湛屿被他盯的毛毛的,一把是自己滴血亲铸的佩剑,一顶是师傅所赠的生辰礼,哪一样都不舍得. 可这身上除了这两样东西还算值钱,再没有能入眼的东西了.那小贩上下流转间也察觉到湛屿左右为难的不忍,遂叹了口气,指了指湛屿的腰带,说道:“就这个吧!“ 湛屿闻言,目瞪口呆,这老板的品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随后湛屿的脸一下子烧的通红,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这也太过轻浮了。他原地不知所措,天人交战了一番,遂鼓足了勇气,慷慨赴死般的解下佩剑将其放置在摊台上,动手开始解起自己的腰带来。 那小贩见他这般,不明所以,连忙打断道:“我说客官,你这是干嘛呢?“ 湛屿抬起红霞连天的脸颊,说道:“老板不是要这条腰带吗?“ 此言一出,弄的小贩是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解释道:“我指的是您腰带上那枚嵌着的玉扣!“ 湛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腰带之上,竟还有枚羊脂般的玉,绕是他神经大条,这腰带佩戴了许久都没发觉.湛屿连忙拽下玉扣递给老板,尴尬的搔了搔头皮,脸颊原本红霞连天,现在更是塞过茫茫火野. 那小贩从盒子里再次拿出那卷织水绡,交到湛屿手中,笑着说道:“算我不忍心,看你这番喜爱,就当成全好啦!“ 湛屿并不知晓那枚玉扣跟玉冠都是出自同一种罕有的美玉,他更不知送出去的那枚玉扣能换来一车的织水绡,这傻子还开心的松了一口气,捧着那不过三指宽的带子,开心的像淘到了绝世珍宝. 湛屿又挑了一条灰色的缎带,收了那散落的银钱,左恩右谢的走了.而身后那奸计得逞的小贩则一脸贪婪的摩擦着美玉,盯着湛屿的笑容宛若一朵盛开的罂粟. 湛屿一路跑回江予辰身边,献宝一般举着那织水绡,说道:“看我买到了什么?“ 江予辰抬起剪水的瞳眸,嗓音中带着低哑般的魅惑,道:“是织水绡!“ 湛屿修长的手指上,布着几个微黄的薄茧,那牙白的缎带流泻在他粉白的掌中,衬得那抬起的手掌是那么的秀气有力。 江予辰放下扶额的手,白皙如玉的手指拂过那截带子,也间接的拂过了湛屿的掌心,霎时仿若一片羽毛轻轻掠过,羽睫带来的瘙痒顺着掌心的脉络一路冲上了心口,再由心脏回流的血液飘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酥麻的颤栗. 此时远处人潮鼎沸,市集上扰闹的节点已经达到了一个鼎沸的高.潮.人们三五成群,或俩俩一对,漫步在青石铺就的靡道上。 夜以漆黑,万家灯火晕染出一片暖色的海洋,人们在金色的海浪中穿梭遨游,惬意而自由. 这时几个芳嫩的稚龄小童,手握着糕点果脯,于甬道上嬉笑追逐,排成一列从湛屿的身边疯跑而过,不知哪个孩子顽皮了些.竟没头没脑的拱进了二人之中,个子矮小还嫌他二人挡路,边跑边用手扒拉着两人的小腿,人小力气大,似乎恨不得将两人的腿全部挥开才好. 江予辰不忍的向后退去,却没留心脚下,那退开的一步之后,就没了那铺路的青石,整只左脚踩踏悬空,身子重心倾斜竟向后倒去. 湛屿见状,眼疾手快的前进了两步,伸手揽住了江予辰纤细的腰,用力将他带了回来。江予辰惯性使然顺势跌进了湛屿宽阔的胸膛之中,双手下意识的抱住了他宽窄适度的腰肢. 那闯祸的小儿回头凝望,笑颜如花,童言无忌道:“不知羞,大哥哥当街抱姐姐!“边说边用食指点擦着粉嫩又肉呼呼的脸蛋. 童趣的天真烂漫中带着稚涩的狡黠,古灵精怪如小人精一般. 周围如织的行人听到那小儿欢快的叫喊声,皆纷纷偷来好奇的目光. 只见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怀抱着一位身姿纤细的灰色人影,那怀中之人披散着长发,秀气的侧脸埋在男子的胸口看不真切,若不是怀中之人的身姿也很高挑,到真像湛屿当街怀抱着一位纤纤弱质的女子. 但那小儿哪里知道女子不会长的这般高挑,他以为抱在一起的只会是哥哥姐姐.但周围的成年人可不会眼拙,一时间驻足者纷纷目瞪口呆,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尴尬与鄙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章 岚铃4 倏尔四周的氛围咄咄诡异,一些如针似剑的眼神,纷纷投射在湛屿身上,灼灼的仿佛要扎出几个洞才好。 埋在湛屿怀里的江予辰顿觉如芒在背,他松开环着湛屿的双手,稍稍的抬起额头,想要从这胸膛之中退出来。 湛屿感知到江予辰的动作,大手骤然扶在江予辰的后脑处,再次将他按进了怀中。 江予辰不明所以似要挣扎,湛屿湿热的唇已经触在了他的耳边,低沉浑厚的嗓音响在耳畔,“你别动,周围人都再看着我们呢!” 一语言毕,江予辰如珠玉般的耳垂蓦的泛起了浅浅的粉红,果然听话的僵在了湛屿的怀中,不在挣扎。 湛屿早已面红如火,一双如星子般的眼眸不知该盯向哪里,到处都是深挖探究的目光,他扣着江予辰的脑袋就这么僵持着。 稍许静默之后,人群如冷水溅了油锅,噼里啪啦激烈的讨论了起来。 “这两人当街搂抱,成何体统,有伤风化!” “我怎么瞧着那怀里像个男人,女子哪有那么高!” “两个男人当街搂抱,那更是污人眼珠,道德败坏!” “这蓝衣服的长的真他妈的俊,就是不知道怀里那个怎么样,他连头都不抬,这也看不到啊!”一脸流氓轻浮的公子哥,手握折扇于胸前轻摇,一双鼠眼滴溜溜的盯着江予辰的后背顾盼猛瞧。 有人接道:“俊俏有什么用,喜欢男人,想想就够恶心的了!” 那鼠目的公子哥一甩折扇,傲慢起来道:“两个男人怎么了,也就你们这些低等的贫民才会这般没见识,下至达官显贵,上至王侯败相,哪个没几个男宠?这是上流人士的标配,你们懂什么呀!” 那人瞅了瞅鼠目公子哥,笑着问道:“呦呵!那敢问公子你有几个男宠啊?说来给小的听听呗!” 鼠目公子面色一凝,似是问到痛脚,蹙眉冷对道:“本公子是那种随便的人吗?我只是还没遇到心仪的而已,本公子挑剔的很!” 人群霎时哄哄大笑,那问话的人撇着嘴嘲讽道:“我看是没人看上你吧!就您这长相,卧地雌伏也没人要喽!” 人群继续笑的开怀,嘲笑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那鼠目公子被糟践的面色铁青,揪住那打嘴仗的家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扇子乒乓,那挨打之人也不是个吃素的囊囊,跳着脚暴起反抗,二人你拉我扯就地滚做一团,你压我欺打的是难分难舍。 人潮顿时被这打斗的二人所吸引,湛屿顺势带着江予辰溜出了街角,闪进一条幽暗的小巷子里去了。 江予辰窝在湛屿的怀中被他带着疾走,四周人声渐熄,但刚刚那些人的议论早已飘进了耳朵,窘的他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毛毛躁躁的就这么被搂抱着奔了一路。 湛屿脑子纷乱,东窜西绕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走,终被陋巷深处的一扇朱漆瓦亮的大门挡住了去路。那幽碧的瓦楞下挂着两盏晕黄的红纸灯笼,辉光照的周围影影绰绰,安宁倦怠。 见湛屿不在有动作,江予辰从怀中抬眸,眼尾一抹桃红娇俏,迷茫的眨了眨眼皮,像一只在怀中骤然苏醒的猫咪,慵懒的舒展着筋骨,一身高贵洁白的皮毛闪着月银般的柔光。 眼前倏忽清明了许多,江予辰缓慢的退出了那温暖的胸膛,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随即散落至脸侧,衬的那双目犹如一泓冷泉,顾盼生姿清雅高华。 湛屿盯着江予辰举世无双的姿容,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散着长发的他,真与女子别无二致,迷惘如鹿,山精灵怪一般闯进了心里。 江予辰凝眸环顾了一圈,发觉是个死胡同,遂安下心来,侧目望了望湛屿不由得笑颜出声,薄唇微展,凤尾斜眯,少了平日里的刻己多了几分随心。 湛屿问道:“你笑什么?” 江予辰道:“我笑他们认为我们是那种关系,听风就是雨的,也真是无聊!” 湛屿赶忙故作无奈的笑道:“就是,没看到我是拉住你怕你摔倒吗?这都能想到那种关系上去,真够无聊至极的!”嘴上否认的痛快,可心里却不是滋味,既矛盾又失落的。 江予辰被晚夜幽风吹拂的发丝,搔的脸颊微痒,抬起珏白的手指不住的拂开,可那毛糙糙的发丝总是去而又回,反反复复的惹的他有些烦乱。 湛屿道:“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吧!” 江予辰将一缕发丝别过耳后,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说罢伸手至湛屿胸前,掌心秀力挺白,讨要那根发带。 湛屿敛眉打开他的手掌,按住江予辰的肩膀将他推至那青石台阶跟前,说道:“眼下可没有梳子,我帮你扎头发可比你自己弄要平整的多。”说完掌下用力,江予辰被他按的一下子坐在了台阶之上,继续说道:“一会就好。” 江予辰就这么斜斜的坐着,任由湛屿立在他的背后,将那条灰色的发带咬在口中,修长的手指自墨色的发丝间穿插而过,拢了又拢,轻轻扶顺,扎了一个半马尾。 江予辰的头发不软不硬,漆黑如墨,染着淡淡的冷冽幽香,湛屿轻轻的嗅着那股子沁脾的馨芳,展开那织水绡的带子,小心翼翼的缠在了江予辰的额头上,与马尾之下打了一个结。 江予辰抬手抚摸着那润凉的带子,如水似霜般绕的灵台一片清明。 湛屿双手扶住江予辰的肩膀,轻声说道:“转过来,我看看绑的正不正!”那温润的嗓音响彻在头顶,敏感的头皮似乎能感受到吐气的湿热,江予辰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听话的转身坐好,仰着额头望着头顶那张刀削斧刻般俊逸的脸。 湛屿如星子般的眼眸在灯光下更加熠熠生辉,眼神专注而热切。棱角分明的眉眼,秀挺雅白的脖颈,随着那双手的起落翻转,蓝色的广袖在江予辰的眼前来回飞舞,掺杂在衣料间的皂角味道,弥漫在了鼻腔之中。 湛屿是个不拘泥于小节的人,他不喜欢那些冗长的繁文缛节,身上除了酒香就是皂角的涩味,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熏香的靡雅之芳。 此刻,江予辰却觉得湛屿身上的皂角味道,比任何高级的香料都要好闻,忍不住贪婪的轻嗅了几下,直到湛屿捧着他的脸停下了动作,他才发觉自己像只撒娇的犬类,可笑又滑稽。 湛屿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心满意足的说道:“弄好了,那些痕迹都遮掩掉了。” 江予辰尬然的凤眸乱瞄,在他的掌中点了点头,道:“嗯!” 江予辰就这样仰着头,湛屿捧着他的脸,二人于昏黄的灯光下彼此凝视,颇有那番恩爱两不疑的意境。 湛屿借着辉光细心的观摩着,从前只知江予辰容颜绝色,却不想竟是这般完美,让人近距离也挑不出一丝瑕疵,这张脸就如凝结了天地万物的纯粹精华所铸,一旦入了眼就很难将他从心上拔除,印入骨髓融进灵魂。 湛屿有些迷惑又有些悸动,仿佛捧着一株散发着幽香的青莲,那香味带着魅惑勾引着你想要将它采撷,拥在怀中狠狠□□。 江予辰从湛屿的眼神之中,读到了一种在云峥眼里才能表露出的情绪,他有些被吓到了,掌心细密的冒了一层薄汗,他抬手拿下湛屿捧着自己的双手,镇静的笑道:“谢谢你!” 湛屿恍若回神,精神恍惚道:“不客气!” 江予辰站起身姿,缓步走下了台阶,发丝与飘带于幽夜中齐风飞舞,恍若月下谪仙。 额上裹着织水绡的江予辰,面上多了丝禁欲的凛冽,连那多情的凤尾此时也染上了一抹寒月,如高岭之花不可亵玩。 湛屿自嘲般的摇了摇头,而前方的江予辰则回过头来,清冽的喊道:“还不快走,你打算今晚在人家门口过夜?” 湛屿摇走了脑海里那些可怕的念想,重新挂上那吊儿郎当的笑容,屁颠屁颠的跑在江予辰的身后,盯着前面的背影心里喊道:“江予辰,我就是喜欢你,但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知晓!” 湛屿收拾好心底的凄楚,乐呵呵的喊道:“等等我,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江予辰嫌弃道:“是你赖在别人家门口不走,反倒赖我走的快。” 湛屿终于追上了江予辰,与他并排走在一起,继续道:“那你也告诉我一声,我跟你一起走啊!” 江予辰鼻音轻哼,“你眼睛又没瞎,不会用眼睛看?我都走了,你还不快点跟上?”向着身旁的湛屿侧过脸来,凤眸鄙夷道:”你最近怎么总是原地散魂,招了邪祟啦!” 湛屿翻着白眼道:“你才招了邪祟上身,有你这么咒我的吗?” “我看你很可疑啊!”江予辰倏尔从袖中掏出一张驱灵符,在湛屿面前抖了抖,继续打趣道:“来张试试!” “滚!要试你自己试!” “哈哈哈!”江予辰言笑晏晏,眉目舒朗。 湛屿则黑着脸挪出一段距离,避如蛇蝎的躲着那在风中摇曳的符纸。 回到听雨阁,湛屿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那座城郊别院,那里没有了北冥之魔与满地的残肢碎块,只有随风幽幽的花香,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 他缓步行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两边柳枝低垂,几丛花树挣芳,偶有几只追逐的蝴蝶自广袖间轻盈拂过,沾衣带香。 湛屿雪白的鞋面不染纤尘,蔚蓝衣摆下是一双匀直修长,肌理紧实的腿,他脊背挺拔,腰细肩宽,颀长白皙的手指随意的拂开那挡在眼前的柳枝,暗叶斑驳间一张容颜俊美无俦,身姿风度翩翩。 绕过九曲回廊,行过白玉栏桥,湛屿带着满身的花香伫立在镂空的拱门之下,目光深沉而静默的凝望着园中那抹白色的人影。 江予辰慵懒的斜倚在一方岩石上,裸露着光洁的小臂枕于脑后,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搭在另一方岩石之上,他凤目闭合似在沉睡,一瀑黑发从石头上流泄而下,周身沐浴在温暖的灿阳之中,反射着盈盈的光。 湛屿轻步轻脚的迈着步子,穿过一排排挺拔苍翠的修竹,踏过一节节幽碧的湿涩苔痕。 微风习习间碎花缤纷,那倚卧之人羽睫微动,悠悠的睁开了双眸。许是阳光太过刺眼复又蹙眉眯住,纤长的睫羽微微遮挡住了倦怠的眸光。 湛屿立在他跟前,俯下身子遮挡住了刺目的阳光,那阴影之下的微凉使江予辰顿觉舒适,紧蹙的眉眼慢慢舒展,一对黑曜般的瞳仁展露出来,深远幽邃。江与辰一眨不眨的盯着悬在上方的俊容,唇角微掀,扯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湛屿伸手抹挲着江予辰的脸颊,微凉的指腹轻柔的抚过,驱散了面颊上的暖热。 许是瘙痒,江予辰忍不住轻吟出声,头颅极力的后仰,白皙的脖颈崩的挺直,嫣红的薄唇微微开阖,露出的细碎呻。吟像根绵软的小刺,扎的湛屿呼吸霎时紊乱起来。 实在痒的难受,江予辰抓住湛屿捣乱的手指,摇着头表示抗议。 湛屿心跳漏了节奏,反手握紧江予辰的手指,身子下压准确无误的吻了下去。 唇齿相触,江予辰先是一愣,而后眼底弥漫起一层云荫,枕于脑后的手臂也撤了出来,轻轻的环住湛屿的脖颈,加深了这个轻柔的吻。 江予辰被他近乎掠夺般的亲吻弄的呼吸急促,面颊泛红,凤尾湿润,珏白的手指攥紧了湛屿的衣领,承受不住却也不忍拒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 牢狱 (................) 湛屿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底的红丝急速退却,整个人看起来疲累不堪,头痛欲裂,脸色煞白的可怕。 他扶额起身,裹身的亵衣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浑浑噩噩的下了床,湛屿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干爽的亵衣,疲倦而脱力的退下衣物,低下头去,整个人瞬间都疯魔了,不由的边换边骂道:”操!都梦了些什么玩意!真是该死!“ 湛屿嫌弃的锤了一下柜门,懊恼的直抓头皮。 心道:不是说好克制住自己的邪念吗?怎么能在梦中意淫他,你是不是病入膏肓了,这番日思夜想的哪天还不付诸行动,做出荒唐事来? 空气中那腥腻的气味时刻提醒着湛屿内心的龌龊,他焦躁且懊恼的几步奔至窗前,一把将那阖闭的窗子推开,夜里凉润的空气涌了进来,吹散了那淫靡的恼人气味,顿觉身心舒畅灵台清明。湛屿贪婪的吸着那凉丝丝的空气,惨白的脸色渐渐浮出了粉晕,不在一脸颓唐的病态。 镇定后的湛屿无心继续入睡,倚着窗台而坐,遥望天边那轮硕大的明月,伴着竹林飒飒的幽风,冥心归入太墟。 寅时刚过,湛屿穿戴整齐,将那件肮脏的亵衣盛了,至井边打水洗衣。 天光微亮,几个饭堂帮忙的弟子以陆陆续续的来到井边打水洗米。湛屿蹲在地上,挽着衣袖,呵呵笑着跟一众师弟陆续打着招呼。 湛屿将衣物尽数沁在水中,一个前来打水的师弟,调笑道:“师兄这么早起来洗衣服,莫不是昨晚梦到姑娘啦!”本是一句玩笑之话,湛屿却仿佛被别人窥探到了秘密般的不安,惊的他失手将一盒皂角全部倒了进去,氛围霎时局促而尬然! 那师弟见他慌乱如此,哈哈大笑道:“师兄不会是让我说对了吧!你真的......啊!师兄你真是......!” “滚!我夜里热的出汗,换下来洗不行吗?”湛屿烦闷的火大,言语很冲。 “那你也用不着这么早起来洗啊!以往你不都是睡到卯时才起吗?” “热的,睡不着。” 那师弟一脸我明白的表情,继续道:“明白了,心里有把火,烧不出来憋的慌!” 湛屿盒子一摔,黑着脸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找打是不是!” 那调皮的师弟立马狗腿的赔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师兄今天怎么这般不禁逗了!” 湛屿衣摆一掀,蹲在地上继续洗衣,警告的语气说道:“不好笑,这样的玩笑以后不许往我身上开!” 师弟见湛屿是真的生气了,立在当场震愕无言。虽说这气生的他不明就里,但想这大师兄最是好脾气的,任你插科打诨调皮捣蛋,怎样胡闹都不会红眼的,却不想今日哪片逆鳞不顺,竟让自己撸了个正着,挨了这通训斥,遂满脸委屈的低头打水,再也不敢信口胡言了。 湛屿没有去饭堂用早饭,洗好衣服后就回了房,直挺挺的仰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他的太阳穴依旧突突的钝痛着,可就是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那些红色的香艳就在脑海中聚集盛放,那炙热的滋味是既羞耻又悸动,又恼火还回味,放置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隐忍着诸多繁杂上涌的情绪。 眼白处几缕血丝蔓延了出来,那仿佛有着生命一样的血线,像扭曲的藤蔓又像涓涓的细流,在漆黑的瞳仁中交缠汇聚,溢满了整个眼眶,那双迷情桃花眼如沁了血的墨玉,猩红可怖。 湛屿的眼前两个江予辰来回交叠出现,一会儿白衣如仙,或颦蹙或微笑或低头沉思,一会儿又是衣不蔽体,或痛苦或沦陷或摇头凄求。一幕一幕的画面呈现在眼前,刺的眼睛好热好疼,汩汩清泪簌簌滑落,打湿了浓密的睫毛。 ”阿屿!你在里面吗?“沈傲提着食盒立在湛屿的房门口,轻声询问着。 沈傲在弟子闲聊间听闻湛屿今日起的很早,但却没见到他去饭堂用饭,遂拿了些早点前来探望。因最近一直忙着门内诸多事宜,师徒二人都没有时间好好谈话,想着也该抽些时间关心关心这个一手带大的弟子了。 沈傲在门外站了许久,那扇紧闭的房门才堪堪打开了一条缝隙,湛屿疲累而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声音恹恹道:”师傅,你怎么来了?“说完,湛屿就挺着身子牢牢的堵在门口,一点也没有让沈傲进去的意思。 沈傲从未见过湛屿虚弱成这个样子,言语关切道:”阿屿,你是病了吗?为师请个大夫来,给你诊治一下吧!“ 湛屿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我只是没睡好而已!“ 沈傲越看越是心疼,说道:”阿屿,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你等着,为师去去就来。“ 放下食盒,沈傲转身欲走,湛屿眼中快速的闪过一瞬嫌恶,忙振臂拉开房门一把攥住师傅的衣摆,有些不耐烦的低吼道:”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沈傲闻言有些不确定的回过头来,一脸的震愕。自打收了湛屿入门,这个孩子尽管小毛病一堆,顽劣不守规矩,但是对师长向来是恭敬有加,说话和颜悦色毕恭毕敬,从未表露过一丝的负面情绪,可刚刚那番疾言厉色,恼怒不耐,的的确确是出自湛屿之口。 湛屿见师傅错愕的神情,顿觉方才自己表露的抗拒过分,遂快速收拾好情绪扯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对沈傲歉意道:”弟子鲁莽,冲撞了师傅,还请师傅责罚!” 沈傲见湛屿敛了情绪,但那笑容太过敷衍,犹是心内再疑虑也只能作罢,柔声道:“那好,为师不去了,早点在门口,你用点就休息吧!若实在身体不适,就告知一声,为师为你请大夫!” 湛屿低着头不去看他,点了点头,手指松开了沈傲的衣摆。沈傲还想在嘱咐点什么,可湛屿已经退回门内,面无表情的准备阖门了。 就在此时,一名弟子慌里慌张的边跑边喊道:“大师兄,不好啦!无华带着一队王朝军说要来抓你啊!” 那名弟子显然是没有料到阁主会站在大师兄的门口,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没头没脑的一通乱撞,正好脚下不稳一头撞在了沈傲的怀里,慌忙中扶额抬头,却见眼前之人乃是阁主,遂又惶然的立身行礼。 沈傲一把扶住那弟子举起的手臂,问道:“你刚刚喊什么?” “哦!禀阁主,刚刚大国师无华带领一队王朝军队上了烟雨楼,指明要捉拿大师兄,说他害死了云莱门的弟子!”报信弟子气喘吁吁的说道。 沈傲紧锁眉头,望向湛屿的眼里觳觫中多过漭漭的疑问。见湛屿神色迷惘,不言不语,心底似在想些什么。 他坚信湛屿是不会杀人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便说道:”阿屿,你待在房中不要出来,为师去应付。“ 湛屿闻言猛地抬眼,略有神伤的说道:”弟子没有杀人!“ 沈傲当然相信自己带大的孩子,遂坚定的说道:”为师相信你不会,但这事出蹊跷,你还是先别露面的好!“转头又对那传信弟子嘱咐道:”看好你师兄!“说完便向烟雨楼而去。 烟雨楼雕梁绣柱的朱门前,沈傲捻袍而入,大厅正中枕戈待旦的武装着一列甲胄兵士,个个身姿矫健,威风凛凛。 趋坐于左位之首的大国师无华,着一身艳金绣云纹的华服,头戴嵌了翠玉的赤金发冠,一脸阴沉的把玩着指间的鳞蛇扳指。 见沈傲进来,听雨阁六位司掌齐齐行礼,沈傲颔首以礼,行至无华跟前,他躬身一礼,给足了他大国师的面子。而这无华只是豹目斜睨,傲慢的别过头去,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岸然质问道:”湛屿呢?“ 沈傲行完礼,昂首阔步的居于首座,睥睨天下道:”不在!“ 无华抬头,见沈傲端的一身浩然正气,一派宗师风范就蹙眉烦躁,不客气道:”那请沈阁主告知在下湛屿下落,王朝军还等着捉拿要犯呢!“ 沈傲道:”不知小徒所犯何罪,劳烦国师兴师动众的亲自前来?“ 无华冷哼一声道:”所犯何罪?昨日里他与无极观的江予辰在街上殴打我云莱门弟子,后将我门中弟子引到城郊尽数杀害,沈阁主说,所犯何罪呀?“ 沈傲听的心惊,但面上依旧泰然镇定,说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徒虽然顽劣但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再者同是仙门中人,缘何会有如此深仇大恨,非得取人性命不可!“ 无华起身,渡了几步,阴测测的问道:”沈阁主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他湛屿记恨我云莱门揽了你听雨阁的生意,四处找我门中弟子麻烦,若不是恨极了,缘何别事不做天天守着我门下弟子找事!“ 这件事沈傲是真的不知,询问的眼神望着下首那六位司掌,却见一个个躲开目光不敢看向自己,沈傲心下了然,这湛屿下山胡闹却众人全瞒着自己。 隐下心底的恼怒,故作平静说道:”湛屿虽然胡闹,却是个心性纯善的孩子,断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草菅人命。“ 无华敛目横视,不耐烦道:”沈阁主是打算跟我耍嘴皮子拖延时间吗?这湛屿有罪无罪跟王朝军走一趟刑司便可,这般躲着不见,怕是心虚了吧!“ 沈傲深知就算湛屿无罪,进了刑司也多半也是活不成了,如今这王朝军调令被怀光帝赐给无华掌控,刑司早已变成了无华滥用私刑铲除异己的炼狱,他不能让湛屿进去,就算留条命回来多半也就是个废人了,他不能让湛屿的后半辈子就此毁掉。 是以无论无华怎么追问,沈傲咬死一句:”不知道。“ 几番下来无华的耐心早已用尽,厉声说道:”沈阁主这是徇私包庇,那就别怪本国师以违抗之罪惩治听雨阁了!“ 听到治罪听雨阁,门下弟子皆是愤慨万分,六位司掌早就忍的辛苦,无华的这句话正好点在了引线上,于是厚积的惶怒纷纷炸裂,硝石满天飞。 ”这人不在阁中,我们交不出就来治罪,国师真是玩的好一手株连啊!“ ”无华,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自己做的什么你自己清楚,抓湛屿是假,降罪听雨阁是真,你公报私仇,奸佞小人!“ ”湛屿小惩大诫,从未重伤你云莱弟子,你说湛屿杀人,可有人证物证,莫要空口胡诌!“ 无华眉目阴鸷,将一众指责谩骂尽数收进耳中,忽而手臂一抬作了一个挥砍的动作,大厅中肃穆的军士齐刷刷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登时一片寒光凛冽。 端坐于首座的沈傲不卑不亢,声若洪钟道:“大国师这是要动手屠戮听雨阁满门了?” 无华笑的一脸残忍,一字一句道:“是你不知好歹!”转而眉峰讥讽,继续道:“无极观就比你识时务,那云峥乖乖就把徒儿交了出来,哪像你,废话真多!” 而就在此时,一道清冽如冰的声音乍然响起,“师傅,徒儿回来了!“沈傲循声而望,湛屿一席蓝衫木秀于林,风流倜傥,那双望着自己的盈盈眸中淬满了抱歉与决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 牢狱2 沈傲蓦的抓紧了掌下光滑的红木扶手,眉目间尽是担忧与心疼,望着湛屿悲愤的就像看着一个将要慷慨赴死的傻瓜,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还这般的心甘情愿。 湛屿自人群之中踏步而行,瀚雪白色的剑穗随着矫健步伐摆动,晃的沈傲眼前一片域雪冰白。湛屿立于自己一丈之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声如碎裂的冰湖般清冽,“师傅,徒儿自愿入刑司,以证清白!” 无华伫立在湛屿身后,嘴角慢慢扯出一抹狞笑,再对上首座之上的沈傲又换上一副胜利者的傲慢姿态,看着沈傲一脸将要死了亲儿子的神态,犹为让自己身心愉悦,他不喜欢被拒绝被无视,既然当初沈傲不识时务,那就让他多受点教训,人总要为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无华束手而立,下命令道:“还不将嫌犯湛屿拿下!” 此言一出,如烧的火红的锅中加了一瓢冷水,炸裂沸腾起汹涌肆虐的愤怒。堵在门外的听雨阁弟子此起彼伏的叫嚣着,大声喊叫着没有证据为何抓人,为何冤枉好人等等!可除了声嘶力竭的叫嚷他们也别无他法,面对着王朝军森寒的战刀,权势的霸道威压,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两名王朝军士提着一副精铁铸造的锁链而出,那铁链之上覆着禁锢灵力的繁咒,是王朝军专门为捉拿修真之士所造的特殊刑具。那两名军士利索的将湛屿捆了起来,这铁链忽一上身,湛屿就如抽了神力的凡人一般,骤然失了灵力感觉腰间的瀚雪都重如千金,身姿踉跄着半跪在地。 沈傲见爱徒这般,心疼的喊道:“阿屿!” 湛屿抬起头来,冲沈傲笑道:“师傅放心,徒儿没有杀人,就算去了地狱,我也不怕!” 可沈傲怎么能不担心,这刑司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这无华摆明了让自己在徒弟与听雨阁之间做选择,这是拿自己在火上烤,油上烹,无论选择谁对他都是生生凌迟。 他现在能做什么?拼上整个听雨阁与王朝为敌,粉身碎骨绝无退路吗?他能吗?徒弟的命是命,同门的命就不是命吗?这是沈傲接任听雨阁阁主以来最为无力的一次,负压其上的众多责任逼着自己优柔寡断,逼着自己缩手缩脚,处处小心谨慎。沈傲虽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除了无能为力的苍白,什么也给不了。 无华很是满意沈傲现在的样子,身为一派之主又如何,面对权势还不是乖乖的低头匍匐。他对着沈傲狞笑说道:“沈阁主,在下告辞!”说罢拂袖转身,华服潋滟,一身高贵的向外走去,一众军士羁押着湛屿随在其后,威风凛凛大步而去。 而沈傲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盯着无华远去的背影,满面霜寒。 皇城刑司,号称人间地狱,不管有罪无罪,进了里面不被折磨死也要扒层皮,活着走出来的寥寥无几。 湛屿走在刑司阴暗潮湿的地面上,两侧是一排排阴冷晦暗的囚室。一路行来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偶有囚室深处的草堆里卧着一团黑影,亦无声无息不知死活。 转过几道弯,一间略微宽敞的石室呈现在眼前,那满墙排列的刑具闪着嗜血的寒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湛屿望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冰冷器具,耳畔仿佛听到它们在冲自己低鸣嘶吼,龇牙咧嘴的誓要啃光自己的皮肉饮尽自己的骨血。 见他望着那些刑具出神,羁押的狱卒不耐烦的踹了湛屿一脚,呵斥道:“发什么呆,快点走!”湛屿小腿被狱卒踹的生疼,却也不好做声,只能忍着疼继续往前走。 绕过了那布满刑具的石室,这一段的囚室不在是木桩隔离,而是黑色的寒铁,那铁栅栏在火盆的照耀下幽幽的闪着冷光。湛屿凝着眉宇上下打量了一番,余光瞥见最里面的一间囚室里坐着一个灰色的人影,他连忙向前紧走了几步,才看清那囚室里坐着的竟然是江予辰,湛屿见他那透明般瓷白单薄的身躯,就忍不住心如刀绞,心道:这要是用了私刑,他如何受的了。 似是注意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江予辰抬头望去,见湛屿一脸疼惜的望着自己,不由得惊愕,说道:“湛屿,你怎么也进来了?”湛屿刚想作答,那狱卒不由分说的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狠狠的抽了他一下。 湛屿顿时感觉后背一阵火辣,疼的眉峰直跳,身后的狱卒骂骂咧咧道:“给我老实点,还他妈的叙旧,死到临头还没点自觉!”湛屿无名火顿起,要不是灵力被压制,他一定要捏碎他的脑袋。 江予辰见状,冲着他微微的摇了摇头,意要他克制,不然有的受。湛屿只好白着脸隐忍,但心里早就将狱卒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打开一间囚牢的铁门,两个狱卒合力将束缚着湛屿的铁链取了,将他押了进去,湛屿立在一堆杂草之中怒火中烧看着他们利索的捆好牢门,谈笑风生的离去。 见那两名狱卒转过弯不见了踪影,湛屿绷着的俊颜顿时松懈,龇牙咧嘴的原地乱转,挥舞着手臂想要触碰背后的鞭痕,“这什么人啊!蛮不讲理上来就打!嘶!疼死我了。” 江予辰望着湛屿扭来扭去的身子,忧心忡忡的问道:“你师傅都没保你?” 湛屿忍住疼,抽着嘴角答道:“保不了,无华带着军队上了烟雨楼,不把我交出来就要降罪了!”想到师傅那张无可奈何的脸,湛屿就心里难受。 江予辰沉思道:“看样子,杀人只是借题发挥的由头,交于不交,无华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湛屿目光幽远,说道:“进了刑司不死也扒层皮,不知道咱俩还有命出去不。” 江予辰闻言不再接话,湛屿能不能活他不知道,但是自己一定是走不出去了,无华本就记恨自己纠缠岳从晗,眼下机会正好,焉有不杀之理?再者无极观入了丞相一党,公开与无华交恶,更有理由杀鸡儆猴起到威慑作用,说到底国师一党根系庞大,宰相要想短时间扳倒他,那是不切实际,只得弃车保帅。 想到此,江予辰不由得苦笑,眼前飘过云峥那双爆红的眼睛,那里面满含愤怒与癫狂,他一定是恨极了,却也无可奈何,虽然自己一死就能摆脱他的桎梏,可还是不甘心啊!凭什么他那样的魔鬼还能在人间继续享乐,被践踏的自己却要饮恨枉死,天理不公! 江予辰从怅然苦笑到阴煞狞笑,整张脸扭曲而悲凉,那些痛苦,不甘,心酸,仇恨轮番上阵,激的他指骨发僵,肩膀发颤,满腔的情绪如爆发的火山,奔涌的岩浆恨不得焚毁了这具躯体才好,均匀修长的手指被他紧握的咯吱作响,指甲竟以深深的扎入掌心之中。 江予辰将身子隐在黑暗之中,湛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青筋凸起的手背,白的没有血色。他张了张嘴,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草堆坐下,静静的发起呆来。 两个人隔着一道栅栏,静静枯坐,偶尔木炭燃烧发出的噼啵声,吸引一波湛屿的目光,随后转头去看旁边的江予辰,依然看不真切他晦暗的脸,只好继续坐着盯着地面发呆。 不知这样枯坐了多久,刑司内空间密闭不见日月,湛屿的肚子翻来覆去的咕噜噜作响,饥饿感如尖针利刺如蚂蚁噬咬,搅得胃里一抽抽的酸疼。 痛苦的捧着肚子,湛屿心道:早知道要来这刑司走一遭,就该早上吃顿饱饭的,这挨饿的滋味真不好受! 湛屿咽着唾沫,眼睛盯着那条幽暗潮湿的甬道,盼望着哪个好心的能给碗白饭吃。 盼阿盼,不知盼了多久,总算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湛屿顿时眼冒精光对江予辰说道:“哎!予辰,你说会不会是送饭的来了啊?” 江予辰睁开薄红的眼眶,晦涩的眼眸望着甬道尽头的黑暗。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火盆的暖光中缓缓出现了一抹颀长的身影,那人的面容被蒸腾的热空气映的扭曲变形,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像一片漂浮的薄冰,随着洪流缓缓前行。待人影慢慢走近,江予辰一双凤目犹如两把冰剑,狠狠的扎向了那立在牢门之外冲着自己微笑的男人身上。 湛屿见那来人除了微笑,两手空空,顿时失望至极。又见这人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江予辰,全然没有分过一瞬给自己,不由得心下好奇,探究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肚中的饥饿全然不顾,似要瞧出个所以然来。 静默许久,那来人笑了笑,唇红齿白,颜若桃娇,“你看你,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了!“语气平缓中带着娇嗔,分明是个身材高挑气宇轩昂的男子,言谈举止却像个跟情人撒娇抱怨的小女人,听的湛屿周身战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予辰强忍着恶心,转开目光不去看他,”你不觉得你这番作态,太丢你鬼宗宗主的身份了吗?尚兰卿!” 湛屿万万没想到这个有点变态的男人竟然就是云莱门的鬼宗宗主,这云莱门除了无华招摇,其余两宗宗主都显少露面,外人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端的一派深居简出高深莫测。 尚兰卿不以为意,说道:“在予辰面前,不必端那些虚伪的架子。” 江予辰懒得搭理他,索性闭上眼,默念清心诀。 尚兰卿见他不屑自己,笑容僵了一瞬,把玩着手上的指环,说道:“予辰最好还是懂礼貌些为好,不然一会可有你的苦头吃啦!我若是一不高兴,下手可就失了分寸了!” 闭目的江予辰冷哼一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湛屿在一旁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尚宗主的眼神就像条荒野饿狼,龇着腥臭的獠牙虎视眈眈,他不知道尚宗主与予辰有何仇怨,二人谈话隐涩怒张,尚宗主句句挑衅,江予辰怒火难匿。遂出言缓和气氛道:”尚宗主,您先消消气,有什么话大家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行吗?“ 尚兰卿闻言转眸,才注意到蜷缩在一角的湛屿,素着一张脸道:”我倒是忘了,还有个听雨阁的小喽啰!“ 湛屿嘴角抽搐,难怪江予辰恼火,这尚兰卿嘴上缺德,实在不好相处。 尚兰卿忽又笑道:“有意思!”说完这句话,他倏尔一掌拍断了牢门的铁索,一身煞气的走进了囚室内,好整以暇的蹲在江予辰的面前,一脸玩味的伸出一指,抬起他的下巴细细观赏起来。 这张脸还真是左看右看都那么的完美,完美到让他既羡慕又嫉妒。噙着笑的红唇凑到江予辰的耳边,低声说道:“跟了云峥十年,还没磨掉你那丁点的傲气,云峥是不是平日里待你太仁慈了!” 尚兰卿嘴里呼出的热气喷薄在耳边,击的江予辰打了一个寒颤,那双好看的凤目溢满了刻骨的仇恨,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伪善的男人剥皮拆骨。 尚兰卿很是满意江予辰的表现,继续咬耳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好歹你曾入过我门下,教习了你三年,你可不能这般没有良心,想着要欺师灭祖啊!” 江予辰别过头去,不让尚兰卿的脏手再触碰自己,原本白皙的脸庞现在却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单薄的身子微微的向后倾斜,想要离眼前这坨污秽越远越好。“你现在不是我师傅了,我早已跟云莱毫无瓜葛!” 尚兰卿展颜嗤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我将你送给了云峥,你这条命也是我救的,若当年没有我,你早就冻死饿死在街头了!“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江予辰挺直的脖颈轻柔的抚摸,好似在摩擦一盏润白的胎瓷,”就冲这份恩情,你也不该给我摆出一副杀父仇人的脸色来!“蓦的收紧了指下的力度,江予辰面露苦痛,但仍固执的隐忍不发,尚兰卿这瞬间变脸,阴鸷邪佞的脾性倒是跟云峥不相上下,难怪二人狼狈为奸,同恶相济。 湛屿见尚兰卿死死的掐着江予辰的脖子,慌乱爬起,抓着隔断的铁栏,喊道:”尚宗主,你快要掐死他了,有什么话好好说,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江予辰被掐的眼眶通红,喉咙火辣,缺氧的肺脏痛的快要炸裂开来。湛屿见尚兰卿还是不肯放手,狂拍着栅栏道:”尚宗主,你有任何不痛快,你打我,我禁打,你打死我也没问题,你快放手,他真的不行了,求求你,求求你放手啊!“湛屿真是急了,一句话都喊的撕音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 牢狱3 尚兰卿松了手,得了呼吸的江予辰伏在地上狼狈的咳嗽着,他别过头瞅着跪在地上的湛屿,目光玩味探究,那如锥子一般的眼神盯得湛屿汗毛倒竖,凝汗成冰。尚兰卿瞧着瞧着似是洞悉出了什么,回过头兴奋的对着江予辰说道:”你还真是好本事啊!诱惑一个又一个男人为你神魂颠倒,赴汤蹈火!“ 江予辰嘶哑着嗓子,怒喊道:”你放屁!我们才没有你想的那么肮脏!“ “谁让你有让人肮脏思想的本事呢!”尚兰卿惬意的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湛屿跟前,隔着铁栅栏蛊惑般的问道:“你喜欢他吗?” 湛屿本就关心则乱,又被没头没脑的当头问了这么一句,顿时愣在原地,迷蒙的望着尚兰卿不知作何答复。 居高临下的视角,湛屿必须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一点尚兰卿噙笑的嘴角,远处那盆炭火的光亮实在太过卑微,就如此时此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囚犯,说句话都要小心谨慎斟酌再三,稍有不慎就可能血溅三尺一命呜呼。 “小子,我再问你一遍,你喜欢他吗?”尚兰卿一字一句冷冰冰的问道。 “我......!”湛屿本想要说出喜欢二字,却又不想江予辰难堪,只好低下头去沉默,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管承认或者否认,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都不会让自己好过。 “不说话?那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尚兰卿一手抚摸着光洁的下巴,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你当着我的面,要了他!”后面三个字尚兰卿喊的及其兴奋狎昵,眼中滚动着□□的精光,仿佛这件事能让自己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近乎疯癫近乎痴狂。 江予辰不可置信的抬眸惶怒,看起来是那么的绝望与可怜,珏白的手指死死的抓紧了胸口处的衣襟。 而湛屿整个人如千年冰封在湖底的石像,周身冒着寒冷的森森白气,砭骨的冰冻就连呼吸也没法顺遂,凝滞的血液将震惊牢牢的禁锢在脸上,万年不变。 尚兰卿低低的笑看着,像暗夜里的夜枭,他惬意的拍了拍手掌,片刻之后闪进来了两名黑衣的随扈,立在身后半跪行礼。 “把他给我拖出来,我要好好跟我的徒儿叙叙旧了!”说罢潇洒转身,衣冠楚楚浩然正气,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随扈无声领命,一左一右的架起江予辰跟在主人身后离去。 湛屿毛骨悚然,血液从脚底一路冷上了脑门,他站起来冲到门口,抓着那扇咯吱作响的铁门,疯狂的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有什么招式冲我来,你们要打就换我,换我,我求你们换我去吧!”铁门被湛屿大力的摇晃,与栓门的铁链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响。 尚兰卿头也没回,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到了湛屿耳边,“别急,跟他续完旧,就该轮到你了!” 湛屿眼睁睁的看着江予辰的身影消失在了漆黑的阴影处,锐利的眉宇拧出一抹难捱的痛惜,怅然无力的贴着牢门顺势而跪,浓浓的担忧与后怕席卷了自己,整个人如暗海暴雨中漂荡的一缕浮萍,除了随波逐流什么也依靠不住!将额头抵着冰冷的铁柱,满目悲怆的喃喃道:“予辰,会有神明保佑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尚兰卿很是愉悦,走路的步伐亦是轻松欢快的,沿途微弱的炭盆映的他整个人阴森森的,仿佛幽幽古堡里拖拽着暗色华服的祭司,对即将开始的仪式所表现出的那份胜券在握般的期待与兴奋。 背后的江予辰像只待宰的羔羊,又像奔赴祭台生献的祭品,行走在一条无归的陌路上。眼前高挑的背影,就如一把锈迹斑斑的铡刀,重重的磨砺着你的脖子,却还弄不死你,只会在疼痛与害怕中轮回煎熬,让你一点一点的看着死亡来了又去,去了又回,精神与□□双双崩溃。 尚兰卿拖着江予辰进了那间布满刑具的石室,两名随扈将他用铁链锁了吊在半空,粗粝的铁链硌得他手腕发痛,稍稍动了动那铁链便越发收的死紧,开始是皮肉痛现在连骨头都痛极了。 尚兰卿斜倚在那张斑驳的藤椅上,把玩着中指上那枚黑色的指环,暗眼沉沉,瞧不出一点情绪。江予辰知道,他越是沉默越是可怖,虽然多年不曾见过他这副模样,但记忆深处的恐惧还是深深的印在了骨子里,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勾出来,要说江予辰长这么大最怕的人,那便只有玄鹤真跟尚兰卿了,这两个人带给他的恐怖记忆到死的那一天都是深刻的,是挥之不去的。 “予辰!你可还在怨恨我将你送给了别人?其实我也是舍不得的,我座下那么多弟子,没有哪一个能如你这般俊秀这般聪慧,要不是云峥视你如宝,谁也碰不得,我早就想方设法将你抢回来了!”尚兰卿低着头,额上垂下的长发遮挡住了大半张脸,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语气确是悲痛惋惜的。 “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这刑司是你的天下,不用收着你那条恶毒的尾巴!”江予辰是怕他们两个,却也最恨他们两个,恨不得将其抽筋扒皮,焚骨碎魂。 “有时候我看鹤真那样对你,是真的心疼。”尚兰卿终于玩够了指环,抬起那张阴恻恻的笑脸,继续说道:“不过今天我才发现,对你这种硬骨头,心疼是多余的,就应该狠狠的打,硬硬的磨,否则你那骨头上生了刺,抱在怀里还不扎的满身是伤!” 江予辰无话可说,逞口舌之快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也别指望能在谩骂中激起尚兰卿的一丝人性,他与云峥都是披着人皮的暴虐魔鬼,逮到自己不折腾够了是不会罢休的。 手腕因疼痛变得麻木,握在一起的双手互相感知着彼此冒出的寒气,那越来越冰的感觉,正慢慢的顺着手臂爬上了心脏。 尚兰卿等了一阵,见他不在答话,顺手拿起小几案上的一根鞭子,起身上前,那冗长的鞭尾拖在地上,划出一道紫霜般的闪电。“予辰呐!多久没尝过阎罗的滋味啦!它挺想你的,不如今天就让它好好疼疼你吧!”不等江予辰做出任何反应,那如灵蛇吐信般妖娆扭动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了胸膛之上,顿时衣襟撕裂,鲜红浸透,疼的他神魂分裂,银牙暗咬。 操他娘的!依旧疼的这么锥心刺骨! 江予辰这辈子最讨厌的武器就是鞭子,这如蛇般的一条,缠了自己十几年,是刻骨的诅咒也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尚兰卿的鞭子挥的及其优雅,一张脸忽明忽暗的浮现着,有时温柔有时哀怨,有时又是恶狠狠的,那根鞭子似乎跟主人心意相通,不需要大力的挥舞手臂赋予它力量,它自己就会暴起狠甩,那破空的尖啸如龇牙的低吼,吼的江予辰双耳发聩。 江予辰的脸颊倏尔传来一阵麻痹,慢慢的涌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汩温热的血液顺着俊秀的下颚滑下,滴进了雪白的衣领处,晕染出一朵小小的红梅。 尚兰卿脸上一惊,那舞动的鞭子顿时失去了力量,委顿在地,恹恹的闪了几下火花熄灭了下去。“果然人年岁大了,手就发抖,不好意思,抽花了你的脸!”道歉的神情是无比真诚的,好像刚刚行凶之恶不是他的本意一样。 江予辰断断续续的喘着气,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会牵扯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额头滚落的汗珠打湿了睫毛,水汽氤氲的眸中灌满了赍恨,蹙着眉的样子要多倔强有多倔强,“虚情假意!”艰难的吐出这四个字,江予辰便泄了气,闭着眼垂落下去。 尚兰卿也不恼,原地悠闲的渡着步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为了讨鹤真欢心,将你送给了他,自从他有了你,对我就大不如从前了,他满心满眼都是你,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站立在江予辰一步开外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了片刻,伸出手摸了摸那道鲜血淋淋的鞭痕,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有几次我就守在密室外面,躲在暗处看你们二人温存,你的不甘,痛苦,无奈,可怜统统映在我的脑子里,搅得我整夜整夜不得安眠,以前我不懂鹤真为何如此痴迷于你,直到你无时无刻的在我脑子里出现,我才知道,你真的很诱人,真的让人朝思暮想!”尚兰卿纠结着眉宇,哀戚戚的神情像是对爱慕已久的人小心翼翼的表白。 这些话让江予辰瑟缩了脖子,他实在想不出这个在儿时每天暴打自己的男人,竟然有了这样恶心的癖好。他不由得在心中放声大笑,笑这些个伤害自己的畜生,对自己恬不知耻的垂涎,笑这个世道对自己如此不公,笑为何要把自己弄的如此肮脏恶心,“你与云峥有何区别,你二人我早就恶心透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折磨我的东西,都是你提供唆使他用的。” 尚兰卿摇了摇头,说道:“我与鹤真当然有区别!他得到过你,我却没来得及,当年你太小了,我还没畜生到那么饥渴的地步!” “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云峥吗?” “你觉得你还有命能出去吗?无华摆明了是拿你祭刀的,云峥就算再恨,他也没能力救你,惹急了无华,他不能明目张胆的动丞相,却可以有百种办法让云峥消失。说到底,无极观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它做不了庇佑你们的盾。无华既然能将无极观踢下朝堂,就不会让它在挤进来,丞相现在根基薄弱,还不到动国师的时候,等到有实力能动的时候,你也早就白骨一捧,身消魂散啦!” 尚兰卿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锋利,刺的江予辰体无完肤,自己当了出头的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乱棍打死,主人也只能看着,也许还会附和的拍手叫好。江予辰不再抱着那微弱的幻想了,没人能来救自己的,只能窝在这方阴煞之地静等阎罗殿的勾魂使。 尚兰卿见江予辰的目光渐渐的暗淡下去,微微心疼了起来,关切道:“若你,若你跟了我,我会保你一命的!”他的眸中闪烁着期待与祈求,心跳猛地加了速,掌心也潮湿了起来。 江予辰在尚兰卿晶亮的眼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不由得苦笑出声,认真的说道:“我宁愿被打死在牢里,我也不会跟你这恶心的东西待在一起!” 尚兰卿一颗心急速的坠了下去,坠进了绝望的深渊,他眼中的光亮渐渐消失,浓厚的黑云密布上来,暴雨将倾前的沉重压抑的很,“很好!那我是不是该成全予辰这个血腥的心愿呢?”刺冷的话语从暗哑的嗓子间挤出来,带着数九寒天的冰雪,刮的石室一片白雪皑皑。 尚兰卿摆了摆手,立在暗处的黑衣随扈走上身前,静默而立,“不用客气,给我留口气就成!”那随扈行礼领命,接过尚兰卿手中的长鞭,那僵蛇一般的一条瞬间清醒,滋滋的闪着火花,向着江予辰噬咬而来。 尚兰卿端坐在藤椅上,冷冷的注视着,江予辰在鞭刑下早就衣不蔽体,鲜血淋漓,却仍倔强的咬着牙不吐一声,那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让尚兰卿的脸越来越白,拳头握的越来越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 搭救 湛屿跪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丁点动静,他的双腿早已麻木,掌心冰的僵硬,那森冷的铁门被他握了许久都不曾温过一瞬,就如千顷的冰原,顺着四肢百骸将那颗跳动的心脏也活活冻死。 “哎!吃饭吧!”一只磕破了角的粗瓷碗,盛着大半碗带着焦黑锅巴的米饭,顺着门洞递了进来,湛屿没有去接,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不说不动像尊石像。 那送饭的狱卒想必是个心善的主,叹了口气将那只破碗放在了地上,嘀咕了一句,“临死之前吃顿饱饭,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说完也放了一碗在江予辰的牢门前,摇着头脚步沉沉的走了。 待湛屿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一道佝偻的瘦小背影,拎着一只竹编的篮子,投在墙上的影子却异常高大。 不知过了多久,湛屿的躯体逐渐昏沉,似要承受不住这长久的跪姿,整个人微微的打着寒颤。这牢里的气温是越来越低,想必应该是到了夜里,失了灵力没法护着体温,湛屿跪坐在地上想要紧一紧衣领,然而僵硬的双手却笨拙的过分,拢了几次都拢不到一起。 就在他做着这些的时候,那些带走江予辰的黑衣人,再次将他拖了回来,不过去时完整光鲜的一个人,回来却是满身伤痕血痂斑驳。他们像扔一件破衣服一样,随手一甩,江予辰就如一片落叶带着凄婉的枯萎飘落在地。他们锁好牢门临走之际,还踩翻了那少的可怜的半碗焦饭,空了的破碗在地上骨碌碌的转着,发出颤颤的瓷音。 湛屿焦急的跪爬过去,死命的想将头颅从这空隙中穿过去,他看不清江予辰的面容,就见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挂在身上,像张刮烂的渔网,露出底下狰狞交错的道道伤口。那些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汩着血沫,垂落在地上的一只手,五指早以肿胀的如萝卜一般,皮肤透明油亮的像张浸了油的薄薄宣纸。 他就这么没有声息的躺着,湛屿甚至都看不到他胸口的微弱起伏,“予辰!”湛屿哽咽道:“你能出个声吗?让我.....让我.....安个心!”酸涩的一块堵在心口,每说一个字,都会加剧一分,最后汇聚成一道汹涌澎湃的巨浪,袭上了眼眶。 湛屿就这样将脸颊卡在缝隙里,谨慎着呼吸盯着那抹残破的灰白。静悄悄的过了许久,久到湛屿的脑袋缺了氧,那透明的指尖才微弱的动了动,虽然只是小幅度的一瞬,湛屿也看的是真真切切,他狂喜般的激动,震出了眼眶中噙着的眼泪,“予辰!”嘶哑的嗓音满含着喜悦与心疼,腮边滚落的两道泪痕,让这个从来流血不流泪的少年,平添了些许侠骨柔情。 江予辰那下无意识的抽动,只是疼痛的牵引罢了,他早就昏迷不醒,过度的折磨只能让身体选择休眠意志来自保,否则整个人就会在痛海倾覆中精神崩溃。湛屿就这么靠着铁栏杆守着他,虽然隔着几步的距离,但却是最近的了,他就这样眼神空洞洞的,没有聚焦的盯着,仿佛这具躯壳中的灵魂早已飘散了一样。 这一晚,江予辰昏沉的没有再动过一下,湛屿睁着空茫的眼睛枯守了一夜。 刑司外已是日上三竿,囚牢内暗无日月。 倏尔外边传来几句谈话的杂音,湛屿耳朵失聪听不真切,酸涩的眼睛眨了又眨,牵动的眼底水光一片,眼尾薄红。 一阵铁链的撞击声,那扇锈涩的铁门被打了开来,“今天轮到你了,起来跟我们去一趟吧!”那押解过湛屿的狱卒,懒洋洋的甩了甩手中的短鞭,一脸的疲惫倦怠,好似一夜没有入睡的样子。 湛屿耳朵嗡嗡作响,听的断断续续的,艰难的转动那僵硬的脖子,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见他不说话,那狱卒的火爆脾气骤然又起,抬手就抽。 疼痛是最好的刺激方式,湛屿登时眼神清明,蹙着眉看着震怒的狱卒,一点火气悄悄的窜了上来。 “耳朵聋啦,小爷让你起来受审,你装什么死!”那狱卒又重重的抽了几下,解了气才侃侃的收了手,“拖出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撸胳膊挽袖子,凶神恶煞一般的将湛屿提了起来。 湛屿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个子已经比成年的男子要高了,拽着他领子的那位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窜的跟只竹竿是的!” 湛屿很是厌烦别人这样拽着自己,遂一拳挥了上去,打断了那名狱卒的一颗门牙。脸颊的剧痛与满嘴的鲜血只是稍稍的让那名狱卒呆愣了片刻,转瞬便亦是满脸暴怒,刷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那闪过的极光晃的湛屿眼前一白。 湛屿虽然因这铁栅栏封锁住了灵力,不过他体格强健,肉搏格斗亦是身经百战。四名狱卒在这狭小的囚室里联合围攻也没有讨得半点便宜,反而被打的鼻青脸肿惨叫连连。 再一轮将那四个废物撂倒在地,湛屿早已满额热汗,一滴汗珠自英挺的鼻尖滚落,啪的砸在了地面上,溅起一圈薄薄的水雾。 许是激烈的打斗惊到外面的人,一道银白的锁链自虚无之中破空而来,湛屿没有灵力避无可避,急急的后退了几步,却不想退到了厚实的墙壁之前,那道呼啸着灵压的铁链牢牢的缠上了身体,层层箍紧将他困了个牢靠,湛屿不堪这灵压的霸道双膝跪地,桀骜的仰着头怒瞪着前方虚无的黑暗。 见湛屿被铐牢了,四名狱卒纷纷从地上麻利的爬起,那名用鞭子抽过湛屿的狱卒,揉着胳膊喊道:“我操他娘的,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敲断你的骨头!带走!” 两名狱卒推搡着湛屿出了牢门,还不忘在后头狠踢他的小腿,湛屿隐着怒火一一忍着,只是这一路频频回头去看昏迷的江予辰,走的极其不情愿。 湛屿被绑在十字桩的刑架上,旁边的炭盆燃烧的很旺,熊熊的热浪温暖了湛屿苍白的脸,一抹薄红浮现出来,唤回了整个人的勃勃生机。 尚兰卿揉捏着眉骨,整个人颓废疲倦,虽然阖着眼眸也能感知到他静默的恼怒,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冻的周围的空气都浮动着片片雪花,“说吧!为何残杀我云莱门下弟子?”他一边说一边死死的捏着眉间那层皮肉,力气大到周围都泛起了薄红。 “我没有杀人。” “人证物证聚在,你再狡辩也是白费口舌,我劝你还是早点招供,换个体面点的死法!”尚兰卿总算放过了那层皮,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 湛屿倏尔冷笑,说道:“人证物证?我真是好奇,你是怎么弄来的人证物证!” “好啊!”尚兰卿端起茶碗,刮了刮浮在上面的茶叶,说道:“给他念念!” 立在他身边的一名黑衣随扈,随即展开一道冗长的供词,没有半分情感的宣读了一遍。湛屿越听越想笑,越听越愤怒,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听完了十几页的供词。“我说尚宗主,我湛屿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用九耀剑诀杀了那么多云莱弟子吧!你是不是对听雨阁有什么误解?这九耀剑诀我师父都不曾参悟通透,你以为我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就能熟练到用它来残害无辜?” 湛屿口中所提的九耀剑诀,是听雨阁门中一本仙法残卷,最初它还是本完整的,后来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撕去了一半,丢失的那一半为高阶功法,其中就包含着威力最大的究极招式。 差不多三四代了都没有人有天赋参悟出后半本,门下弟子只能修习前半本残卷,练一些入门心法御剑法门,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将那残本修习透彻,但湛屿却修习的出神入化,连沈傲都暗叹不如。 湛屿继续说道:“还有,你说江予辰招厉鬼助我,这也说不通啊,既然我都会九耀剑诀了,何必让他出手,我一人岂不能杀光你云莱满门?这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的供词,不会是你想破了一夜的脑袋想出来的吧!” 湛屿实在想不明白,把听雨阁的九耀剑诀添进去有什么用,如今修真界早就没有人能亲眼见到九耀剑式的光彩了,学些入门心法难道还能危害天下不成?再说这无极观捉鬼驱邪,还没听过有能操控厉鬼这么荒谬的术法,这尚兰卿脑子莫不是被驴踢了,编排的都是些什么天方夜谭的诳语! 尚兰卿大概是头痛欲裂,一直雾眉紧蹙,看着湛屿的眼神也不是特别的集中,“你师傅就没有告诉过你?” 湛屿不解道:“告诉我什么?” 尚兰卿拄着额头,语气有些难忍的痛苦,道:“九耀剑诀的后半本,一直都在北冥,如今重现,只能说明你们听雨阁,有私通妖魔的嫌疑!”拄着额头的手曲握成拳,重重的砸了太阳穴几下,继续说道:“至于无极观,收藏的禁术本来就很多,偷偷练习,拿人试验也不是不无可能!” 湛屿是真的愤怒了,全身的肌肉崩的像顽石,剧烈的挣扎震的铁链急速收紧,勒的衣服吱吱作响,“你这是栽赃陷害,没有人会听你的,你当仙门中人都是傻子吗?任由你指鹿为马,任由你颠倒是非!” 尚兰卿道:“信不信又如何?只要当权者信就行了,我云莱门一贯秉承着顺者昌逆者亡,只要有胆量,我不介意他持反对意见!大可畅所欲言,揭发我所作所为!” 这时一道柴禾燃烧的火星,噼啵的崩了出来,如划过天际的流星,坠在了湛屿面前的地上,转瞬熄灭,也连带着熄灭了湛屿的满腔怒火。 这云莱的气势如日中天,三卷天书归为一体,更是神功大成,手握兵权一贯是飞扬跋扈,如今真是它云莱一跺脚,皇城震三颤,还有谁敢冒着被针对的风险替他们说句公道话! 尚兰卿站起身来,脸色白的可怕,嘴唇如血样鲜红,阴鸷的盯着湛屿说道:“乖乖签字画押,免受皮肉之苦!” 湛屿不为所动,只是凶狠的盯着他,恨不得撕碎了才好。二人对视了一阵,尚兰卿轻轻的笑了,他本就头疼难忍,笑的牵强又难看,“我这里,就怕进来骨头不硬的主,不请你多玩几样,岂不是白来了!”幽幽的走过湛屿的身边,心情甚好的嘱咐道:“放心,我们有的是时间,一样一样慢慢玩!”尚兰卿捂住口鼻,一脸嫌弃的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那四名狱卒,眼冒精光的簇拥了过来,狞笑道:“哥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喽!”说完拿起一根铁棍,狠狠的扫了湛屿下堂一棍,那小腿顿时传来排山倒海般的裂骨之痛,痛的他咬紧了嘴唇,脸色急速变白,密集的冷汗顺势而下,一声低吟来不及发出就被他死死的掐灭在喉咙里。 “呦!挺能忍的啊!”说完又在小腿上打了几棍,生生打断了他的小腿骨,“我看你还能忍的住不!”那狱卒丢了手中的铁棍,拿起挂在腰间的皮鞭,在盐水桶里浸了浸,“来吧小子,哥哥好好疼疼你!”不等湛屿在断腿之痛中回过神来,那鞭子以如疾风骤雨般落在了身上,打的他皮开肉绽,目眦欲裂。 湛屿中途昏了几次,都被冰水泼醒后,继续受刑,整个人被折腾的不比江予辰好到哪里去,熬过的每一瞬都如一生那样漫长。许是折腾够了,那些狱卒才精疲力竭的将湛屿拖回了牢房。 湛屿仰躺在潮湿的草堆里,艰难的测过头,去看隔壁的江予辰。他依然躺在那里,自己走的时候什么样他就什么样,想必是没有醒来过,湛屿想再叫叫他,可一张嘴,血沫先涌了出来,喃喃的上下开阖着嘴唇,强忍的神识终是溃散,不堪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换过第三碗饭,送饭的老伯哎哎的连连叹气,它将饭碗放在地上,看着不成人形还昏迷的湛屿说道:“可惜,太可惜了!” 这送饭的阿伯许是很喜欢湛屿,每次送饭都会驻足多看他一会,并叹惜怜悯一番。 驻足了一会,阿伯依旧提着那磨破了边的竹篮子,惋惜的摇着头蹒跚而去。 这顿毒打,湛屿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这刑司到了夜里就冷的跟冰窖一样,湿潮拼了命的往骨头缝里钻。 湛屿自疼痛中缓缓的睁开眼睛,影影绰绰的穹顶在眼中不甚清明,那失了神采的瞳孔骤然紧缩,倾覆的剧痛使落在眼底的虚影慢慢清晰。 “你醒啦!”一声微弱的嘤咛,带着虚弱的暗哑,杳杳而来。 湛屿艰难的转过头去,这简单的动作牵引着肺腑的疼痛,忍不住眼泪直流,模糊的视线里,江予辰倚靠在铁栅栏边,歪斜着头看着自己。他看起来随时随地都会碎掉一样,一直蹙着那好看的眉,翘丽的凤尾满是疲累,断断续续的呼吸着,苍白的脸上一道暗红的血痂,触目惊心的横亘在那张举世无双的脸上,并不难看反而平添了一种残破的美感,仿佛修罗战场厮杀的天神,不管衣袍沾染了多少污秽,也无法玷污他的高贵圣洁。 湛屿以肘撑地艰难的爬了起来,每一下挪动都是那么的疼痛难熬,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爬到了江予辰跟前,隔着那道铁栅栏,颤巍巍的碰了碰他那伤痕累累的手,他本想微笑,却疼的露出一个苦笑,说道:“你怎么样,好受点了吗?” 江予辰的手钝钝的胀痛着,十指连心的滋味抓心挠肝,他强打着精神说道:“死不了!你呢?怎么比我还惨!” 湛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喘息道:“我打了提审的狱卒,被他们好好的伺候了一顿!”说完稍稍动了动那染血的裤腿,担忧的望了望,心想着要是不抓紧时间接回来,以后怕就是个跛子了吧! 江予辰似是用光了力气,望着一处的眼神混沌,含糊不清的喃喃道:“水,水,我想,喝水!” 湛屿刚想开口说话,眼前却突然铅云密布,浓重的浊息压的他头晕目眩。恍惚间他的肩膀被一只铁箍般的手抓住,毫不怜惜的提起来向前扔去,湛屿知道前面便是囚室坚固的石壁,这番相撞身子骨非撞散了不可。 可预期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整个人仿若扑进了云端般绵软,他想要爬起来,却感到背后一痛,胸腔一口气没喘上来,憋的昏死过去。 浊息混沌的空间内,一具被灰色浓雾包裹的人形,猩红着一双眼睛,将一只手臂搁置在江予辰的头顶,掌心中翻涌着灰色的息流,缓慢而轻柔的渡进了他的体内。 那般涓涓细流霎时充斥了四肢百骸,使江予辰苍白的脸色慢慢浮现了红晕,微弱的胸口起伏也渐渐张开了尺度,那些伤痕虽然依旧狰狞可怖,却不再有鲜血流出,十指也消了肿恢复了大半原有皮肤的本色。 江予辰迷糊中嘤咛着要水喝,那人影挽手唤出一只水囊,小口小口的喂了些许。喝了水江予辰再次陷入了沉睡,紧蹙的眉宇终于舒缓,面容沉静安详,宛如暗夜下对月安眠的小兽。 那人影注视了江予辰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移开了猩红的目光。 那边趴伏在地的湛屿,又被那口气憋的苏醒了过来,压低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那人影听到声响,一闪瞬至了湛屿的跟前,不给他聚焦眸神的机会,掌中凝聚的息流奔涌如崖上倾泻的瀑布,尽数砸进了他的身体里,那种肉骨快速生长的痒痛,激的他哑声闷吼,整个人原地打起滚来。 湛屿在翻滚朦胧中只看到个人影在往自己的身体里渡气,除了那双猩红如萤石的眼睛是唯一的光明,别的一概看不真切,当那阵如野兽噬咬般的痛感平息后,湛屿身下不在是云端般的柔软,而是牢房中杂草潮湿的阴冷,不过他还来不及思考,就被黑暗的幕布遮住了双眼,再次迷糊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 搭救2 国师府中的相兰琴室,无华身着素白常服,席地而坐焚香弹琴,案前的玉瓶中插着一只沾染着露水的菡萏,无香亦无色,幽禅清净。 琴音韵调时缓时急,时晴时雨,表露弹琴之人跌宕起伏的心绪,一曲终了,无华双手抚在琴弦之上,望着那菡萏的娇瓣微微失神,连有人推门而入,都不曾察觉。 尚兰卿应无华相邀,连夜从卧房爬了起来,顶着一双憔悴的黑眼圈披着夜间的寒露而来。他已经几日没有睡过安稳的觉了,此时头痛欲裂,很是烦躁,言语不悦道:“何事大半夜的唤我?” 无华收了收心神,看着尚兰卿铁青的脸色,知他定是恼了自己,平缓了情绪说道:“明日,就处死他们两个吧!” 尚兰卿原本做好了争执一夜的准备,他不耐烦的揉着额头,满腔的负面情绪宣泄在脸上,随时一副枕戈待旦开打开杀的焦灼状态,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兜头浇下的一瓢冰水,冰的他僵在那里,不能行动不能思考,只剩喉咙里挤出来的轻轻的疑问,“为什么?” 无华道:“计划有变,上头下了命令,处死这两条小鱼!” 尚兰卿急忙问道:“上头从不过问我们所作所为,为何会突然关注两个小辈的死活?” 无华捻起一片香,添进那烟霭缭绕的铜炉内,说道:“使者只是传话来说,现在还不到动听雨阁跟无极观的时候,既然想出口气,就先宰了两条小鱼,以儆效尤!” 许是添的香料太多了,屋内的香味霎时浓郁熏人,坐在琴案对面的尚兰卿在层层烟霭中,多少有些看不清无华的脸了。静默许久,说道:“我知道了。”尚兰卿起身告辞,无华隐在云浪般的烟雾之后不作任何回答。 出了琴室,尚兰卿思虑万千,一张脸变化莫测。夜里霜华露重,青石铺就的路面潮湿的很,前方引路的小厮弓背瘦小,走路的姿势很不自然,好像背上抵着一把锃明的大刀,战战兢兢同手同脚。尚兰卿随着他行出了国师府,一辆简朴的马车,静静的停靠在了后院窄门处,他虽沿途注意到那小厮有诸多怪异之处,却不询问揭发,只是讳莫如深的笑了笑,便掀起帘子钻进了车厢内。 马车捡着僻静人少的路段而走,一路上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尚兰卿闭目假寐,不需用眼睛看,他也知道这马车驶往的是刑司的方向,面上虽没有表情,但心里早以兴奋雀跃,因为明日他就可以见到无华那张要杀人的脸,青白交加暴跳如雷,极尽疯若癫狂的丑态了,想到无华发脾气的样子,尚兰卿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翘起。 马车终于停止了摇晃,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那赶车的小厮轻快的蹦了下来,搬过踏脚的凳子,谨慎而轻缓的立好,对着车厢低首说道:“宗主,到了!”虽刻意压低了嗓音,但还是隐约能透出一丝女气。 尚兰卿睁开清凌凌的眼睛,掀开帘子缓缓而下,站在地面上,还不忘优雅的理了理衣袍,装作吃惊不悦道:“怎么不回别院,到刑司作甚?” 那小厮身子微僵,随即身子一跃,转瞬之间一把淬着蓝光的匕首,抵上了尚兰卿的腰间,厉声道:“别动!这匕首可是淬了剧毒的,否则尚宗主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尚兰卿身子依旧是轻松的,全然不是那种身家性命被人威胁,所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惶恐与慌乱,但语气却还是要装作怕怕的,“你是何人!为何挟持我!”作为一宗之主,若不能察觉身旁之人的一丝动作,这副身子骨早就化作青烟飘渺于天地了,但他就是束手就擒了,放水放的不要太过明显! “只要你放了牢里的两个人,我就放了你的性命,以命换命,怎么样?”过分的紧张让这名小厮的语气有些颤抖。 尚兰卿背对着他,笑面道:“好,我放就是了!” 背后的小厮仿佛是听错了话般,愣住了心神,就连尚兰卿往前走了两步才侃侃反应过来,连忙将匕首扎进了他的腰窝,差点刺穿了他的皮肉,这下尚兰卿仿佛摸了屁股的少女一般,瑟缩的跳了一下,戚哀道:“你可注意点,扎进去我就没命了!” 若有熟人在场,绝对会跌掉下巴,这尚兰卿平日里最是端方雅正,面容一丝不苟,怎会如跳脱的小孩子一般,面目肢体动作如此之多。 小厮早就紧张的心脏要蹦出喉咙口了,哪里能发觉面前之人与平日里大不相同,呵斥道:“老实点,快点进去!” 尚兰卿无奈的挑了挑眉,听话的向里面走去。一路上岳从晗都狂咽着口水,背上的衣料早以被冷汗浸湿,她昨日躲在门外偷听到无华的谈话,知道他们要杀了江予辰,她一个人劫狱是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各种方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找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却不想今日夜里师傅邀了尚兰卿谈话,便知这是唯一的好时机,遂打昏了领路的小厮,守在门外候着,那把淬毒的匕首是无华送给他的防身之物,用来当做挟持的武器正好趁手。虽说尚兰卿的修为在三宗里是最末的,但却也在自己之上,本是孤注一掷,没想到竟如此的顺利,心里虽然疑惑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只希望不要半路再发生什么变数才好啊! 一路畅通,路过那间摆满刑具的石室的时候,两名值夜的狱卒早就醉的鼾声连天,怎么喊也叫不醒了。二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关押江予辰的牢门前,岳从晗裸露在外的双眼眸瞬间泪水潋滟,鼻腔又酸又涩,带着哭音喊道:“予辰!” 倚墙而坐的江予辰缓缓的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对上焦距,疑惑的望着门外的二人,他好像听到一个女子的呼唤,但又感觉是幻听,直到他看到立在门外的尚兰卿,嘴角抽动着蹙起了眉,勉勉强强做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 岳从晗不在掩饰自己的嗓音,握着匕首向他的腰间又埋了几分,催促道:“快给我打开牢门,快!”尚兰卿听话的依次打断了两间牢房的锁链,说道:“满意了!” 湛屿不明所以,扶着胸口爬了起来,狼狈的像个逃荒十年的乞汉,哪有半点当初的丰神俊朗,洒脱恣意,岳从晗焦急的向他们喊道:“予辰,湛公子,快跟我走,国师嘱咐尚兰卿,明日就要处死你们二人了!” 江予辰这才反应过来,尚兰卿身后那瘦小的黑衣人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岳从晗,想不到她竟然劫持了她云莱门的鬼宗宗主,不知该说她傻还是赞颂她勇气可嘉。 见江予辰踌躇不前,岳从晗继续喊道:“哎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在不快点走,人一多,我可扛不住的!” 湛屿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奋力的走出了牢门,越过瞧好戏的尚兰卿,走进隔壁扶起江予辰就往外走。 江予辰身子骨本就不如湛屿健壮,这番疾走下来,额上早就密集了一层豆大的汗珠,每迈出一步都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排山倒海奔涌不绝的剧痛,瀚海滔滔的冲刷着筋骨血肉,几欲撕碎他的五感,剐了他的小命,顶着眼前阵阵眩晕的白光,只能咬紧牙关坚持着。 出了那片铁牢的区域,湛屿的丹元稍稍运转,四肢恢复了些许气力,他试着运转灵力召唤瀚雪,佩剑感知到主人的召唤,自剑鞘之中震颤锋鸣,但湛屿此时的灵力太过薄弱,除了相互之间的感应,根本做不到招瀚雪入手。 岳从晗见状对着尚兰卿呵斥道:“湛公子的剑呢?” 尚兰卿认命般叹了口气,手掌隔空一挥,面前甬道的两侧石壁上,仿佛打开了兵器库一般,两侧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各色各样的武器,瀚雪闪着盈盈的灵光在诸多暗淡的武器之中,分外惹眼,湛屿走上前去,动作迅速的抓起瀚雪,然后扶着江予辰继续向往外疾走。 失了尚兰卿的灵力,那甬道两侧的石壁依次恢复了原样。岳从晗倏尔眸光凶狠,一记手刀劈在了尚兰卿的脖颈处,那颀长的身子只僵硬了一瞬,随即轰通一声委顿在地。 疾步追上前去,三人半拖半抱的上了门口那辆马车,岳从晗用灵力震碎了身上那件乍眼的黑衣,扬鞭急赶的驾驶着马车向城外驶去。 岳从晗驾车的技术实在太烂,一路疾驰颠簸,车厢中的两个伤号早以东倒西歪只余残命半条了,她的鞭子挥的又疾又响,那拉车的马儿吃痛跑的蹄下生风,有几次转弯差点当场翻车,惊的她一身冷汗,抵着车厢瑟瑟发抖,好在有惊无险,处处为夷。 一路风驰电挚般的速度,岳从晗驾着马车停在了距离城门三里路的一片杨林附近,此时未到寅时,城门紧闭,一两个挑着扁担的农夫蜷缩在城墙下浅眠。 岳从晗拴好马匹,动作轻盈的钻进了车厢,只见湛屿抱着江予辰的身体蜷缩在一角,两个颀长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显得弱小可怜。 江予辰早已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湛屿勉强还有些神识,但亦是强弩之末,强打精神罢了。 岳从晗到底女孩子心性,见到心爱之人虚弱至此,仿佛随时就要断气的模样,早就心疼的滴血了,眼泪滚滚而落,霎时抽噎了起来。 湛屿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看着她哭,但心里说不上来的怪异别扭。 岳从晗边哭边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来,倒了两粒药丸在手,递给湛屿道:“湛公子,这是云莱门特制的伤药,你跟予辰快点吃了吧!”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略有尴尬的继续说道:“没有饮水,只能含着了,但是会很苦。” 湛屿伸手接过,颤抖着扯出一丝破碎的微笑,道:“多谢岳姑娘!”塞了一粒在口中,湛屿恨不得立马吐出来,药物独有的清苦滋味充斥了满口,源源不断的弥散让人想要自戕。 岳从晗看不清湛屿吃药的表情,但从他隐忍的闷哼中也能知晓这滋味铁定不好受。湛屿有点不忍心给江予辰喂药了,他真怕把人给苦死了,但有药总比没药要好,遂还是狠了狠心,掰开江予辰的嘴喂了下去。 相顾无言了一阵,江予辰在苦味的刺激之下,悠悠转醒,声若蚊蝇道:“湛屿!” 湛屿闻言连忙抓住江予辰的手,连连点头道:“我在,我在!” 岳从晗喜极而泣,眼泪再次滚落,扑在江予辰的身边,双手伸出,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悲伤又纠结,“予辰,你怎么样! 江予辰转过涣散的瞳眸,轻轻的叫道:“岳姑娘!” 而这一句岳姑娘,仿若九霄雷刑,劈的她遍体生寒,神魂碎裂。他不再亲切的唤自己从晗,而是疏离寡淡的客套,连一丝残余的温情都吝啬的不愿施舍,岳从晗心下明了她二人终是被师傅分割开来了。 止不住的心痛,岳从晗的泪流的更凶了,喉咙酸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予辰等了许久,只等来女子隐忍的啜泣,关切的问道:“岳姑娘,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黑暗中的岳从晗猛地摇了摇头,腮边的泪水飞溅,鼻音沉闷道:“没有!予辰,对不起!” 江予辰从湛屿的怀中坐起身来,问道:“为何道歉?” “都是因为我,我师父才针对你们,是我害的你差点丧命!”岳从晗攥着江予辰残破的衣袖,红肿的眼睛牢牢的盯着他暗淡的眼眸,似乎想从中再探得一点往昔的情义。 “不怨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江予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的抚了抚她满是湿泪的脸颊。 岳从晗哀戚的在江予辰的指尖蹭了蹭,说道:“予辰,你是不是不再喜欢我了!”这句话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与其纠结着害怕,不如痛快的悲伤。 江予辰蓦的收回了手,静默了,好半晌才不掺杂半点感情的说道:“岳姑娘,江某对不起你,你是个好姑娘,是我配不上你!” 岳从晗像是早就猜到了答案,苦笑着低下了头,沙哑着嗓音说道:“我明白了!”额头垂下的那一刻,泪水如卸了闸的洪堤,汹涌的淹没了自己,心脏如坠千尺冰湖,身体仿若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除了默默流泪连抽泣的力气也一并失去了。 湛屿有些不忍,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哭成这个样子,更何况还是个瘦弱的女孩子,但他只是个局外人,此时此刻他有点埋怨江予辰的绝情,又有点窃喜他的冷漠,这番撞击的两种情感,让他升起了厚重的罪恶感,感觉自己像个见不得别人安好的小人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 搭救3 江予辰将话挑明之后,没有再多言一句,既然断的干脆,就不要虚情假意的言情宽慰。 车厢内寂静的仿若停止了时空,岳从晗保持着一个姿势从黑暗呆坐到天明。晨曦的微光透过缝隙而入,映出了岳从晗了无生趣的死灰色面容,而这一眼着实惊的江予辰心脏骤停,呼吸困难,他从未想到这句话竟生生的刺死了那个有血有肉,傲慢自负的少女,他有些颤抖,想要找点词来安慰安慰,可此时的他脑中早已空白,就连简单的称呼都叫不出口。 岳从晗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踉踉跄跄的跪爬了出去,那瘦小的身姿如锈迹斑斑的机杼,每动一下都那么的锈涩艰难。江予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帘幕之后,也没能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来,只能静静的盯着那张沉重的帷幕出神。 马车再次摇摇晃晃的行走了起来,马蹄的哒哒声如擂鼓的重锤,一下一下的敲在三个人的心房之上,震的天地间再无其他声响。 岳从晗驾驶着马车毫无阻拦的出了城门,一路缓缓漫无目地的走着。各怀心事的走了半日,岳从晗停了马车,沙哑的说道:“江公子,湛公子,此处距离外城城门不过几里路了,从晗就此与二位别过,保重!”说罢,那遮挡车门的幕帘之下伸进来一只素白的柔荑,轻轻的放下一只褐色的瓷瓶,便悄悄的滑了下去。 江予辰望着那晦暗的瓷瓶,有种想要掀开帘子跳下车的冲动,但还是生生的压了下去。车外的岳从晗等了片刻,也不见车上之人施舍给自己一句话,她终是死透了那颗拳拳之心,头也不回的走向了来时之路,飞落的泪水在暖阳之下闪着破碎的微光。 湛屿蜷缩在角落里,盯着江予辰一动不动的肩膀,踌躇了片刻,伸出手来握了握他消瘦的肩胛骨,说道:“予辰,难过就哭出来吧!”他不知道该怎样结束这可怕的寂静,似乎只能听到自己谨慎的呼吸声,而眼前之人如端坐的尸体一样,僵硬的让他感到后怕。 江予辰静默良久的身子突然动了,他优美的脖颈向后懒懒的仰着,一头凌乱的碎发铺展在板凳上,那张不辩雌雄,超越性别惊心动魄的脸,有种无奈的懊悔,好看的凤尾处染着一抹浅浅的桃红,眼底涌动着一层薄薄的雾,嗤笑道:“我不难过,只是愧疚!” 湛屿不懂,当初说喜欢岳从晗的是江予辰,如今割断这份深情的也是他江予辰,本来两个相爱的人分开应该是难过痛苦的,为何他只是神色平淡的说出愧疚二字?“予辰!我有点看不懂你了!” 江予辰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也好不到哪里去,语气哀叹道:“我也看不懂我自己!” 湛屿住了口,他作为一个旁外人,却完完整整的看完了这场裂情的戏码,说不震撼那是假的,他从不知道原来感情可以轻易摧毁一个天之骄子,折断它的傲骨自负,抹平它的镇定自若,让你完完全全沦为一个奴隶,卑躬屈膝,患得患失,身死魂消!难怪世人都道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江予辰终是疲累的闭上了酸涩的眼睛,一层薄薄的雾气氤氲上了睫羽,凝结了一层细小的水珠。他心底一直默默念叨着:对不起!三个字。 仿佛只有这样,心里的愧疚才能减少一分吧! 二人在马车内休息了片刻,湛屿便驾车出了城门,外城不比内城严谨,守门的士兵,两三个一伙围在一处桌子上嬉笑掷骰子,酣畅淋漓的高声叫骂,耍的忘乎所以,是以没有人会抬眼瞅上一眼进出城门的都是些什么人,湛屿这满身血污的也光明正大的走了出去。 出了城门,湛屿驱使马匹缓缓的跑动,一口气跑到了日暮西沉,华灯初上才找了一处街角停下。缓缓掀开车帘,只见江予辰垂首斜倚着板凳,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昏迷了,湛屿放下帘子,望着对面门板上那两个大大的典当二字出神,盯了许久,他缓缓解下了头上束发的玉冠,捧在手中细细的摸来摸去。 这玉冠还是师傅送自己的生辰礼,也是他最喜欢最珍视的不多的物件之一,就这么当了还真是不忍,湛屿原地踌躇了半晌,终是一脸不舍的向那间当铺走去。 待江虚辰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那雪白的纱幔,空气中弥散着草药的清香,身下舒适的绵软仿佛置若云端,微微的动了动手脚,他缓慢的坐了起来,只见湛屿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正在捏鼻子喝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那视死如归的神情,快要纠缠在一起的剑眉,让江予辰忍不住笑出了声,湛屿闻声赶忙将那碗药尽数的灌了下去,赶忙苦着脸扑到床前,道:“你醒啦!要喝水还是喝药还是吃饭?” 江予辰摇着头道:“不急,我们这是在哪?” “在客栈里,大夫刚走,熬了两副药,我刚吃下,你的那碗我在灶上温着呢!”湛屿扶着江予辰的肩膀让他躺下,并细心的捏了捏被角。 江予辰穿着单薄的亵衣,一双手包的像对粽子,仰躺的姿势让他把湛屿俊美的脸尽收眼底。他从未见湛屿穿过玄色,还是如此修身的剪裁,贴身的衣料衬得他手臂虬劲,双腿紧实修长。 他的长发随意的在脑后绑了个马尾,几缕发丝在额前散落,垂在被子上,像一尾尾黑色的柳叶。湛屿被他盯的有些不自然,直了直身子道:“怎么如此看我?” 江予辰笑了一下,说道:“我想喝水,想喝药,想吃饭!” 湛屿听到江予辰学自己说话,也是笑了,拍拍裤腿站起身道:“好,我们一样一样来!” 江予辰躺在床上,心情莫名的舒爽了起来,千疮百孔的伤痛也不在那么的难忍了。看着湛屿走出去,在端着托盘走进来,伺候自己喝水喂药,就连那碗平平无奇的白粥亦是尝出了香甜的滋味。 他很疑惑,不知是因为湛屿在身边的缘故,还是逃出生天的愉悦,也许是这一逃就彻底跟过去的悲苦告别了吧!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真是让他前所未有的快慰,他想一辈子这样逃下去,跟过去的江予辰划清界限! 湛屿笨拙的喂着江予辰白粥,那白瓷的勺子让他捏的仿若匕首,手指用力到骨节都变了形,这还是他第一次喂江予辰吃东西,再此之前他二人从未这番安静的亲昵过,他有些窃喜又有些胆怯,越想着做好越是做的一塌糊涂。 这不手指一抖,勺子倾泻,那满满一勺粘稠的白米粥,糊在了江予辰微微敞开的胸口上,那粥早已温凉,并不烫人,但湛屿还是慌张的拂手上去抹擦,结果越擦越脏,黏黏的米粒粘的江于辰胸口到处都是。 湛屿有些颓败,放下粥碗,双手其上,甚至扯开那亵衣的领口,去捡胸口上粘作一团的米粒,江予辰的胸口本就有伤,湛屿又不是个能拿捏得住力道的人,顿时疼的喊叫出来,没好气的数落道:“你想按死我啊!” 湛屿连忙住了手,一脸无辜的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手劲大了!”可看着那脏糊的皮肤,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抬着胳膊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珠来回滚动着。 江予辰都快被他的窘样气笑了,说道:“你去拿个湿布巾来擦擦不好吗?你用手只会越擦越脏!”他真的要给这愣头青跪了,一点常识都没有。 湛屿闻言尴尬的起身,去水盆那浸湿了擦脸的帕子,而江予辰则挣扎的坐了起来,笨拙的用手去解那亵衣的带子,湛屿回来见状,疑惑的问道:“你脱衣服干什么?” “衣服都粘上米了,你还让我怎么穿?当然脱下来洗洗啦!”他的手指本就伤的不清,稍稍用力都疼的嘶嘶抽气,那根交织的带子复弄了几次都没有解开,湛屿心疼的叹了口气道:“我来吧!别再把手弄残了!” 江予辰果然放弃了与那带子较劲,老老实实的张开双臂,等着他来解。湛屿修长的手指有些颤抖的伸了过去,麻利的解开了那带子,没了带子的束缚,那薄薄的衣料缓缓的滑落开来,露出皮肤上纵横交错的道道鞭痕,虽然上了药,但还是鲜红狰狞的触目惊心。湛屿盯着那些伤痕出神,江予辰抬举的双臂酸涩难忍,催促道:“脱啊!你发什么呆呢!” 湛屿这才回神,缓慢的将亵衣从他消瘦的肩上退下。江予辰这个人看着单薄,实则衣袍下的皮肉紧实有力,肌理分明,线条流畅,腰腹处腹肌明显,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比妖娆的女子都诱人。 湛屿夸张的咽了口唾沫,盯着江予辰光裸的上半身,眼神似火,眼白处几缕血线快速的攀上了瞳仁,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 见湛屿如此,江予辰平静的面容瞬间阴鸷,他讨厌湛屿露出这样的眼神,这会让他想到云峥那双□□狂魅的眼睛,遂语气冰冷道:“快擦,擦完我要睡了!” 这裹挟着冰雪的语气,瞬间冻熄了湛屿心里的邪火,眼白处蜿蜒的血线快速的退了下去,整个人陡然清明,他不敢去看江予辰的眼睛,遂低着头拿起湿帕子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细细的擦拭起来。 动作缓慢而轻柔的将那些粘腻的米粒擦拭干净,湛屿本想扶着江予辰躺下,却被他一臂挥开,硬冷冷的说道:“不用,我自己来!”说完像是惩罚自己一般,直挺挺的砸进了被褥之中,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湛屿本想说声对不起,却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他自以为江予辰不知他心底的那些绮念,以为隐藏的很好,所以也不知为何刚刚他的态度突然转变,只以为是自己磨磨蹭蹭的惹了他的厌烦。 湛屿苦笑着摇了摇头,站在水盆面前搓着那块灰白的麻布帕子,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床上卧着的背影,眼神既是委屈又是渴望。 岳从晗恍恍惚惚的走在热闹的点将大道上,周围热闹的氛围丝毫暖不了她寒冷的身体,她抱着双臂失着魂魄,游游荡荡的随着人群向前涌着。这条热闹的大街,江予辰曾邀过她几次同游,那时她心如小鹿,红着脸跟在江予辰的身后,望着他柔顺的发尾恍若做梦。 她从未想过这般冰肌玉骨颠倒众生的男子会倾心于自己,他握着自己的手含情脉脉的诉说着,那声音如丝弦洞箫交织的曲调,使她整颗心无法自拔的沉沦下去。 而这个如谪仙般的男人所不知晓的是,最先动情的是她岳从晗自己啊!那年随君出游,自己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眼便瞧见那人群中长身玉立的灰色身影,从此那抹影子便深深的烙印进了脑海之中,夜深人静的时候浮现出来,一寸一寸的刻进骨子里,烫进血液中,给自己空白的人生添上了一道迤逦的风景。 思及此岳从晗的泪水再次滚落,她悲拗的实在走不动了,颓然的蹲落在地,埋首哭泣,消瘦的背影缩成一团。 她不再隐忍的哭泣,而是放声的嚎啕大哭,肩膀因情绪的宣泄而剧烈的抖动着。 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人们自动让开这瘦小的一团,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仿佛被这哭声渲染,脸上凝结出一道道的悲伤,然后匆匆而过,怕再多闻一声,眼泪就会掉落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章 搭救4 岳从晗蹲的腿脚发麻,蜷缩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发着颤,她的耳膜鼓鼓的,除了嗡嗡的回响,连身旁经过的脚步声也听不真切。 迟钝的五感混沌了许久才发觉自己的前方似乎有人立在那,她抬起肿如核桃的眼睛,模糊间一个黑衣的男子怀抱长剑,居高临下的瞧着自己。岳从晗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来人正是那日当街与湛公子打架的怪戾少年,那少年穆素着一张微微发暗的脸,松散的长发杂乱的散落在额前,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眸深邃幽远,像两处带着旋涡的黑洞,透着神秘与危险。岳从晗就这样仰着脖子看着他,眼里除了困惑与迷茫,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少年对她的反应很是意外,毕竟当日自己可是说过是来取她性命的,可如今她见了自己,好像全然忘记了,呆傻怔愣的模样就像在看个奇怪的陌生人。 于喧嚣的闹市对视了许久,少年挑了挑眉,施施然的笑了,“岳姑娘,怎的如此狼狈?”话音虽是关切,但语调全然是讥讽的味道。 岳从晗张了张口,嗓子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只好重重的咳了咳,清了清拥堵的喉咙,哑哑的说道:“你是谁?” 少年眯了眯眼睛,缓缓的拔出了长剑,那锋利的剑刃映着微暖的灯火,闪出一道清冷的寒光,他好整以暇的将长剑架在岳从晗绷紧的脖子上,好心提醒道:“岳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啦!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少年说的义正言辞,自若的神情就像刑场上手刃恶徒的刽子手。 岳从晗的脸上这才找出了一些害怕的表情,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打通了堵塞的血脉,奔流的血液一股脑的往脑子里冲,冲击的她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少年对她此时的表现很是满意,端着长剑在岳从晗的颈窝处来回比划,似是想找个称心的切入口,完美而不费力的一剑斩下她的人头,“自上日一别,你就窝在府中不在出来了,害的我在国师府外蹲了一个月之久,我这个人耐心是有限的,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就进府去找你了!” 岳从晗白着脸,声音有些颤抖,“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少年住了手,将剑埋进了她的颈窝里,那森寒的剑锋擦破了岳从晗的皮肉,一道细细的血线流了下来,尽数滑进了她雪白的衣领处,瞬间晕染出一片血腥的红。 岳从晗微微吃痛,想要动动身子避开这把随时会要了自己性命的凶器,奈何她的腿脚早已麻木到像是消失了一般,不管内心如何催促叫喊,也驱使不了它们移动半分。 少年仿佛知道岳从晗的内心活动,冷冰冰的说道:“乖乖的别动,你这个姿势受死,我感觉很好!”稍稍停顿了半晌,少年继续道:“我们是无冤仇,但我上次也告诉过你的,拿人钱财□□,若在不拿你的人头去雇主那交差,我明天的酒钱都没有了!” 岳从晗无语凝噎,一双红肿如玉兔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既然我就要死在你手里了,可否让我死个明白,指使你杀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桀桀的笑了,挑着半边眉毛,撅了撅干裂的嘴唇,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是与你师傅对立的派系,想必聪慧如你,不用我指名道姓的告诉你了吧!” 岳从晗了然的苦笑,这权利的旋涡中,明哲保身只是异想天开,为报恩情,她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钻研,终是完成了师傅的夙愿,却也将自己暴露在了人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想她岳从晗这辈子只是无华手中一枚听话的棋子,是他通往至高权位的踏脚石,她一个弱小女子并不是什么举世的天才,只是没日没夜的勤读苦练,才造就了今日的成就,她活的并不快乐,每日生活在无华的希冀里,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在无尽的束缚中踽踽独行,就连爱上一个人也是十恶不赦,不被祝福的。 岳从晗笑的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嘎嘎声,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妪,她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到只想就此睡去,再也不要醒来面对明日的太阳。 岳从晗端正了脖子,如释重负的说道:“动手吧!明天你就有钱继续喝酒了!” 少年歪着脖子浅浅的笑着,“当然,我还得谢谢你,如此的配合!”长剑被稍稍抬出,距离脖颈三尺处,“记得下次投胎,别再遇到无华这样的人!”说罢手腕一转,长剑带着一道暖澄的烛光,削下了她小巧而苍白的脑袋,滚热的鲜血从纤细的脖颈断口处喷涌而出,瞬间血雾弥漫,围观的群众立即鬼哭狼嚎的乱作一团,避如蛇蝎的躲着那手执长剑,阴鸷桀骜的杀人凶手。 少年缓缓的将长剑入鞘,随后动作轻快的捡起那沾染了半边尘土的脑袋,有点惋惜的说道:“可惜你的佩剑是光剑,不然战利品又多了一件。” 将岳从晗的头颅包好提在手中,少年欢快的哼着不成曲的调子,踏着满街的狼藉而去,身后是岳从晗依旧跪立不倒的躯体,虽然满身血污,却也圣洁的仿若能发出光来。 江予辰自黑暗之中骤然睁开浑浊的双眼,他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濡湿,粘腻的贴在脸上,胸腔中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喉咙滚烫干涩如吞了燃烧的火炭。刚从噩梦之中惊醒,江予辰还是后怕的厉害,将裹缠着纱布的手放置在起伏的胸口上,也无法使杂乱的呼吸平顺,心脏如针刺般抽痛,疼的他深深的皱着眉。 江予辰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站在一片尸血如海,硝烟弥漫的天地间,无数的雷电裹挟着燃烧的陨石从天而降,四野无数烟青的亡魂哀嚎怒吼,大批的妖魔蜂拥在血海之上,叫着,笑着,以胜利者的姿态高举手着中血渍斑斑的魔兵。 这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活人,他费力的抬起无力的双手,一把断掉的长剑闪着盈盈的白色灵光横在自己眼前,那垂落的白色衣袖早已被染的血红,脚下是堆叠如山的妖魔尸骸,牙白的鞋面在腥臭的血泊之中,脏污不堪。 江予辰迷惘的注视着染血的剑柄,他不知这是谁的佩剑?又为何会在自己的手中,而这剑又为何悲伤的抖动不止,无尽的绝望与哀默顺着剑身涌进了心口,瞬间击碎了生命中最后的一点温热。 猛然中身子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力度大的仿若要将他箍死在怀中。江予辰蓦的悲哀了起来,眼中水雾潋滟,他望着那双在自己胸前交叠的的手,白如玉修如竹,好看的像崖上的雪,湖底的冰。 身后之人欣喜又哀怨的声音,像白露霜降,冻的他颤抖起来,“师兄!抓到你了!跟我回去好吗?” 江予辰的眼角不自主的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冷冰冰的砸在了那双环住自己的手背之上。那身后之人微微的僵住了身子,暂缓了手臂的禁锢力量,他想要将怀中的人扳过来面对自己,却不等他有所动作,江予辰空灵灵的声音响起:“好啊!我跟你走!” 这句话让那身后之人太过开心,再次紧紧的搂住了江予辰的身体,将脸贴在他的脖颈处,嗅着他干净清冽的味道,满足的说道:“师兄,你总算选择我了!” 这份难掩的欣喜就像孩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高兴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了。然而此时的江予辰早已举起那把断剑,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刺了进去。 骨肉撕裂的声音,如九霄惊雷般响彻在身后之人的耳边,炸的他耳目瞬间失聪失明,心都跟着碎裂成了千万片。 怀中的江予辰自嗓中轻轻的飘出了一句话来,“你就带着我的尸体走吧!” 汩汩的鲜血顺着衣袍氤氲而下,沾湿了那双环腰的手,江予辰委顿在那冰冷的怀抱中,耳边是悲怆到哀死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如此绝情!” 低着头的江予辰,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尽数的砸进了脚下的血洼之中,溅起一朵一朵小小的红花。缓缓的阖上双眼,他喃喃的嘤咛道:“我就是对你不够绝情,才让你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对不起!该死的是我,不是你!” 剑刃刺入心脏的锐痛依旧如此清晰,这番疼痛没有随着梦境的结束而有所减轻,反而有种回味绵长的加重感。隐隐的不安与后怕搅的他眼皮直跳,闭上眼睛许久也无法让它停下来,这样一番折腾下来睡意早以跑光,江予辰索性睁开双眼盯着头顶昏暗的纱幔,暗夜中烁黑的双瞳仿若萤石般流动着湿润柔和的微光。 而这一夜的皇城注定是不太平的,三千王朝禁军手执画像,深夜闯入各大药铺酒肆,以搜查为名搅的家家掌灯亮如白昼,噤若寒蝉。岳从晗身死的主道附近,所有商家无一幸免的全被带回了府衙盘问,整个官邸里里外外乌泱泱站满了商贾百姓,人群偶有抱怨骚动,但在禁军明晃晃的战刀之下,只能老老实实的闭嘴候着。 内城与外城短时间内张贴了无数张通缉布告,江予辰与湛屿的俊颜赫然再上,下方罗列的罪状句句诛心,真乃十恶不赦大罪人也! 国师府内,无华红着眼睛束手而立,脚下是蒙着白布的两具尸体,一具是没了头颅的岳从晗,一具是被掏了心脏的尚兰卿。他的双手自身后紧握成拳,粗粝的指节泛起青白的骨色,隐忍着怒火与悲切的胸腔大幅度的起伏着,若不是身前跪了一地的弟子,估计他早已用暴虐的灵力粉碎面前的一切事物了。 一日之内他折损了左右手,而且死状竟是如此的惨烈。他望着岳从晗白布下瘦小的轮廓,心痛的无以复加,脑海中匆匆而过以往的种种片段,没有一张是温馨舒适的画面,都是自己严厉的教导,殷切的厚望,气急败坏的掌罚,面红耳赤的争吵。 这个徒弟骨子里是自虐般不服输的倔强,她认定的事势必豁出性命也要做到做好,自己就是太过喜欢她这般狠虐的执着,才寄予厚望不许她拂逆,回想这十几年的师徒相守,她只在江予辰那个小子的面前笑过,对自己这个师傅除了恭敬,大概只有为了江予辰争吵的时候才会有激烈的情感宣泄。 如今她以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像极了她往年素冷隐忍的个性。 无华想伸出手再触碰一下那个小小的身子,却颤抖着无法放下身段,他就这么红着眼眶居高临下的盯着那白布看着,仿佛透过那张素白的单子望进了下面之人的身体里去。 随侍的弟子们在地上跪作一团,连呼吸都是延缓的,这寂静的氛围持续了很久,无华才摆了摆手,示意弟子将尸体撤下。不忍再看,无华背过身去,肩膀微微的抖动着,伟岸的身躯有种七旬老叟的灰败感。 深深的吸了口气,无华心底阴鸷的呐喊道:“从晗,你安心的去吧!为师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随即面露嗜血的冷笑,展唇嘶哑的说道:“黄泉路上你慢慢走,为师很快就会让江予辰下去陪你的!” 皇城近郊,那座曾发生过十几条命案的堂皇别院,门上的封条以被撕碎,片片纸屑散落在门前的台阶上,幽风萧瑟如落花碾作了春泥。 那洞开的朱漆大门,一左一右两张门神各执法器怒目而视,像两个剑拔弩张的莽汉,随时随地将要跃出来大打一场。 新月如钩,暗沉的夜色下一名裹着黑袍的男子,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颀长的身子缓缓踏过一地的灰尘,淡定而从容的迈进了主堂大门。 缓缓的阖上门板,不等转身,身后便传来朗朗的轻笑声,表明这笑声的主人心情很是愉悦。男子转过身去,抬眼环顾,昏暗的房中只能瞧见物件朦胧的虚影,空气中飘散着陈腐的灰尘味,其中夹杂着浓醇的烈酒与血腥气。 男子缓步上前,长长的披风摆尾在地,托起一地烟尘,瞬间让周围的空气污浊的厉害。 越往前走,血液的腥气越浓重,男子驻足不前,询问道:“事情办妥了?”低缓的嗓音如破损的号角,沉闷嘶哑,又如利爪刮挠耳鼓,听的人浑身难受。 少年抓起那染血的包袱掷了过去,悠闲的往嘴里灌了口烈酒,“没办妥我敢来找你要钱吗?”说完惬意的甩了甩手中的酒壶带子,晃的那半壶佳酿撞击旋转,醇香热辣汩汩弥散。 男子接住那湿黏的包袱,端详了几许,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随意的搁置在身旁的小桌上,“收好,告辞!”说完便提着包袱转身向门外走去。 少年押了口酒,盯着那叠厚厚的银票出神,本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愉悦,却没有出现在少年的脸上,反而有种游戏结束了的索然无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章 通缉 一夜无眠,江予辰端坐在桌子跟前,黑着眼眶盯着湛屿吃饭出神,他的面前摆着一碗清淡的白粥,一小碟咸菜,却都没有动过多少。湛屿以为是他包着纱布的手不方便,遂接过粥碗,舀了一勺送到呆愣的江予辰嘴边,说道:“我来喂你。”江予辰恍惚回神,盯着面前的勺子,乖乖的喝了一口,湛屿顿时心情甚好,舀了粥还不忘在自己嘴边吹吹再送到江予辰的唇边,亲昵温柔的好像再喂深忱挚爱的恋人。 用过早饭服了药,江予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是何缘故,服药不久他便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烫的如沸水里滚过,湛屿扶他上了床,再赶忙跑去医馆请大夫。 最近的医馆距离客栈也要一柱香的时辰,湛屿在街上匆忙奔跑,远远就看到一队王朝禁军拿着布告挨个询问查看,迅疾之间湛屿转入一条暗巷,快速的消失了踪影。 然而每一条主干道上都有一队禁军在巡逻,湛屿刚从小巷中走出,差点与巡逻的军队碰个照面,好在他眼疾手快的拿起手中的斗笠扣在了头上,压低了帽檐,若无其事的蹲在一处菜摊前挑挑拣拣。 待那队军队走过,湛屿又撤回了巷子里,兜圈子似的跑了起来。转了几条路,湛屿又回到了客栈附近,抬眼便见到一家酒肆的外墙上张贴着一张大大的告示,一群人围在跟前窃窃私语着,湛屿狠狠的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悄无声息的凑了上去。 人群议论纷纷之中,只见那张布告上赫然画着自己与江予辰的头像,底下罗列的罪状足有十条之多,湛屿越往下读脸色越是白的可怕,他的眼睛牢牢的盯着两个名字,心里又是疑虑又是隐痛。 那布告上写着他与江予辰杀人越狱,所杀之人正是尚兰卿与岳从晗。 此时街边一番吵闹,一队禁军从一间客栈内走出来,紧接着鱼贯而入了对面一家酒肆,刚劲浑厚的嗓音如疆场上的战鼓回响,“尔等可曾见过画像上这两个逃犯!” 湛屿心下大叫不好,予辰还在客栈昏迷着,若是禁军挨家挨户的搜查,他势必会被抓住,眼下稀里糊涂的背上了人命,抓回去可不是吊着打这么简单了。 湛屿赶忙从后巷跑回了客栈,三步并作两步飞奔着上了二楼。进了房顾不得江予辰衣衫单薄,抓过架子上的衣服胡乱的往他身上套,匆忙间湛屿的手按在了伤口之上,疼的江予辰吐了几声呻。吟,湛屿顾不得那么多,快速的将衣服裹上了身,架起江予辰就往门外走,可刚打开房门,楼梯处就传来掌柜的引路的声音,“军爷慢点走,他们就在楼上地字号房!” 湛屿赶忙退回房中阖上了门,在将那门栓牢牢扣死,迅捷的背起绵软无力的江予辰,推开那扇梨花木的窗子,跳了出去。 两个男人从天而降,顿时吓的街上行人一片惊呼,而楼上那扇洞开的窗口处,禁军队长铁青着脸暴声大呵:“快给我追,死生不论!” 这声气沉丹田振聋发聩的长啸,如灵波般传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将那些分散的军队尽数吸引了过来,一时间重甲的摩擦与趵趵的踏地声,来势汹汹的从四面八方追赶而来。 湛屿背着昏迷不醒的江予辰没命的向前奔跑,身后是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王朝禁军紧追不舍,横冲直撞左转右拐,迅捷的速度连连撞翻了沿途的行人与商贩,惹来阵阵此起彼伏的咒骂之声,湛屿借着小巷错综复杂的地形与之周旋,闪过十几条小巷之后,终于将士兵尽数甩在了身后。 闪身钻进一条漆黑的巷口,湛屿往前跑了数步,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气喘吁吁的左右张望。 这条巷子原是个死胡同,沿途摆满了硕大的水缸,水缸之上是竹制的晒架,挂着几匹破烂到发霉发黑的宽布,陈旧的染料味破败难闻,馊水的味道刺激的湛屿鼻子发酸,喉咙发堵,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湛屿转身欲走,而就在此时军队重重的脚步声快速的踏进了小巷,如擂鼓般敲的湛屿心脏狂跳,来不及多想,湛屿快速的跑进了巷子深处,找了一口水色微清的水缸带着江予辰跳了进去。 湛屿猛吸了几口气,捂着江予辰的口鼻钻入了水中。一入水,本来昏迷绵软的江予辰,突然死命的挣扎了起来,不知是被冷水刺激疼了伤口,还是突然的缺氧激起了本能,剧烈的挣扎搅乱了水面的平静。 水下太黑,湛屿看不清他是醒着还是无意识的,只好用力的抓着他。二人在水下使力较劲,湛屿险些抓不住江予辰想要钻出水面的肩膀,而此时军队已经涌进了这堵死的巷子口,一个个握紧手中的佩刀,枕戈待旦蓄势待发。 “给我搜!”一声令下,士兵们鱼贯而入,摸黑在巷子里探查起来。湛屿听到下令的声音,猛然分神,江予辰趁机挣脱了湛屿的束缚,想要钻出水面。 湛屿心急之下猛灌了一口浑浊的脏水,强忍着恶心咽下,一把抓住江予辰的胳膊将他用力拉了下来,一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的脸拉向自己,嘴对嘴的渡了口气过去。 薄凉的嘴唇使江予辰在水下猝然睁开了双眼,他迷惘得盯着湛屿惊骇莫名的眼睛,双手缓缓的拥上了他僵硬如铁的脊背。而湛屿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江予辰抱住了,他整个神经都崩的像一把拉满的弓,五感只有士兵铿锵有力逐步逼近的脚步声。 士兵拿着长刀东扎西挑,激起无数陈年的灰尘与风干的染料颗粒,呛的众人连连咳嗽。湛屿躲避的水缸掩映在三四只水缸之后,仔细排查是绝不会漏掉的,可偏偏这名士兵早已被腐烂的气味熏的只翻白眼,草草的挑了几下水面就回去复命了。 此时的湛屿胸腔内的空气早已耗光,肺脏憋闷的即将爆炸,强弩之末的等了许久,才听到士兵撤退的声音,湛屿抱着江予辰缓缓的钻出了水面,见外面一个人影也不见,遂放心的大口喘起气来,这久违的空气突然闯进肺脏,如千万根银针齐齐扎了进去,疼的胸口一抽一抽的。 (...........) 江予辰就这样仰着脖子,望着黑暗的虚空,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湿润而暧昧。在这个只有两个人伫立的空间里,除了幽邃的寂静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仿若此时此刻这里没有了一切生命的迹象,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肃杀的沉默。 湛屿抱着江予辰等了许久,再没听到他开口说话,但那两个字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害怕,愤怒,嫉妒乃至想要杀人的冲动一股脑的冲进了脑中,它们尽数赶跑了血液里奔流的炙热,换上了数九寒天冰封千里的寒泉,冻的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冒着丝丝寒气的,“你刚刚唤我什么?” 江予辰像个被哄骗的小孩子,含情而柔惗的轻轻唤道:“无月!” 这次湛屿彻彻底底的听清了,原本潮热涨红的俊颜霎时间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青白的寒霜,如两柄弯刀般的双眸,无不受伤无不可怖的看着他,若眼神可以杀人,此时的江予辰早已被锋利的眸光剐了千遍了。 湛屿睁着愤恨的双眼深深的呼了几口浑浊的空气,而后手背青筋暴起蛮横的抓起江予辰双肩将他狠狠的推了出去。 失了依托,江予辰纤细的后腰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水缸的边缘之上,痛的他眉头紧皱闷哼一声,随后整个人顺着反弹的力道滑进了满是污浊的水缸之中,浑浊的水浪瞬间淹没了头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章 通缉2 黑暗的空间霎时安静,湛屿保持着推人的姿势,整个身躯因极度的愤恨而变的僵直。 滑入水底的江予辰终于被冷水彻底的激醒,他猛然冲出水面,污浊的脏水扬溅的到处都是,包着纱布的双手抓着水缸的边缘,使整个上半身俯趴在边沿上,抵着腹部大力的咳嗽着。嘴里恶心的味道勾的他胃部痉挛,又是咳又是干呕弄的他眼泪直流。 然而湛屿正在气头上,他不认为这是被水呛了所导致的,他只会认为是江予辰嫌弃他的触碰而做出的过激反应,仇恨的怒火顷刻燎原,湛屿周身暴起海啸般撕天裂地的力量,他一把揪住江予辰的头发将他提到了自己面前,伸出钩爪锯牙的大手,狠狠的掐住了他的咽喉。 江予辰瞬间被夺走了呼吸,湿漉漉的双手抓着湛屿青筋虬结的手背,他被这要人命的狠厉惊的不知所措,他不知为何湛屿会突然对自己狠下杀手,奋力的转过眼珠,泪水模糊的双眼许久才清明如初。 昏暗之中,只见湛屿满脸哀伤,眼中的血泪大颗大颗的滚落,顺着刀削斧劈般完美的下颚滴落进身下浑浊的污水里。他是那样的哀伤,那样的愤恨,那样的舍不得,无数的情绪如潮汐般排山倒海而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淹没吞噬了自己,他想就此掐死江予辰,也想掐死他自己。 望着江予辰惨白执拗的脸,他终是无助的松开了手,卸力的倚靠在边沿掩手哭泣。 江予辰得了松懈,身躯重重的俯趴在水缸的边沿上,他的喉咙被湛屿掐的剧痛难当,满口的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痛到难忍。 江予辰彻底撑不住了,尽管他有很多疑问想要问出口,但他现在只想跌进无边的黑暗里好好的睡上一觉。奋力的抬起一只手,不等它触碰到湛屿的衣袖,便重重滑落下来砸在了清脆的缸壁上,皮肉撞击的声响沉沉的回荡在空寂的小巷深处。 再一次跌进梦里,江予辰站在了烟波浩渺的九万重白玉台阶之前。阶梯高耸入云,遥远的尽头是苍茫圣洁的玉山神殿,高雅神秘,穹隆九万里。 整座神殿以无暇白玉建造,黄金为轩窗,庄严肃穆的大殿之门森严阖闭,透着一股千年万年不化的冰雪孤寂。 江予辰抬脚踏上了那九万重的玉阶,顺着烟雾缭绕的清气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沿途生长在虚空之中的莲花,朵朵晶莹如冰,就连叶子也是清澈透明的琉璃色,阵阵莲花独有的暗香萦绕在四周,惹的江予辰身心舒畅,身体轻盈的仿若一只翠鸟,只要展开翅膀就能飞向浩瀚无垠的天空。 越是接近神殿,虚空中栽种的冰莲越是繁盛,莲花的幽香也越是浓郁。近前的神殿洁白高雅的让人心生敬畏,江予辰有种进了三十三重天,面见诸天神佛的崇高敬畏。 伸手推开那沉重肃穆的殿门,大门缓缓向左右退去,映入眼帘的是玉座之上那高若丈许的玉像。 玉像白袍翻飞,右手执剑左手托着一颗包裹着七彩冰莲的硕大琉璃珠,那珠中的七色冰莲,自光罩中悠悠旋转,流光华彩夺人摄目。 江予辰的眼眸微微上仰,登时睁大了眼睛惊立在地,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只见那玉像长发垂顺,发顶梳简髻插玉簪,一张雌雄莫辩颠倒众生的脸,清冷绝世,它凤眸凛冽,吊尾含情,两道雾眉如淡山秋水,鼻梁英挺窄细,薄唇微呡,庄严中透着和蔼,凌冽中带着深情,好一副侠骨柔肠的仙人之姿,平白让人忍不住的喜爱接近。 可这仿若照镜子一般的对视,惊的江予辰不知所措,任谁在一座庄严肃穆的神殿里见到自己的雕像,都会如他这般震惊,疑惑,不可思议吧! 就在江予辰对着玉像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颗七彩冰莲的琉璃珠突然爆发出极光般绚彩斑斓的强光,照耀的整座神殿霎时霞光万丈,强光透过金色镂空的悬窗直射九霄云天,引来无数凤鸟锵锵,凤鸟展开金色的羽翼翱翔在金顶之上,华丽的尾羽映着绚烂的明光拖出一道道堪比虹桥般绚丽迷幻的色泽,一时间肃穆的神殿变的柔和旖旎起来。 江予辰在这梦幻般涌动的光泽里,看到那尊玉像缓缓的挪动了起来,它迈开修长的玉腿,施施然的走下了玉台,面无表情的高举手中的长剑,向着江予辰震惊的面门赫然刺来。他本想拔脚狂奔,奈何足下生根,只能立在原地老老实实的看着那重如千金的长剑,向着自己眉心间狠厉刺下。 就在那长剑还有一寸刺进的时候,江与辰猛的睁开了双眼,头顶上方是湛屿那张关切探究的俊颜。江予辰顷刻间瞳孔骤缩,抬手就是十成力的一拳,重重的挥在了湛屿的脸上,打的他整个人斜斜的扑倒在地,差点扑进燃烧的火堆之中。 这一拳打的江予辰腕骨要碎,湛屿下巴脱臼,打完人的江予辰脱力的躺在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但凤眸仍戒备的盯着湛屿看,生怕他暴起还手。 湛屿疼的脑袋发空,趴在地上缓和了许久,才掰正自己的下颌骨,含糊不清的说道:“你干什么一睡醒就打我!”边说边疼的嘶嘶抽气,扶着下巴可怜兮兮的。 江予辰被问的无名火起,没好气的说道:“我还没问你呢,之前在水里你为什么要掐死我?” 听到这句话,湛屿猛的从地上爬起,江予辰见他起来,一个麻利的从地上弹起,拄着身子向后猛退,跟湛屿保持着距离,“你要说话就说话,不许动手!”江予辰是真的怕了,那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现在还缠绕在脖颈之上,时刻提醒着他湛屿有多么的暴虐残忍。 湛屿似乎全然不记得这一段了,努力的思索了良久,茫然的说道:“我没有掐过你啊!禁军走了以后,你就晕了,我背着你好不容易才混出了城外,找到这个山洞让你躺下休息,你莫不是做噩梦,梦到我掐你了吧!” 看湛屿的神情全然不像是刻意撇清的狡辩,到真是没有做过的不知情,但自己清清楚楚的看到湛屿流着血泪死命的掐着自己,用力到差点捏断了他的颈骨。 江予辰一边抬手抚摸着脖子,一边疑惑的对着湛屿上下打量了一番,此时的湛屿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眸光清澈,性情平和,似乎上次那个阴鸷邪戾的湛屿到像是被邪祟附体,前后反差之大分明就是两个灵魂。 想到这里江予辰更加不安了,眼下没有法器再手,如何才能收服这暴虐的厉鬼邪祟呢?要是让它继续蛰伏祸害湛屿,保不齐哪天自己在睡梦之中就被活活掐死了! 湛屿见江予辰又是惊骇莫名,又是恍然如悟,又是愁容满面的,一张脸跟变戏法似的表情换来换去,“你在那想什么呢?” 江予辰强行让自己心静,平淡的说道:“没事,也许真是我做噩梦了吧!” 湛屿揉着下巴,委委屈屈的抱怨道:“你他娘下死手啊!我第一次被人打掉下巴,快疼死我了!”说完凑过来仰着下巴给江予辰看。 江予辰仍是下意识的向后挪动了几下,又顿觉这反应实在太过了,尴尬的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湛屿不明白怎么一觉睡起来,江予辰对自己的态度就这番小心谨慎避如蛇蝎,他有些失落的转过身去,拿起一根树枝拢了拢火堆,不再说话。 江予辰蜷缩在湛屿三尺开外的地方,忐忑不安的盯着他好看的侧颜,虽然他的大半张脸都掩映在火光里,看不清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江予辰知道自己的反应一定让湛屿深深受伤,遂带着几分讨好的说道:“你别多想,我就是被噩梦湮住了,暂时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让我清醒一会,就好了!” 湛屿闻言偏过头去,抬手揉了揉鼻子,闷闷的点头答道:“嗯!” 湛屿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半边脸颊,他斜背着江予辰而坐,手中干枝的一头杵在火焰上方,燃出一截红彤彤的木炭。湛予涩痛的眼眸一动不动的望着那跃动的火焰微微发愣,烈火的炙热烘的他整个人面颊发红,周身暖洋洋的,可骨子里的灵魂却仿佛罩在了极寒的结界中,纵使结界外暖如盛夏,内里依旧数九寒冬,这种从骨髓里往外发散的寒冷,无论多少个火堆都烘不暖的. 两人各怀心事的枯坐到火焰熄灭,一堆火红的木炭冒着袅袅的白烟,争取在化为灰烬的最后一刻,极力奉献出最后的光和热,湛屿丢掉了手中那短短一节的枯枝,缓缓对江予辰说道:“尚兰卿与岳姑娘死了!“ 埋首在双膝之间的江予辰,木然的动了一下,好半响才抬起头,沙哑的说道:“死了?“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施暴的恶魔与一个救命的恩人,怎会同时出现在一起,而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还是一个让人心生畏惧谈之色变的死字. 那堆红炭终是释放尽了自己的光和热,不甘心的化了灰,一缕孱弱的青烟瞬间就被浓郁的黑暗吞噬。 “是,死了,我在通缉布告上看到的,杀人凶手是你和我!“ 江予辰蓦的冷笑出声,身子卸力的向后面潮湿粗粝的岩石上一靠,砸出沉闷而隐痛的声响。 湛屿闻声,自掌中缓缓燃起一簇灵焰,借着幽散的清冷白光,转头望向倚在岩石上,笑的既无奈又悲伤的江予辰,他的笑容本就勾魂摄魄,此时褪尽了平日里的温柔和煦,面容美艳且冷漠,含情的凤尾淬着细碎的冰凌,里面裹着逼迫到极致的痛与恨. 湛屿静静的注视着,看着他偏过头去,默不作声,半响才冷冷回了一句,“我想睡了.“ 垂下眼睑,熄灭了掌中的灵火,湛屿卧在那温热的灰烬旁,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抚在胸口,竖着耳朵聆听着江予辰的动作,可他却仿若瞬间石化了般,久久不曾发出一丝声响,似乎连挪动一下身子都不曾做过,仰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予辰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岳从晗那张哭泣到苍白的小脸,朦胧泪眼与自己遥遥对视,带着无尽的伤痛与不舍,这双泪眼如一柄烧红的刀子,深深的插进心脏,烫得他心口绞紧,眼底汹涌. 好看的凤尾此时薄红一片,一滴泪水悄无声息的顺着脸颊滑落,砸进身下冰冷的土壤之中.酸涩的一块牢牢的堵住咽喉,塞的呼吸时断时续,一声微弱的啜泣破碎在喉咙口,他抬手掩住双眸,细细碎碎的呜咽着,肩膀因过度的隐忍而颤栗着. 此时此刻,纵然有再多的懊悔与歉疚,也无法说出口,唯有尽情挥洒的泪水,为这无辜丧命的少女践行,他不知自己能否有来世,能否在下一世还清今世所欠的情债命债,岳从晗虽非自己亲手所杀,却因救自己于危难而暴露,给了躲藏在角落磨刀多日的凶手机会,若不是为了自己,她一定还禁足在守卫森严的国师府,煎熬焦躁的活着,而不会是冰冷的尸体一具,再不会哭再不会笑. 江虚辰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唾弃过自己,身不由己便随波逐流,明明不愿却强迫自己去接受去做,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若心有良知,悬崖勒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幅局面?说到底他也是个心狠手毒的肮脏之辈,与云峥尚兰卿等人别无二致.他二人对自己的恶毒是□□裸明晃晃的,而自己却在恶毒的表面包裹上一层甜蜜的外衣,散发着香甜的芬芳,让受虐之人欣然接受并甘之如饴,直至丢掉性命. 江予辰啜泣中带着森冷的苦笑,他咬住灰白的下唇,用近乎自虐的力道咬的发青发紫,他终是活成了第二个云峥,在那痛苦扭曲的岁月里,本心早已泯灭,沦为一具阴暗冷血的行尸走肉! 湛屿睁着清明的眼睛,像个暗中窥伺的猎手,用心感受着猎物的脆弱与无助,第一次听到江予辰哭,哪怕几不可闻,却早已渲染的自己感同身受,那无尽的悲伤汹涌如潮,来回冲上心灵的彼岸,带起一浪高过一浪的酸楚,他多想将他搂在怀中出言宽慰,却只能蜷缩在地上佯装熟睡,所有的话语此刻都显的那么的苍白无力,唯有寂静的空间才是最好的疗伤圣药,他能做的只有无声的陪伴,做个安静的透明,明日起来再装作一切不知,继续没心没肺. 黑夜总是孤寂而漫长的,再多的哀伤都会归于沉寂,再慢慢消湮,只留一点涩涩的回味萦绕在心间,不甘心的提醒着你. 深沉的疲累与困意袭来,江予辰靠着岩壁浅浅的睡了过去,湛屿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也缓缓的阖上了双眼. 江予辰醒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暴雨,遮天蔽日的铅云浓厚翻滚,裹挟着振聋发聩的雷电,劈的苍穹银白闪闪,狂风卷着细小的雨丝刮进洞中,浇的洞口的石壁与土地湿漉漉的一片,湿土碎石的涩味混着暴雨的冰凉,吹的江予辰下意识缩紧了肩膀,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袍. 湛屿是生生被冻醒的,他揉着脑袋坐起身来,迷蒙的双眼没有焦距的瞅着洞外的雨幕发呆,许久才喃喃道:“下雨了?“ 江予辰没有看他,依旧将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脸色几乎透明般的白,仿佛轻轻一触,就会触出蛛网般的碎纹。 不闻回答,湛屿木然的看向江予辰,只见他再次精神萎靡,随时随地都会昏迷一样的飘摇着。 顿时脑袋清明了许多,湛屿跪行到江予辰的面前,抬起手背探摸他的额头,顿觉热度烫的惊人,那游离的双眼布满血丝,呼出的热气似乎要灼伤自己的皮肤,湛屿赶忙从衣袖中掏出几只药瓶,依次倒了几粒药丸出来,细心的喂他服下. 湛屿燥热的男性气息,像一捧燃烧的烈焰,深深的吸引住了颤栗的江予辰,他茫然的盯着湛屿起伏的胸口,踌躇片刻后哆哆嗦嗦的伸出双臂,环住了眼前那精壮的腰肢,温热顺着双臂导进胸口,减缓了寒冷的侵袭,心满意足的将脸埋进了结实的胸膛里,舒服的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湛屿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的不知所措,任由对方在自己的怀里,双手来回的抚摸,这无形的挑逗像一条滑腻瘆人的蛇,顺着大腿攀爬上了脑袋,蓦的一下攥的他身子发紧头皮发麻,情绪不合时宜的亢奋了起来. 湛屿羞的脸红耳赤,一双大手抱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举在江予辰的臂膀两侧不知如何是好,而此时的江予辰烧的糊里糊涂,本能的想要更多的温暖,他极力的想往湛屿怀中更深处的地方挤,上半身牢牢的贴着那火热的身躯,腰腹紧贴着湛屿矫健结实的腹肌. 隐忍的快哭了的湛屿,哪里受过这等温香软玉再怀,撩拨到失控的时候,除了上次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他还从来没这样崩溃过,恨不得现在就掉下来一块岩石砸晕自己可好! 怀中乱蹭的江予辰突然嘤咛的呻,吟了一声,那苏掉人骸骨的音色,像一瓢热油泼进了火堆,顿时火焰冲天,热浪千里,烧的湛屿整个人躯体加灵魂都消失不见了. 玩火玩的忘乎所以的江予辰,全然没有了以往的禁欲清冷,几番如水的亲昵下来,湛屿彻底承受不住,红着眼猛地推开了江予辰,快速的脱下身上的外袍,兜头照脸的糊在了他的身上,嘶哑的吼道:“自己披上!“说完爬起来跑到了暴雨缭绕的洞口,扶着石壁冷静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章 通缉3 江予辰被湛屿猛推在地,紧接着眼前盲黑一片,绸缎般柔顺的衣袍贴着面颊急速滑落在腿间跌成一团,他茫然无措的斜坐着,楚楚可怜的眼神,像极了林间迷失的幼鹿. 失了燥热的温暖后,那从骨子里发散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全身,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上下齿关也剧烈的对垒着,双手只能可怜无措的拥紧膝盖,倒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缩成一团,浑浑噩噩的叫着冷. 湛屿被风雨潲的满头满脸的水珠,眯着眼睛遥望着远方灰暗的天际,修长的手指掐的岩层簌簌的掉着砂砾,骨节泛着暴力的青白。 过了许久,湛屿体内燥热的血液才渐渐冷却平复,整个人不再烫如岩浆,面色也恢复了以往玉色的白,他松开被自己生生掐出五个指洞的岩层,指端被砾石擦破了数道浅显的伤口,血液混合着细小的砂砾凝固在皮肤上,看起来又脏又粘. 湛屿僵硬的测过头向后看去,江予辰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那衣袍跌落在他弓起的脊背之后,像一面阴冷的魂幡.睡梦中的他时不时的抖动一下,嘤咛些含糊不清的梦话. 深深的吸了口气,湛屿转身钻进了大雨滂沱的雨幕之中,快速的奔跑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之上,向着山脚下鳞次栉比的村庄而去. 矫捷的身姿在郁郁葱葱的林间恍若一头黑色的山豹,孤注一掷的爆发力像疾行的箭矢划破虚空,快的让人感觉不到它飞行的轨迹,湛屿带着满身的泥水,跑过村庄威严耸立的石头牌坊,立在十字街口茫然四顾。瓢泼的大雨如细小的水流,浇的人睁不开眼睛, 湛屿抹了把脸,见对面一人撑着把油纸伞快速的向自己奔来,那人跑的很急,蓝色的裤腿早已被泥水溅湿,脏成了黑色。湛屿紧跑上前挡住那人的去路,急切的喊道:“这位仁兄,村里可有大夫?“ 那人抬起油纸伞,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蜡黄的可怕,浑浊的眼珠透着行将就木的沧桑,干裂的嘴唇灰白如纸,呆愣愣的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湛屿。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年老木讷的人,刚刚却动如脱兔.二人在雨中伫立少许,湛屿的眼睛被雨水糊的更加睁不开了,遂一边抹着脸一边急切的询问道:“这位长辈,村里可有行医的大夫?“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间冒着炊烟的草庐,嘶哑的说道:“那里就是.“ 湛屿顺着手指望去,顿时脸上露出舒心的微笑,抱拳谢礼道:“多谢!“说完足下发力跑了过去.那人拄着伞站在原地,盯着湛屿精瘦的后背,目光空远幽深. 湛屿立在那庐舍的檐下,极力拍打着门板,那扇陈旧的木门随着手掌的力道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响,门内一老汉气急败坏的吼道:“敲什么敲,就不能轻点,门板都快被你敲下来了!“奈何这咯吱的声响太大,完全掩盖住了老汉的吼声,他依旧心急如焚的使着力,那声音就一直爆响不息. 老汉猛然拉开木门,湛屿抬着手掌与门内之人相视,若有人在背后看去,指定会认为湛屿抬着手臂要掴那老汉一巴掌。 老汉吹胡子瞪眼没好气的骂道:“你聋了吗?我叫你轻点你没听见吗?“ 湛屿顾不得劈头盖脸的怒骂,一把抓住老汉的胳膊问道:“您是大夫吗?“ 老汉吃疼,皱着眉怒道:“小子你放开我,老夫的骨头都要被你捏断了!“说完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仿佛骨头真的断了一样. 湛屿赶忙放下手,恳切道:“对不起.对不起!请问您是大夫吗?如果是,请您跟我走一趟,我朋友发了高热,危在旦夕,等您救命呢!“ 老汉揉着胳膊,挑着一边灰白的眉毛,冷声冷调道:“今天休息,不出诊!“ “大夫,我真等着救命呢,求求您了,他真的病的很重,您就行行好还不行吗?“ “不去,这么大的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夫我也不去!“老汉一捋胡须,挑衅的看了湛屿一眼. 湛屿有些急了,再次抓住老汉那干柴棍似的胳膊,恳求道:“我求求您了,您要多少钱我都付,只求您跟我走一趟!“ 老汉疼的眼眶抽搐,但嘴巴依旧咬的死死的,说什么都不肯去,低眉顺眼好话说尽,一如既往倔强到可恨的老头,彻底磨灭了湛屿强装的修养,他松开老汉,铮然抽出了瀚雪,锋利的剑锋抵在那老儿皱巴巴的脖子上,大声喊道:“你去不去!“湛屿因怒火烧红了眼眶,握剑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想不到这老儿浑然不怕,梗着脖子凑近了瀚雪的剑锋,抬着脸叫嚣道:“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夫,老夫是个有原则的人,说不干就不干!“满是皱纹与黑斑的皮肤差点擦到剑身上,吓的湛屿赶忙撤了瀚雪。抽剑只为吓唬,没有夺命的意思,这老汉执拗的过分,万一逼急了撞剑自杀,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大夫,刚刚是我冒犯了,我朋友他现在病的很重.“湛屿焦急中带着哀伤,整张脸慌乱的略微扭曲,他找不到理由让这位老医者博发善心,遂双膝重重一跪,清脆的磕了一个响头,带着一丝哭腔道:“我求您,求求您!“ 老汉望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黑衣少年,高大的身躯伏成一团,倔强中带着无助与彷徨,顿时心底不忍,奈何端不下执拗怪戾的架子,嘴里哼哼道:“我不出诊,你把人弄过来,老夫等你!“ 湛屿直起身子,望着老汉有些为难道:“他已经高烧不退,再淋雨恐怕......熬不住啊!“ 那老汉转头回屋,半晌拿出蓑衣和斗笠,一股脑的塞在湛屿的怀中,摆摆手催促道:“快去快回.“说完一左一右拉过门板,哐啷一声将人关在了门外. 湛屿望着手中的蓑衣,又抬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板,只好无奈的转头跑进了雨幕之中. 老汉进了里屋,蹲在灶台前洗米,水蒸气顺着木头锅盖袅袅的冒着,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雾,将冲洗晶莹的米粒尽数投进了锅内,老汉拉过一节木桩当凳子,坐在灶前烤着暖烘烘的火,打起盹来. 待锅中咕噜咕噜冒着粘稠的水泡,馥郁的米香滚滚袭来,老汉舀起一勺米粥,凑到嘴前边吹边尝的时候,那门板再次发出咯吱咯吱的爆响,突兀的让老汉烫了舌头. 撕拉吸着气给火辣刺痛的舌尖降温,老汉没好脸的拉开门板,气呼呼的吩咐道:“人放里间床上!“湛屿点头算作明白,背着江予辰往里屋走去,待老汉插好门闩,随手扯过一方布巾,嘟嘟囔囔的跟了进去。 见那少年小心翼翼的扶着一头乌黑秀发的脑袋,慢慢的将它放置在素白的枕席之上,那一瀑半截湿漉的头发如绸缎般散开,瞬间洇湿了半面枕头.顺着少年充满爱怜与担忧的目光,老汉遇见了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人间绝色,就算闭着双眼,因高热而发红憔悴的容颜,也难掩清冷绝世,勾魂摄魄的倾国之姿.一袭白衣罩在清瘦颀长的身骨之上,恍若九天神祗落凡尘. 一番诊脉下来,老汉脸上的阴沉久久不散,唉声叹气连连,叹的湛屿眉毛直跳,见那老汉收了手,忙不迭的询问道:“大夫,他怎么样?“ 老汉一捋胡须,说道:“内伤加外伤,外伤溃烂化脓引起的高热,不除脓血,高热只会巡此往复.“ 湛屿一听就知病情十分严重,遂赶紧摸出钱袋,双手奉上,乞求道:“大夫,我所有的钱都给您,望您尽心尽力救他一命!“ 老汉瞅了瞅他那干瘪的钱袋,一把抓在手中颠了颠,不甚满意的说道:“就这么点儿?“随后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狼狈的样子,大发善心的继续道:“就当我行好事吧!我尽力!“ 天临傍晚,肆虐的暴雨转变成细细绵绵的小雨,密集的雨织洋洋洒洒,如雾霭般弥漫天地,无处不在. 湛屿立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目光空如静湖,清澈见底无波无澜,冰凉的水汽在鬓发间凝结出无数细小晶莹的水珠,映着油灯晕黄的火焰,闪着点点碎光. 老汉在满是污血的水盆内简单的净了手,转身拽过里侧的被子轻柔的盖在江予辰的身上,刚刚上过药的伤口在纱布上洇着粉色的血水,他的脸色苍白透明,额头上密集着豆大的汗珠,嘴唇被牙齿咬的鲜血淋漓,要不是后来为他口中垫了块布巾咬着,那刮肉的疼痛能令他咬断自己的舌头. 老汉起身收拾着狼藉的桌子,瓶瓶罐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收拾好了!这小子真是个多灾的命,要不是遇到老夫,最多三天,小命归西喽!“ 湛屿收回目光,关上窗子隔绝屋外越来越冷的空气,转身恭敬的行礼道:“多谢大夫宅心仁厚!“抬眼看了看江予辰昏睡的侧颜,安心的继续道:“晚辈湛屿,还不知大夫尊姓大名?“ 老汉头眼不抬,将染血的纱布尽数投进血水之中,“免贵姓林,贱名就不需要知道了,叫我林大夫就好!“说完端起那满是纱布血水的木盆走了出去. 待林大夫端着药碗走进来的时候,湛屿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修长的双手握着江予辰缠慢绷带的手指,睡颜中透着满足与欣慰,林大夫放下药碗,找了件自己的外衣为其披上,悄悄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江予辰一连昏睡了三日都不曾醒来,湛屿跟在林大夫的屁股后头追问十几遍,搞的那老头烦躁不已,见他就暴躁如雷,说话的嗓门也是洪亮如钟,搞的湛屿见他就怕,每次吃饭喝药都是谨小慎微,生怕哪一样做的不入他的眼,就惹来一顿臭骂. 而今日如旧暴雨连天,天空灰暗阴霾,白日如傍晚一样暗沉. 湛屿依旧握着江予辰的手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魅惑人心的脸,林大夫挑着灯研读一卷医典,手中的毛笔时不时的在纸上写写画画,忘我到一定境界,就连那扇咯吱乱响的木门也没能唤起他的注意力. 那破门发出榫卯剧烈摩擦的锈涩声,像狸猫伸出尖锐的利爪在心上狠狠的挠了一把,难听到灵魂都跟着节奏狂乱抽搐.湛屿抻着脖子向内堂望去,林大夫依旧努力思考着,一张枯黄的小脸皱成一团,像个剥了外皮的野核桃. 湛屿无奈起身,渡上前去打开房门,潮湿的阴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吹了进来,瞬间驱散了屋内干燥温暖的空气. 只见门外俏盈盈的站立着一位红衣姑娘,打着一把画着红梅的油纸伞,满面哀戚愁容,凄楚的大眼睛秋水潋滟,似乎刚刚哭过.那姑娘见开门的是位俊美无俦的高大公子,遂脸颊薄红的低下头去,怯懦的询问道:“林大夫可是在家?“ 湛屿答道:“在家.“说完让开门口,示意姑娘进去. 那姑娘抬起不施粉黛的脸庞,对着湛屿的眼光微微躲闪,似乎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扭扭捏捏的跨过了门槛,转身收起那柄油纸伞轻轻的立在门边. 许是猛然吹进来的冷风寒到了林大夫,他没好气的抬起眼来,刚想爆吼数落,却见纪姚犹如雨中白荷般立在门口,清幽远致端雅芳华,“阿姚,你怎么来了?“林大夫忙放下手中的竹简,关切的问道. 纪姚瞬间红了眼眶,红衣微动施然行礼道:“林大夫,纪姚心中郁结,无处可去,特来叨扰,请您见谅!“ 林大夫赶忙从座椅上滚下来,抬手扶起纪姚,说道:“与我就不用这般客气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就与我这个糟老头说说,憋在心里迟早要闷出病来的!“边说边拉着纪姚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杯热茶,放进女子冻到发青的手中. 纪姚握着那发烫的茶杯,一低头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尽数砸进了热茶之中,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湛屿见状识趣的进了里屋并带好了房门,继续守着江予辰去了. 纪姚抬起婆娑的泪眼盯着里屋的门看了又看,脸颊依旧泛着好看的薄红. “阿姚,又与你父亲兄长吵架了?“ 纪姚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点点头,鼻音颇重的说道:“父亲想要与李员外结亲,逼迫我嫁给那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那李公子为人阴邪,传言他修炼奇门邪术残害少女,接连娶了十房妻妾,不出半个月就横死房中,我爹这是为了钱财硬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大哥竟然也不顾兄妹之情,与我爹沆瀣一气,每天跟着我爹大骂我不孝,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那个家里待了!“ 林大夫闻言,气的胡子与眉毛齐飞,一双杏眼怒到爆睁,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掼在桌子上,大喝道:“真是岂有此理!哪有父亲逼迫女儿嫁人的,竟然还让女儿嫁给一个恶徒,你爹怎么张得开口大言不惭的骂你不孝!真是气死我了.“ 纪姚抹着眼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一双大眼睛满含泪水,娇柔的哭泣声让见者伤心闻着流泪,林大夫被她哭的眉毛拧成一团,爱怜的拿着帕子替她擦着眼泪,而纪姚忽然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搀着苦药味的怀中,放声大哭,林大夫身子微僵,一双眼中情感莫名,只能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静静的安慰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章 仁心 就在此间,江予辰伴着女子嚎啕的哭泣声苏醒了过来,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勾住了湛屿的掌心,猛然将湛屿从昏昏欲睡中拉了起来,他起身扑坐在床边,欣喜若狂的摇着江予辰的肩膀喊道:“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一辈子呢!“ 肩膀被湛屿捏的生疼,许久未说话的嗓音晦涩沙哑,“别摇了,我晕着呢!“湛屿闻言赶忙撤了手,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那个什么,你想不想吃点东西,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江予辰转动着朦胧的眼珠无力的点点头. 湛屿打开房门,冲着门外安慰人的林大夫欣喜的喊道:“大夫,有没有吃的,我朋友他醒了!“ 林大夫费力的转过僵硬的脖子,黑着脸吼道:“喊什么喊,老夫耳朵又不聋,灶上有米自己煮去!“ 这林大夫对湛屿总是没个好脾气,大概是对他拿剑逼迫自己耿耿于怀吧!逮到机会就要骂他个狗血淋头,湛屿总是忍着,任由他暴躁发火,一言不发,如今江予辰醒了,湛屿不再惧怕这老头□□般的性子,反而有种自虐般的享受,湛屿越过他二人钻进了厨房,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生火做饭,一曲还未哼完就让老头劈头盖脸的贬损憋了回去. 林大夫与纪姚双双分开坐好,默默的自顾自的喝着冷掉的茶水,谁也不说话.纪姚竖着耳朵聆听厨房的动静,一张俏脸薄红如施了胭脂般娇艳,林大夫眼眸游离在她身上,默默叹了口气,似乎对这少女怀春充满了无限的担忧. 纪姚扭捏踌躇半响,小声的询问道:“林大夫,这位公子是您何人啊?“ 林大夫喝了口茶,不冷不热道:“上门看病的,过几天就走了!“ 纪姚蓦的心脏漏跳了一下,一点失望涌上心头,她搓着衣角淡淡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林大夫突然起身,拿过垫枕,施施然走进了里屋,纪姚略有好奇的跟了进去.她与林大夫相交甚久,面如祖孙实则情如挚友,林大夫从不避讳她观看自己行医问诊,大有收她为徒的意思,奈何纪姚不爱医理,遂也不再强求. 纪姚走进屋内,只见那张狭窄的床榻上坐着一个白衣胜雪,面容倾城的男子,他的颜比之男子清秀,又比女子妖娆,胜在雌雄莫辩的清冷孤傲,有种不忍亵渎的神圣感,虽然此刻病容憔悴狼狈不堪,但也是个比凡人高贵圣洁千万倍的存在. 纪姚膛目结舌的沉沦在江予辰的容姿里,心底渐渐涌起了一种叫做嫉妒的偏执情感来. 林大夫为江予辰把好脉,捋着胡须欣慰点头道:“不枉老夫一副副猛药的顶,你小子这条命算是彻底保住了!“说完从床前的矮桌上拿出针包,捻了一枚银针在手,在一处穴位上施针,继续道:“外伤是无大碍了,就是你这内伤,似乎是陈年淤毒所致,要想拔除,须费些时日与辛苦才行!“ 江予辰眼底闪露着转瞬即逝的微光,沉寂已久的希望再次死灰复燃,嗓音嘶哑的问道:“前辈可有办法?“ 林大夫再次捻起一枚银针,望着江予辰略有犹豫道:“会很麻烦,但不是无可解,只是耗费我的脑子罢了,我须查阅典籍,调配药理,还需你亲加试验,千锤百炼总有成功的那一天的!“ 江予辰复燃的希望瞬间熄灭了下去,一丝黯然爬上眼眸,微微苦笑的垂下了眼帘,不再言语. 林大夫见江予辰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执拗的性子再次发作,不服输的立下军令状道:“你小子这是对我医术的亵渎啊!我林旭的医术能让活人飞升,死人跳舞,解你区区余毒又有何难,你等着,我十日就能想到办法,解你余毒让你修为大为精进!“激愤的老脸涨的血红,洋溢的唾沫星子都飞到了江予辰洁白的衣袍上. 江予辰眼底划过一丝暗喜,一副阴谋得逞的狡猾,他一眼就看出这老叟言谈古怪,不像个本本分分的医者,虽然外表鸡皮鹤发,但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年轻人的活泼与机敏,遂装作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模样,勾起林旭骨子里血气方刚不服输的性子.“晚辈虽然很想解了身上的余毒,但也不想前辈费心劳力,前辈的身体要紧,晚辈无碍的!“ 林旭最见不得别人小瞧了自己,遂激动的夸下海口,“我说十天就十天,十天之后你余毒未解,我林旭为你马首是瞻,听你差遣!“ 江予辰抬起熠熠生辉的双眸,感激中带着浓烈的希冀,声音微微的发着颤道:“晚辈多谢前辈的再造之恩!“说完挣扎着起身欲跪,林旭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榻上,刻薄中带着心疼道:“行啦,行那些繁文缛节的礼作甚,老实躺你的,等老夫解了毒,你再谢我不迟!“ 纪姚作为看客,竟完美的没瞧出一丁点儿江予辰耍的小动作,她的眼中只有那男子艳丽无双的侧颜,全然没心思去揣摩他笑容里隐藏的各种心思.她甚至都没听清楚林大夫与他都说了些什么,只顾着在美貌之中嫉妒成狂. 林旭侧过头来,见纪姚将目光锁定在江予辰身上,遂起身一把扯过她向门外走去,纪姚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扑到地上,好在林旭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才没狼狈到丢人现眼. 待二人回到内堂,林旭说道:“阿姚,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纪姚有些不想走,她抬眼望向厨房的方向,有种眼巴巴再瞧一眼情郎的架势,林旭心底涌上不安,他拿起门角那把带着梅花的油纸伞,塞进纪姚的手中,将她带到门口,说道:“早点回家,乖啊!“说完便毫不留情的关上门板,徒留少女独立风雨中. 纪姚立在门口不明所以半晌,才不情愿的撑开油纸伞缓缓而去. 林旭不是见不得少女怀春,只是不希望阿姚怀春的对象是湛屿而已,鬼知道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小子是什么来头,带着一身受了极刑的伤,还有稀奇古怪刁钻狠辣的毒,怎么看也不像个能托付终身的命格. 林旭端坐在桌前,拿着那本医典心不在焉的看着,空气中不时飘来一股米粥香甜的气息,勾的林大夫五脏庙瞬间作起了妖,阵阵汹涌的饥饿感搅的胃里像无数只蚂蚁在咬在爬。 而此时湛屿端着粥碗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看都没看林旭一眼直直的向里屋走去,这被无视的感觉让林旭莫名烦躁,随口怒斥道:“站住!“ 湛屿闻言立在原地,望着林旭不解的问道:“前辈,何事?“ 林旭用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点头示意湛屿手里的粥碗,意思你这碗应该放在老夫的面前孝敬孝敬我!奈何湛屿有的时候却如傻瓜附体一般,眨巴着深邃的眼眸,茫然无辜的像只衔草的小白兔。林旭见他不为所动,板着脸出言提醒道:“老夫这般劳心劳力,你亲手所做的第一顿饭,不该孝敬孝敬我吗?” 湛屿作恍然大悟状,忙将粥碗恭敬的摆放在林旭面前,笑着说道:“是晚辈疏忽了,前辈请用!” 林旭嗯了一声,拿起勺子舀了舀,滚热粘稠的汤汁随着勺子的搅动,翻卷出阵阵热浪,舀了一勺吹至微凉送进口中,唇齿间软糯绵甜的米粒像麦芽糖一样甘芳,林旭有些享受的眯着眼睛,感受着口腔中回味绵长的滋味,仿佛品了美酒一般。 林旭还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白米粥,如此简单平凡的一碗却胜过以往吃过的山珍海味,恍然间萌生一种错觉,他似乎在这浓白的汤汁中品出了一种炙热的情感,那种饱含深情的,全心全意的,赴汤蹈火忘我到一定境界的付出与隐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默默的关心与爱意,尽数融化进了这一米一汤之中,馥郁出这般沁人心脾绵甜悠长的味道!林旭不由得想起那一抹青衫玉立,银发飞扬的背影,在灼灼桃花之下,捻着嫩枝,轻嗅芬芳。 江予辰靠坐在床头,小口小口的喝着湛屿喂来的米粥,窗外的暴雨打的窗棂噼啪直响,银亮的闪电划过暗沉的天际,转瞬即逝,紧接着滚滚闷雷像远古巨兽的怒吼,突兀到振聋发聩。这时一道劲风猛然吹开了一扇窗子,无数雨丝在风的携拂下争先恐后的飘进了屋内,打湿了一方灰白的地面。 江予辰转头望着窗外的雨幕,说道:“阿屿,谢谢你!” 湛屿端着粥碗,望着江予辰白皙的脖颈,平淡道:“跟我还用什么谢字,这多见外啊!” “要的,若没有你,我也许早就死在半路了。”江予辰清澈的眼眸,迎着昏暗的日光,显出一片灰败的死气沉沉,嘶哑干涩的嗓音透着哀婉的悲凉。 湛屿不知为何心底酸涩的难受,这一番走来,江予辰所遭受的一切,就像在他干净洁白的衣袍上,粘着几块污泥与腥臭的血肉,生生把这个无暇般的人弄脏染黑,让他低入尘埃狼狈不堪。 而此时此刻江予辰所表露出的厌世与空茫,像一具虚影朦胧的躯壳,仿佛下一刻就碎成千万片,随着裹挟着雨丝的风飘散在天地间。 想到这,湛屿赶忙放下粥碗,快速的关上那扇风雨中飘摇的窗子,后背重重的抵在满是水渍的窗棂上,后怕般的喘着粗气,一张俊脸因强烈的害怕而泛着透明般的白。 他就这样用高大的身躯堵着窗子,只要一想到江予辰随时会碎成齑粉消失,他就怕到心脏加速狂跳,剧烈到快要顺着食道窜上喉咙口蹦出来了。 江予辰空茫的眼神因湛屿这番慌张的动作而找回了一丝神采,但眉宇间浓到化不开的哀伤,依旧像柄刀子般扎进了湛屿的眼中,扎的眼底氤氲出一片潮湿的水汽。 他越来越见不得江予辰所表露出的喜怒哀乐,他会不由自主的随着他高兴而开心,悲伤而啜泣,替他排解一切忧愁与烦恼,这些曾经都不曾有过的情感,如今尽数像狂风海啸般席卷了神智,他的世界除了江予辰再无其他,他的双眸除了那抹白衣,万物皆是虚无! 湛屿纠结的望着江予辰举世无双的容颜,疑惑与坚定这两种信念,就像两个侠客在脑海中殊死鏖战,他不明白何时自己喜爱江予辰到了忘乎所以近乎发疯般的痴迷,这强烈如病态的情感让他感到害怕,他只想将这份不能言说的爱恋藏进心底,继续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关系。 而如今,这越来越难自控的情绪,迟早会出卖他,真到了被江予辰发觉的那一天,湛屿实在不敢想象他会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自己! 湛屿濡湿的后背传来丝丝寒意,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双臂,希望这样能减缓寒意的侵蚀,细微的动作让一小缕发丝垂下,发梢毛躁打着卷,在他呼吸频率间微微的飘荡着。他整个身躯倚靠在窗前,上半身轻微的向前弓着,低垂的眼睫像两柄黑色的羽扇,遮挡出两扇浅灰色孤独的区域。 江予辰仿佛一叶摇摇欲坠的扁舟,停靠在风雨飘摇巨浪滔天的渡口,逐流在无边无际痛苦绝望的洋流中,起起伏伏!他坐在这里只能看到湛屿孤寂的身子,却瞧不出他忐忑的内心,窗外的闪电闷雷滚滚不绝,银色电光乍现,拉长了湛屿黑色的轮廓,使他看上去更加的颓废孤独,江予辰的心仿佛被细小的咬了一口,缺失的一块渗着血珠与麻痛,“阿屿!你怎么了?” 湛屿静默的身躯微微的动了一下,随即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阴恻恻的望了江予辰一眼,而后再次低头,保持原来的姿势屹立不动了。 而这一眼惊的江予辰汗毛竖起头皮发麻,颈骨将要碎裂的隐痛再次密密麻麻的爬了上来,瞬间攥紧了咽喉,使他呼吸困难喉咙发苦。跟着隐痛而来的还有那双流着血泪的猩红瞳眸,虽然可怖如兽眼让见者不寒而栗,可透过眼睛传递出的哀伤与无望,是那么的汹涌浓烈,霸道的浸染进你的身体里,拽着你一起感同身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章 仁心2 江予辰强装镇定,说出的话带着丝丝缕缕的颤抖,“湛屿,你说句话?” 湛屿闻言再次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透着茫然的混沌,一张脸惨白的几乎病态,此时的他感觉比江予辰更像个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的重病患,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了许久,才从嗓子里扯出蚊蝇般暗哑的一句,“你说什么?” 江予辰陡然从依偎的床头坐起,惊骇的看着湛屿,床板因为动作的起伏过大,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湛屿,你到底怎么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然而湛屿仿佛瞬间耳朵失聪了一般,木木呆呆的盯着一处,丝毫没有听到眼前之人焦急的询问。江予辰跪坐在床上,连续喊了几句,才唤的他缓慢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嘴角抽搐的扯出一丝牵强的微笑。 江予辰不顾身体的疼痛,下床扶住湛屿让他坐在凳子上,双手握住他手臂的那一刻,湛屿的身子如冰块一般寒凉,隔着厚实的纱布传递到掌心,冻的他手指发麻,江予辰实在担心他这副鬼样子,遂想去找林大夫,却不想刚一转身,湛屿便抓住了他的手,慌张的喊道:“你怎么光脚下床了,快给我上床去!” 江予辰一个踉跄就被一双大手按在床榻之上,他抬起眼眸向上看去,只见湛屿面容虽白但以恢复了血色,一双眼眸深邃浮光,正焦急万分的注视着自己,“你起来干什么,老实待在床上,你伤刚好你就这么折腾,不想好了是吧!” 被湛屿连珠炮似的数落,江予辰彻底蒙了,刚刚还半死不活的人转瞬之间就活蹦烂跳,中气十足,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他不清明的脑子产生的幻觉,“你......没事吗?” 湛屿被问的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道:“什么没事啦,我吗?”说完噗嗤一声笑了,“我能有什么事,我这不好好的站你面前呢吗?你又怎么了,做噩梦啦?”湛屿好像将刚才的事统统过滤掉了一样,拿起冷掉的粥碗,自顾自的继续道:“你看,为了等你再睡醒,这粥都放冷了!”遂舀起一勺在唇边浅尝了一下,砸吧砸吧嘴,举着勺子凑到江予辰的嘴边,“温凉的,还能吃,来,张嘴我喂你!” 江予辰彻底石化了,他皱着眉头盯着湛屿淡定从容的脸,发狠到要盯进他的脑子里去,看看里面是不是多了一只狰狞丑陋的邪祟。 湛屿拿勺子碰了碰江予辰的嘴唇,却不见他张口,而是探究的看着自己,湛屿被看的后背顿时毛毛刺刺的,“你看着我干嘛!喝啊!” 江予辰垂下眼来,张开嘴喝了一口,脑海中仔细思索着刚刚那怪异的一幕。湛屿一勺一勺的舀着,江予辰心不在焉的喝着,很快一碗就见了底,湛屿拿过素白的帕子为江予辰擦嘴,但好巧不巧,林旭于此时潇洒的掀帘而入,就见到屋内两个男人举止亲密的挨在一起。 白衣的江予辰坐在床边,黑衣的湛屿立在床前,他一手抬捏着江予辰白皙的下巴,一手拿着布绢轻柔的为其擦拭嘴角的米汤,坐着的眼神迷离,站着的含情专注,面颊与面颊之间相隔着窄窄的一道天光,亲昵无间到让林旭以为湛屿下一刻就要亲吻上那如花瓣般娇艳的薄唇。 “咳咳!”林旭拄着拳头抵在嘴上重重的咳了两下,出声打断了两个人暧昧的氛围,湛屿直起身子,笑着问道:“前辈怎么来了?”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我进自己的屋子,还要跟你敲门报备啊!”林旭总是吝啬给湛屿好脸色,一开口必保带着炮仗,“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从明天开始,我要去后堂闭关,为江小子寻找解毒之法,这几日你负责煎药煮饭,劈柴挑水,没事别来打搅我。”转身行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一日三餐,放后堂门口,记得准时!”说完施施然走了出去,干瘦的身板挺拔如松。 江予辰盯着林旭的背影对湛屿问道:“这林大夫怎么对你态度这么差!” 湛屿无奈的耸耸肩,苦笑道:“这老头记仇呗!我来求医的时候,发生点不愉快的摩擦,他就看我不顺眼,天天找机会骂我,开始我还挺怵他的,骂的次数多了,渐渐也习惯了!” “你干什么了?让人家看你就这么大火气!” 湛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进椅子中,将双腿交叠搁置在桌子上,抱着胳膊痞的像个市井流氓,“没啥,就是我求他跟我去给你看病,他非不去,我求的烦了,拿剑逼迫那老头来着!” 江予辰就知道会是这样,这湛屿人不坏就是脾气急躁,来的快去的也快,碰上同样火爆的主,非打起来不可,现在能忍着林旭天天没好气的骂,没拿剑反抗也真是让江予辰开了天眼了,“你啊!以后收敛收敛你那肆无忌惮的臭脾气,求人都弄的这么血腥!好在林大夫宽宏大量,还肯收留你我。” 湛屿被江予辰数落从来都是没脾气的,而且还很享受,遂自虐般的点点头,附和道:“是,是,是,我以后一定改正!”他可不想说那是因为自己给这老儿下跪磕头,才换他同意的,就这林老头执拗的跟头驴似的,不做点让他受用的事,预计求到明天早上也没用,他绝对是那种能守在门边跟你磕一夜的主。 第二日一大早,林旭带着一褡裢的书本竹简,进了后堂的屋舍之中,临进门之前还不忘叽里呱啦的嘱咐了湛屿一大堆事宜,说的湛屿频频的翻着白眼,又惹来林老头一顿暴跳如雷的咒骂声。 好不容易送了这尊神入了庙,湛屿蹲在小炉前摇着蒲扇煎药,江予辰则坐在他身后望着屋外的一方天地发着呆。此时暴雨以停,天空依旧阴云密布,不见阳光,小小的厨房本就黝黑杂乱,要不是借着炉火的微光,视清器物都很是困难。 江予辰将目光从天空移到门口,望着门前泥泞土地的视线里,突然跃现了一抹倩丽的红影,那红影长长的秀发在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垂髻,嵌满宝珠的发簪坠着硕大莹白的东珠,摇曳在鬓发间高雅贵气,她素白纤细的手指握着一只小巧的食盒,描金嵌玉奢靡非常,红色的裙摆上绣着片片金色的枫叶,随着秀雅端庄的迈步,纷纷飘落在裙裾之间,像一只只扇动着金粉翅膀的蝴蝶。 这身红如一团艳丽的火焰悠悠婷立在门前,在这灰涩暗沉的天际下亮的灼人眼眶,江予辰不知为何,突然喜爱上了这般招摇明媚的红,穿在这少女的身上真是好看的让他挪不开眼睛。 纪姚提着亲手做的点心,一路忐忑踌躇,越临近林大夫的医馆,她的心越是狂跳的厉害,站立在门口,她理了理并不散乱的云鬓,摸了摸头上华贵的珠钗,呡了呡嫣红的朱唇,微微长叹了一口兰气,抬起素白的柔荑扣了扣那扇枯黄斑驳的门板。 江予辰隐在狭窄暗沉的悬窗之下,肃着举世无双的倾城俊颜探究的望着纪姚的裙角,他似乎在极力的再回想些什么,珏白的手指蓦的抓皱了臂弯垂下的洁白衣袖。 湛屿打开那扇嘎吱巨响的破门,刺耳尖啸割的他耳鼓生疼,边蹙眉边揉着半边耳朵向门外看去。 纪姚被这开门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但见到湛屿那张深邃如刀削斧刻般俊逸非凡的脸,就慌乱如麻的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不忍再看,捏着食盒的手掌迅疾间渗出了一层细腻的薄汗。 湛屿见这正是昨日登门的红衣少女,遂微笑道:“姑娘可是来找林大夫的?” 纪姚的听着这清脆如山泉般的嗓音,整个人都要沦陷了,她露着半截秀白的脖颈,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嗯!”发间璀璨的珠钗步摇,随着额头轻微摆动,漾着珍珠莹润的柔亮光泽。 湛屿的目光随着东珠的柔光,将纪姚从头到脚快速的打量了一遍,今日的少女比之昨日要华贵许多,就连衣摆间针绣简单的枫叶,也是掺了金丝的,此时虽然不见日光,却也闪着金子独有的奢靡与贵气,“真是不巧,林大夫闭关了,有什么事十日之后再来吧!” 纪姚抬起泛着红晕的脸庞,盯着湛屿如曜石般凌冽的眉眼,举起手中精雕细琢的食盒,说道:“那纪姚就烦请公子,将这点心交于林大夫!” 湛屿顺手接过,微凉的指尖轻柔的擦过纪姚纤细的指关节,凉润的触感惊的纪姚慌张松手,湛屿还来不及握住那食盒的把手,这紫檀为底拉金嵌玉的提盒就从二人之间,施施然的跌落在地,内盛的几样糕饼酥点骨碌碌的从盒子中滚落满地。 纪姚惊叫了一声,赶忙蹲下身子去捡,湛屿见状。口中亦是连连道着歉,忙蹲下身子去捡拾,结果二人之间距离太近,纪姚抬起的额角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湛屿的颧骨上,她慌乱间下意识的向后躲去,却脚下失力丢了重心,重重的坐在了地上,红艳艳的裙摆在地上散落开来,像一朵花瓣上滚着金露的娇艳牡丹。 湛屿顾不得颧骨的钝痛,伸手攥着纪姚湿漉漉的小手,将她从湿泞的地上拉了起来,关切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小心,你看,浪费了你大老远亲手送来的点心,全脏了!” 纪姚道:“不关公子的事,是纪姚分神了,没事的,我明天再送些来就是了,公子莫要自责!” 湛屿笑着道:“哪的话,我湛屿是个粗人,毛手毛脚惯了,实在抱歉,浪费了姑娘的一番心意。” 纪姚顾不得湛屿在说什么,只是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紧张的掌心密汗频出,短时间就滑腻起来,她有些窘迫的抽出了手,脸色瞬间火云连天。湛屿顿觉失态,不等他开口道歉,江予辰自身后走上前来,出言询问道:“怎么了?” 湛屿将杵在半空的手掌收回,尴尬的说道:“我把姑娘带给林大夫的点心摔了!” 江予辰立在门边看了看那散落满地精致玲珑的糕饼,再看那红衣少女艳若红霞的俏丽侧颜,一双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娇羞与慌张。遂蹲下身子捡起一块酥皮的小点,执于指尖翻转,说道:“怪可惜的,看起来味道一定不错!” 纪姚有些不确信的望向江予辰,见他捏着点心放在眼前观摩轻嗅,几丝欣赏与惋惜挂在脸上,纪姚突然小小的雀跃道:“我明日还会再送来,这些丢了不妨事的!” 江予辰站起身来,笑着说道:“那便谢谢姑娘了,希望能有幸,尝到这些精美点心的滋味。”他的笑容如三月里暖中带着微凉的薄风,轻柔的拂过纪姚抽芽的花田,瞬间让心海绽放出无数娇嫩鲜艳的花苞。 纪姚有些失神的立在当场,陶醉在江予辰让人舒畅的笑容中,忘记了回答。 江予辰等了片刻,继续问道:“姑娘?” 纪姚恍然回神,答道:“啊!好啊!我明天一定送来,让两位公子尝个够!”说完扭捏了一阵,目光对上了湛屿耐人寻味的眼神,盈盈行礼道:“那纪姚先走了,告辞!” 湛屿还礼道:“纪姑娘慢走,路上当心!” 纪姚对着湛屿露出清丽含羞的微笑,一双盈润的大眼睛潋滟着灼灼深情,看的湛屿虎躯一震,立在当场不知所措,就这么直直的目送着纪姚红衣蹁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江予辰收回对那身红衣感兴趣的目光,蹲在地上一块一块的捡拾起那滚上泥浆的糕饼,将他们尽数丢进盘子中,说道:“可惜了,这点心看起来真的不错!” 湛屿低头见江予辰在地上忙活,遂蹲下来帮忙,道:“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嘛。怎么突然邀纪姑娘给你送点心了?” 江予辰平静说道:“品相不错,突然想吃。” 湛屿将它们用盘子盛好,端起来倒掉,说道:“难得除了白米粥之外,还有别的东西能勾起你的食欲!你不知道,咱俩在一起十年了,你吃别的东西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不知道还以为你没有味觉呐!” 江予辰搓了搓双手粘上的点心碎屑,望着湛屿忙碌的背影道:“我喜欢米粥,就跟你爱喝酒是一样的!” 一听到酒字,湛屿胃里蛰伏的酒虫瞬间闹腾了起来,狂咽着唾沫哀怨道:“你快别提酒了,一听见酒,我瞬间就馋的受不了!” 江予辰笑道:“你啊!迟早喝死在酒缸里。” 湛屿忙笑着说道:“我巴不得喝死在里边!我人生最圆满的事,就是死了以后葬在酒缸里,最好是咱俩经常下山喝的那醉云间,这几年走南闯北的,也就那家的醉云间最深得我心啊!”说完还不忘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一脸陶醉其中无法自拔的回味神情。江予辰笑着摇了摇头,懒得搭理他,转身潇洒的走进了屋内。 第二日,纪姚便提着比昨日还要大一倍的食盒上门了,内盛的点心品种繁多花样精致,香香甜甜的挤了满满一盒。 湛屿沏了壶茶,三人端坐在桌前品茗吃糕,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纪姚全程偷瞄着坐在对面的湛屿,眼神胆怯羞涩又难掩深情,瞄的湛屿如坐针毡,频频举杯呡茶,仿佛喝的不是袅袅香茗而是壮士断腕的烈酒。 有时不小心二人目光相撞,也是快速的分开,尴尬的望向别处。纪姚几次想要开口跟湛屿说话,却都被他软刀子似的眼神生生咽下,只能心不在焉的与江予辰一问一答的聊着。 湛屿实在受不了这别扭的氛围,遂借口离席煎药煮饭去了,纪姚望着湛屿的背影瞬间暗沉了眼眸,素白的小手搅着衣摆,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江予辰饮了一口杯中的香茗,偏过头凑近纪姚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便快速分开。纪姚闻言,眼神由暗转亮,嗓音带着欣喜道:“湛公子原来喜欢这个!”江予辰端着茶碗把玩,老谋深算般微笑着点头。 纪姚走后,接下来一连数日,她每天都会带来一坛佳酿送给湛屿,起初湛屿百般推却就是不接受,纪姚便将酒放在门口转身便走,湛屿不忍便拿进来放在屋舍的角落里。 发展到最后,每天打开门都能见到一只酒坛乌黑锃亮的置在门前,就这样角落里的酒坛子积攒了五六个,静默的立在那时刻挑战着湛屿的忍耐力。 终于在一天深夜里,江予辰闻到一阵浓烈的酒香,透过朦胧月光,湛屿举着酒坛立在斑驳光影里仰脖畅饮,松垮的亵衣穿在身上,露出大半个结实细腻的胸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章 仁心3 江予辰立在房门前,看着湛屿饮罢之后,心满意足畅快淋漓的模样,恍然间似乎回到了皇城脚下那热闹非凡的小酒馆。 湛屿放下酒坛子,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嘴角,说道:“既然起来了,要不要喝一杯?”说完举了举手中的坛子,冲着门后的江予辰恣意而笑。 江予辰打开房门,优雅从容的迈步而出,调笑道:“不是说不喝吗?怎的大半夜在这里偷嘴!”相比较湛屿的内衫凌乱,江予辰则薄衫一丝不苟,在光与影的交织下,好似一尊白璧无瑕的玉像,朦胧中带着生人勿进,禁欲凛冽般的美。 湛屿知道被打脸了,遂无辜道:“是美酒先动的手,我是被胁迫的!”江予辰闻言,忍俊不禁道:“你抓着酒坛,还说是酒坛先动的手,这番歪理,也只有你想的出来!” 湛屿抓起另一坛在手,放在桌子上嬉笑道:“哎呀,我就是忍不住了嘛!”说完拿起一只茶碗,与酒坛一并推至江予辰的跟前,继续道:“你依旧用杯子喝!” 江予辰将茶碗放回原位,撕开坛子的封纸,仰头灌了起来,随着咽喉的吞咽,空气中爆散出一阵浓烈的酒香,勾的湛屿酒虫难安,遂也仰头猛灌了起来。一坛饮尽,江予辰放下空坛,含情的凤尾微微薄红,眸光湿润温柔,对着湛屿说道:“原来这样喝酒,是如此感觉!” 湛屿喝尽了最后一口,舒服的叹了口气道:“是不是又畅快又带劲?我早说了,用杯子那叫品,对坛子吹那才叫喝!” 江予辰赞赏的点着头,珏白的手指描绘着酒坛光润的坛口,轻柔的画着圈。湛屿转身将角落里剩余的酒,全部摆上了桌,说道:“今夜月色正好,你我借月当饮,如何?” 将空坛子推至一边,江予辰拿过其中一坛,说道:“乐意之至!” 二人推杯换盏,酒意正酣,湛屿喝掉最后一口醉云间,望着江予辰迷蒙湿润的凤眼,说道:“为何让纪姑娘给我送酒?” 江予辰有点微醉,拄着额头,声色幽清的说道:“她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她,再说了,我们现在是逃命呢,哪有时间搞这些个儿女私情!”湛屿实在不知江予辰是抽了什么邪风,竟然帮着纪姚追求自己, 江予辰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对上湛屿薄薄发怒的俊颜,笑道:“我觉得她穿着一身红衣,与你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湛屿险些惊掉了下巴,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江予辰透着邪性的微笑,就像一只森然吐信的美女蛇,邪魅诱惑中带着满满的算计,“我不喜欢红色。” 江予辰努力的想要睁大眼睛,可醉云间的后劲如汪洋里的巨浪,一波一波的将他吞噬淹没,嘴唇也开始颤抖了起来,“可那身红真的很好看!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湛屿倏尔斩钉截铁,厉声道:“我不喜欢纪姑娘,你以后别把我的喜好告知她了,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一腔深情终是错付,平白惹人家姑娘伤心落泪!” 江予辰听话般的狂点头,保证道:“好,好,好,那我以后不告诉她了!”说完这些,江予辰终是支撑不住欲渐昏沉的脑袋,无力的瘫倒在桌子上,眼神惺忪,迷迷糊糊。 湛屿的酒量千杯不醉,这区区的三坛烈酒喝下肚腹跟喝白水一样,可江予辰却是不行,三坛以是他醉酒的极限,以往二人下山喝酒,都是湛屿背他走回听雨阁的。 清醒如他,明明当时可以御剑飞行,却偏偏喜欢背着他行走于街壤林间,有的时候恨不得回山的路越远越好,这样就可以一直背着他走下去。 湛屿望着江予辰闭上的双眼,心道:也许在那个时候,自己就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他了吧! 忍不住伸出手,去扶摸他昏睡的面颊,入手温热细腻的触感,像极了上好绝品的骨瓷,摸在手中润在心田,借着挥洒的月光,江予辰细细的薄唇在醇酒的刺激下,越发的嫣红娇艳,长长的睫毛委垂下来,如凤鸟身上好看的尾羽。 “予辰!我喜欢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湛屿满含深情的说道,“那次缠情发作,我没有想任何姑娘,我只想到了你,想到了我背你回听雨阁的那些旧时光!” “我不知道你是何时住进我心里的,但我从第一次在练剑台遇见你开始,每天都在希冀着与你的下一次相见,儿时的我每天守在听雨阁,天天追问师傅云峥道长何时会来,从日出待到黄昏,从盛夏等到寒冬,我把剑阁里所有的剑谱心法都学会了,你也没有再来听雨阁一次!”说到这里,湛屿不由得低头苦笑,再次抬眸,眼中滚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炙热情感,“其实我对那段等待所发生的事,早已记忆模糊,唯有深入骨髓的等候,是我每天必做的事,当等待变为一种习惯,便不会那么的失望难熬。后来,云峥道长带你来的越发频繁了,我便有了更多的机会与你接触,时光漫漫,我们彼此相交成了不离不弃的好友,抚琴吹笛,相伴游历,伏魔降妖,共饮佳酿,你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我时常会去我们结伴走过的地方看看,脑中回想着在此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我觉得我真是有病,但却乐此不疲,似乎只有这样,没有你的这一日才不会变的如此无聊!” 湛屿深情款款的眼眸中,滚动着晦涩隐痛的泪水,它们噙在深邃的眼眶中,随着情感的宣泄摇摇欲坠。他小心翼翼的握住江予辰的手指,用颤抖的嗓音继续说道:“我不该对你生出这等绮念,可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我好怕掩藏不住的情感会被你发觉,你会厌恶,会恼怒,会离开我。” 泪珠终是伴着无尽的后怕而挣脱了束缚,争先恐后的滚落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斑驳的桌面上,一滴复一滴的慢慢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水洼,湛屿就这样无声的流着泪,俊美的面容笼罩着怎么也化不开的愁容与辛酸,他微微攥紧了那珏白的手指,俯下身子趴在桌子上埋首哭泣,隐忍压抑到肩膀微微的抽动着,像一只囚笼里拔了利齿的孤独困兽,失了嘶吼宣泄的勇气,只能在这清辉如镜的夜晚独舔心伤。 此时此刻,湛屿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战战兢兢的诉出了情感,又怕被嫌恶鄙弃,他那懵懂而羞耻与人的深情,像一副无比沉重的枷锁,时刻禁锢着他的自由,使他面对江予辰的每一刻都是细心掩藏,万分谨慎的,对他的喜欢爱慕永远隔绝在一层叫做友情的薄膜里,汹涌着,沉积着,慢慢吞没了脚面与膝盖,腰腹至脖颈,在痛苦与往复中,压迫到快要窒息而亡! 江予辰睁着一双精明透亮的眼睛,注视着墙角那株开的正好的昙花,幽碧般清雅的白色花瓣,微微的舒展开来,露出里面微黄的嫩蕊。 顺着湛屿紧握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悲伤与无奈,如根根细小毛躁的蔷薇藤,顺着指端缠绕进了心脏,随着他每一次啜泣的抽动,而越箍越紧,直至最后刺碎那层坚如磐石的外壳,裸露出里面鲜红脆弱的脉络来。 今晚的醉云间,只蒙住他的眼,却没能关上他的耳朵,湛屿所说的每一个字,江予辰都听的清清明明,带来的撼动瞬间击碎了眼前沉闷的幕布,那些残存的酒意尽数随着湛屿深情的告白,化为了背后涔涔而下的冷汗。 初听那句我喜欢你,江予辰是恶寒而排斥的,但随着湛屿掩藏在回忆里的隐痛,他的心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随之而来的是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抽疼,他不想湛屿哭,不想听他发出困兽般无助而绝望的悲鸣,他想要抚平他的惶惶不安,茫然无措,让他回归到那个洒脱恣意,鲜衣怒马,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翩翩少年。 昙花在江予辰的注视下,悄悄的开静静的谢,将自己一瞬即逝的美丽绽放到极致。 触绪还伤了许久,静默的湛屿缓缓的抬起了红肿的双眸,皎皎银辉下那眼底猩红一片,面容不再是戚哀幽怨,而是阴鸷奸佞的狞笑,他惬意的执起江予辰的手指放在鼻下轻嗅,一脸陶醉的说道:“真是让人怀念啊!”那手指珏白湿润,干净平滑的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像一粒粒小小的贝壳,湛屿嗅了良久,心满意足的将其放在唇下吻了又吻,并狎昵的伸出舌尖细细的舔舐起来。 江予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措弄到反胃,他霍然坐起,抽手给了湛屿一巴掌,清脆的掌掴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震的耳鼓发痒心脏发颤。“湛屿,你又抽什么风!”江予辰将沾染口水的手指紧握成拳,含情的凤尾此刻薄怒一片。 湛屿被打偏的脑袋,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般的刺痛,抬手揉了揉几乎脱臼的下颚骨,他发出夜枭一般阴寒的冷笑,转过头来盯着江予辰,恶狠狠道:“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湛屿的双眸由鲜红顷刻间转变成了暗红,仿佛两潭浓稠的血液混合着燃烧的岩浆,向外奔涌着滔天的怒气。 对上这双红瞳,江予辰浑身上下爆发出阵阵排山倒海般阴森恐怖的寒意,他仿佛瞬间被丢进了丛极之北的冰渊,从脚趾到头发丝都冒着袅袅寒气,“你到底是谁?”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绵密惧怕,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微微发颤。 “我是谁?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你背后胆小如鼠的倾慕者!”说道倾慕者三个字,湛屿的表情稍稍缓和,望着江予辰的眼神也不在是过分凛冽的,而是掺杂了几缕款款的柔情。 “你不是他!你到底是何方邪物,为何要附身在湛屿身上?”江予辰快速咬破指尖,转瞬以于凌空之中画出驱魔符,滚热的鲜血混合着灵力顷刻间向着湛屿的面门打来。 二人之间距离亲近,想要躲避这记符咒怕是很难,若被这符咒打上身,不管任何凶狠的邪祟都会被打的魂飞魄散。而此刻的湛屿却端坐不动,任由那闪着红光的血咒打在脸上,尽数化为血雾融进了肌肤之中。 “还有什么招数,一并使出来吧!”说完湛屿大敞着怀抱,露出大半个白皙如玉的胸膛,甜腻腻的笑道:“我全受着!”那笑容就像面对无理取闹,撒娇耍赖的恋人,宠溺到任你宰了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江予辰大为震惊,随即再画出一记束缚咒打了过去,结果依然被他体内强悍的灵力轻易化去。 望着那符咒化作一缕缕白烟消散在空气中,湛屿好整以暇的理了理垂下的头发,微笑道:“没用的,你就是再画一千道符,也伤不了我分毫的!”说完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江予辰面前,继续道:“不如,我们玩点别的!”滚烫的大手顺势摸上了江予辰惨白如纸的脸颊,无不狎昵的捏了一下。 江予辰瞬间被气的眼冒青烟,抬手就是一拳,但湛屿身灵如燕,轻松避过,江予辰一击不成第二拳紧接着落下,湛屿依旧面不改色含笑着轻松躲避。二人你来我躲间,在内堂打作一团,江予辰招招狠厉,湛屿则身如无骨灵蛇,实在躲避不过便抬手格挡一下。 不多时,江予辰微有气喘,挥拳抬腿的动作也迟疑混沌起来,湛屿眉眼邪魅,随即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不是正面摸一下脸颊,就是转身掐一下腰线,更过分的是用劲腰去频频擦撞江予辰的身体,这等轻佻放荡的举止,如流氓地痞调戏妇女一般,对江予辰而言真是恶心到了极点,他凛冽的凤目满是波涛汹涌的怒火,挥起的拳头带着刚劲威猛的灵力,一道灵流如百斤重锤呼啸而来,擦着湛屿的鼻峰侃侃而过。 见江予辰发了很招,湛屿收起轻浮玩弄的态度,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对招之中,他一正经起来,江予辰完全落在了下风,从开始的进攻到现在手忙脚乱的防守,湛屿迅疾如电的掌风,让他越来越难以招架,熟悉的身体与灵力却打出了完全不同的招式,几回合就将他逼进了角落,背部结实的抵在温凉的墙壁之上,动弹不得。 湛屿以胜利者的姿态,嬉笑道:“你怎么这般学艺不精,不出五招就打得你这般狼狈不堪!” 江予辰瞬间气结,恼怒的偏过头去,再不看湛屿那张欠揍的流氓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章 长情 上下打量了江予辰一番,湛屿不老实的手直接扯住了他腋下的亵衣绑带,把玩于指尖道:“上次没吃到你,这次你跑不掉了!”说完,用力一扯,那打的紧实的盘结随即松散。 夜间微凉的空气打在肌肤上,带起一串细小密集的寒麻,惊的他当场僵硬,怒火中烧,江予辰因愤怒而急喘的脸颊,在湛屿的目光中泛着玉般的白润,他哑着饱含着情愫的嗓音,说道:“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可我却记了你许多年!” 目光微有呆滞的注视着胸口,继续道:“很久了吧!久到我都不知道这世上究竟过了几辈子了,我一直在等,我好像一直都在等,每时每刻都在等,我除了等待完全找不到存在的理由。”湛屿修长的手指触着江予辰的心口,继续道:“我不知我为什么要等你,可我的心要我等,它无时无刻都在告诫我不要放弃,要相信你终会完完整整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江予辰转过头来,迷惘的盯着湛屿近在咫尺的眼睛看,那双猩红可怖的眼睛再次与记忆里流着血泪的双眸重合在一起,渲染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他完全不懂这个附身在湛屿身上的邪灵所说的等是什么意思,可这浓烈到溺死人的悲伤,却像柄淬了毒的匕首,插在心上麻痹经脉,搅的他痛不欲生。 湛屿抬起手继续抚摸江予辰的面颊,无比怜惜,无比深情的说道:“我爱你!” 这三个字,彻底轰开了江予辰脑海中暗沉的记忆,他骤然想起,在城郊别院自己用禁术吸收魔物浊气,那个抱着自己痛哭,差点轻薄了自己的人,就是眼前这个附身在湛屿身上的邪灵。想不到他并没有逃走,而是不知不觉钻进了湛屿的体内,时不时的跑出来占据主体,净做些恶心下流的举止,一想到这,江予辰的凤眸寒光骤起,一缕杀意转瞬即逝。 湛屿狎昵的抚摸着江予辰光洁的脖颈,幽幽说道:“给我,好吗?不要反抗,我不会弄疼你的!”江予辰木然的立在当场,一脸束手就擒般无可奈何的神情。 湛屿很是满意江予辰这副乖顺的模样,他迫不及待的吻住了那张薄润如花的双唇,凶狠到恨不得碾碎了才好。 江予辰双臂得了自由,涓涓细流的灵力缓缓的凝聚在指尖,混着鲜血在虚空之中轻柔而缓慢的画出了一记封印法咒,趁着湛屿沉浸在忘我的□□中,闪着微弱的灵光虚浮在掌中。 霎时江予辰眸光凛冽,骤然间丹元涌出一波骇浪般的灵流,强大的灵波将湛屿震的连连向后倒退,不等他运灵抵挡,江予辰以最快的速度奔至眼前,掌中爆发出致盲的白光,重重的打在了他的眉心之间,随即湛屿尖啸怒喝,整个人抖如筛糠,眼中血线急速下退,露出原本青白的眼底。 江予辰将他困在结界之中,任由他全身筋脉暴突,痛苦嘶吼,如野性未除的野兽般发狂发狠的撞击着结界的屏障。 邪灵不甘的强大意志控制着湛屿的身体,发出自虐般的灵流暴击,源源不断的灵波伴着炫目白光猛烈的冲击着结界壁障,震的结界表面如蛛网般满是裂纹,眼见这结界就快要被湛屿的灵波轰碎,江予辰只得全力的催动丹元,调动更多的灵力予以加固。 可江予辰修为本就不如湛屿,再加上体内刁钻的奇毒损伤丹元经脉,此番拼比灵力简直是要了他的亲命,全身每一寸骨骼皮肉,如坠九幽炼狱般刀锉斧劈,火烧油烹。 灵壁时而浑厚时而薄脆,随着江予辰急剧起伏的胸口,忽明忽暗着,湛屿捂着眉心痛苦的怒吼道:“我等了几辈子才与你相见,你竟然狠心的再一次将我封印!”他早已愤恨的目眦欲裂,伸出虬筋扭曲的拳头,一拳一拳的擂在脆弱的灵壁之上,每一下都如重锤砸在冰面上,碎纹如闪电般无限延伸,“你永远都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态度,对我如此,对靖无月也是如此!” 邪灵以是强弩之末,湛屿的身体不再爆发强悍的灵波,他扶着灵壁缓跪在江予辰的面前,不再狂躁怒喝而是静默的阴鸷狞笑,它用被锉刀划过般的嗓子,嘶哑狎昵的说道:“你关不住我的,我还会再次出现的!到了那一天,我要你像在靖无月身下那般,哭着求我!”说完,它便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看着江予辰的眼神里满是再次重逢的血腥期待。 江予辰强忍着痛苦,说道:“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肺腑中业火焚烧,喉咙咸腥翻涌,废了好大番努力才将几欲喷涌的鲜血咽了下去。 湛屿跪在地上的身躯摇摇晃晃,眼神亦是迷离混沌,他的脸白到透明,亵衣早以被汗水濡湿,牢牢的贴在劲瘦的身体上,他费力的抬起头,对着江予辰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会......让你.....记......记起......来的!”一句话耗费完了全部的力气,湛屿终于泄力的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见他不再动了,江予辰撤了结界,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背靠着墙壁虚脱的滑落在地。眼前阵阵发着黑,全身软的像根煮软的面条,就连抬手扶额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任由额头上密集的汗珠流进眼眶之中,涩痛了眼眸模糊了视线。 湛屿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中天,和暖的阳光均匀的撒泼在地砖上,映出一片金黄灿烂。翻了个身缓慢坐起,想要抬手遮挡下刺目的阳光,却从手臂处传来断骨裂筋般的疼痛,这一动牵发了全身的骨肉一块闹妖,疼的他龇牙咧嘴唉声惨叫。 转着锈涩的脖颈四顾打量了一番,只见歪七扭八倒伏的桌椅板凳,横陈在一地的瓷器碎片之间,无辜遭殃的花枝草药,可怜兮兮的横尸当场,无声控诉着发生过的惨烈凄怆。 回过头来,只见江予辰大敞着亵衣,低着头倚墙靠坐在地,洁白的亵裤之上,大滩的血迹早已干固,发出陈年暗哑的猩红。湛屿被这诡异的画面,吓的魂飞魄散,顾不得自身的疼痛,连滚带爬的跑到江予辰身前,慌里慌张的捧起他的脸,焦急的喊道:“予辰!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快醒醒!” 随着湛屿颤抖的双手,江予辰的身子无力的向他的怀中歪斜,一头如瀑的秀发撞进了胸膛,潮湿的暗香萦绕在鼻尖,使的他眼眶发红,眼底湿润。抬起他的下颚,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此刻惨白如冰,毫无血色的薄唇上一抹干固的残血,像那入殓的胭脂,透着诡谲的阴森与寒凉。“求求你,别吓我!” 江予辰的身子如隆冬数九的白雪,触之冰凉,湛屿将他打横抱起,狂奔至窗前将其裹进被子里,轻轻揉搓着他消瘦霜寒的面颊。良久,江予辰舒展的眉间突然骤凝起来,一声含痛的嘤咛破碎在喉间,紧接着痉挛着脊背咳嗽了起来,湛屿赶忙扶住他的肩膀,关切道:“你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 不等回答,江予辰猝然睁开双眼,猛得弓起脊背俯趴在床沿边,大口大口的吐着淤血,身躯因剧烈的痉挛缩成了一张满弓。湛屿拍着他的后背助其顺气,听着撕心裂肺的咳血之声,心也跟着一揪一揪的抽疼。几大口淤血总算是吐干净了,江予辰虚脱的仰躺在被褥里,无力的说道:“我没事,就是灵力用的过度,余毒发作。” 湛屿不解道:“怎么回事?” 江予辰睁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被邪祟上身了,昨晚突然袭击我,不过我已经将它封印在你的身体里了,等将来有机会再回无极观,我在想办法帮你驱除它!” 他不想告知湛屿那邪祟欲用其身体行苟且之事,这种事想想都够恶心的了,再让他亲口说出来,他怕忍不住将湛屿当做那邪祟当场拍死! 闻言,湛屿脖颈之后飕飕的飚着凉风,细密的疙瘩随着夸张的寒颤爆起满身,后怕道:“我有没有把你打伤啊!” 江予辰摇了摇头,平淡道:“不妨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湛屿看着江予辰疲累苍白的面容,虽有满肚子的疑问,却也忍了,细心的捻好被角,劝他早点休息。自己则收拾一地的狼藉碎片,煮饭煎药。 为林大夫送好饭菜,湛屿端着煎好的汤药,准备叫江予辰起来喝,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伴着纪姚连连惊喘的呼救。 湛屿刚一打开房门,纪姚便一身红艳的跌了进来,并快速将门板阖上,转身面向湛屿,喘着粗气哭道:“湛公子,救救我,我爹要抓我回去!” 湛屿一头雾水,不明就里的望着眼前泪眼婆娑,气喘吁吁的少女,“你爹抓你干什么?” 纪姚道:“我爹逼我嫁给李员外的公子,昨日他们送来了聘礼,要我三日后出嫁,我不从,我爹便将我关在房中,我好不容易才跑了出来,为了躲避家丁的追赶,我只得跑到林大夫这里寻求庇护!” 湛屿算是明了,这纪姑娘原是在逃婚,遂说道:“既然纪姑娘走投无路,那便安心的待在医馆里吧!放心,就算他们找上门来,我也会掩护你的!” 纪姚瘦小僵硬的身躯,闻言顿时一松,差点没坐在地上,好在湛屿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才不至于如此狼狈。她的双腿因急速的奔跑而发着颤,裙摆脏乱面容憔悴,被湛屿一路扶着才侃侃在凳子上落座,捧着茶杯的手亦是抖动不止。 颤颤巍巍的饮尽了一杯,抬着凄楚的大眼睛示意还要。接连喝了六七杯,纪姚才舒缓了紧张崩硬的身体,慢慢的舒了口气。 湛屿再次将茶杯添满,问道:“纪姑娘为何不想嫁人?” 纪姚听到嫁人二字,便红了眼眶,哽咽道:“湛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在家里虽然锦衣玉食,却并不受爹娘疼爱。我爹为了攀附李员外,便不顾我的意愿与之结亲,可那李员外的独子,却是个修习邪术,走火入魔之人,他前前后后迎娶十房妻妾,每一房不出三月必染疾暴毙!” 说道此处,纪姚控制不住的眼泪尽数滑落,哀怨道:“这哪里是托付终身的良人,分明是地狱勾魂的使者!我爹明知道那李棠狼藉在外,却不顾亲女的死活,执意将我往火坑里推啊!” “我自知儿女的亲事父母之命,可却也抱着能与夫君相爱相守,相敬如宾,共度此生!我不想嫁与那鲜廉寡耻的邪佞之徒,烂漫韶华便盛年夭亡,含恨而终啊!”纪姚终是承受不住来自亲情的狠厉打击,扑进湛屿僵硬的胸膛嚎啕大哭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章 长情2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湛屿的双手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安放,只好规矩而僵硬的平举着,出言安慰道:“纪姑娘,你就安心在此处待着,有我在,任何人也别想从这里将你带走!” 纪姚舍不得从这清冽的怀抱中退出来,双臂箍的更加紧了,边哭边猛烈的点头,一张白嫩的小脸透着心满意足的红晕。湛屿被她拥的浑身发僵,本想就此推开,可这姑娘正在伤心的极处,如此粗暴恐太残忍,遂只好苦着脸强忍着任由她抱着,任由那磅礴的泪水沾湿衣襟,沁的胸前一片冰凉。 晚上,湛屿将自己睡的那张床,从新整理好让给了纪姚,自己则跟江虚辰侧身挤在了一起。一人刚好的小床,如今两个人睡,翻个身都能压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去,搞的二人很是尴尬。 江予辰睡在里侧,尽力的将身子往墙上靠,勉力保持着一点可怜兮兮的距离,而湛屿则更是全身僵硬如铁,大气不敢喘,动也不敢动。 躺至半夜,湛屿实在崩的要抽筋了,遂霍然坐起下了床,鞋也顾不得穿,一身湿汗的立在阴影之中,痛快的大呼大吸。感知到身旁逼蹙的空气瞬间疏凉,江予辰紧绷的肩胛骨总算舒服的瘫软下来,凝滞的血液也恢复了流通,吊在头顶的魂灵也安心的归了位。 七月的盛夏最是闷热,湛屿推开悬窗,一轮下玄月伴着漫天星斗,皎洁辉映,院子里几株月季开的正艳,红粉黄白,各有千秋各有风韵,星河万里之下似娇艳夺目的少女,风姿绰约的舞娘,清冷高贵的仙娥。 然而今夜无风,立在窗前也是闷热的厉害,焦郁的烦躁,湛屿拄着窗棂低头默念着清心诀。 江予辰则缓缓坐起,他的额头及身上早已大汗淋漓,亵衣牢牢的粘住后背,勾勒出结实匀称的背部肌肉来,他顺着窗子望向窗前的一方星空,脑中思虑万千。 待湛屿压下腔中的烦闷燥郁,转过头来时,便见到江予辰撑着身子仰望着悬窗,一双剪水秋眸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隔绝在月银轻纱背后,让人捉摸不透。湛屿颀长玉挺的身子,倚靠在窗前,轻声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江予辰将缥缈的目光从星空转移至湛屿身上,淡淡道:“没有,太闷热了,睡不着!” (..............) 江予辰睁开迷蒙的双眼,感知到手指被紧紧攥着,惊的他瞳孔深缩,随后暴怒迭起,抬起手肘全力一击,打在了湛屿胸口之处,霸道刚猛的力道瞬间将身后之人击下了床。 湛屿只感到胸口剧痛,紧接着重重的摔下了床板,脑袋结结实实的与地砖相撞,骤然间眼前发黑耳朵发麻,看不清听不明了。 抱着胸口在地上哀嚎半晌,才复又耳清目明,朦胧间只见江予辰眼冒怒火,衣衫不整,站在床上指尖捻着一道灵光炽盛的殷红血符,满身戒备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自己,那凶狠的模样,恨不得用刀子般的眼神将自己凌迟千万遍。 此时纪姚听到湛屿的痛呼之声,慌张的一把撞开了门板,口中连连关切的叫着湛公子闯了进来,但见屋内的情形,便目瞪口呆的当场石化了。 借着微薄的月光,湛公子蜷缩在地上扶着胸口打滚,一张俊颜显然因疼痛难忍发着白,而立在床上的江公子则衣衫半露,半边脖颈之上布满着青紫暧昧的痕迹,耳朵红的像沸水煮熟的虾壳,好看的凤目此刻盛怒燎原,周身笼罩在肃杀的戾气之中,盯着湛公子的目光凶狠可怕。 这显而易见又暧昧不清的场景,难免让纪姚心底腹诽万千,但她顾不得这些,急忙扶起冷汗涔涔的湛屿,冲着江予辰质问道:“江公子缘何下此毒手,重伤湛公子?” 江予辰词语凝噎,一脸受伤的望着不明状况的纪姚,他该如何说?他该怎么阐述这让人恶心的经历,明明被猥亵的是自己,在外人眼里自己确是可恶的行凶毒手!他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有口不能言的滋味真是憋屈到六月飞雪,而此时指尖殷红的镇灵符,因情绪的暴涨而发出更加汹涌的灵光。 湛屿见状,知道自己糊里糊涂的做错了事,惹的江予辰平白蒙冤,懊恼的恨不得当场自尽,“予辰,我错了,我做梦把你当成冰块降温,我不是有意的,请你相信我!” 江予辰哪里肯信,脑中回想起昨夜的表白,再加上今晚的举动,便知他胆大到早已变了性子,胡作非为越发猖狂,“我信你个鬼!”说完便要将指尖的符咒向湛屿打来。 纪姚见江予辰的动作便知不妙,娇小的身躯双臂大开的抵挡在湛屿跟前,一脸坚定的望着江予辰风霜凛冽的绝世容颜。 湛屿被这舍身相护搞的发懵,呆立在当场说不出话来,纪姚则一副舍身赴死的态度,说道:“江公子若想消气,就打纪姚好了,我愿带湛公子受罚!” 江予辰真是服了这痴情少女的无知偏袒,一副老母鸡的做派活像湛屿是她羽翼之下脆弱懵懂的幼雏,“你让开!”说完凤眸微蔑,对着湛屿厉声道:“你何时堕落到需要个女人来保护了!” 这番话羞的湛屿脸颊涨红,他将纪姚拂过一边,说道:“纪姑娘,你回去睡觉,这是我跟他的事,你无须掺和进来,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你已经受伤了啊!江公子这般盛怒,我恐你有性命之忧?” 湛屿站起身来,盯着纪姚担忧的小脸,笑道:“他不会打死我的,只是生气罢了,让他打一顿出出气就好了,你乖乖的回去睡觉,好吗?” 纪姚摇着头不允,但湛屿眼神素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她只好转身对着江予辰恳求道:“还望江公子手下留情。”说完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见无关人以撤离,江予辰凤眸中肃杀之芒闪现,徒手捏散了那记镇灵符,转瞬凝灵于掌中迅疾向前方跃去。 罡风猎猎伴着炫目灵炽瞬间放大在眼前,湛屿静立不动从容的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然而等了良久,预想之中的巨疼没有等来,他缓缓的睁开双眼,见那手掌停留在自己眉宇前一寸处,微微的颤着迟迟不落,而那手掌的主人此刻薄红着眼眶,极力压抑的愤怒与屈辱折磨的他眼中水汽翻腾,挂在那举世无双的脸上,有种盈盈泪目,泫然欲泣的凄楚之美。 湛屿的心陡然间酸涩的快要死掉,他不忍见江予辰这番委屈憋闷,可他又无法安慰规劝,毕竟这屈辱是自己带给他的,他没有任何立场求得原谅,唯有安然受着江予辰给的任何处置,“予辰,动手吧!对不起!” 江予辰强忍着眼眶之中的泪水,可鼻腔中的酸楚却越积越深,刺激的眼前一片水雾模糊,他透过湛屿的脸看到了人生中两个挥之不去的恶魔,道貌岸然的云峥,正颜厉色的尚兰卿,他们的狞笑残忍与虚伪恶毒,纷纷皆因湛屿的无心冒犯而呈现在眼前。 他心底的恨与屈辱如焚顷燎原的业火,燃的他头发丝都是火辣辣的痛,他真恨不得一掌将他们统统拍死,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永无轮回!就在手掌即将拍下去的一刻,陡然清晰的那张无俦俊颜,彻底将他从无边恨海里拉回,湛屿虽然犯了自己的大忌,可他罪不至死,无辜替他们背负着仇恨丧命在自己手中,实属不该! 江予辰压下心底的仇恨,收了手,转过身去,一头墨发随着动作轻轻拂飞,落下来遮挡住大半张脸。 湛屿悬着的心瞬间归位,生与死的临界转换使他仿佛经历了一场短暂的轮回,乍悲乍喜,劫后余生!湛屿伸出手,想要抓住江予辰的肩膀,不等相触,却传来江予辰避如蛇蝎的呵斥声,“别碰我!”伸出的手静立在当场,湛屿先是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的背影,随后难掩痛苦的垂下了眼睫,“予辰!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真的只是做了梦,才无心轻薄于你的,咱俩在一起十年了,你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 江予辰仰头嗤笑,声音似寒霜冰雪,冻的湛屿瞬间僵死,“我还真不清楚你的为人!” 湛屿急了,大力的搬过江予辰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眸光熠熠,痛彻心扉,“江予辰,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湛屿自从与你做朋友以来,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就不能原谅我这次的无心之失吗?”面对江予辰的轻蔑冷笑,湛屿悲痛万分,他怕再不解释求饶,两个人就真的割袍断义了,“在说,大错又没铸成,你就当我跟你开了个玩笑,不行吗?” 这个理由着实让江予辰无法忍受,他怒喝道:“开个玩笑?湛屿,若是我大半夜如此对你,你能接受吗?”他实在受不了湛屿这个二百五的混账逻辑。但他却低估了某人的无赖与无脑,只听某人抓着自己的双手,面不改色大言不惭,急切的说道:“我愿意啊!只要你高兴,你怎样都行!” 江予辰真想给这脑袋养驴的湛屿,双膝跪地奉上神坛,让他受万世香火永远这么浑下去,看着湛屿一本正经的模样,江予辰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疾言厉色道:“粗鄙不堪,肮脏透顶,这话你也说的出口!” 此话一出湛屿就后悔了,他脑袋一热就胡话连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此时恨不得咬断舌头吞了才好,省的越说越错,越错越说,“我说错了,我重说,我不愿意,我......我......!哎呀,予辰,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如有下次你一掌拍死我!” 江予辰雾眉齐飞,凤目瞪成了杏眼,颤声道:“你说什么?还有下次?我看你是纯心找死!”说完抬起手掌作势欲打。 湛屿见他又生气了,赶忙用双手握住那抬起的手掌,连连道歉道:“我错了,我错了,没有下一次,就这一次!” 江予辰嘴角突现狞笑,说道:“晚了!”随即抬起垂在身侧的左手,向湛屿的肋下打去。 湛屿虽然有时脑袋犯浑,但身手确是一等一的灵敏,不等掌风落下,他以闪身而退,落在一丈开外处,频频求饶。然江予辰的双耳却听不进他的一句讨饶,满心满眼只想揍的他满地找牙,废了他这张无遮无拦的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章 长情3 纪姚扒着门缝,看的是心惊肉跳,江公子招招紧逼,打的湛屿抱头鼠窜,一方逼疚的空间霎时烟雾尘天,乱七八糟。 湛屿已经生生受了三掌,嘴角渗血,奈何江予辰就是不放过,越打越猛,挥向自己的掌风道道带刃,可怖的白炽灵流充盈如电,刮的脸皮又麻又痛,眼见退至角落避无可避,脑海中强大的求生欲望不断叫嚣,遂周身暴起一波强大灵场,震开了江予辰迎面袭来的手掌。 两道灵流相撞,霎时白光乍现,巨大的反弹力道,推着江予辰向后疾行,紧退了数步才勉强站稳,只见他高傲的昂扬着脖颈振臂一甩,不甘的收敛了掌中的灵力。 见江予辰不再打了,湛屿立马狗腿附身般,嬉皮笑脸的讨好着,“你看你打也打了,是不是该消气了!我真的错了,我诚心实意的跟你道歉,以后你自己睡床,我睡地上,怎么样?” 江予辰凤眸一翻,眼白陡现,不屑道:“你的保证,没有一次作数的!” “我对天发誓,我在也不敢了!”说完竖起三根手指,煞有介事的指天誓地。 江予辰懒得理会,整理好衣襟,上了床铺背对着湛屿而躺,再不言语。 立在一地的狼藉之中半晌,湛屿仰望苍天,无语长叹,一边心底怒骂着自己混账,一边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来,缓慢的绝不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床上那纤细之人。 三人一夜无眠,晨间个个顶着一双黑眼圈围在桌前吃饭,全程无话,氛围尴尬。 湛屿坐在江予辰的对面,头不抬眼不瞄的全程紧吃,江予辰则斯文儒雅的品着碗里的白粥,一袭白袍衣领高耸,清贵冷艳禁欲非常。而纪姚则小口小口的啃着土豆,左看看湛屿右瞄瞄江予辰,一道探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脑中不断闪现着昨晚看到的暧昧片段。 湛公子究竟是不是个断袖的问题一直在心底腹诽纠结,搅的她意乱神迷焦躁不安,望着江予辰的大眼睛里,满是对绝世容姿的嫉妒之火,灼灼的似乎想在他脸颊上烫出个洞来,她一项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可在江予辰的面前只有自惭形秽的份,这般妖艳倾城举世无双,就算他乃一介男子,也能让众生为之颠倒倾覆。 江予辰捏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侧眸对上纪姚妒海滔天的双眸,轻笑道:“纪姑娘缘何这样看着我?” 湛屿闻言,咽下口中的咸菜,正襟危坐的望向纪姚,耳朵竖的比兔子还快。 纪姚瞬间慌了神,窘迫的坐立不安,一双手捧着碗抹挲来去,尴尬的笑道:“啊!没有,就是感觉江公子长的真好看,不小心看呆了!”说完面颊一红,勉力的低垂着头颅,恨不得低进胸腔里去。 江予辰不以为然,却也没当面戳穿,舀着米粥喝了一口,挑着剑眉若有所思的看了湛屿一眼。 就这一眼像条软鞭子一样,抽的湛屿浑身战栗,他不明所以的伸长了脖子,冲江予辰低垂的额头紧眨慢眨,仿佛想用一双单薄的眼皮呼扇出什么隐秘的暗语,促使对面之人抬头看看自己。奈何谁也没有这般通天的本领,湛屿眨巴的眼皮都快抽筋了,江予辰也没抬头鸟他一眼,倒是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的纪姚,皱着秀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滑稽的表演。 用过早饭,纪姚争着要去刷碗,湛屿争执不过,只好让她去做,想不到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刚一上手就摔了两只瓷碗,又因捡拾不当割破了手指,白嫩的指尖一道细长的伤口汩汩的渗出血珠来。 湛屿闻声立马赶了过来,见纪姚正蹙着眉头眼底潮湿,半是愧疚半是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本就对这位千金不甚放心,结果还真的出了岔子,湛屿翻找出绷带与伤药,拉过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细心的上药包扎。 纪姚的眼前是湛屿烟眉雾鬓的疏冷俊颜,他五官邪魅,气质雄浑飒爽,卓然出尘,一双炯熠流辉的桃花眼淡淡的垂着,专心致志的挽着修长指缝间那流泻的白色沙带。 顺着挺拔白皙的脖颈向下望去,是男子张弛有力的胸膛,精瘦凌厉的腰腹曲线仿佛一张伤敌无数的肃冷寒弓,见之便舍了半条性命。 女儿家的娇羞在血脉贲张的雄姿跟前展现的淋漓尽致,纪姚压抑不住血液里啸叫的妄为,她嗅着鼻端萦绕的男子气息,那种想要拥其入怀种的痴念随着狂乱的心跳冲击着逐渐崩塌的意志。 渴望的眸中闪烁着决绝的泠光,纪姚酡颜似霞,不管不顾的环住了湛屿结实的腰腹,心满意足的埋首在那要卿性命的胸膛之中。 湛屿先是一惊,而后是不知所措,再接着是无限迭起的羞愤,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如此对待,整张脸瞬间黑如锅底,一双大手毫无怜惜的将面前之人推开,语气阴冷,怒气非常,“纪姑娘,请你自重!” 纪姚不可置信的望向湛屿,顾不得手臂上隐隐发着疼,说道:“湛公子,纪姚喜欢你!”不想在装矜持,一股脑的将心底的爱恋尽数抖出来,“纪姚一眼倾心湛公子,回去就再难成眠,我每日遍寻借口出府,只为能多看你一眼,你可知我对你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哪怕隔着门板,感知到你就在咫尺,我也心满意足了!” “纪姑娘,湛屿承蒙你的喜爱,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对不起!” 湛屿的目光平静如湖,纪姚炙热的爱慕投入进去,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激起,挫败与心伤瞬间爬满了心头,羞耻的泪水滴滴滑落,黯然神伤无地自容,“是江公子吗?” 湛屿闻言,霎时如被猫爪子挠了一般,眼神与身躯尽数暴起,慌里慌张道:“你.....你在说什么啊?” 纪姚抬起婆娑的泪眼,言辞坚定,“是江公子,对吗?” “你胡说什么!他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自然在我心里,但不是你,你想的那样!”这句辩解,前半句肯词凛冽,后半句底气不足,欲盖弥彰! “昨夜你们的对话我听的清清楚楚,就在之前,我无数次在心里劝解自己,那是你的无心之失,可现在,我知道那是我的自欺欺人!”纪姚抬起素指,指着湛屿的心窝,苦笑道:“我对你告白,你无动于衷,我提起江公子三个字,你慌如乱马,如此拙劣的掩饰,也只有你自欺自骗,怡然自得!” 湛屿躲闪着纪姚直刺入心的目光,想不到这个爱哭的少女竟然如此敏感锐利,一语道破了他心底埋藏的秘密,遂觉再多的言辞不过是继续拙劣惹人发笑罢了,湛屿挺直脊背,不卑不亢,不在反驳,空远幽邃的眸光直射入纪姚心底,掷地有声的烫下一个刺眼的大字,“是!” 一瞬间的死寂,随后妒火焚身,纪姚用近乎狰狞的语调,嫌弃的冲着湛屿咆哮,“他是男人啊!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生出,生出这么恶心的心思!” “那又如何!既然湛屿在纪姑娘心中如此糟弊,那烦请姑娘收起心思,别在对我这龌龊之人抱有任何幻想!”湛屿丢下手中染血的纱布,面容阴沉,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那决绝的背影如寒芒一般,刺的纪姚泪流满面。 自告白失败,一个屋檐之下,三个人彼此躲避,除了吃饭绝不相处在同一间屋内,湛屿连续两天宿在厨房,纪姚窝在内堂角落,整日里对着花草失神,江予辰则紧闭房门终日不出,话也不多说一句。 这样尴尬憋闷的日子又过了一天,就被破关而出的林旭打破了。 此时的林旭因废寝忘食,终日思虑,原本清瘦的身子变的越发瘦骨嶙峋,面容灰炝憔悴,精神恹恹,但难掩眸中兴奋莫名的精光,他手中捏着一卷潦草的宣纸,冲着江予辰邀功蹦跶,“那,江小子,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夫琢磨出了攻克你体内奇毒的办法,只要你乖乖的任由老夫下药,保证药到病除,即刻飞升!” 湛屿从不知江予辰身中奇毒,不解问道:“中毒?予辰你何时中的毒?” 林旭闻言转过头,赏了湛屿一记大大的白眼,“还说是多年好兄弟呢!连他中毒都不知道?江小子体内残毒以有五年之久,损伤丹元滞堵经脉,修为无法精进,若是强行提升修为,则会丹元盈充,爆体而亡,是以这小子若不是因这毒而束手束脚,修为早在你之上啦!蠢蛋!” 见江予辰一脸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因为这件事露出任何表情,清风霁月的笑容挂在脸上,含蓄而不失风雅,行礼的脊背躬的笔直,前倾的弧度标准得体,“晚辈谢过前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往后若是有用到晚辈的地方,晚辈定当万死不辞!” 林旭抬手虚扶,捻着胡子笑道:“许多年没这样钻研医术,潜心动脑了,畅快畅快啊!” 湛屿在林旭畅快淋漓的大笑中,模糊了江予辰精致的五官,两人之间突然多了一块灰色的幕布,在斜织纹理间隐约可见倾城容颜上转换来去的喜怒哀乐,他以为自己是懂他的,他们之间是亲密无间的,是无论狎昵之梦的调侃都能摆上明面说的,可他却连中毒之事都不与自己相告,哪怕每次比武比输了,自己挖苦他学艺不精,他都不曾透露出半点心酸,附和着自己嘲笑揶揄。 他的心,此刻忽然就冷了,附着在全身骨骼皮肉里的炙热,随着降至冰点的血液,一寸一寸的慢慢熄灭。 江予辰全程没有看湛屿一眼,他的和煦明媚仿佛降落凡尘的一簇阳光,照的人舒适暖和,可就算两个人挨的如此之近,他的暖也吝啬的不分给湛屿一毫,任由他冻在那里,痛在那里,视而不见,漠不关心!他的眼中自动屏蔽掉了湛屿高大的身躯,平静自然的看着林旭与纪姚相谈,浅浅的笑着。 第二日,林旭便带着江予辰住进了后院闭关的小屋,做饭砍柴挑水的事依旧交由湛屿去做,他则每日衣不解带的配药煎药,忙碌在后院与前堂之间。时不时的买些新鲜的毒虫蛇蟾,宰杀提炼,弄的屋子里满是血腥与苦涩的药味,只消闻上一闻便舌根发麻,口里发苦,搅的人连饭都吃不下去。 一连三日,后院毫无动静,林旭除了必要的配药煎药,便不再踏出小屋,但每次一出现必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翻着医书焦急的在找什么,搞的湛屿心惊胆战,却也不敢出言询问,生怕打扰到林旭绞尽脑汁的思绪,于江予辰解毒不利。 迎来往复,一天里的大半时光,湛屿都是守在前堂的后门口度过的,一双希冀焦灼的眼眸紧紧的盯着门板,盼望着江予辰能安然无恙的从那扇小门里走出来,秋泉为魄,骨带松风,姿容依旧! 入夜,湛屿躺在江予辰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心绪烦闷的厉害,加之盛夏炎热,晚间无风,就算开着窗子,房内也闷的跟蒸笼一样,一茬一茬的热汗如骤雨而下,濡湿了亵衣与身下单薄的被褥。 以往这个季节,湛屿都会宿在听雨阁后山的寒泉旁,那里的泉水一年四季冰凉彻骨,就算在烈日炎炎的正午,立在泉边也能感受到森森凉意。 彼年盛夏,寒泉边都会横七竖八的躺着若干弟子,打鼾梦话伴着夏虫阵阵交织一片,偶有睡的离泉水太近,一不留神翻身入水,刺骨的寒冷激的嚎叫不止,大家也是见怪不怪,翻个身自己睡自己的,毕竟泉水清浅,淹不死人。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盛夏,云峥道长带着玲珑秀致的江予辰来听雨阁为师傅守关,那一个月里他带着江予辰玩遍了听雨阁的大小角落,闯了无数的祸,作了无数的妖,气的六位司掌轮流提着戒尺,追着他打,那灌注了灵力的戒尺打上身来,十天半个月都很难好全,结果他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边闯祸一边疼的龇牙咧嘴,就算如此他也不长记性,依旧领着江予辰漫山遍野的作妖,所过之处如飓风过境,满地狼藉都是轻的。 忽一日夜里,他拉着江予辰坐在寒泉边看星星,漫天辉光熠熠,月下竹影重重,远处石缝土壤间开着不知名的各色小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当时他们说了些什么湛屿早已没了印象,毕竟儿时的话语稚嫩可笑,无外乎吃什么玩什么,如何绞尽脑汁的想些稀奇古怪的游戏,打发明日崭新的一天。 他只记得那晚,江予辰如个女孩般抱膝而坐,仰着莹白中透着粉嫩的脸颊,忽闪着漆黑的凤眼盯着星空微笑,他似乎心情很是愉悦,连微笑都比那漫天的星斗要亮要美,操着甜甜的奶音,对自己说:“阿屿!谢谢你!这些星星真漂亮!” 湛屿大咧咧的枕着胳膊躺在地上,嘴里叼着一片竹叶,嫩绿的叶片随着嘴唇的蠕动,上下撅动着,“别客气,以后带你去更好看的地方,看更美的风景!” 稚嫩的江予辰垂下好看的凤眸,如星子般晶亮的看着湛屿,笑的如放足了糖的桂花糕一样甜,“一言为定!阿屿说过的话,不许食言!” 那一瞬,小刺头的湛屿如失了心的傀儡,丢了魂的躯壳,沉溺在俘获的笑容之中,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的点着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章 红妆 躺在床上盯着窗外那一方不大的夜空,繁星满天,熠熠生辉的盛景,与当年寒泉赏星彼此重叠,只是如今的他们以是独当一面的清隽少年,仗剑江湖,斩妖除魔,彼此之间不在坦诚相见,而是多了几许保留。 年少的纯粹情感染上了太多的腥风血雨,恩怨情仇,使他们看似亲近,实则心隔汪洋,他在海的这一边把兄弟情转变成了可耻的爱情,而江予辰在那一边把情感封闭,带上面具掩藏伪装。这填不满的鸿沟,斩不断的潮水,生生拉开了心与心交汇的距离,使他没来由的害怕,惶恐,提心吊胆,不知所措,每时每刻无不被这些情感压抑,吞噬,煎熬着! 他忘不了三日前江予辰薄浅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含蓄温暖,却没有分给自己一厘一毫,他甚至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在他的眼眸之中看到自己半□□影,他仿佛就这样把自己这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屏蔽掉了,哪怕连一片衣角都不愿安放。想到这里,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如利刃般猛绞,他伸出手来攥紧了胸口的衣襟,用力到骨节发青,脸色发白,一身潮湿的热汗随着心脏的隐痛化为了冰凉的冷汗。 此刻的湛屿越发的坐卧难安,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任他如何默念安抚都无济于事,最终随着后院一声难捱的痛喝达到了巅峰,他竟然从床上狼狈不堪的跌落下来,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手脚尽数丢了力气不听使唤,除了脑子是清醒的,他甚至不能让自己的眼珠动起来。耳边传来一阵阵江予辰痛苦的哀嚎声,他恨不得立马飞奔过去查看个究竟,可这身体却仿佛被施了禁咒一样,如消失般让他感觉不到存在。 蜷在地上良久,心急如焚的湛屿才掌控了恢复气力的身体,一路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后院,只见那扇紧闭的小门此刻洞开着,门前石阶上泼洒着湿淋淋的血水,在微弱的烛火之下闪着血腥的光。 纪姚从门内捧着心口跑了出来,秀眉纠结,立在门边倚靠着苔藓阴阴的墙壁揪心莫名,垂首闭目不忍在看! 湛屿面露痛色,他稍有停顿,随即大步跨过门槛迈进了屋内。乜眼一扫,那房中满是各类千奇百怪的工具药材,遍地倒伏的瓶瓶罐罐,散放在一起的银针匕首,绷带药包,满眼狼藉杂乱不堪。 而那张破旧的梨花木床上,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枕头被褥,却不见有人卧在上面,顺着床柱而下,一截如手臂般粗细漆黑的铁链拴着一双惨白的手腕,而此时那皓腕竟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粘腻腥稠的血液顺着藕臂流淌下来,沾染的亵衣一片暗红。 江予辰病恹惨白的脸,透着几块可怖的青紫来,他死死的咬着银牙,却还是能发出如濒死的野兽般难掩的痛苦,一双凤眸如滚圆的青杏,虬结的血丝盘的他眼底猩红骇人,强弩之末的气力全部用来抵抗喉间嘶哑的嚎叫,这番痛苦难当,不成人形的模样,比当场观刑凌迟好不到哪里去,让人恨不得当场刺他一剑,送他解脱才好。 湛屿想要走上前去抱住他,却被林旭当场拦下,用他那被锉刀擦过般的嗓子,沙哑揪心的警告道:“别过去,他现在疯魔了。”说完撸起袖管,抬起少了几块皮肉,伤处深可见骨的手臂给湛屿看,继续道:“他如今连药也喝不下去了,谁若上前,他就发狠攻击谁,我今天好不容易才把他锁起来,胳膊都快被他咬烂了!” “不是解毒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湛屿关心则乱,不顾林旭伤痕累累的手臂,一把抓了上去,满脸心疼嗓音发颤。 林旭被抓痛到目眦欲裂,很想放声大叫,却生生忍下,面容扭曲到咬牙切齿,“我是在给他解毒,可是随着毒解了大半,他体内突然爆发了大量的浊气,侵蚀了他的意识,他现在谁也不认识,只会不要命的攻击!” “浊气?怎么会有浊气?他一个修习正派法门,淬炼清气的名门弟子,怎会身负浊气?” “你问我,我问谁?事实就是今夜突然暴走了,要不是我还有点修为,你现在看到就是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了!” 湛屿一听到浊气二字,周身如坠冰窟,他不能让江予辰就此丧命,顾不得林旭的警告,走上前去想要渡些灵力给他,可刚刚还奄奄一息的江予辰,不等他近上前来周身便暴起强大的浊息,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猛然从地上弹起,梗着青筋凸起的脖子,恶狠狠的盯着湛屿猛看,全身肌肉崩如顽石,如野兽般做好了随时下口撕咬的准备。 湛屿抬手撑开一道碧色的结界,将他困囿在灵璧之中,浊息与纯净灵力相撞,霎时相互胶着此消彼长,两道灵流彼此对峙了许久,一时难分高下,湛屿不得不催动丹元爆发出更加强大的灵力与之抗衡。 过了许久,江予辰爆发的浊息突然尽数回流进了体内,整个人紧绷的精神登时一松,随即身子绵软的瘫跪在地。 湛屿当即双膝一跪,长臂一伸,将委地的江予辰一把搂在怀中,大手附在其湿透的背心处输送着灵力,可江予辰的体内此时空茫如宙,霸道的灵流打进去皆如泥牛入海,偶有浊息自丹元处震荡而出,不及经脉而走便原地溃散,整个肺腑仿佛被掏空一般,连微弱的心跳都几不可闻。 湛屿注视着江予辰白恹恹的侧脸,那些青紫的斑块如今皆呈现出尸癍一样的墨青色,边缘处细小的裂纹透出难掩的陈旧血腥,混合着鬼魅般阴冷腐败的气息,冲击着湛屿的咽喉与眼睛。 他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江予辰精瘦微暖的身体,而是一具陈腐多年,满是尘埃与烂骨的躯壳,他探知不到一丝魂灵的波动,血脉的喷张,哪怕是游丝般微浅的呼吸。 他彻底慌了,乱了,六神无主的除了将自己的灵力全部输进去,他什么都做不了,然而周围寂的可怕,寂到湛屿被自己的心跳声骇的猛颤,一张俊颜瞬间白到毫无血色。 林旭见事有不妙,抽出银针封住了江予辰的几处大穴,在一地狼藉之中翻找片刻,终于摸出三只药瓶,依次倒出几粒药丸,撬开他紧咬的牙床,一边塞一边对湛屿说道:“我给他灌些保命的药丸,能暂时延缓他的体力流失,你也别这么凶狠的浪费自己的灵力了,他现在跟死了就差一口气,你输多少在他身上都是没有用的,只会最后伤了你自己。” 湛屿仿佛失聪一般,眼神空洞,他将全部的气力用在了输送灵力这件事上,无法分出一点心神去接纳旁人的一切。 林旭见他如此孤执,面有担忧,遂一把捏住其僵硬的肩膀,逐渐加力,“你先放开他,我保证他死不了!” 湛屿渐渐感知到肩膀传来的疼痛,有些木讷迷惘的望向林旭,他的神情如新丧爱妻的鳏夫,悲悼极致,神魂皆茫。 林旭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有种自己万一治死了江小子,可能会收获两具尸体的错觉。他将枯竹般油黄的手指,抚上湛屿输送灵力的大手,轻轻一扯便拉了开来,那掌心处微弱的灵流,裹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凉,久久不愿消散。 林旭一瞬间嗓子干哑,他将人从湛屿的怀中扶起,宽慰道:“等他需要的时候你在渡给他好吗?你现在不要虐待自己了,待江小子醒了,你却废了,这不是存心给老夫添乱吗?” 湛屿全程无话,怔愣愣的看着林旭将他放置在床上,单薄的丝被遮盖住伤痕累累的铁链手腕,眉心处一枚银亮的细针,像一只小小的桅杆,无声而倔强的屹立在那。 林旭不忍在说,拿过那只冷掉的药碗,碾步而出,于门内对上阿姚躲闪慌乱的眸光,心下顿觉毛躁如刺,他知纪姚爱慕湛屿,可刚刚这番神色分明又是慌忧江小子,难道这阿姚已经移情于他了? 纪姚本就心乱如麻,狂乱的心跳仿佛一只暴躁的兔子,只需嫣唇微启,它就会极力蹦脱出来,忽而对上林大夫浑浊的眼睛,像是被利剑突刺,惊痛到自乱阵脚,哆哆嗦嗦询问道:“林大夫,里面,里面,怎么样了?” “暂时无碍,不过,似乎是出了什么岔子,解毒的时候伤了他的丹元,灵力消弭,浊息暴增,老夫差点没被他发狂之时咬死!”林旭想到江予辰神志不清,癫狂如兽的样子,就脊背发寒,伤口骤疼,端着药碗的手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纪姚有些脱力的倚靠在墙壁上喘气,素白的小脸隐没在暗影之中,看不真切,“就是说,江公子,死不了?” 林旭有些不解的注视着纪姚面前的黑暗,说道:“阿姚是希望他活,还是渴望他死啊?”难怪林旭会如此之问,纪姚语气中的失望与侥幸彼此矛盾,听的他别别扭扭。 纪姚缓慢的舒了口气,笑道:“我当然是希望他活着了,湛公子这么重视他这位兄弟,若是就此死了,他该多么痛不欲生啊!” “阿姚,你何时学会说话这般阴阳怪气了!” “哪有阴阳怪气,只是这些天,看着他们二人的相处,羡慕罢了!”纪姚的手指狠狠的搅着艳丽的红色衣袖,昂贵的衣料在她洁净的指甲之下,发出细小的裂锦声响。 不过这些细微的动作与声音,尽数淹没在檐下那片暗色中,所有的嫉妒与恼恨皆裹着一层灰色的薄纱,浮在纪姚人畜无害的笑容背后,汹涌澎湃,巨浪滔天。“林大夫,阿姚帮您打打下手,这几日您实在太辛苦了!” 林旭虽对纪姚有不解,却因这句窝心的话而感动,笑的额上皱纹如道道垄田,“还是我阿姚对老夫最好,里面那两个,能累煞我也!”说完抬脚迈进了前堂,干瘦的身影被烛火映的斜长。 纪姚斜颈望了屋内一眼,见那湛屿坐在床前,目光孤冷专注,便觉心里酸堵难耐,秀眉一转,不愿再看。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林旭调配了一夜的药理,晨曦微亮才将那苦涩逼人于千里的汤药端进了小屋,此时江予辰早已灰败如尘,倾城的容貌之上笼罩着一层死亡的灰暗,大片大片墨青色的尸癍爬上了面颊,有些边缘的裂口渗淌着漆黑的污血。 湛屿手执一方染了大半血渍的白帕子,小心谨慎的为他轻轻擦拭,那动作一寸爱怜一寸心痛,搅的周围潮闷的空气,阴冷寒凉,若不是这里是林旭的地盘,他恐怕会生出一脚迈进义庄的毛骨悚然之感。 放下药碗,林旭为江予辰诊脉,湛屿依如木人般迟缓,一双眼中除了床上之人,谁也装不下,不管林旭跟他说什么,都像是在自言自语,得不到一句回答。 林旭索性不再跟这块木头说话,舀了药汁喂江予辰服下,可接连喂了几勺,都不见喉咙吞咽,大半的药汁自嘴角流下,混合着颊边的污血,不消片刻就将脑下的枕头,染的湿脏不堪。林旭有些偏执着急,他一手捏开江予辰的下巴,一手拿着勺子喂,动作粗鲁蛮横,虽然病患毫无知觉,但湛屿看在眼里是心惊肉跳,焦急万分,此时此刻他失掉的魂魄总算归了位,紧锁的眉宇跟着林旭蛮横的动作起起落落,一双大手忍无可忍的掐住了林旭干瘦的肩膀。 “我来喂!” 林旭正捏着勺子灌药,忽觉肩胛传来剧痛,手中的勺子差点没塞进江予辰的喉咙里去,“你喂就你喂,你掐老夫干什么?” 湛屿依旧没有松下手中的力道,语气含怒的说道:“我来喂!” “好,好,好!你喂,你喂!你倒是撒开我啊!”林旭痛的嗓门也高,吼的湛屿身形一顿,随后缓缓的松开了双手。 松开江予辰的下巴,林旭没好气的将勺子往碗里一扔,顿时砸的药汁飞溅,蜡黄的面皮因怒气,蒙上一层晶亮的油光,他长袖一甩,霍然站起,没好气的说道:“老夫日夜颠忙,就得来你这番对待,没良心的白眼狼!” 湛屿依旧充耳不闻,视林大夫的絮叨如空气,只见他捻起药碗,仰头喝了一口,这一刻,甚怕苦药的他仿佛失去了味觉,面不改色的捏开江予辰的下巴,嘴对嘴的渡了进去。 林旭在电光石火间险些惊掉了下巴,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混小子所谓的喂,原来非彼喂。这番从容大胆,毫无避讳,羞耻暧昧的举止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着实让林大夫油光锃亮的枯竹脸,变的跟年方二八似的白里透红,红里透黑,瞪的滚圆的眼珠像两颗琉璃蛋子,在霞光染蔚中流转着,惊讶,疑虑,嫌恶,失望等交织的光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章 红妆2 唇齿相依,涓涓细流的药汁缓缓而入,弥散在唇舌间,湛屿的眼中皆是能融化春雪的柔情,薄薄的唇峰凉润如上等丝绸,滑腻而轻靡,摩挲在干涩开裂的唇瓣上,唤回了江予辰一点微弱的意识。 在林旭一眨不眨的□□注视下,江予辰久滞不动的喉结,惊天动地的上下滚动了一下,将口中绵涩的药汁尽数吞咽了下去。这下林旭更觉惊诧,想他灌了半天都没灌进去一滴,这混小子用上嘴便奏了效,难怪那些坊间杂谈,都会描写美女为英雄朱唇渡药,以往只当是俗人自妄,却不想章文来源于江湖,原来这嘴对嘴真的不是在玩轻浮,而是真能救命的绝佳神计啊! 林旭在目瞪口呆中深深为此举歌功颂德,五体投地,就差出本医术杂本,将此举大肆推广,发扬光大。 一碗药汁饮尽,江予辰灰白的嘴唇,稍稍恢复了一点浅薄的血色,脸颊边的裂纹也不在渗血,那些癍块中浓郁的墨青色,也不在刺目刺心,反而有了让人欣喜的消散迹象。湛屿木讷了一天的俊容,总算露出了舒心的浅笑,一双大手轻柔的捧住那白恹恹的脸庞,激动的微微发抖。 林旭感觉自己杵在这里显的很是多余,眼前一个人的你浓我浓,着实让他尴尬嫌恶,虽说这修仙一门,不忌讳同性相恋相修,可还是会有不齿这类情感的人存在,好巧不巧他林旭就是其中之一,若他不是这般别扭鄙弃这种关系,如今的自己依旧是十里桃溪林,快活潇洒自神仙,与那舒朗桃魅的男子,摘花酿酒,月影对酌,烹茶论道,焚琴下棋! 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起那张带着邪魅桃花眼,青衣似嫩竹,银发如流雪,搔首又弄姿的男人来,一柄黑骨折扇,扇面杂乱的墨色线条,似一条条纠缠不清,理还乱的因缘线,扇起略带寒梅的冷香,如魅林桃妖般飘落至眼前,邪魅狂狷而又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 那虚浮的幻影与床前黑衣凛冽的少年重叠在一起,那呼之欲出的情感压的自己心慌意乱,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厌恶,还是心动,总之那轻浮的桃花眼在眼前飘忽,整颗心便开始不由自主的怀念! 林旭心道:我莫不是累糊涂了?怎会如此思念起他来?还生出这等欲罢不能,沉沦其中的心境,如若自己这般怀念而舍不得,当初就不会在被他告白之后落荒而逃了吧!自己难道不是为了躲避他多年来的死缠烂打,寻找跟随,才易容成这副鬼样子,隐姓埋名吗? 林旭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怕到无可救药,遂一巴掌拍向了脑门,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奔了出去。 湛屿的眼中屏蔽掉了周围的一切事物,他的瞳仁里只有床上那单薄瘦弱的江予辰,每一下轻浅的呼吸,在他的耳中都似九霄仙乐般美妙动听。无法自拔的压下身躯,伏在他的心口处,感知他缓慢的心跳。一滴清泪,自湛屿眼角孤零零的坠落,只那一滴便将这傲骨铮铮的少年,化为了绕指柔般思情绵绵的多情种,那些心底浓到化不开的炙热情感,堆叠如千年沉积的火山灰,只消一次喷薄便可吞没焚毁万里河山。 想他们今生不过相伴十载,却仿佛爱了千年万年,他有无数的思念与爱恋想要宣泄,却害怕错别而生生压下,这番淤积愈久的痛苦像把凌迟的刀子,无时无刻不在千刀万剐着这颗脆弱的心脏,让他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煎熬,沉沦! “予辰!你来救救我可好,虚无之境实在是太冷了,我需要你的救赎,才能走出这无茫无边的黑暗!”湛屿将头轻轻的搁置在江予辰的胸前,呢喃道:“我错了,你别丢下我!我舍弃了一切,跨过百年轮回才等来你一世回眸,你看看我,你在好好的看看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做这天底下罪大恶极的暴徒,也死生无悔!” 痛苦压抑的嗓音带着无边的绝望与渴求,回荡在这方小巧杂乱的天地间,轻柔的穿堂暖风似母亲满是慈爱的手掌拂过,撩拨的白色纱幔缓缓摇曳,也吹动了江予辰泪盈于睫的妩媚凤尾。 江予辰自黑暗之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席卷天地,漫无边际的红,那些红如千里瀚海,在风中尽情舒展着波涛汹涌的身姿,一浪高过一浪的荡漾开去,向着远山远海激进奔涌。 他立在高倾壁立的石塔前,望着近前珍馐美馔,琳琅满目的宴席,透如琉璃贴着喜字的灯盏,花树下兀自飘摇旋转的红绸团,像一张张娇俏的美娘脸,映的周遭一切喜气洋洋。 这时两名身穿红衣的女子,走到他的面前,恭敬的行了礼,她们嗓音甜脆,面容含笑,嫩白的手中抬着一方蒙着红帕的托盘,帕子上垂坠的七彩璎珞流苏,摇晃出一片炫彩斑斓的梦。 “师兄,吉时快到了,随我二人入内阁换上喜服吧!” 江予辰有些发懵,他还没搞清楚此处是何地,便被旁人认错,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响来,正在略有焦急之时,那其中一位女子拉起他手上的一截绳索,头也不回的走了开去。 江予辰足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好在身子机敏,紊乱了两下步子便稳稳站好,任由那女子拉着绳子将自己拽走。 这一路上,江予辰越发纳闷,这里的一切建筑摆设都与听雨阁极为相似,但有些又不大一样,比如听雨阁高楼七座,无百石塔林,而这里却高台楼阁,鳞次栉比多达二十七座,亭台水榭,小桥回廊,九曲十八拐,原本观剑台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座玄铁打造的纯黑铁塔,门上繁杂禁咒闪着霸道的盈蓝色灵光,高耸入云的塔尖,自云层掩映中时不时的射出一道蓝色光柱来,所过之处尽皆清气爆盛,使人丹元灵台一片清明。 东张西望的随着两名少女入了弟子厢房,在一间红绸喜字,张贴拥挤的门前停了下来,只见牵着江予辰的那名女子,利索的推开了房门,那屋中如新娘子的喜房一般绚烂,所有嫁娶摆设无一不全,明艳艳的满满一堂,晃的江予辰有些眼晕,立在门口迈不动步子。 那女子见他伫立在房门口迟迟不进,遂叹了口气,边说边将他往梳妆镜前扯,“江师兄,我知你不愿,可事急从权,为了听雨阁,也为了湛屿师兄能活命,牺牲你一人的幸福,成全大家不也是大功一件吗?”那女子将他一把按坐在凳子上,随手解开了他束发的带子,“他靖无月虽怪戾阴鸷,偏执痴狂,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此痴情的男子,天下再难找到第二个了,你与他成婚,只会痛苦少,幸福多的!” 江予辰耳边是女子软糯好言的相劝,镜中是自己略为年长的倾城容颜,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却也无比的陌生,那人愁容惨淡,眼眸浑浊,周身散发着犹豫不决,懦弱众欺的楚楚可怜,这于他以往掩饰在笑面之下的阴鸷邪魅毫无关联,仿佛镜中所见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与他容貌相似的另外一个人。 脑子里排山倒海,搅合的跟浆糊一样,他像个木偶般任由她们退下身上的白袍,换上喜庆的男子婚服,珠石琅玉的帛带箍上他不盈一握的腰身,衬的他腰细腿长,风姿无限。 “江师兄,你这般风华绝代的美人,注定是无法安稳渡过一生的,跟了靖无月也是件好事,强大如他,才能护你一世周全。”将一切准备就绪,她将红玉的簪子插进江于辰如墨般漆黑顺滑的发髻中,含泪哽咽道:“志岚知你心里苦闷,也知你屈辱万分,可你若不嫁,整个修真界就要尸骸遍野,血流成河了!” 这位名唤志岚的姑娘,扶着江于辰的腿重重一跪,嚎啕大哭道:“江师兄,我们欠你的,来世必定偿还!” 不知是不是压抑的气氛太过酸楚,江予辰的眼中缓缓的滑落一滴冰凉,惊的他不知所措而身子发抖。 江予辰试着调动身体里的灵力,让自己能像个人一样行动,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整个人因角力而面颊薄红,呼吸紊乱,眼中精光乱闪。 跪地哭泣的志岚,察觉到江予辰的反抗,抽噎道:“江师兄,你别白费力气了,靖无月给你上了锁灵咒,你就算累死自己也使不出一丝灵力的。” 江予辰闻言彻底灰败了,一脸无可奈何,生无可恋的模样瞅着镜中哀怨的自己。那身刺眼的喜庆大红,像鲜血凝聚的湖泊,溺毙了他朝气蓬勃的灵魂,如今困在这具躯壳里的,乃是地府逃逸的阴冷孤魂,千般不甘万般执拗的守在这里,了无生趣却还苟延残喘。 志岚捻着衣袖抹了抹腮边的泪水,勉强挤出一张欢欣雀跃的笑容,素白的手指扯过那截绳子,说道:“江师兄,我们走吧!” 江予辰本能的有些抗拒,奈何这女子的力气都比如今的自己大,那截绳索只需轻轻一扯,他便如一片羽毛般,向前扑去。除了乖乖认命的随着她们走,想顺道跑个路都是奢望。 按着原路返回,江予辰一路都是恹恹的,也不知是这具躯体不行,还是灵魂受到了波动,反正心里就是郁结不开,心慌,恼怒,悲愤,绝望轮番上阵,拖的他足下重如千金,每迈一步身子都晃三晃,抖三抖,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好不容易随着她们走进了塔林,眼前的阵仗又着实骇的他浑身发颤,嘴唇发紫。 只见那冗长的酒席高朋满座,乌泱泱的人山人海,各色服饰的门阀弟子居坐一处,五彩斑斓,姹紫嫣红的像漫野的花田一般。 此时众人如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满腔怨气顺着直愣愣的视线扎在他的身上,恨不得用目光活活瞪死他才好! 顺着红毯而上,鎏金宝座之上一位喜服奢靡华贵的男子,翘着腿慵懒而坐,额前的长发如两道墨色的纱幔,遮挡了大半面容,唯有那邪魅阴寒的眸子,闪着王者的霸气与狂傲,恣意的摩挲着拇指上一枚古朴的玉扳指。那扳指的玉色如上等的羊脂般润白,随着他指下的力度,环着大拇指根部缓缓旋转,待转到江予辰的视线里,一片猩红取代了莹润的白,像是沁了血的白玉,一半高洁一半血腥,血腥的那一面雕刻着一只狂狷的兽眼,随着扳指的旋转眼珠微微滚动,待转至江予辰面前,两道视线忽而相撞,兽眼的威压让他寒毛直竖,惊骇万分,那眸光中裹挟着无尽的凶狠怪戾像疾风骤雨的海眼,瞬间将他吞噬进去,绞的骨肉无存! 江予辰如提线木偶般,缓缓经过众人,耳边皆是细弱言微的咒骂与讥讽。 “都说红颜祸水,他江予辰一介男子倒是把这祸国殃民的罪责做实了!” “难怪他靖无月就算叛出听雨阁,也要把他弄到手,能与如此绝色共度一夜,死也甘愿!” 有人闻这话,忍不住调侃道:“仁兄,勇气可嘉,这等心思若是让座上那位知晓,还不活剐了你的皮。” “哎!想想而已,坊间都传他江予辰郎艳绝世,世无其二,皮像身骨比之女子还要妖娆万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哼!长的好有什么用,就为他一人,靖无月屠了大半个听雨阁,废了瀚雪剑湛屿的丹元,挑其手筋沦为废人。他倒好,整天一副要死要活的作态,好像整个修真界都对不起他一样。他这种人,就该乱剑戳死,五马分尸!” 另一人似是感伤这荒唐的闹剧,言语惋惜道:“他江予辰也没有做错什么啊!当年他是好心领着行乞的靖无月入了听雨阁,如兄如父般对这个师弟爱护有加,只能说,如斯美人,朝夕相处,很难不生出爱慕之意吧!”顿了顿继续道:“湛屿这等天之骄子,不也为了他失了心窍,误入歧途,陷害并驱逐靖无月出听雨阁。这一切最无辜的就是他,等他发觉事态严重的时候,想要阻止以是无力回天!” 这位仁兄说的江予辰心头一暖,不等他回头看清那人的面容,周围此起彼伏的咒骂,就像热油锅泼进了冷冰水,登时炸的烟气满天飞,他只得落荒而逃,再无颜面去看清那个为自己辩解的壮士一眼。 这红毯铺就的喜路,活像通往地狱的黄泉坡,脚下是殷红滚烫的血泉,寸寸灼烧着他的双足,带着满身的粘腻与腥臭,他终于跨进了地狱的大门。 那金座之上的男人,狞笑着站起身来,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男子气息,如泰山压顶,生生的将他倔强的身躯压低了几寸,这般无助矮小,活像孩童遇见了伟岸的成年人,不自觉的开始敬畏惧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章 红妆3 不知为何,江予辰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清楚那双邪魅阴冷的眸光中,散发出的淋漓畅快,似乎娶了自己,是件让他无比高兴的事情。 江予辰心底没来由的感到害怕,他觉得自己就是入了虎口的小白兔,想怎么死都要看眼前的王者心情如何,是一口给个痛快,还是慢慢的折磨,哪一样都要靠眼前这个男人的施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什么是万千扶摇里的一块浮萍,他此刻算是彻底领教了。 宴席之间吵闹如市井,讥讽谩骂从最初的细如蚊蝇,逐渐大如潮水,更有词穷者挥拳相向,一时间底下打作一团,杯盘皆碎,无数双眼睛惊骇莫名的注视着台上杀伐决断的王者,生怕惹来他的暴怒而粉身碎骨。可这一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任由旁人大肆胡闹他的婚礼,一双眼睛反而收敛了穷凶极恶,玩世不恭,津津有味的瞧着底下众人打的难舍难分,鲜血四溅。 那些不动手的门派,也在接连的波及中抬起了压抑的拳头,尽数将以往宗派门阀中积压的仇怨,以最原始的搏斗方式宣泄着,所有的痛苦,屈辱,折磨,勾心斗角,小人得志,郁郁寡欢,都在此刻放大了无数倍,那些原本正襟危坐,端方雅正的名门义士,此时皆化为市井无赖,地痞流氓,下三滥的招数耍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嘴里不干不净的问爹骂娘,他们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清心寡欲,求仙问道数十载,只为大道有成,享齐天地,得后人交口称赞一句仙君!而现在的他们一个个状如癫狗,龇牙咧嘴,目眦欲裂,粗鄙不堪! 江予辰见眼前乱作一团,耳中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心里便莫来由的想笑,但躯壳上的表情却是悲痛万分,一双凤尾通红如霞,泪盈于睫,溢满的泪水簌簌落下。他的魂灵就像个寄宿其中的旁观者,他的所思所想皆不能让躯体作出任何反应,反而躯体的动作左右着他的思维情感。 身旁高大的男子,似是欣赏够了一群野兽的撕咬,他微微俯下身子,顺滑的长发拂在江予辰的脸颊边,带起一阵胆战心惊的微痒,“师兄何必为这群蝼蚁落泪?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久了,就真以为自己像个人了!”他伸出骨节分明修如嫩竹的手指,捻起江予辰一缕墨发,放在鼻端嗅着,那干净清冽的味道让他露出心满意足的愉悦,“悲天悯人,可是生存大忌。师兄,你可知你输在哪里吗?” 江予辰被问的有些发懵,心底虽狂叫不止,但身子却抖如筛糠,眼泪如雨般骤密,哭的他眼前一片模糊,魂灵在躯体里忍不住破口大骂,“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啊!我这是死了还是夺舍了,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来问我,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啊!老兄!” 那男人似乎记性不太好,江予辰被他施了锁灵咒,不但灵力封禁,连声音也一并谧了。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男人便恼羞成怒,恶狠狠的搬过眼前之人瘦弱的肩膀,一双眼眸猩红如兽,厉色咆哮道:“你输在,心慈手软,感情用事,摇摆不定!你一方面对我照顾有加,又对湛屿投怀送抱,你对我的表白欲拒还迎,却又跟湛屿暧昧亲密!你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三心二意?如今你又有何脸面以身饲我,求我放过天下苍生!” 他眼里的嫉恨如三尺青锋,扎的江予辰面上无地自容,“你不是很享受这人间祥和安宁,恣意快活的日子吗?我偏偏要造个地狱给你,将你永生永世跟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厉鬼困在一起!” 江予辰鄙弃这副躯体怯懦爱哭的可怜模样,他努力的睁开模糊的双眼,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男子,究竟长了一张怎样凶恶的嘴脸,可那男人不给他任何看清的机会,一手扯过他的手臂,蛮横的将他推到台阶跟前,不等他踉跄站稳,顿觉头皮一痛,脑后的头发便被男人拽住,迫使他扬起头颅,居高临下注视着下面乱成杂粥的局面,俯在他耳边戏谑道:“你好好看看,当初他们沆瀣一气,大张其词坐实了我勾结北冥,修炼邪术,残害同门!当我告诉你是湛屿陷害我时,可你呢?你选择相信他抛弃我,为了你正道虚伪的好名声,你跟着他们联合围杀我!” 满腔的愤恨在此刻如火山喷发,巨大的破坏力冲击的他言语发颤,气息勃喘,“你从不曾为我这个受害者动过一丝恻隐之心,反而对一群刽子手伤心落泪!今天,我就让你看着这群龌龊的畜生,是怎样跪在我的脚下,俯首称臣的!” 江予辰感觉他的怒火再燃旺一点点,自己的整张头皮就会被撕扯下来。 此时身旁状若癫狂的男子,嘴角含着残忍的冷笑,左手自虚空之中盈盈一握,一柄灰雾凝聚周身缠绕极电的长剑,赫然出现在掌中,此剑一出,周遭顿时浊息爆盛,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间铅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带起湿冷的空气,吹凉了热火朝天的人群,使他们一个个停下拳脚,战战兢兢,丧胆销魂,齐齐向高台之上望去。 要说他们惧怕靖无月,最大一部分是恐惧他手中那把能劈天裂地,号令群魔,撼动九幽的灼世剑,那是上天入地的千古神兵也无法与之相比的。 谁也不知这小子是怎样淬炼出这等阴煞的兵器出来的。只知最后一次围剿,他先前的佩剑被湛屿的瀚雪所断,身负重伤杀出重围,而后却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任由各门派遍寻一年而不得,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死在了哪个角落里的时候,靖无月如九幽最强最狠的厉鬼重返人间,血洗听雨二十七阁,释放诛天铁塔羁押的北冥妖魔,短短一日便将听雨阁所属巴蜀之地,沦为修罗场,放眼望去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哀嚎悲鸣回荡在尸海上空,久久不绝! 见靖无月再执灼世,傲然而立,周身暴涨着腥风血雨,吓的他们一个个双股战战,冷汗涔涔,哆哆嗦嗦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这番睁眼等死的滋味实在难捱,更有胆小者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有些机敏的,立马跪地求饶,额头磕的砰砰直响,有人带头便有人效仿,一时间,卑躬屈膝,哭爹喊娘,涕泗流涟,龌龊惜命的丑样做的那叫一个千姿百态! “我的同伴们,也想来这喜宴上喝杯水酒!”靖无月一把揽过江予辰在怀,嬉笑道:“只是我美人在怀,腾不出手来招待,不如,各位就帮我尽了这地主之谊吧!” 靖无月手中的灼世剑霎时电光大盛,引天边惊雷降落凡尘,巨大骇人的闪电拖拽着紫光一泻千里,转瞬便与剑身连接,在百座塔林上空,赫然撕裂了一道黝黑阴森的缝隙,空远沉闷的脚步声自缝隙深沉愈来愈近。 就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注视着那道黑缝的时候,一双嗜血的红眸,像两盏硕大的琉璃灯,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那双眼先是阖目几许,复一睁开便探究而玩味的与下方一干众人对视着,互相瞪了片刻,那红眸慵懒的眨了眨眼皮,随即嘶吼一声,口中喷薄的浊息如飓风挟刀,刮的地上众人东倒西歪,身上霎时布满了细小清浅的伤口。 江予辰窝在靖无月的怀里不太好受,他的头颅猛低下去,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可身边这个手黑心毒的男人,偏偏不如他所愿,抓着他的脖颈,迫使他抬头,不知是被抓疼了还是心死如灰,躯体的眼泪如开了闸的堤坝,止也止不住。 朦胧间那缝隙里猛然跃出一只身披破败铁甲,双头狼身的怪异动物来,巨大的身躯降落在地面上,顿时砸毁了四五张桌子,青石铺就的路面生生被其砸出一个龟裂的圆坑,几个来不及躲闪的门阀子弟,被这昂首站立的怪物抓住纷纷咬断了脖子,当场热血喷洒,呜呼殒命! 人群登时炸开了锅,屁滚尿流作鸟兽散,可缝隙里越来越多的红瞳层层叠叠,争先恐后的向凡间迸发,你踩着我,我踏着你的跌落下来,见人就抓,张嘴便咬,就算不吃也要把人撕的四分五裂,胡乱丢弃在脑后,继续去抓寻下一个目标。 整座庄严肃穆的白石塔林,霎时沦为血池炼狱,靖无月自尸山血海之上,笑如鬼魅,一只手扶住江予辰的后脖颈,将他的脑袋连着身躯一并压下,对着眼前漫天的修罗场,双双行礼,“一拜天地!”靖无月的嗓音阴厉如丧钟,每一个字都带着汲取生命的繁咒,让人心生濒死的恐惧。 “二拜祖师!”二人转过身子,对着眼前开派祖师羽化的石塔行礼,江予辰依旧被他牵制着,尽管心底早已反抗了无数次。 拜完了师祖,江予辰被迫的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伫立着,靖无月骤然凑上前来,爱怜的抵着江予辰的额头,盈盈而笑,目光深情款款。 他的笑初始如阳春白雪,逐渐如盛夏骄阳,最后如厉鬼阴邪,唇齿开合间,狂狷的残笑仿佛枯骨生就得繁花,美中透着阴森的死亡。 他满意的抬起额头,来不及欣赏江予辰面上的任何表情,便高声喊道:“夫妻对拜!”随着中气十足的狂喜,无数妖兽引颈高昂,震荡的浊气漾起一圈冲击灵波,将近前的几座石塔轰若齑粉。 在这声声响彻云天的咆哮中,靖无月扣着江予辰的脖子,二人躬身对拜,一场奢靡宏大的婚礼,在无数尸骸与血雨的见证下,昭告天地,他江予辰终于完完全全成了他靖无月的人,就算是死,在九幽的前尘簿上,他也是他的妻! 躲在躯壳里的江予辰,此刻面如死灰,他的魂灵与躯体终于做到了感同身受,步调一致。他的脑中一直回绕着那句,字字诛心的话语,“他湛屿的血应该早已干透了,我是不会让他活在这个世上的,你就死了心好好跟我过吧!” 江予辰只要一想到湛屿死了,他就心痛到无以复加,身体瞬间凉如寒冰,连清浅的呼吸也一并失去了,他有些承受不住如此打击,整个人似雨打浮萍,什么也抓不住,勉强抬起泪眼,他的嗓中早已鲜血迸裂,嘶哑中透着心死,“靖无月!我恨你!” 他的身体倏尔灵光流转,强大的清气灵波冲击着眉心隐没的符咒,他的眼神寒似冰雪,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靖无月被他盯的有些后怕,他从未在这心怀若谷,和颜悦色的师兄脸上,看到过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表情。 他的眼中亦是凄怆,他不要他这样看着自己,他不要他恨自己,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想从他的身边离开,既然整个修真界都要把他们分开,那他便碾碎这一切,在他靖无月的心里,不管是神,人,魔,哪怕是创世主神,只要阻止自己和师兄在一起,他上天入地也要将他们尽数屠灭! 它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师兄苍白的侧脸,却顿觉腹部一凉,缓缓的低下头,一柄匕首尽数没入了小腹间,握着那匕首的珏白手指,用力到骨节发青,隐藏在皮肤之下的淡青色血脉,清晰可见。那双好看的手此时剧烈的颤抖着,锋利的刀刃在皮肉间微微摩擦,寒凉伴着疼痛自小腹蔓延至心底,将那颗赤城火热,爱意满澎的心脏,瞬间冰封,只需轻轻一触,便可碎裂成千片万片! 他没有理会那没入身体的匕首,而是满不在乎的,笑着问道:“他湛屿,在你心里的位置就如此之重吗?”笑着笑着,他眸中含泪,发狂般一把扯开自己的喜服,露出胸口狰狞斑驳的伤疤,指着心口处最深的那道剑痕,轻轻说道:“你跟湛屿从小一起长大,不会不认识这剑疤吧?我告诉你,这不是大围剿的时候他刺的,而是我修习九耀剑诀走火入魔时他赏我的!当年是他将禁术替换了剑诀给我修炼,是他满口谎言污蔑我心术不正,为祸苍生!” “我跪在地上,带着要我半条命的剑伤,百口莫辩,你们一个一个就因他湛屿修为最高,为人坦荡,就任凭他信口雌黄,对我妄加置评。只因我出身乞儿,半路进门,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就必须任由你们欺辱践踏吗?”靖无月越说越激动,面容因过往极度的悲愤交加,狰狞扭曲。 “如今,为了这么一个道貌岸然,本该千刀万剐的渣滓,你与我拔刀相向!”靖无月仰天长叹,腮边滚落一滴清泪,再对上江予辰的目光时依如初见之时的阴鸷邪魅,“他死在我手上,是天道轮回,是报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章 围剿 湛屿衣不解带的守了七日,整个人憔悴消瘦了一圈,在林旭的不懈努力下,江予辰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脸上的癍块早已愈合消散,丹元也恢复如常。可不知为何,他似乎是被梦境魇住了一般,眼角总是落泪,但无论你怎样呼喊或者银针刺激,他皆无反应。 就在昨夜,他忽然间气息紊乱,周身灵流暴涨,霸道的灵波将伏在床边浅眠的湛屿,轰然弹到了墙壁之上,喉中的腥甜瞬间让他清醒,顾不得调理内息的伤,湛屿想要上前查看,却被灵波逼迫的止步不前,爆散的灵场使他节节后退,接连撞毁了桌椅与两三个药柜才得以靠在墙角狼狈吐血。 湛屿不得近前,只好忍着胸口阵阵刺疼,焦急万分。良久,灵力的波动逐渐减小,他迫不及待的奔到床边,执起江予辰的手,声声呼唤,直到他唤的声音嘶哑,嘴唇发干,也没让床上的人做出一点反应,江予辰一如往昔的睡着,姿容琼堆玉砌,肤质白璧无瑕! 湛屿有些颓败,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浓稠的灰暗浸满了大半个眼眶,他将那珏白的手指贴在脸侧微微相蹭,疲累的闭上了双眼。 江予辰被靖无月蛮横的推进了喜房之中,跌落在地。此时的他们皆是面有淤伤,衣服残破不堪,靖无月丢了一只袖管,上半身衣不蔽体,下半身裙袍撕裂,一看就是被利刃胡乱割开的。他裸露着小麦色肌肉紧实,线条凌厉的胸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瘫倒在地的男人,刚劲霸道的男子气息就像一团火焰灼烧在江予辰的面前,烫的他不由自主的向后瑟缩。 而江予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喜袍早已被靖无月在打斗之中除去,身着单薄亵衣的自己,再无任何蔽体之物,虽然此时的他以冲破了锁灵咒的束缚,恢复了灵力,可刚刚经历过长久的对决,他早已使不出一丝气力了,整个人就像跋涉数日的行徒,不吃不喝从早到晚,用力过度到无力可用。 江予辰彻底怕了眼前这个跟猛兽一样拥有强悍爆发力的男人,比灵力比不过,打也打不死,戏耍孩童般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阵阵屈辱汹涌澎湃,懊恼的他恨不得咬舌自尽。 那一刀扎在靖无月的身上仿佛不痛不痒,他只是随意扯过一段绷带,倒了瓶伤药利索的将自己裹好,随后好整以暇的拿过盛放合卺酒的鎏金壶,斟满两杯清酒,优雅从容的蹲在江予辰的面前,笑道:“闹脾气也闹够了,你是不是该跟为夫喝交杯酒啦!” 江予辰无力的将目光转向别处,不再看他,说道:“你杀了我吧!” 靖无月挑了挑眉,努了努嘴,随即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苦着脸道:“你这么想跟他一块死?我偏偏不如你的愿!” 江予辰转过头来,幽怨的看着靖无月略微盈笑的眼睛,他额前的发丝如此之长,遮挡的恰到好处,除了阴寒的双眸,其余皆是朦朦胧胧,他好像看清了又好像没看清,这个人在他的眼里总是一个虚幻的轮廓。 靖无月捻着酒杯来回观摩,若有所思,转瞬之间眸光精亮,他唇角飞扬,愉悦的将那杯酒也灌进了自己口中,随后眉似迎风扬柳,笑如桃花烂漫,一把将躺在地上的江予辰拉坐起来,禁锢在怀中,扶住他秀白的脖颈迫使他抬头,在江予辰惊诧恼怒的目光中,将自己的嘴唇狠狠压下,纯辣的舌尖顶开皓白的贝齿,辛辣绵密的烈酒尽数流进了对方喉咙之中,呛的江予辰忍不住挣扎咳嗽。 移开嘴唇,靖无月惬意的舔着唇角,回味着唇齿相依的甘甜,敛了杀气的双眸,如星辰璀璨,如曜石透光,似千顷积雪泛着纯金灿阳,那般深邃澄澈,如那昆仑万里的碧清幽湖,清冷高洁,不染凡尘。 江予辰注视着他平和的双眸,实在无法将他与刚刚那个杀人如麻,嗜血残忍的恶徒相关联,他的眼中太过干净,太过纯粹,全然看不出一丝一缕的仇恨积怨。 靖无月见江予辰对着自己凝视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他驻足停留的模样,也是这般探究,这般怅惘,他笑着夸赞自己的眼睛干净好看,像星像雪像寒泉,尘世间一切赞誉高洁的词汇都无法形容它的美。 回忆往昔,似乎触动了靖无月那根敏感脆弱的心弦,他的眼神忽而哀怨,像极了那被夺了心爱之物的孩子,眸中带泪,鼻头发酸,明明想要大哭埋怨,却还是固执隐忍,虽泫然欲泣,但傲骨不屈! “师兄何必装出这副模样,惹我顾念旧情,我与你,终归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江予辰尴尬的移开视线,将其落在靖无月身后的几案上,在这满堂的嫣红之中一株娇小的白睡莲,悄然绽放在碧清色的瓷盆中,白中透着浅绿的繁瓣簇拥着黄色的嫩蕊,静安一隅,默默绽放,那孤寂小小的一朵,若是流落在室外,势必不堪凄风苦雨,早早夭亡。 此情此景,他突然怜悯起那朵小花来,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就被困在暴风眼的中央,迟早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你究竟要我怎样,才肯放下心中的仇恨,放过那些无辜的人?”江予辰说的有气无力,却难掩其中渴求的悲凉。 靖无月眉头微蹙,火热的指尖顺着江予辰的脸颊一路滑至胸膛,轻轻点点的游移着,停在腋下亵衣的绑带处,修长的手指挑起那根带子,搅在指尖把玩,道:“把你该尽的义务尽了,不该管的少管,那些蝼蚁用不着你舍生取义的相救,他们本就该死。” 眼中似有火苗窜动,靖无月顿觉喉中干渴,他的手指附一用力,那根带子轻柔的从盘结中滑落出来,窄窄的一条流泻在玉色的指缝间,“我说过,欺我者,我必十倍讨还!而你,就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屠尽天下负我狗,与我一起站到权利的巅峰,做新界的主人!” 江予辰的亵衣被靖无月缓缓拨开,轻柔退下,他的身体早已自骨髓深处透出无边的森冷,冰的像雪一样白,被那双炙热的双手一触,顿时如雪窝里放了一块滚红的炭,牙白骤然消融至透明,薄蝉透明间再渗着丝缕水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在火热潮湿中微微发抖! 靖无月在烛火的微光中,不可置信的盯着江予辰心口的剑疤猛看,眼中的宿怨深仇,衔悲蓄恨,尽数碎裂成片,他颤抖着一手摸上自己心口与之相符的疤痕,嘶哑道:“你身上,为何会有瀚雪的剑疤?” “他湛屿不是对你情根深种吗?怎么会如此伤你?”他说不清是因震惊而恼怒,还是因雀跃而兴奋,他的音调颤的厉害,复杂的心境搅的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哭是因为他的好师兄竟然在自己毫不知情之下被仇人所伤,笑是为了他们二人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感情深厚。 江予辰目光沉寂,语气平淡,“一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优柔寡断害的你们二人拔剑相向,如果你不解恨,大可以骂我打我,甚至是杀了我!可外面那些人,他们固然有错,却罪不至死,你何不放下仇恨,放过你自己!” 闻此言,靖无月猛的抬头,眼中的嚼穿龈血登时燎原千顷,他双臂青筋暴起,突然发难,大手箍死江予辰纤细白腻的脖颈,将他蛮横的托起,大力的掼在张贴着喜字的红木柜门上,阴冷的咆哮道:“你他娘的就是死不悔改,你以为你是谁?听雨阁高高在上的江师兄?仙门百家交口称赞的正人君子?你他娘的给我好好醒醒吧!为了能苟活性命,仙门众首联合阁中弟子,是怎么逼迫你嫁于我的,啊!你全都忘了吗?” 他的眼角红欲滴血,咬牙切齿的的嘴唇,灰败如尘,“你如今都快连青白之躯都守不住了,还狂妄自大到以为我会为了你而绕过他们?”如利刃般刚劲的手指,戳着胸膛上狰狞密布,纵横交错的伤疤,嘶吼道:“我绕过他们,当初他们可曾绕过我?就连你,你亲手带着他们围杀我的时候,你可曾绕过我!啊!你绕过我吗?江予辰!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就此掐死你!” 江予辰的肺脏因窒息而剧烈刺痛,颈骨在粗暴的力道下似要折断,原本苍白的面容此刻如窗棂上艳丽的喜字一样稠红,他凤尾含泪,唇齿微张,濒死的目光透着无尽的悲哀,眼底细碎的波光,如片片六角凌霜。 他一直没有反抗过,哪怕憋闷的再难受,他的双手也是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任由指甲疯狂的嵌进掌心,鲜血横流。 他是想死的,他以为余生的知己作陪,快意江湖,游遍大江南北,便是此生最大夙愿。后来他将除魔卫道,惩恶扬善,杀尽北冥妖魔,作为顶天立地的信条,不求扬威天下,但求无愧于心。 可他终是错了,所谓知己,一个枉死,一个入魔,所谓江湖,阿谀奉承,阴暗不堪。所谓游遍大江南北,他连巴蜀地界都不曾踏出过。更妄论除魔卫道,惩恶扬善,戮尽妖魔。 这天底下最大的妖魔是他一手造就的,是他让一个原本拥有天地间最纯净眼眸的男人,化身为一柄戮天灭地的杀伐之剑,是他铸了大错将世间的善无情践踏,恶满盈天! 虽不能自戕以谢天地,但死在他的手里,能就此消弭他的仇恨,使其回头,也不枉这残破之躯,苟延残喘到现在了吧! 靖无月见他一心求死,心底的嫉恨就越是猖狂,他这人反骨天成,不喜成全,遂力道一松,抬手扯下江予辰束发的红带,捆扎在他的手腕上,江予辰眼神迷离,嗓子麻痒,刚喘上一口薄气,便刺激的猛咳起来。 然而他靖无月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细心乖巧的小师弟了,他牵制着江予辰寒凉的小臂,毫无怜惜的将他拖拽至床前。一阵天旋地转,江予辰的后脑结实的与床板来了个亲密接触,虽然床上铺着宣厚暖实的被褥,却也撞击的他眼前黑白交替。 靖无月两三下扯尽了身上残破的喜服,血脉贲张的肌肉配着深浅不一的伤疤,狰狞中带着野性,逼疚的雄性气息如烈日骄阳,散发无穷无尽的暖热与魅力。 感知到被压迫的不自然,江予辰混沌的凤眸,彻底恢复了光亮,此时他的魂灵与躯体再一次分离,他不在有控制身体的权利,他本想破口大骂,可开口却是凄婉无力的嘤咛,带着压抑的哭腔,小声乞求道:“求你,无月,别这么对我!” 靖无月置若罔闻,他的唇带着霸道的凶狠,像两片薄薄的锋刃,碾的江予辰浑身哆嗦。躲在躯壳里的魂灵,最是厌恶这等屈辱的强迫,愤怒的火焰早已烧透了它,升腾起的青色烟气,带着无声的叫嚣与呐喊,恨不得冲破灵台,与眼前施暴之人殊死鏖战,哪怕力竭而亡它也不要这般委身雌伏! 许是魂灵受到的震荡有些过大,江予辰在被迫承欢的屈辱煎熬中,两眼一黑,昏迷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章 围剿2 湛屿紧握着江予辰的手,自上次灵力外泄以过去了一日,这期间他开始说梦话,断断续续的,时清时混,眼角虽不再落泪,却时常眉头紧锁,难掩痛苦。林旭每日施针配药,含的湛屿口中除了浓郁的涩苦,再也尝不出任何滋味。 “予辰!你再不醒,我就要被这些汤药活活苦死了!”湛屿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用大拇指摩挲着江予辰小指的关节。 江予辰躲藏在眼睑之下的眼珠,倏尔缓缓滚动,他的手指微微的弯曲着。过了良久,湛屿突然感到掌心似被手指扣住,他有些不确信的呆愣了片刻,便见掌中的手指没有规律的在曲伸着。狂喜的抬起额头,只见江予辰木然的睁着双眼,毫无焦距的注视着顶上的纱幔,他好似横陈的玉像揭开了敷面的薄纱,刹那间润白四溢,无声无息的美顺着每一处缝隙,向周围绵延不绝。 湛屿激动的险些落泪,连日来的翘首期盼,使他的嗓音暗哑晦涩,“予辰!你总算醒了!” “你饿不饿,想不想喝水?” “我还是先请林大夫给你看一下吧,你等着我啊!我很快就回来了!”湛屿目不转睛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出了门口如狂跳的兔子般,难掩兴奋的大喊大叫,“林大夫,他醒啦!他醒啦!” 林旭为江予辰把完脉,顿时神情一松,整个身躯似乎比以往弯了不少,本来干瘦的身子,如今更是皮包骨头,除了一双疲累迷蒙的双眼,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苍老,“老夫总算把你身上的毒尽数解了!”说完抻着懒腰,打着哈欠道:“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了!” 江予辰因多日未曾开口,嗓音亦是沙哑难听,他倚在床头,病弱的俊颜带着凤尾如水的柔情,诚恳说道:“多谢前辈,劳您费心了!” 林旭揉着脖子,颈骨咔嚓的脆响,疼的他龇牙咧嘴,“老夫说到做到,眼下你的身体已无大碍,将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初。”说完伸手拍了怕江予辰的肩膀,继续道:“好好修炼,将来老夫还仰仗你照拂喽!” “照拂不敢当,将来前辈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万死不辞!” “哎!你打住,老夫废寝忘食的救你,不是让你再去送死的。老夫能用你之时,不过办点小事情,要不了你小命的啦!” 江予辰点头笑道:“是,晚辈一定惜命!” 林旭喧叨片刻便忍不住困意,回去补眠了,湛屿则将白粥布上,小巧的白瓷碟中盛着一块白糯香甜的米糕,几粒红润馥郁的金丝小枣,点缀其上,煞是好看美味。 连日来的衣不解带,湛屿清瘦的不比他这个在床上仰躺数日的病患差,一身勾勒线条的黑色劲装,如今略有宽松,刀削斧劈的容颜,越发棱角深邃。 湛屿将白粥搅合到温凉,端在江予辰面前,问道:“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吃?” 江予辰目光平和,望着湛屿希冀的双眸,微有躲闪,他不言不语的接过粥碗,缓慢而沉默的喝着。 湛屿的心仿佛瞬间缺失了一角,隐涩的疼痛一点一点麻痹了身躯,他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江予辰,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来救赎自己,否则他就要这样静立到风化成石,再也没了生机。 江予辰不忍去看他的双眼,心里早已酸涩的要命,此时低着头的他,早已眼眶薄红,鼻子发酸,只消说出一个字,便会察觉他音色里的哽咽潮湿。 明明这个人活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可只要一想到他在梦里曾经死过,江予辰的心就被拉扯的四分五裂,那种痛入骨髓,恨不得追随而去的偏执,像块粗粝不堪,边缘锋利的巨石,压的他又闷又痛,却还不能大声喊叫宣泄,只能在隐忍之间狼狈崩溃。 湛屿猛然抽出江予辰手里的粥碗,扶着他的双肩,焦急道:“予辰!你哪里不舒服吗?为何要哭?”在他专注的目光下,一滴清泪滑落碗中,瞬间让湛屿寂静的心湖山崩海啸。 江予辰执拗的低着头,任凭湛屿如何追问,不言不语。湛屿急了,双手捧住那苍白清瘦的面颊,迫使着将其抬起,然而只这一眼,湛屿就不知如何是好了,江予辰泪流满面的凄楚模样,仿佛受尽了天大委屈而无处伸冤,一张脸半是怨愤半是哀伤,“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你别光顾着哭,你倒是跟我说啊!” 见湛屿心急如焚的抓狂模样,江予辰忽又笑了,婆娑的凤尾弯成一道浅浅的月牙,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他就这样边流泪边笑的肩膀颤抖,皓白的贝齿若隐若现,容颜凄苦柔美。 湛屿彻底懵了,这又哭又笑的是闹哪出? 抬手扶上江予辰的额头,一脸怕是烧坏脑子的表情。江予辰见了,毫不客气的一掌拍掉,笑极反怒,傲娇的别过脸去。 湛屿望着被打偏的手,疑惑不解,但面上还是关切非常,他改手继续扶住江予辰的肩膀,身子前倾,俊颜微侧,眉心凝结如川,眼波熠熠如湖,“你想急死我啊!” 江予辰闭上酸涩的双眸,稍稍平复了下因抽噎而紊乱的呼吸,再次睁开,眼底以绯红成嫣,猩艳似要滴出血来。湛屿显然是被这双红瞳骇住了,连握着肩膀的手不自觉的松开,都没察觉,浮在半空依旧保持着虚握的姿势。 “我梦到你,死了!”江予辰的话里难掩悲痛,他似乎还未从噩梦之中清醒,依旧沉沁在浓郁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哪怕梦醒之后湛屿就活生生的杵在那,他也感觉不到真实,总担心是场镜花水月,微风一吹,便骤起无数微澜,将这虚幻的泡影尽数搅碎。 湛屿虚握的手指逐渐舒展,化身为一柄轻柔的羽扇,伏贴在江予辰苍白冰凉的脸颊处,微微摩挲。感知到掌下之人的颤栗与惊惧,湛屿的心瞬间如暖阳下融化的冰雪,“只是噩梦而已,我不是好好的在你眼前吗?” 江予辰眼波流转,俊颜凄怆,盈盈腮边两行泪,宛若秋水天上来。伏在薄被之上的手指,几次三番想要抬起,皆被自己强行压下。他不想在湛屿面前过多的表露心迹,不想给他太多误解使其困惑,他们之间有了太多超乎兄弟情谊之外的杂念,不加克制,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越伤越深,死生不复相见! 他江予辰这辈子,注定肮脏不堪,遭人诟病,他不想,也不愿,成为湛屿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 “阿屿!” “嗯?我在!” 江予辰轻轻拂开那抚面的大手,言语清寒,“谢谢你,劳累多日,你也早点去休息吧!我想再躺会。” 感知到江予辰的拒绝,湛屿微暖的手指瞬间结满了薄冰,眼底的光亮如熄灭的火苗,袅袅升起的哀怨烟气,弥散的整双眼睛灰败无神。他缓缓的将双手收回,勉强挤出一丝不尴不尬的微笑,“那予辰就再好好的睡一觉,晚饭我来叫你!” 他极力的故作自然,却拙劣的漏洞百出,落在江予辰的眼里虽心有不忍,表面却也装的镇定万分。 注视着湛屿微有前倾的脊背消失在门口,他眼底的强撑的冰霜瞬间瓦解碎裂的干干净净,尽数融化成滴滴清泪,磅礴倾泻,滚滚不绝! 花灯初上,熠星寥寥,林旭将饭桌支在后院的天井之中,亲自掌勺抄了几盘素菜,搭配着纪姚从集市上买来的肉食酒馔,满满的杯盘交叠,色味俱佳。 四人围桌而坐,篝筹交错,推杯换盏,借着满园的繁花鲜艳,药草甘芳,个个面颊绯红,酒意酣热。 林旭许是太过兴奋,喝着喝着便语无伦次起来,他抓着纪姚白嫩的手指,脖子发粗,眼神发直的劝慰道:“阿姚啊!不是我这个老不死的见不得你喜欢他人?你就算喜欢,也不能喜欢这个暴躁的混小子!他的心里压根就没你,他的眼中只有那三尺清雪,搁不下你这万丈柔霞啊!” 纪姚本是含笑微怔,越听越是悲从中来,如珠的杏眸,悄悄蒙上一层水雾,映着飘摇的烛火,晶莹透亮,她的嗓中微有哽咽,越看湛屿的侧颜越是奔涌,忽而鼻子一酸,忍不住将要痛哭起来。 本来安静喝闷酒的湛屿,见这老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眼前的少女复又落泪,整个脑袋旁仿佛齐齐烧开了百十来壶的沸水,蒸腾的水汽顶开了壶盖,噼里啪啦的响彻十里,“您能别啥话都说吗?您怎可平白污蔑纪姑娘的青白,说她倾心于我?” 林旭本就因说此话惹的纪姚难过而自责,胸腔一股憋闷无处发泄,如此节骨眼上,湛屿直撞其口,显然点炸了这执拗老头的暴脾气,他登时双目怒睁,圆滚滚的似两只澄明瓦亮的铜铃,怒斥道:“你是真瞎还是假瞎?我阿姚对你的心思你会明眼看不见?”这一嗓子吼出来,以满腔的愤懑为动力,几近破音。“除了一张脸,老夫哪哪看你都不顺眼!” 饶是湛屿再能忍,如今烈酒灼心,心房之牢囚禁的猛兽,终于露出他睚眦必报的犬齿,淌着腥膻的涎水,目眦欲裂的吼叫道:“我用不着你看着顺眼,我湛屿就是一身怪戾,受不起你宝贝纪姑娘的喜爱,我请您多多开解她,不要浪费心思在我身上,我不配!” 林旭骤起身躯,一巴掌呼上了湛屿的面颊,清脆的掌掴声瞬间惊醒了众人的微酣。江予辰从扶额的掌心中抬起头来,大病初愈的脸上满是不自然的薄晕,他的丹元此时如烈火灼烧,隐在桌下的手指虚握无力,湿冷的密汗扶蹭在牙白的衣摆之上,濡出一方浅浅的水渍。 湛屿霍然站起高大的身躯,震怒的气势压的林旭微有瑟缩,单薄的身骨稍有晃荡,好在他的怒容完美的掩饰了心底的发怵与恐慌,身板挺的直直的,仰着脖子桀骜不驯。 湛屿的双拳早已握的咯吱作响,剧烈起伏的胸腔向四周宣告着主人临近爆发的怒火,脸侧绯红的五指印,像块烙铁留下的耻辱印记,时刻炙烫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纪姚见状,赶忙从座位上跳起,插进剑拔弩张的二人之中,劝解道:“林大夫,湛公子,都是纪姚不好,惹你们反目交恶。纪姚以后绝不会再生出这等荒唐的绮念,扰二位为我烦恼忧心了!”她的音色里是浓稠不化的自责与凄怆,簌簌而落的泪珠,仿佛一场凉风细雨,浇灭了林旭的冲动,湛屿的恼火。 要说这世间何物最能柔化男子身上傲骨铮铮的铠甲,那必是女子饱含浓情缠意的凄婉泪水,彼时的二人,一个手足无措,一个面露疼惜,针锋相对,刀光剑戟的空气霎时烟波撩面,月满寒江,静谧的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震碎了这少女脆弱的自尊。 湛屿肃着俊颜坐下,随手斟满碗中的烈酒,豪气干云,一饮而尽,随后目视着前方的墙壁,呡唇不语,手中的瓷碗在他的掌下,釉彩似锦,碗口处缓缓龟裂出细细的纹路来。 他们三人或座或站,各怀心事,谁也没有注视到江予辰大汗淋漓的惨白面容。明明饭前安好无虞的身体,倏忽之间便浊息暴涨,横冲直撞的浊气在白皙的掌心中凝结出一块墨黑的印痕,丝丝缕缕的浊气如袅袅炊烟,以肉眼可见的形态向周围伸展着柔韧的触手,似在探知寻找些什么。 果不其然,那些浊气凝化的细线触手,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目标,整个身躯兴奋到发抖扭曲,江予辰黑如曜石的瞳仁,骤然闪过一道嗜血阴冷的波光。 他将手中的瓷碗捏碎成片,附灵其上,迅疾间将这些闪着灵光的瓷片掷向房檐兽头的转角处,几声没入血肉的闷响伴着瓦块的碎裂声,突兀的响彻在寂静的夜空之中,惊的纪姚与林旭,双双蹙眉回头,盯着房顶上悄然闪现的几名男子,披甲枕戈。 湛屿念动剑诀,铮然招出瀚雪在手,雪白的穗子自轻风中微微摇曳,带来一阵溯雪簌落之感。林旭还好,倒是纪姚在瀚雪出鞘的一瞬间,猛然打了个寒颤,脊背攀起密集的寒毛,从头发丝至脚趾尖尽皆麻痹。 房顶之上的众人皆着一身艳金广袍,胸襟与袖口处绣织着湛蓝的云气纹,腰间坠着一块代表宗系的鎏金小牌,一个个高傲如神,身姿挺拔,手执长剑,睥睨而立。 那为首之人面容肃冷清隽,一双炯目无情的睥睨着下方四人,凛然的气势似掌法予杀的执行判官,无声的宣判着四人的消亡。 江予辰凤眸微眯,掌中的冷汗尽如骤雨,滑腻的使他握不紧拳头。万万想不到,云莱门竟然出动了予杀十二剑,这十二人屈居于门主之下,修为与三宗宗主不相伯仲,对门下弟子有掌罚诛杀之权,就算是门主乃至三宗宗主犯了门规,亦可秉公杀之。 幼年在云莱门百般受辱,也不见这十二人出来主持公道,如今身缠蒙冤,却被当做十恶不赦之徒,被他们肆意追杀。 思及此,江予辰忍不住恨极狞笑,一张绝世容颜宛如月下厉鬼,狂狷邪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章 围剿3 林旭转眸凝视,随手抓住纪姚的手腕将其掩于身后,隐于广袖的指尖悄无声息的捻住了三枚淬了剧毒的银针,随时做好先发制人的准备。他虽隐居于此多年,但云莱门的予杀十二剑,仙门宗派早已如雷贯耳,他们皆是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一人本就很难应付,如今十二人一起出动,想要活命方需多费计策。 他望了望身侧的湛屿,江予辰,只见二人一个面沉如水,波澜不惊,一个狞笑如魅,亦仙亦妖。 他将王朝通缉要犯私藏救治,想要独善其身以是痴人说梦,只是可怜了纪姚,这般明媚俏人的女孩,不该被自己株连同死,他本想等江小子毒解之后便催促他二人速速离去。却不想接连变故频起,这王朝军没有等来,倒是盼来了云莱高手,真是诸事不禁念叨,念来念去终成真! 予杀十二剑的为首之人乃是一名年岁稍长的男子,柳眉杏目,清癯寡颜,他手执青灵光剑,小臂之上缠绕着一条软鞭,那鞭身乌黑似无骨灵蛇,在晦涩的夜空之下,流转着一道浅薄的冷光。那人抬起执剑的右手,直指江予辰,瓮声道:“孽障,还不就地受死!” 江予辰嗤笑出声,唇角似淬着剧毒的铁钩,目如双枪,森寒锐利,“我早已不是云莱弟子,你予杀没资格要我的命!” 湛屿不确信的转过头来,对上江予辰晦涩难明的侧脸。他从不知,予辰竟然还拜入过云莱门下,可他原何八岁又改拜云峥道长为师? 湛屿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辗转徘徊,似乎嗅到了一丝陈年积怨的味道在里面。 “是不是在无极观做道士做的,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当年鬼宗宗主将你送入无极观修道,本为一颗深埋棋子,监视探查无极观的一举一动,好为云莱一统仙门宗派效忠效力!你到好,帮着无极观勾引岳从晗在先,残杀你师父尚兰卿再后,这一笔一笔的账,如今是该一并与你亲算了!” 江予辰言笑晏晏,雪白长袍如一泄流瑕飞云,“我杀没杀人,你澹台烨心里最清楚。还有,尚兰卿,他不是我师父!” 澹台烨目光微敛,狭长细眉斜上而挑,一丝凶恶伴着薄怒跃然脸上,威严呵斥道:“哼!你这叛徒竟然认了玄鹤真为师,枉费鬼宗宗主日日思念你这不孝徒儿!” 江予辰闻言,晏晏笑目倏尔收敛,眸中寒光肆虐,语气似数九寒地里沉积冰雪,又冷又硬,“随你怎么说,我认或不认,只有我自己能决定,谁也没权利对我不问皂白,指手画脚!” 对方显然被这等毫无悔意的顶撞,惹恼了性子,左手震臂一甩,缠绕的黑鞭如游龙疾掠,张牙舞爪,无声咆哮着向江予辰的面颊抽来,那鞭子缠在手上好似不过几寸,可抽过来的鞭身仿佛无限延长了几丈,带着箭簇破空的速度,眨眼便以袭至眼前。 不等湛屿做出反应,江予辰以徒手之力抓住鞭子的一端,眸中寒光微澜,手中灵流暴涨,炽白的灵力顺着鞭身,如火油相触,快速向执鞭之人处涌去。 对方显然不将这等把戏放在眼里,目神轻蔑,好似在嘲讽江予辰的不自量力,遂神情自若的渡了波灵流过去想要教他如何做人。 然而两道灵流相撞,一方竟完全连一瞬都招架不住,忽一对上,便土崩瓦解,分崩消散,汹涌来袭的另一道似劈天裂地的闪电般,刹那弹开了澹台烨的手,只见那漆黑的长鞭在白炽的灵光中寸寸碎为数段,落在瓦片与青石的地砖之上,像一节节斩为数段的僵死灵蛇。 澹台烨不确信的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右手紧握的青灵光剑,像盏被疾风吹拂的灯焰,忽而暗淡。周围霎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自薄瓦之上走过,刚劲的脚力每一步便踏碎一片,脆生生的炸人耳朵,更是心疼的林旭眉毛直跳。 见那人在屋顶上来回踏步,碎裂的瓦块如天降冰雹一样滑落下来砸到地面上,林旭的火爆脾气登时烧到了脑袋顶,扯着破锣嗓子喊叫道:“那个来回溜达的孙子,到你爷爷家做客,不知道拘束言行,瞎跑什么?看你把爷爷的瓦片都踩碎了,你得赔我!” 那人似是没听清林旭喊的是何人,待后半句浅一琢磨,便知道是在骂自己,遂好整以暇的蹲下身来,仔细打量起下方立着的骨瘦如柴的老叟,一双眉眼笑的像个顽劣的孩童,憋不住的坏心思,全表露在脸上,盯的林旭浑身不自在,脊背上好像有万千小虫在噬咬攀爬,搞的他骨头缝都是麻痒麻痒的。 江予辰将指腹在贝齿间撕裂,血液瞬间如汩汩的涓流,滴落在青石砖缝间,似一朵朵悄然绽放在墨色枝头的红梅,只见他以虚空为纸,鲜血为墨,行云流水间古朴繁杂的咒印闪着殷红的血色灵光,自空中流霞大盛,一时间将他倾城的容颜染的血光一片。 见此,予杀十二剑,个个不明所以,但也知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遂逐一拔剑枕戈待旦,只要江予辰一有动作,他们十二人必将斩杀不怠。 然而在湛屿眼中,则惊诧与兴奋参半,这咒印别人不识,他却熟悉万分,但凡天下戾兵出世,不便携带在身侧,便会将其封存在虚无之境,以自身鲜血为引,开启上古繁咒,召唤自己的兵刃。 修真界登记在册的戾兵不过七把,大多随着主人的飞升或殒命,自折天地,如今只余听雨阁阁主沈傲,魔剑奈何这一把了,却不想江予辰这个直言不喜用剑的主,竟然能淬炼出旷世戾兵,怎能不叫湛屿新奇惊讶! 繁咒自四周向中心汇聚血色灵光,待光芒汇聚一处,自其中缓缓浮出一把银色的剑柄,护手似盛开的纯净华莲。江予辰从容的握剑在手,将其余剑身自虚无之境一并拉出,待套着黑色剑鞘的长剑显于凡尘,繁咒自空中瞬间化为血雾,一丝腥气也不曾留下的弥散开去。 此剑一出,没有天地色变,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湛屿顿觉纳闷。但凡戾兵现世,都将引异象出现,比如师傅的奈何,此剑现世,必引天雷滚滚,暴雨涟涟,何时收剑,暴雨雷鸣何时休。可予辰的这把戾兵太过普通,甚至都不如自己的瀚雪,瀚雪一出周遭瞬如隆冬飘雪,刺入身体,会在创口处凝结霜冻,即使伤愈也会留下冻疮痼疾。 江予辰将长剑横举在前,拔剑出鞘,湛屿在烛火微光中,剑鞘上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的鸩影二字,刺的他两眼发颤,只见那柄长剑自剑鞘中缓缓而出,随着大半个剑身的脱离,一柄虚无的黑中带红的剑影附着在银剑斜下方,待整个剑身出了鞘,剑影由虚幻变的实体几分。 江予辰将剑鞘掼插在身后的墙壁之中,左手握住剑影的那一刻,那柄虚无的血墨色,顿时显现成实体,漆黑的浊气长剑之上流转着红色的荧光,黑色的浊息与红色的荧光争相辉映,终是引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彼时予杀十二人,顿觉周遭阴寒邪佞气息浓重,无形的威压逼疚的众人惊慌不堪,频频转头四顾,似乎身后隐藏着什么致命的危机。 湛屿注视着江予辰左手的剑影,那柄魔剑流转的红光似乎越来越盛,黑色的浊息如今高涨似丈许的篝火,全然看不出长剑的模样。江予辰自左手间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剑尖直指地面,优雅从容的松开修长的玉指,任凭那柄浊息长剑直直的贯穿地表,尽数没入了地底之中。 与此同时,湛屿的衣摆骤然飘动,狂风裹挟着皮肉的腐败与血腥刮翻了桌上的杯盘碗碟。于骤风之中艰难的抬起双眼,只见四周皆笼罩在薄薄的一层灰褐色血雾之中,就连天边的月亮,也浸染了一圈猩红的血线,仿佛刚从某只野兽胸腔里掏出来的心脏。 倏尔一声惊叫,将众人目光齐齐吸向纪姚,她凄厉的嗓音发出惊骇到晕厥的尖锐,仿若疯癫一般死死抱住前方林旭的纤腰,箍的他蜡脸发白,几欲呕血。 湛屿顺着纪姚惊叫的方向看去,几乎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只见天井中央,地面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大裂缝,一道腥臭的飓风自地底直冲天际,沉闷的嘶吼合着野兽的悲鸣,自飓风中央翻滚出各色狰狞而可怖的嘴脸,有人的,兽的,妖魔的,半人半兽的,你见过的没见过的,曾幻想过的,在其中都能找到与之匹配相符的。 然而眼前的震撼还不止一处,在予杀十二人的背后赫然出现了一道锈迹斑驳的铜门,它高约数十丈,门上篆刻着繁杂古朴的纹咒,栩栩如生的百鬼众生像。 那十二人感知到身后恐怖的威压,皆齐刷刷的回头凝望,顿时惊骇的张大嘴巴,目光顺着巨大的铜门夸张的仰着脖颈,想要看清它耸入云端的门顶。而此时湛屿注意到,那原本静立不动的百鬼像,仿佛瞬间吸纳了人气复活了一般,一个个舒展着僵硬的躯体,狞笑着龇牙咧嘴,在铜门之上欢快跳跃,群蠕如过江之鲫。它们尽数簇拥在铜门的一方天地之间,望着下立的血肉之躯贪婪而急不可耐着,仿佛数以万计即将投喂的饥饿牲畜,恶瞳碧绿,犬齿森寒。 “这......这是!”有人骇到舌头打结,湿汗滑腻的手掌差点握不住冰冷的长剑。 “怎么会?这也......这也太大了吧!” 予杀十二人面面相觑,惊惶万状,下意识的腿脚不稳,连后退的步伐都显的软弱无力,十一双求助的双眸齐齐投射在澹台烨的脸上,盯的他额汗丛生,喉长气短,“这不是鬼宗以自身灵力凝化的冥府之门,而是封禁亡魂之地的上古铜门,传说是泰山神东岳大帝所造,亡魂之地囚禁十恶不赦,罪孽深重的暴虐厉鬼,如若降临人间,必将虐杀生灵,食肉饮血!” 沙哑沉闷的嗓音,活像地府幽冥的使者,宣读悼词。闻言,予杀其余十一人皆以面白如纸,汗如雨下,艳金的华服此刻灰败无光,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骄纵夺目。 澹台烨倏尔转身抬剑,飞身似燕,疾掠而来,对着地裂飓风的暴眼猛然挥下一道华丽的剑光,耀眼的银白似断水的利刀,生生将飓风斩为两段,那风眼中来不及躲闪的兽魂,顷刻间便身首分离,化为一片灰色的薄尘随风飘散,徒留不甘的愤怒吼叫,响彻在耳边,似锉刀磨骨,似利爪挠心。 他自飓风空隙之间扑杀而来,手中光剑青白大盛,似裹着猎猎灵焰,带着灼烧的阴炽,闪现至江予辰的面前。早知这叛徒今非昔比,刚刚就该立下狠手,了结他的性命。 他眸光一敛,剑身的灵芒随着主人的波动骤然大射,晃的人眼前白芒一片,然而不等江予辰挥剑格挡,湛屿的瀚雪似潋滟冰刃,朝着对方的首级疾射而去,猩红的薄雾之中似有绯色雪精飘过,瞬间凉润了对方的眉眼,凛肃的杀气携斩空的狠厉横亘在喉间,延缓了光剑的去势,他不得不收剑回撤,以躲开瀚雪的斜切。 然而湛屿不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临面一剑乃是虚招,吸引他的注意力,接下来刚劲十足的飞踹才是重招,在这方狭窄的地界上,澹台烨本无立足之地,他绕是对自己的修为笃定非常,势必认为能一剑重创江予辰,这才奋力一击,却不想他身侧的黑衣少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身手了得,头脑机敏,想要借着足下的力道将自己踹进暴眼之中,借着亡魂厉鬼撕碎自己。 立在屋顶的十一人见大师兄如一发焰火般落向飓风暴眼,个个均运起灵力,快速织就一张铺天盖地的灵网附着在了风柱之上,澹台烨感知到身后的灵流涌动,遂忍着肋下的巨疼,足下轻点,借着灵网的反弹之力,迅速避开了飓风暴眼,施施然落在了一侧屋檐之上。只见他脊背微弓,眉宇成川,森白的面颊滚下两道水渍,额前的薄发像一丛腐败的水草,牢牢的粘在鬓角。 江予辰转头仰斜,含情的凤尾此刻布满削骨噬魂的仇恨,森寒如冰的眸光似淬了毒的刀子,扎的檐上之人体无完肤,他举起手中的鸩影剑,左手握住锋利的剑刃,自下而上的滑出一道昳丽的血线,浓稠滚热的鲜血浇筑在剑身上,丝毫不落,仿佛顽皮的红纱缠绕着程亮的剑身翩翩起舞。 江予辰用染满血液的左手驭剑指为剑身赐灵,顿时澄白的鸩影红光大盛,那光似一柄无限延伸的红剑直直向铜门而去,打在巨门之上震荡出瀚海阴风,无形的气浪瞬间击翻了伫立在门前的十一人。 面对骤然而至的凶险,稍稍反应迟缓,便要付出殒命的代价,因惶惧而来不及躲避的两人,不慎落入那飓风暴眼之内,神色狰狞中带着亡身的惨叫被戾魂撕成齑粉,霎时间四周血腥一片,搅的众人眼鼻酸涩。 纪姚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瞪着滚圆的眼珠,喉中似堵了棉絮,空张着秀口,愣是发不出一丝音调,她的脸颊早已潮湿冰冷,却呈现出不自然的薄红来。 林旭到底年长,待混乱之中他瞅准时机一把拉过僵硬的纪姚,速速躲进了前堂。他蜷缩在一方隐蔽的角落里,抱紧那吓到失魂的少女,为她施针安抚,许是太过惊骇,待印堂处银针刺入,纪姚空茫的眼珠轻微的动了动,随后疲累的落下眼睫,倚靠在林旭的怀中陷入安眠。 屋外那道顶天立地的巨大铜门,在鸩影剑的血腥献祭下,发出震慑苍穹的轰隆闷响,陈旧而斑驳的繁咒饮足了血水,流动着猩红的荧光向四周游动,直至退却到铜门的边缘,似无形的手臂向虚空之外拉扯,生生破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骨瘦如柴,青皮干壑的枯手,留着锋利锐长的肮脏指甲,挤进了缝隙之间,像条铁钩般死死的扒在铜门边沿,如刀似剑的长指甲,毫不留情的刺进一只獠牙的小鬼腹部,疼的它嘶吼惨叫,瘦弱的四肢拼命的挥舞。若不是那小鬼被雕刻在铜门之上,恐怕它真的会祭出獠牙,啃断这只穿腹的罪魁祸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章 诛邪 湛屿从未像现在这般后怕过,他盯着江予辰因失血而苍白肃冷的面容,似乎在看着一具冰雪铸就,毫无人性的雕像,它是这般的冰肌玉骨,恍若谪仙,却难掩其心狠手毒,灭绝人性的本质,他仿佛一瞬间置换了魂灵,或者说彻底撕碎了贤良纯善的伪装,他如九幽地底蛰伏千年的凶煞,一朝降世,必将撼天踏地,掀起腥风血雨,用最辽阔的尸山血雨,填满心中无尽的怨愤与宿仇。 他寒凉的大手倏尔握住了江于辰的鸩影,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了他大半个手掌,血祭因外来的干扰而被迫中断,鸩影发出的红光瞬间黯淡,“予辰,收手!你若是祭开那道铜门,整个村子就要沦为废墟了!” 湛屿的目中闪着悲天悯人的慈光,他顾不得手掌传来的疼痛,轻声劝慰道:“想想林大夫,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江予辰眼底的残暴不仁,登时如烈火燃烧,他没有在湛屿的劝慰中找回一丝人性,反而嘶哑着灼烫的咽喉,几欲泣血的怒吼道:“放手!” 湛屿被他的横眉立目,慑的微有僵迟,此时的江予辰用灵流暴力震开了他的手臂,不顾其鲜血淋漓的伤口,以燃尽丹元为代价彻底将铜门拉开了一道一人宽窄的缝隙,那扒着门缝的枯手终是得了轻松,以最快的速度窜出铜门,裹着满身的腥臭与戾气,嘶叫着冲向眼前的几人,挥舞着尖牙利爪,形如闪电般的窜来窜去。 随它之后,接二连三,各色狰狞嗜血的厉鬼,披着骇人的样貌,吼着兴奋刺耳的尖叫,冲入人群之中恣意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时间,林旭的医馆沦为修罗地狱,惊恐的惨叫与邪灵的残笑,震慑云霄,经久不绝。 见此景,江予辰面若芙蓉的俊颜,露出满足的嗜血微笑,调转鸩影的剑身,他将剑尖掼插在地,染血的左手自地表虚空一握,那把沉入地底的剑影,铮然浮现,待剑影浮在眼前,江予辰赐灵入影身,以浊息转换灵力,迫使直冲云天的飓风,改向铜门轰去。 眼见那一人宽窄的缝隙,如今都能跑辆马车了,湛屿来不及再出言相劝,只得挥剑相向,他的瀚雪劈在影剑之上撞击出一道炫目的火花,灼痛了江予辰含笑的凤眼,来自地底的飓风少了影剑的加持,顿时威力骤减,裹挟其中的魂灵似乎受到了某种威胁,一个个奋力挣扎着向地底游动,死活不愿再靠近那铜门一步。 湛屿本不愿对江予辰拔剑,可若不这样做,只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回归正道了,“予辰!你清醒一点,我不管你与云莱,无极之间有任何恩怨,如今不是你大开杀戒的时候,你想一辈子被正道诛杀,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吗?” 江予辰仿佛品尝到甜头的赌徒,三言两语是不会劝动他骚动的好胜之心的,他语气森冷,面容乖张,执影剑在手,惬意抚摸着剑身,道:“我放过他们,谁又来放过我?就算联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不是予杀十二人的对手,你只看到了苍生即将不幸,却至你我安危于不顾,我没你那么伟大,我做这一切,只为活着!” 瀚雪澄白的剑锋映着血红的雾霭,剑身上片片六角雪精此刻尽是斑驳的绯嫣,“已经够了,若将门后的厉鬼全部放出,你就真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江予辰忍不住嗤笑,他手提剑影的样子,活像刑场之上宰人的刽子手,浓郁的浊息在他的身边氤氲如雾,点点红光似飞霞流萤,苍白如雪的笑颜掩藏在重重雾霭间,形如妖艳鬼魅。 湛屿的身后传来更加凄惨的吼叫,他皱着眉头不忍去看,空气中腥甜的气味,早已告知身后战况的惨烈,他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注视着江予辰的目光满是担忧与悲痛,他眼下纠结到几欲呕血,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停下造孽的手? 江予辰抬头仰望苍穹,皓空中一轮血月,染红了周遭漂泊的浮云,他突然很是喜爱这番血腥的美景,将珏白的手指送入口中,忘情的吮吸着指尖未干的血渍,随着他的动作,手掌间的伤口汩汩的涌着鲜血,淋漓如檐上春水,坠染在雅白的素袍之上,似开出朵朵娇艳俏丽的曼珠沙华来。 湛屿不由得有些看痴,他从未在江予辰的身上看到过如此轻浮的举止,但他吮着指尖的动作又是这般魅惑引诱。 从铜门里跑出来的厉鬼越来越多,予杀十二剑此时只剩三剑还在苦苦抵抗,清霜白瓦间肢体的残块混合着浓稠的血液,将屋顶铺陈的黏泞不堪,剩余三人带着满身伤口,跌跌撞撞,雨打梨花,几次三番想要从这困局之中逃离,皆被厉鬼围追堵截的毫无办法。 眼见即将横死在此,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只传讯焰火,快速的拉断了引线,只见一道银色的光点直冲云霄,在皓空比肩血月的位置处,铮然炸出一朵硕大无朋的火树银花,璀璨的闪光过后是无数的黑色流霞坠散天地。 江予辰舒展的眉宇倏忽皱紧,一丝慌乱转瞬即逝,他倏尔拔起地上的鸩影剑在手,飞身跃上了屋檐,左右开弓加入了战团。两柄长剑一白一黑,在江予辰的手中宛若游龙,招招又快又狠,裹挟着无穷无尽的杀意,剑剑生风,刮的三人眼睑隐痛。 强大的求生欲望支配着三人奋起反击,哪怕握着剑的手早已抖如筛糠,周身的气力即将枯竭,也绝不能放弃一丁点活下去的机会。江予辰似是早就看透他们三人的动机,专攻最强的澹台烨,十几招下来,他以是招架不住,脚下虚浮几近跪倒,但仍端着一副铮铮傲骨的窘态,故作刚强。 随着血祭仪式的中断,上古铜门自亡魂之地深处激射而出数十道锁链,瞬间击穿了几只忘情缠斗的厉鬼的琵琶骨,将其蛮横的拖回铜门之内。被拖走的厉鬼千年不曾降临过人间,哪肯乖乖就范,一个个用利爪撕扯着胸前的皮肉,龇着森白尖利的獠牙不甘不愿的怒吼着,就算它们如何挣扎喊叫,也是徒劳无功,无济于事,只能瞪着骇人的凶恶碧瞳,冲着江予辰的背影疯狂怒嗥。 其余戾魂见了铁链早已魂飞魄散,嚎叫着四散溃逃,奈何亡魂之地的锁链何其之多,条条皆如鬼魅游龙,无论逃往哪里都会准确无误的将其捉回,一时间,哀嚎遍野,刺的人耳膜欲穿。 江予辰自锁链交织间,迅疾而来,手握双剑,招式准狠,眨眼间便以解决两剑,随即足下用力,将两具尸首朝着铜门踢了过去,被即将拖入门中的戾魂们争相哄抢,不消片刻,便撕成碎片,化为一片血雾。 见此景,澹台烨愤怒的眼眶通红,发出即将困死的野兽咆哮,“江予辰,你这个畜生,好歹云莱门养你授你,你竟然出手残暴,连同门的尸首都不愿留下,早知养虎为患,当初就该任由门下弟子溺死你罢了!” 江予辰手执双剑,傲然孑立,倾城的容颜自血月映射下如九幽鬼魅,“在你眼里,云莱门是我的再生父母,授业恩师。可在我眼里,它是我痛苦的开始,悲惨的往昔!” 澹台烨见他将黑色的剑影调转剑身,施施然举在半空,狞笑着继续说道:“作为予杀之首的你,本该恪守理法,赏罚犯错的弟子,可你呢,任由他们欺我,辱我,甚至隆冬时节扒光我的衣服推我入水,那时候你的掌罚之责又在哪?我不过是反抗暴力,打伤了欺负我的弟子,你便赏我五十戒鞭,跪在戒律院三天不许吃饭饮水,你这偏心的也太过明显了吧!” 影剑自半空垂直落下,如一滴秋水落进湖泊,荡漾着涟漪没入了青砖地表,那裂缝中羸弱的风眼,顷刻间高涨如潮,巨涛龙卷扶摇直上。 澹台烨有些惧怕,他以光剑为杖,侃侃撑住了即将跪倒的身躯,越发惨白的面容滚落几滴冰凉的汗水,他忆起往昔那个苍白漂亮的孩子,穿着云莱门最是低下的粗布麻衣,跪在冰天雪地里,用满是冻疮流脓的小手,艰难的搓洗着一盆又一盆比他还要高大的衣服。他明明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抱在怀中喜爱,却总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小小年纪仿佛失去了童真,活的像个看尽生死的老叟,他越是这样毫不在乎,不苟言笑,别人越是想从他脸上看到更多的表情,哪怕是痛苦也好,也不要他如个玉雕般了无生趣。 有时候捉弄与欺辱,是对情感另一种近乎变态的表达,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捧出喜爱,却偏要用世上最恶毒最残忍的方式,强塞给你,殊不知你的乐此不疲,给对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江予辰提着鸩影信步而来,澹台烨竟然毫无所知,他沉浸在思虑里无法自拔,直到腹部的疼痛,拉回了他飘摇的思绪,江予辰狎昵的靠在他的耳边,轻柔的说道:“需要我提醒你吗?当年你偷吻我的时候,我没有睡,如今,你要为你当年龌龊的心思付出代价了!” 他不确信的睁大了双眼,当年他鬼使神差的进了戒律院,看着跪坐在地的小小身躯,忍不住吻了他嫣小的嘴唇,事后他恶心自己亵童的举止,整整闭关三年,待他出关,尚兰卿以将他送入无极观做了卧底,他以为这件事只有自己知晓,却不想当年他本就清醒着。 江予辰抽出贯穿他腹部的鸩影剑,滚热的鲜血瞬间洇红了艳金的华服,他顾不得剧烈的疼痛与失血的寒凉,颀长的身躯倏尔双膝曲跪,昂扬的头颅此刻低若尘埃,颤微的手指,小小的捏住眼前白袍的一角,忍住口中肆虐的腥甜,半是含糊半是哽咽道:“对不起,当年是我逾越了!” 想他予杀十二剑,在云莱门是何等高山仰止,风光无限,作为首座的他,何曾如此卑微,如此恭谦过,但如今他是真的心甘情愿,跪在这个当初倔强清冷的孩子面前,赎自己所犯的罪。 江予辰望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长者,说不出的恣意畅快,他倏尔笑了,笑的是这般无所顾忌,朗朗敞怀,凤尾凝结的寒冰尽数融化为潺潺溪流,闪着波纹潋滟的碎光。 湛屿自飓风的彼端听不真切他二人的对话,只见那年长的男子屈身下跪,脆弱的像个犯错的孩童,湛屿本想飞身而上,可面前的飓风忽然爆涨,壮大的风柱瞬间刮碎了近前的檐瓦,湛屿翻身跃上了房顶,遥遥注视着对面屋顶的动作。 许是笑够了,江予辰扯过脚下匍匐之人的衣领,带着他跃下屋檐来到飓风爆眼跟前,阴沉道:“你的道歉,我不接受,无论你如何卑躬屈膝的求得饶恕,我都不会给你活命的机会!” 许是人之将死,无畏无惧,澹台烨将手中的光剑以灵力折为两段,欣然而笑,抬手抹去嘴角的残血,对着江予辰的目光晶亮如星,“当年是我错了,但我从未后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章 诛邪2 理了理染血的衣襟,踉跄的后退了几步,澹台烨的长发自飓风的边缘上下翻飞着,似无处安放的触手,总想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暴眼之中无数的戾魂争先恐后的围堵在他的身后,似要伸出虬结的臂爪将他拖进风眼深处,那般癫狂的嘶吼,仿佛月夜下狩猎的狼嗥,光闻其声就让人不寒而栗。 可他却微笑着,置若罔闻,一双本是凛然千年的眉眼,此刻皆如骄阳下融开的冰河,细细碎碎的冰碴随着柔和的目光,尽数溶解,“我死于你手,是我咎由自取,前尘往事,你一并忘了吧!” 江予辰目如寒江,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人退入了飓风暴眼之中,一张纯净的笑颜瞬间被蜂拥的戾魂覆盖,那些千奇百怪的魂灵,用最满意,最畅快的手法,尽数将他撕碎,升腾起的血雾像张轻柔的红纱帐,随着飓风的冲力,杳杳飞向天际。 殊不知,他的淡定从容,慷慨赴死,在江予辰的眼中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一个恶贯满盈的纵容者,有何颜面用这等亵渎的死法求得他的原谅!这一切,不过是天理昭彰,因果轮回,就算今日他们侥幸逃脱,日后他江予辰也势必会登门讨还! 那扇古朴的铜门,终是彻底隔绝了亡魂之地的出口,那些游移至边缘的繁咒逐步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恪尽职守,原本狰狞颤动的众鬼像也恢复了往日的沉寂。江予辰驭动剑诀,召回了没入九幽的影剑,那冲天的飓风登时呼嚎着缩回了地底,自缝隙深处时不时传来一道鬼泣的悚栗。 湛屿自房顶翩然而下,将瀚雪插进剑鞘中,不等他开口说话,夜空中飞剑似流星雨落,纷纷向这座狭小的医馆滑来。他心道不妙,云莱这是接到传讯的召唤赶来接应了,看这飞剑的数量,没有成百也有几十。 江予辰亦是发觉了这些快速赶来的飞剑,他快速的插剑回鞘,一脚蹬开前堂的大门,冲着林旭喊道:“前辈,云莱门追来了,速逃!” 林旭见状,搀起昏睡的纪姚,往后进门的湛屿身上一扔,嘱咐道:“老夫我身娇体弱,这背人的活,就交给混小子你做了!” 湛屿本能的想将纪姚柔弱无骨,细滑沉香的身子再丢还回去,可这小老儿实在是窜的够快,他自药柜暗橱中拿出一柄雅白折扇,随意插在腰间,便翻窗逃了出去,整个人动如脱兔,行如疾风,不消片刻便跑出了医馆的范围。 湛屿背着纪姚跑在中间,江予辰负责断后,四人自如霜的月影下向深山密林急速奔跑,然而脚程总是敌不过飞剑的速度,不消片刻,身着艳金弟子服的云莱门徒,带着依附其下的杂门小派,浩浩汤汤追上了江予辰四人,将他们团团围困在一处山崖边。 林旭自崖边胆战心惊的朝下望了望,只见山谷中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清,不知底下是嶙峋的岩石,还是葱郁的树冠,要是后者还有一线生机,要是前者那可就是脑浆迸裂,碎骨粉身呐! “哎!老夫这是造了什么孽呦!遇见你们两个挨千刀的混小子,不光劳心劳力,如今连小命也不保了!”林旭有些夸张的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语气里的悲切也是装的太过敷衍。 云莱门的子弟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副无礼的傲慢,此时面对依崖而立的四人,早已将傲慢甩到天上去,其下依附的小门派尽是狗腿模样,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就差端茶递水,捶腿摇扇了。 不等云莱弟子发话,狗腿子们先七嘴八舌的给江予辰等人安排罪状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越狱,竟然敢杀人,我劝你们乖乖束手就擒,跪下求门主给你们留个全尸!” “就是,就是。一帮勾结北冥的渣滓叛徒,就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说到这林旭就不服气了,他叉着老腰,脖子一梗,眼若铜铃的叫嚷道:“屎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夫勾结北冥妖魔了,我一个悬壶济世,福泽百姓的医者,凭空被你污蔑,我很是恼火啊!” “我管你医者还是屠夫,只要跟叛徒勾在一块,统统脱不了干系!” “你既然说你是医者,为何收留救治越狱逃犯?作为王朝百姓,你不应当上报官府,缉拿要犯吗?光凭这一条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林旭实在百口莫辩,他救治通缉逃犯是不假,但他坚信这两个孩子不是轻易杀人的暴徒,从他们身负大刑几欲送命的伤痕来看,越狱那天恐怕给他们一只鸡也杀不成了吧! 林旭本想找点什么出来,鬼扯一番,却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小径,傲然自负的云莱弟子,则个个谦卑躬逊,颔首底伏。只见小径深处,一位身着赤金华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子,束手缓缓而来,立在云莱众弟子跟前,得天独厚的威仪孔时,似一座巍峨高山耸立,瞬间让人想要仰望崇敬。 除了昏睡的纪姚,林旭,江予辰,湛屿具是一惊,来人自手中将折成两段的光剑残影,掷在江予辰身前三寸处,肃杀的目光似凌迟剜刀,盯的江予辰恶寒遍体。 “说吧!你是如何戮尽我云莱予杀十二剑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具是静若寒蝉,投向江予辰的目光皆如是在仰望一头洪水猛兽。想不到他江予辰不过一十八岁的单薄少年,竟能将比邻三宗宗主修为的予杀十二剑尽数斩杀,这是何等的恐怖,何等的丧心病狂! 江予辰扯着寡淡的微笑,抬起两只血渍斑驳空空如也的手掌,无辜道:“陈掌门,晚辈手无兵器,如何能杀人?” 陈祈朝一双厉目,如鹰隼尖锐,虽然他赶到医馆时晚了一步,可四周弥漫的阴森鬼气,还是被他察觉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他在被土石回填的沟壑旁拾到了澹台烨的光剑,赋灵其上,感知到比御化鬼界之门召唤出的阴灵强悍百倍的恶煞。 云莱门以自身灵力为媒介,洞开九幽阴司之门,借十方鬼怪参与作战,但凡宿主召唤的阴灵是不会反噬残杀主人的,除非彼方以深得其道,释放出的鬼怪乃是九幽之地最为凶残,最为暴戾的狞恶邪祟。 “你四人当中,只有你修习云莱鬼宗术法,附着在澹台烨剑身上的阴气,早已暴露你御化鬼界之门的招数,何必装此无辜!”陈祈朝不愧为一派掌门,洞若观火,一望而知,声若远寺洪钟,撞击着众人倥侗愚僵的脑袋。 有人听不明白,插嘴道:“他江予辰不是无极观弟子吗?怎么又会修习云莱鬼宗术法?” 这时一位离他颇近的云莱弟子,一脸不屑的解释道:“他是我云莱门的叛徒,受不了修习仙法的苦,改去做了道士,结果半斤八两,仗着一张漂亮脸蛋,得了个西陵双雄之一的好名头,实乃绣花草包枕,中看不中用!” 提问之人一边点着头一边盯着江予辰举世无双的脸看,忍不住由衷的赞叹道:“他这张脸,真是越看越美,像他娘的跟噬仙散一样,看多了让人上瘾!” 噬仙散乃是修真界的大忌,但凡修仙的名门正派最是恶心鄙弃这食髓饮血的魔界药粉,此时这小派弟子口无遮拦,竟当着大派掌门跟前提起禁忌,顿时惹来一众威慑白眼,吓的他立马骨软筋酥,魂不附体,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陈祈朝径直朝着江予辰渡步而去,他每迈一步,三人便后退一步,至到崖边簌簌滚落碎石飞沙,才不得不停下发软的脚步。林旭焦急如鼠,原地转着圈圈,口中急念着如何是好。湛屿揽着纪姚将视线从崖底的漆黑之中抽回,一手握住了腰侧瀚雪的剑柄,做好随时拔剑的准备。 忽然之间,江予辰目光阴沉的自袖中甩出一张驱灵符,黄色的符纸携着青白的灵光,向着陈祈朝面门而去。 陈祈朝微有颜怔,随即爆开灵场,将近前的符纸瞬间点燃。 瞅准时机,江予辰一手一个抓住林旭,湛屿的胳膊,飞身跳下了漆黑的悬崖,他自半空调动灵场,凝出两道流转着莲纹的结界,将湛屿,纪姚,林旭尽数包裹在结界之中,而他自己却如一抹单薄的白羽,自暗夜浓墨中悠悠飘落,即将在风澜中解体分散! 湛屿眼铮铮的看着江予辰自两道结界的夹缝中坠落,幻白一掠,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那扬洒其上的斑驳血梅,便消失在了眼角的余光里,湛屿倏尔心悸,他自结界中想要翻转身体,却因纪姚在怀无法做到,倒是林旭跪趴在壁障之中,瞪着清明的双眼焦急的向下探寻着。 这一瞬仿佛过了经年,待两道结界悠悠落地,纹路似开到荼蘼的清澈华莲,舒展着柔美的嫩瓣逐渐暗淡,湛屿将纪姚猛推进林旭的怀中,掌中燃起灵焰,焦急的喊着江予辰的名字。 纵观整座崖底,遍布泥沼水潭,遮天蔽日的树冠阻挡了月光的挥洒,盘根错节的虬根缠着不知名的藤蔓,碧绿的枝叶足有巴掌大小,茂盛的草皮生长在腐枝败叶的泥潭之上,看起来像一只只生长着绿发的头颅。 湛屿的半个小腿尽数淹没在粘泞的泥水中,他顾不得水中尖利的枝丫划伤皮肤,近乎癫狂的在这片漆黑的泥沼中奔跑,连日来的大起大落,提心吊胆,早就磨尽了他的理智与沉着,只要想到那白衣胜雪的少年,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他就压不下心底的疯魔。 声声呼唤回荡在空谷的幽寂里,惊起了林中休憩的飞鸟,掌中的灵焰凝结出青白瓦亮的光芒,映的周遭白凌凌一片,湛屿自几丛藤蔓之中穿过,于前方巨树之下瞥见一截白衣,顿觉心神归位,他欣喜的走上前去,高兴的眼窝潮红,鼻腔酸涩。 “予辰!你快担心死我了......我......!”不等湛屿说完,那截白衣倏尔拖动,随后他眼前一白,江予辰满是冷汗,青白交加的俊颜呈现在眼前。 飞扑上来的他,一把摁倒湛屿高大的身躯,双双倒进满是泥浆的污水之中,就势向着旁边急滚而去。污泥滚的满身都是,湛屿自眼角余光中,瞥见方才站立的位置,忽然坠落一只庞然大物,橘黄的兽瞳此刻危险的半眯着,血盆大口嘶吼出腥臭欲呕的湿风,吹皱了二人近前的浅洼。 湛屿刚好俯趴在瘦弱的身躯之上,顿时压住了江予辰跌断的骨头,蚀骨的巨疼饶是他再能忍受,也抵不住闷哼出声。 感知到身下之人因疼痛发抖的身体,湛屿慌张的从其身上滚落下来,连忙问道:“予辰,你可有哪里受伤?” “我摔断了小腿,还有肋骨!”江予辰额上的冷汗似明珠映月,在青白灵光中闪着晶莹润泽,一口银牙以咬的咯吱乱响,仍强忍着慢慢爬起。 湛屿抽出瀚雪,转身挡在江予辰的面前,与那庞然猛兽冷冷对视。许是他的眼神激起了猛兽与生俱来的暴虐,它将湛屿的戒备视为挑衅,兽眼怒睁竖瞳大亮,似两盏明火灯笼,口中的涎水粘稠拉丝,森白的犬齿尖利似刃,这要是被其啃上一口,骨头都能咬个对穿。 湛屿握剑的手心,已经细密的蒙上了一层薄汗,五指逐一松开,从新将剑柄握牢,那野兽拖着沉重的身躯,似一座小山般四爪并用快速向自己冲来,随着一人一兽的距离拉近,湛屿这才看清对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它面似畸龙,头余一角,双须皆断,身上遍布焦黑狰狞的疤痕,一爪皮肉已失大半,裸露着浅灰色的骨头,但这丝毫不影响它前进的速度,都说龙御九天,真龙乃天子的象征,而此刻深山荒野却陡然出现一只现了真身的残龙,着实让湛屿骇了一惊! 瀚雪自暗夜之中如高山雪女,降玉鸾下凡尘,每一招刺挑皆带起一簌华美雪精,那条残龙似是失了神智的低等猛兽,除了张开血盆之口没头没脑的去咬,就连辗转横挪的身子都是可笑的笨拙。湛屿只是绕着缠枝的藤蔓翻飞了几下,就将其腐烂不堪的龙头卡在了当中。 说来也怪,它只是奋力的扭动着躯体,想要将自己的头□□,除了愤怒的打着响鼻,它竟然一声龙吟都不曾发出,一张巨口上下开合像是哑掉了一般! 这时林旭带着苏醒的纪姚闻声寻了过来,待二人见到这样一条残败的巨龙,竟然如此可笑的卡在一丛藤蔓之间挣扎,嘴巴张的似能塞进一颗鸡蛋。 “湛公子!这是,是条龙吗?”纪姚面有害怕,下意识的往林旭的身后躲了躲。 林旭顿时像个暖心大哥哥般,反手拍了拍纪姚的胳膊,以示安慰。 湛屿点着头道:“是龙不假,只是焉有古怪!” 林旭不解道:“哪里古怪?” “它没有神智,旧伤遍体,口不能言声,跟头未开智的蛮兽毫无区别!” 林旭还从未见过真龙,遂安抚了几下纪姚,渡到那庞然大物的跟前,盯着它硕大的脑袋猛看,自龙口喷薄而出的腥湿涎气,裹着冰雪的寒凉,吹拂着林旭单薄的衣袍,他仿佛置身在藏冰的窖口,阵阵凉丝丝的寒雾冻的他眉毛凝结成霜。“怎么这么冷?” 林旭搓着衣袖,自残龙身边跑开,“我在西岐村住了六年,这片山林我采药也算是走了不下数十次了,竟从未发现崖底盘着条真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章 诛邪3 "这是条半龙化的蛟,应该是在渡劫的紧要关头,被外力中断,捕捉囚禁在此!” 循声而望,林旭这才发现倚在树干旁的江予辰,此刻这遭瘟的孩子,脸白的跟义庄裱糊的纸扎人似的,珏白的手指死死的攥紧肋下的衣袍,难忍的疼痛使其俊俏的五官全部皱成一团。 林旭半是心疼半是恼怒的埋怨道:“老夫废寝忘食的刚医好你,你就又作的一身伤,你纯心想死就别拖累老夫!”嘴上不饶人,可行动却暴露了他柔软的善心,只见他轻柔的探查着江予辰的伤势,细心的拿出伤药喂其服下,就地取材,折了几截枯枝,作为夹板固定住断掉的小腿骨,一边绑着布条一边数落道:“你这孩子,舍己为人固然狭义,但也甚为愚蠢,那混小子又不是个废物,自己不会撑结界吗?非要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吧,成了重伤号,拖累大家!” 江予辰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退尽血色的薄唇微微颤抖,“前辈教训的是,晚辈关心则乱了!” “我倒不是存心想骂你,只是你这般不为自己着想,我看着来气。”倏尔收紧了手下的力道,将布条绷紧,“作为一名大夫,最看不得人不惜命,你就笃定下辈子就比这辈子快活安乐?” 江予辰忍着满额豆大的汗珠,笑容似雨后破碎的青莲,“晚辈定时刻铭记前辈的教诲,一定惜命珍命!” “这才对嘛!你这般绝艳的姿色,老夫还想多瞧几眼勒!”随手打了一个漂亮的倩结,林旭甚为满意,将瓶罐依次收进乾坤袋中。 江予辰望着林旭灰白的发顶,音色淡薄如烟霭云雾,“晚辈似想起一位故人,他与前辈调笑的口吻甚为相似!” 林旭头眼不抬,问道:“哦?谁跟老夫这么有缘,腔调都是一个样子的?” 江予辰目如鹰隼,明光沉幽,“扶心堂主,花茗。” 捏着瓷瓶的手指,蓦的打滑,一瓶上好的止血散,摔落在磅礴的根系间,滚了两下,卡在虬根与污泥间,不在动弹。 江予辰继续问道:“前辈,可是认识花堂主?” 林旭执起那裹上泥浆的瓷瓶,连擦拭也懒的做,便一股脑的塞进了乾坤袋中,语气平淡道:“不认识,扶心堂倒是听说过,医仙双修嘛!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虽极力保持镇静,但言语中的轻颤还是被江予辰所察觉。 “那还真是可惜了,前辈与花堂主的性格真是相像,就连对阿屿的态度,都是如出一辙!”江予辰凤眸凛冽,注视着林旭腰间那露出半截玉骨的折扇,其上镌刻着一枚小小的茗字,与花茗扇骨上的苼字位置相同。 林旭将乾坤袋收紧扎好,挂在腰间,素着面容不再回答江予辰的谈话。 那条蛟龙似是累了,收敛了臂爪,蜷缩在地上喘着粗气,它的头依旧牢牢的卡在枯藤之间,进退两难的窘态着实滑稽可笑。湛屿收瀚雪归鞘,说道:“我们速速离开此地吧,也不知崖上的云莱门人,何时会下来搜查!” 三人闻言齐齐点头,湛屿走上前去搀扶起江予辰,四人自泥潭之中艰难前行,许是走了半盏茶不到,身后的蛟龙突然爆发出撼天龙吟,惊飞无数休憩在枝叶间的各色倦鸟,一时间,冷兵刃的碰撞与灵流的辉光,将崖底映如白昼。 湛屿四人站在一方矮坡上,看到下方密林深处,艳金的衣袍自青灵的白光中熠熠夺目,蛟龙一改方才笨懒的身躯,如游龙出水,蟒蛇撼树,粗壮的身子迅捷灵活,森白的利齿间血污斑驳,橘黄的竖瞳似两柄寒芒短刃,闪着凶残暴虐的骇人之光。 下方斗成一团,隐约可见蛟龙脖颈处,封禁咒印墨色的纹路,那咒印此刻应该是受到了破坏,自残存的纹路中激射出无数黑色针雨,刺入人身瞬间将其毒痹。 可这蛟龙毕竟不是真龙,加上躯体受损,力量禁锢,对付些修为轻浅的小弟子还绰绰有余,一旦遇到宗师级别便计穷势蹙,毫无还手之力。只见陈祈朝一招灵波打过去,将激射而出的针雨就势反弹了回去,尽数扎进了蛟龙体内,痛的它仰天长啸,悲彻的龙吟响御九霄,倏尔天空积云密布,湿风骤起,暴雨湍急而降。 四人不再过多停留,磕磕绊绊的自雨幕中跋涉前行。瓢泼的大雨打在脸上,使人睁不开眼睛,前方又多泥沼深潭,江予辰又跛着一条伤腿,走的更加缓慢,二人不敢撑起结界避雨,生怕被云莱门人发觉,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东撞西挪。 走在前方的纪姚忽然身子一歪,娇小的身躯快速的向潭底深陷,眨眼间就已经淹没到了腰腹,她显然是被吓坏了,双臂挥舞,音调声嘶力竭,然而越是挣扎越是陷的迅速,转瞬以至胸口,浑浊的泥水溅的她满脸都是。林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奋力的向上拉扯,奈何却如与山岳拔力,差点没把自己也拉进泥潭里去。 湛屿赶去帮忙,二人使足了气力才将纪姚拉了出来,出了泥潭捡回一条命的少女,惨白着泪流满面的小脸,撞进湛屿湿透的怀中,放声大哭,一刹那搞的三人具是尴尬。 然而不等湛屿安慰她放开自己,雨幕之中便陡然激射出一团炙黄火球,四人见状速速原地分散,那团火焰打在之前四人站立的地方,在雨水中兀自燃烧,丝毫不灭。 江予辰的凤眸被明黄的火焰,灼烧的隐隐发疼,他抬眸望向火球射来的方向,只见徐徐而来的陈祈朝自身后悬浮着一只通体燃烧的巨大凤凰,它华美艳丽的凤翎拖拽在地上,引燃了周遭的枯枝败藤。 陈祈朝似无冕战神,手中的霓凰剑淬着无边业火,脚下的泥潭被烈火炙烤的滚烫脆裂,就连他华服的袍角都似乎燃着橙红的火焰,他自滚滚烈焰中踏步而来,正容亢色,凛若冰霜。 江予辰倏尔轻笑,满是雨水的容颜,娇弱白荷,他身姿桀骜的立在雨中,面容平静疏冷,“陈掌门,您无非是想取我性命,但他们三人是无辜的,可否请您手下留情,绕他们一命!” 陈祈朝敛目横视,语气寒凉,“我本是清理门户,无干人等,绝不牵扯!” 江予辰仿佛吃了颗定心丸,面容登时舒展,说道:“阿屿,带着前辈跟纪姑娘先走吧!陈掌门一言九鼎,以后定不会于你们发难!” 湛屿急道:“要走一块走,要死一块死,我湛屿绝不会留你一人!” 江予辰侧目而笑,凄婉绝美,“谢谢你,但我不需要你如此对我,替我好好活着吧!” 如此遗言,句句诛心,字字残忍,湛屿原本安放心脏的地方,此刻骤现狰狞的窟窿,飕飕的冒着凉风苦雨,“说什么混话,这世上无你江予辰,便不再有我湛屿,无论你上九天成神,还是下九幽为鬼,吾必生死相随,绝不相弃!” 江予辰挺拔如竹的身躯,微有僵硬,此刻雷云击闪,紫色电光劈裂天际,照亮了他瘆白凝思的俊容,湿透的白袍笼罩在他单薄的身躯之上,勾勒出匀称紧实的曲线,柔顺的长发经雨水的冲刷越发的漆黑透亮。越是将他的身影映在心底,越是不忍直视他的消亡,湛屿推开纪姚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满目哀伤的注视着江予辰绝艳无双的侧颜。 他薄唇微动,细弱的嗓音似远山莺啼,隔着万重雨幕蹁跹而来,“走吧,这辈子有你陪伴,此生足矣!” 江予辰不知何时凝出一记束缚咒,轰然砸在了猝不及防的湛屿身上,殷红的符咒瞬间化作细韧的红线,将湛屿捆束其中,连带着他的灵力一并封禁。 “林前辈,劳烦您与纪姑娘将他带至听雨阁,交给沈阁主。”将目光从湛屿的身上游移至林旭眼前,诚挚道:“恕晚辈食言了,今后若有难处,找阿屿也是一样的,他定会尽心尽力,绝不推辞!” 林旭面有不忍,枯黄的手指附着在腰间的折扇之上,似要抵抗,江予辰察觉到他的举动,微微的摇了摇头,笑道:“快走吧,为了我不值得!” 陈祈朝耐心有限,手中的霓凰登时怒焰滔天,橙红的火焰忽又高涨几许,蒸腾着冷雨化为水汽,“叙旧到此结束,是去是留,速做决断!” 林旭面容哀戚,实属不忍,他大力扯过湛屿的胳膊一把将他拉进了茂盛的密林之中,眼角湿润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 反倒是纪姚,频频回头侧目,看着江予辰释然的眼眸,倏尔憋的心底发酸发涩。 “人都走干净了,陈掌门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个痛快吧!”收回目光,江予辰莞尔一笑,迎着骤雨的面容满是讥讽。 陈祈朝注视着这颗云莱门下最不听话的棋子,郁结不化的仇恨,登时蒙的眼眸猩红一片,“岳从晗,因你而死?” “是!” “尚兰卿,是不是为你所杀?” “不是。” “予杀十二人,是你做的?” “是,是我做的!”江予辰言语平静,一问一答似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 “我云莱门待你不薄,你竟然倒戈相向,跟着云峥帮着丞相一党,打击残杀我国师党羽,你自以为办事滴水不漏,殊不知,我早就对你不甚放心,在你的身边我又安插了两枚棋子,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江予辰自橙红明焰间抬起眼帘,凤眸微澜,本是清净无欲的脸上竟然划过一抹妩媚,修长的手指将粘在额前的碎发拨开,说道:“陈掌门,何必拐外抹角,你无外乎是想从我身上得到邪影真言,以浊气开启虚无之境,拿回上古仙法卷轴,可我进了那万卷阁秘境,确实没有找到那禁忌秘术!” 尚兰卿时常夸赞他这个徒儿七窍玲珑,心思缜密,果然太过聪明的人是万万留不得的,陈祈朝好歹做了二十年的掌门,喜怒不形于色,但他那被戳穿心思,微妙到不已觉察的细微表情,还是没能逃过江予辰的法眼。 “我贵为一派掌门,修得云莱无限心法,怎会贪恋他无极观糟粕邪佞的禁术!”陈祈朝震袖一甩,言语轻屑。 “那陈掌门为何在无极观影台试炼中,煽动众弟子激我夺冠,而后几次三番置我于死地,甚至不惜引来北冥魔物试探于我,不就是为了想知道我到底修没修习邪影真言吗!” 倏尔霓凰振翅,陈祈朝眸锋肃杀,炙热的剑锋破开冰冷的雨幕直刺江予辰咽喉,然而他不避不躲,目光澄澈冰冷,嘴角扯出一丝耻笑,如此放荡不羁映在陈祈朝的眼底,让他恨不得一剑焚化。 然而不等霓凰近到江予辰的跟前,陈祈朝燃烧自身灵力凝化的火凤,骤然发出冲天的悲鸣,随后自虚空中明灭不定,一只黑色的箭簇赫然贯插在火凤的胸口,蒸腾的灰色浊息龟裂了凤凰半透明的躯体,使其化为片片余烬,飘散在雨中。 火凤受创,作为它的本体,陈祈朝自是在劫难逃,只见他捂着胸口,将霓凰剑拄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着黑色的鲜血,伟岸的身躯此刻佝偻如虾,显然内伤不清。 陈祈朝凝练一缕魂魄所化的炎凤,不惧任何刀枪剑戟,是为凤凰一怒,焚野千顷,但看似强悍无匹的凤凰虚影,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由魔晶玄矿打造的兵刃。采集于北冥丛极深渊的万年魔晶,是一切炎阳之物的克星,就连居于日中的踆乌也可杀死,却不想今日疏忽大意,竟然着了这小子的道。 侵入骨髓的阴寒,冰封了体力的炎阳之力,他仿若置身嚎哭雪渊,血液与皮肉瞬间凝冻成冰,连话也说不清了,“你......安插......了......帮手!” 江予辰歪着头,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门主,在暴雨中憔悴狼狈的可怜模样,此时的他一定痛的要死,那被魔晶击碎的魂魄,可不是闭关几年就能修回来的,身魂已经残破,就算拿到上古仙法,也很难登峰造极了吧! 一想到这里,江予辰就蹙起了眉心,他似乎是想到了自己饱受奇毒折磨的年月,越是不甘越是急于求成,其结果就是痛苦中沉沦,欲望里自戕,死去活来了多少次,他早已数不清了,除了彻骨的仇恨支撑着,他实在找不出任何继续苟延下去的理由了。 “陈祈朝,你们都认为我会听话,会受你们摆布,去完成你们下达的任何命令,你如是,尚兰卿如是,玄鹤真也如是,你们都自以为操控了我,殊不知,这颗棋子早已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江屿辰居高临下的藐视,似最毒的长鞭,鞭挞的陈祈朝不寒而栗,“我能走到今日这步,还要多谢谢你们!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江予辰磨齿难忘,时刻铭记于心!” 陈祈朝艰难的直起身子,颤抖着抹去嘴角的残血,那把流刃若火的霓凰剑,此刻寂灭如散了温度的余烬,冷冰冰的雨水尽情的敲打它薄薄的剑身,发出清泠的声响,“难怪尚兰卿对你念念不忘,你这副心肠,不搞权谋真是浪费!” “你单枪匹马的挽留我一人,不就是为了单独套我的话吗?你以往是没下达过让我寻找邪影真言的命令,但是你经尚兰卿之口,无意透露给我的只言片语,早已暴露了你的真实目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江于辰眉峰舒展,言笑晏晏,“我再告诉你个隐秘的事吧!”他酌字酌句,无比畅快的说道:“尚兰卿跟玄鹤真,是那种宽衣滚床的关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章 止戈 陈祈朝似活吞了苍蝇一般,狞白着脸几欲干呕,然而接下来的话,彻底将他打落无间深渊。 “你最得力的鬼宗宗主,你最结实的左膀右臂,早就沉浸在玄鹤真虚伪肮脏的蜜意里,沦为无极观的走狗了!你真以为你坐镇后方,任由无华手眼通天,哪怕不惜拱手你门主之位,也要灭了无极观的意图,掩藏的很好?”江于辰嗤笑不已,“你既装无辜,背地里又心狠手辣,假借他人之手,做尽你想做之事,世人都道他无华蛮横跋扈,心胸狭窄,谁又能想到,自诩云莱最德高望重的傀儡门主,才是背后最大的国手!” 这场雨大若天裂,伴着龙啸的震荡,越发凶猛,它似要极力冲刷世间的肮脏污佞,连陈祈朝佩戴了十几年的虚伪面具,也一并砸的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狰狞凶恶的嘴脸来。他啐出嘴里的腥咸,收敛以往的慈祥顺和,换出一张邪佞阴沉,注视着江予辰的目光似夜枭般锐利,“你小小年纪,看东西倒是透彻!不过,你这条命,今日是万万留不得了,本掌门,今日就诛了你这心术不正的邪祟!”手中的霓凰霎时淬炼起无边业火,熊熊燃烧的橙红火焰,炙烤着他湿冷似铁的袍角。 江予辰凤眸微眯,嘴角画出一道浅浅的弧度,有种似笑非笑的孤艳清冷,然而落在陈祈朝的眼中,那就是不自量力的嘲讽,他将霓凰举在身前,直指江予辰的咽喉,笑道:“到了地府,替我问候尚兰卿一句好。我这就送他的心尖人,下去与他团聚!” 霓凰的火焰倏忽暴涨,锋利的剑刃流转着炙热的灵流直直刺向了那白皙如玉的脖颈,然而江予辰依旧不躲不避,只是扬起头,注视着陈祈朝的头顶上方,眼神讳莫如深。 眼见霓凰的剑尖即将刺进那抹纤细的脖颈之中,周遭倏尔腥风四起,那条伤痕累累的蛟龙拖着满是污血与碎肉的身躯,瞪着凶狠的橘黄竖瞳,张开满是红色涎水的大口,自密林泥沼中掠来,向着他薄弱的脖颈后方,迅疾下口。感知到身后的危险,陈祈朝赶忙收剑,足下轻点,斜飞了出去,潇洒矫健的落在一侧的树冠之上。 那蛟龙一击不成,复又昂扬着身躯紧追不舍,它似乎对纤瘦的江予辰不感兴趣,穷尽气力追赶着身姿伟岸的陈祈朝。那封禁了蛟龙的咒印,此刻尽数剥落,斑驳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新生长,新生的鳞片自雷鸣电闪中闪着森冷的银光。它的速度更加迅捷,龙吟更加震彻,利爪攀附过的树干均被扯出道道深邃的沟壑,有些纤细的树干不堪蛮力,纷纷折断。 霓凰每挥一剑,熊熊业火必引燃周遭的枯枝败叶,陈祈朝奋力的催动丹元,燃烧更多的灵焰去攻击眼前越发凶悍的蛟龙,一道道炙热的橙红火焰,霸道的打在蛟龙的身上,均于鳞甲之间化为丝缕水汽,仿佛无形的水系壁障笼罩其身,阻挡一切试图伤害本体的攻击! 丹元的灵力运用过度,即将枯竭,陈祈朝手中的霓凰剑明灭不定,他翻转而上一株矮树,自周身设下一道刃火纹路的壁障,躲于其中狼狈喘气。那蛟龙浮上半空,运其水系本领,凝无数雨滴化细小薄刃,似漫天扬扬而洒的雪精,密集而猛烈的攻打在炎系的壁障之上,自古冰炭不相容,两方相遇,瞬间暴起烟白水雾,自半空与冷雨相凝,继续化为雨滴落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林旭与纪姚拖着湛屿上了对面的山坳,迎面撞上了前来寻找湛屿的听雨阁弟子。众弟子见大师兄被一老一少拉扯赶路,具是不解,呜呜泱泱的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询问开来,然而湛屿除了眼珠乱转,却口不能言,江予辰自封他灵力的同时一并禁了他的言。他只能拼命以眼神示意,奈何这帮师弟,一个个呆若木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有异样。 沈傲一身寒湿,自暗夜雨幕中御剑飞来,湛屿仿佛见到了救星般,挣扎着冲出重围,甚为狼狈的跌撞在师傅面前。 “阿屿!......你。”沈傲见了爱徒无恙先是心下舒然,但见湛屿狼狈之中透着心焦虽微有怔愣,又因感知不到他的灵元涌动而随即明了,遂掌中骤然续灵,将那道侵入皮肉的束缚灵咒,尽数化去。 得了自由,湛屿顾不得叙旧,念动剑诀,翻身上了瀚雪,黑衣猎猎化作一簇箭翎,向着密林深处疾驰飞去。 纪姚自密集的雨幕中,抬起早已白如塞上皑雪的脸庞,不管不顾的尾随而去。 林旭抹了把满是冷雨的下巴,叫到:“这一个个都叫什么事啊!”说罢追着那一抹渐渐消失的绯红,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了过去。 众弟子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该做如何,沈傲将御天飞剑还给一名弟子,说道:“跟上他们!” 于是一众听雨阁的弟子尾随着林旭的踪迹,浩浩汤汤的开拔了。 这边蛟龙攻势愈发凶猛,陈祈朝身中数记水刃,华服破烂,血迹斑驳,但一双眼瞳仍是深邃精明,江予辰面有疑虑,不好的预感似生着尖刺的藤蔓,顺着脉络扎进心脏。 果不其然,陈祈朝倏尔收了结界,全无灵力的身躯朝着自己跌落下来,那蛟龙得了契机,张开腹下森光熠熠的利爪,一击刺穿了他的胸骨,江予辰只闻身前闷呵,兽爪磨砺骨头皮肉的声响,在暴雨中格外清晰。 陈祈朝奋而发力,掌中凝聚的灵流爆发出一道炫目的白光,震开了蛟龙虬实滑腻的身躯。做完这一切,陈祈朝眼角闪着一丝欣慰与狡黠的余光,施施然向身后江予辰的怀中瘫软倒下。 江予辰不明白这老狐狸又在下什么迷魂药,遂身姿微仰,似要后退出去,然而陈祈朝的一句话,却让他生生住了脚步,稍有迟疑,便抬起僵硬的双臂,面有嫌恶的接住了他。随即断掉的肋骨与小腿,因这骤然施来的力度,开启愤怒的叫嚣,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奔涌的潮汐,一波连着一波的冲刷着他的每一寸筋骨。 “只要你守口如瓶,继续为我效力,我必保无华动不了你,那些死于你手的弟子,我必既往不咎!” 来不及细细咀嚼这段话里的利弊,各门各派集结的队伍,便陆陆续续纷至沓来,他们手中凝着或青白,或橙红,或碧青的灵焰,顶着一张张被雨水浸白的脸,活脱脱似暗夜里前往阴司的送葬队伍。 这场舍身相护的戏码,恰如其分的呈现在众仙门人眼前,瞬间得来了宅心仁厚的好名声与钦佩仰慕的眸光,那些依附云莱的小门派首,恨不得当场跪地,歌功颂德,神情无不夸张的涕泪横流,好似这人面兽心的云莱掌门,下一瞬就要撒手人寰,身归大地了。 那些云莱弟子,甚为不喜江予辰,迎回掌门也就罢了,还不忘在他有伤的肋下,用手肘狠狠暗戳,那刚刚接好的脆弱骨头,终于在你一下我一肘的阴损招式下,移了位。他原本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是薄如透明,分不清汗水还是雨水的冰凉,彻底浇透了他濒临的意志。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视飘摇欲坠的江予辰于无物,簇拥着云莱门主,嘘寒问暖,撑结界送伤药,只为救治他一人,人群就忙成了一锅粥,而那老狐狸怡然自得的享受着舍己为人的荣光,还摆出一副为难受用的恭谦模样,着实让江予辰自间歇剧痛中恶心了一把。 无极观与湛屿前后脚赶到,而且他们竟然走的是同一处方向,湛屿自瀚雪剑上落下,焦急的拉住江予辰冰冷的手腕,关切的询问道:“你怎么样!” 不待江予辰回答,他的眼角灰纱杳杳,一双臂膀倏尔落入了钢筋铁骨般的怀抱,沉积经年的檀香充斥在鼻端,不用他回眸去望,也知这霸道的拥抱方式出自谁手。 湛屿眼睁睁的看着江予辰的手自掌中抽离,那皙滑的触感还萦绕在指尖,冰凉润泽。 向来云淡风轻,儒雅俊秀的云峥道长,此刻容颜肃穆,眼露寒光,他自身后抽出佩剑芳泽,戒备的望着眼前想要诛杀他好徒儿的门人。 暴雨如注,剑拔弩张,逼疚紧张的氛围,总是能无限放大人的感官,一名站在密林边缘的云莱弟子,缓缓的转过头来,就与蛟龙亮如灯盏的橙黄兽瞳相撞,不等他将口中因恐惧滋生的津液吞下,蛟龙的利齿已经咬穿了他的腹部,生生将他的身躯撕裂为两半,内脏混合着滚热的鲜血散落一地。 人群登时如炸开的火树银花,四散奔逃,修为高强的则筑起结界,抵挡蛟龙的攻势。抵挡一时已属不易,逐渐恢复力量的蛟龙如今连一派掌门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低阶小辈,眼看着结界在蛟龙的利爪下龟裂如蛛网,奔逃惜命的鼠辈也纷纷缓过神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促使着他们加入战团,融合众人之力筑起的结界,灵光大盛,坚固非常,蛟龙使出浑身解数均无法攻破,焦躁暴虐的狂啸龙吟,引来道道紫电直劈其上。 陈祈朝眼角余光一直未从江予辰与云峥的暧昧中收回,老谋深算的狐狸此刻收敛着尾巴,但内心的奸诈却依旧翻江倒海,他谋算了十几年,却棋差一招,这两师徒的猫腻似釜底抽薪,生生打碎了他一手布置的局面,如今,他是该好好掂量这纤弱的少年,在其中所扮演的分量了。 江予辰低眉垂目,不作言语的窝在云峥的怀里,他此刻面如死灰,劫后余生过后是复坠深渊的恐慌,对云峥的惧怕与厌恶,早已刻进骨髓,融入血肉,只需一句问候,一记眼神,他便呼吸不畅,筋骨麻痛,仿佛溺水一般。 眼下云莱门人自顾不暇,云峥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他的语气难得的轻柔热切,不似以往怪戾邪佞,“疼了就叫出来,别忍着,为师今日一定会带你回上清峰,谁也别想将你再从我身边带走!” 一股凉飕飕的寒麻自脊背窜遍全身,江予辰毛骨悚然的抬起迷惘的凤眸,像看着从未载入史册的新奇物种一样,又是狐疑又是戒备,甚至还掺杂着些丝缕惊悚。 云峥似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倏尔,言语尖涩,阴鸷透邪道:“野够了,是该回去好好收敛性子了!” 江予辰顿觉松了口气,不由得心底嗤笑道:果然还是老样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偏执似痴,施虐成狂! 此时听雨阁门人陆续赶到,从未见过蛟龙的弟子门,先是震惊不已,随后难掩雀跃,沈傲自雨幕中注视着云峥的侧颜,似有话想说,但又频频忍住,然而云峥从始至终都未曾将目光投向这位昔日至交,仿佛两人一别经年,往昔情谊不复还。 苍穹之上紫电的雷霆之钧,愈势愈凶,在承受了第七道雷击之后,看似浑厚的灵璧,终是脆裂崩散,化为齑粉。失了壁垒的低阶弟子瞬间糟了殃,修为不够脚力虚浮,就连逃跑都比别人迟缓,蛟龙接连吞吃了几名小派弟子,嗜血的亢奋使其自虚空上下,辗转腾飞。 眼下局面,在做壁上观,显得无极观与听雨阁太过狭隘,遂云峥放开江予辰,挽剑飞冲,立于虚空,左手竖剑指擦刃画符,殷红的符咒自空中凝结,闪动着青白灵流,云峥右手执剑刺穿符咒,使其附着在剑身之上,长剑遥直苍穹,符咒自剑身蜿蜒其上,于蛟龙上方排出八卦图阵,一道银白的光柱兜头罩下,转瞬寂灭。 沈傲祭出魔剑奈何,立于身前,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每一把剑身都缠着银白霹雳,于紫黑色的魔息中噼啪作响。 蛟龙自八卦之下,行动受阻,频频用身体撞击透明的咒阵,每一次撞击具会触发阵壁上密集的灵刃,带着封禁之力的灵刃,刺入皮肤的滋味可不好受,蛟龙连续撞了几次,终于开明了脑袋,将身躯蜷成一盘,不再作困兽挣扎。 沈傲驭动剑阵,十六把奈何剑,以万钧之势刺入蛟龙体内,霹雳灼身,魔息噬魂,奈何凶悍的戾气剐的蛟龙银甲似碎琼片片剥落,这食人的凶兽终于尝到了苦头,与咒阵内拼命翻转,声声悲鸣震彻霄汉,然而就算它再怎么拼命的想要搅动更多的雷电,去劈开这八卦咒阵,亦被奈何剑尽数吸附引导,劈的蛟龙鳞甲生烟,骨肉焦臭,众目睽睽之下,蛟龙庞大的身躯焚烧殆尽,于半空中漂浮一枚清蓝澄净的珠子,似杏核般大小,幽幽流转着水系灵波。 云峥与沈傲,一个收阵,一个收剑,眸光相撞亦是速速分开。 将那龙珠收纳进腰间的葫芦中,云峥自虚空潇洒落地,反手将芳泽剑插进背后的剑鞘中,对上陈祈朝慈和宁顺的脸,说道:“陈掌门,云莱不等查清案情,私底下截杀我无极门徒,是何道理!” 因这蛟龙伏诛,重重雷积云雨,渐渐收敛了势头,但枝叶仍被雨点敲打的噼啪作响,“云峥道长,陈某是因本门传讯烟花而来,我门下弟子蒙难,作为一派掌门,焉有不管的道理!”陈祈朝轻轻推开搀扶着他的弟子,苍白的面容划过一瞬痛色,但很快便消失了,若不是有心观察,根本发现不了这细小的神情,“方才,我仔细询问过了令徒,他只因先前蒙冤,身心惧怕,所以才会逃跑,本门十二剑的枉死确实与他无干!” 听到云峥冰冷的质问,那些亲眼见过陈祈朝舍身挡爪的修士彻底看不下去了,义愤填膺者有之,哀呼冤枉者有之,更有嘴快者,掐着腰,梗着脸,疾言厉色的数落道:“云峥道长,方才你来晚了,陈掌门为救你那不争气的爱徒,用身体生生挡下了一记掏心利爪,若不是他宅心仁厚,侠肝义胆,此刻,你恐怕抱着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章 止戈2 云峥肃眸微掀,裹着刀子的余光迅疾如电,扎的那口舌之快的低阶门弟,面如土色,惴惴不安。虽说攀附大树好乘凉,可这无极观也不是吃素的,真若是言语惹恼了云峥,追究起来,这云莱怕会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自己推出去,任他大卸八块,以泄私愤吧! 越想越是胆战心惊,连忙闭紧惹事的嘴巴,瑟缩着躲进背后的人群之中,默不作声。 “玄某希望陈掌门,当得起一派之长,你云莱门徒近日越发嚣张,不仅这般目无尊卑,手脚亦是越发逾越,不该说的话少说,不该做的事少伸手。你我两派百年交情,玄某不希望,下次见面是剑戟相向!”云峥声色俱厉,三分儒雅七分岸然。 “陈某亦是不愿,时下诸多误会,是我这个掌门没有处理妥当,任由情绪蒙蔽理智,使无极,听雨两派深受其扰,好在,大错没有铸成,一切尚可挽回!” 云峥知他面上恭谦和顺,撕开那层伪善之下,又是何等的腥臊丑陋!成了精的老狐狸,哪怕变化的皮囊再像人,也很难掩盖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狐骚味。 他以退为进,放低掌门的威望素著,辞尊居卑对一无极观闲散道长示好,玩的一手贤良纯善,身不由己。殊不知,他玄鹤真于你陈祈朝本是同一窝狐狸,揣奸把猾,口蜜腹剑,老谋深算,噬不见齿,骗骗那些无知小辈尚可,想要麻痹他?简直是浪费心机。 云峥不愿与他太多废话,踏着满地的湿泞,走到呆立不语的江予辰面前,宣示主权的将他瘦弱的肩膀揽进怀中,撑起一道透明的结界,作势欲走。江予辰肋下的断骨之痛,终是来了个大爆发,只闻他一声压抑的低吼,整个人顺势倒进了云峥满是馥郁檀香的胸口,银牙暗咬,几欲崩碎。 湛屿焦急的本欲上前,沈傲却自他身后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示意的摇了摇头。鹤真大庭广众之下与爱徒举止亲密,想必在场者无不心思狎昵,腹诽万千,他不想阿屿也搅进这场流言蜚语里,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谣言一起,如何堵得住这悠悠之口!他实在不想阿屿被玷污了名声,惹一身茶余反口的谈资! 绵密的细雨,霏霏如雾,云峥见江予辰虚弱至此,心急如焚,抬指驭出芳泽,携着江予辰跳上长剑,目无斜视的御风而去,他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纤弱的白影,眸中呼之欲出的疼惜眷爱,深深刺痛了湛屿满是惊愕的眉眼。 随行的十几名无极观弟子,面有愠色,纷纷召出佩剑尾随而去。 沈傲与陈祈朝隔空对望,颔首微倾,算作辞别。来时浩浩汤汤的云莱门众,此时伤亡过半,簇拥着掌门,彼此搀扶,寻着来时之路返回。 湛屿一直抬眸望着江予辰离去的方向,怔愣失神,绵密的雨雾在他凛冽的眉峰上,染上一层薄薄的清霜,沈傲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徒弟,心有矜恤,说道:“阿屿,我们回听雨阁了!” 收回目光,湛屿对着师傅扯出一个心事重重的微笑,局促不安的摸着白色的剑穗,他的心底倏尔洞开了一道口子,呼呼的冒着些杂七杂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沈傲明了徒弟心底的困惑与不安,但这些只是猜测的细枝末节,做不了结论的笃定,他笑着劝解道:“作为师父,都是将徒弟当做亲子来疼的,试想,一位父亲得知爱子负伤,怎能不关心则乱,痛惜焦急,一时难掩关爱之情,是可以理解的!” 湛屿知道师父是在宽慰自己,不要把云峥道长跟予辰的关系想的太过龌龊,可是那双满溢着爱恋的眼神,怎么也跟师徒之情,父子之爱关联不到一起去,那分明是爱慕,是心悦,是喜欢,是无论如何都能与之共赴鸿蒙的决绝痴情。 这份赤忱赤城,真挚恳切的情感,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折磨着自己,旁人尚可以自我劝慰,可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眼神中表露出的弦意。他忽然就嫉妒了,心底的酸涩似张牙舞爪的凶兽,侵蚀咀嚼着内脏血肉,强烈的占有欲似烈火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筋骨,又烫又痛的几乎折磨的他要发狂! “徒儿明白!” 沈傲此刻,多想再揉揉他乌黑的发顶,却一瞬间发现这个桀骜不驯的孩子长大了,他的眉眼虽显稚嫩,身姿却孤傲硬朗,不经意间流露出咄咄逼人的凌厉之感,像柄出鞘的刀子。不知这十几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不笑的目光如鹰似隼,冷峻的棱角锋利在外,仿佛那个怀握璞玉,温润在心的少年,彻底从灵魂血肉里剥离掉了。 沈傲经过林旭,纪姚身边的时候,出声询问湛屿道:“这两位是?” 湛屿依次介绍道:“这位是林大夫,我和予辰的救命恩人!这位是纪姑娘,林大夫的朋友!” 沈傲俯身行礼,恭谦道:“多谢林大夫,妙手仁心,小徒叨扰了!” 林旭抬手虚扶,报以微笑道:“沈阁主哪的话,老夫不过是略尽绵力,举手之劳!”倏尔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湛屿无甚表情的俊颜,继续道:“不过这混小子,脾气是真的差,总惹老夫生气!” 沈傲面有尴尬,再次行礼道:“都怪我这个师傅,教导无方,在下替徒儿向您赔不是了。” “唉!”林旭一把挡下沈傲渐弯的躯体,说道:“与你无关,是他不讨老夫喜欢而已!” 湛屿见林旭这老儿又在挑刺,隐忍的肝火倏忽高涨,尤其是那老儿见他脾气将要发作,一副你敢叫嚣就我就敢骂你的挑衅模样,着实让他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沈傲斜睨湛屿一眼,言辞冷厉道:“阿屿,不得无礼!” 纪姚见形势不好,真怕俩人再剑拔弩张起来,遂扯着林大夫的衣袖,劝慰道:“别再为了阿姚,与湛公子不睦。”一双杏眼凄婉哀怨,诉不尽的离愁别苦,化为眼角的一抹嫣红,“湛公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是纪姚逾越了!” 湛屿敛了目光,盯向别处,他不想在看到少女雨打梨花的啜泣,怕忍不住的嫌弃伤了她那颗敏感脆弱的心脏。 沈傲在三人之间辗转了一轮眸光,从中嗅到了一丝单恋的怯懦。他这徒儿是生的一副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无俦俊颜,可就是心冷肠硬,对男女情爱向来敬而远之,从未跟哪个女子亲近交好,门下对其暗生情愫的女弟子不胜枚举,却从未有一人入得他心。 想必是这纪姑娘芳心暗许,诚挚以告,结果这徒儿不近人情,冷辞拒绝,既伤了少女心,又得罪了长辈义,这才惹的一双挚友,处处针对! 林旭不想继续杵在此处,看着纪姚伤心,遂拉过她柔嫩无骨的柔荑,对着沈傲说道:“沈阁主,眼下危机已解,老夫这就带着纪姚告辞了!千山万水,有缘再见!” 沈傲抱拳道:“林大夫慢走,救命之恩,听雨阁无以为报,若有任何难处,巴蜀烟雨楼随时恭候!” 林旭扯着纪姚边走边道:“谢啦!” 纪姚红着眼眶,滚落的泪水随风飞散,万般不舍的回首凝望,湛屿高大的身躯终是模糊了,这份得不到回应的情感,早已随着艰难沉重的脚步,旖旎进了泥土之中,细细霏雨间,结出娇嫩洁白的花苞,绽出清雅孤绝的花瓣,弥漫着痛彻心扉的冷香,为这段去往彼岸的暗恋,铺设一条凄美绝伦的甬道。 回到听雨阁已然半月,这场冤假错案终因云莱遭遇更大的劫难,而被迫平息。就在湛屿,江予辰二人躲藏在林旭的小医馆内之时,国师府却遭到不明杀手的血洗,无华大国师因当夜在皇宫饮宴,酒馔微酣,宿在了千机阁,这才逃过一劫。 “那天傍晚,岳从晗于闹市之中被一黑衣男子当街枭首,血溅三尺啊!听说当时围观的百姓都吓傻啦,那血从腔子里喷出来,窜的老高了!” 月明星稀,飒飒竹林,湛屿携四名师弟围坐一方石台,挖出藏于泥下的醉云间,就着两三样咸甜香豆,五人边饮边谈。 丢一粒花生人口,眴鸣咂吧着嘴继续道:“当夜整条街都被禁卫营带往刑司问话了,折腾了一晚上,结果第二日布告上杀害岳从晗的罪名就按到师兄与江大美人的头上了!当时布告一出,阁主就蹬了丞相府的大门,没想到吃了闭门羹,就连云峥道长都闭门不见阁主!” 眴漆接下话头,插嘴道:“阁主眼见师兄身上的命案又多了两条,又求路无门只能靠自己了,当时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沿途去寻你,一路去发生凶案的附近探查线索。找了两日,不光线索没找到,师兄你的踪迹也无,就在大家愁眉不展,忙成一锅粥的时候,国师府出事了,除了跟随无华进宫的六名随行弟子,其余驻守官邸的全被一剑削了脑袋。”做了一个切脖子的手势,眴漆夸张的抖了三抖,但眼神却是幸灾乐祸,报应不爽。 “据闻,行凶的兵器跟岳从晗遇害的兵刃是同一把,这就证明杀害她的不是师兄啊!可这大国师一意孤行,脏水硬要往你身上泼,这不他大张旗鼓的回了趟云莱门,当晚云莱整派都出动了,就连闭关的掌门都亲自下山,要亲拿你们二人!阁主恐你有难,连夜带领弟子悄悄尾随。”呡了口烈酒,眴漆欣慰的两眼泛光,“好在师兄洪福齐天,有惊无险,平安归来,你不知道我们师兄弟几个天天担心死了,生怕你被云莱那帮畜生逮到!” 湛屿薄唇舒展,笑着说道:“有劳师弟们费心了。师兄我这一遭算是尝尽了苦头,没落一天好日子过啊!” 眴漆心疼道:“师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随手指过一株碧竹,继续说道:“就跟个竹竿似的,难看!” 湛屿眉峰一挑,脸有暗黑,执起一枚糖衣花生,弹在眴漆的眉心,痛的他捂住额头嗷嗷直叫,“师兄下手,依旧狠毒!” 眴燃咯咯直笑,扶着眴漆的肩膀,调笑道:“你这张嘴啊,就不能捡点好听的说,每次不挨几下,你就皮痒痒!” 这四名师弟中,眴漆处处不服湛屿,比容貌,比修为,比勤奋,比天赋,他比湛屿晚进门五年,身手已在同辈弟子中屈居湛屿之下。他既视这个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师兄为知己,也将他视作超越的目标而激励自己勤勉,这般不服输又孤高傲娇的性格,使他逮到机会便要言语讥讽湛屿一番,否则他就浑身难受! 嘻嘻哈哈玩笑了一番,坛中的醇酒已然见底,眴燃,眴鸣已经双目迷蒙,神识混沌,抱着酒坛拄着脑袋,昏昏沉沉的将将要睡。眴珩与眴漆的酒量要好于他们二人,但此时也微有怔愣,反应不似以往迅捷机敏。 三人将坛中的残酒饮尽,月下安寂,谁也无话,只闻风中幽幽的夏虫蝉鸣,枝叶缱绻,一点微弱的沁凉吹不散心间的沉滞,烦闷的似要生出火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章 止戈3 眴漆眸光似星,熠熠生晖,修匀的手指摩擦着温凉的坛壁,轻声说道:“师兄!这次回来,你变了好多!” 湛屿自月晖中收回飘远的视线,俊颜微倾,一手扶住薄湿的额头,斜眸而望,“哦!怎么说?” “回来这些时日,你也不与师兄弟们亲近了,整日不是闭门谢客,就是林间舞剑,有时明明相隔不过几寸,却仿佛以远在天边。师兄弟们私底下都很担心你,但你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又着实让他们发憷,生怕一个字说错,刺激的你更加沉默!” 湛屿心结难疏,整个人比刚回听雨阁时还要消瘦,往昔裁身得体的衣服套在如今的身骨之上,仿佛缥缈仙宫,星辉月华织就的轻杳飞纱,仙风道骨,翩若惊鸿! “阁内重礼数,但私下里,我年长你三岁,有什么想不明的,可以与我说说,总是憋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 湛屿将整张脸尽数埋进掌中,忍着额角穴位的突跳,嘶哑道:“我没事!只是颠沛流离这些时日,耗费了些精力,将养一阵就会好的。” “......”眴漆喉头攒动,满是薄茧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坛壁。过了良久,眴鸣发出了清浅的鼾声,眴燃咂吧着回味的唇瓣。湛屿僵硬的抬起薄红的眼眶,待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眴漆那张桀骜不驯,带着侵略之美的俊颜,仿佛寒夜啸月的孤狼,睁着骇人寂冷的碧瞳,牢牢注视着自己。 湛屿忽然有种芒刺在背的错觉,询问道:“怎么了?” 眴漆眼睫微掀,强行退下眼底的寒冰,生硬道:“是为了江予辰吧!” 顿觉烦躁,湛屿直起惫懒的身子,蹙着眉头,眼眸里的温柔瞬间化剑,竖起周身尖利的刺甲,戒备的望着眴漆洞若观火,了然于胸的姿态。 眴漆见他这副模样,柔声宽慰道:“师兄不必这般看我,当日发生的事,就算跟去的师兄弟们不说,江湖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了!” “你信?” 眴漆笑道:“不是我信不信,而是师兄你信了!” 如一击重锤砸向了胸口,脆弱的心脏伴着疼痛龟裂成片。他是信了,而且坚定不移的确信着,无论怎样告诫劝慰都无济于事,云峥那双诚挚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流转,他不敢闭眼,不敢安静,甚至不敢驻足停歇片刻,这种见缝插针,如影随形的折磨,早已熬干了他的心血。 无数次的扪心自问,这样纠结着,苦闷着,究竟为何?可他就是理不出个头绪,说服自己光明正大的去嫉妒,去恼怒,去恨不得将云峥亵渎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他再也无法怀揣着满心的肮脏去注视江予辰,拥抱江予辰!只要一想到这里,湛屿就止不住的亢奋,激动,整个人因沸血的奔涌而剧烈抖动着! 压不住心底咆哮的邪祟,湛屿索性任由它的恶毒滋长,浸入骨血的戾煞,燃尽了他往日的纯善雅正,变成了沾之即亡,触之必死的剧毒赤蟒!他疯魔了,癫狂了,变的自己都深深惧怕,狠狠嫌弃! “其实......”眴漆顿了顿,用余光舔了舔湛屿逐渐冰冷的面容,说道:“江予辰在无极观,过的并不好!这世上千人千面,越是表现的恭谦和顺的人,私底下的真面目才是最骇人的!” 湛屿倏尔想起,那夜澹台烨与予辰的对话,所谓的改拜无极观,全是云莱趋于高位的棋手所布的阴谋,他的身中残毒,不敢佩剑,全是打压操控的提线,他对云莱的厌恶与残杀,是十年间屈辱痛苦的反抗! “我倒是很佩服江予辰的气量,忍人所不能忍,他这样的仙姿绝艳,在一群虎狼之间,周旋应付,游刃有余,也算个奇人了!我若是在那样肮脏的地方长大,恐怕早已自堕入魔,杀尽天下负我狗了!” 眴漆说的惬意,但飘进湛屿的耳中,仿佛天雷乍响,振聋发聩。他眉宇间难掩震惊与心疼,哆嗦道:“你说,什么?” 眴漆低垂着眼睫,但眸光晶亮,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悄悄爬上脸庞,“我在外历练的那一年,半途与一无极观的小徒结伴,他时常与我谈起观中的闲事,消磨了不少岁月,这无极观大部分的趣事,都发生在云峥师徒身上。这云峥道长还好,辈分在那,除了观主,谁也奈何不了他。倒是他的徒弟江予辰,可就没有那么好命了!” 湛屿紧握着双手局促不安,任何有关江予辰的事,都能瞬间击溃他的堡垒,露出里面鲜红脆弱的内脏来。眴漆总能准确无误的扼住他的咽喉,刺进他的要害,放肆的攻城略地,看着他狼狈不堪,溃不成军! 这番话成功的勾住了湛屿的心神,探寻的目光表露出他想要知道的更多,然而眴漆却吊起了他的胃口,羽翅般浓密的睫毛,颤来颤去,眸光也不甚清明,有些疲累的摆了摆手,嗫嚅的唇峰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噗通”一声栽倒在石桌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眴珩早在他二人交谈之初,便拄着脑袋睡了,是以这四个师弟全部醉入梦乡,只余湛屿一人,对着皓月意犹未尽,满怀心事。 一连几日,湛屿都有心想要找机会再与眴漆攀谈一次,可眴漆却好像有意躲着湛屿似的,不是整理书楼,就是修缮屋舍,今日一早更是请命去了燕北。待湛屿追上山门之时,他早已蓝衫猎猎,与澄澈的晴空融为一体了! 思来想去,湛屿还是牵挂的紧,遂书信一封,聊表思念,可这信函寄出以十日之久,都不见回音。无数不好的念头在心底纠结成塔,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是以今日,湛屿起了个大早,饭也未用,便火急火燎的御剑往三清山方向飞去。 立在上清峰的缓台之上,阶梯两旁具是参天葱郁的各色树木,远处玄铁铸造的粗大链条上挂着一排排八角琉璃鼎,八面半透明的琉璃壁上皆画着殷红的朱砂符箓,于青天白日之下幽幽的流转着褐色的煞气。 透过朦胧的琉璃璧,隐约可见里面焦灼的魔物残骸,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紫黑色浊息。想必再有个三年五载,这些魔物的浊气就会尽数被清气消散,化为一捧焦灰的骨炭。 抬眸遥望峰顶的昊极,罔生,正阳三塔,塔身分别盘绕着青龙,白虎,玄武三圣兽的灵体虚影,每隔一个时辰,虚影便变换一次方位,将整个上清峰包裹在灵场之下,使其常年清气上涌,源源不断,是以但凡狩猎的魔物难以诛灭,便送往无极观道场,囚禁于琉璃鼎中,慢慢消化。 百年前,听雨阁有座名为伏魔的铁塔,羁押着数不清的北冥妖魔,塔顶轮转着上古仙器,罔极镜。此镜自日月星华中吸纳至纯清气,无论多么强大的妖魔在此镜之下皆功法全失,然而一场门派□□,罔极镜碎裂成片,铁塔内的妖魔尽数逃离,气势恢宏的亭台楼阁于业火中被焚毁殆尽,如今的听雨阁早已不复当年盛景! 在踏百十来级青石台阶,便是无极观高出云表,干云蔽日的磅礴山门,湛屿驻足在缓台上,任山峦间穿梭的微风,拂飞单薄的衣摆,他蓝衣素雅,眉目清浅,虽然眼中的孤寂稠化不开,但难掩周身潇洒致远之气。 来时的迫切,此刻皆化为踌躇,有多少渴望,就有多少胆怯,他立在这里走上去不敢,退回去不甘,狂乱的心跳在纠结的思绪中越发激烈,握着剑柄的手掌湿泞一片,滑腻腻的让他很是不舒服。 这时自山门之下,走出两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弟子,身背长剑臂挽拂尘,有说有笑的拾阶而下。许是湛屿的身姿太过高大,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这两名小道长先是瞧见了他,加快了步伐下到湛屿身前,出声询问这才唤醒了魂游太虚的自己。 “公子,缘何立在此处,不上去呢?”湛屿身着听雨阁弟子常服,因无极观云峥道长与沈阁主交好,是以无极观的门徒见到听雨阁弟子,具是客气友善,绝不过多盘问拜山细节。 湛屿行礼道:“听雨阁弟子湛屿,见过两位道长,湛屿此次前来,是为寻挚友,因为担忧他的伤情,所以前来探望!” 一位小道长,梨涡浅笑,晶亮的眸子,闪若琉璃,“湛公子是来寻西陵之一的江予辰喽!”说罢回眸与另一位小道长交流了一番神情,继续道:“不过你今日算是白跑一趟,江师兄不在观内,他跟云峥师叔一起北上燕丘了!” 湛屿顿时神情担忧,忙问道:“他身上有伤,这么快就到处走动了?” 闻言,两个小道长一起嗤笑,粉红桃颊越发红润,但那笑容似乎太过狎昵,裹挟着含羞带臊的不明情愫,“有云峥师叔在啊!江师兄那盈如素练的细腰,一把就裹走了嘛!”小道长边说边做了一个半抱的手势,痴痴半笑,话里有话。 湛屿面有暗黑,一丝鸩毒的苦涩从心间蔓延上嘴唇,刹那间击退了血色。小道长见他脸色难看,心底越发笑的猖狂,仿佛窥伺到世间最畅快的秘密,忍不住的兴奋,透过眼睛迸射出来。 “湛公子,要不随我二人进观中喝杯茶,歇歇脚吧,你来都来了,若不进去坐坐,等云峥师叔回来,该怪罪我们怠慢了!” 湛屿望着这两个年级尚小的道童,有种看着两只蝎子的悚然之感,有些话自童言无忌的年岁里说出来,简直比老夫子的谩骂还要狠厉,他似乎能想象得到,自己若真上去喝茶,估计予辰与云峥的香艳话本能编排出几十本来。 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湛屿行礼拜别道:“不了,既然他不在观中,湛屿这就回去了。有劳二位小道长了!”说完,自两道不怀好意的探究目光中,拾阶缓缓而下。 望着那峨冠玉颜,风骨挺拔的俊美少年,两个小道童半是艳羡半是揶揄的说道:“哎!西陵双雄,真是人间绝色啊!”边说边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啊!一个沦为恩师玩物,一个暧昧不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乱啊!” “切!你又从哪听的这不作数的香艳俗话?这湛屿可是个正人君子,你以为都跟云峥师叔似的,看见他江予辰就色令智昏啦!” “你没看见我说云峥师叔抱江师兄的时候,他的脸色有多难看,这要说他湛屿跟江予辰之间清清白白,我才不信!” “得了吧你,人家那是接受不了!如果有一天你跟一个男人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若是让我知道了,我比他的脸色还难看呢!” “滚!”说完那道童打了个寒颤,怒骂道:“你才跟男人不清不楚呢!” 两个小道童于山门之前,就这不齿畸恋,你来我往吵的是不可开交,完全忘记了下山时师傅交代的待办事宜。 自上清峰下来,湛屿浑浑噩噩的晃荡到那家云间酒馆,此时唯有浓醇的烈酒方能浇息他心底燎原的妒火,这一路下来,他早已烧的筋骨剧痛,眼底干涩。那一句沦为恩师玩物的六个字,剐的他周身鲜血淋漓,他现在恨不得立马狂奔到云峥面前,将其一剑一剑的削成肉泥,让他再也玷污不了江予辰的名声。 烈酒入喉,尝在他的口中仿若白水,失去味觉的湛屿,越喝越是烦躁,奔涌的怒火无处发泄,积郁在心底,折磨的他几欲发疯。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 “听说什么呀?” “你刚从娘胎里生出来啊!这么大的传闻你都没听说过啊!” “你都不说是啥,我怎么知道我听没听过?” 那人桀桀一笑,不在拐外抹角,五指一挥,朗朗说道:“无极观,一对师徒的不伦之恋!” 仿佛闻到了什么惊天秘密,酒肆中饮酒的醉客,纷纷清明了脑袋,一个个竖起耳朵,比在茶馆听书还要来得精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章 蛊魂 身着粗布麻衣的书生,忙从褡裢里翻找出笔墨纸砚,慌里慌张的铺陈了一桌子,捻袖端臂,磨墨的姿势转的飞快,边研磨边心急道:“仁兄,你可慢点说,小生要把这艳闻都记录下来!” 那提问之人不解道:“你记它干什么呀!” 书生拿起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说道:“小生是给添湘馆写戏文的,记录下来找找灵感!”说完拘泥一笑,捋了捋略微卷曲的宣纸。 围坐的酒客皆作了然神情,有些竟然问起了添湘馆最近排演的新戏码,出于行规,书生顾左言他,嬉笑着就是不透露一分一厘,在座的酒客具被吸引了目光穷追不舍,甚至愿意代付书生的酒钱,然而也没能换来丁点甜头,纷纷抓耳挠腮,哭爹喊娘,围着那书生叽叽喳喳,拉拉扯扯,又是谄媚又是威胁,闹的酒馆人声鼎沸,嗓门堪比上元佳节,灯火庙会。 “哎!哎!哎!我说你们都干什么呢?不是听老子说故事吗?一个个都他娘的围着个酸腐书生吼啥!跑了媳妇还是死了娘啦!都给我坐下消停点!”酒碗一磕,那提问的刀客直眉怒目,被无视的很是恼火。 书生闻言,连忙嬉笑劝解道:“就是啊诸位,今日是来听兄台说故事的,咱们就不要讲些与此无关的事,败坏了说书人的兴致,可否?” 酒客们一听也是,纷纷坐好,催促刀客快点开始。只见那寒衣如铁的汉子,灌了一碗烈酒,龇着后劲的余味,言语狎昵道:“要说这两师徒的关系,早在无极观就有风有影,只是碍于门派声望,三缄其口罢了,前不久出了徒弟蒙冤入狱,受不住严刑拷打,越狱逃跑的事,那师傅真真是焦急万分,寝食难安啊!竟然敢公开与云莱交恶,当面数落其门主!” “当着三大门派弟子的面,对徒弟搂搂抱抱,说出来的言辞,那叫一个缱绻温情,柔肠百转,真是闻者煽情,听者涕泪,这份爱意真是感人肺腑,荡气回肠啊!” “这师傅说啥啦?怎么就把你们一个个感动到哭了啊!” “就是,就是,你说细节啊!” 刀客正沉浸在自我渲染的桃夭里,一脸陶醉的痴迷模样,突然被酒客急言打断,半是尴尬半是薄怒,声音也抖高了几分,“急什么,我这不是先讲个大概吗!接下来才是细节!去,去,去!老子讲事,少插嘴,消停听着!” 众酒客敢怒不敢言,但嫌弃的神情,一个甩的比一个激烈。 清了清微有涩紧的喉咙,刀客继续说道:“那晚暴雨涟涟,云莱门将两个逃狱的小儿围堵在山崖之上,还不等德高望重的掌门问话,那两个小儿便吓的纷纷跳了崖,云莱陈掌门眼见俩人性命不保,不顾自身安危,跟着跳崖舍身相护,三人于崖底均受了些伤,但受伤最重的就是陈掌门了,胸口被怪石树枝划开了几十道口子!” “我的娘勒!几十道啊!那还不划成筛子了!”有人惊恐叹道。 刀客眉峰一挑,似要呵斥这不敬门主之徒,那惊叹之人见此,立马作龟缩状,低垂着眉眼,不再说话。 “那小徒不过是身娇体弱,受了点皮外伤便摇摇欲坠,惹人怜惜,等师傅赶到的时候,更是柔弱的愈演愈烈,惹得师傅心疼不已,张口大骂陈掌门对其徒儿暗下死手,那疾言厉色的是口沫横飞,凶相毕露,要多狰狞有多狰狞,一点让陈掌门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言至此,刀客面露疼惜,言语愤懑,“哎!可怜了陈掌门一片赤诚狭义,白白喂了狗,惹了一身伤不说,却得不到一句好!” 书生提笔凝视,微笑道:“仁兄,细节,细节!” 刀客狭眼一翻,继续道:“师傅骂完了,揽过徒弟的肩膀,将其裹在怀中,我的心肝,我的宝贝的叫了一遍,二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对那是爱意横流,师傅一边吻着徒弟的眉心一边安慰道:乖徒弟,为师今日就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块,谁也不能再将我们二人分开了,师傅不能没有你,师傅爱你!” 众酒客听到这,皆睁大双眸惊掉了下巴,就连那奋笔疾书的书生,也停笔抬眸,整张脸说不出的变幻莫测,不知是震惊这骇俗的恋情大胆,还是被这甜言蜜语的情话恶心到了,整个人杵在那里一副将要呕血的模样。 “这也太大胆了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男人!还是师徒!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情话绵绵,真是虚有其表,伤风败俗!” “我滴个娘勒!我有点想吐!”一人说完扶着桌角,干呕起来。 众酒客,你一言我一语,借着碗中酒,将云峥师徒二人骂的是私通□□,下贱不堪,挖空心思翻找出最为肮脏污秽的词语,尽数用在这对道貌岸然的师徒身上,仿佛这样咒骂就能将其诛杀于天地间,再也不能现于人前,污人视听。 湛屿隐在角落的身躯,崩于山岳,颓如瀚海,这番添油加醋的编排,着实让他恨到暴走,但这香艳的说辞,又将他重新带进了那夜风雨,云峥满是赤忱眷爱的双眸,霸道强横的怀抱,阴鸷狠厉的诘问,像根横亘在喉间的骨刺,吐不出咽不下,剐的喉间满是鲜血,尖锐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辗转折磨。 那边咒骂的热火朝天,这边恼恨的冰天雪地,就连街角杂耍的艺场,博得阵阵叫好,也盖不过这帮村夫俗子,兔头麞脑的污言碎语。 湛屿终是受不住了,倏尔执起酒碗,砸向那个粗衣刀客。灌注全力的一击,砸在那刀客的后脑之上,登时碎裂成片,滚热的鲜血顺着脖颈汩汩而下。 那刀客捂着后脑,难掩的疼痛使他眯紧了双眼,半晌过后,握着一手的粘腻血腥,向着身后破口大骂,“哪个没长眼的龟孙子,敢在爷爷头上扔东西,不想活了是吧!” 刀客见身后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无人,一张坐着湛屿,双眼稍一探寻,便将目光锁定在了湛屿身上,提着乌金刀鞘,怒目切齿的指着湛屿骂道:“说,是不是你这个瘪犊子,暗算老子!” 湛屿敛目横视,嘴角的浅笑似浸了剧毒的薄刃,“是我!” “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暗下黑手!” 倏忽站起,湛屿自持的端正终于瓦解成灰,他俊颜愠怒,疾言遽色道:“背后编排他人也就算了,竟然恬不知耻的添油加醋,颠倒黑白,我不过是略施惩戒,叫你长长记性罢了,省的以后送命送在自己的舌头上!” 闻言,那刀客暗噁叱咤,将满是污血的手掌,按在佩刀的刀柄之上,几欲将拔。湛屿见此,亦是将瀚雪握在手中,此刻二人剑拔弩张,怒目而视,只消一点火星便要锋刃相触,你死我活。 立于一旁的粗布书生,眼见形势不好,连忙收拾笔墨,裹上褡裢,两股战战的滚到一边,扶着柱子藏好,时不时的露脸偷瞄,脸色苍白的可怕。 银光一闪,寒芒出鞘,刀客双眼赤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口中发出嘶哑的怒吼:“妈的,老子说的就是事实,你这般看不惯,难不成你跟那师徒皆有一腿!” 如此恶言,搁在哪个男人身上都是奇耻大辱,湛屿亦是脸黑如墨,怒血沸腾,不由分说的驭出瀚雪,朝着刀客狎昵□□的嘴脸激射而去。 瀚雪的剑势凶狠霸道,招招杀意横秋,那刀客亦不是个酒囊饭袋,身姿矫健,臂挽狂澜,一招一式惊雷疾风,手中的佩刀守御一方,瀚雪久攻不下,刀剑相撞激起层层火花霹雳,银白激闪中墨色肮脏的袍角纷飞,在斜阳余晖的酒馆内,扬起细密的薄尘轻灰。 一刀截了瀚雪的刺挑,自刀客周身暴起的灵场,击碎了近前的桌椅杯盘,众酒客连滚带爬,惊慌逃散,全然没了方才谈笑风生,嘲讽揶揄的镇定自若。 那躲藏于朱漆立柱之后的书生,反应迟缓,待他想要现身逃走的时候,刀客手中的佩刀环身挥出一记雪白灵刃,无形的灵刃刮起一道凶悍罡风,将从身后蹒跚跑过的书生,拂了个正着,他素白的麻衣如一片秋霜雨叶,轻飘飘孤零零的被劲风刮飞出去,重重的砸在墙壁之上,“咚”的声响翻滚下来,哼都没哼一声,俯趴在地,再无动弹。 酒馆的老板伙计,早已吓的魂飞魄散,躲入内堂再不出现,是以这书生的生死,无人关心,无人过问,满堂除了刀剑的啸叫,便是木屑与瓷片齐飞,浓烈的醇酒香气,熏的堂间辣人眼眶。 “你这小子,纯心找死,老子说天说地,谁也无权来管,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我便送你投胎,来世学学如何做人!”说罢,寒刀迭起,虎虎生风,每一招挥砍,皆劈出霸道灵刃。 湛屿身姿潇洒矫健,功法成风之斫,手中的瀚雪宛若游龙,疾若劲风,双方过招数十下,刀客已是额布密汗,气息不稳,足下的步伐亦是杂乱无章,显然已到了穷途末路,技穷匮乏的地步了。 这边湛屿以满腔的愤懑为动力,舞剑的手虬筋绷起,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全程阴沉的俊颜,肃杀的眼眸,着实让这满口脏话,蛮横不服输的汉子,暗暗心惊了一把,握着佩刀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湛屿双眸皆红,闪着野兽捕杀的血光,瀚雪自空中划过,如凛冬降世,森冷寒芒裹着无尽冰雪,自刀客眼前银光疾掠,炫目的白光刺激的他闭紧双目,唇齿微张,然而,不等他挥刀反击,口中冰凉森麻,随即剧痛难当,下意识的吞下舌根处汹涌的鲜血,呛的他涕泪横流,头晕眼花,丢下佩刀掩着口唇,汩汩的鲜血顺着指缝滴答淌下。 断了舌头的刀客,泪水磅礴了满脸,水濛濛的眼中难掩凶狠痛苦,透过目光传递出的赍恨,仿若炽盛的火焰。 湛屿挽剑回鞘,动作潇洒飘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脚边匍匐痛苦的刀客,俊颜肃穆,眉眼似刀,“废了你这呱噪的舌头,省的它今后再给你惹事!” 刀客几次三番想要爬起,均因口中的剧痛而屡屡失败,眼中滚落的泪水汹涌不绝,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视线,就连湛屿近在跟前的明蓝色袍角也看不清了,只得弓着身子,以头驻地,无声的嘶鸣着,怒吼着,颤抖着。 湛屿从怀中掏出装着银钱的荷包,本欲留下弥补店家的损失,而在此时这刀客却蓦的桀桀怪笑,那笑声不像是从他喉咙发出的,倒像是从腹部闷闷传来,音调说不出的尖涩难听,仿佛吞吃了无数把哨子,堵在喉咙间齐齐鸣叫。 这刀客显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发出这等怪异的桀笑,整个人忘记了断舌之痛,惊骇莫名的盯着自己的腹部,一双手举在半空,呆愣愣的跪坐着。那笑声抑扬顿挫,时断时续,发声的部位以从腹部缓缓上升至胸口,透过胸腔的共鸣,越发显的其尖锐刺耳。 瀚雪自鞘中锋鸣不止,护手处雕刻的银白雪精,此刻边缘竟隐隐染上了一抹嫣红。那刀客此时目眦欲裂,口唇大张,鲜血混合着粘腻的津液淌的胸襟一片湿泞,他用痉挛的双手箍住筋脉暴起的脖子,似乎想要阻止什么东西从口中爬出来,然而他越是用力,那桀笑越是猖狂,口中流淌的鲜血越是汹涌,直到他整双眼球凸出眼眶,自眼睑下胀爆成浆,剧烈的痛苦使其整个躯体如岸上将死之鱼般拼命的翻滚挣扎,眼眶与口中喷洒而出的鲜血,模糊了他身下地砖原有的颜色。 “嘻嘻嘻......这中原人的血肉就是美味,光是闻着就香甜可口啊!” 酒馆内回荡着阴森可怖的嗤笑,一道不男不女的声线,钻进湛屿的耳中,蓦的刺激的心脏收紧,呼吸凝滞。 湛屿的脑中忽然闪过一瞬片段,毒瘴氤氲的丛林里,五毒残尸堆积成山,身着巫袍的男子面上覆着一张银质面具,拖着手中的褐色瓦罐,赤手从中捏出一条吐着寒芯,七彩癍花的毒蟒来。 “呵呵呵......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们又见面啦!” 刀客终是流血过多,体力不支,僵在满地的残片碎屑间,不在动弹。湛屿握着瀚雪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酒馆丝毫找不出说话之人的残影,但这响彻耳边的清晰,又不能使他放松心弦,遂满身的戒备的望着刀客虽死未僵的躯体,眸光沉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9章 蛊魂2 静默良久,久到湛屿以为这桀笑的主人已然飘去,他的神情略有放松,紧绷的肩膀慢慢伸平。然而那刀客的躯体却忽然在此刻抖动了起来,他的喉间仿佛塞进了一颗胎衣,疑似婴孩的蠕动,在撑开的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一阵阵婴儿的啼哭仿若夜隼的啸叫,说不出的怪戾瘆人。 阵阵婴啼嗥的湛屿眉骨隐痛,他有些站立不稳,握剑的手也是虚浮无力,踉跄的退后几步,却不慎踩到一只碎为两半的白瓷酒壶,重心不稳,身子歪斜,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 刀客的喉间狰然破开一道裂颈的大口子,塞于其中的浑浊胎囊,“啪叽”一声滚落在地,腥臭污浊的黄色浆液喷溅满地,腐蚀蒸腾起墨绿色的剧毒瘴气来。透明的囊衣暴露在空气当中,迅速的风干萎缩,糜烂消解,不消片刻,里面黄绿色的瘦小婴孩裸露出来,脆弱的皮肤上泛着瘆人的绿色光泽。 腐烂腥臭的味道,着实让湛屿胃液翻涌,鼻腔酸涩,这些气味仿佛带着腐蚀力量的麻药,搅的湛屿一丝气力也无,瘫坐在地上眉宇凝川,焦急万分。 自婴孩的身体上方,毒瘴弥漫,绿色的烟气中逐渐氤氲出一具飘忽的灵体,尽数将这些发散的瘴气吸入不甚明朗的口鼻之中,随着瘴气的吸纳,灵体慢慢清晰,就连衣摆上银色的暗纹,也流动着浸润的华泽。 将最后一口瘴气,咽进口中,湛屿见到一位墨袍翻飞,衣袖轻盈的秀美男子立于半空,他眉如翠羽,眼若澄潭,肌白若雪,腰如素练,周身萦绕着一种生人勿进的砭骨冷淡,面向湛屿的眉眼又是笑若桃夭,举手投足间如若女子般媚骨天成,半是柔情半是英姿飒爽,虚虚浮浮的立在身前,有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朦胧之姿。 男子杏眼弯弯,施施然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狎昵的点起湛屿光洁的下巴,痴痴笑道:“虽然长的一样,可骨子里的灵魂却截然不同!”搁在膝上的另一只衣袖中,则钻出一条细小的黑色鳞蛇,探头探脑的对着湛屿吐着芯子,“我就是很奇怪,当年的他为何失去了半数神魂,满身执念就是不肯被我好好炼化,如今见了你,我更是迷惑了!”男子微蹙英眉,不解道:“原来另一半在这!”鼻翼细细抽动,眯眼陶醉,他继续道:“魂灵里还有些清冽的冷香,真是好闻到身心舒畅!” 湛屿根本不懂男子在说些什么,只得奋力的调动丹元的灵流,冲刷着身体麻僵的筋脉。 “虽然你没曾尝过百日练蛊的盛景,但魂灵之间天生的共情是无法割舍的,既然你的另一半对我的瘴气有反应,那你也不例外。”男子冷笑嗜血,指尖燃起幽幽的绿色冷焰,将湛屿白无血色的脸,映的幽森可怖,“别白费力气了,我这是专门为你而炼的毒瘴,无论你浪费多少灵力也是冲刷不掉的!” 湛屿感到肢体逐渐麻痹僵冷,双眼似烈火焚烧,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血腥的赤红,眼底的灼痛氤氲出汩汩血泪,模糊了男子阴鸷邪佞的笑容。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几百年的光阴流转,我与你终是有缘,绕了一大圈子,你还是落到我的手里了!”男子修长的食指轻轻的点着鳞蛇的脑袋,那小蛇仿佛犬类附体一般,昂仰着小小的三角脑袋,惬意的享受着主人的抚摸,它立在湛屿眼前,一下一下的吐着芯子,墨色的眼珠流动着碧色的光华。 那小蛇对湛屿眼角流下的血泪很感兴趣,长长的芯子几次三番想要舔舐那些咸腥的液体,都因湛屿的极力躲避而作罢。 眼睛实在太疼了,湛屿忍不住抚眼低吼,这种灼烫刀绞的滋味,仿佛要烧干他的一切,“你是何方邪祟?你说的这些我全然听不懂!” 男子余光斜挑,面容疏离冷淡,捋着鳞蛇的食指忽然蓄力,自指腹间突刺出一道绿色的魔刃,瞬间洞穿了鳞蛇的脑袋,那瘫软的死蛇陡然间化作一团瘴气飘散在湛屿面前,似一块轻柔的飘纱,浮在空中凝聚不散。 “懂不懂无所谓,我与他的旧账,找你清算也是一样的!”男子扬眉浅笑,宛若秋水,“当年他吞噬了我,占了我的躯体,如今我便要吞噬你,占用你的躯体!” 这盈盈笑目,如狼似虎,绵里藏针,盯的湛屿冷汗如瀑,脊背寒凉,模糊的视线里,男子凝聚的灵体倏尔化作一团墨绿色的魔息,向着湛屿的眉心俯冲而来,然而近前三寸,湛屿自周身突然暴起一道炫目白光,强大的灵场瞬间将满地的木屑碎瓷轰成齑粉。 男子的灵体撞击在结界上,仿佛扑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场一般,自结界之上盛开的莲花中窜出道道炽白灵火,仿若蜿蜒的触手一般裹住魔息,尽情的燃烧着。魔息吃了亏转而急速后退,如一束焰火降落在两丈开外处,男子幻化的虚体大半被白色的火焰所覆盖,只余一张邪魅的怒容,自燃烧的烟气里狰狞扭曲。 任由那些火舌舔上脸颊,在白皙的面孔上燃出焦黑的炭洞,男子整个人仿佛燃烧的纸人,灰色的余烬自空中扬扬洒洒,带着点点银白的流萤,尽数消散。他的目光阴冷刺骨,凝视着灵璧上争相舒展的莲瓣,“是我小瞧了你,不过来日方长,我们还会再见的!” 湛屿自结界中抬起赤红的双目,眼见这怪戾的男子被白焰灼烧殆尽,眼中剧烈的灼痛感也瞬间减轻,抬手抹了抹腮边殷红的泪水,拄着瀚雪剑侃侃站起,那满是莲纹的结界因感知不到危险,便化作一朵纯净冰莲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手背之中。 湛屿有些木讷的盯着隐在手背中的莲纹,若有所思,这结界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它很像予辰惯用的莲生结界,但却比莲生的护多了一道杀,那自莲蕊里生出的火焰仿佛能燃尽世间一切污浊。 但他从未修过这样的结界,他本身的结界是万剑,灵力化万把光剑排列成光柱笼罩其身,任何人接近灵璧必会被飞旋的光剑绞杀,是以万剑乃是个主杀戮的结界。 有些失神的抚摸着手背,湛屿忍不住思念起江予辰黛眉一蹙,撩拨众生的姿容来,想着他白衣胜雪,墨发纷飞,珏白的指尖撩拨凤梧柔韧的琴弦。他有些迷惑又有些兴奋,这道结界的出现使他紊乱的情愫竟生出蜜一样的甜,久燥不愈的脾性仿佛甘霖浸润,终是原野开出花一片,馥郁芬芳,十里余香! 湛屿留下银钱,步出了酒馆,沿着主道缓缓向城郊走去。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房门紧闭,以往热闹吵杂的点将大道,此刻静若幽巷,寥寥的几个行人,亦是足下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赶催促。 而酒馆内,昏迷不醒的书生自角落里悠悠爬起,全身的骨骼肌肉僵硬似曝野走尸,书生睁着木然的眼睛,注视着刀客冰冷的尸体发呆,倏尔眼中划过一抹碧华,书生快速的扑在刀客的身上,抱着他满是污血的脑袋,嘬饮着脖颈处残存的血水。 这诡异的一幕,被前来查看的店伙计撞见,登时眼若铜铃,双腿一蹬,吓到心悸昏死过去。而那书生亦是被骇了一跳,抱着刀客的尸首手脚并用的撞开门板,翻身上了房顶,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自此,坊间多了一段阴森的怪闻,云间酒馆的伙计自苏醒之后,便整日神情恍惚,诸事做不稳妥,时常浑噩的望着一处,原本健壮的小哥日渐消瘦,忽于一天深夜里暴毙而亡,死状亦是邪乎,双目暴睁,脖颈大开,仵作刨开腹腔,除了流出一些黄色的浆液外,连一片内脏的碎肉都找不到。 一时间传言四起,有说邪祟吃人的,厉鬼索命的,魔界扬威的,邪道炼蛊的,惹的皇城内外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有近半个月家家门户紧闭,张贴驱邪符箓,请道士拜庙宇,所有能想到保命的方法尽数作了个全,然而折腾了一番,这命案并没有再起,是以百姓们纷纷将吊起来的胆子安心的放回了肚子里去,继续过起了纸醉金迷,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转眼之间,盛夏已过,深秋渐凉,湛屿行遍巴蜀的山山水水,诛邪历练,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为人仗义,有求必应,而且分文不取,侠义的名号是越闯越响。而江予辰仿若失去了踪迹一般,自跟着云峥去了燕北,便再也没有回过无极观,甚至连一丁点的消息也没有传回来过。 湛屿本想等这边的委托了结,亲自去燕北寻寻,自燕丘归来的眴漆却带回一个不甚太好的消息,前段时日,燕北封魔结界崩裂,大量北冥妖魔涌入人间,残杀百姓牲畜,云峥道长自封印结界时受了浊气污染,整个人半魔化了,好在随行的队伍里有扶心堂的医修,通过救治已然无碍,但是江予辰却平白无故的消失了两日,在他消失的那两天里恰好封魔结界崩裂,是以除了云峥以外,所有人都怀疑他跟北冥有勾结,又因没有确切的证据,只得作罢,但对他的信任不复以往,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有意避开他,孤立他! 此次封魔结界崩裂,范围之大,波及之广,是除了百年前那次灾难之后最大的一次,各门各派的修士纷纷集结队伍,御剑而行,前往燕北斩杀妖魔,修补结界。湛屿因身上的委托太多,而没有跟去,但他的心早已随着阁中弟子一起飞去了燕北,临行前他嘱咐眴漆,隔三差五来封书信,告知他师父安好。 秋去冬来,寥寥几封书信,只言片语,字意寡淡。湛屿听命于师父,驻守听雨阁,眼下年关将至,吃穿用度一并大买,众弟子每天翘首期盼,眼巴巴的等着大部队凯旋而归。 这日湛屿带着几名师弟,于山下集市采买蔬果布匹,邻近年关,采买的百姓亦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湛屿裹着狐皮斗篷,戴着兜帽与菜贩讨价还价,口中的热气呵出阵阵白烟,跟在后头的小师弟门一个个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活动筋骨抵御严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与老板谈好价格,小师弟们将白菜萝卜一样一样的往板车上搬,期间左顾右盼,说说笑笑,再时不时的打打闹闹,惹来湛屿数次的呵斥! “快看!”一名师弟指着空中划过的飞剑,惊喜道:“是听雨阁的远山服,阁主跟师傅们回来了!” “哪呢?哪呢?” “还真是啊!哎呀!大家快点装,快点装!阁主回来了,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师弟们归心似箭,手脚麻利的搬着蔬菜,湛屿则抬头望着那渐渐模糊的人影,展眉舒笑! 听雨阁中,沈傲立在围廊之下,披着白色狐裘的斗篷,借着晕黄的灯火,遥望着漫天扬洒的白雪出神。此番燕北除魔,夙兴夜寐,风餐露宿,他儒雅清俊的面容上染着浅显的风霜,颀长的身子也越发的单薄了。 诉不尽的哀戚悲痛,尽数化为眼角的一汪潋滟,望着漫漫雪野,沈傲心底倏尔悲凉,一派阁主此刻仿佛郁郁不得志的酸腐书生,借着满园风雪伤春悲秋起来! 湛屿提着风灯立在师傅身侧,斗篷上尽是来时路上落下的白雪,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几乎每天都要下上一场,天空时常灰蒙蒙的,偶有日光洒落,也转瞬就被积云覆盖,映射着人心也跟着晴朗不起来。 师徒二人立在廊下,望着雪野怔愣,谁也不忍心开口打断这纯白的宁静,簌簌的积雪仿佛下在了心弦之上,每一片雪花落下的声音都是格外的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0章 蛊魂2 在沈傲的眼中,雪野皆是绵延数里的绯红,每天都有修士倒下去,自身体里喷洒而出的血液浸染了脚下的一方土地,从草场莺飞,到枯黄遍地,再到雪野千顷,那片辽阔的土地始终与赤色纠缠不清,荒野上一座又一座坟冢,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他还来不及从旧的悲伤之中走出,转眼又要为新的死亡默哀。 这场战斗的结束,没有胜的喜悦,只有化不去的悲切,来时浩浩汤汤,回时寥寥无几,人间百年的平静,竟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拉开了颠沛的序幕。 忍不住哀叹出声,沈傲隐下眼角的湿润,轻声道:“眴燃是个好孩子,就是贪玩了些,术法修为不够精进,但他却是最爱笑的那一个,清晨在他的笑声中醒来,夜晚伴着他的笑声入睡,无论多么艰苦,只要看到他的小白牙,都会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笑上一笑!”越是说到最后,语气越是哽咽潮湿,“早上还嚷着想吃烤兔子肉,怎么一转眼人就碎的四分五裂,无论为师怎么拼凑,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样来!” 湛屿的眼眶早已红如烟霞,要说自集市上看到同门归来是欣喜若狂,那登上烟雨楼看到整齐排列的骨瓮便是悲痛欲绝。几十个鲜活的生命,如今长眠于此,他们的音容笑貌还言犹在耳,这听雨阁的一砖一瓦,一廊一木,皆有他们穿梭的身影,他不愿相信,也不要相信,这些朝气蓬勃,英姿飒爽的师弟们,就这样从自己的身边彻底离开,再也回不来了! “阿屿!为师曾经以为,这听雨阁依如我儿时一般,顺顺遂遂,太太平平,直到我年华老去,将阁主之位传授于你,我便晒着暖阳安享余生,什么门派纷争,党羽私怨,都与听雨阁无干,只要独善其身,便可保世代安稳!” 蓄满的泪水,终是摇摇欲坠,沈傲仰着脖子,将模糊的视线对准灰濛的夜空,喉间的酸涩使他的声音都发着抖,“为师是个懦弱的人,我没有心怀天下的胸襟,我只有偏安一隅的小义,我只想护你们长大,护你们平安一辈子,护整个听雨阁顺遂安逸!” 湛屿唇齿开阖半晌,却整理不出一个词来劝解宽慰,他只能噙着眼泪,望着那个不甚伟岸的男人,悲坳着,倔强着,也脆弱着。 默默清泪终两行,沈傲无助的抚上双眼,痛哭抽噎道:“为师真的很无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倒下,却什么都做不了,那裂隙就像通往九幽的入口,绞碎了躯体,吞噬了魂灵,连个全尸都不给你留下,太残忍,太痛苦了!” 漫天血雨,鬼哭狼嚎,狂风卷起千堆雪,吹尽茫茫无垠洲。横亘在苍穹大地之间的庞大裂隙,弥散着汹涌的浊气,数不尽的狰狞妖魔,跨过虚无之境的夹缝,争先恐后的涌入人间,高倾璧立的身躯,暴虐凶悍的臂爪,残暴嗜血的瞳孔,这些北冥最低等的妖兽,拥有着绝对的力量,用最丧心病狂的手段,惨无人道的屠戮,生生撕碎了沈傲三十几年的安宁平稳,让他知道作为一门阁主又如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亦是卑微渺小如贱粟蝼蚁! 摊开满手的湿泞,沈傲呆愣愣的望着掌心,那里既有妖魔绿色的魔血,也有门徒赤忱的滚烫,掌心的余温还保留着那段艰苦岁月的记忆,那些血腥的,痛苦的,拗哭的画面,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个阁主,做的是如何失败,如何窝囊。 沈傲终是承受不住,拄着回廊的栏杆,隐隐啜泣,这是自他接任阁主以来,唯一一次悲坳痛哭,他以为自成年以后不会再有痛哭流涕的那一天,就算有,那也该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只是何曾想到,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这自心脏流出的冰冷液体,他依旧承受不起。 这世间有太多的无奈与别离,苟活一世,总有数不清的波折在前方等候,就如这平静的夜晚,掩藏在皑皑白雪之下的罪恶,总是包裹着最纯洁的外衣,迷惑你的视线,扰乱你的思维,在你最不设防的瞬间,撰取你的性命。 这个新年,注定是平头百姓欢喜,修真界哀云惨淡,无论大门小派,皆布设道场安渡亡魂,冥钱与魂幡自凛冽的寒风中飘摇飞舞,灵力凝练的往生符咒,笼罩在门派上空,缓缓旋转流动着清泠泠的碧色华光,指引着游荡在外的孤魂,早日魂归故里,去往彼岸转生。 这场法事,听雨阁足足做了九九八十一天,所有惨死的弟子魂魄尽数超度往生,只有那个爱笑的眴燃,依旧迷路在世俗,还没找到回家的路。这往生符咒,需八名弟子日夜渡灵凝练,极为耗损体能与灵源,是以平常道场施法只做十九日,但沈阁主悲郁难解,这眴燃一日魂灵不归,他便一日日消沉的守在阵旁,整日里少吃少喝,人也快速的消瘦了一圈。 早春的风透着萧瑟的寒凉,烟雨楼前的几株晚梅争相吐蕊,粉嫩嫩,红彤彤的簇拥在枝头,随风摇曳着独有的冷香。远处青石铺就的廊桥,蜿蜒进幽深的竹林之中,穿过翠微山主峰的岩洞,延伸进百叶林中重重封禁的铸剑阁。 听雨阁中的铸剑室,只有每年门派比试最优异的弟子,才可入室铸剑,因阁中的铸剑炉绝非凡品,是以所锻造出的兵刃皆会生出不同属性的灵纹,自带属性的附伤效果,比如湛屿的瀚雪会给伤者留下冻疮痼疾,眴漆的争鸣会在刺中对手的时候麻痹对方的知觉。 很多铸剑世家穷其一生也造不出一柄生附灵纹的宝剑,而这阁中的剑炉却能轻易实现,是以每年都有很多铸剑世家的剑痴前来拜访,想要瞻仰一番剑炉的神姿,也算不枉此生。 湛屿抱着瀚雪立在廊桥一角,望着曲径幽深的竹林发呆,这时眴漆刚从山下历练归来,带着满身连夜赶路的潮雾,向着湛屿走去。 剑穗上的银铃随着眴漆的迈步发出悦耳的脆响,自幽幽清风中缓缓徐来,湛屿闻声转过头去,见眴漆一脸暗色,隐隐似有心事,遂问道:“怎么了?可是连夜赶路十分劳累?” 眴漆剑眉微拧,倚靠着围栏,闭目低声道:“是有些心累!” 湛屿面有不解,这个平日里心直口快,从不藏事的师弟,竟然也会疲乏的说出心累二字!在他的印象当中,他虽不如眴燃爱笑,但也不是个满腹心事,沉闷寡欲的性格,“发生什么事了?说与师兄听听!” 闻言,眴漆蓦的睁开澄明的双眼,对着湛屿扯出一张略微古怪的笑容,狡黠道:“师兄还是留着关心,多注意注意自己吧!师弟我这一路绞尽脑汁都没想到嘲讽你的话,苦恼到心累啊!” 一如既往的言笑,可落在湛屿的眼中却多了几丝牵强的味道,眴漆的神情实在太过敷衍,那澄明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瑟瑟的寒风。 眴漆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抱臂慵懒的倚靠着,低垂的眼睫上,倏尔粘上了一粒绒碎,“师兄现在也不追着我打了,无形之中,大家都变了。” 湛屿一直盯着眴漆苍白的侧颜看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封魔结界崩裂之后,整个听雨阁都笼罩在沉郁的哀戚之中,以往的欢声笑语早已不复存在,每个人都带着浓稠的哀思去行走,去做事,去交谈,就连初春消融的冰雪,亦能勾起心中的悲苦,使人喉咙发紧,眉眼酸楚! “师兄你已许久没有下过山了,不想出去走走吗?”眴漆眸色幽幽,盯着湛屿略微颓败的俊容说道。 “出去走走?”喃喃念道,湛屿抬眸望向近前的墨竹,那覆盖的白雪早已消融,露出底下沉积的枯黄败叶,远处百叶林的枝丫抽翠拔绿,广袤的碧色波涛绵延。 这才感到自己窝在翠微山上依然数月之久,久到冬去春来,白消翠长,厚重的华裘已然退下,轻盈的衣袍裹穿上身,那些花那些草,带着旧日的容颜,今夕的芬芳,与日渐成熟的自己彼此遥望。 湛屿有些孤寂的胆怯,他将怀中的瀚雪蓦的抱紧,像是抱紧舍不得撒手的玩具,“我不知道下山该去哪里!” 眴漆笑道:“师兄这是窝傻了吗?当然是下山喝酒啦!听说皇城新开了间酒楼,掌勺的厨子是从宫里出来的御厨,做的菜那叫一个好!不如今日师兄请客,带着师弟我去铺张潇洒一回呗! “好!”湛屿本是连想都没有想便开口答应了,待一思腹斟酌,才明白是让自己掏荷包请客,脸色立马暗沉,愠怒的盯着奸计得逞,哈哈大笑的眴漆。 “呐,师兄!你可是金口玉言答应过师弟的,绝不可反悔啊!”眴漆直着身子,从眼睛里透出来的狡黠刁滑,使他看起来像只奸诈的红毛狐狸。 湛屿终是带着些火气的笑了,虽然这笑不是那么的明媚,但好歹为这寂冷的身子骨添上了一抹暖色。 眴漆拉过湛屿的袖摆准备将他拖走,免得他半路逃跑赖账,待二人前后刚迈出五六步,耸于林中的铸剑阁,忽然火光冲天,剑灵暴走,如熔岩般的灵场横扫千里,瞬间炙烤的竹林干枯萎缩,有些竟燃起了明黄的火舌。 因湛屿在后,待灵流袭来之时,那隐于肌理的莲纹,倏尔闪耀盛世华光,硕大的结界将眴漆,湛屿二人尽数包裹其中,结界上盛开的莲花此刻宛若寒冰凝就,透明的花瓣弥散着袅白烟气,生生将岩浆般滚烫的灵流隔为两半,向着二人身后呼啸而去。 眴漆有些吃惊的盯着这满是莲纹的结界,在看到湛屿一副欣慰的面容之时,竟隐隐从心底里生出了抹妒意,他所想到的是,阁主一定又给湛屿单独吃了小灶,他的术法修为如此精进,都是阁主偏心的结果。 眴漆本想开口揶揄几句,舒缓内心的燥火,然而那些阁中淬炼百年的剑灵竟齐齐向着二人冲来,剑身裹挟的灵流皆呈凶悍的血红色。剑灵啸叫着冲击灵璧,锋利的刃尖与结界相撞,发出铮铮的鸣响,这莲纹结界毕竟抵挡了一轮灵流的冲击,此番再对上狂暴的剑灵,护的力量已是强弩之末,从莲蕊中燃出的灵焰又对这些常年淬火的兵刃毫无用处,是以结界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下越发的震荡脆弱,忽明忽暗的几欲消散。 湛屿本就弄不明白这莲纹结界从何而来,更别说收放自如了,他有些心疼又有些焦躁,深邃的眼眸在橙红的火焰映照下,结着凌厉的冰碴。 朵朵盛莲终如跌落尘埃的精灵,散进泥土碾作华尘,只于一朵透明的倩影虚浮在半空,一身月露清华,濯而不妖。湛屿仿佛看着心爱的姑娘,自高台跌落,半是惊愕半是心疼,双手快速的结好万剑的咒印,周身灵场激荡,向四面八方延伸的灵流自空中凝出百余把白色长剑,环绕着湛屿盘旋而上。 湛屿目不转睛的盯着悠悠飘落的莲朵,抬着手掌小心翼翼的接着,透明的莲花沾染到掌心的温热,倏忽隐没,待他转过手背,一朵莲纹流动着银色的华光,转瞬即逝! 眼见于此,眴漆算是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结界,而是个防护的咒印,不过这莲花样的咒印,整个修真界,也就只有附庸风雅的江予辰能搞的出来。思及此处,眴燃面露耻笑,不怀好意的抖了抖并不存在的狐狸尾巴。 “师兄,行啊!江大美人真是拿你当心尖上的人来疼,这莲花咒印,是他给你植的吧!” 湛屿自万剑的灵光中,抬起茫然的眼睛,然而不等他开口,自身后汹涌而来的灵流击碎了啸叫的剑灵,也破开了结界密集的剑阵。眴漆反应最快,抬手驭出争鸣,翻身上剑,麻利的结咒撑开结界,悬浮在半空向着下方的湛屿伸出手,焦急道:“师兄,快把手给我!” 湛屿刚刚递上手去,不等眴漆抓住,自百叶林深出疾射而出一条巨臂,环住湛屿的腰胯,将他拉向火光冲天的铸剑室。眴漆倏尔抓空,不假思索的御剑追去,沿途橙黄的火焰燎烧着纷飞的袍角,灼烫了他的皮肤,他也全然不顾,只是拼命的给脚下的佩剑赐灵,催促它飞的再快再猛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1章 孤光 沈傲携着一众弟子御剑而来,铺天盖地的大火将百叶林付之一炬,耸立于林中的铸剑阁,此刻仿若被火龙盘绕,檐瓦酥脆,漆画剥落,窗棂尽数焚毁,从里面伸出的火舌,尽情的舔舐着焦黑的墙壁。 眴漆立在半空,被气浪灼烧的眼眶红如泣血,他几次三番想要冲进火海肆虐的剑室,皆被霸道的灵场击退回来。 沈傲御剑而立,见眴漆凝聚灵力想要再次俯冲进火场之中,遂从袖中祭出一道灵索,捆住他的腰身将其提到剑上来。 眴漆本欲挣扎,但见阻拦之人乃是阁主,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慌张喊道:“阁主,湛师兄不知道被什么邪祟一把拉进铸剑室了,您快想办法救救他!” 沈傲本无表情的脸,在听到眴漆的恳求时,瞬间慌乱如麻,掩在广袖之中的手臂,抖如筝弦,从心底蹿起的寒麻击退了面上不多的血色。他抬手将眴漆推至尾随的弟子身边,哆嗦的双手结印祭出骨血之中的奈何,锋利的剑刃直指穹天,不多时天空积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场瓢泼大雨顺势而降。 雨势愈凶愈猛,将燃烧的枝叶淋成焦黑的木炭,却浇不息铸剑室奔流的灵浆。沈傲自雨幕中注视着下方流动的熔岩,霸道的灵流一边抵挡着雨水的侵蚀,一边凝结出吞噬的剑灵残骸,向着立于虚空的人群激射剑阵。 奈何剑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道道剑刃裹缠着紫白霹雳,朝着剑炉所在的方位冲击而去。八柄奈何尽数没入熔流之中,滋滋的冒着炙热的水汽。然而剑炉常年冶炼兵刃,不少神兵皆出自于此,是以奈何虽为世间少有的戾兵,却也拿这剑炉没有办法,只能截杀它吞噬的暴走剑灵。 剑室狼藉的地面上,狰然出现了两具烧焦的枯骨,一具尸骨旁跌落着一柄碎成残片的佩剑,融化一半的剑柄上残留着半个奕字。沈傲立在尸骨身旁,整个人痛心入骨,这个佩剑的主人是他的服侍弟子,眴奕,因今日有铸剑世家的门弟前来拜访,就叫眴奕领去剑室随便看看,却不曾想到,突遭横祸,命丧于此。 沈傲蓝衣孑立,清秀儒雅的面容难掩悲痛,他袖手微抬,自掌中化出一道小巧透明的晶棺,将眴奕蜷缩炭化的焦躯吸纳进玲珑的棺材之中。这晶棺还是玄鹤真采集昆仑冰晶亲手炼化,用于收敛横死在外的同门尸骨,自燕北一役后,玄鹤真托眴漆捎来,已备不时之需。 初见这晶棺,沈傲便暗暗发誓,绝不会有用到它的这一天,却不想事与愿违,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让他连个补救的准备都没有。 身后剑炉的动荡越发激烈,奔涌的岩流咕嘟嘟的冒着火星四溅的气泡,瓢泼的大雨冲刷着满地凌乱的残骸,偌大的铸剑室,除了沈傲潮湿的身影,连个剑灵的孤魂都没有。 此时没被沈傲理会的另一具焦尸,自重重雨幕中笨拙的抽动起来,那张豁开的狰狞巨口中,涌出一只只黑色的烟气蝶,围绕着沈傲上下翩飞。 沈傲抬手挥出一道灵流,击散了满是腥臭的怪异烟蝶,然而不消片刻,它们便纷纷重新凝聚,再次翩翩飞舞。 这些烟蝶,不惧雨幕,不惧灵流,拖拽着黑色的轨迹将沈傲团团围住,这些烟蝶身上的气味太过难闻,似陈腐多年的尸首,糜烂渗液的草药,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血锈味。这些混合的气味尽数钻进沈傲的鼻腔之中,搅合的他嘴巴发苦,眼底发花。 眴漆自暴雨中从天而降,手中的争鸣凌空挥出无数澄白剑雨,将那些围绕着沈傲的诡异烟蝶尽数刺散成雾。烟蝶分散之后的气味越发浓郁,不等眴漆近前,已然中招,眼前尽是茫茫的墨黑,倏尔便淹没了阁主清隽的身姿。 眴漆抬手揉眼,忽一睁开,那墨黑如山间白雾,渐渐消散,露出一些蒙着轻薄面纱的景致来。 眼前不再是听雨阁被大火焚毁的铸剑室,而是江南烟雨朦胧的水边小镇。鳞次栉比的厢楼雕梁绣户,碧瓦朱甍,斑驳的石桥,九曲的回廊,环抱着一方清澈的大湖,那烟波浩渺的湖中央,一座耸入云霄,飞阁流丹的塔楼,静默而立,近处一叶捕鱼小舟,悠然自得的抛撒着环网。 眴漆不由的睁大了眼睛,这深埋记忆里的画卷,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拉开,那跃然纸上的前尘往事,似一幕一幕开锣的戏文,吹拉弹唱,精彩纷呈。 儿时的打骂,虐待,白眼,统统五味杂陈的涌上心头,就像这安宁美好的画卷之下,实则掩藏着腐烂肮脏的伪善。那些督促你上进,满口仁义为你着想的期盼,皆是伤人不露痕的鞭子,剜人不见血的匕首,任凭你孤苦无助,哀怨凄婉,哪怕是遍体鳞伤,满目疮痍,也换不回一丝一毫的怜悯,你的出生,你的成长,注定背负着沉甸甸的家族复兴,门楣荣耀,为此,就算割尽你的皮肉,饮罢你的骨血,也是物尽其用,在所不辞! 眴漆终是胆怯了,无论离开这里多少年,那满手的血腥依旧时刻提醒着他,你是廉家最后的希望,不入仕途便修金仙,就算是死了也要给廉家的祖训抹上一缕华光。忍不住眼角飙泪,笑容隐凄,眴漆那个惨死的阿娘,一如既往的狰狞着秀口,厉眉怒目,活脱脱九幽炼狱里逃出的恶鬼,尖利嘶吼着廉家祖训,父辈功德,那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的戒杖,比这瘦弱的女子还要壮硕,每一次挥舞,阿娘的身子便随着劲风飘摇无依,赤色的泪水仿佛轮回路上的曼珠沙华,美的寒心彻骨,艳的焚身碎魂! 眴漆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湖边寂冷的廊桥上,潺潺的湖水,涩冷如冰。遥想当年,年幼的自己因忍受不住终日的毒打谩骂,飞身一跃,跳进了这结满薄冰的湖泊。那冰冷的窒息感,竟比戒杖的鞭挞要舒服许多,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有即将解脱的自如与畅快,这一瞬,是眴漆多年来唯一的自由,他时常回味那次溺水的凛冽,就像回味一块好吃的花糕,口舌生香,意犹未尽! 本能寻着记忆而行,时别多年,他又立在了廉家寂寥的门廊之下,那块朱漆斑驳的匾额,像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迟暮容颜,锈迹斑斑的门环,低矮的石兽,破了洞的檐灯,无不彰显着宅邸的空旷与残破,昔日战功赫赫,鲜衣怒马的廉家儿郎,铮骨薄葬,魂洒疆场,换来的不过是一纸圣罚,战前失策,全军覆没,所有荣耀一并碾作尘土,万世骂名背负上身。 这个王朝就是如此无道,千秋万代的疆场凯旋,比不过一次失势败仗,念你战功远赫,饶你妻儿一命已是圣上恩德,尔等必须叩头谢恩,山呼万岁,永生永世铭记在心! 眴漆望着这孤冷的门楣,忍不住嗤笑出声,他的眼底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赍恨,依如当年这些镇民围堵在廉府门口,破口大骂,推搡掌掴,母亲瘦弱的身躯跌伏在冰冷的石路上,那般无助那般恐慌,又那般的坚毅决绝,那咬着牙忍痛不发的倔强,仿佛与父亲伟岸的身躯所重叠。 年幼的眴漆额角流淌着鲜血,满身脏臭的菜叶黏泞多汁,他的眼前是失去亲人的痛哭,是断了子孙根的愤恨,是孩童没了亲爹的茫然,是新妇亡了情郎的哀伤,那时的他实在不懂,他也一样失去了爹爹,为何这些往日里吴侬软语,和蔼可亲的街坊邻里,会转眼化身凶戾猛兽,龇着牙舞着爪,将他与阿娘撕的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言犹在耳的谩骂,历历在目的拳脚,早已撼动不了眴漆日渐冷硬的心肠,他抬起凌厉刻薄的眼眸,倏尔狡黠讥笑,望着那晦暗剥漆的廉字,眸锋幽长,锐利似剑。 沈傲自混沌中骤然清醒,见眴漆目光阴鸷,盯着背后的虚空,狠厉莫名。许是被这飘散的烟蝶,惑了心智,不等他将清心咒诀朗念出口,焚烧的剑炉轰然倒塌,流泻的灵浆带着燎原的炙热,倾巢奔涌而出,没入炉底的奈何剑,铮然从火光中窜出,剑身橙红如炭,悬浮在半空被冷雨浇注的滋滋冒着水汽。 倒塌的剑炉下方,赫然出现一道玄石闸门,重若千金的石板上刻着繁复的上古封禁咒印,在岩流余烬的光晕中,流转着赤橙的华光。 沈傲心道不妙,这铸剑室的熔炉之下,封禁着旷古魔剑,名曰灼世。是百年前听雨阁中一位叛道入魔的弟子所有,后因诛魔大战,因心恋之人自戕,愤恨散魂,留一魔剑存世。唯恐奸人所得,危害人间,是以修真界百家仙门一致表决,由听雨阁封禁镇守。 随着灵浆从闸门上流泻干净,一道裂缝豁然出现在沈傲的跟前,此时那裂缝处氤氲出汩汩绿色瘴气,大有愈演愈烈,扶摇直上的趋势。沈傲见此驭剑飞射,奈何剑顺着裂缝钻进闸门之下,追逐着潜伏而入的瘴息,追杀盗剑之徒。 闸门之下,兵刃的碰撞发出铮利的鸣响,激起的灵场撼动的大地震荡,门上篆刻的咒印,在震荡中竟然龟裂成片,赤橙的灵光随着龟裂的速度若隐若现,几欲熄灭。 大地的震荡愈发激烈,已经达到了站立不稳的地步,沈傲自摇摇晃晃中,双手结印,自虚空之中召下一道封禁结界,封禁繁咒密密麻麻的排列在碧色的灵璧之上,闪着澄白的华光,将那结界罩在玄石闸门之上,繁咒自壁上陆续流泻,井然有序的蜿蜒进石门之上,修补着脆裂成片的咒印。 闸门之下发出阵阵戾剑的锋鸣,沉寂百年的魔剑仿佛受到了感召,自封印之下震荡出无数把魔息幻化的影剑,铮铮激射在澄白的灵璧之上,想要击碎这逐渐加固的封印。 魔息剑阵中缠绕着汹涌的瘴气,两道灵息自地底喷涌而上,一边互相抵触一边迸射出强大的力量,冲击着石板上的封印。封禁结界本就耗损灵力,沈傲一心只想加固结界,顾不了自身安危,是以他忘记了被烟蝶魇住心神的眴漆,然而自身后猝不及防的冷剑,彻底贯穿了他结实的小腹。 本体受创,灵场紊乱,封魔结界自空中似泡沫陨破,化作点点荧光飘散在疾风骤雨之中。沈傲忍着疼痛,缓缓的回过头来,平日里插科打诨的眴漆,此刻眼黑如墨,惨白扭曲的容颜挂着两行殷红血泪,他盯着沈傲的脊背,赍恨到浑身颤抖抽搐,皓贝含露,咬牙切齿,“别再逼我了,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随着痛苦的怒喝,眼角的血泪滚落的越发汹涌,眴漆望着阿娘不可思议的眼睛,尖利吼叫到几近破音,“我不要你再打我了,我说过,你再打我,我就杀了你,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就是不听!现在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了?啊!你说,痛不痛,痛不痛啊!”整张脸因为怒吼扭曲到变形,握剑的手抖动不止。 倏尔,他的眼中涌现出无助与害怕,冰冷的雨水激拍在脸上,怎么也冲刷不掉那眼中汩汩落下的血线,他哀怨的啜泣着,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哭泣到鼻子尖都是通红通红的,“阿娘!为什么你要如此逼我,我究竟是你的儿子,还是你光耀门楣的工具,你怎么就不能疼惜我一次,哪怕是一瞬,我也不会如此恨你啊!” 望着眴漆痛苦的诘问,沈傲柔软的心肠倏忽寸断,哪怕这个弟子亲手将佩剑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此时此刻他也痛恨埋怨不起来。 这突发的状况,惊呆了隔于几丈的弟子们,待他们有所反映,赶过来想要帮忙的时候,那重如千金的玄石闸门,在魔息与瘴气的此消彼长中崩碎成齑粉,从地底冲破束缚的黑色剑影戾气暴走,呼啸着扶摇直上苍穹。强大的魔息灵场,登时震开了眴漆与一众前来支援的弟子们,沈傲饶是修为深厚,亦被扫的节节后退,口吐鲜血。 自地底直冲云霄的魔息中,凌空激射出一团墨绿色的瘴气,那团瘴雾坠落在一侧的地面上,竟氤氲幻化出一名黑袍阴柔的美男子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