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折棠》 正文 第一章 踏仙途蓬莱开海会 自古以来求仙访道之人便络绎不绝,修行之人,从本质上来讲,也是凡人,只不过因了大缘法,可以触及到普通人所触及不到的天道轮回,可求仙问道,可修得长生。自从三千年前天魔陨落,修仙门派便日渐兴盛,如今修真界门派格局呈三足鼎立之势,以蓬莱府,秋水门,沧山岭三家为尊,而蓬莱府每两年一次在八月十五这天召开蓬莱海会,届时广收门生,实在是一场万众瞩目的盛事。 蓬莱岛据说自盘古开天地之时就落于海上,四周皆是茫茫大海,整座仙山都隐藏在云雾中,缭绕着的飘渺云气,看起来颇有不可触及的仙境之感。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晚潮拍打着海岸的礁石,带来腥咸的海风,一名穿着白色道袍的年轻人站在岸边,背着剑,身形挺直立如青松,自有仙门世家弟子的派头。这年轻人面庞白净眉目深邃,专注看东西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眉目含情的错觉。 “切,鸿生师兄,你又想着作诗了,酸死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绛鸿生回过头,看到那个叼着草棍抱着肩的少年时,忍不住笑起来:“师弟啊,你可别吃不到葡萄就说别人酸了!” 少年挑了挑眉毛,道:“你可正经点吧!你说湫芳师姐面若中秋之月,被她追着打了半座山的英雄事迹忘了?” 见师弟揶揄自己,绛鸿生委屈地叫起来:“我冤枉!我真没有说她大饼子脸的意思!”又道:“真是愧对圣贤有辱斯文,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绛鸿生一连说了两个岂有此理,可见被湫芳的不解风情气的不轻。 李梵最讨厌师兄这样四个字四个字这样说话,翻着白眼挖了挖耳朵,道:“可闭嘴吧你!你在海边站了一天了,也没见你作出一句诗来,还是带我去听潮城里看看吧!” “这可不行,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门派里好些事要忙呢!”绛鸿生皱着眉拒绝道。 李梵呸的吐了草棍,道:“你也说了明天才是八月十五,我们快去快回不打紧,今天听潮城里有花灯会。”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一个爱凑热闹,一个耳根子软,绛鸿生架不住李梵软磨硬泡,御剑带着李梵来到了海边的听潮城。 凡间的八月十五很热闹,从八月十四那天晚上开始,城中要办三天的花灯会。凡人是不懂什么蓬莱海会的,只知道八月十五这一天仙门会打开,传说那天在海上能看到万道流光,白天黑夜不息,夜晚祥光更盛,都是御剑的仙人,去蓬莱仙岛参加宴会的。 据说运气好的人还能看到仙人真容,听说仙人是身披流光,脚踩祥云,贵不可言,连脚下踩的剑都镶了满满八百颗珍贵的极品猫眼石。 李梵听集市上那个说书先生胡说八道,撇了撇嘴:“瞎说,哪有仙人会镶八百个猫眼石在剑上?暴发户吗?” 师兄弟二人在城中逛了一会,看大街巷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每一盏造型都不尽相同,流光溢彩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身穿盛装的少年少女,衣衫鬓影让人目不暇接,李梵很快便不知东南西北,绛鸿生只是一个不留神,二人便被人群挤散了。 绛鸿生急得直跺脚,若是平日里他肯定不担心李梵会在人间走丢,只是今日不同,明日便要召开蓬莱海会,此时的听潮城因为沿海的关系,鱼龙混杂,城中居住的并不全是凡人,怕有人会趁机闹事。 绛鸿生沿着街释放出灵识寻找李梵的踪迹,忽然间那大面积散出去的灵识仿佛触碰到什么极其冰冷阴暗的东西,逃窜一般带着危险的刺痛着收了回来,绛鸿生警觉地睁开眼,看到眼前是一间客栈,二楼临窗坐了一位少女,约莫十三四年纪,瓜子脸秋波眉,肤色白皙,穿着水蓝色织金衫裙,这衣料很是昂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用度。桌上摆了几个金盘,尽是些时令瓜果,身边还站着几个侍卫。 冰肌玉骨,粉面含春,不知是哪家大户的大姐出来游玩了,绛鸿生想着,他并不确定刚才灵识触碰到的危险信号是不是来自这蓝衫少女,又不好失了礼数再次查探。 那少女伸出纤纤玉手,拈了一颗葡萄入口,极为慵懒地抬眸扫了一眼,恰好与绛鸿生没来得及收起的目光对视,绛鸿生自觉失礼,连忙低头,心中却诧异不已。 这少女的双眼生得甚是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年纪却在容貌清丽中有些不自知的妩媚,只是那眼神实在冰冷,如同千年幽潭,冷的彻底。 绛鸿生心中警铃大作,他实在不相信一个普通的少女会有那样的眼神,即使是王孙贵胄,也是凡人,那样的眼神,实在不像个凡人女孩该有的,稳妥起见还是应该查探清楚。 再抬头望去时,却发现二楼已经空了,一片月白风清,花灯如昼,只剩桌子上的金盘子,证明那少女刚才存在过。 “师兄?师兄?”李梵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嗔怪:“鸿生师兄你在这里啊!师兄你自己看漂亮姑娘,却教我好找!” 绛鸿生真是天大的冤枉,到底谁乱跑害谁好找啊?怎么就成了他见色忘友了? 李梵望着那空了的二楼窗口,饶有兴味地道:“不过师兄好眼光,那姑娘真是漂亮,她那一笑简直天都晴了!” 绛鸿生道:“你看到她笑了?” 李梵点点头:“是啊,她一直在笑呢,不过不是对着师兄你笑,真是,哎怎么说的来着,双瞳剪水,满街花灯都不及她半分啊!”李梵揶揄自家师兄十分开心,说得天花乱坠,“不过师兄你也别太难过,这样的富家姐出现在听潮城,八成就是来参加蓬莱海会的,还会见面的!” 绛鸿生懒得与李梵争辩,他只看到了那少女眼神中的冰冷,那是深入灵魂的死寂,像是被复仇之火烧尽的灰尘,让人从头到脚寒凉一片,除了危险没有别的词来形容。然而这仅仅是他个人的看法,看着自家师弟那胡吹胡侃的呆子样,绛鸿生想着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也说不准。 客栈客房内,鎏金香炉内的安神香已经熄了,身着水蓝色织金衫裙的少女慵懒的卧在屏风后的美人靠上,却并没有叫侍女进来续香,她不太喜欢这种寡淡而清苦的气味,少女眼皮微垂,玉手托腮,一动不动,像是精美的雕像,似乎有些疲倦。 这间房间明显是经过重新布置的,桌子上摆着镶了宝石的金盘银壶,被褥都是上好的锦缎上佳的刺绣,帘子上缀了成串的水晶,床幔四角挂着碧玉雕成的铃铛,那屏风上的山水图更是名家手笔,价值连城。听潮城虽然富庶,但是也不至于一间客栈上房都如此奢侈豪华。 碧玉铃铛轻响,这仿佛雕像一样的少女睁开眼,抬头看到房间内多了一个黑影。房间的门没有打开,窗子也关的严实,这黑影就像是凭空出现然后在空气中凝聚成型的一样。 “国师大人?”少女换了一只手托腮,声音清冷。 “新的身体还喜欢吗?”那黑影的声音竟有些温柔。 “拜您所赐,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孤魂野鬼,如今却夺了个金枝玉叶的身体,还要感谢地魔大人。”少女冷冷一笑,语气中不无讽刺。 “地魔也好,国师也罢,不过是个身份而已。”那黑影俯下身来,行了一礼,身形变化成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衣着打扮甚是华贵,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发尾却泛着诡异的暗红,额头上戴了一条红色的发带,上面缀了一块极其温润的白色玉石,眉眼有些邪魅妖异。“公主殿下若是愿意,可唤我修斓。” “不过是个假名罢了。”少女朱棠不以为意,魔族中人行走人间多半不是在做什么好事,也不会以真名示人,她与这地魔大人没什么交情,所知也甚少,无非是互相利用,她才不信此人会如此真诚。 “若是你愿意这样叫我,这便是我的真名也无妨。”修斓抬起头,忽然上前,与朱棠的脸贴得特别近,神情中再无半点尊敬,嘴角的微笑让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朱棠下意识手撑住软榻,身体往后一退,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是臣唐突了。”修斓逼近朱棠,嘴里说着礼数周全的话,语气却轻佻得很。 “我讨厌别人这样看着我!”朱棠怒极,她经历过生死,由人变为厉鬼,早就没有什么好脾气,她抬手一巴掌打在修斓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修斓的身体再次化成一团黑雾,像是被朱棠一掌打散,又在屋子中央聚成一团黑影。 “我讨厌你这种眼神!还有刚才那个蓬莱弟子,他的眼神也很讨厌!谁再那样看我,我便将他的眼睛挖出来!”朱棠挥手将金盘扫到地上,瓜果骨碌碌滚了一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变成暴虐的红色。 这时敲门声响起,侍女在门外道:“公主殿下,该启程了。”一键排版我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章 长夜尽金枝戏刁难 一双清明的瞳仁落下,向外一看,长夜将尽,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房间的门打开,两排侍女低着头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托盘,是各式各样的衣服和早膳。 “平宁大人也在。”为首的女官见到修斓,微微行礼。修斓是三魔之一的地魔,此事少有人知,平宁国师是天子给的封号,因为平时他都会以金面具覆面遮挡容貌的缘故,所以不光少有人知这位平宁国师的真实身份,连他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 朱棠由侍女侍候着洗漱更衣,她活着的时候还会喜欢漂亮的衣服和繁复的花纹,如今看了只觉得厌烦,自己宿身的这位公主殿下又是个极奢之人,偏爱华丽的风格,每件都密密麻麻绣满精致的刺绣环佩多得如同行走的商铺,朱棠在十几件衣服中只选了一套看起来最平常的月白色暗绣圆领袍搭玉革带配了一双长及腿的靴子,又吩咐侍女把衣服靴子上的金链环佩等饰物都取了下来。 “公主殿下这样会不会太素了?今日拜访仙首,应该隆重些?”一名宫女为朱棠整理着衣摆,极为忐忑地开口道。 “本宫的事情,哪轮得到你置喙?”朱棠冷冷瞧着那宫女,那宫女知道失言,忙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朱棠转过身,吩咐侍女解开自己的发髻,重新束发,没有任何花样,钗钗环环全都弃置不用,一头黑色长发只是高高束在头顶垂在身后,戴了一顶男子常用的玉冠,这样看起来竟有了几分行走江湖的侠士英气。 朱棠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抚上这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孔,还有这一头长发,有些微微失神,不得不说这个从长在锦绣堆里的慕尚公主是个极其幸运的人,身份显贵,又处在最好的年华,如繁花初绽,集天下宠爱于一身。 不像她朱棠,在最好的年纪缠绵病榻,早早夭折,死去时形容枯槁,曾经那一头如云的鬓发,也枯黄如稻草。 其实慕尚公主的面容,和朱棠本来的容貌是有三分相似的,只不过公主毕竟娇生惯养,多了一些养在深宫的娇憨与天真。可是这三分相似,却让朱棠更加悲上心头,如同常年不化的霜雪欲说还休。 “你们听着,今日本宫上蓬莱,不是去做客,而是代表皇室,拜入仙门,护佑国祚万年,更是为苍生百姓祈福,不是摆公主架子去的,你们莫要失了分寸。” 十几个侍女齐齐打了个冷战,叩首称是。慕尚公主是皇帝最的女儿,天真活泼,从便喜欢研究旁门左道的新巧玩意儿,与国师素来交好,却不知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变得阴沉冷厉不说,还执意求仙访道。 平宁国师卜了一卦,称慕尚公主是花神降世,下凡历劫,皇帝无奈,只得顺了慕尚的心意,送她来参加蓬莱海会。 朱棠站在甲板上,海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她的心中难掩激动,这是她第四次渡蓬莱,与前三次的境况不可同日而语,不知为何竟然萌生出一丝退意。 “如果你愿意,下次再站在去蓬莱的船上时,你身后会是我为你准备的千军万马铠甲铁骑,只等你一声令下,便为你踏平蓬莱。”修斓悄无声息地站在朱棠身边,贴近她的耳朵,故意在说话时呼气吹动朱棠的鬓发。 “滚。”朱棠言简意赅。 修斓也不滚,轻笑一声,道:“我可以滚,只是我滚了,你可莫要想我才是。”修斓倚靠在甲板上,道:“我让你杀了慕尚,你偏不,如今一体二魂,想要通过蓬莱的考核可没那么容易。” 朱棠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一些关心的意味,觉得很难以置信,修斓随手捏碎自己遗骨的时候,可没见这样好心肠,鬼道有尸修和魂修,尸修可附身于自己尸骨上修炼,魂修却不能,进益也颇慢,若不是当初修斓手贱,自己也不用鸠占鹊巢。 朱棠转过头,盯着修斓。修斓继续道:“蓬莱入门考核并不严格,资质中上即可成为门生,门生与弟子不同,入门做些琐碎杂事,藏书楼权限也不如正式弟子,修行全靠个人,运气好能有前辈指点一二少走弯路,说是高级一点的仆役也不为过,广收门生,不过是让天下人觉得仙门宽厚的沽名钓誉之举。” “你很啰嗦。”朱棠道。 “这世间痴心妄想的人何其之多,只要仙门首肯,别说做个挂名门生,就算真的做个仆役,只要能半只脚踏进仙门门槛,天下人都会挤破脑袋。”修斓继续说着:“真是想不开,成仙有什么好,远不如做妖做魔来得痛快。” 朱棠皱了皱眉,道:“与我何干。”她并不关心门生不门生,杂役不杂役的事情,她的目光穿过海上的云雾,落在前方那若隐若现的一个点上,那是她翘首以盼了几十年的地方。 “蓬莱府的山上有个景致,名为平分秋色,外人不知的是,这平分秋色其实乃是一个半神器,本体是个双生镜,能照出人之精魂,这是入门考核的最后一关。”这修斓说了半天才终于说到了正题。 朱棠不解:“何为半神器?” 修斓道:“仙门大多有一些镇派法宝,品级达不到神器级别,功用效果却不亚于神器,是为半神器。” 朱棠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她并没有责问修斓为什么早不说,而是直接思考起了对策,道:“毁了它如何?”她清楚既然蓬莱会用这个神器检查夺舍的鬼修,那么就不可能绕过这一环节。 “且不说如何毁去,平分秋色被毁,那可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了,岂不是敲锣打鼓的告诉柘清那个老不死,有人想混上蓬莱?”修斓嗤笑道。 “你待如何?”朱棠心道这死人妖肯定是有了对策才来与她说这些,他是魔君,见过多少大世面,总不至于有事情还要问朱棠一个鬼修的看法。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应对平分秋色,朱棠还要追问,却见修斓一抬下巴,道:“我们到了。” 不远处便是云雾缭绕的蓬莱,一派祥瑞之气,此时还未到晌午,朱棠以为自己算来的早的,却见海上飞剑灵兽数量庞大,普通人的船只也有靠岸的,显然不算很早。 “呦,早就听说今天要来个大人物啊!”说话的人是个俏丽的翠衣少女,看起来和慕尚差不多大,站在一艘大船上,那船看起来宽敞气派,想来这少女也是个家境不错的,但是跟皇室还是比不了的。这少女将“大人物”三个字咬的特别重,一脸傲气:“你就是那个什么‘上下’公主?真是好气派啊!” 一名白衣青年从船舱走出来,站到那翠衣少女身边,道:“昭妹,莫逞口舌。” 两船相靠,那白衣青年对朱棠的方向简单行了一礼,朗声道:“既然入了仙门,便不必拘凡人身份,舍妹心直口快,公主莫要见怪。”这话明着是赔礼道歉,却礼数不周,也听不出什么歉意,反而表露出对公主头衔颇为不屑。 朱棠也摸不准二人底细,修仙之人本不必用凡人的交通工具,有些能力的驭灵兽,御剑都比乘船拉风而且方便,乘这样的船而来的要么是学艺不精的门派,要么是有心修行的人间土财主。朱棠回头看了一眼修斓,见修斓嘴角含笑,一脸的胸有成竹,并没有如临大敌的凝重,心里便明白对面这两个挑事的人不是什么值得费心的角色。 “我乏了,修斓,你替我好好招待客人。”朱棠抬手打了个哈欠,便看也不看那二人。 “切!好大的架子!仙门也装不下你了!不过是个凡人,公主又怎么样?在这儿,照样不值一文!”翠衣少女叫道。 “是啊,公主一文不值,阁下又值得几文?堂堂秋家子弟竟和凡人一样乘船而来,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故意丢人现眼。”修斓讥笑道。 那翠衣少女秀眉一蹙,刚要争吵,便被那白衣青年拦住,那青年名秋典,是个不会和稀泥,惯会搅屎的,道:“昭妹,她到底是皇族,在人间被人宠惯的,咱们是仙门,应给她几分薄面。” 翠衣少女名叫秋昭,听秋典这样说了,也算是安慰自己“大人不计人过”,放不下仙门世家的自尊心,找回了一点优越感,道:“是了是了,典兄说的有理。” 朱棠听得两人对话觉得好笑,道:“我慕尚出身人间,自是不懂仙门礼数,两位礼数周全,我也不能失了天家风度。”朱棠拍了拍手,笑道:“随便来个人,替我送份见面礼给两位仙人。” 修斓手下的一位方士立刻站出一步,道:“属下领命!” 只见水下暗流涌动,范围内的一片海域瞬间卷起了漩涡,秋昭与秋典所乘的船一下子被卷进了漩涡中心,朱棠所乘的船却风平浪静纹丝不动。秋昭与秋典惊叫起来,努力用术法维系船体的平稳,然而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轰的一声,船体便弥漫上裂纹四分五裂,秋昭与秋典只来得及召出佩剑御剑而起,眼睁睁看着船体被绞碎,船舱里的法器行李都落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秋昭今年十五岁,御剑术刚学了个皮毛,此时又受了惊吓,御剑飞上半空忽然法术失灵,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大头朝下栽了下去,秋典却是有点本事,来不及心疼出门时跟族中长辈要来的法器符箓,见堂妹出了状况,踩在飞剑上拉起秋昭的手飞到半空,秋昭那把剑却落到了水里,被漩涡卷成了一块废铁。秋典比秋昭年长,术法也精进许多,却还没遇见过这样麻烦的状况,以往带人御剑也没有这样艰难过,感觉脚下的漩涡直把他们往大海里吸,没办法飞到岸上,只能这样摇摇晃晃维持着。 秋昭受惊不浅,一艘船就这样顷刻间支离破碎,毫无预兆,这得是什么样的能力?这个草包公主怎么随便一个下属就这么厉害?随随便便就能毁了修仙之人的法器,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章 桃源梦里殊成蜃 看着半空中像猴子捞月那样摇摇欲坠的秋家兄妹,朱棠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微笑道:“两位仙人,是我家杂役不知礼数,怠慢了贵客,只能委屈两位乘飞剑靠岸,船体毁坏的损失我稍后派人送上补偿。” 秋典若是有这个本事,早就带着堂妹飞走了,哪还会留下来让人看笑话。飞剑带着秋昭,加上漩涡的吸力,此时如有千斤重,秋典双手结印,默念咒语,头上豆大的汗珠直落,才勉强维持两个人不从半空中掉下来。 “两位可是没办法靠岸?也是了,是尚儿考虑不周,以为仙人都是能腾云驾雾的。”朱棠掩唇轻笑,秋家兄妹恨的牙痒痒。 大海上漩涡停歇,水柱冲天而起,化作水龙一样的大浪,秋家兄妹躲避不及,被拍了个正着,湿淋淋地落在了甲板上,抬起头正好看见朱棠的靴子,清冷冷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委屈两位仙门弟子跟我这个凡夫俗子同船吧。” 朱棠进了船舱,修斓紧随其后。 朱棠问道:“那两人什么来历?” “看那废物御剑的功法,应是秋水门嫡系。” 朱棠听这“秋水门”三个字耳熟,脱口而出道:“月舞彤云锦袖长,瞳生秋水玉成双?是个很厉害的门派吗?” “没想到他竟然将这句诗教给了你。”修斓有些意外,继续道:“你可知此诗是你师父一百二十年前在秋水门门主的生辰上写给她的?” 朱棠自是听不出修斓说话中的“她”或者“他”是男是女,直觉却觉得这秋水门的门主定是位女子,不仅如此,还应当绝代风华,舞姿出尘,否则怎担得起“月舞彤云锦袖长,瞳生秋水玉成双”这样的诗句? 朱棠觉得心中有些酸楚,一些微妙的情绪生出来,让她的死去又借体死灰复燃的心又一点点凉了下去。 死去的人原本应当魂归天地或者转世轮回,她却不甘心,拼着被人发现神魂俱灭的风险也要借一副躯壳也要上蓬莱,为的就是寻找一个人,一个曾经被她唤作师父的人——蓬莱剑宗宗主季竹尘。只是除了师徒授业在一起的那五年,朱棠与季竹尘再无接触,对他也知之甚少,只知道自己的师父来自海外仙山,连蓬莱府这个名字还是修斓告诉她的。 修斓何尝不知道这个消息刺激到了朱棠脆弱又敏感的内心,可是事到如今,哪还能由她做主,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 想要参加蓬莱海会试炼,成为蓬莱的门生,首先要通过三道大试,一道文试,考察文思策略,一道武试,考验天赋灵脉,这两关如果都合格,那么接下来便要接受第三关平分秋色的试炼了。 文试在午后开始,场地定在气宗大殿前的广场上,露天摆了上百张窄案,供文试所用。 秋日的太阳火辣辣地照下来,让人有些心浮气躁。在这样的情况下作文,确实考验才思敏捷和耐心。朱棠领了编号,走进文试场地,修斓等作为随从,要在场外等候。 朱棠环视四周,看到了秋昭,有些意外,她知道蓬莱海会对于参加者的身份不做要求,来者皆是客,可是她没想到秋昭竟然不是来参观海会,而是来应试的。 秋水门什么时候需要把嫡系弟子送到别派修行了? 秋昭也看到了朱棠,故作高傲地昂起头,一脸的不屑一顾。 “幼稚。”朱棠可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觉得很是无聊。 朱棠的文书辞赋都是季竹尘教出来的,胸中自有诗书万卷,很快便轻松答完了大半的考题,翻到最后一页时,忽然觉得这纸张有一些古怪。 这张纸看起来是上好的洒金宣纸,实际上是施有法术的,她伸出手指轻轻一抚,宣纸上淡淡的咒文脉络便浮现出来。 朱棠觉得一阵风在耳边窃窃私语,提起笔时,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还未死去的时候,在绣阁中,看父亲走得远了,便偷偷将笔墨拿出,一边背书,一边用银簪拨弄跳动的烛焰,带着满心的欢喜还有永远不会用尽的耐心,向夜空中遥遥一望,然后提笔写下晦涩的诗句。 银簪寂寞拨烛焰,留得孤灯好待人。 虫鸣声在孤身一人的夜晚总是显得格外冷清,如果时间隔的够久,那么连曾经都会变得陌生。 朱棠仿佛做了个极短的梦,忽然间醒来,却如同隔世。她这才明白,这蓬莱对于弟子修行天赋的考核其实是从文试就开始的,试卷的纸上有入幻的简单法术,考验的便是毅力,场上已经有不少少年少女趴在案上睡得昏昏沉沉,低头看自己的试卷时,那张洒金的纸上是她在半睡半醒之时题下的词: 落雪无踪,桃源梦里殊成蜃。便韶光任,踏碎琼何忍。 镜揽青云,眷夜风织恨。霜一枕,广寒应问,可趁相思寸。 都怪自己在梦里只想着遣词造句,居然真的提笔写在了试卷上,就在朱棠犹豫要不要将这张纸毁尸灭迹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朱棠面前,拿起了那张试卷。 “你便是人间来的那位公主吗?”说话的是个灰衣女冠,那女冠声音有些沙哑,个头不高,穿着看起来素净没有过多装饰,可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衣襟上用同色丝线绣的暗纹,很是精致,她看起来很年轻,生得一张圆润白净的鹅蛋脸,本是个温婉的俏丽佳人,却剑眉入鬓,平添几分英气,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也冷冽了几分,如空谷幽兰高不可攀,衣衫虽然不够华丽,眉目间却隐隐有几分贵气。 朱棠听说过蓬莱府柘清掌门有四位弟子,排行第二的便是蜃语楼的掌事仲兰茵,想来便是这人,忙行礼道:“慕尚见过兰掌事。” “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别人中了幻术只知昏昏沉睡,你竟然还有力气在试卷上涂鸦。”仲兰茵露出一个微笑,显得整张脸柔和了不少,“你这词做得不错,甚合我意。可是有思慕的人了?” 朱棠连忙否认:“不曾,无病呻吟尔。” 仲兰茵又翻看了一下试卷的前两页,没有发现任何错误,对这个女孩子很是欣赏,道:“慕尚,以你的才华,乱世可指点江山,盛世可春风词笔,在人间出将入相轻而易举,为何舍弃繁华来此求仙访道?” “回兰掌事,慕尚出身帝王家,王侯将相皆轻而易举,却也云烟过眼。钟鸣鼎食,我即是繁华,所以世间繁华更是不足论,唯有天地长存。慕尚此行蓬莱,不求长生,不求因果,只求随心。”朱棠低着头,低垂着眉眼淡淡道。 仲兰茵眼神一亮,点了点头,道:“说得好,你且退场吧,文试你通过了。” 朱棠屈身行了一礼,转身,却差点撞上一人,那人一身白色衣衫,轻袍缓带,背着一柄长剑。 那张神色清冷的容颜,让人一不心便沦陷,朱棠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静止不动了,时间仿佛停止,管他什么听潮海会,管他什么蓬莱秋水,都不敌他这一眼万年,这一次的相遇实在是令人猝不及防,朱棠还没来得及准备好,便遇上了。 “慕尚莽撞,请季宗主恕罪!” 季竹尘的目光清冷,看了朱棠一眼,那样的眼神仿佛凌驾于众生之上,和朱棠记忆中的那个温柔的师父全然不同,仿佛被看穿了灵魂,朱棠低着头开始心虚,生怕被看出来破绽。 “无妨。”良久,季竹尘将目光从朱棠身上移开,感受着那股威压消失,朱棠松了口气,忙告辞离开。 在剑宗大殿后山,有一个明心谷,平时也就是个风景秀丽的普通山谷,一到蓬莱海会这一天,掌门和几位宗主便会在这明心谷中布下结界和幻境,以作试炼之用,之所以将武试地点选在明心谷,也是希望弟子们能够谨记明心见性,勿失本心。 “这位同门,你一个人吗?”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响起。 朱棠回过头,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皮肤微黑,笑起来便显得牙齿格外白,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十分朴素,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浑身充满了健康活泼的气息,让人心生好感。 朱棠轻轻一笑,道:“你唤我为同门,可是对这武试十分有信心了?” “同门”这种称呼在门生中虽然普遍,但此时便这样称呼确实不妥。那女孩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对你有信心嘛!不过我确实要努力了,我今年十六岁了,再过不去海会的考核,明年就没有机会了。” 蓬莱海会的年龄限制是十六岁,两年一次,这次确实是这个女孩最后的机会。 那女孩低头叹气,朱棠刚想安慰,便听那女孩道:“考不上蓬莱,便要回家继承家业,当劳什子家主,乡下户,哪比得上蓬莱秋水这样阳春白雪的仙门世家,甚是无聊。” “我瞧你生的美,便想来和你说说话,不叫你同门叫你什么?难道要叫美人不成?”那女孩非常健谈一看就是走南闯北惯了,看朱棠看起来文静谦和,不是那种不好打交道的人,便开起了玩笑。 “哼,人家稀罕你那一声同门?蒋笛,你身边那个美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公主殿下,你们湖州蒋家,只怕还入不了公主殿下的眼呢!” 这声音又尖锐又刻薄,非常之不讨喜,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是秋昭。 “秋水门的人?”蒋笛很是意外:“秋昭?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姑姑教不了你?” 蒋笛认识秋昭,这更加让朱棠确定,那个湖州蒋家根本不是什么乡下户。 “我愿意来蓬莱,你管得着?”秋昭眼高于顶,根本不用正眼看蒋笛。 “我呸,你少用你那大鼻孔瞪我!”蒋笛啐了一口,显然也是看不上秋昭平日里的跋扈骄纵,争吵了几句不欢而散,挽着朱棠的胳膊走了。 朱棠吃了一惊,很久没有人用这样亲密的方式触碰过她,她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觉得抵触,任由蒋笛拉着她走了。朱棠回头看了秋昭一眼,看这丫头自打来了蓬莱,连连吃瘪,脸色黑的像锅底,居然还觉得挺爽的。 此时天色渐晚,武试将在黄昏时分开始,明心谷结界入口三三两两聚了很多即将参加武试的少年。 蒋笛拉着朱棠,在一棵百年大树下寻了个人少的角落,正好看到有一块大石头,便用袖子拍了拍灰,请朱棠坐下。 “你真是公主啊?”蒋笛觉得很稀奇,“好久没有听说有公主皇子来修行了,修行之路辛苦,少有人能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你说好久没有听说,也就是我并非是第一人喽?”朱棠手托着腮,问道。 蒋笛点点头,道:“听说蓬莱掌门的二弟子便是一位公主,不过好久了,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是个偏远国的也说不准。” 原来如此,怪不得文试时仲兰茵会过来与自己搭话,想必是曾经身份相同,有一些亲近感吧。 日色渐渐沉了下去,半边天上都是艳丽的霞光,景色沉静柔和,让人心生暖意,一轮硕大的圆月已经在天边露出了轮廓。 朱棠对这活泼的少女颇有好感,便同她聊了一会,无非是女孩子喜欢的时令花样和各门派的奇闻轶事。朱棠本想从蒋笛这里套些话,却自尊心作祟,实在做不来这种利用别人的事,便作罢了。 悠远的钟声响起,蒋笛抬起头,笑道:“走吧,集合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章 明心谷幻海明心性 明心见性,勿忘本心,朱棠望着那层峦耸翠,夕阳晚照在山路上洒下柔和的光辉,心中忽然有些疑惑,到底何为本心,蓬莱府开山掌门凌虚真人在面对这座山谷的时候,他看到的“本心”又是什么呢? 正在朱棠思考的时候,蒋笛忽然感慨道:“人心有两面呢。” 花开生两面,一念佛魔间,人心固然是难测,可是这话从一个年龄不大的姑娘的口中感慨出来,那就别有一番味道了。朱棠道:“你此话何意?” 此时第二场试炼的集合钟声已经响起,蒋笛却不慌不忙,方才还挽着朱棠的胳膊,这时便直接拉住了朱棠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朱棠有些别扭地将手抽了回来,蒋笛倒也不计较,指着前方道:“这明心谷有两个入口遥遥相对,中心处有一石壁,名曰平分秋色,以平分秋色为界,这明心谷两边的景色可是截然不同的,正如人心中的光明与阴暗,所以叫做明心谷。” 原来这半神器平分秋色就在明心谷中,朱棠尚不知修斓打算如何对应第三道试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能入了谷之后尽量离平分秋色远一点,以免提前暴露身份。 明心谷早就前布下了结界,整个谷内都充斥着幻术,几位宗主可以通过明心谷前的水镜查看到谷内的情况,在发生意外时可以及时入谷阻止。 为了方便与朱棠的联络,修斓将自己用精血养大的应声虫的虫羽做成耳钉送给了朱棠,应声虫一双虫羽分开后可作传声之用,以往修斓废话不绝,此时却不知为何没了声音。 入谷时,朱棠忍不住看了那水镜一眼,心中涌现出一股厌恶之情,这样的试炼,和看马戏训猴子有什么区别?谷内的人越是洋相百出,水镜前的人便越觉得有趣。 “尚尚,走啦!”蒋笛看到朱棠发愣,便好心叫了她一声,想要一同前去,并且自作主张叫她为“尚尚”。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着实有些奇怪,凡人女孩喜欢姐妹三三两两在一起绣花在一起踏青,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在一起,就算是像解手这样的事情也喜欢和亲近的姐妹手拉手一起去,所以入明心谷,蒋笛也要和朱棠一起。 朱棠也没有在意这样的称呼是否过于亲密,应了蒋笛相邀,便进了明心谷结界。这场试炼的规则是猎杀谷内的初等妖物,妖物的身上都绑着数目不等的明心旗,以获得旗子的数目计分。 明心谷外,乘云台高高在上俯视着山谷,云气蒙蒙中,季竹尘正凝神看着水镜。 “师弟,你在看什么?”这声音清朗中带着三分轻佻,季竹尘回头一看,行礼道:“三师兄。” 叔菊翁外表看起来比季竹尘大一些,名字里虽然带个“翁”字,却是个青年人模样,生的面皮白净,自恃风流倜傥,不管冬夏总是拿着一柄折扇,一身青色长衫看起来还有几分书生气。 叔菊翁拿着折扇一下一下敲打着手心,绕着季竹转了三圈,折扇“刷”的一展,“明目”两个大字十分晃眼,字体花里胡哨,笔划一点都不安分,横竖撇捺仿佛要飞上天,一点也不明目,折扇一抖翻到另一面,赫然又是“清火”两个大字,十分让人上火。 “看什么呢?今年有不少女门生,你看上哪家姑娘了?怪不得大师兄总是说,师弟大了,不由人了,啧啧。”叔菊翁轻轻地摇着头。 一个宽厚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适时响起:“我没说话这等蠢话。你调侃师弟也就算了,不要把帽子扣我头上。” 一道剑光落在乘云台上,浑厚的剑气落地即散,伯梅槿收了剑,向二人走过来。伯梅槿是柘清掌门的大弟子,气宗宗主,代掌门管理门派事务,脚步沉稳,举头投足间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质。蓬莱三位宗主,若投票选出众位弟子最惧怕的一位,伯梅这位气宗宗主的票数一定会高到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二人齐齐拱手,道:“见过大师兄,师姐没一起来吗?” 伯梅槿摆了摆手,在椅子上坐下,翻手掌中便出现一盏茶,品了一口道:“兰茵不喜欢热闹,她说蜃语楼有些文书没有整理,便不过来了。”又问季竹尘道:“下面情况如何?” 叔菊翁抱怨道:“二师姐总是这样,有事让徒弟做不就行了?这么热闹也不来看看,还怕有人趁她不在炸了蜃语楼不成?” 季竹尘淡漠的眼神扫了叔菊翁一眼,道:“三师兄又胡言了。”然后大袖一挥,将那水镜的画面放大数倍,镜中所映便是明心谷内的状况。 此时夕阳西沉,天边最后一抹艳色已经黯淡下来,疏星朗月,明心谷内少男少女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或孤身一人,有一些已经拿到了第一批旗子。 伯梅将镜中的一处画面放大,看清了那在丛林中沐着月色手拉手翻山越岭的两个女孩的面容,感叹道:“蒋家的孩子今年又来了啊。” “是啊,她又被家里抓回来了?她家里居然没有把她五花大绑派几十个家仆跟着,也不怕她又跑了,真是心大。”叔菊翁扇着扇子道。 “蒋家这丫头天资尚可,若是能通过试炼,收入门下也算是还蒋家一个人情。旁边那个丫头看着眼生,第一年来?”伯梅槿所指便是朱棠。 季竹尘回答道:“此女名叫慕尚,来自皇家,今年十四岁,文试表现上等,仲兰师姐钦点文试第一。” “十四岁?看着不太像啊!”叔菊翁摇头道:“还是个公主?十四岁便长成这样,长大了岂不又是个红颜祸水?生在帝王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兴衰皆有定数,怎可把祸事都推在女子美貌上?三师兄此言不妥。”季竹尘正色道。 叔菊翁一哼,颇不以为意道:“我还巴不得别人说我红颜祸水呢。” 明心谷中,蒋笛与慕尚二人一前一后在树林中穿梭,蒋笛对明心谷中地形极为熟悉,时不时拉累得气喘吁吁的朱棠一把。 慕尚公主娇生惯养,这具身体灵力低微,翻山越岭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尚尚,我跟你说,平时这林风幻海可美了!”蒋笛欢快地跳过一条树桩,一边走一边给朱棠介绍明心谷内的风景和特殊植物,仿佛不是来进行什么试炼,而是来游玩的。这明心谷一端昼夜交替如常,而过了平分秋色的另一端却因为有一处神秘树林林风幻海的缘故,白日里暗淡无光,夜里却大放异彩,虽不至于亮如白昼,但视物不受阻碍,所以很多考生都选择来林风幻海附近猎杀妖物。 “林风幻海翩翩起舞的幻灵蝶是蝶类最美丽的品种呢!”蒋笛道。 朱棠用袖子包住手,颇为嫌恶地赶走一只围绕着自己转圈的“幻灵蝶”,道:“这玩意儿再怎么翩翩起舞,我也不会承认它美的。”这玩意叫什么幻灵蝶?叫青面獠牙蝶算了,蛾子都不会长的如此随意的。 偏偏这青面獠牙蝶非常不识相,就喜欢往朱棠身上扑,朱棠忍不住想要捏个烈火诀与这丑陋得骇人的东西同归于尽了,蒋笛赶紧扑上来,非常宝贝地捏起落在朱棠肩膀上的幻灵蝶翅膀,轻轻放在一边的草丛里,回头对朱棠道:“别呀!它们很可爱的,平时它们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今日谷内布下幻境,宗主怕有考生流连忘返耽搁了试炼,所以用幻术改变了林风幻海的外观,你不要用眼睛看,用心去感受。” 能改变到哪去!能可爱到哪去!朱棠拍拍袖子,很是怀疑蒋笛的品味。 回过头看,月色下的明心谷,就像是笼罩在一个不显眼的光幕之中,十分平凡,可是林风幻海在蒋笛的描述中,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枝叶繁茂的密林中,生长着各种珍奇植物和精灵异兽,在夜晚便会发出荧光。 眼前看到的未必是真。 朱棠闭上眼感受了一下,手指结了一个印,名为“清心破障诀”。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偷学术法不得要领的少女,却仍然无法撼动这样等级的幻术。 不过两股力量交汇的一瞬间,幻术震荡,朱棠捕捉到了来自林风幻海的一丝感应,睁眼的那一瞬间,朱棠看到了平平无奇被幻术覆盖的树林,爆发出令人心折的光华,如天河流过,迸发出星辉万千,只是一瞬间的感应而已,却足够震撼。 “尚尚,你怎么了?”蒋笛察觉朱棠动作一滞,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谢谢。”朱棠喃喃,这句谢谢她不知道自己是对林风幻海说的还是对蒋笛说的,就是忽然之间心中涌起了一丝对天地的敬畏之心。“这是个和凡间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多少凡人拼尽一生,也难以接近天地一步呢。”蒋笛说着,忽然伸手一指,朱棠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座山,高耸入云,在夜色中看起来神秘而悠远。 “看到那栈道了吗?成为蓬莱门生后,每天都要走那条栈道,就在林风幻海边上呢。”蒋笛的眼神中满是憧憬,“尚尚,我们一起努力吧,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你看到幻灵蝶最美的样子。”蒋笛笛是个好菇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章 故人相邀幻境迷心 蒋笛第一次参加蓬莱海会的试炼时只有十岁,一面旗子都没拿到,堂堂湖州蒋家的少主成了各家的笑柄,不过她出来之后便靠卖明心谷地图与试炼攻略赚了一大笔银子,蓬莱弟子严禁帮助考生作弊,可教蒋笛钻了个大空子,若不是过了十六岁便不能再参加海会,蒋笛真想多卖几年攻略。 蒋笛一手叉腰,一手扶着朱棠的肩膀,她身高比慕尚高一点,这个动作做得十分娴熟,得意地笑道:“明心谷地形都在我脑子里呢,跟着我算你捡了个大便宜!” 这时两人已经拿了五面旗子,蒋笛三面朱棠两面,兜兜转转蒋笛又带朱棠来到一处山洞。 朱棠翻了翻修斓事先给她准备的乾坤袋,翻出来一个火折子,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山洞中亮起,蒋笛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着朱棠,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道:“是我忘了,我教你吧!” 指尖燃起没有温度的幻火是一个很基本的法术,仙门世家的弟子应该没有人不会。因为幻火不是真正的火焰,不会引发火灾,也不会消耗太多的灵力,所以经常用来哄孩子,蒋笛自然是从就会的,所以忽略了慕尚公主出身凡间不会幻火的事情。 朱棠领悟的很快,两团的火苗映在二人掌心,蒋笛拿过朱棠的火折子收了起来,道:“明火容易打草惊蛇,妖兽吓跑了就白忙了。” 二人蹑手蹑脚侧身贴着岩壁向山洞深处走去,蒋笛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我这次可留了一手,所有的攻略里都没写这个妖洞,这里有很多,还有个大家伙,都是咱俩的。” 朱棠奇道:“还有攻略?” “实不相瞒,我可是靠卖明心谷地图发家呢!市面上能找到的高等攻略都是出自我的手笔。”蒋笛道。 朱棠瞪大了眼睛,不禁对蒋笛的商业头脑惊叹不已。 “不过你是公主,肯定从不缺钱花,不用在意啦!”蒋笛竖起耳朵听了听声音,对朱棠道:“它来了,你会引雷诀吗哎算了这个更方便!” 蒋笛从身上掏出一叠符篆,抽出两三张塞到朱棠手中,道:“尚尚,我去引它出来,到时候你就用符篆引雷劈它!看准了劈!” 因为各种手印法诀使用对施术者要求过高,所以很多年龄尚的辈身上都会带有家中长辈事先画好的符篆,以便随时取用。对于法术,朱棠并不是一无所知,简单的符篆使用方法还是知道的,便点了点头。 蒋笛跑进山洞深处,朱棠等了片刻,不多时便见蒋笛又返了回来,声音在剧烈的奔跑中跑了调:“尚尚——” 事不宜迟,朱棠将掌中的幻火抛到空中,以朱棠目前的实力来说,幻火离开朱棠的支持,大概能坚持三秒左右不灭。 足够了。 手指轻轻划过符篆,粗糙的黄纸和朱砂咒文在朱棠的眼中不断放大,四肢百骸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仿佛身化天地,强大的力量随手召来,一道雷光凭空从朱棠手持的符篆中劈出。 蒋笛低喝一声,跃到半空,那道雷电稳稳命中,击在她引出来的那只狼妖的身上,那狼妖非常庞大四脚着地都有一人高,目露凶光血盆大口,果然是个“大家伙”。朱棠怕普通的引雷不能伤到那狼妖,在第一道雷劈下之后紧接着将自己本身的鬼修之力融合进术法中又一道威力巨大的黑色闪电劈下,那狼妖嗷呜一声晕了过去。 “要了命了!我之前见到这头狼的时候它才那么大,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大了!它吃什么了!”蒋笛手臂胡乱挥舞,夸张地比量着,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妖兽进境原本就比人要快,过去这么多年总不能指望它一直等你。”朱棠取下被雷电劈晕的狼妖身上的明心旗,递给蒋笛道:“喏,给你。” 蒋笛摇摇头:“不,这个是你的。”然后嘿嘿一笑从身后又摸出来三面旗子,抽出一面给朱棠,道:“我们平分。尚尚你的天分可真高,一个普通的引雷符也能使出这么大威力,要不是你我可惨了。” 朱棠也不推辞,将旗子收了,蒋笛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野兔,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二人出了山洞,蒋笛便寻了处背风地,用朱棠的火折子生了火将那野兔烤了。 蒋笛的乾坤袋里什么都有,甚至还随身带着调味品,在一旁忙得不亦乐乎,朱棠听到耳边忽然传来修斓的声音:“你又调皮了。” 朱棠知道修斓针对的是自己私自使用鬼术的行为,道:“啰嗦。” 蒋笛抬头:“尚尚你在跟谁说话?”朱棠摇摇头,蒋笛便以为自己听错了,撕下一条烤的油光锃亮的兔子腿递给朱棠,两人围着火堆大快朵颐起来。 折腾了半夜,两人都有些饿了,蒋笛的手艺确实不错,半只兔子下肚,朱棠抬头一看,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竟然已经要天亮了。 “真快,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吗?”朱棠感叹道,然而立刻发现了不对。蓬莱海会在天亮前便会结束,集合的钟声响起,三宗弟子会来统计明心旗数量,然后在黎明时进行第三关平分秋色的考验,蓬莱府做事向来严谨,没有理由把她们两个人落下在明心谷。 “坏了!我们入了幻境了!”蒋笛大惊失色,连手里的兔肉都丢了,道:“运气好的话是不会碰到幻象的,这下可糟了!幻象是为了考验弟子的心力天赋,如果能通过可在入门后挑选法宝一件作为奖励,可是幻象是攻击人心中最薄弱的一面,哪是那么容易破的!” “蒋笛。”朱棠的目光却偏向了另一处,似乎看到了什么让她在意的东西,轻声道:“那三位宗主,能看到我们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吗?” 蒋笛顺着朱棠的目光看过去,眨了眨眼,却只看到一片黄沙无垠,摇摇头道:“他们透过水镜,只能看到幻境中的人做何对策,至于幻象如何,是只有本人才能看到的。” “那就好” 朱棠轻轻吐出一口气,眼前是一片霞光万丈,那人白衣如雪,踏着飞剑乘风而至,在万顷竹林中负手而立,忽然转过身,向着朱棠伸出手,微笑道:“棠,到这儿来。” “”朱棠的嘴唇无声的触碰,发出模糊的气息,她想喊一声师父,此时此刻却又不敢。她明知道眼前的温润男子只是个幻象,却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搭上了那向她摊开的指尖。 “尚尚!尚尚!”蒋笛大惊失色,跪下来抱着朱棠的肩膀不住的摇晃,朱棠就在她的眼前入了幻境昏迷不醒,而她却无能为力。 “清心诀,对!清心诀!”蒋笛慌慌张张地结印,将手指抵在朱棠的太阳穴上,这个法术本来对幻象颇有效果,然而奈何她自己修行时日尚浅,朱棠沉迷幻象的力量太过强大,反过来影响了她。 下一刻,朱棠的身体化作了黄沙,从蒋笛的指缝间分崩离析,与脚下的黄沙融为一体。 天大地大,只剩她一个人孤军奋战,这种名为孤独的情绪瞬间包围了她的心房,蒋笛认识到自己的弱与无用,咬着嘴唇站起来。 “假的就是假的!我一定可以,尚尚,你也要努力啊!”蒋笛给自己鼓了鼓劲,在那铺天盖地的苍凉荒漠中,迈出了第一步。 天空中下起雪来,仰头一望,雪落下来的时候,总是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可是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都会被当成现实。那人的衣袍夹杂着风雪,带着凛冽的寒意,将朱棠拥入怀中,太冷了,太冷了,朱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季竹尘的手却是暖的,面上是久违的笑意与温柔,他那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抚上朱棠的面颊,那样真实的暖意让朱棠一下子卸去了仅有的防备,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幻境,也忍不住想一直沉沦下去。 “棠,有师父在呢。”那男子轻而易举将自己抱起,放到了臂弯中,那样可靠而温暖的怀抱中萦绕着缕缕檀香清冷。朱棠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穿着久违的花衣,身形竟然回到了幼时,与季竹尘第一次相遇时八岁的年纪。 每一段孽缘的开始都是一次不合时宜的相遇,即便后悔,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一瞬间朱棠竟然觉得这个幻境有些可笑,可是当她抬起头看到那张心心念念了多年的脸时,却还是忍不住仗着自己此时年幼,伸出白嫩的胳膊环住季竹的脖子,道:“师父,徒儿找了您好久,师父可是忘了棠?” “怎么会呢?师父说了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季竹尘道。 “是了,师父是守信之人,是徒儿命薄了。”朱棠喃喃道。她当然记得真实是有多么的残酷,她原本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父亲坚持才学非女子事,不肯送她去读书,八岁那年恰逢季竹尘游历人间,在门前巷子里的雪地里教她写了一个“棠”字,从此结缘。 朱棠的才学知识,都是季竹尘暗地传授,不为外人所知。邻里都觉得那朱家的女儿是个足不出户的疯痴之人,却不知那女孩在字里行间看到了一个怎样的浩瀚世界。五年之后,季竹尘不告而别,她逃婚三渡蓬莱,落水染病而亡,死后成为厉鬼,孤坟荒草等了一个甲子,然后被季竹尘诛杀于剑下。 如果那日她真的魂飞魄散,那也好过受这杀人诛心的煎熬。真正的季竹尘是个除魔歼邪对苍生有大爱的人,唯独对她一人心狠,她已经成了个邪魔外道,师父又怎么会再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棠,你可莫要乱走,走失了师父可找不到你。”季竹尘温言,如柔风细雨般:“师父今日教你《卷耳》你可记熟了?明日带你去吃云片糕,一定不教你父亲发现。”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是个幻象又如何,自己找了那么多年,早已入了魔障,只要能得偿所愿,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章 意难平幻影终非昨 茫茫飞雪散开,眼前竟是一片集市,人群熙熙攘攘,带着人世独有的热闹和烟火气,路边的早点铺子打开了热气腾腾的笼屉盖子,白气腾起来,在屋檐上散了。 深深的巷中,原本坑坑洼洼的青石的路面已经被行人的鞋底磨平,岁月侵蚀过的白墙黛瓦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婉。 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下子被打开,朱棠记得这是季竹尘第一次带自己出来玩时的景象。那时朱棠刚拜师不久,每日在家中绣阁里装装样子绣花,晚上夜深人静时便在季竹尘的指导下读书识字,那是她最惬意的一段时光,月下有仙人乘风而至,一同吟风弄月谈诗论赋,还有师父从各地收集来的珍贵典籍可供阅览。朱棠足不出户,对于书中描述的山川大河十分向往,季竹尘看在眼里,也知“纸上得来终觉浅”,恰逢朱棠生辰,便想带这个弟子出去看看开阔一下眼界。 于是季竹尘便使了个法术,在绣阁中留了个用功绣花的幻影敷衍朱棠那老古板的爹,带着朱棠出去游历。 原本季竹尘考虑朱棠年幼,打算快去快回,一日便归,却中途出了变故,只能露宿荒郊野外,拖到第二日清晨方归,而朱棠的父亲却丝毫没发现有异,反而因为自家女儿终于醉心女红而欣慰不已。 乘云台上,叔菊翁看见了朱棠与蒋笛双双落入幻境,折扇并拢敲了敲手心,饶有兴趣道:“这两个丫头真是幸运,这‘春秋一梦’可是我亲自布下的,也不知谁会先破障而出?” 叔菊翁最喜欢刁难人,每次都要布下春秋一梦,看哪个倒霉蛋会撞上,这些年来终究是破障者少,执迷者多。“可惜看不到这两个丫头的幻梦都是什么,没意思,没意思。” 没意思你还要煞费苦心布局?伯梅槿嫌弃地看了叔菊翁一眼,猜测道:“蒋家丫头自有一股韧劲,不用担心。人间公主从无忧无虑,想必心思单纯,我猜她会先醒来。” 季竹尘看着镜中的两个女孩子,忽然想起文试时瞥到仲兰茵拿着的第三张试卷上那一句“眷夜风织恨”,摇了摇头,道:“未必。” 脚下的云,指尖的鸟,巍峨的山,蜿蜒的栈道,热闹的山下镇,一幕幕都和记忆中重合。 朱棠记得,那天季竹尘御剑带自己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一家很大的酒楼吃到了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香酥鸭,游山玩水之后一直到傍晚,原本二人打算返程,却在半路遭魔族妖人伏击,季竹尘为了保护朱棠中了妖术,虽然没什么大碍,却在四个时辰之内不能使用法术。无法御剑,二人被迫落在一片树林中,只能先将就一夜,等天亮再做打算,朱棠毕竟年幼,玩了一天有些困倦,怀念着白日里吃的香酥鸭味道,便靠着季竹尘的胸膛,在他的怀抱中睡着了。等清晨醒来的时候,年幼的朱棠看见师父一手搂着自己,一手持着剑,竟是一夜未眠。 想到此处,朱棠的心中有些酸楚,那时的师父法力尽失,如同一个凡人,又怕夜中再生变故,握着剑守了她一夜。此情此景即将重温,朱棠的心中竟有些期许,如果这个幻境足够久,也许还能在天亮后回到朱家,看看自己的老古板父亲。虽然几十年过去,亲情已经凉薄似水,却始终有些牵挂。 眼前景物变幻,暮色稀薄,眼前赫然便是记忆中那片树林。 “棠,我们恐怕今天要在树林中过夜了,你若是困了就睡吧,师父会护着你。”季竹尘有些抱歉,在树下生起了一堆火,脱了外衣披在朱棠身上,又将怀中的朱棠抱紧了些。 “师父,棠不怕的。”朱棠有些哽咽,这是她有限的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荒山野岭,相伴而眠,那种相互依偎的情愫却丝毫不关男女情事,只有敬仰与孺慕,她仰慕她的师父,师父与徒弟之间的牵绊,不是爱情却比爱更复杂。 “哭什么呢?”和记忆中不同,季竹尘放下了剑,伸出手抹去了朱棠的眼泪,然后俯下身吻了吻朱棠的眼睛。 温软的唇,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眼帘上,余温久久不曾散去,这样一个亲密的动作,却让朱棠如遭雷击。这是怎么回事!朱棠瞪大了眼睛,那季竹尘双手环住朱棠的身体,从眼睛一路吻下去,脸颊,鬓角,落在朱棠花瓣一样的嘴唇上。轻软的触感在唇上让朱棠瞬间头脑一片空白。 “你是谁!”朱棠推开面前的季竹尘,暴喝道:“我师父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是谁!” “为什么要躲开呢?你不想这样吗?”那个季竹尘牵起朱棠的手,眼中尽是温柔,低下头又是一吻:“是你说的,既然能得偿所愿,是真是假有又何妨。” 朱棠头皮发麻,这幻象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只是她自认对师父没有任何不轨的想法,又何惧这幻像扰心。朱棠冷笑一声,并未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借力一掌,直攻假季竹尘的面门。 “我不在乎真假,不代表你可以顶着我师父的脸做这种肮脏的事!” 假季竹尘被朱棠一掌拍散,又在朱棠身后成形,眼中是潋滟的桃花色,笑道:“你觉得这是肮脏的?棠,我就是你师父啊,我和他别无二致,不仅脸一样,身体也是一样的,你就不想摸摸?” 朱棠怒道:“不许侮辱我师父!” 在朱棠的记忆中,师父是不会这样笑的,师父永远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好看的眼睛绝不带一丝一毫的轻佻,笑容也是如晴光映雪稍纵即逝,雅正得不容侵犯。 假季竹尘继续道:“此处无人打扰,你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女孩,为何不来做一些快乐事?”然后将一面镜子递到朱棠面前。 镜中的脸毫无防备地映入眼中,朱棠一看,在这幻境中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是少女的样子,却不同于慕尚的那张脸,这张面孔确确实实是自己的,是属于已经死去的朱棠的。 就在朱棠愣神的功夫,假季竹尘已经揽住朱棠的腰肢,低下头吻了下去。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师父,自己能拒绝吗?自己会拒绝吗?朱棠扪心自问却一阵恍惚。 “你真的不想吗?你不想我的话,我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幻境中呢?”假季竹尘的声音染了三分情欲,欲说还休,尾音软绵绵像是江南三月的雨,还在试图迷惑朱棠的心志,朱棠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那个季竹尘扶着朱棠的纤腰,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身体放在地上,一只手揽在她脑后,欺身压了上来,薄唇从她的眼角一路吻下去,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脖颈上,一边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在怕什么呢?没有人会知道的,这里只是个幻境而已,棠,你不是喜欢我很久了吗?给我吧,棠。” 求而不得的失落,年复一年的孤寂,确实可以改变很多情感。朱棠在绣阁中等季竹尘回来看她,等到自己大婚出嫁也没有等到,她在去蓬莱的船上期望能看到那个超然的身影,最后在让人窒息的海水中绝望。后来她在孤独中死去,一缕幽魂独自在黑暗中等待,等了几十年,她将过去反复回忆,自己的尸体化成一具枯骨,她再也想不起自己当初的容貌。 于是回忆也变了质,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等。她分不清自己对师父究竟是仰慕还是迷恋。那日凛冽的风进入墓室,吹散了墓穴中陈年的腐朽气息,带起一片浮尘,季竹尘站在她面前,手持那朵海棠花,质问她为何要伤人害命,她满心欢喜瞬间变得凄苦,苦笑道:“我原本以为师父还念着我这个徒儿,却没想到是来兴师问罪的。” 若不是她沦为妖邪,她的师父也不会来看她。魂魄不知道如何哭泣,她对季竹尘说:“师父,这六十几年,我每天都盼着你来看我,怕你不来,又怕你来。我不后悔,从我变成厉鬼杀人那一天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我不关心什么天魔命灯,哪怕世人皆成魔族鱼肉也与我无关,只希望师父在大爱天下苍生的时候,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给我,那我也不枉了。”说完这句话,她便后悔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于季竹尘,她到底怀有什么样的感情。 修长的手指,原本应该握着剑,指节分明,像是瘦瘦的竹,游走在凝脂一般的肌肤上。衣带摩擦,散落开来,朱棠挣扎着,因为她知道不管她对季竹尘是什么感情,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这时朱棠的心中响起一个声音,似乎是有人千里传音,这声音温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深入灵魂,振聋发聩,是真正的季竹尘的声音:“还不醒?!” 瞬间漫天幻境破碎,山间雾气凝结成霜,在朱棠的手中结成一柄冰剑,对着那已经濒临崩溃的幻境和眼前的季竹尘一剑劈下。 梦醒了,结束了。 “四师弟!你作弊!”叔菊翁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吼吼地用扇子指着季竹尘,气急败坏道:“你刚才是不是千里传音了?是不是!你剑宗宗主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季竹尘淡定地坐在一边,任凭叔菊翁跳脚:“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不算数,这怎么能算数呢!” 伯梅槿笑道:“蒋家这个丫头居然先醒了过来,凭一己之力破障,真是后生可畏。却没想到这公主心思这么重,差一点便自迷其中了。” 季竹尘道:“我若是不唤她,她也会自己醒过来,时间问题罢了。” 叔菊翁两个幻境都被破了,气得要抓狂,道:“这公主可了不得,年纪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念力,她是用我的幻境凝冰成剑,然后劈碎了幻境,如此资质,不成神,便成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章 魔物扰秋色染血 眼前的世界一瞬间破碎又一瞬间重组,手中的冰剑也消失无踪。待灵台清明,朱棠定睛一看,一张大脸出现在眼前,吓得朱棠大叫一声推开那人。 此时明心谷中疏星朗月,还未到天明之时,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蒋笛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见朱棠醒来开心大叫:“尚尚,你醒啦!你可吓死我了!” 原来是蒋笛,朱棠舒了一口气,问道:“刚才谁在说话?” “啊?谁说话,没有人啊?尚尚你怎么了?在幻境中看到什么了?”蒋笛追问道。 “没什么。”朱棠摇摇头,又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还没等蒋笛答话,前方草丛细细碎碎的声响传来,几个人吵吵嚷嚷着拨开草丛出现在朱棠与蒋笛的面前。 “讨人厌的家伙又来了。”蒋笛嘟囔道。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公主殿下?怎么,这时才睡醒吗?没有金床玉被,只有沙石瓦砾也能睡着吗?”秋昭哼了一声,身后几人便哄堂大笑起来。 “公主殿下神通广大,不知拿了几枚旗子呀!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秋昭身后一人勾勾手笑道。 “秋昭!你想怎样!”蒋笛上前一步,瞪了秋昭一眼,将朱棠挡在身后。 “很简单,像慕尚公主这样儿的人,入了仙门也是丢仙门的脸,还有你蒋家少主,多大的名头啊!入什么蓬莱?还是回家去算了!”秋昭十分傲慢,身后立刻有人接话道:“不如二位就将手中的旗子都给了我们吧,早些回家还能吃顿热乎饭!” 蒋笛气的浑身发抖,明心旗除了自己打,还有一种获得手段就是去抢,但是有能力参加蓬莱海会的一般都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不屑于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所以为了提高排名增加成功率,有些大家族会私下里选几个年龄合适的家仆也报名参加海会试炼,就像秋昭身后这几人,拿到的旗子都归秋昭所有。 秋昭原本不用再去靠抢夺增加旗子,但是就是看蒋笛和朱棠不顺眼,想要找找麻烦。 “呦呵,贵姑可是秋水门门主,要是知道你恬不知耻来抢旗子,只怕要气死了。”朱棠挖苦道。贵经常用来表示敬称,如贵姓贵庚,却没有“贵姑”一说,朱棠故意这么说听起来不伦不类更是讽刺。 秋昭气的直跺脚,道:“给我打她!撕烂她的嘴!” 身后那些人都是秋水门派来协助秋昭的,十四五岁都是少年心性,秋昭又容色不俗,自然想要讨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朱棠哪里是任人欺负的女孩,她在荒山野岭吃人精魄的时候秋昭还没出生呢,厉鬼凶残的心性一下子被激了出来,抬手便捉住了一名少年砸过来的拳头,冷笑着一扭,那少年吃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爹喊娘起来。 “公主殿下,你又调皮了?”修斓那不讨喜的声音从耳边的传声羽中冒了出来,当然只有朱棠一人能听到。 “吵死了。”朱棠揉了揉太阳穴,并不理会修斓,向秋昭道:“要进蓬莱,各凭本事,不怕死便来抢,反正我皇室出身,不在乎身上多几条人命。” “好大的口气,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我不信她还真敢杀人,去给我抢旗子!”秋昭后退一步,拿出平日里支使人的刻薄劲儿来,狠狠踹了一名少年一下,那少年被踹倒在地,哆嗦着不敢动弹。 “怪物,怪物啊!!!”那少年鬼哭狼嚎坐在地上,手撑着地向后退去,朱棠回头一看,一个黑影带着阴风阵阵遮天蔽日地从众人头顶飞过,顿时一丝不祥涌上心头。 那怪物身形巨大,看起来像是一只鸟,却不像是人界的物种,明心谷事先经过清理,为了参加试炼的少年们的安全考虑,谷内都是些低阶妖兽,根本不可能出现如此危险的怪物,朱棠心中暗道,莫非是修斓召来的魔物? 谷外的人从水镜中看到了这个庞然大物,立刻敲响警示钟声,随后开放明心谷入口,三宗紧急集合一些修为高强的弟子进去救人。 “那是什么东西!”有人叫道。 伯梅槿瞬间召出飞剑,他脸色十分不好,此物名为巨犀鹰,乃是一种庞大而凶残的魔物,因为性情凶猛体型庞大所以并不适合收为灵宠随身携带,在魔界很是常见,但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蓬莱! “怎么回事!”伯梅槿问道。 “有人打通了魔界入口!”季竹尘一甩袖子,水蓝色的剑光一闪,抢在了伯梅槿之前下了乘云台,道:“大师兄稳住局势,我和三师兄去收拾那魔物。”然后不由分说拽着叔菊翁一起御剑下了乘云台。进入明心谷后为了防止巨犀鹰逃离,又放了个巨大的结界笼罩住明心谷。 巨犀鹰是杂食类的魔物,仗着体型巨大什么都敢吃,自然也会吃人,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向着人群俯冲下来,平日里前呼后拥愿意为了秋昭做任何事的伙子们瞬间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巨犀鹰便将人群中一身翠玉色衣裙最为显眼的秋昭叼走了。 “啊——救我!!!”秋昭腰身被叼在鸟嘴里,只要稍稍用力便会被断成三截,再加上突如其来便被带上高空,吓得花容失色,险些晕过去。那巨犀鹰可能是不饿,只是把秋昭当作储备粮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囤起来,所以没有立刻咬死,还给了秋昭喊救命的机会。 那巨犀鹰盘旋了几圈,往山谷中心飞去。 季竹尘皱眉道:“糟了,平分秋色。”无缘无故出现的高杀伤力魔物,绝不可能仅仅是制造骚乱。 “你在搞什么名堂!”朱棠躲闪了一下,通过传声羽质问修斓。 修斓笑道:“这可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啊我的公主殿下。” 朱棠简直要被修斓给气死,季竹尘为人正派,向来讨厌魔物,结果修斓却搞了这么大一个东西过来给季竹尘添麻烦,恨不得立刻把修斓这个糟心的东西溺死在马桶里。朱棠咬了咬牙,对蒋笛道:“蒋笛,把你的符篆给我!” “尚尚!”蒋笛下意识捂紧乾坤袋,吃惊地道:“你该不会” “别废话,给我!”朱棠顾不得那么多,从蒋笛颤颤巍巍的手中一把抓过乾坤袋,掏出一把符篆,将袋子扔了回去,拔腿向巨犀鹰飞走的方向追去。剁手不快乐嘤嘤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章 帝王血亦可障目符 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带翅膀的,那叠符篆中有一张神行符,可以让使用者在短时间之内提高三倍的速度,勉强追得上巨犀鹰。朱棠尚未学习过御剑,却缺少一把长剑作为武器,路上捡了一把不止是哪个被吓得丢盔弃甲的弟子丢下的剑,挥舞了几下还算趁手,以剑光中的凶气激发引雷符,威力更加强横。 一道电光劈在巨犀鹰的翅膀上,巨犀鹰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吃痛将嘴里的秋昭吐了出来,立刻有人飞剑过去将她接住。巨犀鹰原地旋了一圈,调整了一下,翅膀刮起劲风袭向朱棠,朱棠将长剑横在身前抵挡,瞬间那剑便被卷成了废铁。 一名剑宗弟子与三名术宗弟子结了法阵,又是几道雷光劈砍而过,巨犀鹰吃痛,迅速调转身体,继续飞向明心谷中央。朱棠判断出巨犀鹰的目的是平分秋色,停下了脚步,平分秋色能够映出来自己的一体二魂,自己应当远离,越远越好,朱棠知道修斓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自己要毁掉平分秋色,如果是这样,自己就应该按兵不动坐享其成。但是如果这样,她便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了,邪魔外道,邪魔外道,为什么自己总是用他最讨厌的方式给他惹麻烦呢? 修斓的声音响起来:“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好了。” 灵光雪亮,映得朱棠心乱如麻,几名术宗弟子正在以阵法与巨犀鹰对抗,隐隐处于下风。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朱棠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问我吗?你是在求我吗?可是你说过,不会做我的下属,永远不会臣服于我。”修斓冷笑道。 信号烟花一颗接着一颗在天空炸开,不断有弟子落败,巨犀鹰这种级别的魔物根本不是普通的弟子能够对付的,更何况是朱棠这样困于人类躯体的鬼修。 杀不了的,杀不了的,那么便尽力斩去那魔物的翅膀或者利爪,哪怕为师父解决一点麻烦也是好的。 “那位姑娘!你不是魔物的对手!别追了!”绛鸿生扯着嗓子喊道,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弱的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浑身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战意,冲向魔物的方向,绛鸿生作为这里唯一的剑宗弟子,守着阵眼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把你的剑给我!”朱棠和巨犀鹰交战几番,手中的符篆已经用去大半,此时头发散乱一身污泥别提多狼狈,绛鸿生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来,却被那道雪亮而又充满战意的眼神震撼到,下意识便听从了对方,将自己的佩剑扔了过去。 绛鸿生的剑乃是一柄仙器,颇有灵性,用起来比路上捡的那把剑不知道好多少。朱棠追着巨犀鹰进去了平分秋色的地界,看到了一面天然石镜,四周灵气环绕,长满了仙芝灵草。巨犀鹰掠过之处,仙芝灵草纷纷因为感染魔气而枯萎。 那巨犀鹰确实是冲着平分秋色来的,在半空中扇着翅膀,劲风夹杂着火球在石镜上爆裂开来,魔物对抗半神器,谁胜谁败未有定数,然而短时间之内巨犀鹰的攻击并未对半神器石镜本身造成毁坏。 朱棠提着剑向平分秋色奔去,甩出一段剑光劈断了巨犀鹰的一根尾羽。巨犀鹰被石镜的坚固激怒,怒气全都转移到了尾随而来的朱棠身上,这畜生尖啸一声,巨大的翅膀携着凛冽的风向朱棠扇来。 朱棠大吃一惊,心中将修斓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戳死了八百次,怎么弄了这么个扁毛畜生来,就在朱棠横剑抵挡之时,耳边传声羽中传来修斓的声音:“不要躲。” 这生死关头如何能不躲!况且朱棠还没到一心求死的地步,朱棠并不打算将修斓的屁话放在心上,然而这巨犀鹰跟平分秋色这种半神器比是不足道,对付慕尚公主这种肉体凡胎却是如同砍瓜切菜,朱棠手中的剑切下了巨犀鹰的一条长羽,然后便就像砍在石头上一样,那畜生受伤吃痛,顿时狂躁起来,朱棠的剑直接脱了手,身体被劲风一扇,登时口吐鲜血,直接拍在了平分秋色的镜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即使身体不是自己的,痛感也会一分不少地感受到,真的很痛啊,眼睛中是一片血色,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楚传进耳朵,痛的三魂七魄都差点离体,在失去意识之前,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自己此时身处平分秋色前,会不会映出自己最初的面容呢? 身体很痛,仿佛回到了刚与这具肉身磨合的时期,一般来讲夺舍如果还留着原主的魂魄,那适应起来便会困难万分,可是朱棠一念之仁还是留下了慕尚的意识,没有让她魂飞魄散。 身体的角落里有一团的魂魄蜷缩着,一直在哭泣,朱棠被吵的心烦,忍不住想捏死那团原本属于这具身体的魂魄,但是身体酸痛得厉害,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我怎能因为自己一无所有,便让你无家可归?我不想杀你,所以,别哭了。 那团微弱的魂魄渐渐安静下来,可是耳边还是很吵,怎么还有人哭? 朱棠挣扎着醒了过来,看到疏星朗月,夜色正好,一时间有些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身边哭哭啼啼的宫女见朱棠醒了过来,惊喜地叫起来:“公主醒啦!平宁大人!公主醒了!” 朱棠感觉身体除了酸痛并没有太难受的反应,应该是自己昏迷时已经被医治过了,仙门的药若是不能一天之内让一个凡人续骨生筋,那也枉称仙门了。 “吵死了,快闭嘴。”朱棠被这一惊一乍的宫女吵的脑袋疼,用手撑着床板坐起来,便去扯胳膊上的绷带。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从门外闯进来,直接将朱棠按倒在床上。 “尚尚!你醒了!”蒋笛将朱棠全身上下捏了个遍:“怎么起来了,骨头长好了没?还痛不痛?” “停,停,长好都要被你捏断了!”朱棠从蒋笛的魔爪中挣脱出来,蒋笛松了一口气,确定了朱棠没事后,埋怨道:“尚尚,你也太冒失了!要不是季宗主及时赶到杀了那大鸟,你就死了你知道吗!” “”朱棠沉默不语,是季竹尘杀了巨犀鹰,这魔物入侵还是让他烦心了吗?那自己在平分秋色中的倒影,他是否看到了呢? “你都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昨天季宗主抱着你来找药的时候,我都没看出来那个血袋子一样的东西是你!”蒋笛拍拍胸口,一脸的惊魂未定。 “等等,你说谁?谁抱着我,季宗主?” “就是蓬莱三宗之一的剑宗宗主季竹尘啊!昨天穿了一件白衣服,高高在上长的挺好看的那个,你知不知道你的血把他的衣服都染红了,我真怕你把血流干救不回来!”蒋笛还在喋喋不休,完全没注意到朱棠的神情变化。 原来自己给他添了那么大麻烦吗朱棠低下头,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想着此行既然见到他了,那也算了了心愿,一会收拾东西便离开,否则等季竹尘来撵人撕破脸反而不好看。 “试炼中突然出现魔物,对蓬莱的声誉损害很大,很多人都退出试炼离开了,第三关考验时间推迟在今夜凌晨,你还能睡一会,到时候我来叫你。”蒋笛叮嘱道。 朱棠猜到巨犀鹰根本毁不掉平分秋色,季竹尘发现自己真实身份定会赶自己出去,可是自己竟然还有试炼资格? 面对朱棠的疑惑,蒋笛表示更加疑惑,道:“凭什么没有资格?此事你虽然冒失,却毕竟是为了搭救同门维护门派,我要是季宗主,肯定第三关试炼都不用了直接收你做亲传弟子,更何况你还因此事受伤,赶你出去那就太过分了吧?” 搭救同门?我搭救谁了?哦,秋昭那个讨人厌的翠鸟精。朱棠摸了摸鼻子,有些垂头丧气。 蒋笛走后,修斓在房间中凭空出现,朱棠没什么好气扔过去一个茶杯,茶杯穿过修斓的身体,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朱棠质问道。 修斓皮笑肉不笑,道:“我好歹做过几年魔君,我会做不靠谱的事情吗?” “那可说不准。”朱棠冷笑。 “人间帝王紫微星照命,即便是神器亦不得伤之,何况那只是个半神器,你附身的这具肉体有一半的帝王之血,冲撞了神器之灵,足已让平分秋色暂时对你失效。”修斓解释道。 那也就是季竹尘并未发现自己身份!朱棠忽然感觉心情大好,伤也没那么痛了。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修斓忽然盯着朱棠的脸,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有吗?我有笑吗?”朱棠摸了摸自己的脸,眨了眨眼睛:“是慕尚公主长的好看吧。”朱棠向来讨厌别人盯着自己看,此时心情好也懒得发火。 修斓单手托着腮,心中的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想到季竹尘的时候,眼神里便闪着光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章 愿为君衣一点尘 平分秋色的考验非常顺利,如修斓所言并无半分差池,石镜中映出了慕尚的脸,并无双魂异常,让朱棠恍然如梦,明明已经熟悉了这具身体,却又觉得陌生了起来。 蒋笛也顺利通过试炼,兴奋地拉着朱棠的手,把自己从各种旁门道听来的新鲜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人群中,似乎总有一道让人在意的目光,让朱棠觉得不那么舒服,回过头去找的时候,那道目光却又消失了。几次三番,朱棠终于看到了一块翠色的衣角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一下子明白了这道目光的含义。 “切,秋昭居然也通过了,我可真烦她!”蒋笛也注意到了秋昭,手指不安分地绞着衣角,嫌恶的神情似乎想吃了秋昭。 只有女孩才会有闲心还考虑谁更烦谁,谁要和谁玩,谁和谁更好之类的事,朱棠若是按照正常人的寿数活下去,现在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少女时期的好友如今也都忘的差不多了,对这些人情看的都淡了,或者说是没有那种少年人的活力了。想到这里,朱棠甚至想像个真的老妇人那样,慈爱地摸一摸蒋笛的头发,说一句我年轻的时候也如何如何,然而刚抬起手,便发现以蒋笛高她半个头的身高来说,自己这个动作未免太滑稽,心中开始埋怨慕尚公主好吃好喝养着为何还这么矮。 天空中聚起五色祥云,一派祥瑞之兆,除了通过试炼的弟子,闲杂人等皆已离开仙岛。蓬莱掌门已经听说了人间公主拜入门下的消息,担心娇生惯养的公主会适应不了仙门清静,为了省些麻烦,特地派人来传话,允许慕尚公主留下个宫女服侍,朱棠早就烦透了那些唯唯诺诺的宫女,让修斓回去跟皇帝复命,顺便把带过来的宫女一个不落全都领了回去。 蓬莱海会每两年开一次,更多是作为节日性质存在,为这沉寂的仙门增加一些普天同庆的意味,顺便招收一些旁听门生。仙府中的正式弟子与往年门生也会在进行比试考核,一些往年的门生表现好则可以转为正式弟子进行拜师。 今年的海会因为出了些乱子,所以为了挽回颜面镇住场子,今年的拜师大典格外盛大,难得柘清掌门的“梅兰菊竹”四位掌门亲传弟子全都到场,据说掌门也会现身。 二师姐仲兰茵因为性子沉静,很少参与这种热闹的场合,此时在临雾台上现身,身穿灰色道袍,坐在人群后并不显眼,也不过多言语。 正午刚过,正式弟子之间的比试刚刚结束,今年拔得头筹的是伯梅槿的大弟子玄禾。 朱棠扫了一眼台下台下身穿紫衣和绿衣的正式弟子,和身穿红衣的门生,心想这些大概就是各宗的代表色了,只是似乎还少了一色? 伯梅槿身为气宗宗主,身穿气宗所代表的紫色袍子,金色滚边庄严华贵,自有一番威严。叔菊翁的术宗常穿墨绿色衣袍,叔菊本人却很讨厌这个颜色,只有正式场合才会不情不愿地穿上,还非要在衣摆上绣朵花。 朱棠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忽然听身后传来一片艳羡的惊呼声,回头一看,一道剑光在广场前方盘旋落下,临雾台上季竹尘一身藏青色衣袍,剑光入鞘敛了光华,看起来比平日白衣更多了几分沉稳。 “尚尚,你想要拜入谁的门下呀?”蒋笛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朱棠,悄悄问道。 “不知道,你呢?”朱棠摇摇头,反问。 “你看到兰掌事了吗?”蒋笛眼神瞟向了仲兰茵:“她是蜃语楼掌事,虽然不是三宗之一,却也是个不能忽视的人物,蜃语楼藏书浩如烟海,拥有天底下最庞大的情报,有人说,蜃语楼就是蓬莱府的命脉呢!就算当门生,也要有个明确目标,气宗,术宗,蜃语楼都各有所长,要好好考虑呢!” “嗯?你说气宗,术宗,那剑宗呢?”朱棠的目光扫过台上的伯梅槿,叔菊翁,在那个骚包的“清火”扇子上顿了一下,然后目光停在那个长身玉立的藏青色身影上。 “我命不硬,我可不敢。季宗主据说都几十年没收过徒弟了,剑宗亲传人脉很稀薄的,弟子加高等门生一共才不到二十人,想拜入季宗主门下可难呢!”蒋笛摇摇头。 朱棠不明白拜入剑宗跟命硬有什么关系,蒋笛却一脸讳莫如深。朱棠四下望了一望,确实散落在人群中的藏青色衣衫弟子特别少,应该是剑宗对修行之人天赋要求比较高的缘故,朱棠看了一圈,对上了一个目光。 绛鸿生身穿藏青色弟子服,看到了朱棠之后,急匆匆跑过来,道:“慕公主,你的伤可好些了?”昨日绛鸿生将剑给了朱棠之后,一直心怀愧疚,觉得是自己对敌经验不足,对局势判断有误,才害得慕尚受伤。 “已入仙门,何来公主,道兄唤我名字便是。”朱棠并不想理会绛鸿生,碍于礼数只能淡淡说道。 “仙门清静,不比皇宫热闹,慕姑娘若是有什么不适应,尽管来跟我说,鸿生定当竭尽所能。” 朱棠知道这是一句客气话,对绛鸿生表示了感谢,心中却嘲笑这些仙门弟子真是天真,什么叫皇宫热闹?朱棠在皇宫中度过的那一段时日,真是提都不想提,也不知慕尚这样的傻蛋是怎样在那样的勾心斗角中长到十几岁的。 拜师仪式开始,朱棠与蒋笛等人领了门生的红袍,向天地焚香,向掌门叩首,一一将姓名登记在册,便正式成了蓬莱的门生,弟子们在明心谷中的试炼表现几位宗主都看在眼里,若是有心收进门下,便会直接点名。 “怎么气宗术宗收的都是老门生啊,新门生一个没收是嫌我们资质不够好吗?” “我听说往年也不收新门生的,碰上天资绝顶的才会当场收徒,老门生若是三年还不能拜师,便要被逐下山呢!” “啊,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通过试炼就稳妥了,能在这里多混几年呢!” 有些人窃窃私语起来,这时,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刻薄声音响起,道:“真是少见多怪,一个个混吃等死就别占着好人地方!你们若是努力,明年这个时候还愁拜不了师?” 这话说的真是十分讨人厌了,先前说话的人心里不悦,刚想反驳,回头一看秋昭眉眼高傲,一身红衣更是衬得凌厉锐气,自己气势便弱了三分,讪笑道:“是秋大姐啊,不知秋大姐心仪哪位宗主?” “无限风光在险峰,我秋昭当然要最好的。我自然是向往剑宗凌云剑气,一剑光寒十四州了!” 朱棠默默翻了个白眼。 季竹尘淡漠的眸子从那一片鲜红衣衫的少年人中扫过,停在朱棠的身上。人间公主,自是气质清贵,可是不知为何这女孩的眼神中并无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庸俗气,反而像一块璞玉,温润而灵秀。季竹尘向来觉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事物保持其原本的样貌就是最好的。 “慕尚。” 朱棠正低头想着今后如何打算,忽然听有人叫了自己名字,周围的眼神或震惊或嫉妒纷纷聚过来,一抬头正对上季竹尘淡若琉璃的眼睛,难以置信季竹尘居然唤她,季竹为何唤她?朱棠的心跳如同打鼓,几乎是一步一劫地走上了临雾台。 季竹尘向朱棠道:“慕尚,你伤可好些?” 朱棠忙道:“回宗主,已无大碍。” “那便好,以后你可常来我剑宗走动,修行上有困难也可向我问询,只是我已立誓不可轻易收徒,你若想拜别人为师,我也不拦着。” “”朱棠瞪大了眼睛,努力消化着季竹尘这句话里的含义。 “慕尚,你可愿意成为我剑宗门生?”季竹尘问道。 “师是!季宗主,慕尚愿意!”朱棠一时激动,差点将那声“师父”喊出来,眼含热泪拉长成一个“是”,叩首拜谢。门生虽然与正式弟子在名分上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对朱棠来说,只要能再接近那个人一点,就是好的,哪怕做他衣摆上的一粒尘埃,也是愿意的。 那人一身藏青色衣袍,负手而立,如兰芝玉树,又如林间一缕月光,行过山河万里,在夜空上点了一颗星。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章 平山跨海心愿终成 朱棠不想去平山跨海,她原本想着这一世蹉跎而过,哪怕身死魂消,只要碧落黄泉匆匆轮回,还能再看他一眼,便无怨无悔。再或者让她做一缕风,只要能追逐到师父的衣摆,不需言语,便足已慰平生。 哪怕师父不会念着她,哪怕她不能再叫他一声“师父”。哪怕她生前并未得偿所愿,死后也只能借着别人的名字入他的眼。 也足够了,不敢奢求太多,也不能奢求太多,就像是心翼翼捧着沙子的人,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怕一个不心,得到的东西便再度失去了。 朱棠转身走下临雾台,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会吧,好歹是个公主啊!” “公主居然做个门生?也太不给皇帝面子了吧!” “嘘,也许明年就拜师了呢!” 一路上交头接耳的谈论声不断钻进朱棠的耳朵,朱棠不为所动,向着太阳的方向闭上了双眼。 闭上眼睛,流泪的速度便会慢下来吗? “尚尚,你你到底怎么了呀?”蒋笛离开了人群,拍了拍朱棠的肩膀,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我挺开心的,我真的”朱棠将泪水抹下去,自从季竹尘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她便再也没有笑过,直到死去。而今重逢,已经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恩赐,想开怀大笑却控制不住泪盈于睫。 蓬莱海会结束后,海天结界重新封闭,新的门生由年纪稍长的弟子引领熟悉门规。蓬莱仙府规矩很多,若是一不心触犯了,便会受到惩罚,轻者惩戒,重者逐出师门。 就拿蜃语楼权限来说,正式弟子可进入地上一到四层和地下一到三层,一共七层的权限,门生只能进入地上一二层和地下一到二层,一共四层。每年都有门生越过权限去偷窥地上三层四层的高等秘籍而被赶出去。还有几处禁地,擅自进入也是要重罚的。 苏茗是季竹尘的大弟子,向来是个自认为脾气温和的人,却也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对待这些正处在意气风发满脑子好奇心时期的少年人来说,责罚远比苦口婆心的规劝有用,况且也是为了这些门生的人身安全考虑。被恐吓了一番后,这一批门生都被放回了宿舍休整,从明日起便要正式修习了。 门生宿舍两人一间,让朱棠意外的是,蒋笛居然和自己是一个宿舍,宿舍都是随机分的,哪有那么巧合就能碰在一起? “尚尚,你是不想和我住一个屋里吗?”蒋笛抱着一大卷铺盖,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泪汪汪地望着朱棠,心碎了,“尚尚,你知道我求了吴婆婆多久她才同意的!” “你为什么要跟我住在一起啊?”朱棠当然知道蒋笛的心碎是装出来的,有些无奈,她与蒋笛并无深厚交情,认识也不过三天,怎么就到非要同吃同住的地步了? 蒋笛抱住朱棠的胳膊不撒手,作嚎啕大哭状:“尚尚,你可是我在蓬莱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吴婆婆把我和谁分在一起吗?秋昭啊!和她住住一个屋里我要做噩梦的!我才不要啊啊啊!” 朱棠甩了两下发现怎么也甩不掉蒋笛,正打算用另一只手去蒋笛衣服里掏符篆,不管雷劈还是火烧,先让蒋笛清醒清醒。 这时秋昭从房门前经过,她显然是知道了蒋笛换房间的事情,做惯了为所欲为的大姐没被人这样嫌弃过,便过来撒气,心想还轮不到你来看不上我,本姐还不愿意和你这样的野丫头住一起呢,要提换房间也该是我先提! 然而摆好了架势正准备开骂,又看到了朱棠,面色一僵,一跺脚灰溜溜地走了。 朱棠:“她是不是有点毛病?” 新门生最近一段时间主要是由气宗的亲传弟子教习引气入体等基本功,然后学习剑法功法,至于御剑驭物等高等法术要结了金丹之后才能学习,很多正式入门的弟子也不见得学到了这一步。修仙原本就不是心浮气躁之人所能坚持得下来的,所以三年的门生修习只能窥得皮毛,想要更上一层楼还是要自己更加努力才行。 接下来的几日,不管是修习时还是别的时候,朱棠总觉得哪里不自在,如芒刺在背,装作不经意间眼神一扫,便发现了这种不自在感来自秋昭。 秋昭离了那身翠鸟精一样的衣服,照样到处惹人嫌,高傲却又毒舌,仿佛不讽刺别人就会死一样,却因为家世原因还有容貌艳丽仍然有一大片追随者。 有人说她心直口快,朱棠一翻白眼,评价四个字:“脑子有病。” 秋昭从第一天来蓬莱府就看不惯慕尚公主身份,从又与蒋笛互相看不惯,而这两人凑在一处,这看不惯就成了双倍,所以每每用眼神凌迟朱棠。 “要我说,那天你就不该救她。”饭堂中,蒋笛领了晚饭,坐在朱棠对面,瞟了一眼不远处咬勺子的秋昭,愤愤说道。 “啊?我什么时候救过她?”朱棠懒得把秋昭放在心上,随口问道。 蒋笛一脸神秘兮兮,示意朱棠凑近些,悄声道:“我怀疑秋昭是秋水门派来的奸细!” “嗯?为什么这么说?”朱棠疑惑道。 “她姑姑可是秋玉瞳啊!秋水门嫡系的姑娘,要送到别的门派修行,没这个必要啊!她天资也不差,时候打架总是我赢,她就菜鸡一样,她姑姑也不教她什么,我猜是早就有把她送来蓬莱府的打算,以缓和两派之间的关系,如今收也收了,秋水门和蓬莱府应该很快就能重修旧好了。”蒋笛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秋昭到底菜鸡不菜鸡朱棠没兴趣,秋水门和蓬莱府到底有什么恩怨才是朱棠想知道的。 “嗯?你不知道?听说是两百年前围剿地魔的时候吧,地魔自称是天魔的使者,一心想复活天魔,抓了好多凡人去炼蛊,震怒修真界,所以地魔的魔君之位也没坐长久,好像是从地魔那里得知了一些关于天魔的秘密,秋水门和本派产生了分歧,就闹掰了。”蒋笛摊摊手:“听说那时候秋玉瞳和咱们季宗主都谈婚论嫁了。” 朱棠的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失落,强烈的自卑情绪将她包围,让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正好蒋笛也不想再讨论秋昭了。 “唉算了算了,吃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蒋笛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一章 夜雨隔世檐铃惊梦 这世间有人生来就是红尘客,有人却生来就被这个世界抛弃。 季竹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原名家在何方。师父柘清掌门说过,季竹尘是捡来的,据说那日风和日丽,海上也无风浪,蓬莱掌门出海归来时,见海上浮来一片舟,舟上有一刚出生的男婴,正在笑,掌门便将这孩子带了回去。世间婴孩大多哭着来到人世,可季竹尘却是笑着的,生在红尘,却被红尘抛弃,没有经历过世间磨难,自然不知红尘苦。 季竹尘来到掌门殿临雾台,那门开着,像是在等他一样。 白发的年迈道人站在大殿上负手而立,似乎在看着掌门殿大殿上那块高悬的“求仙问道”牌匾,那牌匾据说是第一代开山祖师凌虚掌门亲笔所写,笔锋雄劲入木三分,与一些修仙之人所追求的飘逸轻灵又是不同的感觉,如同凛冽的风,扶摇万里。 季竹尘对着那背影拱手行礼道:“师父。” 柘清掌门相传已有八百多岁了,据说他很有可能会在下一次闭关之后飞升。然而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却在临雾台上站了很久,一言不发。 “师父?”季竹尘轻声呼唤。 “衔灯现世,三魔重聚,三千年啦。”柘清掌门忽然叹息道。 “既然是我们这一代修行者的劫数,那么应劫便是。人之一生,皆有定数,徒儿无惧。”季竹尘恭恭敬敬地道。 “是啊,皆有定数,你天资聪颖命格奇特,在顺境中没经历过苦难也不是什么好事。苦乐守恒,不施于己,必施于人,你原本就是亲缘浅薄之人,师父劝你,莫要再收徒。” 季竹尘听了这番话,涩声道:“是,谨遵师父教诲。” 出了掌门殿,迎面走过来一名灰衣女冠,手中捧着高高一摞文书,叫了季竹尘一声,道:“四师弟!” 季竹尘有些恍惚,自觉失礼,道:“兰师姐。”又回头望了掌门殿一眼,道:“师父闭关了。” 仲兰茵却一副早就预料到地样子,道:“嗯,师父已经留下密信,若有变故,即传掌门之位于大师兄。” 季竹尘不意外师父会传位于大师兄,却惊讶于为何早早留下密信。仲兰茵叹气道:“师弟,你真的相信会有飞升么?” 季竹尘伫立良久,最终也是摇了摇头。 “你可知地魔未死,人魔现世?我近日观天象,天魔恐有变数。”仲兰茵是以心入道,虽然不擅武力,但占卜观星之事没有人比她更擅长。 “三魔同聚,真是多事之秋啊。”季竹尘点了点头,心沉了下来。 接近黄昏,主峰栈道上并没有太多人,站在高处可见暖黄的落日余晖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这条栈道与明心谷相邻,栈道上布有结界,阻拦后山妖物进入主峰境内。因为明心谷内都是些妖力低微的妖,所以也没有明令禁止门生与弟子进入明心谷。 “蒋笛,快要入夜了,回不去可是要挨罚的!”蒋笛飞快地跑下栈道,朱棠拉不住她,在她身后高声叫道。 “顶多被苏茗道兄训一顿,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信你还在乎这个!”蒋笛脚步轻盈,像一只欢快的鹿,跑出了好远之后,回头一看朱棠被落在了后面,便又跑回来,拉着朱棠的手一起奔跑起来。 秋天的傍晚已经有了丝丝凉意,耳边掠过久违的风声。 大概只有真正的少年,才会这样无忧无虑地奔跑吧。朱棠抬手撩了一下飘到眼前的鬓发,水红色的衣襟在夕阳的光辉下灿烂而又明媚。 明心谷并除了平时那两个入口,也不知道蒋笛是把地图研究了多少遍,居然找到了个从主峰栈道下来抄路进入明心谷的路线。 “欲成大事者,必当走常人不能走,不敢走,总之走不了的路!”蒋笛叉着腰哈哈大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就为了带我来这儿?!”朱棠从垫脚的青石上跳下来,摘下不心插在头发上的枯枝树叶,一脸的难以置信,哪有考完试还要回考场故地重游的? “尚尚,你忘了吗!我说过的,我一定要带你看看幻灵蝶最美的样子!”蒋笛委屈地叫起来,抓着朱棠的手就往自己心口捧,就差挤出几滴廉价的眼泪来了,这丫头可谓把“不拘节”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吃准了朱棠嘴硬心软。 啥?她还说过这话,好吧,还真说过。朱棠扶额,无奈道:“好好,听你的行了吧。” “嘻嘻,尚尚最好了,不趁着现在多看看,等冬天幻灵蝶冬眠了,可是想看都看不到了。”蒋笛背着手在朱棠身边跳来跳去,拉着朱棠的手摇来摇去,笑嘻嘻地道:“花开堪折直须折,想做什么事可万万等不得。”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当年在朱府绣阁上,年少时的自己在写下“折棠捣作胭脂色”这句诗的时候也对师父这样说过,可是当年的自己却没有此时的蒋笛这样的活力与魄力,想做什么便义无反顾地去做,原本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那时自己能舍下家人,死皮赖脸求抱着师父的腰不松手,求他带自己回蓬莱,做他名正言顺的徒弟,也许就没有后来这些波折了。 没有了海会结界的幻象,明心谷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朱棠当时用破障诀获得的林风幻海的感应已经足够奇美瑰丽,而今亲眼所见林风幻海真容,更是觉得震撼无比。 在林风幻海外,不知何物发出柔和的萤光,在漫天霞光中相互辉映,漂浮在树叶与草丛中,明明灭灭。走进林风幻海,那些萤光变得更多起来,树林虽然照射不进阳光,也不似试炼那晚幽暗可怖,反而因为各种奇花异草发出的微弱的光芒与奇怪萤光变得如梦似幻。 “是萤火虫吗?”朱棠看得痴了,抬手一点那漂浮的萤光,那光却碎了,像炸开了金粉,随风消散在指尖。 “是萤。”蒋笛指尖夹住一张符篆,用风的力量圈住一片萤光,收入一个特质的香囊中。“萤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只有林风幻海才有,这里生长的萤花,南国菇,还有幻灵蝶的鳞粉都会变成萤,萤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既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用手也捉不住。”蒋笛一边说一边欣喜地将香囊闻了闻,“萤没有香味,但是挂在床边,可以做个好梦呢!” “做个好梦吗?”朱棠喃喃自语,望着消散在指尖的萤失了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二章 幻海相逢萤囊相赠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病榻缠绵的朱棠,是很少能有睡的安稳的时候的。 夜风惊了檐上的草,一场秋雨寒凉,檐马便扰了整晚的清梦。 负责照顾她的老妈子听见了里屋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外屋叫道:“姑娘,不如把那风铃儿摘了吧!” “不必了” 夏日间在檐下挂上铃铛,惊走檐间飞鸟,是为了保护庭院中的花儿,然而这庭院因为主人生病,疏于打理荒废好久了,早已经杂草丛生,哪里还需要护花铃? 况且纵有好梦,也难长久。没有檐马轻响,总怕会错过那人一身白衣携风而至,朱棠每每向窗外望去,总得无限希冀,与无限空欢喜。 “姑娘,您到底在等谁啊?若是心中放不下,不如去求求老爷,让老爷差人寻他来看看姑娘,姑娘此种光景,老爷想必会答应的。”老妈子一边喂药,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想到那人,朱棠喉间一热,一口鲜血喷在了雪白的帕子上,混合着药汁,血都是苦的。老妈子惊慌失措扶朱棠躺下,便要去找大夫来,朱棠失神了半晌,喃喃道:“寻不到的。” 她病的糊涂,却很清楚那个人是不可能想寻便能寻到,却不甘心放弃,满心绝望,却期待着绝处逢生。 如果那时能做一场好梦,她死的也不至于那样绝望,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的恐惧将她淹没,而突然出现站在她床边的修斓却笑着看她死去,将她推向了另一个深渊。 然而朱棠却是不能恨任何人的,鬼修入魔何其容易,心中有一丝丝的恨都会万劫不复。朱棠蹲下来,看着那美丽妖冶的花儿出神,拨弄着萤花的指尖上停了一只很的蓝蝴蝶。 “真可爱啊。”朱棠的眼神一亮,笑意温柔,喃喃着。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边的烟霞弥漫上一层灰蒙蒙的冷色,林风幻海却似乎更加明亮了些,数不清的散发着浅蓝色光芒的幻灵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绕着二人翩翩起舞。幻灵蝶确实是很美的,翅膀近乎透明,轻盈曼妙,试炼那晚的幻象将幻灵蝶变成那种青面獠牙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尚尚,你看!”蒋笛开心地转着圈圈,不心触碰到的幻灵蝶则会掉落大片的萤。 “蒋笛,好像有人过来了。”朱棠看到了一个人影闪过,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扯住蒋笛的袖子,沉声道。 “有人就有人呗,这地方最适合拉拉手谈情说爱,不是挺正常的?”蒋笛满不在乎。 “不是。”拉拉手,谈情说爱,怎么感觉哪里不对?朱棠放开了拉着蒋笛的手,道:“那人是从平分秋色方向来的。” “不是吧?这才入门几天就有人敢闯平分秋色?那可是禁地,不怕苏茗道兄打爆他的狗头?剑宗哪有一个好惹的?”蒋笛一脸的难以置信,平分秋色距离林风幻海并不远,平时都会有结界封闭,只有蓬莱海会的时候才会解除结界。 “嘘。”朱棠拉着蒋笛的袖子,往后退了几步,与蒋笛藏匿在一片灌木丛中,好在少女身量并未完全长成,刚好掩盖住身形,不管来的人是谁,此时藏起来都是最好的选择。 那人身穿剑宗服饰,藏青色在夜色中并不明显,然而那人走近,看清了那人的脸,蒋笛差点把舌头咬了。 身为剑宗大弟子的苏茗并不能打爆这位擅闯禁地之人的狗头,虽然剑宗没一个好惹的,但是擅闯禁地之人却是剑宗宗主。 “何人鬼鬼祟祟!”季竹尘眼神一扫,捏了个剑诀激出几道劲风,他并无伤人之意,只是为了引藏匿之人现身。 朱棠与蒋笛连忙躲闪,身边灌木皆被劲风击散,无所遁形只能狼狈地走出来。 “季宗主”两个少女垂头丧气地站好,心中盘算这怎么应对这尴尬的局面,宗主大半夜去禁地总不可能是闲得无聊,若是有机密被她们两个看了谁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是你们?”季竹尘一向淡漠的神情有些意外,海会试炼那天的巨犀鹰到底还是让他起了疑心,所以才来检查平分秋色是否有异常,却一无所获。原本他可以御剑离开,却听见林风幻海这边有人说话,担心是歹人藏身于此,所以走过来看看,这才被朱棠瞧见。“苏茗没有告诉过你们入夜不可随意外出?” “不是的,不关苏茗道兄的事,是我非要尚尚陪我出来”蒋笛连忙摆手,想着反正被抓到了也是要罚,罚一个总比罚两个强,便想把责任一人担了。 “回宗主,慕尚初到蓬莱,水土不服,近来夜中惊悸不能安眠,扰得蒋同门夜中难寐,听说林风幻海的萤有安眠之效,所以才求蒋同门带慕尚来此。”朱棠扯住蒋笛的衣角往后一拉,对季竹尘行礼道。这一番话说的半真半假至情至理,也不知季竹听进去几分,朱棠并没有水土不服,可是睡不好却是真的。 “既然如此,罚你二人明日打扫讲武堂,以后不准再犯。”季竹尘也不想为难这两个不守规矩半夜乱跑的姑娘,于是淡淡道。 还好还好,打扫讲武堂而已,蒋笛窃喜,拉着朱棠便要告退。 “慢着。”季竹尘又道。 亲娘嘞,又要干啥啊蒋笛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却见季竹尘对着朱棠说道:“慕尚,你刚才说夜里睡不安稳,这个给你拿好。” 季竹尘的指尖有灵力流动,笼住一捧萤,装进一只白色的布袋中,递给了朱棠。 “啊,多谢季宗主!”朱棠又惊又喜,心翼翼接过布袋,郑重拜谢。 那布袋看起来平平无奇,却不知何物所制,极其轻薄,布料经纬之间用极细的银线织了具有锁灵效果的符文,萤的微光从白色的袋子中透出来,更加柔和。布袋收口处还坠着一枚玉珠,温润的手感似乎还带着季竹尘手心的温度。 这的萤囊被朱棠视若珍宝,一路捧着走下了山,回到宿舍,朱棠与蒋笛果然被吴婆婆训了一顿,直到听说这两个不听话的崽子已经被剑宗宗主罚了扫讲武堂,吴婆婆脸上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放两人回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三章 美人骨烈火坠深渊 也许是回忆太过黑暗,所以时时涌上心头,没有萤囊安眠之前更是常常入梦,有时梦见的是师父,有时梦见的是修斓。 她不恨修斓,也不畏惧他,潜意识里却仍旧无法忘怀那种阴郁到极致的寒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几十年前的一个深夜,在朱府的绣阁,那时朱棠缠绵病榻,死去的时候身边竟无一人,只有一院子无人打理的花草寂寞憔悴。 那团黑气在空中浮现,用沙哑的声音对着朱棠说道:“何其有幸值秋死,坟土犹带麦栀香。” 回忆起死亡那一夜,朱棠忍不住战栗,虽然不是这个人杀了她,但是死亡伴随的回忆总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这个号称地魔的人强大而神秘,带着死亡的破坏力,让朱棠本能的恐惧。 “恭喜,你差点又死一次。”几十年后,在荒坟中,那魔头再一次出现。他伸出手,推开了朱棠的薄棺,将朱棠的尸身提了起来,几十年过去,曾经那个鲜活灵动的少女,早已变成一具白骨。他用手托着那白骨的下颌,瘦骨伶仃地提起来,像是一串破碎的风铃。“红颜枯骨,真是可惜。”仿佛他手里的不是一具骸骨,而是什么艺术品。 他用另一只手一挥,角落里的衣箱掀开,一件大红的嫁衣飞来,他将嫁衣披在朱棠的白骨上,动作温柔,如同对待自己的爱人一般。 “多美啊,你是不是曾想过穿着它,嫁给你的师父呢?” “胡言乱语!你凭什么这么说!”朱棠退后两步,叫起来。这件嫁衣是她亲手所绣,她向来不工针织刺绣,这件针脚并不精致的嫁衣已经是她最好的作品,大片的红色牡丹花落在衣摆上,鸳鸯戏水缠绵,并蒂莲枝蔓相缠,那场婚礼她穿着这件嫁衣出逃,之后却仔细收了起来,死后更是作为了陪葬。 陪嫁到陪葬,伴随着她的,在绣阁中针针线线,密密麻麻都是情思,却不足为外人道。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像是个魔鬼,他的声音仿佛有什么阴暗至极的穿透力量,冷冰冰的直击灵魂,在朱棠的脑海中回荡:“蓬莱弟子三千,你师父从一开始就没有承认过你,你和一个偷偷养在外面的外室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的不是的”朱棠辩解着,低声喃喃。 “不,不是这样,师父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仙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朱棠捂住耳朵,用最大的力气喊起来。 “你叫他一声师父,他教了你什么?弹琴唱曲,诗词歌赋,无非是欢场娱人的把戏,可教过你一点安邦定国做一番大事业的东西?你不过是他养的一只金丝雀而已。” 朱棠捂住耳朵,可是那声音还是分毫不减传入她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的诛她的心。她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鬼魂原本也是流不出眼泪的。她只能无力地重复一句话:“不是的别说了别说了” “别怪他不拿你当徒弟,你不是也没有把他当做师父么?”修斓继续端详着朱棠的头骨,道:“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是无端可惜了你这好皮囊,你从就是个美人,不然他也不会看上你。” “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没有!”朱棠尖叫着,像是一只自卫的兽,竦起全身的尖刺。 她相信她的师父,她相信季竹不是那么龌龊的人,那样一个仙风道骨,踏着飞剑落下来的时候仿佛把一整个庭院的月光都披在身上的男人,怎么会是一个骗子? 黑色的斗篷之下,似乎散发出来可怕的狂热气息,他将朱棠的白骨提到朱棠面前,下一秒,朱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骸骨在修斓的手中分崩离析,化为粉末,只留下那件红色的嫁衣。 “你疯了”朱棠跪坐在地上,圆睁着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看着自己的骨灰从黑衣人的指缝滑落,像是微不足道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挫骨扬灰,不过如此。 对于一个鬼来说,生时所熟悉的人和事物都在年复一年中变了,人死了,就留不下痕迹了。墓穴,骸骨,就是在人间最后的联系了。 墓穴着起火来,熊熊的烈焰燃烧着,吞噬着,不可挽回的炽烈将这个黑暗,压抑的墓穴卷进火舌中,残留的符咒在火光中腾起金色的细条纹,随后化为乌有。 修斓走向朱棠,步伐从容而优雅,他将那件红色的嫁衣披在朱棠身上,极尽温柔却还是让朱棠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火光映在嫁衣的绣线上,流光溢彩,美到极致,却让人觉得如坠冰窟。 他低沉的声音在朱棠的耳边响起,仿佛在吟诵诗句:“我的新嫁娘啊,恭喜你,成为一个孤魂野鬼了。” “哎,尚尚。”蒋笛睡不着,从被子里伸出一条光溜溜的胳膊来扯朱棠床头的帘子。“睡了没?” 皎洁的月光从窗子照进来,将地板分割成一块一块。朱棠正望着挂在床头的那个萤囊出神。 “尚尚,我就觉得奇怪,季宗主怎么会随身带布袋啊?他又不需要萤,你说他原本会用这个袋子装什么?” “尚尚,原来季宗主人这么好啊,他对你也很照顾呢,是因为你是公主吗?” 朱棠依旧在望着那个萤囊出神。 “可是我觉得季宗主不是依附权势的人啊,他一定是觉得你有天分才特殊照顾你,说不准以后会收你为徒呢!” “尚尚,你从到大,是不是有很多人对你好都是顾及到你的身份啊?尚尚,你睡了?” 蒋笛话唠起来就没完,朱棠回应道:“嗯,我听着呢。” “尚尚,你可千万别以为我也是因为你的公主身份才接近你!你可是我在蓬莱最好的朋友,你长得美,性格又好,眼睛里像有一片星空,让人忍不住跟你说话,你就算不是公主,我也会和你做好朋友的!”蒋笛急急忙忙解释,生怕朱棠误会,“你要是不信,我就发誓!” 名字,身份和容貌是都慕尚公主的,唯独性格这玩意儿才是自己的。朱棠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吗? “蒋笛,谢谢你。”朱棠闷闷地道。 蒋笛往被子里缩了缩,问道:“尚尚,你做公主开心吗?” 这个问题可难倒了朱棠,她早就无所谓开心与不开心了,况且她又不是慕尚,怎么知道做公主到底什么滋味。那边蒋笛却叹了一口气,自顾自说道:“也没什么办法呀,就算不喜欢,出身也是不能选择的,你不想做公主,我也不想继承家族呀。” 朱棠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蒋笛的声音一下子就活泼了起来,道:“我想做一个天下无敌的大侠,高楼夜唱一壶酒,天下英雄无敌手,我要鲜衣怒马,无拘无束,天下无我不敢去之地,无我不敢平之事,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我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昂扬的少年意气,让朱棠也忍不住心神荡漾,她心念一动,道:“你要天下无敌,那我以后便叫你无敌好了!” 蒋笛对这个外号很满意,道:“那我们一言为定,不过只能你这么叫哦!” 这一夜果然安眠,梦中是那片林风幻海,身着白衣的男子站在树林的尽头,影子如晨光一样稀薄而易碎,朱棠向着那个身影全力奔跑,一点一点接近,伸手触碰到的却像是镜子破碎,一瞬间幻灵蝶铺天盖地,光华万千美不胜收。我是勤劳的蜜蜂,希望我的rd早日学会自己码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四章 得奇物不知埋祸骨 蓬莱仙山大大十二峰,高低错落山势雄奇,山间飞湍瀑流古树遮天蔽日,崖边峰顶终年云雾不散。 弟子门生修习之处名曰讲武堂,位于气宗玄惘峰,距离气宗主峰并不远。原本蒋笛觉得打扫讲武堂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却在上完了一天策论课之后才被告知打扫只能用扫帚与抹布,不能用法术,并且要连带着讲武堂外面的练武场一起打扫干净。 玄惘峰上多是些不耐寒的乔木,冬天到了便光秃秃一片格外萧条,更是秋天一过就开始落叶子,刚扫过就又落了一层,怎么也扫不干净。 “哇,我怎么从来都不觉得讲武堂这么大啊!”蒋笛扶着扫把,叫苦连天:“我偷偷用个风诀也没人知道吧?平时武伯就是用风诀扫叶子的,我也会!” “若是被发现了,你晚饭也别想吃。”朱棠没什么好气,继续扫着地,身体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肚子饿的感觉还是很难受。 “现在恐怕饭堂只剩下饭桶了。”蒋笛撅着嘴道:“本来听教习叨叨一天策论就头昏脑胀,还要干活。季宗主只让我们打扫,没说不让用法术啊!苏茗真是的,狐假虎威!” “那个,对不起啊尚尚,你是不是都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啊?”蒋笛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歉,公主金枝玉叶,扫地这种事恐怕是第一次做吧。 慕尚公主这具肉身是真的娇贵,不过扫了一会地,手上就磨起了泡。手指疼的心烦,蒋笛又像个蚊子哼哼唧唧,朱棠忍不住回头,冲蒋笛恶狠狠地道:“够了,无敌你给我闭嘴!昨天晚上是谁说就算我不是公主也要和我做朋友?能不能别再提我的身份?再说公主两个字我捶死你!” 蒋笛惊恐:“我没说!” “咦?公主,什么公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朱棠转身瞪向那人。 “你就是慕尚?”那人进了讲武堂,先是夸赞了二人地扫的不错,又把目光转向了朱棠。来人身穿墨绿色弟子服,长相实在没什么特点,朱棠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正是拜在术宗门下的李梵。 “啊,是李梵道兄啊!”蒋笛在拜师大典上与李梵见过,笑着道。 李梵绕着朱棠转了几圈,细细打量,饶有兴味道:“绛师兄跟我提了你好多次,我还以为是怎样个妙人儿,原来是你,怪不得能被那酸书生这样记挂。” “你叫李烦?是挺烦的。”朱棠心中翻了八百个白眼,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绛鸿生是剑宗弟子,朱棠看在季竹尘的份上还留有几分薄面,这突然冒出来的李梵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嘲讽她? 说起来修斓给她找的这具身体虽然契合度很好,但是这个身份却没有带给她一点便利,反而处处遭人嫌弃。 “啧,牙尖嘴利的。”李梵挠挠头,他这人虽然闹腾了些,却没什么坏心眼,他拿过朱棠和蒋笛手中的扫把,道:“我刚从饭堂回来,你们再不去就没得吃了,讲武堂我帮你们扫了,季师叔不会发现的。” 朱棠有些意外,她原以为李梵是和秋昭一样来看她笑话的,却没想到李梵会主动相助,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软了几分:“不必了,既然受罚便没有别人代劳的道理,还是我们自己来吧。”说罢便想拿回扫把,被李梵一下子看到了手上的血泡。 “哇你是面人儿成精了吗?扫个地也能受伤?”李梵大呼叫起来,修仙之人身体都异于常人,寻常事很少能伤到,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此时定要捉起朱棠的手研究一番了。 你才面人儿成精!你全家都面人儿成精!朱棠连忙把手缩进袖子里,她向来要强,此时被慕尚这不成器的肉身拖累,心中也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羞气。 “有人受伤了吗?”又一个声音插进了几人的谈话,朱棠回头一看,从外面走进来的人正是绛鸿生。“蒋笛,吃过饭你带慕尚去蜃语楼地下一层去找找伤药,我记得那里普通的伤药还有一些的,你们备一些,要不然过几天引气入体之后修习符术和剑法可是要痛死了。” “呀,鸿生师兄!”李梵扑过去,被绛鸿生轻易躲开,“岂有此理!新换的师父同款,别给我摸脏了!”此时绛鸿生穿了一身白衣,虽然剑宗弟子服颜色为藏青,但是因为宗主偏爱白色,所以仰慕季竹尘的弟子也常跟风穿白色。 门生却是只能穿规定的水红色的弟子服,未经允许换私服会被扣言行考绩分数,不过即使并非如此,朱棠也是不敢妄然模仿季竹尘的一切,师父是那样高高在上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岂容她这样一个卑贱低劣的邪魔外道染指。 匆匆赶到饭堂,饭菜已经所剩无几,朱棠满手血泡又不想声张,拿不住筷子,皱着眉用勺子喝了几口稀粥,然后跟蒋笛来到了蜃语楼。 蜃语楼不属于三宗,位于蓬莱十二峰中的妙音峰峰顶,又叫十四层楼,高耸入云,无论身处蓬莱府何处,都能看到蜃语楼那围绕着层层金光咒术的塔顶。 蒋笛和蜃语楼的弟子们已经混的很熟,蜃语楼的弟子们常穿灰色道袍,搬着厚厚一摞文书忙碌不停,很多文书落灰多年,查阅整理起来也不容易,也不知蒋笛为何就对蜃语楼这么感兴趣。至于为何蜃语楼弟子常穿灰色,朱棠以为,可能是因为灰色耐脏。 蜃语楼位于地面上只有七层,地下又有七层嵌于山体,所以才又叫十四层楼。听闻蜃语楼历史不过数百年,由仲兰茵一手创建,据说最初创立蜃语楼并不是为了藏书,而是为了镇压什么东西,不过传言未必可信,如今的蜃语楼堪称天下第一藏书阁,整座妙音峰都用术法加持,金光流转日夜不息,蜃语楼内的藏书都施有水火不侵的咒术。 朱棠知道,这蜃语楼中藏着一个大秘密,这也是修斓让她混入蓬莱的原因之一。 “在地下一层左边?哦哦好的多谢道兄!”蒋笛问清了伤药所在的位置,拉着朱棠下了楼梯。 蜃语楼每一层都分门别类,地下一层是丹药和一些杂物。朱棠假装不经意间观察着四周,蜃语楼的结构以地面为界,地上地下两端如同倒影,装饰布置几乎相同,即使地下不见天日,只能靠幻火照明,墙上也是有窗子的。 朱棠走到窗边,伸手感应了一下,经过几天修习,此时她已经能够感应到微弱的气的流动,但是这窗外确实是实心的,气是凝滞不动的,推了一下也推不开。 “尚尚?”蒋笛拿着一个瓷瓶走过来,道:“我找到生肌散了,还有冰露滴,咦,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朱棠淡淡道,然后收回目光,贴着墙走了几步,然而这几步却让她感觉到了蹊跷——有东西刮了一下她的衣摆。 门生的水红色袍子长度差不多到腿,这东西差不多要有一尺多高,然而地上空空如也,就如同一团空气变成了实体。 朱棠蹲下来,用手指抚摸了一下,锋利的边缘一不心便割破了朱棠手指上的血泡,血液滴下来落在那透明物体上瞬间散开,一个方形箱子瞬间显形又瞬间消失,地上躺着的只有一卷巴掌那么大的竹简。 朱棠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东西,有不为人知的封印就算了,居然还是用血才能解开封印。朱棠将那竹简捡了起来,蒋笛正好走了过来,她并没有看到朱棠解开封印的情景,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又有朱棠身体挡着,并无任何人看到。 “咦,这是什么?你在哪找到的?我刚才怎么没看见?”蒋笛运用灵力一拂,并不见竹简上浮现蜃语楼封印。“这不是蜃语楼的东西,奇怪这竹简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哦,就是在地上捡的,应该是哪位同门带进来得私人藏书不心遗失了吧。”此物从获取方式便知不寻常,所以朱棠随便扯了个谎,朱棠抖落竹简上的灰,看到竹简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奇怪的看了蒋笛一眼,却看她神情认真,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更觉得奇怪,为何这字只能自己看见,别人却看不见? “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我还觉得挺有趣的,捡到了就是我的啦!”朱棠不动声色将那竹简收进袖中,又不是去偷去抢,无主之物捡了也就捡了,有人来寻再还了便是,这种行为也算寻常,蒋笛也没有多心,跟蜃语楼的值班弟子登记了伤药信息,便和朱棠回去了。 朱棠回头忘了蜃语楼一眼,心中有些压抑,蜃语楼整体颜色沉闷,并无过多装饰,即使是在暖金色的夕阳中,也是一样的古旧之感,颇有些死气沉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五章 空竹简书难尽意 入夜之后,在蜃语楼温书修习的弟子们陆陆续续回了宿舍,一钩弯月挂在天边,旁边一颗耀目的红星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这颗星如同衔在金钩上,故名衔灯,是只有修行之人才能看到的,天魔命星。 衔灯现世,三魔重聚。这只是一个极其不祥的预兆,据仲兰茵反复演算推测,百年之内,三魔之首的天魔必将重生。 季竹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持一盏幻火灯笼走进了蜃语楼的大门。他没有上楼,而是面色沉重地打开了地下几层的封印。蜃语楼从地下四层开始就是禁地,只有宗主级别才有权限。打磨平整的青石台阶幽暗辗转,变得阴森潮湿起来。 阴冷,潮湿,埋藏着不见天日的秘密。 地下四层的铸剑池荒废了很久,闭上眼用心力去感应,似乎还能听见废剑的悲鸣声。季竹尘没有停留,径直来到了地下第五层。 这一层是绝对禁止弟子入内的,里面的书籍没有像上面几层那样用书架摆放得整整齐齐,而是用书箱盛放,有一些残卷已经残破不堪,还有几口书箱上浮动着若隐若现的封印。整整一层都是不为人知的秘闻,还有禁,书。 灯笼的光照亮身前三尺之地,更显得此处阴暗可怖。季竹尘从那些书箱中走过,神识一扫,一口箱子的封印散开,一卷薄绢飞了出来,落入季竹尘手中。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消息都应该暴露在阳光下的,再光明磊落的人,也不得不将一些阴暗至极的东西保护起来不被发现。就像三千年前那位天魔为何在如今会成为一个神秘的不可说之人,便是因为有人将关于他的一切都收集起来然后要么锁住要么毁去。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成为了他的魔引才使他坠入魔道,也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来自何处,三千年前的记载简略得只有一段话:“天魔伏诛妄海潮,三魂俱灭,七魄全消,日月无光,血雨翻天,惊涛骇浪不绝,千里海域皆成赤色,沿海渔民惊惧不敢出海,惶惶不可终日” 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在这幽寂的回廊中还有回声,显得更加空灵。季竹尘没有回头去看那人是谁,只是轻轻道了声:“你来了。” 仲兰茵声音略沙哑地“嗯”了一声,隔空将季竹尘灯笼里的幻火取了出来,随手一甩抛了出去,藏书室墙壁上的壁灯燃起幻火,一盏连着一盏,如同一条火龙,将整个阴冷黑暗的藏书室映得灯火通明。 “派出去的人传信回来,在人间发现了地魔踪迹。”仲兰茵道:“他似乎在寻找人魔,也就是第三魔头。” 两百年前,地魔还是魔界的魔君,他不知为何,对复活第一魔头——天魔有着极深的执念,他自称是天魔的仆人,在人间捉了数百少男少女回魔界,却无一人生还,人间帝王震怒,求助于修仙界,将地魔重伤,从那之后地魔失了魔君之位不知所踪。 “秋水门与沧山岭也派了弟子去人间。我想三魔重聚也许不是字面意义上那么简单。”仲兰茵道。 季竹尘思索了一下,两百年前地魔抓人并没有什么指向性,又用了近乎炼蛊的方法摧残那些可怜的凡人,似乎是在用血进行什么仪式,意图唤醒什么东西。“师姐的意思是说,魔血?天魔有血脉流传于世?” “或许转世也未可知,这人魔,或许就是天魔,或者天魔血亲在人间的转世,地魔想要唤醒的是天魔被封印于妄海潮的力量。”仲兰茵压低了声音说道。 夜已深了,仲兰茵与季竹尘走出蜃语楼,似乎是有飞鸟触碰到了妙音峰的结界,金色的咒术碎屑如流光一般从塔顶落下,落在衣领上,却又消失无踪了。 季竹尘拜别师姐,仲兰茵却忽然叫住他,道:“师弟,师父虽然算出你命格孤煞,照我看你却不用那样在意,这几百年你收的弟子都是尘缘了结之人,无牵无挂未必会受你命格牵累。” 季竹尘不置可否,月色下遥遥拱手致意,仲兰茵继续道:“十四年前你在蜃语楼六层亲自放了一枚空白的魂玉,可是有了第七弟子的人选?” 蜃语楼顶层是占星台与仲兰茵的居所,第六层则是放置正式弟子的档案所用,所有蓬莱正式弟子都会将血滴入魂玉之中,权作记录,若是这名弟子死亡,那么这块魂玉便会破裂。 季竹尘摇了摇头,那枚空白的魂玉藏在六楼的角落里,却瞒不过掌管蜃语楼的仲兰茵的眼睛。季竹尘门下六位弟子十几门生,无一不是天资卓绝,即使人数稀少也可撑起剑宗门面,况且几位弟子入门多年,也都到了可以开坛收徒的年纪,不必由他费心挑选传人,他自知有错,这几十年来常常反思,也绝了收徒的念头,那块空白的魂玉对他来说只是一份愧疚而已,沉默良久道:“师姐相信人有转世吗?” 仲兰茵道:“你这又是明知故问了。凡人身死,魂魄归于天地,气有清浊,魂魄亦是如此,与这天地交融之后再入轮回道,归来的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身为修仙之人,季竹尘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他伫立良久,然后离去了,不知是否是仲兰茵的错觉,她觉得自己这个一向清冷的师弟今日的背影竟然格外落寞。 魂魄归于天地,即使重回于世,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有多少人不甘心就此烟消云散走上了邪路。天魔在妄海潮海域上神魂俱灭,就算天魔力量觉醒,召回了天魔,回来的还会是三千年前叱咤风云桀骜不驯的那个不可一世之人吗? 夜里,朱棠借着萤囊乳白色的浅浅光晕观摩着那竹简,此物绝对是有人刻意隐藏在蜃语楼,蜃语楼人来人往,竟无一人发现,一来有可能是自己偶然触碰到了这机关的玄妙之处,比如血液,二来有可能是那箱子上有特殊禁制,有人留下了它,专门等待着自己上钩。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偶然,朱棠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修斓,修斓绝不是个好心的魔,慕尚也好,自己也罢,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一枚棋子,当年朱棠的魂体险些被季竹尘打散,虚弱不堪,骨骸又被修斓毁去,只能以魂体修习鬼道,温养在玉瓶中长达十年之久才有能力附上活人躯体,修斓费这么大力气让自己借体还魂,还送自己来蓬莱府修行,肯定不是出于好意,这让朱棠心中隐隐不安,她虽然喜悦自己与季竹尘重逢,却不想因为自己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修斓想要天魔复活,蜃语楼中有些堪称修真界最大最完美的资料库与情报,会有关于天魔的线索吗? 那边蒋笛的床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睡熟,朱棠犹豫再三,将手指抚上应声虫的虫羽,开启了一个传声影阵法。 这阵法受蓬莱府结界影响,脆弱不堪,影像也是时断时续,修斓盯着朱棠手中的竹简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玄妙,闪了几下修斓那扭曲变形的影子便啪的一声熄灭了。 “空白竹简而已。”就在朱棠以为是阵法失灵了准备将那应声虫羽泡泡水修理一下重新来过的时候,修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朱棠:“你看清了?” 修斓:“当然看清了。” 以朱棠目前的修为来说,她没有办法看出来这竹简上到底有什么禁制,不光别人无法看到竹简上的古国文字,甚至连臭名昭著的地魔大人都无法看到上面的文字,这着实有些怪异。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找上我?” “蓬莱府毕竟是修真界三大巨头之一,厉害的前辈们留下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与后人开个玩笑也是正常的,这些事你大可以自行解决,我需要的只是主君大人的情报。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蓬莱府这么好玩,你可以慢慢玩。”修斓道。 “那为何只有我能看到这竹简上的文字?”朱棠还是十分好奇。 “那你便要想想,你与其他人究竟有何不同。”修斓打了个哈欠,似乎已经对这无关紧要的东西失去了耐心。 朱棠心中却是一震,她与旁人又何不同?是的,她确实与旁人不同。她朱棠,是一个死人,这就是她与别人最大的不同。这些古国文字也许只有死人才能看见了,这是一种极为有效的筛选方式,鬼修的魂魄之力远远胜过活人,而有很多事情,确实只有鬼修才能办到。那个在蜃语楼留下竹简的前辈,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了她这样一个已死之人。 这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轻手轻脚下床来,就着皎洁的月光用缠着纱布的手将竹简打开,这竹简一共有十三片,用陈旧得已经变成灰黑色的银线连缀,那些文字似乎是尝到了血气,隐隐有暗光流转,似乎是不甘心困于这竹简之上,扭动着想要挣扎出来,朱棠更加确认这竹简上施有强大的咒术,那些字有可能也是用念力混合浓墨书写而成,她没有办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不去深究这竹简背后的秘密,就着月光她取出纸笔,将那竹简上的文字原模原样誊抄了一遍。修斓这个瓜娃子坏滴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六章 渡微难渡渡己渡人 蓬莱的基础修炼功法与别家并无什么不同,首先要练气,将天地灵气纳为真气运行四肢百骸,熟练运用之后便可以学习剑法和符道了。世人向往修炼者如过江之鲫,然日复一日的修炼过程中有多艰辛却不足为外人道。拿起剑之后,朱棠才明白为什么绛鸿生让她们多备一些伤药。 初学剑的门生用的都是门派中统一发放的普通的铁剑,这剑重的很,又没有开锋,防止在修炼中失控伤人。秋昭一拿到剑便抱怨不止,毕竟这普通铁剑比起她出家门时姑姑送的那柄灵剑差了不止一星半点。那柄灵剑已经在上岛之时被朱棠的手下毁去,想到这里,秋昭更是觉得心中有口恶气咽不下去。 感觉到来自秋昭的怨毒目光,朱棠自然知道她在恼恨什么。剑术课由季竹尘的大弟子苏茗担任教习,他向来以师父作为榜样,以剑宗为傲,一身藏青色袍服穿得一丝不苟,连腰带结都打得整整齐齐,他跟随季竹尘时间最久,剑术在同辈弟子中堪称翘楚,明年便可开坛收徒了。朱棠好不容易能学习剑法,自然懒得搭理秋昭,然而看完了苏茗得演示,自己揣摩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动这铁剑。 秋昭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朱棠的窘态,大笑道:“你们快看呀!慕尚公主连一把剑都举不起来呢!” 周围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蒋笛怒目而视,撸起袖子便要和秋昭扭打起来,朱棠连忙扯住蒋笛,道:“无敌,算了,理她们作甚。”朱棠只觉得这剑重逾千钧,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动用自己身为鬼修的法力,只能用慕尚的凡人身体调动身体里低微的灵力来和铁剑较劲。前些日里已经结痂的血泡直接磨破,钻心地疼。 能送来蓬莱学艺的少年很多家世不错,引气入体早就学过了,剑法也学了个大概,还有一些天赋不错的已经能开始御物,自然不觉得这铁剑如何难以驾驭。可是朱棠不同,她活着的时候别说使剑,绣花都绣不好,除了字是季竹教的所以写的不错之外简直一无是处,慕尚又是个公主,只怕袜子都没自己穿过,没想到修行的第一道难关便是来源于自己。朱棠咬紧牙关,将药粉撒在手上,粗略用布条一裹,重新拿起剑,不顾身后众多门生的嘲笑,一遍一遍演练蓬莱剑法的第一式“海日生残夜”。 “尚尚,你手流血了!”蒋笛惊呼一声。蒋笛从七岁开始练剑,已经能够将剑浮空三尺,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 “别说了。”朱棠哪里甘心落于人后,面色一沉,低声道:“无敌,借我一些灵力。” 蒋笛连忙掏出药粉,借着上药的动作掩饰,偷偷给朱棠输送了一些灵力。有这些灵力帮忙,朱棠总算没那么窘迫了。 苏茗与绛鸿生在一旁指导门生剑法,绛鸿生一看,道:“慕姑娘,初学剑法难免不适应,别勉强自己。” 苏茗眉头一皱,他这人看似温和,实际还是有些的傲慢的,从这批门生入门的第一天,他便不看好秋昭与慕尚,一个大姐一个公主殿下,在他看来都是需要磨砺,所以让慕尚打扫讲武堂不可使用法术,就是为了挫一挫这个公主的锐气,然而慕尚的表现远远出乎他的意料,让他禁不住反思是否自己以貌取人太过肤浅了。 “哼,练剑受伤的人多的去了,怎么就她手指磨个泡也要前呼后拥,都像她这样,今日这剑法也不必学了!”秋昭故态复萌,抱着肩膀,眉毛一挑,高声道。 蒋笛自然是要维护朱棠,直接炸了,吼回去:“秋昭,你想打架是不是!” 朱棠怕蒋笛真和秋昭打起来,虽然秋昭讨人厌,但今天确实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怪不得别人挑刺,忙拽了蒋笛一下,道:“别!” 深呼吸了一下又道:“我没事,别人能做到,我没有理由比别人差。” 就在朱棠再拿起剑,再度回忆剑招要诀时,练武场的青砖地面上,一双雪白的靴子进入了她的视线,目光顺着衣摆,玉佩,剑穗移上去,线条锋利的下颌,精致俊朗的五官,朱棠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快她便又见到了那张她心心念念好久的出尘脱俗的俊逸面容。 “拜见师父。” “拜见季宗主。” 朱棠却呆住了,宗主可是蓬莱地位仅次于掌门的存在,平日里极少来讲武堂视察弟子修行,身边同门呼啦啦跪下去一地,只有她一个人鹤立鸡群,反应过来她这样看着季竹实在有失礼数,立刻收了剑行礼道:“拜见季宗主,慕尚不曾想到宗主驾临,失礼之处请宗主责罚!” 季竹尘的目光在朱棠手上染血的纱布上停了一下,伸出手虚扶道:“无妨,不必多礼。” 朱棠被他看的心中一紧,觉得手上的血迹十分刺眼,又想到蒋笛曾经说过试炼那天自己受了伤,是季竹抱她回来医治,一身是血还弄脏了季竹的衣服,心中更是愧疚难安,她讨厌别人注意到她只是因为她的弱,更讨厌让季竹尘看到她如此没用的样子。 “剑意要用心去领悟,而不是用手腕的力量去和剑较劲。”季竹尘将自己的佩剑递到朱棠面前,道:“来,握住它,感受一下剑意。” 朱棠受宠若惊,虽然入门那天季竹尘曾说过可以常去剑宗走动,可是压根没想过在不收徒的情况下,一宗之主能亲自指点一个普通门生。修剑之人的本命剑何其重要,怎么能让人轻易触碰,周遭同门无不惊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秋昭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季竹尘的剑名曰“渡微”,剑身修长,通体银白,只有吞口处用翠玉雕镂一枝竹叶,通身伴随着主人灵力蓝色光华运转不歇,乃是一柄不可多得的上品仙剑。 季竹尘在人间时很少用剑,所以朱棠没见过几次,此时这把剑就在她眼前,玉色的剑穗一晃一晃,等着她去感受剑意。 朱棠鼓起勇气伸出手,还没等碰到剑穗便又缩了回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道:“慕尚不敢!宗主仙剑并非凡品,慕尚满手血污,怎能玷污宗主法器!” “无妨,我并不介意。”季竹尘摇摇头,“你起来说话。” 朱棠依旧跪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抬起头看季竹尘的眼睛,一个已入歧途的邪魔外道,有什么资格受他重视? “多谢宗主好意,慕尚恕难从命。”朱棠何尝不想触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一切,那个人占据她的内心,代表着自由与执念,是她的心心念念,亦是她的天地。只是她不敢亦不配。 “也罢。”季竹尘并未坚持,想领悟剑意而已,又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季竹尘伸出两指并拢,点在朱棠眉心,道:“我送一道剑意与你,如何领悟便看你自身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七章 天地茫茫扁舟入海 一瞬间眉心处如扁舟入海,汹涌的剑意游走四肢百骸,朱棠的脑海中浮现出苏茗演示蓬莱剑法第一式“海日生残夜”时的样子,不同的是动作慢了许多,一招一式一个动作都拆分开来,黏连出无数残影。 残夜将尽,朝阳蓬勃,带出满天云霞,这第一式的剑意便是“新生”,蓬莱剑大开大合,气势如虹,朱棠感觉来自季竹尘的那股剑意在身体里走了个遍,帮助自己理清练剑时因为烦躁而走岔的内息,然后在内府平静下来。 很多很多年前,曾经季竹尘也常常在课业上点化朱棠,朱棠便会扑上去笑着喊上一连串的“师父师父好师父!谢谢师父!”可是如今情况今非昔比,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声谢:“多谢季宗主。” 季竹尘离去后,众人便围上了朱棠,问道:“慕同门,怎么样?季宗主的剑意什么样子的?” “天地茫茫,扁舟入海。”朱棠沉思了一会,觉得这剑意实在没办法具体描述出来,便说了八个字概括自己当时的感受。 “切,公主读书多,博学!文绉绉的,说这玩意儿谁听的懂啊!”秋昭撇撇嘴。 “话可不是这么说,每个人的剑意原本就是不同的,或轻灵或沉稳,都在自身感悟,慕姑娘能用简单八个字概括出来已经十分厉害了,我当初学剑的时候也和慕姑娘一样,觉得天大地大,一人一剑。”绛鸿生连忙出来打圆场,言语中还夸赞了朱棠一下。 “慕同门,你这手指确实受伤不能勉强,只怕明日学习符术会更加辛苦,不如我帮你跟教习符术的东业师弟告个假,休息几日,你天资聪颖,想来赶上同门进度也不是难事。”苏茗见自家师父这么照顾这个女孩子,便已经把朱棠当做了未来师妹来看待,自然要多关照一些,况且被铁剑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确实难以坚持修习。 “不必了,多谢苏道兄好意。”朱棠重新拿起铁剑,握着剑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道:“只是几个水泡而已,迟早会结疤的,早一些结疤就不疼了,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 这份坚持不禁让人刮目相看,原本很多人都想看这个传闻中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公主殿下出丑,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竟然这样倔强。 虽说符术修习属于术宗的范畴,但修行者初期总是要兼收并蓄触类旁通,如此才能寻到最适合自己的修炼之道。符术课的内容主要是在引气入体之后,锻炼坚韧的心性,练习如何用手指发力,引出灵力连续不断地写出符咒,听起来很是容易,做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了,基础练习是在沉水木片上写符,沉水木坚硬如铁,灵力附着在上面稍纵即逝,比在符纸上写字要难千万倍,且不能借助任何工具,只能用手指刻画。 门生们一片叫苦连天,沉水木需要自己上山去砍,然后劈成片,已经足够辛苦,还要用手指刻符,和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东业道兄,我的指甲断了!”有个女门生惊叫起来。 东业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实际上拜在术宗门下已经有八十几年了,把他师父那种骨子里的闷骚和轻浮学了个透,往讲武堂的椅子上没型没款地一靠,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很熟悉了,漫不经心道:“练好了就不会断了。” 朱棠对于心力的把握还没那么熟练,心中记熟了符文的笔划走向,手指碰到沉水木上的一刹那,觉得浑身的力量都要被抽干了,内府灵力枯竭如同针刺,只能咬紧牙关坚持用灵力画下一横,还不等这一横转弯,那灵力便散了,只能从头来过,额头上顿时沁出细密的汗珠。 “觉得难受没关系,你们灵脉根基尚浅,所以需要不断拓宽,才能得心应手”东业走了下来,在讲武堂中踱步,顺便审视门生的进度。 朱棠正在和木牌子较劲,忽然感觉肩膀一紧,身体被人扯住向后一拉,耳边是东业晴天霹雳一样的吼声: “你在干什么!” 朱棠这才如梦初醒,两行眼泪不自觉流下,低头一看,刻木牌的两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血滴滴答答渗进红色的弟子服中,颜色略深就像是洒了一滩水。 “你不要命了?你不疼的?!”东业难以置信,讲武堂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不要命的狠角色了?若不是他发现的及时,只怕这女孩子就要走火入魔了。 “疼”能不疼吗?朱棠蚊子似的哼唧了一声,盯着自己的手指,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我怎么了?” “修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急于求成只会伤害自身!”东业劈头盖脸一通训,“我要是不阻止你,你都要把手指头镶进木头里了!” “是,多谢东业道兄。”朱棠应了一声,熟练地掏出纱布将手指裹了,还用牙齿咬住打了个漂亮的结,抬起完好的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并拢,把满是鲜血的木牌翻了个面,深呼吸凝神,开始画最简单的清心诀,却因为灵力枯竭还是中断了。 东业错愕:“你干什么?” “东业道兄不必惊讶,我从前学过左手写字,右手受伤,左手也可练习。”朱棠淡淡道,似乎毫不在意,就像是早上去饭堂,包子没有了就吃个馒头那样随意。 “” 这届门生是怎么回事,都这么恐怖的吗?为了修行连命都不要?然而当他回头看向其余门生的时候,那些少年少女纷纷用一脸惊恐否定了他的猜想。 “咳咳,慕同门,你不需要这样,慢慢学就可以的。”东业道。 “早学也是痛,晚学也是痛,长痛不如短痛,早学晚学不如现在学。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朱棠道。 虽然是这个道理,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十指连心的痛能这样云淡风轻讲出来也足够让人敬佩,东业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女孩,十几岁的女孩子身量还未长成,看起来纤细柔弱,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那双眼睛黑如深潭,从容而笃定,手指虽然在微微颤抖,却是一刻也不停歇。 “道,道兄,我们也要这样吗?”一个门生吓白了一张脸,说话都跑了音。 东业叹了口气,道:“尽力就行,不必勉强。”然后又看了一眼朱棠,心道这是有多深的执念啊,都说人间公主金枝玉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骄纵得不行,怎么这位公主殿下跟别的公主殿下不太一样啊! “喂,别刻了,你是疯了吗?”秋昭站起来,对着朱棠皱着眉道:“显得你多努力,我们都偷懒一样,手指头不要了吗?” 朱棠并不想理会秋昭,继续一笔一划地画着符文,左手手指也开始现出丝丝血痕,秋昭取出一个瓶子,不情不愿地塞给蒋笛,道:“你给她涂上,这是我秋水门的疗伤圣药,明天她这手指头就能长好。” 这可让朱棠大为意外,秋昭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蒋笛更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甚至怀疑秋昭是不是偷偷下毒了。秋昭眉毛一竖,叫道:“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想帮你!血糊糊一样看了就恶心,我是不想恶心到自己才帮你的,不对,我不是帮你,哎算了!你不要就还我!” 秋昭眼睛都不敢看朱棠,偏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想来当着教习的面秋昭也不能动什么歪心思,同门之间也并不想闹得太僵,朱棠接过瓶子将瓶塞打开,一缕清气带着异香飘散出来缠绕在朱棠的手上,血立刻止住了,肉眼可见模糊的血肉开始平复再生,朱棠点点头,道:“多谢秋同门。” “谢,谢什么谢我才不需要!”秋昭神态极不自然,回到座位上去了,沉水木刻到一半灵力便断了,气得秋昭“啪”的一声将那薄薄的木牌拦腰折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 虽然这姑娘脑子有点问题,也没什么坏心眼,好歹帮了自己,只是有些嚣张跋扈罢了。朱棠不甚在意,继续怼木头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八章 我的不可失去之人 夜里,也许是手上生筋骨的疼痛让朱棠睡的并不安稳,即使有萤也难以抚慰,细若蚊蝇的哭声从魂魄深处传了出来,惊醒了朱棠的梦,自从被占据躯壳,慕尚的意识很少能够压制住朱棠的意识,只能蜷缩成不起眼的一团静静沉睡,此时却不知为何挣扎着占据了身体。 “疼好疼”慕尚哭泣着。 “别哭了,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我,你就不会疼了。”朱棠在身体中划出一个隔绝外界的结界,在这里她可以与慕尚平等相处交谈而不被外界得知。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白日里自己没有控制好心力,被符术引岔了气差点走火入魔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控制住身体,所以慕尚才会也感觉到了疼痛醒了过来。 “我的手,我每天都会用清晨带露水的花瓣泡山泉水,才养出来一双玉手,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啊!”慕尚的魂魄满脸泪痕,抬起头冲朱棠嚷嚷:“贱民!没眼光!没品味!” 啧,玉手有什么好的,柔柔弱弱,磕不得碰不得,提笔写字都能出茧子。这公主任性又无礼,朱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正在用最大的力量清醒来跟自己叫板的公主,又不能把她捂死,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吗?” 慕尚一愣,然后摇了摇头,她向来都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从没想过去保护别人。 “我有一个不能失去之人,即使我此生再不能与他携手并肩,我仍想守护他。不过是满手伤痕何足道哉,哪怕是粉身碎骨,再碎一遍,也心甘情愿。”朱棠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像是回忆起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眼底的光芒纯粹,朝圣一般不容侵犯。 “唉。”慕尚瘪了瘪嘴,她不敢和朱棠吵架,她清楚面前这个看起来苍白又柔弱的厉鬼拥有怎样的力量,只消一根手指便能将她杀死然后永久以自己的身份在这个世间生存下去。她虽然单纯,却并不是个傻子,面对恐惧她选择了屈服,只能叹了一口气,装作很硬气的样子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也别再做过分的事了!” 朱棠也忍不住叹气:“你是不会想知道我是什么人的。” “你就是个贱民!也不知道平宁大人怎么会认识你这种贱民,还要让你住进我的身体,你该不会是平宁大人的夫人吧?”慕尚问道。 平宁大人?朱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慕尚口中的平宁大人指的是修斓,有些哭笑不得,否认道:“不是。平宁国师心肠歹毒人面兽心,他那种货色是娶不到夫人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平宁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从来不会害我!等回了皇宫,我一定让他缝上你的嘴!”慕尚恶狠狠道。 这个天真的孩子,是怎么觉得,修斓一定不会害她呢?修斓此人深不可测,除了前任魔君地魔的身份,其余一切都是假的,怎么就能给人值得信任的错觉呢?不过说到底慕尚自己也是在害怕的,不然根本不必强调那句“他从来不会害我。” 人与人之间,最容易利用的,就是信任啊。 无尽的石阶在山中蜿蜒回转,时而消失于密林深处,时而又峰回路转,于山穷水尽处横生一段石阶,这就是朱棠每日去讲武堂修习必须走过的路,因为宿处较远,往往要早起一个时辰。 “尚尚,我昨天睡得不好,我好困。”蒋笛坐在台阶上,耍起了赖不肯再走。 朱棠心中一惊,莫不是昨夜慕尚的魂魄醒来被蒋笛发现了端倪?又一想觉得不对,自己虽然一体两魂,魂魄之间对话,但是旁人若不是特意用灵识查探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我做梦梦见自己当了大侠,救了个绝世美人儿,好不惬意,却还要早起晨修,过几天还要学药学,尚尚你知道吗,药学课就是把门生当苦力,自己做的药自己又不敢吃,还不如学学打铁给自己做个铁背心呢”蒋笛磨叨起来就没完,其实门生也不是招进来当大爷的,干活也是正常的事,朱棠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你要铁背心干什么?难道还打算走江湖卖艺不成?”朱棠笑道,拉着蒋笛的手便想把她扯起来。 “祖传绝技胸口碎大石,哪位美人儿赏脸以身相许?蒋笛像屁股长在了石阶上一样,哼哼唧唧着,任凭朱棠怎么拖都不起来,道:“要不是被家里拦着,我蒋无敌早就行走江湖成了天下无敌的大侠了,做个凡人多自在,修仙修仙,你看哪个真成仙了?一堆规矩,屁事甚多!” “有人成魔却无人成仙?哪有这么没道理的事,好了无敌,你快起来吧。”朱棠摊摊手表示很无奈。 “我不管,我要是当了武林盟主一呼百应那多风光,到时候我罩着你,给你飞鸽传书就写无敌两个字,你便知道是我了,到时候我们鸿雁传书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两情相悦,我再勾搭十七八个美人儿——” “知道啦无敌大侠。”听到蒋笛又开始没正形满嘴胡说八道,朱棠拉长了音笑道:“你再做白日梦,我们可就迟到了,到时候苏茗道兄罚你举铁剑,东业道兄罚你刻木牌,玄禾道兄再让你运真气三十个周天,你只怕是饭也吃不上,蒋无敌要变成蒋四面受敌了!” “我才不怕!”蒋笛叉腰狂笑起来。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笑起来,追逐打闹着在山路上又行了一段,忽听身后有个清亮的女声叫道:“两位同门留步!” 回头一看,是一名身穿灰色袍服的蜃语楼弟子,看起来年龄略长,生得一张笑靥,斯文有礼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就算面对的是两个门生,也没有态度傲慢,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仙门规矩未拜师的门生,同辈之间可称同门或者叫名字,遇见年长的弟子,不论男女都要叫道兄。 “不知道兄有何事?”蒋笛问道。 那女弟子道:“是这样的,我刚从外面办事归来,急于回蜃语楼跟师父复命,这里有一封给剑宗季师叔的信函,想拜托两位同门帮忙送一下。” 剑宗四峰虽然距离妙音峰有一段距离,但是那女弟子御剑而归,回去跟兰掌事复命之后再去剑宗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就算心急寻一个脚程快的蜃语楼弟子专门送信也比两个门生要靠谱。 朱棠心中疑惑不解,那弟子出示了身份令牌,确认无误,蒋笛却没想那么多,眼睛一转,道:“剑宗也不远,尚尚你去吧,我去讲武堂给你告假,你看那边过了隐岚峰就是剑宗大殿,过了问仙阁有个疏风苑,便是季宗主住处。” 朱棠就这么被蒋笛推了过去,那女弟子笑眯眯地将封有红蜡封口的信函递到了朱棠手中,然后道谢离去。朱棠心中纠结得很,她何尝不想多见见季竹尘,索性把心一横,想着送个信而已,自己做事是应该的,推三阻四反而显得心虚,便应下了。 那封信函上下了特殊禁制,除了季竹尘旁人是无法查看的,连信封上落款也是一片模糊,若是强行揭去封上红蜡,还会被术法反弹。 朱棠带着信函,在山路上奔跑着,她知道自己不必赶时间,自己并未学习过轻身功法,就算是跑起来也比平常走路快不了多少,可是就是忍不住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等到了剑宗大殿前却不敢跑了。 朱棠努力调整着呼吸,走路步伐也尽量轻缓,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刻意。疏风苑外种了一棵秋海棠,看形态树龄并不大,树干纤细正开着花,娇艳可爱,让朱棠的心中多添了一丝喜悦,刚要敲门,门便开了。 也许是独居喜静的缘故,疏风苑内布置虽然精巧雅致,占地却并不大,园中种了一些奇花异草,像是个仙人的隐居所在,并不像是一宗之主的住处。 院门虽然开了,朱棠却不敢贸然进入,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门口,道:“季宗主,门生慕尚,受蜃语楼道兄所托,前来送信。” “进来吧。”等到那个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朱棠站在门口再三确认仪容服饰无一不整,连衣服的皱角都抻平了,又将耳朵上的坠子也摘了下来,才走进疏风苑,推开那扇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九章 疏风苑递隔世信 室内萦绕着檀香的味道,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朱棠原是不喜香薰的,觉得麻烦又浓烈,烟熏火燎不够清冽,总是让人联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东西,却对季竹尘身上经年不散的檀香格外中意。 季竹坐在屏风前,一张窄窄的乌木长案上只摆了一盏鹤首白玉灯和一只鎏金云纹香炉,季竹手中拿着一卷古书,时不时批注一二,整个人便如画中人一般。 “宗主,信。”朱棠拖动着步伐,步挪近,又不敢靠的太近,低着头距离窄案三尺就把信函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季竹并未伸手来接,朱棠悄悄瞄了一眼,心翼翼像鸟啄食一样将信搭上案边又往里推了推,然后快速后退几步垂着手站好。 “为何如此拘谨?”季竹尘不忙着看信,放下手中古书,看了朱棠一眼,问道。 “宗主天人风姿,如星辰光辉只能仰望,身为门生,理应尊敬。”朱棠忙行了个礼。 季竹尘:“慕尚,你何年何月生人?” 朱棠一愣,没想到季竹尘会突然问起自己生辰,不知所谓何意,好在她现在是以慕尚的身份生活,早已将慕尚的一切都熟记于心,老老实实答了慕尚的生辰道:“庚辰年正月二十七。” “是个下雪的日子呢。”季竹尘叹了口气,对朱棠道:“最近可还习惯?可有思念家里?”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问候,长辈关心晚辈的语气温润而和蔼,朱棠的鼻子忍不住有些酸酸的,忙平复情绪,道:“回宗主,一切都好。” “苏茗与我说过,你近来修行太过拼命,修行不是易事,你出身富贵,予取予求都太过容易,初遇瓶颈心中有落差也是正常,只是人力终有不可战胜之事,切莫勉强。”季竹尘又道。 朱棠到底是因为什么拼命,是不可能说给季竹尘听的,人确实战胜不了天意,她从到大想要的东西无一不是自己争取,有些事却是搭上一条命也无济于事,得来容易的东西她不敢想,想了也不敢信。 “是,季宗主谆谆教诲,慕尚谨记于心。”朱棠行了个礼,又道:“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慕尚就回讲武堂了。” 季竹尘点点头,道:“下次再来剑宗,可不必这样拘谨。” 此话一出,朱棠简直觉得自己就是落荒而逃,换了身份和姓名,反而不知道该如何相处,朱棠转身离去的一瞬看到了季竹尘放下古书,将信函拈起,一触碰到季竹的手,信封上的禁制便解开了,朱棠目光一瞥,说不清是经意还是不经意,看到信封上的字时心脏却猛地一抽,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血液,手脚也变得冰凉。 “季宗主亲启——玉瞳。” 月舞彤云锦袖长,瞳生秋水玉成双。 朱棠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封信竟然来自秋水门,自己原本就因为修斓说的那些话对于秋玉瞳这个素未谋面之人怀有莫须有的敌意,此时竟然亲自将秋玉瞳的信送来给了师父,心中感情自然微妙,她好奇那信中写了什么,却不能偷看,心中很是郁闷。 刚走了两步,还未出疏风苑的大门,便听季竹尘道:“慕尚,留步。” 朱棠心中一惊,忙折身返回,行礼道:“季宗主。”她忧心是否自己做错事了,心中忐忑不安,却见季竹尘神色严肃,手中信函施过阅后即焚的术法,已经毁去,灰烬顺着指缝簌簌落了一地,道:“让你送信者是何人?” 朱棠老老实实答道:“是一位身穿蜃语楼袍服的女弟子。” “你可记得她的模样?” 朱棠连忙点头:“记得!” 季竹尘袍袖一挥,大步出门去,神色十分凝重,道:“随我前去蜃语楼指认。” 不知是不是错觉,朱棠在那一地的信纸灰烬中嗅到了一丝鬼气,当即心虚起来,然而那鬼气稀薄又微弱,稍纵即逝,与自己的鬼气截然不同,心神稍定,快步跟上了季竹尘,心翼翼道:“季宗主,那信,可是有什么不妥?” 季竹尘紧抿着嘴唇,直接伸手召出了仙剑渡微,提着朱棠的后领子拎了上去,朱棠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和季竹尘一起御剑凌云而起,季竹尘眉头紧锁,还不忘扶住朱棠肩膀,道:“那让你送信之人,应该已经死了两百年了。” 朱棠大惊,那生得一张讨喜面容的蜃语楼女弟子竟然是鬼修?不,这绝不可能。除非那人修为很高,又或者她是尸修,可以用原本的躯体掩盖鬼气。 正思考间,季竹尘已经带着朱棠来到了妙音峰,一进蜃语楼,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仲兰茵回身看到季竹尘,松了口气,道:“四师弟,你来的正好。” 蜃语楼的地上躺着一名灰衣女子,面色灰白,已经死去无力回天,此时蒋笛也被仲兰茵差人从讲武堂叫了回来,看到地上躺着那人,也是吓了一跳。 仲兰茵道:“你们看清楚,早上你们遇到的可是此人?” 朱棠与蒋笛对视一眼,疑惑着点了点头。 季竹尘道:“你们遇见她时,她可有什么异常?” 朱棠道:“与常人无异。” 仲兰茵用灵力扫过那女弟子的身体,感受着灵力的波动,摇了摇头道:“曲盈只怕是吃了不少苦,仅有的一点力量支撑她回来,魂魄都散了。” 季竹尘道:“此事甚是蹊跷,莫非魔族传说中的永生之地真的存在?” 仲兰茵立刻否认:“这不可能,若是永生之地真的存在,那修真界岂不是永无宁日?可是曲盈失踪的这两百年全无记忆,记忆还停留在讨伐地魔那一战,她说自己迷路了,走了很久才回来,又仿佛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才让慕尚代替她送信,若她真的误入了永生之地,又为何会丧命?” 季竹尘沉思良久,对朱棠和蒋笛道:“你们两个先回讲武堂吧,切记此事不要外传。” 朱棠尚在犹豫,蒋笛却是拉了拉她的袖子,二人一齐行礼告退,蜃语楼内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逃一般地跑了出来,蒋笛松开了朱棠的手,轻拍着胸口道:“太可怕了,这都什么事啊!” 朱棠回头望了一眼被层层咒术金光护住的蜃语楼,沉默了一会,道:“曲盈到底是何人?那永生之地又是什么地方?” 蒋笛伸手捂住朱棠的嘴,道:“嘘,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跟你说。”二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既然是被季宗主和兰掌事叫出来的,开个差迟一些回讲武堂想必教习也不会说什么,二人抄道悄悄回了宿处。 关好门窗后,蒋笛声道:“我私心想拜兰掌事为师,所以了解过兰掌事的众位弟子。曲盈是兰掌事的大弟子,在两百年前围剿地魔那一战受了重伤,混乱中不知所踪,据说是被地魔的魔影所杀,尸骨无存。” 朱棠来不及惊讶蒋笛为什么会想拜仲兰茵为师,立刻注意到了不寻常之处,曲盈在两百年前重伤,记忆还停留在两百年前那围剿地魔那一战,那时蓬莱府与秋水门还是盟友关系互通书信,照仲兰茵的说法,曲盈可能是一点精魂维持着不灭回到师门将两百年前未完成的任务完成,那么这两百年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蒋笛有些不安,道:“难道永生之地真的是存在的吗?” 朱棠摇了摇头:“若是没有神,那便不存在永生。无敌,到底什么是永生之地?” 蒋笛皱起眉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传闻中说,魔族有一处秘境名为永生之地,只要踏上那片土地便不死不灭,当年天魔把永生之地作为最后一张保命牌,却棋差一招,死于妄海潮。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说永生之地不过是个幌子,是不可能存在的。” 朱棠心中暗暗思考,传闻未必是假的,如果永生之地真的存在,曲盈是从永生之地归来,那又为何迅速死去?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早晨在青石阶上遇见曲盈的情形,曲盈虽风尘仆仆却从容不迫,无一点将死之人应有的迹象,而那阅后即焚的两百年的书信又确实带着一丝鬼气,此事着实诡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章 爬墙而已并无揭瓦 傍晚时分,朱棠从讲武堂回来,脑海中还是白日里的所见所闻,不自觉脚下便走错了方向,直到一朵娇艳的海棠花撞入眼帘,才惊觉自己竟然来到了疏风苑。 此时夕阳微垂,漫天的霞光如同一层浅淡的金箔,映得清冷的疏风苑也多了几分暖意,朱棠蹑手蹑脚走到墙边,翘起脚尖想望一望里面,微风吹过,竹叶拂在她的脸上,有些痒痒。 疏风苑的外墙并不高,朱棠刚努力露出半个脑袋,便听到屋里传来季竹尘的声音:“是慕尚吗?进来吧。”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朱棠的脸一下子红透,扒人墙头被抓了个正着,这可太不体面了,她简直想偷偷跑掉,然而已经被季竹尘指名道姓,只能灰溜溜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屋子角落里有一个炉子,并未用火,而是用晶石驱动,添水滤水一气呵成,浓郁的茶香瞬间飘满了整个屋子。季竹尘只是随意披了一件白衣,斜插了一支玉簪,手中拿着一卷古书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朱棠正目不转睛盯着那煮茶的炉子看,便道:“那是三师兄门下的弟子研究出来的古怪玩意儿,煮茶倒是好用。” 朱棠连忙行礼,道:“拜见季宗主。” 季竹尘道:“我且问你,散学之后你不去饭堂,也不回宿处,来我这爬墙作甚?我让你不必拘谨,却也没让你上房揭瓦。” 朱棠赶紧扑通一声跪下,道:“慕尚知错!慕尚粗心大意走错了路,又色令智昏啊不是神志不清,不不,总之慕尚知错,可是慕尚真的没有上房揭瓦。” 朱棠怕惹了季竹尘生气,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就差当堂嚎啕大哭了,季竹尘觉得好笑,道:“罢了罢了,我又没有真的责怪你,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然后走到朱棠面前,将手中那本古书递了过去:“是我吓到你了,这本心法就借给你当作赔礼吧。” 朱棠愣住,手指僵直着伸过去接过古书,拜谢道:“多谢季宗主。” 季竹尘道:“你天资聪慧,却比其他人入玄门晚了些,若是因此落于人后实在可惜。”又道:“你年龄尚,对生死不必太过执念,今日事想必对你有些影响,回去好好修习,三日后来我这里换这本心法的下册,知道了吗?” 朱棠这才发现手中这卷《迫风心法》只有上卷,季竹尘不光有意指点她,还在督促她,这样的好意让她受宠若惊。说是为了惊吓到她而赔罪,不如说这只是为了把心法给她而胡乱编的借口,看着那双明澈的瞳仁,一瞬间诸多想法涌上心头。 出了疏风苑,朱棠奔跑在石阶上的脚步渐渐变慢,狂喜渐渐冷却,她觉得自己想多了,也许季竹尘只是在对“慕尚”格外关注而已。 王孙贵胄,姿容不凡,天资上佳,自己夺来的这具身体真是出色到让人嫉妒,全靠这具身体,自己才有资格堂堂正正踏进蓬莱府,得到季竹尘的赏识。 大喜大悲,如何能不让人动容,朱棠握紧拳头,控制着眼泪不落下来,明明这一切就是她想得到的,如今得到了却这样难过,她清楚那个人眼中看到的根本不是自己,却仍然贪恋这份温暖。一个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几十年,靠违背良心伤人害命苟延残喘的鬼魂,一点点温暖就足以沉沦。 回去之后,蒋笛也恰巧从蜃语楼回来了,曲盈的尸身已经被秘密安葬,消息并没有大范围扩散,蒋笛手中拿着几本薄薄的书册,道:“这是在门生权限内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永生之地的记载。” 朱棠勉强打起精神翻阅了几页,大部分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志怪之语,捕风捉影写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博人眼球,蒋笛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文献并没有太多用处,道:“曲盈已经死了,真相便跟她一起死了。尚尚,咱们遇见的明明是完完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过了那么一会就死了呢?这真是太蹊跷了。” 朱棠托着脑袋思考了一会,道:“你怀疑她被人灭口?” 蒋笛郑重地点了点头。朱棠又道:“你怀疑兰掌事?” 蒋笛摇了摇头,道:“是有人让我们怀疑兰掌事。” 确实人死在蜃语楼,仲兰茵嫌疑很大,仲兰茵说曲盈是一口精魂精气维持着魂魄不散,好歹魂归故土算是了了心愿,可是谁知是不是昔日大弟子入了魔障,便被师父清理门户了呢?又或者是曲盈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再或者,是有人做出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刚刚好让人将整件事连起来,联想到两百年前围剿地魔地大战,和魔族永生之地,试图引起混乱与猜测,然后将突破点放在了仲兰茵身上。 朱棠望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迫风心法》,觉得季竹尘此举放在此情此景,实在太过于刻意了,像是故意封口,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去怀疑季竹尘,心里觉得很难受,随手一翻蒋笛带回来的册子,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符。 “哎?尚尚,你在找什么?”蒋笛疑惑道。 朱棠从枕头地下拿出那卷在蜃语楼中找到的竹简,和她手抄下来的拓本,指给蒋笛看,连气息也急促起来,道:“无敌,你看这个字,是不是一模一样?” “什么?还真有字啊?我还以为你在蒙我呢。这似乎是一个古国文字,被后世有些半吊子引用为辟邪符文了。”蒋笛拿过那拓本,道:“这么多字,破译起来要不少功夫呢。” 在讲武堂呆了两个月,手指磨破了又长好,骨头断了又接上,摸爬滚打之后成果还是显而易见,她可以完整演练一整套基础的蓬莱空里流霜剑法,也可以在沉水木上连续不断画下一个简单的符咒,《迫风心法》对于修行大有裨益,与同门之间的实战切磋也渐渐胜多败少。 闲来无事的时候,朱棠便会来栈道上吹吹风,脚下悬空万丈,险峭中带着遗世而独立的孤寒,少有人来驻足也算是清静,难得今日不必去讲武堂,可以休息一天。 山涧中的风格外料峭,水红色的袍袖纷飞,一缕青丝垂下来在面庞上飘来飘去,又被一只手捉住别在了耳后。然后那只手又缩回了袖中,手指上和虎口处新磨出来的薄茧摩挲着袖中的竹简。 后来朱棠与蒋笛便常常去蜃语楼,查阅资料,翻遍了所有古国文字的书,后来还是仲兰茵觉得这两个门生勤勉,破例从四楼高等藏书库拿出了一本《古国文字考》借给二人,这才找到那古国文字的源头。 那是个千年前的偏远国,国名并未流传下来,据说此国国王擅长音律,所以有几首歌词传世,对比了一下辨认出那竹简上有“林风”“幻海之夜”“霜雪”几个字。 会是指向林风幻海吗?朱棠有些疑惑,然而却看到了林风幻海几日不见就成了陌生的样子,这变化实在有些突然,朱棠本来还打算去术宗问问叔菊翁宗主是不是他又施了什么障眼的法术来大煞风景。 “林风幻海冬眠了。”蒋笛忽然出现在朱棠的身后,故作高深的样子,可是还是吓了朱棠一跳。 “冬眠?这个时候吗?”朱棠有些不解,北斗星转了一个轮回,夜晚的银河格外高远澄澈,可是正午的阳光还是炽烈得很,除了林风幻海,其余的普通树木没什么变化,连叶子还没掉落,离冬天还是有段距离的,此时就冬眠了? “林风幻海的四时与外界并不一样,甚至昼夜都不一样的,林风幻海没有黑夜。”蒋笛道。 没有黑夜吗?的确如此,明心谷截然不同的两端就是因为林风幻海的与众不同才引人注目。林风幻海仿佛一块千年碧玉,外界的光只有些许能照进去,可是树林中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平衡的明亮度,入夜后萤与幻灵蝶更是在一丛一丛恣意生长的灌木丛中沐着淡淡的月色葳蕤生光。一直以来众人都是以外界的观念去判断,以为明心谷两端昼夜两极截然相反,却忽视了林风幻海自身的规则。 “无敌,跟我走!”朱棠一把扯住蒋笛,不顾蒋笛“哎哎哎”一顿狂叫,从栈道飞奔而下,上一次还是蒋笛抓着朱棠,这一次便反了过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八千为春八千为秋 天气在一早一晚转凉的时候,林风幻海中的幻灵蝶便突然少了很多,连无处不在的萤也不见了,树林中仿佛结了一层霜,踩在地上像是白色的苔藓。 林风幻海外还是一片绿意生机勃勃,林风幻海内却是一片凋零,阳光很难照射进来,大白天看起来也有些阴暗。 “没错了,这不是冬眠,这是林风幻海的夜晚!”朱棠转了一圈,观摩着林风幻海的变化,进一步验证了自己想的是对的,这让她非常兴奋。 “什么?”蒋笛听的云里雾里。 “林风幻海的时间与我们并不一样,上古有大椿者,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林风幻海也是如此,以春夏为昼,以秋冬为夜!”这偶然的发现让朱棠激动不已。 “幻海应该就是林风幻海了,如今一片凋敝,确实像霜雪覆盖一样,可是我们现在找到了幻海之夜,又不知道找到了能干什么。”蒋笛思考了一下,她很聪明,很快领悟到了朱棠所说的含义,只是目前得到的信息还是有限,且没有抓住关键,没头没尾,怎么也理不出头绪,踢着石子,有些沮丧。 可是这样的东西,竹简上总不可能只是随便提一提,朱棠与蒋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凋敝的林风幻海,别有一番景致,据说林风幻海的冰霜亦可入药,有解毒凉血之效。朱棠低着头反复摆弄着竹简,希望能找到新的线索,忽然看见那竹简上的文字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感召,笔划线条都扭动起来,忽然冲破了竹简的封印,带着金光闪闪的咒文冲着自己的眉心飞来,无法躲闪一瞬间大量的讯息冲进脑海,朱棠只来得及看见大惊失色的蒋笛过来扶住自己,急忙扶着额头稳住身形,一抬头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之处已经不是林风幻海,身边的蒋笛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自己所在之处像是个皇宫,风格却与从前所见皇宫的奢华不同,古拙中带着华贵,是一种异域风格,还有几分神秘,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低头一看自己身着金丝绣裙,滚边铺地,十分雍容,从视野来看这绝不是自己应有的身高,应该是个高挑的成年女子。 又是个幻境吗?朱棠暗暗心惊,自己的力量已经强大了很多,上一次海会试炼上叔菊翁布下的幻境本来难度就不大,对于此时的自己来说已经不值一提,但是现在这个幻境极其真实,根本挑不出来任何破绽,只怕术宗宗主叔菊翁全盛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朱棠心中有些焦急,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附在何人身上,也不知蒋笛此时如何了,自己此时应当是晕了过去,若是时间长了,慕尚的魂魄得不到压制便会苏醒,到时候说不准会闹出来什么破绽。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做法,毕竟这竹简来路不明,自己贸然把别人牵扯进来,确实是莽撞了。 “枫琊帝姬。”门忽然打开了,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走进来开口轻唤,在朱棠面前跪下,行了个大礼。“帝君请您过去议事。” 朱棠错愕,帝姬?自己这是当公主当上瘾了,在幻境里又成了一个公主?而且帝君帝姬这种称呼已经是很古老的称号了,至今只有一些历史悠久的偏远国还在沿用,前几天朱棠查阅资料的时候看过一些国的史书,还跟蒋笛说过觉得帝姬比公主好听多了,这就成了一个帝姬,这可真是幻象来源于生活啊。 然而更加让朱棠错愕的事情发生了,她听见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回答道:“不去。” 这什么幻象,自己连主导权都没有的吗?而且这声音冷傲而陌生,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慕尚。朱棠的心中一凉,涌现了一个想法: 恐怕这不是幻象,而是通感,自己所看到所听到的都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自己正在经历的,就是这位枫琊帝姬的记忆,而这些记忆被人用念力封印在了竹简中,至于为何在此时触发,朱棠还想不明白。 枫琊帝姬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走路时被那繁复而厚重的裙摆绊了一下,粗暴地甩了一下袖子,道:“我一定要穿这种愚蠢的东西吗?” 那宫女毕恭毕敬道:“帝姬征战有功,国君今日论功行赏,帝姬盛装出席是理所当然的。” 朱棠以前只是在书上读到过通感这种术法,如何操作如何退出都不知道,用文字封印记忆是非常高阶的术法,除非通感的幻境主动结束,否则,自己没办法脱离枫琊帝姬的身体,也无法左右她的行动。 也不知这位枫琊帝姬是否尚在人世,她的记忆十分碎片化,零零碎碎看下来,朱棠大致总结了一下,这是个边陲国,并不十分繁盛,也不知是否是朝中无人的缘故,这位枫琊帝姬不光是个帝姬,还是一名纵横沙场的女将,她有个哥哥,叫做枫琅。 枫琅太子是一个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的人,倒不是说容貌有多么惊世绝伦,相反这个人反而太过苍白了些,像是个久病之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略显阴柔。而他援琴鸣弦时举手投足之间的风雅,却足够勾人心魄,不像个运筹帷幄的太子,倒像是个雅士。他坐在纱幔后面,膝上一把古琴,轻拢慢捻,影影绰绰一袭青衣仿佛把青山秀水都披在身上,让人忍不住疑惑,一个风沙漫天的国度是怎么养出这样水一般灵秀的人。 枫琊帝姬刚从战场归来,一身铠甲还没来得及脱下,便径直去见了枫琅太子。 “兄长,听闻您染了风寒,不知可好些了?”枫琊道。 “还是老样子。妹妹征战沙场,如此劳累,为兄的却在这宫闱中无所事事,实在有些愧疚。”枫琅道。 枫琊低声道:“兄长将来要登九五之位,做一代明君,征战杀伐这种事,臣妹代劳是应该的。” 枫琊示意随从退下,大殿里只剩下了她与枫琅两个人。枫琊走上前去,撩开纱幔,握住兄长的手,往上探了一寸,准确捉住脉搏,那双手苍白且瘦,骨节分明,本可以成为一流高手。 枫琅的身体忽然像是失去了支撑,委顿着靠在了妹妹的肩膀上,粗糙坚硬的铠甲夹杂着战场上的黄沙,摩擦着他的鬓发,闭上眼都能感受到战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我来表演一个铁锅炖自己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药人之体百毒侵身 枫琅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似乎在忍耐,一缕血丝从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边沁了出来。 枫琊握着枫琅的手,轻声唤道:“兄长?” “无妨再过几天等毒性消解了就没事了。这次帝妃的手段实在高明,我服药多年,解药对我已经无效,只能靠久病沉积的百毒之体来抗衡咳” 枫琅太子此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习以为常,朱棠却又一次被震惊到。百毒之体!这种体质朱棠只在书上看过,也就是“药人”,需要长年累月经年不断的毒物药物喂养,改造药人身体,使其百毒不侵,药人之血亦可解百毒。修炼哪有凡人话本子上写的那样轻易,哪有得了奇遇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登仙得道,要想得到对应的成果,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百毒之体想要练至大成极为艰难也极为痛苦,毒药损害身体亦会损害心志,那些能活到最后的药人无一不是天资极高的奇才,因为长时间的痛苦折磨不得纾解往往入歧途后更加危险。 可是这位枫琅太子却和书上描写的百毒之体有些出入,他消解毒素需要很长时间,并且十分吃力,也就是他并不是完全的百毒之体,宫廷斗争向来阴暗诡谲,难道说这位太子殿下竟是从被人毒害,误打误撞养出来个半吊子的药人之体? “我去杀了那妖妇,外有仇敌来犯,内有她搅乱朝局,内忧外患如何安定!”枫琊为兄长诊完了脉,手按在腰间佩刀上,一股杀气腾腾而生。 “不可!”枫琅阻止道:“眼下时局趋于安稳,不可多生事端,先平息战乱安抚百姓,再斩妖妇不迟。”顿了一下,低声道:“如今父帝信任帝妃胜过于信任你我。” 枫琊帝姬急道:“兄长,如今已有大臣上书,以兄长身体不适为由,请父帝废长立幼,难道你甘心将天下送到那妖妃与她那崽子手里?” 枫琅笑着抚摸着妹妹的头发,温柔地替她将发冠束正,道:“傻妹妹,这帝君之位对我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我想要王位,只不过是想保全你罢了。总有一天,你不用血战沙场,你不再是女将军,只是我最乖的妹妹。” 朱棠借着枫琊帝姬的眼睛,细细端详枫琅太子的长相,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枫琅太子的面部线条很柔和,甚至有些男生女相,堪称俊美,眉眼却很深邃,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清雅中闪过一抹阴郁。 好看的人总是让人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就算不会一见钟情,也绝对讨厌不起来,朱棠确认自己没有见过枫琅太子,又有些好奇枫琊帝姬是个什么样的长相。然而枫琊帝姬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一门心思都在打仗上,根本不爱好涂脂抹粉,房间里连一面镜子也没有,朱棠想尽办法也看不到枫琊帝姬的脸。 后来战局好不容易平定下来,老国君荒淫多年,身体早就像风中残烛一般,枫琊帝姬联合朝中大臣暗中做好准备扶持兄长上位,就在这时,国中爆发了瘟疫。 那场疫症来势汹汹,原本就因为战乱无家可归的难民们又染了重病,集中在皇城外,怨声载道,每天都有新的难民集结,也都有死去的难民被车拉走烧掉。派去的御医们也束手无策,还有御医因为感染瘟疫很快撒手人寰。 这时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谣言,说这场瘟疫是老天降罪于皇室,需要帝君出来向天下苍生谢罪,用自己的血来解除天罚。 老帝君躲在深宫内抱着妖妃瑟瑟发抖,他是不可能出去以死谢罪的,只能看着外面难民暴动,矛盾越来越深,整个国家风雨飘摇。枫琅太子却在这传言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信息。 他私下里找来一些感染疫症的病人,经过试验之后,发现自己的血可以缓解病情,也就是说,这场瘟疫是人为的,目标指向了皇室,也就是指向了他——药人之体的枫琅太子。 枫琊帝姬第一次哭了出来,这个千里大漠七十二国中以铁血征战扬名的女将军,从来都只流血不流泪,一人对抗千军万马时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软弱,更不曾后退半步,可是此时朱棠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悲恸,那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情绪。 “兄长,不可!感染瘟疫的平民何其之多,你一人之血如何力挽狂澜?切莫中了贼人奸计!”枫琊跪下来,紧紧抓着兄长的手,那双苍白瘦弱的手却无比坚定,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让枫琊这个长年习武的女将军都拉不住。 银色的刀刃划过手腕,鲜血一滴一滴落入清水之中,凄美决绝,绽开如同艳丽的曼珠沙华。 “普通人也是人,都是人命,如何坐视不管。” “是我输了,我赌不起,也输不起这么多的人命,那妖妃果然心狠,她给我布了一个让我心甘情愿赴死的局。”枫琅太子的唇边噙着凄然地微笑,看着一桶一桶稀释了血液的清水送出城门。 疫症的蔓延暂时缓解,然而血液的流失让枫琅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可是就在这种状况下他还是每天都要吃下更多的毒物,在痛苦中消解毒素,来维持血液中以毒攻毒的药性。 可是枫琅太子的付出并没有换来难民的感激,反而让受了恩惠的人们坚信皇室有罪。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枫琅太子的血液药性一天天减弱,妖妃趁着太子不备,将太子每日吃下的药物换成了另一种剧毒,太子靠着百毒之体幸免于难,喝下太子血液的难民却立刻暴毙。 愤怒的人们最终忍无可忍揭竿而起,将这一切都怪罪于皇室,枫琊帝姬血战沙场从敌人铁蹄下守住的城门,破在了自己的子民手中。 已经伤痕累累的手腕重新被人粗暴地划开放血,高贵的面颊被人按在地上,山水色的青衣沾染了泥尘。 “喝了他的血,病就能好了!” “一个人的怎么够,帝姬的血也很香啊!” 扭曲的嘴脸狂笑着,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室,被踩在地上放血的样子,和我们这些贱民也没两样嘛! “不,不,你们放开枫琊!”枫琅太子干裂的嘴唇发出无用的嘶吼:“你们等等我,再给我一天时间,等我消化了毒素,我的血就能继续救你们了!”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枫琅太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按在地上,尖刀刺进她颈间的动脉。 通感并不能感受到痛觉,朱棠却能感觉到枫琊的绝望,她没有挣扎,心中一片寒凉。自己舍生忘死保护过的子民,自己也曾想着护佑他们平安喜乐,却抵不过气数已尽,谁也不能力挽狂澜。 “她的血没有用的!你们冲我来!”枫琅目眦尽裂,挣扎着,金冠被人扯走,一头青丝散乱,带着泥土披散下来,狼狈不堪。他说的话是真的,可是没有人信。 “丧良心的东西!呸!要你一点血而已,你还给我们兑水!” 枫琊重复着一句话:“兄长,没用的放弃吧。”然后被人狠狠一击,倒在了地上,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女战神,被人揪着头发将脸按进泥土里。打败了曾经荣光无限的女战神,这是何等谈资! 朱棠暗暗摇头,没用了,那些难民的眼神太过可怕,那根本就不该是普通人应该有的眼神,说是魔鬼也不过如此,狂热的神情中满是对鲜血的渴望。药人的血液可解百毒,没有道理不能解那场瘟疫,可是在瘟疫不再扩散之后,这些人还是要求枫琅献出自己的血液,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枫琅的血水里早就被人混了其他的东西,有强烈的成瘾性,比如阿芙蓉。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站在皇宫的屋顶上,锦衣华服,看着这场闹剧,笑得绚烂而残忍,她抬手扯下了头上的金钗,扬手扔了下去,一头如云的长发散落,风扬起来,如同一个凄艳的女鬼,她咯咯地笑着,看下面的人为了那摔碎的金钗抢成一团。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在屋顶上站立不稳,怯怯地扯着那女人的衣角,喊着:“母妃,母妃。” 那女人笑着笑着,忽然满脸是泪,将那孩子也推了下去,她的声音是那样怨毒:“死吧,都死吧!” 那孩子尖叫一声,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滚了下去,一声闷响,摔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枫琅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女人,任凭那些难民扑过来,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臂,喉结耸动,枫琅看着那些人大口饮下自己的血,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苍白的嘴唇弯成一个奇怪的弧度,那是一个绝望到极点的微笑。 那红衣的女人纵身跃下,妖冶的面容在地面上开出了一朵名为死亡的花朵,那些攻进皇城的难民原本想去一探究竟,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枫琅太子仰天大笑起来,笑的凄厉而又绝望。他的血稀释过是救命的解药,但是同时也是致命的毒,他身体里长年累月折磨他让他不得安生的毒,不用清水稀释直接饮下,见血封喉。我滚来更新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一梦一瞬千年传承 梦境破碎,一个巨大的世界分崩离析,巨大的冲击让朱棠短暂的失忆,几乎忘记自己是谁。那是如何的苍凉悲壮,又是如何无力回天。他们的宿敌赢了,却也死了,他得到了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他救得了瘟疫,却救不了贪心和愚蠢。几乎是一瞬间,那破败的皇宫,流血的古战场便消失了行迹,只剩下一片白到极致的冰雪。 朱棠扶着脑袋清醒了一会,从蒋笛的怀里坐了起来,哑着嗓子道:“无敌,我昏了多久了?” 蒋笛正从乾坤袋里掏药丸,见朱棠醒过来了,道:“尚尚!你醒了,你刚才忽然就倒下了,我以为你中暑了,给你吃了好几种药都不见你醒过来,你再不醒我就要背着你去药庐了!” 朱棠一阵语塞,觉得胸口一阵烦闷果然一股药味冲上来,蒋笛这是给她吃了多少药?是打算把药学课上配出来自己都不敢吃的药全都用掉吗?还中暑?这丫头是在开玩笑么? “我知道,无敌,你只需告诉我,我失去意识多久?” 蒋笛略微思考一下,道:“一盏茶时间不到吧。”然后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道:“薄荷丸才喂了一半。” 一半?朱棠简直想跳起来掰开蒋笛的嘴将那剩下的半瓶药连瓶都塞进去,反正吃不死人就拿她当试药的了?朱棠扶额走了几步,打开那卷竹简,果然那竹简上的文字都消失不见了,来自遥远古国的曲调苍凉地响起,一时间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尚尚,你怎么了,脸色好差?”蒋笛关切地问道。 “字消失了。”朱棠喃喃道:“刚才对你来说只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而这些字飞进了我的脑子,我在幻境中经历了一个人的一生。” 蒋笛摸了摸那竹简,略有失望:“啊?这样就消失了啊。不过还好我们有拓本。尚尚,你见到了什么,给我讲讲呗。” 朱棠便将枫琅太子,枫琊帝姬与那妖妃的故事大略讲了一遍,蒋笛听得好不失望,道:“那妖妃究竟想干嘛?怎么疯起来连亲儿子都杀?” 朱棠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枫琊帝姬是个又暴躁又厉害的女将军,怎么也不至于被几个平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这太不合常理了。”蒋笛又道。 二人离开了林风幻海,朱棠觉得头痛得厉害,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这段记忆明显不是完整的,缺失了很关键的环节。如果所料不错,“幻海之夜”便是解开竹简上的封印的关键,只能靠着拓本知道竹简上到底都写了什么,才能解开谜团了。 “尚尚,你还怀疑兰掌事吗?”走了一路,蒋笛忽然问道。 “为何这样问?”朱棠不解道。 “不光是曲盈的事,这竹简也是在蜃语楼发现的呀。”蒋笛道。 朱棠不是没有怀疑过仲兰茵,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太刻意了。” 仲兰茵虽然武力上不如其余三位宗主,但她能用几百年的时间就让蜃语楼成为修真界最大的藏书库与情报,其心思缜密与手段高超可见一斑,她若是想做什么事,就绝对不会让马脚露在自己身上。 “是啊,太刻意了。”蒋笛将手背在身后,叹气道:“兰掌事又温柔又强大,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一样,有多少本事也不会炫耀出来,大家都敬她服她,我若是当不了大侠,那就一定要向她学习,做一个合格的家主。” 既然注定要成为一个家主,那便不可能一辈子以蛮力服人,智计,权谋,统筹大局,无一不可。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满腔热血去做一个少年,总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朱棠拍了拍蒋笛的肩膀,道:“你一定可以的。” 深秋之后,又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在蓬莱府的这段日子说长不短,即将要到年假了。每到年关,蓬莱会给门生与弟子放一个月的年假,去留皆可。与凡尘还有联系的可以回家去探亲,而仙门中人大多数已经了了尘缘的,便会趁这个机会出去游历一番。 正常来讲,慕尚公主年假是一定要回家的,可是朱棠并不想回皇宫,与通过应声虫羽联系过修斓几次,修斓那边似乎是自顾不暇,据说皇宫中有些不太平的事情,可是既然皇宫不太平,修斓这个没良心的魔是不可能不推波助澜的,朱棠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是不是应该让慕尚回家再看一看她的父母和她的家呢?皇宫再冰冷,也是她从长大的地方啊。 临近年假之前的最后一场考核,讲武堂内气氛有些压抑,毕竟这是个给教习留下好印象的机会,最近蒋笛天天往蜃语楼跑,仲兰茵已经答应她,若是此次考核入了讲武堂前十,那么便收她做蜃语楼正式弟子。 朱棠对拜师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在意,她进入蓬莱府的目的并不单纯,迟早都要离开,能时常见到季竹尘她就很开心了,从没奢望此生还能再叫他一声“师父”,她心翼翼维持着自己的伪装,就是为了能在既定的分别之前不让季竹尘发现自己的身份厌恶自己。 不过让她在意的是秋昭想拜季竹尘为师,这就让人有些心烦了。秋昭因为秋水门的关系,本来可以很容易拜入三宗一楼除了剑宗之外任何一人的门下,可是这丫头拧得很,非要拜在剑宗,而季竹尘又铁了心不收,伯梅槿提出苏茗与绛鸿生也到了开府收徒的时候,让秋昭随便选一个做师父,反正都在剑宗,秋昭直接拒绝了,放话拜师非季竹尘不可,要不然就一直做门生,大不了三年之后离开蓬莱回秋水门,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本来这事与朱棠无关,可是秋昭不知听谁说慕尚总去剑宗转悠,季宗主又对慕尚比其余门生更关注些,心中便不平衡起来,事事都要与朱棠争个高下,让朱棠十分头疼。有些事不是不理会就可以的,不管是吃饭还是练剑,甚至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阴仄仄的目光投过来,让人浑身不舒服。 蒋笛忍住了把秋昭戳成个筛子的冲动,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迅速把嘴里的食物吞了进去,回头对着饭堂的大师傅喊了一句:“褚三叔!你捞海水做的包子馅儿啊?咸死了!” “爱吃吃,不吃饿死!”膀大腰圆的褚三叔是饭堂的掌事,正挥舞着大勺子在给排队的门生盛桶里的白粥,毫不客气地吼了回来。听说褚三叔以前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修得一手好刀法,可是修仙不修做饭,三宗不包括饭宗,所以褚三叔也算是大材用,当了饭堂掌事后掌勺水平很不稳定,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时不时还半生不熟,好在修仙之人身体都不错,怎么也不会被普通的饭菜毒死。褚三叔这人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差,大家在饭堂吃了这么久的饭,抗议无效早就忍了,也就蒋笛脾气有点爆还会跟褚三叔吼两句,褚三叔烦得不行,每次看到这个暴脾气丫头打饭都会多打两勺菜堵住她的嘴。 蒋笛讨了个没趣,又对低头喝粥的朱棠道:“喂,秋昭那讨厌鬼最近还总刁难你?” “也谈不上刁难可能这个年纪的女孩都这么无聊吧。”朱棠头也不抬。 “什么叫这个年纪的女孩?尚尚你可别把我算在内,我可是非常有正事的人,蜃语楼的新秀,蓬莱府的骄傲!”蒋笛当然不敢把这种玩笑话大声说出来,对着朱棠调皮地眨眨眼。 “好好,无敌姐姐简直就是修仙界的天才,正义的化身,咱们不说秋昭了行吗?”懒得理不代表不头疼,朱棠抓过一个包子,冷不丁被咸的直吐舌头。回过头一看褚三叔还在意气风发地挥舞着大勺,什么时候魔界和修仙界再打一场就好了,褚三叔应该战斗在一线,而不是荼毒他们这些还没辟谷的门生。朱棠简直怀疑这就是一个让他们加快修炼速度尽早飞升的阴谋。 “我说,你又不是打不过她,能动手解决的事情干嘛惯着她?还当自己是大姐呢,以为这是秋水门吗?”蒋笛瞟了一眼刚从饭堂走出去的秋昭,低声道。 朱棠眉毛一挑:“你说对了,我还真打不过她。” 朱棠活着的时候只是个天资一般的凡人,死了当了几十年鬼修,终究是野路子不得要领,借着慕尚这具肉身修行时日尚浅,再刻苦也赶不上世家子弟从修炼的功夫。 朱棠的驭物之术刚学了个皮毛,蒋笛与秋昭这些世家出身的已经可以勉强御剑载起自己了。 “御剑术可急不得,万一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说来也奇怪,术宗的李梵师兄居然还不会御剑呢,天赋这么差,叔宗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啊?”蒋笛凑过来,开始与朱棠说悄悄话。 “李梵?他是个符修吧?术业有专攻,符修可能境界上不如剑修,但是符篆威力还是很大的。”虽然正式弟子还有不会御剑的这件事让朱棠有些意外,却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切,就他那个废物点心样,每天就知道黏着绛鸿生喊师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娃娃亲呢。”蒋笛撇撇嘴,学着李梵的样子叫了一声“鸿生师兄”,成功的把自己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秋昭是个烦人精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然而不管是进还是退,麻烦都会找上门。 正在看的书忽然被一只不礼貌的手合上,朱棠微怒抬头一看,正对上秋昭那双傲气凌人的眼睛。 秋昭曾听蜃语楼的弟子门说起来过五层楼多出来的那一枚剑宗魂玉,可见季竹尘并非真的决心不再收徒,便上了剑宗大殿坚持不懈递了三天拜师帖,然后被原封不动送了回来,于是她在疏风苑外等了一晚,终于等到季竹尘开了门,目光炯炯道:“听闻季宗主在多年前留下一枚空白魂玉,可是在等一个天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才?” “我确实是在等一个弟子。”季竹尘沉默了半晌,道。 “为何不能是我?”秋昭迫切道。 “我等的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你也无须当一个替代品。”季竹尘话说得不留半分余地,秋昭自然不甘心,当她看到朱棠手中的书上季竹尘留下的亲笔批注时,那份不甘心接着水涨船高。 “慕尚,你敢不敢与我比一场?”秋昭抬起下巴,抬腿一只脚踩在朱棠面前的窄案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席地而坐的朱棠,直接下了战书,旁边一堆门生开始起哄。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我赌这么厉害的公主殿下能在秋大姐手下坚持十招!” “哈哈哈那你可输定了,秋大姐怎么会不给慕尚面子,起码二十招吧!” 窄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就这样被踩出来一个鞋印子,面前那只靴子在眼中不断放大,这可有些侮辱人了,朱棠压抑着怒气:“秋昭,你到底想干什么?” “今年讲武堂第一是我的!我要堂堂正正与你比试,然后打败你!” 明艳动人的少女一身红衣胜火,慷慨激昂不失为少年锐气。勇气可嘉,可惜是个傻的。 谁稀罕与你争了!朱棠薄唇一开一合,吝啬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秋昭一拍墙壁,震得粉末扑簌簌落下来:“你再说一次?!” 朱棠掸了掸落在肩膀上的灰尘:“无聊。” “由不得你!”秋昭恼羞成怒,从袖中抽出佩剑,一剑劈了过来。她之前失了佩剑,后来秋水门便又托人送来了一把,反正家大业大,这把剑也是一把灵剑名曰“翠袖”,反而比之前损毁的剑品级还要高一些,外形上比平常的剑要短上几分,可做袖中剑用,以轻巧锋利为优势。 朱棠虽没想到秋昭会突然发难,却也不至于落于下风,当机立断掀起讲武堂的案桌抵挡一下,整个人斜斜向后退去。 案桌只是普通木头,哪里抵得住灵器的威力,当即被剑风劈得七零八落四散飞去。 “秋昭,你是不是疯了!”没想到秋昭居然来真的,一招接着一招攻向自己,全然不顾这里是讲武堂,朱棠怒不可遏,喝道。 “秋大姐真是好剑法!”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狗腿子还在为秋昭喝彩,更是让朱棠气不打一处来,也就趁着几位教习不在秋昭才敢这样放肆!一丝战意被激出来,索性便陪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姐玩一玩。 朱棠躲过一剑,一个旋身落在讲武堂外面的广场上,手中已然拿了一把平时练习剑术用的铁剑。 空里流霜剑法轻巧灵动又不失气势磅礴,当初季竹传给她的那道剑意便是如此,朱棠闭上眼将铁剑横在胸前,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猛然睁开,剑招凛冽,锐不可当。 秋昭避过朱棠的反击,站在剑上,停在半空,抱着肩俯视着朱棠,此时她已经不是在蓬莱岛外和堂兄呈猴子捞月状狼狈不堪的丢脸少女,可是那时候的屈辱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是公主又怎样,我比你更早学会御剑。 你得到季宗主垂青又怎样,我还是讲武堂第一! 秋昭踩着灵剑,手中捏了个剑诀,凝了两道剑光从空中刺向朱棠,朱棠手持铁剑勉强格挡,灵机一动索性将铁剑脱了手,在半空中与秋昭的剑光僵持不下,又召来另一把铁剑,以驭物之术控制着两把铁剑与秋昭的剑光交锋。 此时秋昭刚刚结丹,境界并不稳定,急于证明自己比慕尚厉害,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是卖弄多过威慑,朱棠正处于结丹前的突破期,又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再加上铁剑要避着灵器翠袖的剑锋,并不能很好把控力度,两个人这一仗打的虽然看起来剑光四溅阵势不,实际上高手一看便知道这和过家家无异。 朱棠不想与秋昭多做纠缠,看准时机又召来第三把铁剑直冲向秋昭,秋昭躲闪不及从剑上掉了下来,手忙脚乱间剑光威力大增,直接将铁剑劈断,朱棠大吃一惊被剑光擦身而过,那剑是灵器,威力不容觑,当即被剑风迫出口血来。 “何人在讲武堂闹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滔天的震怒如同洪钟般响起,炸得讲武堂得屋顶险些翻了,两边的门生如同鹌鹑一样低着头自动散开,伯梅槿身穿滚金紫袍大步走了过来。 “拜见伯宗主!”秋昭立刻从地上爬起,老老实实跪好,瞄了一眼朱棠那边,发现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昏了过去。 “谁给你的胆子殴打同门!秋昭,讲武堂装不下你了是不是!”伯梅槿怒发冲冠,质问道。竟然敢无视门规私下斗殴,这些门生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不是的,秋昭只是想赢过慕尚,并没有并没有想让她受伤,是秋昭一时失手”秋昭也慌了,越解释越语无伦次,被伯梅槿的威压所迫,直接哭了出来。 季竹尘随后而来,从伯梅槿身后从容走出,叫来几个弟子,看了一眼朱棠道:“伤的不轻,送到莫老那去吧。” 莫老是药庐掌事,看起来是个胡子花白的精瘦老头,据说活了有几百岁了,医术十分精湛,门生的药学课便是由他主讲。一般来说需要莫老出手,那就是十分严重了。 原本朱棠只是被剑风扫了一下,眼冒金星地在地上晕了一会,在季竹尘走过来的时候已经清醒了,原本打算爬起来跟季竹尘与伯梅槿行礼,听闻季竹尘说了句“伤的不轻”,便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做出了个伤的不轻的样子,由两个弟子抬去了药庐。 身后伯梅槿训斥秋昭的声音离了很远还能听到,好不热闹,秋昭跋扈惯了,让她吃吃苦头也是应该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药庐夜话如斯故人 药庐常年萦绕着草药的清苦气味,除了几个拜在段老先生门下的药庐弟子还在忙碌,再无旁人。段老先生给朱棠把了脉,便吩咐几个门生去煎药。朱棠闭着眼,正在思考怎么样醒来才能显得自然一些的时候,听到季竹尘的声音在头顶悠悠响起:“还不醒?” 朱棠心中一惊,没想到季竹尘也跟着来了药庐,连忙一骨碌爬起来,行礼道:“拜见季宗主。” 这可真是尴尬了,朱棠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手指几乎要把衣摆抠出来个窟窿。 “说吧,为何与同门殴斗?”季竹尘问道。 “秋昭想得讲武堂第一的名次,所以才与慕尚比试,慕尚心志不坚被她激怒,所以应战此事是慕尚考虑不周,请宗主责罚!”朱棠跪下来,主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一部分。 然而季竹尘却什么都没说,一片安静,朱棠正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出了错,抬头一看,正迎上季竹尘的目光,浅色的眸子悠远而温和,像是晴空落雪,朱棠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心狂跳不止。 那是她的师父啊,曾经最亲密最信任,如今却要把过往都埋在心底,用最平静的语气唤一声“季宗主”的师父啊。 “罢了,你好好养伤,以后莫要再犯了。”季竹尘叹了口气。孩子就是不知轻重,若不是伯梅槿听到消息前去阻止,还不知这两个丫头要闹出什么事来,既然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这孩子又受了伤,看她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季竹尘也不忍心苛责。 朱棠却是有些不安,门生之间私自械斗毫无疑问是触犯门规的,何况是到了已经动用灵器伤人的地步,伯梅槿把秋昭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不算完,只怕还有别的处罚,自己虽然是挨打并且受伤的一方,但是也不可能毫无责任,就“算了”两个字就结束了? 而且自己明明受伤不重,只是被剑风扫的晕了一下,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完全可以爬起来和秋昭一起并排跪下听伯梅槿数落,可是季竹尘偏偏将自己的伤情夸大,这样秋昭一定会被处罚得更严重,而自己也会因为受伤酌情处理。 季竹尘并不像伯梅槿那样严肃刻板,也不像叔菊翁那样潇洒跳脱,他的性格介于二者之间,只是平日里碍于宗主身份,所以保持着端庄稳重,在人间时没有架子爱笑爱闹的师父朱棠也是见过的,所以并不意外季竹尘会开这样的玩笑,只是季竹尘为何要这么做?从入蓬莱府以来,季竹尘确实对自己太照顾了些。 “季宗主。”朱棠叫住转身即将离去的季竹尘,觉得此事如鲠在喉,不问不快,旁敲侧击,还不如直截了当问了:“季宗主对慕尚照顾有加,到底为何?” 季竹尘背对着朱棠,药庐中人来人往,煮药的罐子在火炉上沸腾,时不时将盖子顶起然后落下,稀薄的日光在季竹尘的身后汇聚留下影子。 “季宗主,慕尚恐受之有愧。”朱棠有些胆怯,有勇气问并不代表有勇气承受结果。 “此次秋昭寻你麻烦,想必也是为了拜师一事,是我不曾与她说清,让你无辜受累。我天命有缺,六亲缘薄,与我结下师徒缘分也许并不是好事。”季竹并未转身,淡淡道:“慕尚,你已经是我剑宗门生,我能做的止步于此。我更希望你修行几年之后,回去人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我既然做了决定,那就不会走回头路。”朱棠坚决道。 季竹尘负着手,忽然低着头轻轻摇了摇,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下,道: “尚儿,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这一句话直接让朱棠定在原地,如山洪过境,大浪滔天,故人故人指的是谁呢?一瞬间疑虑与窃喜各占一半,不知该如何自处,连季竹尘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以她对季竹尘的了解,若是发现自己是朱棠,绝不可能对邪魔外道如此姑息纵容,就算念着旧情也不会让她留在蓬莱府。若是别有隐情,那又是什么呢?朱棠内心忐忑,像是怀揣着一个秘密,不想去点破,却又享受着这样甜蜜的惴惴不安。 这时蒋笛风风火火地冲进药庐,差点把煎药的师兄碗都撞翻,丢下一连串道歉之后冲进了屋内。 “尚尚!你还活着呢!”蒋笛将朱棠抱了个满怀,道:“我听说秋昭那厮寻你麻烦,惊动季宗主亲自送你来药庐,我以为你和上次一样受了重伤呢,真是吓死我了!” 朱棠挺直了身子,摸了摸蒋笛的后背,哄道:“好了好了,我没事啊,哪有什么重伤,上次伤的也没多重吧?躺了一天不也好了。” “都惊动季宗主了能是什么事!季宗主是一般人吗?上次要不是季宗主耗损修为为你通筋续骨,你不躺上半年才怪!”蒋笛叫起来。 原来季竹尘曾经耗损修为救过自己吗?此事朱棠是第一次听说,季竹尘从未透露过半分,心中涌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觉得季竹尘虽从前无情,但是他对自己的大恩却值得自己用命去偿还。也许到底是时间冲淡了隔阂,总之这世上所有的苦难似乎都过去了,让她可以不用再卑微进尘土,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想什么呢”蒋笛伸手在朱棠眼前晃了晃,“好像很开心?” 朱棠捉住蒋笛的手按下去,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掩饰道:“没有啦,哪有很开心。” 蒋笛嘟囔道:“还说不开心,眼睛亮的都能当夜明珠用了,就差把‘我要开花’四个字写脸上了。”然后又道:“那我和你说个开心的事吧,我从蜃语楼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伯宗主让秋昭在讲武堂广场上罚跪,不跪到晚饭时间不许起来呢!” 只怕这是秋大姐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委屈呢,让人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蒋笛还有些意犹未尽,一边描述秋昭的窘态一边手舞足蹈:“殴打同门至同门重伤,这要放到往常,非让她跪个三天三夜,可是没办法,明天秋水门门主要来岛上赴清谈,总不能让秋水门太下不来台。” 朱棠倒不是很在意对于秋昭的惩罚是轻是重,秋玉瞳要来蓬莱,这件事让她意外的很。早知道秋水门与蓬莱府已经决裂多年,现在看来却是要重修旧好了,那么秋昭拜入蓬莱有可能就是像蒋笛所说,是在试探蓬莱这边的态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打人的比被打的还纠结 为了将重伤这个戏做足,朱棠宿在了药庐,段老先生这边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病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当然不能放过,在给朱棠治伤的同时还拿了朱棠当实验品试了试新药,真是苦不堪言。 夜里,一个人影避开了巡夜的弟子,偷偷摸摸进了药庐,蹑手蹑脚走到朱棠的床边,朱棠向来浅眠当即被惊醒,本以为是个贼,想要出手擒拿,但是这个脚步声很是熟悉,朱棠听出了来者何人,心中疑惑,决定按兵不动。 “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有意要打伤你的,我来跟你道歉了,你可千万别现在醒过来啊。” 朱棠简直要被憋出内伤,秋昭这丫头绝对是脑袋被门挤过,秋水门的药那么好用,怎么就治不好秋昭脑袋里的水呢?大半夜来忏悔,还不想让自己知道,这是什么别扭心理? “我真的很讨厌你,看见你那张脸就想打扁你,恨不得把你套进麻袋,但是我以后是要成为姑姑那样完美的人的,所以我就饶了你吧,要不然明天姑姑来了又要骂我了,好了反正你也没听见我跟你道歉,就当我没来过吧!”秋昭越说心情越好,仿佛真的满足了自己欺凌弱拒不道歉的酷拽形象,心满意足地走了,留朱棠一个人风中凌乱。 朱棠十分无语,既然做了恶人,那便没有道歉的必要,若是真心悔过,那又为何遮遮掩掩?朱棠做事向来是非由己,即便是当年化身厉鬼,杀人放火时心里也没有半分摇摆不定,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算错了,何来后悔。 不过秋昭提到了秋玉瞳,这让朱棠更加在意。对于秋玉瞳,朱棠心中始终有一根刺。她很清楚这种情绪带来的不适感来源于自己,与秋玉瞳没有半分关系,可是还是没有办法跨过这道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像师父那样如高山融雪一样的人,即便是笑,也是笑得不食人间烟火,那样的一个人,也会有为了一个女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时候吗?瞳生秋水玉成双,这样花了心思将女子的名字嵌进去写成的诗句,到底配得上什么样天姿国色的女子呢? 第二日的清谈并不禁止弟子门生前去观摩,所以一大早蒋笛就把朱棠从被窝里扯出来,兴致冲冲地要去围观,早早占好了角度绝佳的树梢,可将临雾台的情况尽收眼底,朱棠想逃避也逃避不了,虽然身体到了临雾台,却恨不得立刻戳瞎自己的双眼,让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蒋笛对那些道法谈玄不感兴趣,她只想看看那位著名的修仙界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仙门中女子修炼大多长生不老年轻貌美,实在难分个高下,可是秋水门门主秋玉瞳百年来却高居美人榜首,是公认的仙门第一美人。 蒋笛坐在树枝上,捧着脸一副花痴样,道:“我时候跟着父亲去秋水门赴清谈,觉得那些谈玄道理太过无聊,竟然睡着了,错过了与秋门主相见的机会,只看到一个背影清逸出尘,真是遗憾。” 一个背影都能让人挂念这么多年,朱棠忍不住自惭形秽,贯彻了枝头抱香死的菊花精神而干枯在树枝上的树叶在她鬓边晃来晃去,挠的她心中怎么也静不下来。也许一开始错的就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憎恨一个不相关的美人呢?美丽原本也不是错啊,喜欢美人的人也没有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知师父在想起秋玉瞳的时候,也会是这样心动的吗? 云烟缭绕,讲玄论经,是为清谈。柘清掌门高高在上居于首位,梅兰菊竹四位弟子依次而坐,秋玉瞳与带来的秋水门弟子居于客席。秋玉瞳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长发委地,袅袅婷婷,一身浅碧长裙在地上铺散开来,地上还有清霜未消,越发衬得她端庄优雅又不失飘逸,侃侃而谈,吐气如兰。 这是百年来秋水门与蓬莱府第一次清谈,正谈话间,一只鹤晴空排云而上,柘清掌门不知说了一句什么,秋玉瞳抬头看了一眼,嫣然一笑。 秋玉瞳转过身来,这一笑正正好好落在了朱棠的眼睛里,明眸皓齿,那是何等的顾盼生姿,没有人会不在这样的笑容中融化成一汪春水,却一瞬间让朱棠的心如坠冰窟。 季竹曾对她说过:“尚儿,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也许是初冬的天气太冷了,朱棠的手指一点一点褪去温度冷的像冰,身旁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归于寂静。她颤抖着慢慢抚上了属于慕尚的脸。原来,你说的故人,是秋玉瞳。 “尚尚,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蒋笛还不算是见色忘友,她注意到了朱棠的反常,关切地问道。 朱棠咬着嘴唇说不出来话,只能摇着头,她绝对不会看错,自宿身于慕尚的身体,她对于慕尚的脸已经无比熟悉,美人大多有相似之处,本不足为奇,但慕尚的杏眼桃腮剪水双瞳与秋玉瞳别无二致,连闭嘴不笑时的清冷神情都如出一辙,只是慕尚形容尚未长成,略显稚气,与秋玉瞳比起来还少了几分风韵。 怪不得秋昭一见面就找自己麻烦,怪不得季竹对自己格外关照,就连与蒋笛初见时那句“我瞧你生的美,便想来与你说说话”此时想起来都格外讽刺。 仿佛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朱棠抓不住栖身的树干,向后一仰,直直摔了下去,天光璀璨,在树枝与树叶之间的空隙镂下光影,晃得人潸然泪下。 “啊,尚尚!”蒋笛惊呼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朱棠躺在断落的枯枝败叶上,抬起手遮挡住眼睛。一定是阳光太刺眼了,若不是阳光如此刺眼,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地流泪,只能干涩地说了一句:“无敌,我没事啊。” 蒋笛心急地捶了一下手心,只道是她伤还没好,心中愧疚自己莽撞带她出来,还坐在那么高的地方,这才摔了下来,只怕伤要加重了。趁着临雾台那边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响动,扶着朱棠回去了。 朱棠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床板,那个白色袋中,萤的微光却不知为何没有随林风幻海一同眠去,一派天真地守护着朱棠的梦境。 修斓不可能没见过秋玉瞳,他却送了一个和秋玉瞳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子进了蓬莱,送到了季竹的眼皮子底下,说是巧合,也不会有人信。虽然朱棠一开始就知道修斓在利用她,却不代表被利用之后还会欣喜若狂,孤魂野鬼身不由己,心有执念却只能暗自神伤。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清凌凌地像水。蒋笛的呼吸声均匀应是睡熟了,朱棠睡不着,坐起来,看着镜中那张脸。 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一张脸。 朱棠的手颤抖着拿起一只珠钗,闭上眼睛,木然而决绝,把心一横,尖端冲着自己的脸便划了下去。 珠花被捏的粉碎,从眉梢到下巴,珠钗尖端划过之处,绵延着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漓,可是朱棠修为已近结丹,加上昨日刚服过段老先生配制的灵药,那珠钗是凡物,根本伤不了她,血还未滴落,那伤却已经平复完好,光滑白净,连道疤都没有。 满心委屈无处发泄,连哭泣都无声无息。 正如书上所说的那句,所得到的是山河日月,所失去的是爱恨随心,不过皆是如此而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窗外落叶心上悲秋 秋水门一行人辞行的时候,朱棠还是忍不住远远地看了一眼。季竹与秋玉瞳站在一起,依依惜别时,两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是那样般配。 此时回想,自己当年三渡蓬莱,是何等自不量力,又是何等的自取其辱,年少时的一腔孤勇终究是打扰了别人,感动了自己。失魂落魄一般回去之后,朱棠便称病不出,连讲武堂也不想去了。蒋笛发现了朱棠的不对劲,然而又问不出什么。 “尚尚,今天是闫衡教习的策论课,不能不去啊!闫衡教习可是公认的脾气差,他就算不杀人也会给你丙末的!”蒋笛心急如焚,教习给的分数对讲武堂年末考核至关重要,连续两次丙末便会被请离蓬莱府,失去做门生的资格。 “我乏了,我不想去。”朱棠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身心俱疲,就算闫衡会双目喷火她也顾不上了,她思考了很久自己来蓬莱府到底是想要什么,即便是为人利用,她也不想违背自己仅有的一点良心。季竹尘是她唯一的支柱,然而这样太卑微了,即使全力奔跑,也及不上分毫,越接近越受伤,她控制不住自己去了解有关于季竹尘的一切事情,然而她自己也清楚,这就是贪心,贪心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你若不去,那我也不去了。”蒋笛拉开椅子,坐在床边,气哼哼地推了朱棠一下。 朱棠莫名其妙,翻身过来道:“你推我作甚?” “尚尚,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你心里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说吗?”蒋笛说完这话,眼圈便红了,抬起手便去打朱棠的胳膊:“打你打你,哼。” 朱棠根本就不躲,蒋笛也没用力,朱棠被劈头盖脸打得一脸莫名其妙,坐起来道:“我并没有什么欺瞒你的,你也无须如此。” 蒋笛道:“那我且问你,你只需要答是与不是,你此行蓬莱,根本不是传闻中那样为了朝廷给百姓祈福,也不是自己一心向道,是与不是?” 朱棠不知道蒋笛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又被她那明亮得眼神逼得不能后退,别开了脸,道:“是。” “你与季宗主早就相识,你想要拜季宗主为师,是与不是?” 这个答案非常为难,朱棠犹豫了一会,道:“是。”转而又道:“不过他不记得我了。” 蒋笛伸出手指,装作一副恶狠狠模样,实则并没有用很大力道,戳了一下朱棠的脑袋,道:“你呀,脑袋瓜里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你身上有好多秘密我都看不懂,不过你是公主,生来便衔着金汤匙,是最耀眼的存在,比起我们这些普通人,多一些奇遇,风光一些都是正常的,可是我把你当朋友,不求你敞开心扉,至少别把我当成一个外人。” 朱棠摸了摸脑袋,闷闷道:“对不起,无敌,可能我生来便是如此冷漠吧。” 蒋笛大叫道:“你少来!若我在你面前立刻横剑自刎,你阻止不阻止?” 朱棠道:“自然是要阻止的!” 蒋笛扬起俏脸,得意道:“那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冷漠?”然后拍了拍朱棠的肩膀,道:“你真像个刺猬,可是没有一个女孩子天生就是刺猬的。我想,也许是因为你出身深宫,所以见惯了人情冷暖,所以才不愿意与人来往,从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我只是没有勇气罢了。”朱棠用被子蒙住脑袋,闷声道:“失去了太多,就会把失去作为一种常态,我已经不寄希望于任何事情了。” 蒋笛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开始收拾策论课需要用的书籍,连朱棠那份也一块装进了乾坤袋里,一边收拾一边道:“家族中关于我做家主的反对声音一直很大,冷嘲热讽,我从就见惯了。我讨厌湖州,可是没有办法,只有现在我还是自由的,活在当下吧,能多开心一刻都是值得的。” 说完将被窝里的朱棠拖出来,二话不说将架子上的门生袍服扯下来套在朱棠身上,“走吧,去上课。” 仙山上的草木似乎永远不会秃头,无边落木萧萧而下,每日清扫,过一会还会落了满地。 闫衡在讲武堂任教习已经有很多年了,据说是伯梅槿的至交好友,脾气秉性也十分相似,是个极为严肃而刻板的中年人,连胡子都梳得一丝不苟,一身青衫看似随意,实则连根线头都没有,讲起课来也是乏味得很,朱棠一个不注意便随着窗外的落叶纷飞魂游天外了。 去岁伤秋犹滞句,今宵落叶又成行。时间还真是过得飞快不等人啊。 闫衡手中捧着书卷,从堂下来回走了几趟,见别的门生都乖乖默书,只有这个慕尚不好好听课,发呆了有一会了,他咳嗽了几声作为示警,可是这个姑娘只知道盯着窗外的落叶,竟是充耳不闻。 蒋笛的座位在朱棠身后,已经被闫衡一言不发却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气势给震住了,低着头悄悄伸出一只手去扯朱棠的衣服,想借此提醒。 “你别碰她!我倒要看看,她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蒋笛被吓得一激灵,伸出来的手又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朱棠经这一声喝,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站起来行礼道:“闫教习。” “慕尚,你是不是以为兰掌事钦点你文试第一,你便可以将我这个教习不放在眼里了?”闫衡沉声道。 朱棠心道不妙,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姿态又放低了些,一边飞快思考着应对办法,一边道:“闫教习息怒,慕尚见那窗外秋色喜人,便走神了,请教习责罚。” 这认错态度算是十分良好了,闫衡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修行之人为何天打雷劈也要修行?” 有句话说得好,劝人修仙,天打雷劈,众生万物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修仙问道寻求长生之法便是逆天而行,需要遭受天劫降罚,也就是所谓的天打雷劈。朱棠摸不准闫衡这样问的目的,也不敢胡乱瞎说,只好老老实实道:“回闫教习,慕尚不知。” 闫衡:“那你可知何为修行之人的正道?” 朱棠:“回闫教习,慕尚不知。” 闫衡:“那你为何修行?” 朱棠偷偷抬起眼皮,却发现闫衡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怒发冲冠,这最后一问直击灵魂,反而有一些提点她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棠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回闫教习,不知。” 闫衡转过了身,道:“无知方为求知,无不知则无不可知。修行之人观山看水皆是修行,你说说看,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朱棠想到外面那漫山遍野的树木,层林尽染,霜叶红于二月花,却终将凋敝,零落成泥,脱口而出二字:“枯荣。” 闫衡道:“如今你处于结丹前的关键时期,若有心结便尽早打开,省得生出心魔来。” 朱棠愣了一下,闫衡真是少有如此和蔼慈祥的时候,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来,又听闫衡话锋一转,道:“段老先生前阵子说三霜脉不够用了,正好时节差不多,你闲暇时便去后山谷寻一些吧。” 姜还是老的辣,“闲暇时”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朱棠赶紧道:“是,慕尚谨遵教习之命。”然后出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红叶题诗两心相知 这三霜脉乃是一味药材,只长在蓬莱府的后山谷,经秋霜叶色绯红,非常漂亮,产量却稀少得很,配制出的丹药有提升境界的效用,所以十分珍贵。只是后山谷遍地红枫,这样找下去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 朱棠跋山涉水地在后山谷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找到一片三霜脉,有意思的珍奇妖兽却是看到了不少,还有不少门生弟子在枫林中采集枫叶,看起来鬼鬼祟祟遮遮掩掩,朱棠觉得好奇,本想过去问问,谁料刚打了个招呼,那些人便做贼心虚一样地跑掉了,弄得朱棠一脸莫名其妙。 珍贵药材一般都长在人烟稀少之处,采个药而已,却不至于把自己的命搭上,朱棠站在枫叶林里,手搭在眉毛上,向树林深处望了望,犹豫着要不要更进一步,听闻后山谷的深处藏着一些高阶妖兽,平日里大家修行采药散步都是在山谷外围,很少进入山谷深处。 “尚尚,你在这边吗?尚尚——”蒋笛那拉长声音的呼唤传来,朱棠连忙应声:“无敌,我在这——” 蒋笛一看到朱棠的样子便笑了起来,伸手替她拂掉身上的草叶子与尘土,道:“我就知道闫教习是在刁难你,这么半天,一片也没有吧?” 朱棠道:“没办法,谁叫我上课开差,被罚也只能认了。” 这时又有几个姑娘结伴进了后山谷,都是讲武堂的同届门生,含羞带怯低头娇笑,轻声与朱棠和蒋笛打了声招呼,然后簇拥着去了枫林的另一端,不知怎么的,这副神情让朱棠想到了“少女怀春”四个字,只能疑惑不解地望向蒋笛:“她们在找什么?”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蒋笛抱着肩膀,笑道:“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告诉你。” 朱棠觉得好笑,她的真身年龄不知要比蒋笛大多少,故意板起脸:“才不要。” 蒋笛摇头晃脑拉长了声音道:“那我可就走了啊!我走了有妖兽冲出来吃你,你可不要喊我。” 朱棠便绷不住,扯着蒋笛的袖子笑道:“好了好了,无敌姐姐,快告诉我吧!” 蒋笛便揽了朱棠的肩膀,捡起一片红枫叶细细道来。原来这是蓬莱府在弟子之间流行的一个游戏,起源于人间风俗,每到枫叶转红的时节,少男少女们便会找到两片一模一样的红枫叶,然后在上面题两句相连的诗句,然后将其中一片送给心仪之人,对方若是有意,便会持枫叶回来对诗,红叶题诗,两心相知,成就一段佳话。 不过既然入了仙门,大多数都是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红叶题诗便渐渐只作为课业之余为生活增添一点乐趣的游戏了,不仅可以表达爱意,还能表达感谢与敬仰,段老先生的药庐每年都能收到几麻袋题了“仁心妙手”“悬壶济世”等词语的红叶,还衍生出题字谜,猜字迹等诸多玩法。 朱棠伸手从一枝较低的树枝上抬手摘了两片树叶,认真比对了一下,道:“无敌,你看这两片是不是挺像的?” 蒋笛伸手便去抢,揶揄道:“这么快便找到了?快快坦白你要送给谁?” 朱棠向后一躲,笑着跑开,道:“才不告诉你,你先说你要送谁!” 蒋笛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道:“兰掌事是肯定要送的,我最喜欢她了。还有闫教习和苏茗道兄,东业道兄,鸿生道兄,蜃语楼的青岑姐姐,还有” “停停停!”朱棠听她越讲越多,几乎要把蓬莱府的人送个遍,道:“你这和提前送拜年帖有什么区别?我问的是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朱棠把心上人三个字咬的特别重,逼问蒋笛道。 “切,你以为我是人间那些无聊的姑娘啊,还巴巴地指望男孩子回信?我跟你说,兰掌事若是收我为徒,那她就是我的心上人!”蒋笛撇撇嘴道:“我倒是还想送秋门主,估计要挤破头,人脑袋打成猪脑袋。” 蒋笛这种行为,真是花心大萝卜无疑了。提到了秋玉瞳,朱棠又有一些失落,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蒋笛又蹦过来,在一旁咬耳朵:“我知道讲武堂肯定没有你能看上的,你想送谁?我帮你用传信纸鹤送过去。” 朱棠不理她,蒋笛又开始胡说八道:“是不是个将军?还是个书生?我听说凡间的公主和亲或者求学总之出远门之前都要和将军私定终身的!” 蒋笛越说越离谱,朱棠笑着去捂她的嘴,道:“少看话本多练剑!你再胡说让褚三叔毒死你算了!” “尚尚,人间还有你牵挂的人或事吗?”蒋笛忽然问道。 朱棠歪着脑袋想了想,原本还想站在慕尚的位置说还有父皇母后之类的话敷衍一下,然而回头看见蒋笛真诚的目光便不知为何,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没有了。” 蒋笛疑惑:“一个都没有?” 朱棠将手里的两片红叶叠在一起,将叶脉抚平,声音不自觉就变得温柔起来:“也许我师父算是一个吧。” 与季竹尘在人间相处的那段日子,那个很少会笑但笑起来很温柔的师父,会伸出手将她的头发揉乱的师父,会装作生气凶她的师父,是她对于人间仅有的怀恋了。曾经朱棠的墓前也有一棵枫树,瘦弱不堪枝叶凋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枫叶每年由青转红,落了雪,再由青转红,是她计算时间的唯一方式,枫红如血,点点都是她的痴心妄想,从没想过还有红叶题诗这样旖旎而浪漫的事情,她也没想过,她原本枯寂的生命,在死后又重新鲜活起来。 “咦,你可从没跟我说过你师父的事情,是你在皇宫里的太傅吗?”蒋笛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一下子被勾引起来了。 “不是啦他是个很神秘的人,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去往何处,我的时候,父亲说才学非女子事,禁止我识字,我太想读书了,总是被人捉弄,后来师父来了,我扯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心想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绝对不放手,他就答应了做我师父,教我念书识字。” 蒋笛很是不解,道:“怎么人间的皇帝也会这样迂腐吗?” 朱棠笑了下,道:“师父对我很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带我看山川大河星辰浩瀚,如果没有他,我这辈子就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庸人。” 蒋笛点了点头,拍了拍朱棠的肩膀,道:“你师父眼光可真好,不过话说回来,你要不要送季宗主一片叶子?你诗写得那么好,一定会在他收到的众多红叶中脱颖而出让他刮目相看的。” 想起了季竹尘,朱棠心中一紧,一阵心血澎湃,紧接着便退却了,摇了摇头:“不要。” 蒋笛皱眉:“干嘛这么大反应,听说季宗主每年都收好多叶子,不差这一片两片的。” 朱棠赶紧支开话题道:“你干嘛呀!咱们可不是来找红叶的,若是寻不到三霜脉,明天教习罚抄写,你替我抄?” 蒋笛连忙推辞:“闫教习可是出名的火眼金睛,你那楷太工整了我写不了,被发现了我就惨了,要罚罚你一人,别连累我。” 二人勾肩搭背打闹了一会,天色渐渐晚了,树林中只有她们两个,抬起头能看见稀疏的树叶间星星在闪耀。就在二人放弃了寻找三霜脉,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了猛兽的咆哮声。 蒋笛警觉地握住朱棠的胳膊,道:“什么东西!” “应该是大型的妖兽,听声音应该是山谷深处。”朱棠皱着眉分析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山谷中的高阶妖兽一般不会越过结界来到外层的树林,就算山谷深处妖兽打架打翻天了也不必担心,原本二人并不打算再理会,转身欲走的时候,又听见了伴随妖兽嘶吼的一声尖叫,那是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今天更新得好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妖兽应召魔影成谜 这一声尖叫划破了傍晚的宁静,细细一看,山谷深处时不时还有剑光闪烁,明显是有人在和妖兽打架,是哪位弟子不顾劝诫进了后山谷深处,还运气这么差撞上了高阶妖兽? 朱棠与蒋笛对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从乾坤袋里取出佩剑便冲进了山谷深处。 蒋笛的佩剑是海会时通过了幻境的考验,依照惯例向叔菊翁讨要的奖品,名为绕泉,是一把品阶为仙器的宝剑,剑身流转着水青色光芒,如山谷清泉泠泠作响。原本那日朱棠也通过了幻境,叔菊翁却耍起了无赖,硬说朱棠是靠季竹尘唤了一声才醒过来不算数,连宗主脸面也不要了就是不肯兑现承诺,朱棠不缺法宝,也懒得计较,便作罢了。 慕尚的父皇送她来蓬莱时送了几大箱子日常穿用,带来之后便一直放在角落里没有打开过,偶然有一天心血来潮便拣了些有用没用的都装进了乾坤袋,还找到了一把镂着花样镶了宝石看起来很漂亮的凡剑,用料虽然普通,拿起来却还算趁手,砍瓜切菜不在话下,便收着了,反正比讲武堂的铁剑要方便。 奔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疾行了一阵,面前骤然开朗,朱棠与蒋笛出了树林来到一处平坦之地,此处临山傍水,地形开阔,还有一处断崖。 一个身穿紫色气宗服饰的少年手持一柄重剑,正在与几只巨大的蜘蛛怪搏斗,另一边一名墨绿色袍服的少年正在布阵,旁边地上躺着一个紫色袍服的女子,似乎是晕了过去。 朱棠定睛一看,那术宗的弟子正是李梵,气宗的一男一女看着虽然面熟,却记不起来姓名。 李梵一遍匆忙画着阵法,一边冲那气宗少年喊道:“端木师兄,湫芳师姐的毒要控制不住了!” 朱棠与蒋笛连忙跑过去,蹲下来查看了一下湫芳的状况。湫芳此时面上萦绕着黑气,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肩膀上两个深深的血洞,已经凝固停止流血,看起来十分狰狞。那血洞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显然中毒很深,很快就会毒发,就算有解药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朱棠回头看了一眼那几只巨型蜘蛛,她在书上看到过,这是多目狼蛛,最大的会有成年人体型那么大,蛛丝虽然无毒,口器却有剧毒,虽不是无药可救但是发作特别快,中毒者撑不到一炷香时间。 “无敌,冰露滴还有吗?”朱棠道。 蒋笛掏出一个瓶子递了过去,朱棠紧抿着嘴唇神色坚定,一剑划开湫芳的肩膀,将那两个毒牙造成的血洞重新划破,黑色的血喷溅出来。 李梵大惊:“你做什么!” 朱棠一手托着湫芳的手臂,然后用牙齿咬开冰露滴的盖子。冰露滴是解毒常用的药水,虽然不能彻底解这狼蛛之毒,好歹能缓解毒发。朱棠用操控水系法术的口诀,将冰露滴倒在湫芳的肩膀的伤口上,又趁湫芳此时生命垂危意识薄弱,神识侵入湫芳的身体,操控着冰露滴缓缓注入湫芳的血脉,并运功帮助湫芳疗伤,湫芳脸上的黑气在迅速消退,朱棠松了口气道:“她现在能多坚持一个时辰,需要马上送她去段老先生那。” 那个叫端木则贤的少年剑风极其沉稳,将那几只狼蛛逼退几步,咬牙道:“李梵!阵画好了么!画好了就带着她们先走!” 这少年喊的是带她们走,而不是她,显然是让李梵带着三位姑娘一起离开,蒋笛将剑横在身前,道:“拼了!”然后上前帮助端木则贤。朱棠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李梵只能咬咬牙背着湫芳跑出了后山谷。 “李梵画的是什么阵?”朱棠问道。 端木则贤回答道:“是术宗驱邪阵,此阵不需要消耗太多时间,也不要施术者做阵眼,这些妖物在阵中会限制三分之一的妖力。” 蒋笛道:“尚尚,你心些不要被咬到。” 地面上李梵亲手所绘的咒文渐渐清晰,旋转起来放出金色的光芒,三人站在阵中心,站成一个三角形,提防着多目狼蛛的突然袭击。 端木则贤忍不住道:“我不是让你们先走吗?你们两个还是门生,留下来我还要保护你们。” 朱棠不客气地反击:“我们未必需要你的保护。” 蒋笛问道:“你们为什么来后山谷?这些多目狼蛛为什么要攻击你们?” 端木则贤道:“我来此处采药,碰见了湫芳与李梵在此处寻红叶,便交谈了几句,忽然看到有可疑的人影窜入后山谷,似乎是魔族的人,便跟过来看看,那人放出来这些妖兽便逃了。” 朱棠警觉道:“外面有海天结界,外人如何进得来?莫不是你们看错了?” 蓬莱府的结界一向森严,若是结界有异动,三宗宗主没有理由不会发现,若是像端木则贤所说,有个能操控妖兽的魔族中人神不知鬼不觉进了蓬莱府,还能在后山谷来去自由,那可真是给仙门的一个大巴掌,脸面都要丢尽了。 蒋笛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叠符咒,刚来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的都差不多被朱棠挥霍了,只有自己绘制的一些简单符咒,威力有限,只能先试试能不能对付这些多目狼蛛。 那些狼蛛被阵法限制,不敢贸然靠近三人,便开始绕着三人逡巡不止,细长而多毛的蜘蛛腿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实在是有些可怖。 “我觉得有点恶心,我讨厌这玩意儿!”蒋笛叫了起来,一剑将一条缠向三人的蛛丝砍断,然后用符咒引火,顺着蛛丝烧了回去,可惜对妖兽来说伤害有限。 这蛛丝足有手指那么粗,若是被绑缚住,想必不会那么容易解脱。朱棠看向端木则贤,一个气宗弟子,武器是一柄重剑,仙门中人大多用剑,这并不是稀奇的事,但是从他出招的方式和劲道上,朱棠判断端木则贤并不是一名剑修,使用重剑也是用剑身厚重沉稳的力道来弥补剑术上的不足,道:“端木道兄,请问你擅长何种兵器?” 端木则贤有些讶异朱棠居然看出来自己不善用剑,道:“我善用弓,凝气成剑,只是昨日与人比试,弓有些损坏,尚未修好。” 三宗弟子各有所长,修行之人要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修炼自身一股浩然正气,气宗尤善此道,对天地间气的感悟尤其敏锐,门下弟子无一不是内府充盈气海深厚,即使端木则贤此时已经与这些蜘蛛怪酣战一场,朱棠也相信他还有余力再战。 朱棠剑指一旁的大树,道:“端木道兄,你看那棵树怎么样?” 端木则贤一愣,不解其意,道:“树形优美,品类上佳,恐怕已有百年树龄,虽然落叶纷纷却哎同门你干什么!” 只见朱棠身形如电,踩在剑上滑了出去,严格来说这还不算是御剑术,只能是御物而已,朱棠这样招呼也不打便脱离了阵法,将端木则贤吓得不轻几乎口吐魂烟。 “她她她要干什么!”端木则贤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这个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难不成是想一人独挑多目狼蛛? 朱棠并不能御剑滑行太远,险险避过狼蛛的攻击,脚下的剑却不慎被蛛丝缠住,三两下便绞成了一条废铁。朱棠跳了下来,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反手便是一道来不及看清是什么的符咒炸了过去,然后飞身上了树梢。 那些狼蛛被符咒炸退了一瞬,然后几条白练一样的蛛丝袭向朱棠,朱棠急忙闪避,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蛛丝瞬间便缚住树干,朱棠身形灵巧,几次都没有中招,反而仿佛还在指引蛛丝的方向。 端木则贤瞬间明白了,这分明是为他准备的,以百年古树为弓,以狼蛛蛛丝为弦,这是一把得天独厚的弓箭,简直是绝无仅有的奇思妙想。 “端木兄!”朱棠伏在树梢,扯了扯蛛丝的坚韧度,确认可以勉强使用,高声唤了一声,又撒下一叠符咒逼退蜘蛛怪为端木则贤开路,端木则贤御剑而上,将守阵的任务留给蒋笛。 蒋笛与朱棠配合极为默契,自然明白朱棠的想法,当即低喝一声,将阵法扩大数倍,提剑冲向蜘蛛怪,一剑斩了下去,又往反方向跑开,将蜘蛛怪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端木则贤御剑停在半空,凝气成箭,搭在蛛丝上,借着古树与蛛丝的坚韧,一箭射出,命中一只狼蛛的后背,“啪”的一声爆裂开来。 余下的狼蛛转身寻找射箭的方向,一条蛛丝一下子便将那古树的树枝折断半,险些暴露端木则贤的藏身地点。朱棠翻身跃下,双唇含住手指吹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狼蛛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在地上奔跑的少女吸引。 朱棠手中没有武器,符咒也用光了,她自然知道成为妖兽的靶子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此时并没有更多选择。头顶一阵疾风掠过,抬头一看一条毛茸茸的蜘蛛腿正好扫过面门,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女孩子大多害怕蛇虫鼠蚁,朱棠也不例外,一声惊呼卡在喉咙,下一刻那只狼蛛便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向后飞去。 “端木道兄好样的!”蒋笛欢呼道。 以蛛丝为着力点射箭不比平常,好在端木则贤修为深厚,目力与准头都十分优秀,调整好了角度与力度,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章 风盾初开韶霭重明 晚霞沉了下去,耳边是沉寂微凉的夜风,天边几点星子瑟瑟,一瞬间天与地凝成一线,风穿过发梢与指尖,变得凝重而缓慢,顺从心中的指引,朱棠双手结印,与蒋笛背后相抵。 术法课上,教习演示过的手势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那时无论如何也不能领悟的心之力,此时却仿佛忽然开悟。 “风盾。”朱棠低声喝道。以掌心为原点,风飞快旋转凝结,形成了一个半圆的透明的保护罩,蒋笛面露喜色,与朱棠对视一眼,两人默契配合,一攻一守,终于将最后一只多目狼蛛斩杀。 “尚尚,你好厉害!”蒋笛来不及将剑上的妖血甩落,便迫不及待揽着朱棠的肩膀,“你可以使出来术法了!” 端木则贤抖了抖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看了一眼天色道:“此地不宜久留,湫芳的伤势也不知如何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朱棠点点头,道:“此刻李梵应该在药庐,我们先去药庐确认湫芳情况,再将此事禀报宗主不迟。” 三人借着星星的位置辨认了一下出口的方向,便要离开,端木则贤却犹豫道:“慕同门,你的剑?” 朱棠有些纳闷,回头看了一眼那被蛛丝缠成一团废铁的佩剑,才明白端木则贤的意思,云淡风轻道:“既然已经毁了,那便没有捡回来的必要。” 端木则贤瞬间对朱棠大为敬佩,此剑虽然是凡剑,却明眼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若是让术宗炼器的师兄弟帮忙,修复如初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少女年纪轻轻,却如此机敏果断,实在是不简单,而且看她为湫芳处理伤口时的果决,也实在是令人佩服。 湫芳那时危在旦夕,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使用普通灵药灌入经脉是十分危险的,灵药灌体本身就具有一定的虎狼之性,虽然能延缓毒发时间,可经脉在中毒时非常脆弱,能承受住灵药的时间有限,虚不受补就是这个道理,若是得不到有效救治,湫芳便必死无疑,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就算是端木则贤自己,想到了这个法子也不敢轻易尝试,若是湫芳因此丧命,不是谁都能有心理准备负责这一条人命。 后山谷距离药庐有两座山峰的距离,三人正盘算着如何能更快到达药庐,出了后山谷便看到空中飞来一只白色的巨鸟,在半空中盘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端木则贤大喜,连忙挥手,回头向朱棠和蒋笛道:“是季师叔的灵禽韶霭!” 那韶霭体型颇为庞大,乃是一只重明神鸟,从被季竹尘养在蓬莱,虽然还没有成年,却已经长成一只巨鸟,可载人飞天不费吹灰之力。绛鸿生从韶霭背上露出一个脑袋,指挥韶霭扑闪着翅膀落下来,对三人道:“湫芳师姐已经没事了,师父让我带你们去剑宗大殿。” 三人一听湫芳没事,都松了一口气。李梵这家伙办正事还算靠谱,不仅及时将湫芳送到了药庐,还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季竹尘,而不是他那个看起来更不靠谱的师父。 绛鸿生摸了摸韶霭的翅膀,道:“韶霭毕竟年幼,恐怕承受不住四个人的重量,慕尚蒋笛,你们女孩子体轻,与端木师弟一起,让韶霭搭载你们,我御剑便可。” 重明鸟的两只眼睛每只都有两个眼珠,如同最闪耀的红宝石,在夜色中更显夺目流光溢彩,一身洁白的羽毛纤尘不染,和它的主人一样,有一种风霜高洁之感。蒋笛这还是第一次见重明鸟,连连惊叹,心翼翼攀上了韶霭的后背,然后伸出手来拉朱棠,然而不知是不是神鸟对于妖邪的本能排斥,韶霭很不喜欢朱棠,险些用翅膀将朱棠打倒在地。 “尚尚,是不是你身上沾了妖兽的味道?”蒋笛连忙抚摸韶霭的背羽,关切地问道。 “也许是吧。”朱棠爬起来,不动声色掩饰过去,在绛鸿生好言相劝下,韶霭勉强答应送三人一程,绛鸿生擦了擦头上的汗,道:“韶霭平时很乖的,今日是怎么了?” 到了剑宗大殿,李梵已经在殿中等着了。殿中灯火通明,三人从韶霭身上下来,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便看到一个人影闪过,身法极快,竟然是叔菊翁。叔菊翁大步流星进了大殿,看起来神色有些焦急,折扇在手里敲了敲,没见到季竹尘,回过身问李梵道:“你师叔呢?” “三师兄,我在这里。”季竹尘从帷幕后面转出身来,浅淡温润的眸子一一扫过殿内的几个人,道:“则贤,你来说说发生了什么。” 端木则贤略一思考,整理了一下言辞,道:“回禀两位师叔,则贤今日在后山谷采药,遇见一形迹可疑之人,身穿黑色袍服,用术法隐去了容貌,则贤与湫芳李梵二位同门追了上去,却被那可疑之人召来妖兽多目狼蛛袭击,幸亏慕尚与蒋笛二位同门相助。” 叔菊翁烦躁地走来走去,挠了挠头发,指向朱棠道:“你们两个门生,没事去后山谷干嘛?” 朱棠老老实实道:“慕尚今日在讲武堂走神,被闫教习罚寻找三霜脉。蒋笛前来寻我,我二人打闹便误了时辰,恰巧撞上三位道兄被妖兽袭击。” 叔菊翁满脸都是质疑:“结界并无异动,且不说魔族如何进入蓬莱,单说多目狼蛛,你们居然能打败多目狼蛛?你们三个也就端木则贤还有些本事,你们两个都不够狼蛛塞牙的!” 蒋笛对于叔菊翁的轻视很不服气,叫起来:“菊宗主,您既然知道那多目狼蛛危险,为何只有绛鸿生道兄一人前去营救?难道不怕我们被妖兽吃了?” 绛鸿生手握成拳举到嘴边,尴尬地咳了一声。 季竹尘一只手负在身后,身姿端正挺直,走过来道:“我让他带了韶霭。” 神鸟自然是可以降服妖兽的,季竹尘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即使是未成年的重明鸟,对付几只狼蛛也是绰绰有余。然而这几只多目狼蛛确实有些可疑,朱棠在书上读到过,多目狼蛛并不是群居动物,一般都是独来独往,这四五只是受人召唤而来,展现出的实力却并不强。 岂止是不强,简直太弱了。 一个武器并不趁手的气宗弟子加上两个修行时日尚浅的门生,居然能斩杀四五只多目狼蛛,即使有驱邪阵的加持,听起来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朱棠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真相面前似乎有一层迷雾,呼之欲出却又差一点关键。 “季宗主,湫芳道兄如何了?”朱棠忽然问道。 “灵药灌体烧伤了些经脉,不过毒性已解,性命无碍,调理一段时日即可。”季竹尘回答道。 “灵药灌体?”叔菊翁睁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指向朱棠:“胆子真是太大了,你才学了几天药学就敢这么做?任性妄为,就不怕草菅人命?” “救人要紧,顾不得那么许多。”朱棠跪下来,严肃道:“若是湫芳因此损了经脉修行受阻,慕尚再去请罪。” 季竹尘道:“罢了,你们今日先回去吧,可疑人影的事我们会调查,切莫引起恐慌。” 在场之人不论是谁都面色凝重,此事要么是外敌入侵,要么是有内鬼,不管怎样情况都不乐观。 朱棠与蒋笛回到宿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刚与妖兽搏斗过,好不狼狈,朱棠意识到自己方才就是以这样蓬头垢面的样子面见了季竹尘,不禁后知后觉垂头丧气起来。这一趟后山谷之行,不仅没有找到三霜脉,连用来题诗的红叶都弄丢了。 蒋笛不能接受脏兮兮的自己,连夜出去打了清水,忙里忙外忙了一通,非要过来拉聚精会神思考的朱棠一起洗澡。 木桶很大,可以容纳两个女孩子一起泡澡,水温正好,还撒了一些沐浴用的花瓣。朱棠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蒋笛拽进了木桶,水花扑棱棱溅了出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天涯路远故友知音 蒋笛比慕尚要大两岁,身体已经依稀有了少女的玲珑曲线,月光从窗缝透进来,水光粼粼,映着她那健康的肤色,有一种并不柔弱的美感,如天光拂过大漠,云投下低低的影子,坚韧又美好。朱棠摸了摸自己依旧平板的胸,内心中对慕尚又开始恨铁不成钢,缓缓将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两只眼睛伶俐地转着,水面上呼噜噜地冒着气泡。 蒋笛觉得那气泡好笑,伸出手指去戳,咯咯地笑起来:“又不是第一次在一起洗澡,都是女孩子,你羞什么?” 朱棠浮起来一点,道:“不告诉你。”然后又沉了下去。 蒋笛飞快地往朱棠脸上撩水,笑道:“你准是又在心里憋着坏,想古灵精怪的事情了。” 朱棠便撩水泼回去,两人嬉闹了一会,木桶里的水都有些凉了,便停了下来宣布休战。朱棠忽然道:“无敌,你觉得今日的事情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蒋笛皱起眉头:“你怀疑有内鬼?可是这样范围太大了,没有出现在剑宗大殿的人都有嫌疑,段老先生,闫教习,甚至是掌门都是有嫌疑的。” 朱棠摇摇头:“不,就算是出现在剑宗大殿也是有嫌疑的。移形换影,御剑术,灵兽,既然那人有能力操控妖兽,那么就有无数种方法掩人耳目,出现在剑宗大殿反而更加能洗清自己嫌疑。” 蒋笛叹气道:“那可能只有韶霭是无辜的了。” “可是我不明白那个人想要干什么。”朱棠道:“他若真是魔族的人,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却并没有直接利益,我认为这并不划算,反而平白让对手警惕。” 朱棠摇摇头:“若我是魔族奸细,我不会做这么傻的事情。”话说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自己确实是魔族安插进来的眼线啊。 蒋笛咬着手指。道:“你是说,那人可能是故意的?难道他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声东击西?” 朱棠点点头,这不无可能,既然已经放出来妖兽,行迹暴露的事便不可能大事化,此事将目击者灭口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可是那人并没有那样做,唯一的受害者也脱离了生命危险,他召出来的多目狼蛛非常弱,似乎是被故意削弱了实力,不太可能是学艺不精,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蒋笛顺着这个思路,也觉得十分怪异,胡乱往身上拍着水,才发觉水已经彻底冷掉了,便走出来披上衣服,布巾粗鲁地搓着头发,顺便拉了朱棠一把,二人各自躺下,隔着床幔又讨论了一会,觉得越想越乱,每个人都可疑,今天太过劳心劳神,第二天还有课业,又累又困,迷迷糊糊睡着了。 朱棠原本想通过应声虫羽问问修斓到底是不是他又派了手下来作幺蛾子,想了想还是作罢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占据了她的内心,也许隔岸观火袖手旁观才是她应该做的。不管这里发生什么,她都不能去管,也没有资格管。 第二日气宗的女弟子湫芳被妖兽所伤的事情还是以各种各样的版本传遍了讲武堂,原本朱棠还在怀疑伯梅槿,因为湫芳毕竟是他的弟子,而昨晚他却并没有露面,而后细细一想,伯梅槿或许是在药庐照顾湫芳,三宗之长要顾及的事情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多,如此若是出现在剑宗大殿反而欲盖弥彰。 讲武堂的门生们窃窃私语,议论着湫芳的事情,朱棠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有用的没听到半点,反而听来了一堆花边八卦。气宗高手如云,湫芳在气宗能力并不能排得上名号,但是人缘非常好,虽是个女子,却性情直爽,长得高高大大,宽肩窄腰,若是穿上男装看背影准要以为是哪家的俊秀公子。 据说湫芳拜入师门前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姐,从被家里当成男儿养着,因为不满意家里许下的娃娃亲,觉得对方太过于软弱,没有男子汉气概,所以索性了了尘缘,一心求仙访道。 这些原本也没什么稀奇,仙门百家谁还没点往事。湫芳在蓬莱府,关系最亲厚的要数剑宗绛鸿生与术宗李梵,然而最离奇的事情就在于,据说湫芳执意拒绝的那门娃娃亲对象,就是绛鸿生。这就很尴尬了,入了仙门,从前种种都如前尘往事过往云烟,当事人可以不在意,可是架不住风言风语三人成虎。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关于为何湫芳与绛鸿生许下婚约又毁约翻脸然后又与李梵一起夜会后山谷红叶题诗的故事便以各种各样的版本传开了。 朱棠听这些花边道消息简直耳朵要起茧子,忍不住伸手挠了挠,顺便将鬓发别在耳后,一心钻研课业,却听那边秋昭道:“一帮没出息的家伙,背书不见得多努力,编排起前辈来倒是很起劲。”她向来说话都是那般尖酸刻薄,此时语气依然如此,可是听来却觉得没那么讨人厌了。 喧闹声忽然静了下来,方才还呱噪不止的门生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连低声的议论也没有了,朱棠抬头一看,不知何时绛鸿生与李梵来到了讲武堂,二人先是惊讶于讲武堂奇怪的气氛,然后走到朱棠面前,像是变戏法一样摊开掌心。 这二人齐齐伸出右手,每人掌心都躺着一片鲜红的枫叶,这两片枫叶上各有一句诗,连起来是“慕晴烟暖霞光尽,尚有凌波回雪时”,朱棠愕然,这竟是一句藏头诗,将慕尚的名字隐藏其中,绛鸿生道:“慕姑娘,多谢你救了湫芳一命,礼物不成谢意。” 李梵笑嘻嘻道:“都是鸿生师兄写的,我不会这个。” 朱棠心道送叶子不如请我吃饭,又碍于面子不好推辞,又想到自己居然也是有人当面送红叶的人,居然还一次收到两片,心中稍许欣慰,略一思考,道:“慕尚多谢二位道兄好意,救人乃是我辈本分不必挂怀。既然二位道兄送了红叶题诗给我,那我也要回礼才是。”说罢手指拂过那两片叶子,将字迹尽数抹去,捻起笔杆沾了浓墨,隔空续了两句:“绛珠还泪鸿泥客,梵音唱彻未必迟。” 绛鸿生没想到这么快这个女孩子就续出了下句并且将自己与李梵的名字也藏在其中,才思敏捷大为佩服,朱棠向外看了一眼,窗外秋叶瑟瑟,蒋笛还没回来,便向绛鸿生道:“湫芳道兄如何了?” 湫芳此时还在药庐,听说伤势好转已经清醒,朱棠正好想去探望一下,便邀绛鸿生与李梵同往,还未进药庐,便听见屋内有笑声传出来。 那笑声爽朗清脆,不是蒋笛还能是谁? “湫芳姐姐,原来鸿生道兄曾经是个落第秀才?还在路边捡馒头吃?哈哈哈你跟他有婚约,怎么也不帮帮他?”蒋笛笑得太大声,被段老先生呵斥了,只能捂着嘴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住发抖。 绛鸿生半只脚卡在门槛上,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回头冲朱棠尴尬地笑笑,朱棠只能硬着头皮先进去了,心想蒋笛怎么也这么八卦,竟然直接来问当事人,也不怕对方恼羞成怒将她暴打一顿。 湫芳的衣领处还能看见绷带缠绕的痕迹,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此时她倚靠在床头,虽然身体还很虚弱没什么力气,却两眼放光忍俊不禁,一看这个表情朱棠便明白,若不是伤势牵制,湫芳只怕会比蒋笛笑得还大声。 “我憋了好久了,一定要说出来不可!绛鸿生你看他平时跟着季师叔人模人样的,以前可没出息了,拿着信物去我家上门求亲,我看他畏畏缩缩,都不想睁眼瞧他,直接拿扫帚轰了出去,他居然不反抗就那么走了。”湫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扯到了伤口直哎呦:“后来入了蓬莱,他便总躲着我,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觉得奇怪,便找了个机会将他堵在讲武堂,才知道原来就是他!” 李梵瞪大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绛鸿生一眼,拍了拍绛鸿生的肩膀,道:“鸿生师兄,你的老底又被人揭了。” 又听湫芳道:“不过想来也有些后悔,那时我年少气盛,觉得他不过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臭子,打了也就打了,没想到后来还能遇见。我不知他那时家道中落穷困潦倒,若是知道了,定要与他好好解除婚约后再送他盘缠让他上京赶考,我这一时任性,倒让他吃了不少的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朱棠走进药庐,道:“湫芳姐姐,伤可好些了?” 蒋笛连忙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道:“尚尚,你来了!来这坐,这垫子可软乎了!” 湫芳不认识慕尚,看这女孩一身水红色门生服饰,冰雕玉琢的容貌,再加上蒋笛喊了名字,便猜到了她就是慕尚,连忙直起身体,执意行礼道:“多谢慕同门救命大恩。” 朱棠受不起这礼,觉得还是要如实相告,便道:“湫芳姐姐,你先别急着谢我,当时情势所迫,我只能以虎狼之法缓解毒发,对你经脉恐有影响。” 湫芳十分大气,摆摆手:“说的哪里话,既然说了是情势所迫,我又怎么会责怪!不过是损失十年八年修为,哪有命重要,慕同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夜黑风高鸿生相送 绛鸿生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那几个女孩子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声让他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湫芳揶揄道:“你们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湫芳,大师伯让我给你带了玉露丸。”绛鸿生将一个绿色的瓶子放在案上,满满都是无奈:“当着我未来的师妹,给我留几分薄面可好?” 这一句未来师妹自然指的是朱棠,毕竟季宗主对慕尚的照顾是有目共睹的,朱棠连忙道:“鸿生道兄切莫如此言语,若是教人听见,定要说慕尚轻狂了。” 蒋笛是个哪里都吃得开的活泼性子,在药庐与湫芳谈天说地,很是投缘,还顺便把段老先生也哄得不知东南西北,稀里糊涂被她索去好几瓶高等灵药。朱棠不喜与旁人过多接触,确认了湫芳没事之后便告辞了,绛鸿生连忙起身,道:“外面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朱棠原本要推辞,湫芳也道:“如今妖魔不知潜伏在何处,若是有危险,绛鸿生好歹能挡一下。” 李梵随手抓了个果子,啃了一口,鼓着腮帮子道:“湫芳师姐说得对,你们就先把鸿生师兄推出去对付妖魔,然后你们赶快跑,鸿生师兄别的用没有,这点用还是有的。” 朱棠听这几人明显是关系极好,一唱一和有趣得很,心中觉得好笑,也不便推辞,拱手道:“那就有劳鸿生道兄了。” 天边几点疏星,阴云密布,时而可见乌云的缝隙中一钩残月,三人走在回宿处的山路上,朱棠无意一瞟,看见了名为衔灯的天魔命星,心中一紧,假装不经意问绛鸿生道:“鸿生道兄,那在后山谷搞事的确定是魔族吗?” “师父前往后山谷查看过,确实有魔族残留的气息。”绛鸿生倒也不隐瞒:“女孩子外出要多加心就是了,像后山谷层峦峰地界岩这些海天结界稍弱的地方,就算没有妖魔也会有高等妖兽,这些都是不可控的,能跑就不要去招惹。” 绛鸿生考量了一下门生的综合实力,给出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打不过就跑。 蒋笛背着手,跳到绛鸿生身边,一脸神秘兮兮地开了口:“鸿生道兄,你会不会和湫芳姐姐结成道侣呀?” 绛鸿生吓了一跳,却没有脸红,微微一笑道:“结成道侣要两厢情愿互为知己,既入仙门,前尘种种都如云烟,已经快要过去一百年了,我与湫芳就算应有一段姻缘,那也是前世的事了。” “那这些天大家都在议论,你就不生气吗?”蒋笛又道。 朱棠觉得这问题真是有些尴尬,谈论都谈论过了,笑也笑过了,这时候再来问当事人会不会生气,也太傻了些。 没想到绛鸿生却道:“仙门清寂,让那些孩子有些消遣也好,我们几个问心无愧,也不怕别人说什么。” 朱棠道:“鸿生道兄这份胸怀坦荡,真是令人敬佩。” 绛鸿生道:“湫芳才是真的胸怀坦荡,问心无愧也是她教给我的,当年我初入讲武堂,处处躲着湫芳,生怕惹出闲言碎语,一来毁了姑娘家清誉,二来无颜面对昔日故交,唉,曾被人用扫帚轰走真是够丢脸的。” “躲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倒不如坦然面对,没什么好丢人的。”朱棠淡淡道。 “湫芳喜欢舞刀弄枪不通文墨,与她谈诗作赋无异于牛嚼牡丹,可是论起胸怀,即便是男子也不及她。”绛鸿生赞道。 “湫芳姐姐为人光风霁月,与你论交也并非是因为前尘往事愧疚,坦坦荡荡随心所欲,得一友如此也算是人生快事。”朱棠原本还在顾及,如今一想倒是自己被凡尘俗世那些勾心斗角蒙住了双眼,处处心谨慎,倒不如活的潇洒一些。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我与湫芳便是他乡旧友,比陌生人多了一些牵绊,能够相遇便是莫大的缘分,却与那红尘绮念无关了。”绛鸿生面带微笑,伸手燃出一排幻火照亮前路,在青石阶上铺出一条绵延的暖色火龙,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做请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道:“前面就是女弟子宿处了,夜深我一个男子还是多有不便。” 朱棠立刻拱手道:“多谢鸿生道兄,就此别过。” 两个女孩子转身走上青石阶,幻火明明灭灭,映着同伴的侧脸,从长长的石阶上望下去,道路尽头那个身穿藏青色弟子服的男子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亲眼看着两个女孩走进了宿处,确定没有问题,才转身离去。 “尚尚,湫芳姐姐,鸿生道兄,还有李梵这三个人的组合还真是奇怪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能成为那么好的朋友。”蒋笛关上了房门,一边整理白日里修习的课业笔记,一边随口道。 朱托着腮,坐在蒋笛的对面,檀木的长条桌子并没有过多装饰花纹,简单而质朴,不知被多少届门生使用过,已经漆黑发亮,质感温润,边边角角还残留着不知所云的涂鸦。 朱棠随手从妆匣中拿了根金钗,将烛焰拨得亮了些,顺便将自己的课业借给蒋笛,道:“说吧,你不惜逃了药学课也要去探望湫芳,到底打听到什么了?” 在此之前,两人与湫芳并无任何关系,只有一面之缘,完全不必拼着被教习责骂的风险前去探望,所以朱棠推测蒋笛必然怀揣着什么目的。 蒋笛狞笑着伸手捏了一下朱棠的脸颊,在朱棠的嗔怒声中道:“真不愧是我的美人,真是聪明得可爱。”蒋笛合上书本,叼着毛笔,完全不顾墨汁会不会弄到衣服上,两只手胡乱挥舞起来,含含糊糊地道:“此行一无所获,却也不算一无所获。” 朱棠问道:“怎讲?” 蒋笛拿着笔,随手取了一张白纸,开始连说带写,这是她分析问题时的习惯,喜欢随手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和将灵光一现的想法记录下来。“首先,后山谷妖魔事件只有湫芳受伤,那么有一种可能那魔族就是冲着湫芳来的。”蒋笛在纸上写下“杀人灭口”四个字,然后又在这四个字上打了个叉:“然而湫芳并没有死,药庐那边风平浪静,这几日都无异常,我探了探湫芳的口风,她并不知道什么,是真的无故受累,我认为依湫芳的性格,她不是会隐瞒的,所以那妖魔不是冲着灭口而来,我此行一无所获,却也不算一无所获。” 朱棠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匹夫并不知自己怀璧呢?” 蒋笛摇摇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现在连那妖魔怎么混上岛来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若只是单纯卧底,十年八年再不出现也是有可能的,掌门虽然已经闭关了,但是三位宗主还在,三位宗主联手加固了结界,我觉得那妖魔肯定是躲在深山老林不会再出来了。” 朱棠沉思了一会,或许湫芳真的只是自己倒霉才会被多目狼蛛咬伤,想要调查此事还要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蒋笛将那张画满了奇怪涂鸦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然后道:“尚尚,你那竹简还是没有字吗?” 朱棠一愣,从袖子中取出那不足手掌长的竹简,自从上次在林风幻海将枫琊帝姬的记忆经历了一遍之后,竹简上的古国文字便消失了,朱棠原以为那只是暂时性的,没想到那些文字竟然一直没有再出现。文字扭曲着冲破封印冲进自己脑海的幻境带来的感官实在太强烈,强烈到朱棠忍不住想敲一敲自己的脑袋,将那些字倒出来。“我也许需要再去林风幻海一趟。” “我抄录了几个字,向兰掌事打听了一下,兰掌事还夸我好学来着。”蒋笛眉眼弯弯,似乎是在故意吊朱棠的胃口。 “兰掌事怎么说?”朱棠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竹简来路不正,她十分怀疑这竹简原本的主人并不是什么正派人士,若是邪魔外道,恐被仲兰茵发现端倪。 “兰掌事又给我推荐了几本书,不过因为权限太高,不能随意借给普通门生,所以她建议我在年末考核之后自己上楼去看。”蒋笛双臂一叠,趴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朱棠,朱棠瞪大了眼睛,忽地站了起来,道:“无敌,兰掌事答应收你为徒了?” 蒋笛也站起来,向朱棠张开双臂,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是啊!尚尚,你的无敌即将成为蜃语楼新秀了!” “恭喜你呀无敌!”两个女孩子激动得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此时距离讲武堂年末考核还有一个月左右,年末考核之后半个月就要放年假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可是这即将到来的一切因为未知的新鲜感也让两个女孩子激动不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风雨欲来金丹流转 讲武堂外的叶子落得越发肆无忌惮,每日打扫的老伯索性也偷起了懒,练武场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如同绵软的毯子,沙沙作响。 一早一晚的空气中带了些许凉意,走山路的时候忍不住会将手揣进袖子里,青苔上的霜痕见了太阳就散了,少年少女的足印清浅,风一吹就散了。 朱棠站在山路上,回眸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山岚雾气,野马也尘埃也,其中似乎有万千玄妙。 “尚尚,你在看什么?”蒋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片云雾蒸腾,千峰翠色已然变成了层林尽染。 “我在看山。”朱棠轻声说道。 晨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目光迷离得仿佛沾染了山间的雾气,睫毛上也挂上了晶莹的露水。衣襟将她的脸颊映上了红色,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蒋笛不解:“那你看到了什么呢?” 朱棠闭上双眼,露珠在她的睫毛上颤了颤却并没有掉下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我看到了山。” 蒋笛更是一头雾水,正待再问,一个不友好的声音传了过来:“喂,你们走不走啊!山路一共就这么窄,你们都给堵上了,让不让人过去了?” 蒋笛回头一看,是秋昭,恨不得使个搬山术把整条山路堵死,让她在这里叽歪,她看见秋昭就来气,干脆谁也别想走。 “呦,秋大姐,怎么,这么宽一条路都过不去呀?莫不是吃多了,胖了吧?”蒋笛叉腰讥讽道,顺便挪了一步直接挡在了秋昭前面,故意不让她过去,秋昭向旁边走了一步又被蒋笛挡住。 “蒋笛!”秋昭怒目直视,一身怒火熊熊燃烧:“你就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蒋笛道:“我就是过分了能怎么样?怎么你秋大姐也有觉得别人过分的一天啊,这可真是稀奇。” 这两个冤家早就看不对眼,吵起来就没完,拼着迟到被教习责骂也要赚一口气回来,把对方从到大的丑事抖了个干净,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朱棠站在两人旁边不足两步,却觉得那些吵闹声与自己无关,忽远忽近仿佛存在于另一个时空,脚下的青石阶忽然摊平,山岚平和悠远的雾气瞬间暴虐,围绕着自己,将水红色的衣摆掀起,似乎要直冲云霄,又似乎要坠入深渊。 这种感觉与幻境不同,它是真实的,从自己的身体内部,感知着天地元气,灵脉瞬间被拓宽,汹涌的灵气灌满四肢百骸,袍袖都充盈起来,有冯虚御风之感,一瞬间天与地在身体里融为一体,似乎要羽化登仙。 蒋笛牙尖嘴利,与秋昭毒舌傲娇旗鼓相当,秋昭直接伸手去推蒋笛,大叫道:“你别以为我怕你们,你身边那个娇气公主连结丹都做不到,打你们我怕被人说欺凌弱!” 天地灵气拧成一股气浪,将秋昭蒋笛两人冲得险些站立不住,齐齐回头一看,朱棠双目微闭,耳朵轻轻转动,似乎是在倾听天地间最细微的声音,手掌托起云雾,向前走了一步,然后纵身一跃,跃入茫茫云海中。 “尚尚!” “慕尚!” 蒋笛与秋昭二人齐齐惊呼,忙爬起来冲到青石阶旁查看,秋昭的脸瞬间煞白,声音都颤抖起来:“不是我,我还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 云雾缭绕,灵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朱棠处在漩涡的中心,将灵气尽数纳入体内,在丹田处形成一颗流转的金丹。这是她借着慕尚的身体结成的金丹,修为自然是更上一层楼。朱棠缓缓睁开双眼,伸手一挥云雾便散了,踏着风走回了青石阶。 “尚尚,你结丹了!恭喜!”蒋笛一眼便看出来朱棠的灵脉波动,兴奋地拍着朱棠的肩膀,结丹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一个而已,可是朱棠刚刚结丹便能召来灵气云雾御风而行,这是天分极高才能做到的。 朱棠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运气感受了一下那流转在内府中的金丹,原来结丹是这样的感受,修斓曾经说过慕尚这具肉身天赋极高,果然没有骗她。 “你你你!”秋昭指着朱棠说不出话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原本仗着自己结丹比慕尚早,心中一直存着一股傲气,此时亲眼看着慕尚结丹搞出来这么大阵势,气的说不出话,恶狠狠地将挡在前面的蒋笛推开,哭着跑走了。 “无敌,你欺负她了?”朱棠不明状况,看着秋昭的背影,纳闷道。 蒋笛笑得嘴都要咧到腮帮子了,摆摆手:“没有没有,尚尚,你真是太棒了!” 到了讲武堂,便有人来恭贺朱棠对于天地获得了新的感悟,毕竟早上那个巨大的灵气漩涡隔着座山都能看见,实在是罕见,秋昭在一旁气的眼圈发红,她结丹时不过是引起了范围的旋风,又是在夜里,并无人注意,酸溜溜地道:“不过是结金丹嘛,有什么好炫耀的,谁还没有是怎么的!咱们蓬莱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比她还厉害的多得是!” 朱棠不气不恼,摊开书本开始练习符术,果然结丹之后灵气在体内流转更加醇厚而稳定,想必御剑术想要学会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说气宗最强的玄禾道兄八岁结丹!” “这不算什么,季宗主结丹的时候整个蓬莱海域的灵气都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呢!” “哇,那结成的金丹肯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肯定是又大又圆,岂不是要叫做金球了?” “说什么呢,金球好难听!” 门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热火朝天,简直要把屋顶掀翻,有人在门口轻咳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并没有淹没在人声鼎沸中,讲武堂瞬间安静下来。 季竹尘身穿白色长衫,外面披了一件藏青色外袍,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背着一柄灵光流转的长剑,剑穗在肩头随着步伐摆动,神情自若又带着不可言说的威严。 这就是剑修,整个人便如同一柄剑,身在鞘中依旧不敛锋芒。 “拜见季宗主。”门生们齐齐行礼,心中不由自主纳闷起来,季竹尘为何来了讲武堂?今日轮值应是段老先生来教授药学,季竹尘来干什么? 朱棠偷偷抬眼,却正好与季竹尘的目光相对,惊得立刻低下了头,季竹尘的目光竟然看向了自己?这让朱棠十分紧张,恨不得立刻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幸好季竹尘只是环视四周目光稍作停留,很快又看向别处,这才让朱棠的心情放松下来。 “众位近日修行颇有进益,我深感欣慰。”季竹尘道:“段老先生在海边等候众位,风大浪险,今日药学课便由我来负责众位的安全。” 蒋笛低声道:“八成是要去采雪心珊瑚了,这可是个危险活。” 朱棠在书上看到过,雪心珊瑚是配制琼花玉雪膏的药引子,琼花玉雪膏可以接断骨治外伤不留疤,是一种高阶灵药,但是因为雪心珊瑚难求,此药极为稀少。雪心珊瑚只生长在蓬莱海域附近,外表与普通珊瑚很是接近,只有在绝对黑暗的状态下才能发出微弱的灵光,来借以辨别。而且深海常有妖兽,取珊瑚也十分危险。 不过有剑宗宗主保驾护航,这一趟不管是否能采到雪心珊瑚都值了。海面上并不平静,天空灰蒙蒙一片,似乎有茫茫黑云以压城之势赶来,海浪夹着灰色的泡沫拍在岸上,砂砾上的痕迹转瞬间消失无踪,隐约可见巨大的结界笼罩着岛屿及附近海域。 段老先生已经在岸边准备好了船与绳子,看起来神色并不是很友善,似乎刚刚与人吵过架的样子。苏洺与东业跟着段老先生,正在往船上画防风的符咒。段老先生看到季竹尘带着一众门生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绳子,局促地搓了搓手,对季竹尘道:“呦,季宗主,方才是老朽脾气太冲,说话失了分寸,老朽也知道雪心珊瑚难采,可是药庐总不能少了药材不是?还要劳烦季宗主亲自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季竹尘微微点头,薄唇微启:“无妨。” 然后看向那几十名门生,道:“既入我蓬莱,我季竹尘身为剑宗宗主,便有责任护他们周全。” 秋昭努努嘴,嘟囔道:“老头子偏心眼,怎么一个药庐弟子都没有?还不是拿门生当苦力。”这话她也不敢大声说,只有范围的几个人听见了,看了一眼远处的海天交界,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天气并不算是晴朗,海面下也不知蕴育着怎样的风浪,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天边隐隐有亮光闪过,千里之外的海域上很有可能有大风浪甚至是雷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封印不修早晚失控 季竹尘御剑凌于万丈高空之上,剑气长虹贯日,衣袂飘飘如同仙人,俯视时目光清冷却无端高傲,仿佛凌驾众生。虽然他此举是为了监察海域保护门生,可是此情此景却如同仙人降世,让人心生敬畏。这些门生还是第一次出海寻找珊瑚,要以防不测,他与段老先生因此事曾产生分歧,所以自己亲自出马。 门生们被五五分成一组,每组乘一艘船,船上五人轮流下水寻找雪心珊瑚,因为有避水诀护体,所以深秋海水的寒凉并不是什么难以克服的麻烦。 那船上有乌篷,说简陋也不算简陋,若是平日里泛舟,还称得上雅致,今日却没那些闲情逸致了。 与朱棠一组的有蒋笛,方媛,曲植,还有秋昭,方媛是个身材娇的姑娘,说话慢声细语,看不出一丝匪气,据说家里却是个有名的江湖帮派,曲植是个和蒋笛同龄的少年,父母都是有名的修行者,自身天分也不错,平日里也有些傲气。秋昭气呼呼地上了船,刻意坐在边上,与朱棠拉开距离。 “尚尚,方媛,我先下去了。”蒋笛将绳子系在腰上,伸手抻了抻,确认绳子结实没有任何问题。 “好的无敌,你可千万别勉强。”朱棠紧握着绳子的另一端,叮嘱道。段老先生这个老头子精得很,开出的条件是若是有人找到雪心珊瑚,那么全组药学年末考核都满分通过,对于这些为了年末考核而头疼的门生来说,这可是个极大的诱惑。 “放心吧。”看到其他组的同门先后入海,蒋笛不甘落于人后,兰掌事答应她只要考核优秀便收她为徒,药学满分她势在必得。深呼吸一口气,默念避水诀,向后一仰,跃入了水面,水花激荡拍打着船体,轻晃两下后便只剩下涟漪。 朱棠趴在船舷上,忧心忡忡地盯着不断入水的绳子,一刻也不敢松手。船体上刻画有辟邪避水的符文不会轻易翻覆,碰上危险也能抵挡攻击,可是在水里就只能碰运气了。蓬莱附近海域的海水还算清澈,海浪翻覆,能看到水下荡漾的水草与鱼群,可是再往下数十米便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大片黑影了。 旁边几组的同门已经有人上来了,原本兴致勃勃,取到的珊瑚出水一看才发现不过是普通珊瑚而已,不由得大为失望,换了人继续入水。还有人原本就不把考核成绩当回事,抱着几条胡乱扑腾的大鱼探出头兴奋地喊着晚上加餐,被段老先生呵斥了。 蒋笛体态轻盈,如同一只入水的白鹭,身体与海水接触的瞬间避水诀生效,周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空气,像一个柔柔软软的大气泡,将冰冷的海水隔绝在外,不至于沾湿身体。 海水深处越来越暗,抬头可见一点荡漾的天光,浮力不需要太多的动作便能让身姿看起来轻盈而曼妙,蒋笛转了个圈,她很喜欢水下的世界,鱼儿成群结队,似乎有些差异地看着这个长着两条腿的不速之客。 水下多奇珍异宝,在岩石中穿行了一阵,然而蒋笛并没有看到雪心珊瑚的踪影,今日水下的暗流比平日里还要多,游了好一会,觉得腰上的绳子渐渐紧了,无法游到更远,算了下时间恐怕同组的人担心,便开始往回游。 曲植感受到绳子的移动,回头道:“蒋同门要回来了,下一个谁去?” 朱棠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应声,当年她三渡蓬莱,险些溺死在冰冷的海水里,海天结界带给她的黑暗和恐惧记忆犹新,至今回想起来都记得那种似乎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和不住下沉的无力感,若不是出海的船家用渔将她捞起,她朱棠早就是海中的一个亡魂了。 曲植看出了朱棠的犹豫,收紧绳子,几人合力将蒋笛拉了上来,然后曲植将绳子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水下暗流很多,切记心。”蒋笛上来的时候避水诀恰好失效,衣襟沾湿了一点,一边用手指绞着拧干,一边好心提醒了曲植一下。 曲植却不以为意道:“不劳蒋同门费心。”然后迅速跳了下去,甚至连避水诀都没用。 蒋笛目瞪口呆,这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曲植仗着家学渊源与武力过人,一直都是个骄傲的少年,一定要事事都争上游才好,没想到潜水寻药这种事也要压别的同门一头。 “我倒要看看不用避水诀,他能撑多久。”秋昭抱着肩膀,哼了一声,然后对朱棠道:“下一个我去吧,我会寻到雪心珊瑚,某些人坐享其成就好。” 朱棠自然知道这句“某些人”暗搓搓地在指谁,也不恼,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道:“那可真是要感谢秋同门呢。” 下水的人换了几批,都没有寻到一星半点的雪心珊瑚,朱棠伸手一探,发现水下暗流变得更多了,看来很快这片海域也会处于风暴边缘,段老先生也没想到天气变化如此无常,在岸边踱着步,不住地挠头发,雪心珊瑚最佳采摘时间只有几天,若是错过了,风暴中就更难采摘了。 这水下暗流诡异得很,肉眼可见有几股暗流一直围绕着海面上的船只,朱棠胳膊搭在船边,伸手捞了一下,甩干净手上的水,依稀感觉到一丝魔气,抬头对半空中的季竹尘喊话道:“季宗主,这暗流恐怕有问题!” 季竹尘御剑在半空中,视野比船上的人更开阔,看到原本距离此处还有几千里的海域上的风暴已经向这边移动过来,隐约可见龙卷风卷成水龙,立刻下达了靠岸的指令。 蒋笛与方媛扯了扯绳子,示意曲植赶快上来,没想到那绳子却仿佛拴在了一块石头上,绷得笔直纹丝不动。 “糟了!下面出事了!”蒋笛惊呼,然而来不及呼唤季竹尘前来相救,便感觉到船体猛地一沉,瞬间吃水深了数尺,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吸住船底,将船狠狠拉了下去。 秋昭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头撞在地上,大叫起来:“慕尚!是不是你——” 这感觉真是太熟悉了,秋昭一只手死死扒住乌篷,另一只手手中已经捏着剑诀召唤飞剑。和赴蓬莱海会时,被慕尚公主致使手下毁了乘船时的感觉便是如此。 朱棠心中也是一惊,船体又是一晃,回头大声叫道:“快御剑!离开这艘船!”然后抓着绳子的一端,念了个避水诀跳进水里,蒋笛也跟着她跳了进去,秋昭与方媛召来佩剑御剑而起,船体瞬间四分五裂,一股水柱冲天而起。 其余门生见状,立刻奋力划船,躲着暗流,纷纷上岸,落后的几艘船被暗流击溃,落水的门生也被季竹尘捞了上来,段老先生焦急地走来走去,不住地捶打着脑袋,懊恼道:“糟了糟了!封印破开了!” “什么封印!你说清楚!”门生中有一少年冲出来,伸手提着段老先生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段老先生这老头双脚离地惊慌失措起来。这少年名叫南宫图山,身高八尺孔武有力,与同龄人站在一起身高差距更是明显,仿佛是家里给他灌了什么灵丹妙药催生出这山一样的体魄,门生统一的红色衣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短了一截一样。 “图山,不得对段老先生无礼。”季竹尘喝道。众位不明状况的门生纷纷退后给季竹尘让出一条路来,南宫图山悻悻地将段老先生放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站到一旁,段老先生扯着衣领,咳嗽不止,脸上憋出来的血气消退了些,便指着众位门生嘶吼道:“你们,谁,是谁,到底是谁干的!谁打开了那个封印!” 南宫图山已经不指望这个糟老头子,向季竹尘行礼道:“季宗主,请问水下究竟有什么封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失珊瑚魔龙脱桎梏 朱棠抓着绳子,身上覆盖着避水诀的气泡,灵活地躲过船体爆裂的木片,如同一尾人鱼飞快摆动双腿下潜了十几米,发现身后蒋笛竟然也跟了上来。 那绳子的另一端指引着方向,将二人指引向海的深处,奇怪的是那绳子无论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蒋笛躲过暗流,开口对朱棠道:“尚尚,我觉得不对劲,或许让季宗主来处理更好!” 朱棠目视前方,拨动着水花,加快了游动速度,皱着眉头否定道:“或许来不及了。” 那绳子原本应该系在曲植的腰上,此时却挂在了水底的一块巨岩之上,那巨岩与蓬莱岛下面相连,朱棠与蒋笛停了下来,目视前方,幽暗的水流飘过来一块发光物体,朱棠伸手截住,那是碎掉的一块雪心珊瑚。蒋笛抬头望了望那巨大岛屿在海中留下的阴影,将目光投向黝黑深不可测的岩洞,喃喃道:“这座岛下到底镇压着什么秘密?” 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用隐藏而是用了镇压,在汹涌的暗流中,铺天盖地的黑暗,巨大的恐惧与压抑扑面而来。 “无敌,你不该跟我下来的。”朱棠的声音瞬间沉重了几分,将那绳子扔了,道:“上去,禀报季宗主。” 蒋笛本就有退意,修仙之人的直觉向来都是敏锐于常人的,这岩洞中必然有着极其危险的东西,攫取着她的心神,理智让她不敢前进一步。“尚尚,你不打算跟我上去吗?” “我不能上去。”朱棠低声道:“再晚一些那子就死了。” 话音未落,朱棠便站在了海底的地面上,脚踩着砂砾现出来的足迹坑印,对抗着周围暗流的引力,只身一人,手无寸铁,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个岩洞之中,蒋笛想要阻止,却无力阻止,那岩洞在排斥着她的力量,只能咬咬牙,向着那一点天光游了上去。 整个蓬莱海域便是一个大阵,这个阵精密而强大,日月轮转昼夜不息,镇压着一个可怕的东西,今日海面上风雨欲来绝非寻常,不知是什么竟然让这个阵松动了,沉睡已久的魔物苏醒了过来,他引诱了自大又倒霉的少年,将那个三千年前蓬莱人布下的封印,又由蓬莱人的手打开了。 也许这就是天意,谁能想到,困着魔物的大阵,阵眼上便生长着一株雪心珊瑚呢? 朱棠将手松开,那雪心珊瑚的碎片随水漂走,她走在漆黑的岩洞中,避水诀渐渐失效,只能努力闭气。她并没有用使用任何照明的术法,完全凭着直觉摸索着前进,直到一双巨大的明亮的,圆盘一样的眼睛在她面前睁开,如同黑夜中升起了两轮月亮。 汹涌的魔气瞬间爆发,整个蓬莱海域的暗流都疯狂旋转,海面上巨浪滔天,犹如平地起了一面巍峨高墙,随即又崩塌倾倒,十二峰云气中一道白色的剑光破云而出,划过海面,施放一个巨大的圆形结界,那符文与常见的金色符文颜色不同,竟是冷冽的银色,压在海面上,将那巨浪暂时压下。 仲兰茵落在海滩上站稳,灰色的衣衫也被打湿了半边,束得工整的发髻松了,几缕鬓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些慌忙与散乱。她御剑而来,众多门生与弟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仲兰茵的佩剑,平时的兰掌事脾气温和,大部分时间都坐镇蜃语楼处理文书,确实少有用剑的时候,那剑名曰芳歇,纤长锋利,剑身微微泛着透明,如同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怎可能!”仲兰茵握剑的指节微微发白,她凝视着银白封印下被按压住狂暴的海面,道:“这可是开山祖师留下的堕天大阵,到底是什么东西,唤醒了那个东西?” 她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在众人的印象中,兰掌事一直都是镇定自若,即便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惊慌失措? 季竹尘的渡微已经拿在了手中,沉声道:“大师兄和三师兄呢?” “随后便来!”仲兰茵平复着气息,道:“恐怕镇压不住了。” “看呀!那边有人!”有个门生叫了起来,众人一看,那仿佛压抑着滔天怒意的海浪中果然夹杂着人影。 “尚尚!”蒋笛第一个冲过去,抬手挡在额头上,顶着狂风便往海边跑,还是被季竹尘抢先一步将海里的人救了出来。 朱棠的避水诀早已失效,浑身湿透,随波逐流,手中还紧紧扯着另一人衣领。 季竹尘御剑将朱棠拦腰捞起回到岸上,苏洺紧随其后将昏迷不醒的曲植接过。朱棠咳出几口咸咸的海水,来不及确认曲植是否还活着,揪着季竹尘的衣角急切道:“季宗主,水下有蛟龙!” 季竹尘与仲兰茵闻言色变,话音刚落,便看见天色骤暗,海水也似乎变成了黑色,乌压压黑云滚滚,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滔天巨浪翻起,原本还在远处的雷暴与龙卷风也迅速被吸引过来,仲兰茵布下的银白色镇压结界瞬间碎裂,水龙一般的水柱一道道冲天而起,被隔绝在海天大结界之外,结界的符文若隐若现,明显受到了震动,天边爬过阵阵扭曲而狰狞的闪电,轰雷声不绝于耳。 “师父,曲植晕过去了。”绛鸿生和几名药庐弟子正在按压着曲植的胸腹,让他将腥咸的海水吐出来,其中还夹杂着细碎的泥沙与海草。曲植神志不清,手中还紧紧握着一节雪心珊瑚,那珊瑚上缠绕着破碎的符文与丝丝缕缕的魔气,仲兰茵道:“定是这雪心珊瑚长在了堕天大阵的阵眼之处,魔蛟原本就被唤醒,这少年无心之举却成了让堕天大阵崩溃的关键!” 南宫图山忍不住又向段老先生吼道:“是不是你!不然你让我们来找什么雪心珊瑚!” 段老先生有口难辩,仲兰茵道:“我相信段老先生的为人,他不会做对不起蓬莱的事。” 海面上结起了千丈寒冰,将那波涛汹涌以极其狰狞的姿态凝固在一瞬,随后冰面爆裂开来,一条通体黑色的巨蛟冲天而起扶摇而上,在海面上徘徊,所到之处尽是冷冽的寒气。 蛟者,似龙而无角,三千年可化龙。若不是被囚禁于蓬莱海底这许多年,魔蛟玄霜如今也该化龙了。 很少有人还记得,三千年前,蓬莱府还不过是仙门百家中一个不起眼的门派,在讨伐天魔那场大战中,开山祖师凌虚真人擅长阵法,以蓬莱岛为界,布下堕天大阵将天魔的部下——一条通体黑色的魔蛟镇压,由此扬名。 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岛下沉睡着蛟龙,早就被人当成了一个神话传说,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习惯了,人们都以为它已经被堕天大阵消耗尽了精气与生命力,哪还能预料到,这条魔蛟还会苏醒过来! 季竹尘持剑而起,另一道剑光在半途与他会和,那剑名曰赤阙,乃是伯梅槿的佩剑,两道剑光暂时将魔蛟玄霜逼退,一道符光从天而降,压在魔蛟头顶,那魔蛟嘶吼起来,声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几个修为不行的门生当时便被震得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叔菊翁盘着双腿坐在他那把折扇上,抹了一把汗道:“不行,我这符根本没办法重新封印它!” 仲兰茵将剑插在地上,单膝跪地,与叔菊翁合力维持那符咒上的心力不散,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不能让它逃出去,它可是天魔的部下!无论如何也不能!” “我派人去请师父出关!”叔菊翁拈起传讯诀,却被仲兰茵一掌打散。 “不行!”仲兰茵眉头紧皱,目光中是仿佛预测到什么的空灵,决绝地摇了摇头。 “这魔蛟可是能和祖师爷战成平手的角色,咱们几个谁能有祖师爷那样的本事?况且三千年过去,这魔蛟已经今非昔比,只怕我们拦不住它!”叔菊翁大吼道。 伯梅槿与季竹尘御剑停在半空中,衣衫猎猎,顾不得海水如大雨瓢泼落下。季竹尘道:“就算阵眼被破,魔蛟也不可能这么快冲破封印,一定有问题!” 伯梅槿皱眉道:“难道是天魔已归?”然后向下面发号施令道:“段老先生,鸿生,送这些门生回去,召集三宗高等弟子集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千年封印一朝自由 三千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时间也会照样过去。 妖兽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们拥有比镇压封印还要持久的寿命,只要活的够久,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只要耐心等待,总有复仇的机会。原本的天高海阔,在主人陨落的那一战成为泡影,三千年的囚禁,原本已经让它心如止水,重见光明的那一刻才将怒火重新点燃。魔蛟重归人世,天地为之震颤,连蓬莱岛都受到波及如同地震一般。 蒋笛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想要往回跑,被朱棠一把扯住:“你回去干什么!给妖魔塞牙缝不成!” “可是,可是宗主们都在”蒋笛急得说话都不连贯,她想去帮忙,却也清楚面对这种等级的魔物,普通弟子和门生去了也是送死。 另一边段老先生被门生们团团围住,段老先生手足无措,不停地辩解:“不是我,我不知道啊,药庐失窃,所有的雪心珊瑚都被偷了,我以为是女门生调皮,拿了去敷脸,才让你们去挖珊瑚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魔物会冲破封印啊” 药庐失窃,雪心珊瑚,封印下早就醒来蓄力待发的魔物,这些事件在朱棠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似乎能连起来,却总觉得没头没尾,幕后像是有一只手在默默操控这一切,最终的目的都指向了天魔。 朱棠的手背在身后微微颤抖,她亲手打碎了最后一点大封,做了一个交易,让阵眼崩溃得更为迅速,亲手放出了魔蛟,她不知道这一招推波助澜,到底是对还是错。 魔蛟玄霜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扫视四周,瞳孔抿成一线,身体微微后倾,显得有些倨傲。三宗最精锐的弟子结成剑阵,齐声呼喝,要将魔蛟斩于剑下,海天结界的防护功能已经启动,阻挡了魔蛟玄霜的退路,要来一个瓮中捉鳖。玄霜的眸中闪过一丝蔑视,积蓄起压抑了三千年的力量,以惊涛骇浪为势,颇为骇人,长尾一甩,剑阵前端的弟子们首当其冲,从空中坠落,随后又有别的弟子补上剑阵的的空缺。 那魔蛟在蓬莱海底修炼三千年,虽然被压制,却并不是毫无进益,它浑身披着坚硬的鳞甲,一时之间难以攻破它的防御。梅兰菊竹四人分别守住剑阵的四个方位,牵制着魔蛟的动向。 天边数道惊雷劈下,击在海面上,深入海底,一整片海水瞬间卷起了滋滋发亮的漩涡,闪电攀附着魔蛟的鳞甲蜿蜒而上,噼啪作响,瞬间将魔蛟的攻击增强了百倍,一道冰炎从魔蛟的口中吐出,划出一条寒气逼人的轨迹,击在海天结界上,蔓延上寒霜冰凌,那由柘清掌门与四位弟子联手布下的守护结界应声而碎。 就在魔蛟玄霜即将逃走之时,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彻苍穹:“妖孽休走!” 七根琴弦破空而至,划开乌云露出凛冽的天光,笼罩而下,结成一个北斗七星大阵,狂风掠过琴弦泠泠作响,柘清掌门仙风道骨宽袍广袖踏浪而来,抬手一掌压下。巨大的掌印在海面上激起千层浪,七星阵收缩,魔蛟仿佛有万千芒刺在背,痛苦地嘶吼起来,数条冰凌从海中冲天而起,将琴弦冻住,喀拉一声分崩离析,柘清掌门手捂胸口退后一步,那魔蛟身体骤然缩,消失在惊涛骇浪中。 “师父!!!”四位弟子大惊失色,忙撤了法阵上前扶住柘清掌门。柘清掌门脸色雪白,海面上七道灵光飞向他的怀里,化成一柄灵琴,只是七根弦皆有损毁,那是琴修的本命武器,损坏了对于修为亦有损伤。 “天意啊。”柘清掌门抚须长叹,望着那片刚刚经过一场大战的海域,残破的船体碎片与冰凌在海面上漂浮,禁不住老泪纵横。 魔蛟这一去便如放虎归山大海捞针,虽然柘清掌门已经用北斗大阵将它重伤,可是假以时日,它伤愈归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前路如何尚不可知。 然而魔蛟玄霜已经离去,海面上的风浪也了很多,乌云却并未散去,雷鸣声不再妖异,却并未停止,一道天光轰隆而下,将柘清掌门罩在中央,巨大的排斥力将伯梅槿等人冲散。 柘清掌门长叹道:“该来的总会来,只是如今的我,已经不可能扛过这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了。” 修仙之人都要面临最后那道大天劫,而那道大天劫之后会是什么,则没有人知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飞升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许诺,以天地万物作为终结。 仲兰茵率先撩起衣摆,跪了下来,满目苍凉,神色悲伤而坚毅,她精通观星算术,早就得知了结果,柘清掌门又岂会不知?闭关不过是尽量将大天劫的时间延后,企盼一线生机,眼下天魔即将祸乱人间,不管飞升是失败还是成功,此时都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伯梅槿,叔菊翁与季竹尘也跪了下来,季竹尘朗声道:“但请师父一试,弟子们拼尽全力也要为师父护法!” 柘清掌门背对着他这四位优秀的弟子,并没有转过身,他的身体在光柱中漂浮,劫雷在云团中酝酿,滋滋作响,柘清掌门忽然一甩衣袖,道:“我从凡尘来,心亦向凡尘,如此乱世,就算我飞升又有什么意义。” 无数光点从柘清掌门的衣袍中逸出,柘清掌门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头顶上的劫雷悄无声息地散去了,厚重的云层被天光刺破,柘清掌门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缓慢吐出,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万钟于我何加焉” 仲兰茵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她向着柘清掌门的方向重重叩首,声音沙哑却决然:“弟子仲兰茵,恭送掌门!” “弟子伯梅槿,恭送掌门!” “弟子叔菊翁,恭送掌门!” “弟子季竹尘,恭送掌门!” 三宗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在海滩上齐刷刷跪了一片,低着头静默不语,还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修为散尽的光点,乘着风浮上云霄,散入了被魔蛟冲破的海天结界大封,将那个守护了蓬莱府百年的巨大结界重新修复。半球形的巨大结界若隐若现,如同一个巨大的光幕,符文的流光倾泻而下,乌云退去,绚烂而唯美,犹如神迹,蒋笛站在庭院中央,扯着朱棠的袖子,一滴眼泪不自觉地便滑落下来。蓬莱岛上的弟子仰着头,望着那个结界,隐约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恭送掌门!”众位弟子齐声呼喝,声音响彻穹霄,苍凉而悲壮。 这一战载入了蓬莱府的史册,第二十三代掌门柘清身殒,神魂归于天地,化作守护蓬莱岛的大封海天结界,其大弟子伯梅槿继任,为第二十四代掌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幻海传音后路决绝 蓬莱府有两大名景,一是桃花流水,二是满山红叶。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蓬莱岛上的枫叶要比别处保鲜期更长,一直到落雪,都能看到鲜红的枫叶在瑞雪飘飘中我见犹怜的景色。 雪又下了几场,弟子之间互送红叶的游戏渐渐接近了尾声。门生统一的红色单衣换成了红色夹袄,配上一圈保暖的绒毛看起来颇为可爱。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新掌门即位需要处理的事务也很多,便无暇再顾及讲武堂的门生了,今年的年末考核标准比往年要松很多,大多都拿到了良好的评分,蒋笛卯足了劲要成为仲兰茵的弟子,没想到运气太好竟然拿了讲武堂第一的名次,秋昭拿了第二,气的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朱棠无意引人注目,便故意少写了两行答案,只拿了个第六的名次,也算不错。 考核结束便要准备年假了,时间慢慢将事情都沉淀了下去,一天两天,十天半月,再没有别的大事发生,加上放假的喜悦,门生们几乎忘却了前一阵子的后山谷魔影传闻,只有少数时候还会当做饭后谈资说起。蒋笛拜了兰掌事为师,提前领了灰色的蜃语楼弟子服,少年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蒋笛还特意领了大一号的,这样就算过年回来吃胖了长高了也不至于捉襟见肘,这几天更是欢喜得天天往蜃语楼跑。 桌子上的两片红枫叶很快便干枯了,索性便没有送出去,朱棠在宿舍百无聊赖,便独自一人,将竹简揣进袖子里,去了林风幻海。 那日幻海之夜触发了竹简上的禁制,朱棠窥探到了一份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奇怪记忆,然后竹简上的字便消失了,此后线索便断了再无头绪,再后来又发生了别的事,便将这竹简的秘密搁置了,直至今日才又想起。 林风幻海据说一直到冰雪消融的时候,才会恢复幻灵蝶翩翩飞舞,萤光漫天的美丽景象,所以这时候也少有人来十分清净。朱棠试了很多种方法,拿着竹简走来走去,东敲敲西敲敲,始终无事发生,就如同那竹简已经失效了一般,可是朱棠直觉那此物绝不会那么简单,还是心收起来了。 左右此时无人,难得的机会,朱棠摸了摸耳朵上的应声虫羽,启动了联络修斓的传声术法。 许久未见修斓,朱棠甚至觉得有些别扭,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亏心事,全然忘了自己原本就是修斓派来的暗探。 “我的公主殿下,这么久都不联络臣,是忘了臣的好处了吗?”修斓那声音尾音一挑,懒洋洋的十分欠揍,瞬间便让人失去了继续交谈的欲望。 “没事,我手滑。”朱棠抬手便要去摘那应声虫羽,修斓赶紧道:“别,好了好了,我错了。” 朱棠翻了个白眼。 修斓道:“玄霜是你放出来的吗?” 朱棠知道他指的是那玄霜魔蛟,道:“算是吧,我只不过是在残破的阵眼上踩了一脚而已。” “希望公主殿下能在我的脸上也踩这么一脚。”修斓嘻嘻笑道:“玄霜尚未化龙,但实力与我不相上下,有它相助大事可成。” 朱棠打断他道:“修斓,我以后不想再为你做事了。” 修斓却似乎并不意外,声音骤然变低:“你想用别人的身份过一生吗?” 朱棠道:“有何不可。” 修斓冷笑:“你没有退路的。” 朱棠摇摇头:“可我不会后悔。” “如今蓬莱府与秋水门重修旧好,季竹尘与秋玉瞳再续前缘,你留在那里不过是徒惹不快。” “那又能如何。我即便是嫉妒,伤心,难过,也比让他恨我来得快活。他永远都不会发现我是朱棠,我是慕尚,慕尚没有资格。” 长时间的静默无声,修斓的声音再一次传过来:“我很快就要回魔界了,若你走投无路,可以来找我。” 朱棠不想理会修斓想要做什么,也不想过问他为什么回魔界,她只想赶快撇清与修斓的关系,掩盖好自己的真实身份,以慕尚的模样继续待在蓬莱,这里有她最牵挂的人,只要能留在这里,哪怕让她做一名杂役也是心甘情愿。 走出林风幻海,朱棠将应声虫羽摘下,随手扔进了乾坤袋中,走在山崖间的栈道上,清新凛冽的风吹动着她的鬓发,如获新生。 原本应该开心的时候,朱棠却不知为何,释然中又添沉重,回想着往事,季竹尘的身影始终占有一席之地。她低着头缓慢地走在栈道上,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怎么,你最近不开心么?” 一时间几乎以为是幻觉,朱棠迟钝地抬起头,看见那个在她记忆里挥之不去的男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一身白衣如同霜雪,站在她的面前,几乎与落了雪的山峰融为一体,明亮得有些晃眼睛。 那个人像是从她的春秋大梦中走出来,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痴心妄想。 朱棠慌忙退了一步,行礼道:“见,见过季宗主。” “我在讲武堂寻你不着,便出来看看。” 朱棠怯怯抬眼对上季竹尘的目光,那沉静如水的目光中分明含着清浅的笑意,让朱棠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人间传来消息,有个村镇近日来受到妖魔侵害,我打算亲自前去处理。门生与弟子也可同去权作历练,慕尚,你可愿意同往?”季竹尘问道。 朱棠跟在季竹尘身后,赶紧点头道:“愿意愿意,除魔卫道是仙门中人的职责。” “岛上的生活清苦了些,我瞧你近来郁郁寡欢,也算是出去散散心。”季竹尘道。 朱棠一愣,没想到季竹尘邀她还有这一层含义,嗫嚅道:“季宗主,慕尚并没有我很开心。” “今日为何没有与蒋笛同行?可是闹了什么矛盾?” “回季宗主,并无此事。蒋笛拜在兰掌事门下,说要像对待心上人一样对待师父与蜃语楼,日日都要去蜃语楼问安,故没有同行。”朱棠解释道,说着说着面色便绯红一片,要像对待心上人一样对待师父与蜃语楼这种胡言乱语,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说给季竹尘听呢。 季竹尘脚步一滞,难掩笑意,道:“这话只有蒋家那个疯丫头才能说得出来。” 又道:“慕尚,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朱棠不解其意,犹豫道:“大概是有的。”轮回即是天地对于灵魂的重置,即便是转世归来,也是记忆不复,回来的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人了,更何况性格面貌脾气秉性皆有变化,相信轮回转世不过是一份寄托与希冀而已。想着想着便想到了自身,自己因为不想失去与季竹尘的牵绊而放弃了来世,若是自己彻底取代慕尚,那是不是也相当于一次轮回转世呢? 季竹尘回头看了慕尚一眼,苦笑着摇摇头:“我与你说这个做甚。”然后道:“今年三师兄收到的红叶比往年少了一些,与我抱怨了好久。” 朱棠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仔细斟酌着应答季竹尘的话,生怕引起对方一丝一毫的不满,“这,菊翁宗主风流倜傥,定是今年枫叶产量稀少,所以” 朱棠正在努力瞎掰,却听季竹尘轻笑一声,慢悠悠道:“可是我却比往年多收到了一麻袋半的叶子,三师兄气的饭都吃不下了。” 话说一半又来转折,这笑容清浅中夹着几分俏皮,倒像是故意戏弄朱棠一般,全无平时的宗主架子,倒和朱棠记忆中那个凡世师父相似。朱棠的心脏扑腾扑腾乱跳,蓬莱府的剑宗宗主季竹尘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有时候朱棠忍不住怀疑过去的记忆都是假的,此时却更加怀疑了。 “季宗主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收到多少红叶都是正常的,至于菊翁宗主,他修为深厚,想必少吃几顿也饿不死。”一时紧张,朱棠没忍住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季竹尘忍着笑,伸手在朱棠鬓边探了一把,道:“你呀,还是那么拘谨,我又不会吃人。” 朱棠被这个举动惊得愣在原地,却见季竹尘手中拈了一朵冰晶,晶莹剔透,是枫叶的形状,季竹尘举着那枚冰晶枫叶在朱棠眼前晃了一圈,道:“我以为你起码会送我一片,我连如何批注都想好了。”朱棠的官配肯定是季竹尘。。。前边有些人名的&bug,我改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显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红叶之约冰晶易散 蓬莱这些长辈中,收到红叶的反应各有不同,伯梅槿的脾气与前任掌门一脉相承,从来都不理会自己收到什么,都是打发弟子去处理,仲兰茵没有时间理会,但是会让弟子捡出来一些题诗写得好的来看一看,叔菊翁对于炫耀自己收到了多少红叶这件事乐此不疲,有时候还会拿大师兄的叶子来充数,至于季竹尘,则会每一片都细看,然后对题诗加以批注,让韶霭再挨个送回去,被弟子们私下里称之为批作业。 朱棠没胆子送,也不知该题些什么句子,没想到季竹尘竟然当面提及此事,语气竟然还有些委屈,瞬间无地自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季竹尘像是故意逗她,末了,朱棠只能认怂:“季宗主,我错了。” 那澄澈的冰晶化作一捧清冷的雾气,顺着朱棠的鬓发钻进了衣领,直到那一抹白衣走远了,朱棠才缓过神来,神魂都被勾走了般,有一种脚下踩着绵绵云雾的不切实际感。 讲武堂的屋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疏疏落落飘垂而下,练武场上还有几名勤奋的同门在练习御剑。苏洺看见朱棠的身影,连忙打招呼道:“慕同门,看这边!” “苏道兄,何事?” 苏洺道:“方才师父来寻你了。” 朱棠忙道:“我方才在栈道上遇见季宗主了,请问苏道兄,是何处妖魔作乱,竟然劳烦季宗主亲自出手?随行还有何人?” 方才她太过紧张,竟然忘了问季竹尘这些重要的情况,只好现在来问苏洺。 苏洺道:“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人间有个门生捎来消息,沿海有个渔村出现了吸人精气的妖物,原本派几个弟子过去剿灭就可以了,可是师父做事认真,怕那些妖物与魔族有关系,坚持要亲自去看看,有他在也可以多带几个弟子门生出去长长见识。” 季竹尘是剑宗宗主,堪称蓬莱府最强战力,以他的修为,即便是遇上魔君都有一战之力,自然是不用担心普通的妖魔作乱。朱棠待再问一些需要准备的东西,却见门口两个人影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纠缠着拖进来,十分令人头大。 “鸿生道兄,你跟季宗主说说,就带我一个嘛,求你了鸿生道兄”秋昭也不顾什么脸面,扯着绛鸿生的袖子,软磨硬泡,绛鸿生苦着脸将自己的袖子从秋昭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没走几步又被飞扑过来的秋昭抱住腿,绛鸿生的眼神瞬间变成惊恐,他极其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又怕一不心将秋昭踩死,无奈只能站在讲武堂的大门口,道:“秋同门,这件事我说了真的不算,你抱我大腿也没有用啊!请你先放开我,我还有事要做!” 朱棠赶紧过去将秋昭扯开,秋昭气呼呼地垂着手站在一边,绛鸿生简直像见到了救星一样,道:“太好了慕同门,师父方才还要找你。”然后嗅到了朱棠身上丝丝缕缕的檀香气,便知她方才已经见过了季竹尘,道:“明日清晨随船出海,蜃语楼的青岑师妹也同往,你可与她结伴。” 朱棠道:“有劳鸿生道兄费心了。” 秋昭嚷嚷起来:“都是门生,凭什么慕尚能去我不能去?我修为比她高,御剑比她稳,我不服!” 绛鸿生为难起来,确实这次随行的十几个三宗弟子,只有慕尚一个还是门生,师父如此另眼相待,自己早就把她当成师妹候选人了,多带一个秋昭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秋昭与慕尚平日不和早就是讲武堂有目共睹的,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保不准不出什么幺蛾子,他心中自然是偏向未来师妹的,不想让她受委屈。 “想必这次任务也没有多么艰险,秋同门有这份除魔卫道的心思,那便让她同去,想必季宗主也不会反对。”朱棠权衡了一下,微微一笑,不甚在意。 苏洺原本也在为难,却没想到朱棠会主动为秋昭说话,秋昭的神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青红不定,她讨厌慕尚,不想接受来自慕尚的任何好意,又不想错过和季宗主一同外出游历的好机会,道:“我会让你们看到我的能力的!” 出事的渔村距离蓬莱岛屿并不远,船上有术法加持,清晨海上雾初起时上船,雾还未散,便隐约看到了那渔村。 朱棠坐在船舱里,身边围坐着五六名三宗弟子,还有两名剑宗的女剑修,沉稳寡言,如同利刃藏锋,并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只有蜃语楼的青岑因为与蒋笛相熟见过几面还算熟悉,秋昭坐在朱棠对面,沉默不语一脸敌视,余下的两三个女弟子被这尴尬的气氛压迫得也不敢说话,朱棠忍不住怀念起蒋笛那个话唠来。可惜蜃语楼事务繁杂,蒋笛并不能抽开身。 船体稍微晃了晃,朱棠抬手撩开帘子,清冽湿润的海风涌进船舱,船头站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苏洺走到甲板上,对那背影行礼道:“师父,我们到了。” 朱棠被昨日那片化为清冷雾气扑散在脸上的冰晶叶子吹得此时还晕晕乎乎,目光忍不住游离向别处,却又不由自主回到了季竹尘的身上。 “慕同门,昨晚没睡好吗?” 下船的时候朱棠绊了一下,青岑离得近便扶了一下,秋昭瞥了一眼,脚步轻快地跳下甲板,回头道:“没出息。” 朱棠低头一看,脚下踩着一个黑色的圆片物体,心中觉得可疑,便悄悄捡了起来。 这渔村非常,也就二十几户人家的样子,以出海打渔为生,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最近这一个月忽然发生了怪事,村子里的青壮年男子出海后,夜中便被不明妖兽袭击,那妖兽吸人精气精血,被咬到的男子无一例外之后都会发生高热昏迷的情况,村子里已经有十几名男子昏迷不醒了。 村长是个四五十岁的瘦男人,眼眶被海风吹得通红,手指上还有编织渔留下来的勒痕。他一边局促地搓着手,一边给这十几个仙门来的仙人讲着村内的情况。 “村长,可否引领我们去看看被妖兽袭击过的人呢?”季竹尘问道。 “好好,几位请随我来。” 那村长也是个有远见的人,请来的大夫表示束手无策之后,为了避免村民恐慌,也害怕传染,便将那被妖兽袭击,至今昏迷不醒的十几名青壮男子都被集中在一处,每家每户轮流照顾,季竹尘又向村民问了一些细节,那些村民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甚至没有一个人能描述清楚那袭人的妖兽长什么样子。 苏洺找了个借口将村民都支了出去,众人检查过患者的伤情之后便开始讨论。 “我觉得他们对我们有所隐瞒,这么多人受伤,怎么会无一人知道妖兽的样子?”青岑道。 这些壮年男子呼吸平稳,除了脸色苍白脉搏怪异之外,就像是普通人睡着一般,也没有传染性迹象,秋昭用帕子捂住口鼻,瞥见一名男子颈间两枚细的齿痕,道:“我认为是蝠妖,蝙蝠昼伏夜出,属性极寒极阴,喜欢吸食壮年男子血液,这里的受害者没有一名女子,便能说明。而且被蝙蝠吸食过血液的人神志昏迷,旁人在夜色中又看不清妖兽形貌,也许并非是刻意隐瞒。”秋昭急于表现自己,急忙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朱棠却迟疑道:“不,不会那么简单。” 秋昭急了,觉得是朱棠刻意与自己过不去,道:“那你又发现了什么?” 朱棠皱了皱眉:“受害人并无一位女子,此事很可疑,可是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村子里除了男子就是老妇,根本就没有年轻女子?” 朱棠这样一说,大家才发现似乎确实如此,听说仙门来了仙人相助,全村老少都出来围观,人群中却几乎没有女子,至于妙龄少女更是见所未见。 “此处甚是穷困,男子体力优于女子,所以壮年劳力多一些也是正常。”绛鸿生手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再怎么需要壮年劳力,大姑娘媳妇还是会看到几个的,不至于一个没有。 季竹尘探了那些男子的脉搏,只是普通的中毒昏睡而已,吩咐弟子给他们喂一些解毒剂,然后对朱棠道:“你还想到了什么?” 朱棠沉思了一会,道:“总要一试才好。”进入喜闻乐见的闯关打怪环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真真假假谁在说谎 季竹尘点了点头表示默许,众人还不明白这一试是要试什么,便看到朱棠轻咳了两声,然后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来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打开门,轻声细语地唤了村长一声,村长揣着袖子,瑟缩在墙根下,吧嗒吧嗒地吸着烟杆,听到仙门的姑娘在叫他,连忙将烟杆磕了磕,跑过来问道:“姑娘,什么事啊?可是有什么发现?” 朱棠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他们没什么事啦,过几天就会醒过来。村长大叔,我见过你哦!” 村长懵了,道:“姑娘,您来过我们村子?” “是啊,大概三四年前吧,不过我是偷偷溜出来玩的,可别告诉我师父呀!他超级凶,会打人呢!”朱棠压低了声音,紧张地瞅瞅屋内,仿佛很是害怕的样子,然而不过是做戏而已,一屋子修行者,声音压成蚊子哼哼都能听到。 村长自然不知道这姑娘的师父是哪个,但是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可爱的姑娘的请求呢?忙不迭地点头:“那不能,老儿肯定不说。” 苏洺等人都不知道朱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秋昭更是不屑地“切”了一声,只有季竹尘抬眸一扫,示意继续听下去。 “村长大叔,我问你啊,那边,就那间屋子。”朱棠抬起胳膊,向村子里面指了一个方向:“不是那间,是后边的那间。嗯对,我上次和住在那里的一个叫珠珠的姐姐玩的很开心呢,还有海月姐姐,她们都去哪了呀怎么不见人?” “姑娘,咱这村子里没有你说的这两个人啊?” “怎么会呢?难道是许久未见我记错了名字?就是那间窗上有木头风铃的房子呀,上面的花还是我插上去的,我说好了下次找她一起绣花的,我一定要找到她不可呀!”说到这里,朱棠还恼怒得跺了跺脚,完全就是一个任性得有些无理取闹的十四五岁女孩样子。 屋内众人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平时在门派里他们见到的慕尚虽然性格阴晴不定,时而坚毅果决时而笑里藏刀,让人捉摸不透,却从没见过她这样说话。 “我的天,她是疯了吗!”秋昭震惊得睁大眼睛,喃喃道。 “我前几天还梦见珠珠姐姐就坐在那个院子里,喊我过去找她玩,说再不来就来不及了,你怎么说村子里没有这个人呢?村长大叔,骗人的孩子可是要喂妖兽的哦!”这声音虽然依旧甜美,却凭空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村长抬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目光不自然地瞟向别处,道:“您说哪的话,老儿怎么会骗姑娘呢,那个海月早就出嫁啦!还有那间屋子住的不是珠珠,是招娣,珠珠是前边瓦房郭家的女儿,叫瑞珠儿,是姑娘记错啦!” “哎呀都过去那么久了,人家记不清嘛!那村长大叔,海月姐姐嫁去哪里了呢?我应该给她补一份贺礼才对,瑞珠姐姐和招娣姐姐又去哪里了呢?”朱棠追问道。 “门户,要啥子贺礼?姑娘有心啦,她嫁的很远,要走很久,马车都要走半个月!”村长道。 “半个月算什么呀,我师父可厉害呢!直接飞过去就好了呀!海月姐姐的家人怎么会嫁那么远啊,她还那么,她家里就不想她吗?难不成是欠了债受人逼迫?” “嗨呀姑娘啊,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呀,海月家很穷的,早早嫁了也好补贴家用,招娣还有两个弟弟,也嫁到外地啦!” “招娣姐姐的恋人就是村子里的,怎么会嫁给别人!一定是被人逼迫的,我刚刚还看到她娘,我要去问个清楚!”朱棠怒眉倒竖,拔脚欲走,直奔一间房子便要去拍大门,被村长赶紧拦住。 “姑娘啊,这事有轻重缓急,还是先跟仙长们解决妖兽的事情吧!招娣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自己问她不是更好?” “有道理,那村长大叔,瑞珠儿姐姐去哪里了?难道是去邻村走亲戚了?” “是啊,她叔叔,哦不舅舅就在邻村,来回要不了几天的,我这就叫个人去,接瑞珠儿回来!”村长拍拍胸口打保票,满脸赔笑。 “好呀,多谢村长大叔!” 朱棠送走了村长,走进屋子关上门,对上一屋子诧异至极的目光,脸上的少女娇嗔瞬间消失无踪,恢复了平日里的面无表情,道:“村长前后矛盾,前言不搭后语,绝对有问题。” 众人见朱棠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神色纷纷缓和,只有季竹尘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苏洺跟在季竹尘身边那么多年,极少见他笑过,当即又愣在原地。 “你们怎么了?”朱棠说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然后伸手在绛鸿生眼前晃了一下:“怎么都傻了?” 青岑道:“慕同门,你竟然来过此处?这真是太巧了。”她见气氛尴尬,连忙说了句话。 “我从前并未来过此地,也不认识什么珠珠姐姐,那些都是我编出来诈他的。”朱棠淡淡道。她进村子的时候看到几乎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晾晒着渔,捕常用的鱼工具需要经常修理,尤其是渔,所以这些人家晾晒的渔都打着各式各样的绳结和补丁,只有少数几家的渔很新,却落了灰,似乎很久没有用过的样子。其中有一家房檐下挂着一串木头风铃,还用彩色布条剪了花样,只是风吹雨打有些褪色,看起来应该挂在那里三四年了。 “这也能编?”有个弟子惊奇道:“怎么就那么准,你说出来的名字村子里就有呢?” 朱棠莞尔一笑,她从前也来过海边,渔村里的姑娘名叫珠珠,珍珠,海月的非常多,所以便随便猜了一下。 “只是常见的女孩名字罢了。风铃,布花,这都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而咱们刚进来的时候,那间挂着风铃的房子却只见一个老妇人在门口洗碗,洗的还是单人碗筷,说明她一人独居。”朱棠解释道。 “那风铃也许就是老婆婆喜欢,挂上去的呢?谁规定老人家就不能喜欢漂亮花布了?”秋昭不服气,质疑道。 “那老妇人洗碗的动作很慢,而且手上有多处烫伤,村民都出来围观仙人,只有她不为所动,她很有可能看不见东西,这样的老人家是做不出针线活的。方才我诈了村长几句,那老妇人的女儿叫招娣,招娣还有两个弟弟,那么人呢?”朱棠冷静分析道。 “是啊,就算女儿出嫁,两个儿子也不能照顾盲眼的母亲吗?”一名弟子附和道。 “会不会她的两个儿子都被妖兽咬伤,都躺在这间屋子里了啊!” “有可能有可能。” “喂!这可都是她瞎猜的,谁知道她猜没猜错啊!况且就算是这个村子里有女孩失踪,跟我们要调查的事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来捉妖兽的,又不是来多管闲事的!”秋昭道。 “秋同门,慎言啊!”绛鸿生忙提醒道。其实秋昭说出话便后悔了,她也是意气用事忙于怼对方几句,说话完全没有过脑子。 “修行人管不平事,目之所及,岂有闲事。”季竹尘神色冷冷扫了秋昭一眼,秋昭自知失言,连忙跪下认错。 苏洺道:“师父,弟子认为这妖兽品级不高,我们可以先解决了妖兽,再调查其他。” “摘星,星河。”季竹尘对那两名负剑的女弟子道:“你们两个带两个术宗的师弟去村子里布驱邪阵,叮嘱村民今夜不要轻易外出,余下人跟我村外扎营。” 摘星与星河道:“是,师父。” 然后季竹尘又望向朱棠,道:“慕尚,你也同去。”高冷的人卖萌总是觉得有些病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章 蝠妖乱月采珠血泪 这渔村沿海而建,从高空往下看只是沿着海细细长长的一条,房屋布局并没有经过什么规划,零零星星十分散乱,地势也是高低不平,在房子与房子中间用岩石铺出来坑坑洼洼的道路,七拐八拐,很不好走。 摘星从路上跑回来,身后跟着两个身穿墨绿袍服的术宗弟子,路中央站着朱棠与星河,一高一矮,英姿飒爽。 摘星道:“星河师姐,我方才与两位师弟已经沿着村子外面布下了驱邪阵,诱饵也放好了。” 朱棠道:“辛苦摘星姐姐。” 星河道:“村长已经将夜间禁行的消息传了下去,慕尚,你方才去了何处?怎么没看到你?” “我去了瓦房郭家,并无什么发现。”朱棠道。 几人面前是一间院,看起来有些破败,门半开着,院子里放着一个木盆,里面还有几件衣服,房檐上一个木头风铃时不时发出梆梆的声音。 一个老妇人提着水桶,磕磕绊绊地将水往盆子里倒,却还是洒了出来一些,感觉到鞋子被浸湿,那老妇人嘟囔着往后面退了几步。 朱棠见状连门也没敲,直接走了进去,将那老妇人手中的水桶接过,摘星紧跟其后扶着那老妇人,瞧她双目无神,确实是盲眼无疑。 “啊,你们是谁啊?”那老妇人有些慌张。 “老婆婆,我们是从海上来的修行者,来帮村子里清除妖物的。”星河道。 “是仙人啊,哎呦老身看不清楚,怠慢仙人了”那老妇人慌忙想要行礼,被摘星扶住:“老婆婆,不必如此的。” 朱棠环视这个院,往屋内又看了几眼,发现这老妇人家里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可是这老妇人耳朵上却戴着一对珍珠做的耳坠子,虽然成色很差形状也不很圆,却是珍珠无疑,耳坠扣子也是银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家庭能用得起的东西。 “大娘,招娣姐姐怎么不在家啊?”朱棠问道。 那老妇人奇怪道:“仙人认识招娣啊?” “我前些年出来游玩,与招娣见过一面,约好了再来找她,怎么,她不在家吗?” 那老妇人叹气道:“她一个月前嫁人了。”说到这里,那老妇人的眼中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嫌我拖累了,说嫁人就嫁人,让村长送了几次粮米回来,也不回来看看我这个当娘的。” 这可有些奇怪,民间男女婚配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若是不同意,哪能成礼,况且母亲失明年迈,女儿应该尽孝才是。如此说来倒像是私奔。朱棠坐下来,一边思考,一边顺手将木盆里的衣物洗干净了,星河与摘星面面相觑,不是说公主出身娇贵,就算平易近人也不能干起活儿来这么熟练吧?不由得对朱棠十分敬佩,帮忙来一起晾晒衣物,用法力将衣服烘干然后折叠整齐放在老妇人的床头。 那老妇人感动得老泪纵横:“好久没人跟我这个老婆子说话了,你们还帮我洗衣服,真是好孩子” “大娘,招娣姐姐人美心善,帮过我的忙,您是她的娘,我们帮您也是应该的。”朱棠道。 “快别哄我这老婆子开心了,招娣出生的时候因为是个女娃,差点被她爹扔进灶里,我抢了下来,可是孩子脸上还是烫了个大疤,从被人说丑,哪有夸她美的,莫不是认错人了吧。”那老妇人道。 几人顿时噤若寒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凡人重男轻女,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仙门也有所耳闻,无非是当做民间风俗谈论一二,可是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活活烧死,这还是人吗? 朱棠原本也没有见过招娣,招娣这个名字也是从村长口中诈出来的,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大娘,您知不知道招娣嫁去哪里了啊?夫家会不会欺负她啊?” “我也不清楚啊,一个月前招娣出海,晚了好几天才回来,回来后便急匆匆地走了,村长说镇子上有个富商看上招娣,年龄大了不计较招娣容貌,招娣便托了村长传信,将钱粮送回来,自己就不回来了。”那老妇人絮叨道。 朱棠皱起眉头,这更像是私奔了。 “我知道那丫头嫌弃老婆子哭哭啼啼,眼睛哭瞎了,不愿再照顾我了,可是她大弟弟前年出海遇上风浪,说没就没了,弟才十几岁,又被妖怪咬了,现在还没醒,老婆子可怎么办啊”老妇人又哭了起来。 朱棠连忙安慰,心中已有眉目,辞别了老妇人,一行人往村外走去和季竹尘等人会合。 此时天色渐晚,也许是因为妖气肆虐,并没有看到霞光满天的美景,反而灰雾蒙蒙死气沉沉。 苏洺与师弟们从船上搬了些东西,在岸上搭了个简易的帐篷以作休息之用,季竹尘正在帐篷内看书。 “师父,我们回来了,村内并无异常,驱邪阵与诱饵也布置好了。”摘星,星河与朱棠走进帐篷,星河行礼道。 “慕尚,你可有什么发现?”季竹尘道。 “回季宗主,这个渔村的年轻女子可能都已经遇难了。”朱棠道:“朝廷禁止民间私自采珠,可是黑市上仍有珍珠的身影,便是有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冒风险采私珠,若是采到成色好的珍珠,足够换米吃穿了。” 秋昭道:“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个村子组织人欺瞒官府,私采珍珠?” 朱棠点点头:“招娣的母亲耳朵上戴着一对成色很差的珍珠,很有可能是卖不出去的次珠。” 秋昭道:“也许是老婆婆年轻时的陪嫁呢?” 朱棠说一句,秋昭顶一句,青岑听不下去了,对秋昭道:“秋同门,先让慕同门说完吧。” “没错,这些都是我的假设,可是这些假设是能将问题解释清楚的。民间传说大蚌为了养育珍珠,会在夜间张开吸收月的精华,有人认为女子的阴气也会让蚌张开,所以采珠者女子居多。招娣家中有老母亲和两个年幼弟弟,私自采珠养活家人也是情有可原。采珠毕竟违法,采珠女不可外嫁,村长也要隐瞒此事,瑞珠与海月的家中对此闭口不谈,采珠队在一个月前有过一次出海,极有可能是遇上魔蛟逃脱那场风暴遇难了。”朱棠道。 星河点了点头,又道:“不对啊,慕同门,老婆婆说招娣回来过一次。” “老婆婆眼睛看不见,回来的是不是招娣也未可知。村长怕老婆婆难过,所以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朱棠推测道。 “若不是蓬莱没有镇压住魔蛟,这个渔村也不至于遭此祸事。”季竹尘叹道。 青岑也道:“神仙打架啊凡人遭殃,先把妖物清理了吧。” 弟子们纷纷告退,要去再检查一遍阵法,朱棠正要跟上,却听季竹尘道:“慕尚,我有事要问你。” 朱棠不敢怠慢,连忙回身行礼。帐篷的帘子随着青岑的脚步出门落下,细的摩擦声忽然不真切起来,整个帐篷一下子被结界与外界隔绝开来。 “你经常如此吗?”季竹尘的手抚上窄案,声音低沉,朱棠对季竹尘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当即感觉到话语中有一丝不悦。然后二话不说跪了下去,有错没错都先认了:“回季宗主,慕尚知错,下次绝不再犯。” “”季竹尘手指按着额头,怎么还没说什么,她便跪下了?这什么毛病?原本训斥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强撑着威严,道:“慕尚,我且问你,今日你与村长交谈,若是不巧没有蒙对人名,或者村长识破你说谎,你又该如何?” 朱棠垂着头,道:“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你可知我为何叫你单独留下?”季竹尘又道。 朱棠仔细思考,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皇宫就教会了你这些吗!”季竹尘皱眉。 朱棠的没脸没皮也不是最近一两年练出来的,死后那几十年经历的那些事,早就让她忘了什么礼义廉耻,做事直截了当只考虑结果,从不考虑过程与别人怎么看,白日里同门诧异的目光她并非不明白,撒娇,天真,单纯,这样可爱的属于女孩子的属性,在她身上只不过是利用的工具而已,一个人既然能伪装,那么身上必然有更多伪装,这是最细思恐极的。 别人的看法从来都不重要,不管他们是从此防备在心,还是报之一笑,对她来说都不值得放在心上,只有面前这人的喜怒才能唤起朱棠的羞耻心。 季竹尘语重心长:“慕尚,你要知道,侥幸之心不可存,谎言更多时带回来的都是谎言。” 朱棠头垂得更低了,心中羞愧不已,自己像一棵长歪了的树,季竹尘却没有放弃修理,这样的温情脉脉赤子之心,实在让人愧疚。 “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你与我那故人极其相似,却比她多了些偏执,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让人捉摸不透,送你来岛上那人更是沾染魔族气息,我担心你走上歧途。”季竹尘缓缓道,目光平和如同深潭沉水,却字字句句敲在朱棠身上。 季竹尘居然发现了修斓的魔族身份,他与修斓是旧识,没有理由认不出是修斓,而且修斓毕竟是前任魔君,实力不可觑,隐藏魔气没那么容易被发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修斓故意泄露气息,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让季竹尘怀疑慕尚。 朱棠心乱如麻,呼吸也急促了几分,道:“季宗主,我” “慕尚,我问你,你可有欺瞒于我?”季竹尘神色严肃,身形笔挺,气质陡然冷冽起来。 “回季宗主慕尚对天发誓,若是欺瞒季宗主,便众叛形神俱灭被万人唾骂”朱棠咬着下嘴唇,一字一句斟酌着字词,仿佛在安排着自己的后半生,原本想说众叛亲离,然而心中柔软的部分忽然一痛,似乎不舍,换成了让旁人看来更加恶毒的形神俱灭。发誓者皆害怕誓言反噬,她欺瞒的事情又何止一两件,发誓对她来说与诅咒无异。 “住口!”季竹尘打断道:“我让你发誓了吗?若你真的欺瞒也无妨,何须立下此等重誓?修仙之人立誓岂可儿戏!”语气比起方才,似乎更加生气了。 若你真的欺瞒也无妨朱棠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比起自己形神俱灭,季竹尘竟然宁愿自己有所隐瞒有所欺骗。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自从入了蓬莱,季竹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要强的女孩子哭,瞬间火气便消了,站起身走到朱棠面前,将她扶起来,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她的脸,然后温声道:“尚儿,你要知道,我的本意不是让你哭给我看的。”江户川棠上线~其实都是我瞎编的随便看看就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遮天蔽日黑鳞疑云 习惯了坚强,即使心中已经一片烟花绽开,面上也是波澜不惊,眼泪来的快收的也快,走出帐篷,迎面便看见了摘星从船上回来。 听说摘星与星河是一对姐妹,从相依为命,性格也极其相似,在剑道上领悟颇高,是少有的天才,一百年前被季竹尘收入了门下,虽然是女剑修,据说实力远在绛鸿生之上,很少与普通门生打交道,姐姐星河少言寡语,妹妹摘星外冷内热,还相对来说活泼一点。 摘星显然有些好奇季竹尘留朱棠说什么话,又不好意思打听,闲聊了几句之后,忽然叹道:“鸿生师兄原本还说师父可能会给我们收一个师妹回来,照我看倒是个师娘也说不准。” 朱棠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同门礼节,道:“你说什么疯话!” 这一嗓子叫的太大声,其余弟子纷纷看过来,摘星连忙捂住朱棠的嘴,将她拉到一边,顾左右无人,眉眼弯弯笑试探着道:“你是喜欢我师父的吧?” “绝无此事!”朱棠赶紧摇头,她清楚摘星口中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要耳鬓厮磨白头偕老的那种感情。而她自认不够光明磊落,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越矩,这是万万不敢的。 尘埃只配生活在黑暗中,仰望那一轮明月,枯荣流转,掩藏起自己所有的喜怒悲欢,直至清辉一瞬间洒在自己身上,哪怕又一瞬间轮转到别处,都是值得的。 “别闹了,我还没见过哪个蓬莱的女弟子不喜欢我师父。”摘星的这句话又让朱棠迷糊了,这种“喜欢”又似乎不是那种“喜欢”,季竹尘天人之姿,像一弯清月,仰慕他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季竹尘喜好白色,三宗弟子的衣箱里总会有压箱底的一件白衣,像绛鸿生更是不吝于将自己对师父的仰慕表现出来,时常穿着白衣招摇并且禁止李梵触碰以防弄脏。如果是这种仰慕一样的“喜欢”,自己确实是“喜欢”季竹尘的。 自从唤出那一声“季宗主”,朱棠便刻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抛弃了人间的种种前尘往事,就像是她来到这里的代价。这不是再续前缘,这是重新开始,她不再是执着于寻找师父的棠,她是仰慕剑宗宗主的慕尚。 “师父对你是与众不同的,可是你知道师父为什么不肯收你为徒吗?”摘星神神秘秘地道。 朱棠摇摇头。 “我剑宗开宗立派,倡导入世,门生于门派不过是挂名而已,无师徒之谊只有同门之情,别看天底下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做我师父的弟子,可是让他们做门生,这些世家弟子一个个的又不愿意了。走的走,留的留,而今剑宗的门生不过二十余人,也没见师父亲自指点过谁,他对你真如亲传弟子一般了。”摘星又左右望了一下,道:“人生来历劫,大劫大悟,方能进入新的境界,用凡人的话来说,历大劫的人命都比较硬。师父命里有缺,所以收徒都要收大劫之人。” 摘星这番话说的隐晦,朱棠却懂了,迈入仙门的除了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历经万难看破红尘的。就像是绛鸿生,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婚约作罢名落孙山,这便是他的大劫。季竹尘没有收慕尚为徒,就是因为这位人间公主一生顺遂,大劫未至,如果不遇上修斓,不遇上自己,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大劫。而入了仙门,人间大劫与仙途大劫不可同日而语,恐怕更难度过,倒不如规避。 “摘星!”一声暴喝传来,摘星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姐姐!” “摘星,你又拉着人家慕同门说什么话了?一把年纪怎么就不知道成熟稳重?”星河柳眉倒竖,揪着摘星的耳朵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摘星挣扎不止:“停停停!耳朵!我就是喜欢这姑娘,跟姑娘聊聊天怎么了?你看看门里的师妹,哪个不比你温柔漂亮?姐,你停手,你看看人家慕同门,再看看你,疼疼住手!” 这对姐妹倒是有趣得紧,朱棠看她二人扭打成一团,见招拆招用的都是高阶功法,点到即止更是有趣。 乌云蔽月,潮汐无声无息涌了上来,将白日里行人留下的脚印淹没,海水看起来像是一大片黑暗的雾气,一片沉寂。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安静了,周围的一圈符阵忽然颤动起来,朱棠连忙道:“二位姐姐,请停一停!” 摘星与星河也感觉到了异状,停止了打闹,不动声色地将佩剑握在手中,皱起眉头高声道:“各位同门,准备!” 符阵猛烈地颤抖起来,那大片黑雾忽然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好大的蝙蝠!朱棠心中暗暗惊叹。 “怎么会有这么多蝙蝠!”绛鸿生惊叫起来:“这也太多了吧!” 一只巨大的蝙蝠从海面上升起,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空,细细一看便发现那是由成百上千只手掌那么大的蝙蝠组成的。这样的蝙蝠阵就像是一大片黑雾洗劫而过,除了被咬伤的受害者,旁人远观确实难以发现这些是什么东西。 星河沉着冷静,当即按照之前部署的阵型发号施令:“苏洺东方,鸿生南方,摘星西方,我攻北方!” “术宗弟子守阵!气宗弟子后方支援!” 一瞬间各式各样法器灵光闪现,剑拔弩张,气势如虹,将黑夜的气势都压下去几分,朱棠注意到同行的几个气宗弟子竟然也是剑修居多,数道剑光凌空飞起,斩了下去,那黑雾一样浓厚的蝙蝠阵一下子被撕裂出一条口子。 朱棠守在帐前,防止有不开眼的妖物冲进帐篷惊扰季竹尘看书,秋昭不甘心落于人后,已经冲进黑雾中拼杀起来,她有心与朱棠比试,可以转头去看朱棠,却见朱棠后退了十几步,不由得心满意足,道:“真是个懦夫,看到妖兽腿都吓软了吧!” 然而那些蝙蝠仿佛有人授意,极其有组织有秩序,目标不是渔村,见缝插针便往帐篷的方向冲。 “慕尚!心啊!”摘星看到蝙蝠向朱棠飞去,心急地大叫。 朱棠身边并无灵器以上品阶的武器,只有五六把还算锋利又价格不菲的凡剑,当即从乾坤袋里挑了两把取了出来,又掏出来一叠火符,仔细贴在剑身上,神情专注就像是在做手工活,全然不管面前狰狞扑来的蝙蝠。 朱棠气定神闲,一手持一柄长剑,灵力灌入,那两柄剑瞬间颤抖不止,火光冲天,像是两个巨大的火把,轻轻一挥,便有数十只蝙蝠叫啸着坠落在地挣扎,蝙蝠畏火畏光,这些妖兽品级又不高,这种攻击方法确实简单而有效。 “慕同门真是聪慧过人!”绛鸿生夸赞道,然后众人纷纷效仿,十几条火龙窜上天空,交缠吞噬,只见无数蝙蝠燃烧着坠落到海面上,那黑雾稀薄之后,隐约可见海上站着一名长发飘飘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黑衣,看不清容貌,身姿却无端倨傲冷艳,自从她出现,那些蝙蝠瞬间势头暴涨,数量凭空多出十倍,低阶妖兽若是有人操控,完全能发挥出超出低阶妖兽的水平,完全超出了众人的意料,一名术宗弟子不慎被咬伤,毒液麻痹身体,阵法瞬间缺了一个口子,那些蝙蝠肆虐,发出的声音类似尖细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看来这黑衣女子倒是个厉害人物,朱棠正犹豫,忽然有人按住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季竹尘。渡微瞬间出鞘,猛烈的剑气以季竹尘脚下为中心绵延出去,一下子便将蝙蝠的攻击逼退,符阵的缺口也有人及时补上。 见季竹尘现身,那女子掩唇轻笑,抬起手拍了拍,余下的蝙蝠仿佛听她号令,忽然停止了攻击,逃回那女子身后以求庇护,像是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那女子抬起头,忽然微笑:“季宗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这女子认识季竹尘,可是看季竹尘眉头紧皱,明显不认识她。 空中十几条火龙汇聚一处,季竹尘持剑踏空足尖一点踏在火龙上方缓缓落下,在暗潮汹涌的海面上衣袂翩飞。 季竹尘道:“阁下是何人?”恭喜摘星获得胡言乱语情景推手称号,喜提姐姐暴打一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妖魔缭乱气煞小棠 “妾身是何人并不重要,季宗主好歹与妾身相识一场,却连我手下这些家伙采食也要管,真是不近人情。”那女子撩了一下头发,唇角微翘。 火光映着那女子的容貌,极其苍白枯寂,一双三白眼让人遍体生寒,伤疤扭曲几乎占据了半边脸,绝对称不上美人,可是忽略那张脸,举手投足却有风姿绰约夺人心魄。 朱棠确认自己没见过这名女子,却又觉得熟悉,可是又说不上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脸上的伤疤,难道是她? “束手就擒吧,可饶你不死。”星河冷冷道。 那女子轻蔑一笑不置可否,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从村子中传出了声音,朱棠面色一变,白日里已经挨家挨户通知过晚上不可以出门,怎么还是有人出来了,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一个盲眼的老妇人,跌跌撞撞跑出来,衣服扣子只扣对了一半,衣角看起来又臃肿又滑稽,甚至鞋子都没有穿,嘴里喊着:“招娣啊!招娣!你回来了吗?” 那女子嘻嘻笑道:“娘!” 招娣的娘听到声音,摸索着,声音都在颤抖道:“招娣你在哪啊?招娣你回来看娘了?” 那女子身后的蝙蝠一瞬间散开消失无踪,空气中荡漾开符文的涟漪,然后瞬间那些蝙蝠又在招娣的娘身边出现,盘旋飞舞,拍打着翅膀尖叫着将招娣的娘包围起来。招娣的娘虽然眼盲,却也感觉到自己身边聚集了一大堆怪物,人类对未知事物总是本能地恐惧,何况之前的妖兽伤人传闻,吓得这位人类的年迈妇人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却仍然在地上摸索着,嘴里喊着招娣的名字。 朱棠怒不可遏,大喝道:“招娣,她是你娘!” “妾身知道啊。”那女子的瞳孔瞬间变成了金黄色,在夜空中格外醒目,笑嘻嘻地说道。她明显已经把那老妇人当做是人质,这绝不可能是招娣,一定是有妖物上了招娣的身。 那么此时的招娣还活着吗? “你若是伤了她,招娣定会怨恨你!”朱棠隔空喊道。她手中那两柄凡剑上的火符已经熄灭,那两柄凡剑几乎被火烧化,朱棠仗着家大业大,索性扔了,与那女子周旋着,做出一个友好的姿态:“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如何?”然后一只手背在身后摸索着乾坤袋。 “蝼蚁的憎恨,你以为妾身会在意吗?真不愧是仙门,一个凡人的性命也值得你们放低姿态。不过姑娘,你只是一个门生,还没有与我谈判的资格。”那女子傲然道。 “那季某可有资格?”季竹尘开口道。 “好,季宗主真是爽快。”那女子缓缓落在海面上,却并没有下沉,莲步轻移,留下脚印化作涟漪,向季竹尘走来:“妾身此行正是为季宗主而来,妾身受伤损了元气,只能出此下策采食凡人血液,若是有季宗主相助我恢复修为,那么妾身就放了这个村子。” “你做梦!想打我师父的主意,门都没有!”绛鸿生怒道,持剑挡在季竹尘身前,星河摘星二人站在那女子后面,将她包围起来。 微风拂过脸颊,草木微动,那女子环视四周,脚下水中暗流也悄无声息,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花,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当即旋身飞起,同时对蝙蝠下达了攻击的指令。 数十条交缠的水龙藤蔓一样从水下破冰而出,缠绕住那女子的脚腕,将她拉扯住狠狠一拽,顺势向上生长,缠住她的大腿与胸口,连胳膊也不放过,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水流缠绕住的茧,动弹不得。 “水龙吟!居然是水龙吟!”那女子挣扎不止,眼神惊愕转而变成恶毒:“季竹尘,你以为这样便能困住我吗!” 水龙吟是季竹尘的法器之一,如同水生藤蔓,在水源越是充足的地方,越能发挥威力,奇妙的是水龙吟尤其擅长克制水系法术的对手。 再看岸上,招娣的娘被一个光球笼罩其中,衣服上金色的符文现出痕迹,组成一个具有防护能力的盾,那些蝙蝠前仆后继都难以突破禁制,被朱棠联合苏洺从容地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地死蝙蝠散发着焦香。 “妙啊!准是白日里洗完老婆婆的衣服,慕尚便在衣服上留了符咒。”摘星拍手道。 季竹尘长剑一挥,漫天流光飞舞,剑尖指向那黑衣女子,道:“阁下如今是否能以真面目示人呢?” 一团黑雾从招娣的身体上浮现出来,滴滴答答流淌出黑色的液体,落入水中,却并未扩散而是汇集到一处,季竹尘伸手虚空一抓,召回水龙吟,解开束缚,藤蔓缩成一个亮晶晶的白色棋子收进了季竹尘的袖中,两名气宗弟子上前接住招娣的身体,探了一下脉搏,道:“还活着。” 季竹尘点了点头,示意将招娣与那老妇人妥善安置,然后继续抬眸看向那在水下氤氲的黑色一团。 那团黑色的水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女子的轮廓,香肩半露,无端风情,而与她那风情极不相配的是她的年龄看起来却不过十四五岁,梳着人间丫头常见的双环髻,没有任何簪花装饰,身穿暗黑水流化作的黑色长裙,眉眼恬淡很是青涩,可能是未长开的缘故容貌并不如何惊艳,甚至还有些瘦削苍白,瞳孔更是一看便是妖邪的暗金色,然而就在这黑衣少女睁开双眼的刹那,季竹尘的身形竟然没有稳住后退了一步,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咔咔作响。 朱棠的预感在作祟,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奔向海边,看到了那少女的容貌时,有那么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脑海中一片空白,简直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看的东西。呵气吐成白雾,朱棠不自觉地将手抚上面颊,那黑衣少女的容貌又熟悉又陌生,陌生是因为自己已经几十年没见过那张脸了,熟悉是因为那就是自己曾经的面容。 那个黑衣少女,长了一张属于曾经的棠的面容,而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季竹尘的面前。 朱棠曾以为自己此生再不会以这张脸与季竹尘见面,然而这张脸却长在了别人的身上,挑衅一般,暴露在季竹尘面前,以季竹尘最讨厌最憎恶的邪魔外道的身份叫嚣着,也拨动着朱棠心中最脆弱最敏感的心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别来无恙故人身影 一颦一笑,笑颜如花,这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容貌相似,那黑衣少女足尖划过水面,波光粼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流动,像是一条巨大的鱼尾。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知长进。”季竹尘目光深邃如同深潭,周身气场瞬间凝固成了一块冰。 “季宗主是不是后悔没有杀了妾身?”那黑衣少女笑道。 朱棠两眼发黑,简直要气的昏厥,手持一柄长剑踏着潮汐向那黑衣少女一剑刺去,季竹尘下意识要阻拦,然而神思恍惚竟然没有拦住,那黑衣少女身体极为柔软,避过朱棠一剑,四目相接,那少女脱口而出:“原来是你!” 朱棠攻势极猛,一剑削落那少女肩上布料,血丝顺着剑滴落到水里,其余弟子持剑欲上前合力诛杀那少女,被季竹尘喝住:“都住手!” 那少女的身形瞬间缩,化作一团黑雾隐入水中消失不见了,朱棠怒不可遏,御剑追了上去。 在场的人无论是谁都没见过季竹尘如此失态的样子,红着眼眶,握着渡微的手指节发白,眼神愤怒而冷冽,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让人恐惧。 “师父,慕尚追过去了,恐怕会有危险!”苏洺道。 季竹尘紧皱眉头,仿佛心中煎熬了很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追!” 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灰烬噼里啪啦落下来五脏六腑都难耐灼热。为了追上那个黑衣少女,朱棠不惜使用了鬼力,双眼因为充血变成两汪血潭,仿佛一眨眼就会有两行血泪流下,极为可怖。她手中握着两枚一模一样的圆片,其中一片是那黑衣少女的衣物所化,看起来就像是鳞片。顺着黑色鳞片上沾染的气息,朱棠追逐着那黑衣少女的行迹,终于在一片暗礁中寻到了身影。 凌厉的剑气瞬间将那黑衣女子掀翻,朱棠从剑上跳下,一脚踹在那少女胸口,抬手便是一拳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少女面颊上,她真是厌恶极了那张脸。 那黑衣少女猝不及防,倒在暗礁丛中,朱棠剑插在那少女颈边,擦出一线血痕,膝盖抵在那少女胸口压了下来,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当即迫出来一口血。 “原来如此,想不到季竹尘身边竟然还有个鬼修。”那黑衣少女擦了擦嘴角的血痕,冷笑道。 朱棠将那两片黑色鳞片摔到那少女脸上,道:“你是玄霜。”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她已经确定了这黑衣少女的身份,这鳞片比鱼鳞要大,又没有龙鳞的光彩夺目,黑得阴郁,她就是前一阵子刚从堕天大封中逃走的魔蛟玄霜。 “姑娘好眼力。”玄霜道:“若不是我受了伤,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玄霜暗金色的瞳孔锁成一线,明显不是人类应该有的眼睛,在这张脸上更显得怪异,朱棠无名火起,照着玄霜另一边脸上又来了一拳:“你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模样?” 玄霜的两边脸都肿了起来,笑道:“怎么,对自己的脸下手也这么狠?” 朱棠没有停手,打得玄霜嘴角乌青渗出血来,“是不是修斓让你” “地魔没资格管我的事。姑娘,我沉睡蓬莱海底三千年,是你唤醒了我,你是我这些年见过的第一个人,不照着你的脸化形,难道要我人身之上长一颗蛟头吗?”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却让朱棠更加忍不住施暴的欲望,看见这张脸之后,季竹尘是什么反应她不是没看到,棠已经沦为妖邪,灰飞烟灭于季竹尘剑下,这才是棠的结局,千千万万年都不应该重回于世,尤其不能让季竹尘看见,棠是一个错误,也是朱棠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去,杀人何必诛心? “你当年三渡蓬莱落水,想必回去之后也没有活太久吧。你一直念叨着的师父可有去看你一眼?”玄霜问道。 “你给我闭嘴!”朱棠咬牙切齿,从石缝间抽出长剑,便要斩下。 “慕尚!慕同门!”是星河与绛鸿生的声音,朱棠心中一惊,连忙收敛周身鬼气,瞳孔也恢复成清亮的黑白,就在这一分神的功夫,玄霜爆发出蓬勃的魔气,将朱棠弹开。 “慕同门,没事吧?”星河扶住朱棠,秋昭翻了个白眼数落道:“喂,你也太莽撞了,就知道出风头,不怕死了吗?” 朱棠没心情搭理秋昭,她的目光都集中在季竹尘身上,季竹尘周身气流比往日更加凛冽,衣袖振起锋利如刀,御剑凌于半空,双指并拢,剑光在手中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压迫感。 “嗯?这么紧张的吗?”这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话是玄霜对朱棠说的,她注意到朱棠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季竹尘,再加上季竹尘看到这张脸后的反应,便猜出了一二,轻笑一声然后挑衅一般将挡住脸的鬓发拢起,道:“季宗主,你修仙,我修魔,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赶尽杀绝?” 季竹尘咬牙道:“你竟然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了。” “竹尘,你的心真冷啊。”玄霜的嘴角上翘,眼神却是看向朱棠的。“竹尘,你就那么想让我灰飞烟灭吗?” “孽障,你怎敢这样称呼季宗主!”一名弟子喝道。 “季宗主,她就是那日从海底逃脱的魔蛟,切莫被她迷惑!”朱棠心急如焚,她不能表现出自己与魔蛟相熟,言多必失,可是又眼睁睁看着这糟心的妖孽用自己的脸作幺蛾子。 玄霜揣摩着朱棠的心思,忽然觉得十分好笑,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眼角还带着泪,戏谑道:“季宗主,你好好看看我,若不是当初为了寻你三渡蓬莱,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季竹尘气的发抖,道:“我真后悔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收我为徒吗?或许我还能叫你一声,师父?”玄霜眉毛一挑,越发肆无忌惮。 在场弟子无不错愕,玄霜的内心获得了极大满足,她像是掌握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一般,挑衅地看着朱棠。 朱棠几乎呕血,关心则乱,她最在意的事情就这样被玄霜捏住了把柄,肆意捉弄。 季竹尘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拂袖转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她走。” 苏洺惊愕:“师父?” “我说,放她走!”季竹尘抬起头闭上双眼:“下次见面,我必杀你,棠,你好自为之。” “棠。”玄霜的眼神继续停在朱棠身上,玩味着她的名字,原来你叫棠。“好啊,棠记住了呢!”然后化作一阵黑雾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季竹尘转过身,周身的冷冽气息瞬间淡去很多,眉目清冷,又恢复了淡然平和,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季竹尘自己一言不发,旁人自然不敢问,众人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了海边的渔村,此时天刚破晓,海滩上满是大战过后的狼藉。将破损的符篆黄纸收了,蝙蝠尸体归到了一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还算玄霜良知未泯,那日堕天大封溃败,魔蛟逃脱引发了雷电暴风,恰好渔村的采珠女绕过官府的巡查偷偷下海采珠,几乎都葬身鱼腹。玄霜拼尽全力对抗柘清掌门,逃出来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情急之下救下一名采珠女便是招娣,玄霜用凡人身体作为宿体,却留了她一条命。 被蝙蝠咬伤的青壮年男子服过药之后已经好转,季竹尘一一探过脉,眉头依旧是一片沉重的浓云,没有丝毫展颜。招娣刚刚醒来,便与母亲一起执意要拜谢仙人救命之恩,季竹尘不忍心便受了那一拜。有一事季竹尘一直如鲠在喉,魔蛟玄霜乃是高阶魔物,受魔气感染,招娣与村子中的青壮年即使能活下来也不得长寿,思考再三,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灰蒙蒙的雾气散去,朱棠一行人站在船舷上,与村子里的人遥遥挥手致意,不知为何,朱棠的双眼透过迷雾,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玄霜站在海面上,身后是铺天盖地的蝙蝠的模样。不好意思我家玄霜又调皮了,已经在打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天魔坐骑,魔蛟玄霜,那是何等威风凛凛的传奇大魔,即使被困三千年积蓄下来的力量都在逃脱大封那日用尽了,也不至于自降身价操控低阶妖兽靠吸取凡人精血苟活,魔族疗伤大多直接吃掉魂魄,反观那些凡人性命并无大碍,精神正常神魂无损,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也就是说玄霜并未戕害凡人性命疗伤。 那么玄霜此行究竟为何?难不成只是想给蓬莱的弟子找点事做?她一开始并不知道朱棠与季竹尘的过往,所以并不是为此而来,身为三千年修为的魔蛟,即使身负重伤,面对季竹尘也完全有一战之力。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只是环环相扣中的一环,整件事可能远没有那么简单。 正在船舱里思考着,忽然船体一晃,停止了前行,朱棠连忙上了甲板,看到大家都聚在甲板上,只有季竹尘不在。 因为海洋中洋流的关系,所以返回蓬莱府的时候并未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途径城镇港口的一条路线,几个年长的弟子还盘算着上了岸找个大酒楼吃顿好的,买些新奇玩意回去哄师弟师妹,谁料还没靠岸却被人拦住了,一块船体碎片插着箭簇漂到蓬莱弟子的船边,隐约可见穿着残损铠甲的人漂浮在水中,不知是死是活。秋昭惊叫着后退一步,她发现水的颜色竟然也是泛红的。 这片水域,竟然成了一片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厮杀的战场。 “来者何人!”前方一位将领登上战舰甲板,两旁弓箭手蓄势待发,对朱棠等人道。 苏洺站出一步,抱拳道:“将军,我等是海上蓬莱府的修行人,除妖归来路过贵地,还请通融放行!” 那将领沉吟一下,道:“你如何证明?” 苏洺抬手将佩剑抛上半空,剑化作一道流光,在空中盘旋然后收回鞘中,御剑是修行人的标志,那些官兵一看,纷纷交头接耳:“剑仙?是剑仙啊!” 那将领嘀咕一声:“我看像个杂耍的。”然后高声道:“不管你等是何人,从何而来,皆速速离去!将军在此处,不容有失!” 秋昭怒道:“你说什么——”然后被其余弟子拉了回去,若是起了冲突可绝不是闹着玩的,修仙之人最忌讳向凡人出手,只要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什么委屈都得忍着。 “苏洺。”季竹尘的声音从船舱内传了出来。 “是,师父。” “莫与旁人争执,换一条路便是。”季竹尘道:“星河,打探一下此地为何征战。” “弟子领命。”星河的身影瞬间从船上消失,苏洺将师弟师妹们都赶回了船舱,然后开船重新规划路线,要将这一大片海域都绕过去。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朱棠回头看向那边烽火连天遍地残骸,曾在枫琊帝姬记忆中感受到的战场厮杀一下子从海风中席卷而来,忽然有了几分不真实感,疲惫漫上心头。人间发生战乱,首当其冲的便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无论王侯将相最后如何,老百姓的生活都不会好过。正在胡思乱想间,青岑拿着两块薄饼走过来,在朱棠身边坐下,道:“一夜没有吃东西,你是不是饿了?”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果然觉得腹中饥饿,青岑笑了一下,将一块薄饼递给朱棠,道:“一起吃吧!” 青岑年纪比新一代的门生大不了多少,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在蜃语楼中人缘不错。朱棠确实饿了,便道了谢接过薄饼咬了一口。 “人间发生战乱,你不担心吗?”青岑心翼翼地问道。 慕尚乃是人间慕国公主,战事已起,必然与慕国有关,于情于理,慕尚确实不应该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朱棠早就知道修斓成为国师绝不是贪图人间帝王给的那点俸禄,修斓就是个祸国殃民的胚子,怎么浇灌也长不出来二钱良心,慕国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先祖保佑国祚康安了。 “父王宠信妖人,祸乱宫廷,此为必然。”朱棠道。 “你倒是挺看得开。”青岑道。 “不然又如何?我若看不开,也就不会放弃公主身份入仙门了。”朱棠吃光了薄饼,觉得甚是美味,将掉落在衣襟上的碎屑也捏起来放进嘴里。 “你还真的不像是一位公主呢。”青岑笑道。 我原本也不是一位公主啊。朱棠想了想却没有说出来,这世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身份地位也没有办法决定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公主也未必千篇一律,有慕尚这样娇纵傲慢的,也有枫琊帝姬那样英姿飒爽披甲上战场的。 “我还有一位兄长在人世,失散多年,也不知他在何处,虽说无甚亲厚,到底还是有些惦念的。”青岑忽然叹气道。 “你此行可是为了找他?”朱棠问道。 “怎么会。”青岑轻轻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巧出门就能遇上的事,不过是多增加一份希望罢了。” 朱棠再明白不过,心中牵挂着一个人的时候,看山是他看水是他,任何一个他可能或者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都要寻过了才甘心,就算在街上看到一只猫,也要拎起来瞧一瞧是不是与他长得相似。 “敢问青岑姐姐兄长的名姓?我也好一同留意。” “青城。” 青岑报以感激地望了朱棠一眼,又与朱棠说了些话,不远处摘星正百无聊赖地将胳膊搭在船舷上,翘首以盼地望着远处,不多时星河便回来了,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棠一眼,然后进了船舱跟季竹尘复命,看见朱棠也跟了上来,显得有些犹豫,季竹尘道:“但说无妨。” 星河深呼吸一口气,道:“是,师父。慕国发生叛乱,将军韩兼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反,人间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季竹尘点点头,示意旁人出去,慕尚留下。 朱棠皱起了眉,清君侧?慕尚的父皇是个昏君,身边妖媚的妃子有好几个,不知清君侧清的是哪一位?莫不是修斓?这可有些好笑了。 季竹尘看朱棠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全无担忧,道:“你早就知道?” “有因必有果。”朱棠道。 “那你可知你国中那位平宁国师的来历?”季竹尘问道。他果然怀疑上了修斓。 “慕尚只知道平宁大人十分神秘,在朝中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深得陛下信任,其余不知,他素以假面示人,恐怕除了陛下无人知他真正面目。”朱棠斟酌着措辞,这些都是修斓对外表现出来的已知条件,总不能让她坦白平宁国师就是臭名昭著的地魔修斓吧。 季竹尘看着朱棠,目不转睛,沉静如水,看得朱棠心中发毛,头又往下低了几分,显得有些心虚。 “他派你来蓬莱是为了什么?”季竹尘道。 “季宗主的意思,慕尚不懂。”朱棠的额头渗出冷汗,目光游离不定,心中暗暗叫苦。 “他可是为了林风幻海的秘密而来?你受他指使,还做了什么?”季竹尘的威压冷冷地摄住朱棠的心魄,时间仿佛静止。朱棠扑通一声跪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林风幻海有什么秘密她根本就不知道,修斓把她当做一枚棋子,却根本没有告诉她应该做些什么,朱棠早就怀疑过修斓的真实目的。 “人怎会无缘无故相似,我早该怀疑的。”季竹尘扔下冷冷的一句话,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朱棠,拂袖而去。 都怪玄霜变作自己模样,才惹怒了季竹尘,让他怀疑修斓间接迁怒自己,人怎会无缘无故相似,是呢,慕尚长了一张与秋玉瞳七八分相似的脸,自然会引起季竹尘的注意格外关照,那么是否修斓的目的就是如此呢?自己只是一个吸引注意力的幌子,将蓬莱这潭水搅乱,然后再由修斓派进去的人浑水摸鱼。 魔蛟玄霜早就醒来,却迟迟不冲破封印,非要等到如今才破封逃出,还有后山谷能够召唤妖兽的魔族人影,还有季竹尘所说的林风幻海的大秘密。朱棠心中一点点理着思绪,心中一片寒凉,可以知道的是蓬莱府内部绝对有潜伏的内鬼,这个内鬼不能轻易暴露身份,那就需要替死鬼,只怕调虎离山之后,所有的过错都会推到自己身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幻海魔影湫芳之死 不知在船舱中跪了多久,双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季竹尘一直没有回来。 船体猛地摇晃,然后停住了,门帘被撩开,朱棠迟钝地望了一下,却是青岑,道:“慕尚,靠岸了。” 此行不过两日,蓬莱府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朱棠心道:糟了,果然是调虎离山。 季竹尘带人赶回的时候,林风幻海已经被毁去了大半,树木歪斜,遍地白霜满是污泥,全然不复以往的冰清玉洁,断壁残垣惨不忍睹,这是极为凶残的行为,树木恢复生长是有周期的,尤其是像林风幻海这样天生地养的物华天宝之地,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就的。 伯梅槿带着不少弟子冲进明心谷内,将林风幻海团团围住,在外面隐约可见一团黑色的雾气夹杂着闪电,在树林间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季竹尘来不及多说,与伯梅槿交换眼神,赤阙与渡微双双出鞘,在半空中盘旋,垂在林风幻海上方,以剑气镇压,两道强光垂下,将那团黑色雾气困在了剑光内。 “好强大的魔影!”季竹尘道。 “这种力量,好强的魔气,莫非这魔影的主人是地魔?”伯梅槿道。 “不可能,地魔既然一心想复活天魔,那他便没必要毁去林风幻海,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季竹尘否定了这个猜想。 魔影是魔族的秘技,修为越高强的魔,魔影也就越多,魔族可以吞噬比自己弱的对手,将对手同化,可将生魂,死魂,妖魔鬼怪乃至元神灵器炼化,供其驱使,只要魔影不亡,魔族便可借魔影复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魔影就是魔的分身。 传说中天魔有魔影三千,遮天蔽日蔚为壮观,皆是魔影幢幢摄人心魄,不管是倾世名花还是风霜高洁之士,只要成为了魔影,便只能任其驱策永不得自由。 “掌门!掌门!出事了!”一名气宗弟子从外面跑了进来,手指指着气宗云盏峰的方向,神色极其惊恐:“湫芳,湫芳师姐死了!” “什么!”伯梅槿脸色骤变,绛鸿生冲出人群,抓着那气宗弟子的肩膀,道:“你说什么?” 那气宗弟子几乎要哭出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季竹尘挥手召出水龙吟,袖中飞出一团灵光流转的光球,然后这团光球便飞上云霄化作一条水龙,引来山上的泉水形成囚笼,以飞剑镇压,那团魔影便被困在樊笼内,不得动弹,季竹尘对摘星与星河道:“你们在此守着。” “弟子领命!” 季竹尘与伯梅槿向云盏峰的方向凌风而去,绛鸿生御剑紧随其后,朱棠犹豫了一下追上去道:“鸿生道兄,带我一程!” 云盏峰是气宗弟子宿处,湫芳便是在此居住,刚到庭院中,便闻到一股恶臭传了出来。说来惭愧,朱棠自从一月前后山谷事件起过疑心去看望湫芳一次,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再没有留意过湫芳这边的消息。按理来说,湫芳受伤不重,加上有段老先生的灵丹妙药,应该早就痊愈了才对,这也是朱棠没有再来探望过的原因。 “鸿生,你最后一次见湫芳是什么时候?”伯梅槿问道。 湫芳的房门大开着,几个用方巾掩住口鼻的弟子从房间里抬出来一个担架,上面蒙着白布。 “回掌门,湫芳半月前称感了风寒身体不适,极少外出,七天前李梵与弟子一同来看望,湫芳以头巾裹面,少言寡语,从那之后便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了。”绛鸿生回忆着,上前掀起白布一角,目光极其不忍,又将白布盖了回去,向着季竹尘与伯梅槿,掀起衣摆下跪,悲痛道:“求掌门与师父彻查此事,还湫芳一个公道。” 白布下的那个曾经笑得爽朗的女子,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奇怪在于就算湫芳在见过绛鸿生与李梵之后立即暴毙,那也不过七天而已,而湫芳身上尸斑遍布,高度腐烂,倒像是死了半月有余。 果然目标还是湫芳吗?朱棠心中暗自恼恨,恨自己遗漏细节,没能早早发现蹊跷,害湫芳无辜殒命。人群中有人悄悄扯了一下朱棠的袖子,回头一看,是蒋笛。 再看另一边,秋昭与李梵也刚刚赶到,李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步踉跄,确认过白布下的尸身之后,双眼通红,嘶吼着:“是谁,是谁干的!” 季竹尘双指并拢,虚空写下一道符咒,符文在空中漂浮不定,落在湫芳身上,那覆盖着尸身的白布瞬间变得血红,黑气弥漫出来。 “是魔影。”季竹尘下了结论,望向林风幻海。 “那魔影竟然附在了湫芳的身上。”伯梅槿怒极:“他究竟如何进入海天结界?” 一个多月前,湫芳等人在后山谷遇袭,只有湫芳受伤,那时朱棠便觉得此事蹊跷,然而没有头绪便只能归结于巧合,今日一看,那魔影现身不过是将浑水搅乱,他伤了湫芳,便是在湫芳身上用魔族的邪术留下了魔影的印记,然后躲藏起来,待风平浪静后顺藤摸瓜找到湫芳,以湫芳作为宿主,恐怕从那时起湫芳便已经死了,那魔影怕被人发现马脚,所以称病不出,后来湫芳的身体上开始长出尸斑,所以只能用头巾遮掩面容谢绝见客。 这魔影魔气很强,主人必定是个大魔,连堂堂魔蛟玄霜都配合他玩一招调虎离山,在魔影毁坏林风幻海的时候将蓬莱府最强战力季竹尘引开。然而魔影再强都只是魔影,若是无人相助,绝对无法无声无息通过海天结界,那么帮他绕过结界的人又是谁呢? 思前想后,一个猜想浮上心头,是的,秋水门。 朱棠的手指不经意间握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在掌心留下痕迹。她猜到了这件事背后不仅仅是一条人命那样简单,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铺展开来,自己却无能为力。天大地大,孤立无援。 朱棠道:“掌门,季宗主,秋水门来此清谈论道,海天结界曾经打开过一次,会不会是有人混入了秋水门的队伍中?” 秋昭跳起来怒道:“慕尚你是什么意思!我姑姑怎么可能与魔族为伍!” 伯梅槿沉吟不语,季竹尘一惊,然后摆了摆手,道:“不,我与玉瞳君子之交,相信她的人品。秋昭,你修书一封告知你姑姑,让她留心。”季竹尘淡淡道,直接撇清了秋水门与此事的关系。” 秋昭道:“海会那天结界大开,还有魔物混进明心谷,我看没准是那时候混进来的。” 这种说法倒也不无道理,然而当下情况危急,只能先处理魔影,再调查魔影如何混进来的,伯梅槿爱徒被杀,自然愤怒,派了弟子将湫芳安葬,然后与季竹尘回了林风幻海。湫芳师姐对不起,这边盒饭领一下,晚餐加两个鸡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魔影入侵失幻海 因为年假的缘故,岛上很多门生与弟子出游的出游,回家的回家,此时留在岛上的不过半数。 蒋笛紧紧拉着朱棠的袖子,一边奔跑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水龙吟盘旋的方向。 “你说,那个魔影的目的是什么呢?”蒋笛忽然说了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朱棠。 “也许是受人指使吧。”朱棠敷衍道。 “那这个魔影为什么要杀湫芳师姐呢?他自己被人吞噬,已经知道了死去有多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夺别人的命?” 蒋笛义愤填膺,朱棠反而一愣,转而笑了:“邪魔外道,都是死有余辜的恶人,因为自己的一点执念便堕入魔道,哪能期盼他们有什么良心。” 蒋笛不信,问道:“邪魔外道中就没有好人吗?” 站在林风幻海外面,朱棠沉默了好一会,久到蒋笛以为她不想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了,才听到朱棠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 “没有的。” 季竹尘的法器水龙吟加上两柄仙剑,早已将那魔影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多时便被季竹尘与伯梅槿联手杀了个神魂俱灭,魔影反噬,想必原主修为也会受到损伤。 季竹尘收了剑,便要回剑宗,对众位弟子道:“检查林风幻海内有无异常,然后汇报于我。” 即便季竹尘不说,朱棠也有进去看看的意愿,那魔影的目的似乎是想毁掉整个林风幻海,然而时运不济刚现出魔身便被仲兰茵发现,所以并没有成功。 “无敌,你知道林风幻海下面藏着什么秘密吗?”朱棠踩着已经结霜的白草,轻声问道。 “我知道一个传说,不知道是不是你要问的那个。”蒋笛想了一下,刚要说,便感觉这树林中的气息有些不对。 朱棠对于魔气的感应要更加敏感,顺着魔气的方向一看,秋昭手持翠袖,便要去砍一缕残留的魔气。 “住手!”朱棠大喝一声,那根本不是残留的魔气,那个魔影进入林风幻海还做了别的事,他留下了一个传送阵。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秋昭原本就是手欠,拿着剑随手乱砍,没想到正好将那个单向的传送阵开启,地面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的黑洞,鬼影魔影顺着那个传送阵,被传送来蓬莱岛上,如同井喷一般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一时间群魔乱舞。 秋昭离那个传送阵最近,首当其冲,看见一个巨大的鬼爪向自己抓来,一下子就吓傻了,后颈传来一道拉力,秋昭身体一歪,转身落入一个怀抱中,她惊讶地发现那个使出风盾,然后抱住自己用后背替自己挡下一击的人居然是慕尚。 朱棠感觉到了两股力量的冲击,震得她脚下一软差点晕过去,还好风盾替她卸去了大部分攻击,蒋笛跑过来拉开秋昭,然后扶着朱棠:“尚尚,你没事吧?” 强烈的魔气狂暴而肆虐,这才是那魔影的杀手锏,林风幻海就像被炸过一样,此时已经被破坏得看不出原本样子,一片银白已经成了焦黑。 林风幻海内有三宗弟子大约十几人,此刻受到魔气冲击已经有一半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到处都是散落的符篆与布阵法器,蒋笛狠狠踹了秋昭一脚,道:“快去请掌门与季宗主!” 秋昭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借着蒋笛那一脚的力气,赶紧连滚带爬哭哭啼啼地跑出了林风幻海御剑前往剑宗报信。 朱棠强忍着不适,推开蒋笛,道:“无敌,你也走,这些魔影的主人只怕是魔君以上的级别,我们应付不了的。” 朱棠原本就是鬼修,对魔气的耐受程度比其他人更强,这股魔气直击魂体,是一股陌生的气息,绝不是修斓派来的魔影,实力却不在修斓之下,那么很有可能是与修斓对立的,现任魔君。 修斓曾经是前任魔君,便是被现任魔君离尽忘踹下来的,据说两人都是纯血魔族,都以天魔为主君,理念却截然不同,似乎现任天魔并不想让天魔复活,所以处处与修斓作对。 “你忘了吗?我有季宗主赠与我的一道剑意,尚可一战。”朱棠道。那是在剑术课上季竹尘给她的一道剑意,是她对于剑道最初的领悟,天地苍茫扁舟入海,她原本将那剑意存于内府,极其珍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拿出来使用。 蒋笛点点头:“渡微剑可使妖魔无处遁形,确实再合适不过。”然后冲了出去。 朱棠面对着那些肆虐的魔影,身影渺而坚定,手中凝气成剑,正是季竹尘那道剑意。她开口问道:“你们为何而来?” 魔影幢幢,嘶吼尖叫,如鬼泣一般令人胆寒,朱棠又问道:“是魔君派你们来的?叫你们的主子来见我!” 从万千魔影中忽然走出一人,身穿黑色熔岩战甲,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容貌极美,却极其妖异地兼顾了粗犷与柔美两种相反的特征,一头妖化的白色长发,睁开眼来竟然连瞳孔都是白色的。 朱棠一眼就看出来这只是个分身而已,本体定然不在此处,道:“你就是离尽忘?你为何要毁坏林风幻海?” 魔君分身看着朱棠道:“因为此地不该留于人世,此乃永生之地。” 朱棠心中大惊,永生之地?就是曲盈归来时仲兰茵提起的那个魔族永生之地?若是此地真的存在,那怎么会是林风幻海? “天魔必将永寂,不惜毁去主君长眠之所,也要阻止主君归来。”魔君分身吟唱着晦涩难懂的句子,让朱棠一头雾水,魔君分身又道:“你就是地魔送进蓬莱的姑娘?” 若是现出鬼体,加上那道剑意,朱棠也勉强可与魔君分身一战,可是此时朱棠却感觉到了压倒性的威胁,直觉让她转身就跑。 “那你也要死,奉魔君意志,我的任务又增加了一个,那就是杀死你。” 魔君分身冷冷的话一字一句钻进朱棠的耳朵,朱棠毫不犹豫将那道剑气背在身后,抵挡住攻击,两方力道相交,朱棠勉力支撑,脚印几乎要凹陷进地面去,一个不注意便会被魔气击溃,那道剑意很快消耗殆尽,剩余的魔气钻进朱棠的四肢百骸,似乎是有预谋直接攻击了朱棠的魂魄,霎时间魂魄一片寒凉,朱棠的灵魂受了伤,刚才的震动又太过强烈,慕尚的魂魄居然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吗?” 朱棠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清醒,对慕尚交代道:“回皇城,立刻回去,去找平宁” 慕尚:“啊???” 倒下的瞬间看见季竹尘的一身白衣乘风而至,手中长剑划出一道流光,如同霜雪初霁。 真好。 魂飞魄散前还能再见你一次,不枉此生。林风幻海对不起,这边领一下。。。什么?不吃盒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古黎国秘术生死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蒋笛总觉得自己的好友从林风幻海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伤的并不重只有一些外伤,却天天嚷嚷着痛闭门不出,吃饭也挑肥拣瘦,难伺候得很。 那一战最后是季竹尘出手,斩断了传送阵,将魔影尽数剿灭,林风幻海内的弟子只是受魔气感染而昏厥,并没有什么大的伤害,那些魔影似乎专为林风幻海而来,顾及到昔日与仙门百家的盟约,并未大规模杀伤,然而杀人就是杀人,杀一人与杀百人无异,蓬莱府已经将这笔仇暗暗记下。 “尚尚,我给你带了包子,要吃吗?”蒋笛从外面回来,看到季宗主在庭院外,似乎想敲门,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然后离去了,心中觉得很是奇怪,推开门看到屋内慕尚正在翻箱倒柜,扯出来一件妃色团花刺绣襦裙,比量了一下,欢天喜地套上了,开始对着镜子往脑袋上插各色发钗,活像个花枝招展的孔雀。 蒋笛记得这几个装衣服的大箱子慕尚根本没碰过,带来之后就放在角落里吃灰,除了弟子服之外就没穿过别的衣服,今天怎么转了性? 慕尚被人伺候惯了,哪会自己梳头发,扯的东一绺西一绺,钗钗环环一动就掉一地,纵是家大业大也禁不住她这一路走一路掉。 “尚尚,我跟掌门说过了,他同意你年假回家。”蒋笛实在看不下去,过来帮慕尚梳头发。 “好的,本宫知道了。你去给本宫,不,给我安排马车,今天就走。”慕尚扶着发髻,对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全然没看到身后蒋笛的眼神现出一丝杀机,慕尚记着朱棠的话,急着回去找修斓,她虽然恼恨朱棠夺她躯体,却也不是个不辨是非之人,朱棠本可以杀她却留了她一命,她还是记在心里了,可能是同甘共苦了这么久,也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情。 蒋笛早就起了疑心,拿起一边慕尚换衣服时丢出来的竹简,道:“尚尚,我不心弄丢了拓本,你可还记得这竹简上写了什么?” 慕尚哪里知道其中有诈,拿过竹简展开,狐疑地看了蒋笛一眼,道:“这上面真的有字?” 蒋笛点点头:“有字。” 慕尚翻来覆去也看不到一个字,又疑心是用了什么仙门法术写上去的自己一介凡人看不见,便想糊弄过去,不耐烦道:“这不清清楚楚的?你自己看,来问我做甚。”然后继续去摆弄自己的发髻。 转过身忽然颈边一凉,侧身一看,一柄银光闪闪的剑正横在颈边。慕尚吃了一吓,花容失色道:“你,你干什么!” “你是谁,尚尚在哪?”蒋笛手持绕泉,寒声道。 “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你,你是慕尚?”蒋笛冰雪聪明,猜到了几分,问道:“附在你身上的那个人在哪?!” 慕尚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上天,颤抖着威胁道:“你,准备船只送我离开,我就告诉你,否则,否则”慕尚在蒋笛的剑下哆嗦着否则了半天,也否则不出什么所以然,几乎要哭出来,道:“女侠饶命。” “告诉我,她在哪?” “她还在我体内,只是没有办法唤醒她。她昏迷之前让我回去找平宁国师。”慕尚老老实实道。 看来那日林风幻海中尚尚还是受了伤,既然她点名要找平宁国师,也许平宁国师可以帮她。蒋笛眯起了眼睛,思虑再三,道:“船已经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朱棠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飘忽不定,迟迟无法醒来。 渡微剑意卸下了大部分攻击,被魔气贯穿身体的时候,朱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然而眼前却忽然看到一道白光,悠悠落下来,是那竹简的形状,十三枚竹简,不多不少,像一个囚笼将自己围了起来,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却挡住了余下的大部分攻击,一瞬间又仿佛堕入幻境,朱棠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破败的城墙,一片荒凉,提着剑的年轻人如同从黄泉千丈走来,周身都带着黑暗阴寒的气息。 昔日站满文武百官的大殿上,已经从地砖的缝隙上生出杂草,王座上的幼年国主笑嘻嘻地道:“王兄,你回来了。” 目之所及皆是断壁残垣,风从皇宫破败的雕花窗子灌进来,却吹不动提着剑的人身上夜色一般凝重的黑衣,幼童国主华丽却不合身的袍子被风掀开一个缝隙,露出来的却是白森森的骸骨,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为何会成为这样? “这一切,你抢来的,开心吗?”提剑的年轻人开口反问道,这声音朱棠倒是听过,一下子便记了起来,当即心中一惊,竟是枫琅太子。 “开心呀,怎么不开心?”幼年国主仍是笑嘻嘻:“王兄回来看我,真开心。” “嘻嘻,王兄~”那孩子撒起娇来,一身白骨掩在宽大的袍子下面,晃晃悠悠站起来,踉跄着走下台阶,甚至还能听到白骨摩擦的可怕声音。 那孩子扑向枫琅,却被一剑刺穿,的身体挂在剑上,已经化成森森白骨的手艰难地从袍袖中伸出,似乎是想去触碰枫琅太子的脸,那孩子的脸上露出一个孩不该有的神情,似乎是迷醉,笑意却凝固在一个瞬间。枫琅将剑横着一挥,凌厉而决绝,那孩子的身躯被剑风绞乱,烟消云散,那一句“王兄看我嘛”还没有说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褪色的王宫支离破碎,像风化的梦境,枫琅太子踏着废墟走出来,在夕阳中看了那高大的城墙很久很久,直到夜幕笼罩,再也看不清城墙上的匾额。 那是两个古拙的大字,朱棠曾在古籍中见过,那是“古黎”,枫琅太子拔剑,将那城墙上的字抹去,似乎想刻上新的字,他的脸隐在斗篷之下,只能看到线条柔和的下颌,良久,说了一句:“这不该是我要给你的琅琊国。” 朱棠想走近一点,仔细看一看枫琅太子,枫琅太子却转过头,似乎是能看到自己的样子,着实让自己吃了一惊,顿时有了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这是个幻境,枫琅不可能看到自己,又也许,枫琅太子看的是自己的身后呢? “妹妹,你回来了。”枫琅太子望着朱棠,轻声说道。朱棠赶紧回身,想要一睹枫琊帝姬真容,转身后却只见一片黄沙无垠,一个人影都没有。 梦境到此为止。 朱棠是被慕尚的哭声吵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船舱中,海上风浪不定,船行于海上,飘飘摇摇,一个不注意脑袋就撞在了船舱上。朱棠呲牙咧嘴坐起身来,脑袋上哗啦啦掉下来一堆金钗。 “” 自己这打扮的活像个被土皇帝抢了的压寨夫人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人撩开船舱的帘子,走了进来,开口唤道:“慕尚,我们已经快要靠岸了,你准备一下。” 朱棠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用手遮了一下,哑着嗓子道:“无敌” 蒋笛愣了一下,道:“你回来了?” 短短两句话,再加上自己这一身暴发户审美的衣裙,朱棠已经猜到了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是慕尚那个笨丫头露出了破绽,到底没瞒过朝夕相处的蒋笛。 朱棠苦笑一声:“是我。” 蒋笛坐下来,淡淡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蒋笛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进了船舱,坐在朱棠身边,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竹简上写了什么吗?我找到了。” 朱棠点点头。 “那竹简上的字是用一种古老的术法写上去的,据说是古黎国皇族的秘术,可以传达阴阳两界。”蒋笛道。 古黎国,那就是朱棠梦中见到的,枫琊帝姬与枫琅太子的国家。 蒋笛从袖中拿出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道:“我原本想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我假装从未得知真相。” “自欺欺人要吃褚三叔包子馅的。”朱棠开了个玩笑活络气氛,然后展开那张信纸。 云上微光,月有盈缺。 山河长啸,战旗烈烈。 铁衣渐冷,胭脂饮血。 业火林间,焚我之恨。 幻海之夜,死而不绝。 来日当归,再歌一阙。 慰汝孤魂,如枕霜雪。 那信纸上是蒋笛惯用的行楷,笔走龙蛇间竟然让朱棠回忆起枫琊帝姬幻境中那苍凉的歌谣。 “据说古黎国秘术写下的文字沟通阴阳,只有已逝之人才能看到。”蒋笛道:“一个战死沙场的女将军,长眠在林风幻海,埋葬她的人是她唯一的兄长。” 能够看到已逝之人才能看到的生死文,那么必定不是活人,从那时起蒋笛便怀疑朱棠是夺舍重生的人,直到慕尚苏醒,才确定了一体二魂,她的好友尚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邪门歪道。 朱棠反复揣摩着那篇歌谣,这便是林风幻海的秘密吗?若林风幻海真的是永生之地,那么枫琊帝姬是否还有机会复活?那么现任魔君毁去林风幻海,是否就是为了阻止枫琊帝姬复活? 蒋笛问道:“你怀疑枫琅太子与枫琊帝姬和天魔有关?” “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人,古黎国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古国,蜃语楼拥有天底下最全的资料库,却也没办法找到更多古黎国的记载,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古黎国与天魔有关,所以被抹去了。” 若所料不错,通感中那个古国覆灭之时,枫琊帝姬身死,枫琅太子堕入魔道成了天魔,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进入蓬莱,将枫琊帝姬埋葬在林风幻海,所以朱棠才会得到一部分枫琊帝姬残留的记忆。若是这样,竹简的主人定是枫琅太子,那他留下此物又是什么目的呢? “你叫什么名字?”蒋笛忽然问道。 “朱棠。” “好吧,棠,你先睡一会,吃饭了我叫你。”蒋笛转身就要往外走。 朱棠却是一愣,棠,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了,很久以前有个人这样叫过她,可是那个人可能再也不会这样叫她了。 “你,你唤我什么?” “棠啊,不然呢?接着叫你尚尚?”蒋笛咧嘴一笑,她这个随便给人取昵称的毛病大概是不会改了。 “你唤我棠棠吧。”朱棠妥协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皇城下慕尚遭通缉 即使有枫琅太子的竹简相助,朱棠脆弱的魂体还是几乎被震碎,只能在慕尚的身体中一点点重聚,需要休养很长时间,便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慕尚,一路上辛苦蒋笛与慕尚公主这个缺心眼的笨蛋斗智斗勇,蒋笛越发觉得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论起头脑与性格,慕尚与朱棠真不是能比较得了的。 朱棠在自己的灵识中沉睡,时不时便会想起生前的一些往事,在朱家巷子里,年幼的自己在门前玩耍,一双雪白的靴子进入视线,那样晴光映雪的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笑着模样唤她的名字:“棠,师父回来了。” 那时的季竹尘没有披着剑宗宗主的外袍,举止也随心所欲了些,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云游道人而已,隔三差五出去捉妖打怪,回来就给朱棠带些没吃过的新奇糕点,将自己这个乖巧伶俐的徒弟养得珠圆玉润。以往他收的徒弟都是在蓬莱府讲武堂待了好些年的老门生,年纪轻轻便经历过世间浮华沧桑,一个个少年老成,对他这个师父恭敬有余,亲切不足,只有这个雪团子一样的女孩,鲜活而灵动,一声“师父”拉出好长的尾音,乖巧可爱,却偏偏和他一样,对这世间的陈腐蔑视至极,许多想法看似幼稚实则洒脱,时时动摇着他坚守的道心。 女子的绣阁,是不允许男人踏足的,即使是亲生父亲,也不能随意进入,朱棠的绣阁很,两进的格局,只能放得下一张绣绷一条窄案。 季竹尘曾经犹豫过,毕竟凡间礼教大妨,男女有别,那时年仅八岁的朱棠却毫不在乎:“师父是仙人,计较那些无聊的事情做甚?你是我师父,即便是共处一室,棠也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于是大手握着手,毛笔沾满了浓墨,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棠”字,歪歪扭扭,却似乎带着什么神奇的魔力,吸引着这个姑娘沉醉其中,山川大河人世倥偬,尽在尺素卷牍,她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自由的世界,季竹尘便给了她这样的世界。 朱棠在梦中昏昏沉沉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自己当时的稚嫩言语,时间过得太久,记忆也开始模糊,季竹尘教导她时的点点滴滴她并没有忘,只是记不清晰了。 熟悉的师父,陌生的季宗主,摆满书案的绣阁,落叶纷纷的讲武堂,渐渐重合,摇摆不定。恍惚间又生出厌世的情绪,魂魄撕裂又重新粘合的痛楚让她几乎坚持不住,心想大不了就此一了百了魂飞魄散算了。 耳边的声音仿佛过了水,缥缈空灵,忽远忽近,似乎是蒋笛的发问:“棠棠,你来蓬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寻人。 寻什么人? 寻找我的不可失去之人。 那日在讲武堂,季竹尘将渡微剑横在她面前,“我送一道剑意与你。” 可是渡微剑可以让妖物无处遁形,一旦触碰,自己的鬼气根本扛不住渡微的剑光。如果自己那时伸出手去触碰,是不是登时就要被打回原形,被季竹尘发现,落得个元神俱灭? 或者说,那时候,季竹尘就怀疑过她的妖魔身份。 果然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不配触碰月光,阴沟污泥里的肮脏鬼修,不应该有任何奢望。 大约过了两日,蒋笛与慕尚水路换了马车,到了皇城附近的附属城,期间朱棠醒过几次,随后便再次失去意识,慕尚惧怕蒋笛拿剑砍她,索性闭嘴不多说话了。 慕尚财大气粗,知道自己娇生惯养啥也不会,干脆负责掏钱算了,挑了家看起来非常气派的酒楼,甩下一锭金子,吩咐店二道:“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蒋笛兴奋得搓搓手,被褚三叔荼毒已久,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恨不得能多长几张嘴。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隔壁桌的一桌客人正在说关于皇城的事情,蒋笛和慕尚便多听了一耳朵。 “不是吧老兄!你还敢去皇城?最近两江大营可不太平!” “那有什么办法?跑生意嘛,不过说起来那个平宁国师到底是什么人?韩将军说他是妖怪,可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那!” “青天白日哪来那么多妖怪!我觉得这事韩将军不占理,谋反可是杀头的重罪啊,虽然谁坐龙椅跟咱们老百姓没关系,但是大逆不道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啊!” “要不是皇上太过宠信平宁国师,也不至于” 杂七杂八听了一堆,还包括不知真假的陈芝麻烂谷子宫闱秘史,慕尚气的摔了筷子,想要冲出去教训那些乱嚼舌根的“贱民”,什么时候天子威严也是可以肆意谈论的了? 结果被蒋笛一把拉了回来,蒋笛先前听说过人间发生战乱,原以为是那种几日便能平定的叛乱,如今亲眼得见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战火已经绵延到皇城脚下,两江皆被叛军占领,无家可归的难民流离失所聚集到皇城城门外,是韩兼邺派人妥善安顿,借此又收拢一波民心。 慕尚原本欢天喜地回家,出了门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民不聊生的场面,惊吓得几乎要大哭起来,看到城门上悬挂的正是自己大哥的首级,更是几乎晕厥。 不仅如此,城中告示板上分明贴着慕尚公主的通缉令,蒋笛回头一看,方才吃饭的那家酒楼的店二鬼鬼祟祟与街上的巡差交头接耳,巡差按住腰间佩刀,已经向自己与慕尚走来,慕尚的容貌在人间算是出众,十分惹眼,蒋笛暗自懊悔没有将她脸涂花了伪装再带出来,只能拉着慕尚的手,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试图将巡差甩掉,然而慕尚却完全不明白状况,甩开蒋笛的手,跺脚道:“我是大慕的公主,我就不信谁敢对我造次!” 我的天呐我的姑奶奶!蒋笛心中叫苦不迭,果然慕尚一嗓子叫出来,大街上看过来的人更多了,毕竟叛军头领韩兼邺重金悬赏,说不心动都是假的。对前朝再忠心耿耿,也比不过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仙门中人严禁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可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蒋笛捏起一个风诀,将周围想过来捉拿的一众巡差逼退,然后召出绕泉剑,扯着慕尚的衣领子御剑而起。 街上的百姓哪里见过会飞的剑和踩在剑上会飞的人,有几个老人当时便大呼“剑仙”,然后当街叩拜不止,被巡差扯起来教训道:“什么剑仙,那些是妖魔,都是妖魔!” 慕尚衣领被蒋笛扯在手里,脖子被衣领卡着,呼吸困难,脸也憋得通红:“贱民!放开本宫!贱民!贱民!”然后向下一看巍巍高山都成了脚下的浮云,登时晕了过去。 城里是暂时不能呆了,蒋笛御剑在半空中俯瞰,抿着嘴唇忧心忡忡,城外叛军驻扎,也不是个好去处,只能再远些,找了个无人的山洞落脚了。 蒋笛随手拢了一堆草叶子,将霜雪拍了拍,然后将慕尚丢了上去,然而朱棠却醒了过来,道:“无敌,是不是出事了?” 蒋笛正忙着生火,从乾坤袋里摸出来两块打火石正在努力敲打,然而冬日柴火浸了雪,十分难生火,弄了半天连火符都用上了,只燃起来一个火苗,还随时要熄灭的样子。 “是啊,慕尚的家里出大事了。”蒋笛呵着手。 朱棠在乾坤袋里翻了翻,只找到一条大氅,两个女孩子挤在一起披着大氅瑟瑟发抖,此行匆忙,原本朱棠想随身携带的那个萤囊还挂在床头没有带出来,不由得大为懊悔。原本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便让慕尚回去投奔修斓,想着慕尚毕竟是修斓一手带大,应该还有利用价值,起码能保住她一条命。 如今自己苟延残喘,若是继续寻找修斓,被抓了现行,那么恐怕再没有回蓬莱的机会,她并非畏惧离别,谎言交换来的终究是谎言,总有破灭的一天,只是连睹物思人都不能,那么未免太悲伤了。 而且朱棠发现身上还少了一样东西,就是修斓给她的应声虫羽,很有可能是打斗的时候掉落在了林风幻海。应声虫羽是常见的玩意,做成耳坠更是没有什么亮眼之处,奇特就在于用鲜血喂养的那个人,如果被人捡取,细细研究迟早会发现此物玄机,那就大大不妙了。 蒋笛坐下来,搓了搓手插进朱棠的衣服里,笑道:“真羡慕师父和三位宗主,大雪天穿着单衣也不冷,等我以后修炼到了这个程度,我就变个男身,去人间随便找个大街,表演大雪天光膀子胸口碎大石!嘿嘿,那我一定发财了。” 变了男身就可以随便光膀子吗?羞也不羞啊!朱棠哑然失笑,伸出手指戳了下蒋笛的额头,道:“那我只好去帮你收钱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唯有年少是情真 山间的风呼啸着,一场大雪飘然而落,慕国都城位于中原,不比塞外苦寒之地,一年到头很少能看到落地不化的雪。 今年是个例外。 慕国气数已尽,似是有茫茫飞雪千里银装素裹相送,才衬得上一国之君帝王之血的断绝。 蒋笛与朱棠依偎在一起,说笑了一会,又忍不住将话题引到了眼下的战乱上面,被吓晕过去的慕尚悠悠醒转,道:“这是哪里?” 蒋笛道:“你醒的正好,你别管这是哪里,我问你,那个叛乱的韩将军是什么人?” 慕尚思考了一会,道:“韩兼邺吗?他是两江大营的主帅,我就见过他几次而已,别的不知道了。” “那平宁国师呢?”蒋笛又问道。 慕尚刚要回答,便被朱棠打断:“无敌,别问了,这个人你最好不要和他扯上一点关系,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慕尚不服气:“平宁大人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是坏人,贱民你不要胡言乱语!” 朱棠嫌她聒噪,随手屏蔽了慕尚的神识,道:“你见过的平宁国师不过是一张假皮而已,他是个疯子,慕国有今日都是拜他所赐。” “棠棠,这场战争有些不对。”蒋笛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过朱棠附耳道:“蜃语楼擅长占星,我偶然查阅过相关记载,二十年前慕国帝星便陨了,不知为何又苟延残喘起来,前些日子师父说将星犯帝星,慕国怕是要亡国了。”顿了顿又道:“那年我还没出生,听说有一场水灾,是平宁国师治好的,若不是此人,只怕水会直接淹了皇城吧?他这样做也是积德行善,倒也不像是坏人。” 逆天而行,怕是只有地魔才会有这样的本事与胆量。真是个疯子,朱棠心中冷笑一声。 “我恰好知道内情。那场大水原本就是魔族内斗引来天降异象,他顺水推舟卖了慕国一个人情。平宁帮助皇帝续了二十年的国运,代价是皇帝将来的女儿,也就是慕尚。” 慕尚的父亲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只要能让他多过二十年位高权重锦衣玉食的生活,别说送出去个女儿,直接让他断子绝孙估计他也会同意。 蒋笛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那时我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平宁将我的魂魄囚禁起来,直到慕尚长大能够成为我的宿体。”朱棠云淡风轻地说道。 这样轻巧的语气蒋笛听了心里却是一痛,人死如灯灭,前尘种种都在奈何桥上一碗汤饮了个干净,如果不是执念深重,又怎么会选择逆天而行留在人世。 “棠棠”蒋笛心翼翼地开了口,却又紧张起来:“我有个问题,不过你不用必须回答,你不说也可以的,我不是非要知道” “你是想问我的死因吗?”朱棠的目光盯着那捧的篝火,目光如同水中跳动的火苗,却是冰冷的,仿佛随时会熄灭。“我忘了,有可能是淹死的,也有可能是病死的,亦或者睡了一觉,便成为厉鬼了。” “平宁国师一把火烧了我的坟墓,我无处可去,就算明知道这条路是错的,也要走下去。”朱棠淡淡道。“我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出身,十几岁的时候逃婚去寻找一个故人,可是没找到,回家后大病了一场,我以为他会回来看我,可是他没有,直到我死了,都没有再见他一面。” 病中的人多少有些伤春悲秋和头脑不清楚,那时的朱棠身体好些的时候会去绣阁中一等就是一天,反反复复研了墨,写下的诗句却都烧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死了他就会回来看我了”这个念头盘踞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熬好的药从那时起一滴都没有再入口,都喂了院中的海棠花。 蒋笛情窦未开,却也是看过一些坊间才子佳人的话本,大致明白了什么故事走向,无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中暗暗恨起那个害朱棠年纪轻轻就殒命的负心人。 “其实这世间也不是只有情情爱爱,我依赖他仰慕他,也不是非要与他相亲相爱,只是恼他忽然离开,音讯难寻而已。”朱棠叹了口气,这世间的感情何其复杂,她与季竹之间的牵绊,早就从她化为厉鬼的那一刻成了一段孽缘。 “我知道我知道,棠棠,我与你投缘,愿和你成为挚友,若你哪一天不告而别,连封信也不寄给我,我只怕会气得疯掉。”蒋笛又问道:“那你后来再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朱棠神色平静,地上那堆火苗却骤然变亮,跳动起来:“我屠了一村五十几人,他来见我,为的是除魔歼邪。” 蒋笛打了个冷战,这样触目惊心的事情就这样用平静的语气讲述出来,实在有些骇人听闻,还带着些许苦楚无奈。身为修道之人,她知道这是错的,可是身边的人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好友,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朱棠道:“你害怕我吗?” 蒋笛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道:“不过这样也安心了许多,你是我在蓬莱府最好的朋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别把我想的太好,我一没有高人相助,二没有埋在风水宝地,既已成为鬼修,手上必是沾过血的。”朱棠闭上了眼。有些事坦白说出来,反而没那么多顾虑,从踏上蓬莱与蒋笛相识的那一天,朱棠就知道她与蒋笛必定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她并不是不在意蒋笛这个朋友,只是老天不会因为在意便对任何事心慈手软。 “棠棠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不,我不会与你成为敌人的!”蒋笛原本很轻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 “但愿吧”朱棠的声音细若蚊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什么有情人感动天地都只是话本子里糊弄闲人的,正邪不两立,从来不会有例外。 自古鬼修的仙途便极其渺茫,逆天而行难成正果,魂修因为无依无靠,十有八九最后都会坠入魔道,前车之鉴太多了,难以枚举,可是如果有选择,谁又愿意走上那一条万人唾骂的路呢? “不过以后你最好还是与我保持距离吧,我也许会连累到你。”朱棠叹气道。 “不怕,我堂堂湖州蒋家少主,不怕你连累!”蒋笛拍拍胸脯,眼神中满是少年人的神采奕奕。 这番话说的恳切,朱棠心中十分感动,这样赤诚的一份温情,哪怕是骗她,她也认了。 朱棠沉沉睡了过去,眼下伤势未愈,贸然回蓬莱只怕更容易露马脚,季竹尘误以为玄霜是自己,已经气的七窍生烟,若是自己再撞上去,只怕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诛杀于渡微剑下。 慕尚坚持要回皇宫,即将成为亡国公主,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大街巷都是慕尚的通缉令,总要找个容身之处。这场战争实在不同寻常,说没有修行者介入,那是不可能的,回慕国皇宫也许会有线索也说不准。 感情线好难写,偏爱剧情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章 爬城墙要小心背后 自从战火燃起,韩兼邺的便势如破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攻到了皇城下,朱棠一点都不意外这种局势,一方面慕尚的父亲仁义不施将先皇打下的盛世祸害得只剩下个空壳子,又利欲熏心招惹邪魔,早就是修斓的牵线傀儡,而韩兼邺应了天命,两江大军阵营上方已经聚了龙虎云气,就算他不出兵,也有别人来推翻慕国的统治。 此时两江兵营韩兼邺的部下驻扎在皇城外,僵持不下,似乎在谈判,从何种方面来说都是多此一举,乱臣贼子的名声反正也洗刷不去,干嘛还做出一副君子模样?一方面后方有粮草供应,另一方面兵强马壮,根本不担心时间问题,而皇城早就危如累卵,朝不保夕。韩兼邺大可以直接攻下皇城,为何按兵不动,满大街张贴慕尚的通缉令,就像是等着慕尚回来自投罗,这真是太奇怪了。 什么灰泥涂脸,装瘸装瞎装逃荒的招数用了个遍,蒋笛总算带着慕尚平安过了韩兼邺驻军的封锁线,这几日躲躲藏藏风餐露宿,顺利到了皇城脚下。然而皇城戒严,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巍峨的城墙满是风雨侵袭留下的痕迹,闸门紧闭,城楼上只有哨兵在巡视,原本蒋笛还怀疑慕国还有什么让韩兼邺忌惮的杀手锏,此时一看,更是疑惑,总不至于唱的是空城计吧? 这位蒋家少主,正经的不见得会多少,夜黑风高爬个墙却不在话下,御剑的光芒太盛,难免被人发现,所以只能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爬上去。 蒋笛将绳子绑上一枚铁钩,这东西还是她离家出走时用的,帮了她大忙,还好没有扔,居然还有再用到的一天。铁钩在黑夜中旋转,咻地一声便飞了出去,勾住了城墙上一块石头,蒋笛扯了扯,确认没有任何问题,然后嘱咐慕尚躲好,然后攀着绳子爬了上去。蒋笛修习过轻身功法,像只猫一样轻巧地爬了上去。 “我我我!”慕尚在下面疯狂的连比划带做口型。 “嘘,别吵。”蒋笛比了个手势,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抛了下去,慕尚的腰上有蒋笛事先绑好的卡扣,系好绳子后蒋笛撸起袖子便开始拽,蒋笛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仙门也没有女子不能露胳膊的礼教规矩,臂上的线条流畅又好看。 拉绳子拉到一半,城墙内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蒋笛赶紧趴下敛了呼吸,她是修行之人,普通人轻易不会发现她。 原本等巡逻士兵走过去,蒋笛再把慕尚拉过来,下了城墙用个疾行法术就可以完美潜入皇城了,等进了皇宫就是慕尚的地盘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实际操作起来却不尽如人意。 蒋笛:“我真傻,真的,我就不该高估你。” 朱棠辛辛苦苦练出来的一身修为,慕尚半点不会用,爬个城墙笨拙得像个人形鸭子,蒋笛任劳任怨地将她拽了上去,结果她又脚下一滑掉了下去,蒋笛眼疾手快拉住了绳子,慕尚这才免了大头朝下摔个脑花四溅。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蒋笛终于将慕尚拉上了城墙,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登时愣在原地。穿着整齐的士兵手持火把,在城墙下形成一整条火龙,剑拔弩张明显已经等待多时了。 糟了,大意了。 那些士兵从中间散开,让出一条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道人从士兵中走出来,捋着胡须,笑道:“两位友,贫道恭候多时。” 蒋笛顿时头皮发麻,她一眼就认出来,这山羊胡子的道人走路的步法乃是沧山岭的功法,原本以为修仙界有几个追逐名利的臭鱼烂虾想借着人间乱世图个荣华富贵,不足为惧,却没想到幕后的推手竟然是修仙界三大门派之一的沧山岭。 沧山岭一向做事狠辣,轻易不出手,能逼沧山岭出手的就一定不是等闲的事。 “拜见公主殿下。”那山羊胡须道人行了个松松垮垮的礼,很明显没有将慕尚放在眼里。 “孟泽也将军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劳烦公主这边请。”那道人做出个邀请的手势,火光映着那笑容越发阴森,慕尚不疑有他,便要往下走,被蒋笛紧紧扯住。 “你怎么不走?”慕尚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回头对蒋笛道。 蒋笛戒备地盯着那山羊胡须道人,道:“沧山岭八宗十六派,入世者寥寥,阁下修为金丹圆满,何必红尘徒惹烦恼,也不怕损了名声?” 那道人笑道:“友眼光毒辣,真不愧是湖州蒋家传人,贫道慎行子,最不怕的就是损名声。” 慕尚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蒋笛却是面色一变,拳头不自觉握起,忘了手中还扯着慕尚,慕尚吃痛,惊叫一声,蒋笛忽然抓着慕尚的胳膊,在城墙上跑了数百米,吓得慕尚几乎口吐魂烟,生怕一个失足便掉下去,不管是掉到城墙里还是城墙外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跑着跑着,眼看着将那些士兵落下一段距离,蒋笛忽然抓着慕尚的手,将慕尚往城墙下一甩。 “啊——哇哇——”慕尚惊得尖叫都走了音,肩膀差点脱臼,就在以为自己命休矣的时候,蒋笛御剑而下,扯住自己的腰带,甩了一圈,将追上来的士兵踹飞。 好在腰带够结实。若是朱棠知道,生死关头,慕尚的脑子里居然浮现出这一句话,恐怕再也不想和此人共处一体。 蒋笛保持着低空御剑的状态拖着慕尚,慕尚的鞋底在街道上几乎要摩擦出火星儿来,街道两旁房屋树木纷纷以极快的速度离自己而去,尖叫不止嚎啕大哭起来,忽然身体一抖,骤然轻巧起来,攀着蒋笛的胳膊,稳稳地踩在了飞剑上面。 蒋笛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朱棠醒了,道:“棠棠,这事儿不对!沧山岭竟然出手了!” 朱棠拍了拍耳朵,呲牙咧嘴道:“哭的吵死了,眼泪都流我耳朵里了!那老头是什么人?” 蒋笛喘了一口气道:“慎行子,沧山岭名声最差的一个长老,年纪一大把,脸皮也一大把,脾气又臭又硬,身为正道中人没有一点正道的觉悟。” 蒋笛嘴皮子飞快,数落了一大堆才说到了正题:“慎行子憎恨邪魔外道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宁可错杀千万,绝不放过一人,他竟然出现在这,说明这场战乱必然与魔族有关!” “无敌,停下!” 号角声与鼓声响起,城中大街上士兵已经集结,将朱棠与蒋笛的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向后一看慎行子也跟了上来。 没有退路了。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苦也。其实棠的伤还是挺重的,补充一下我这里的设定,鬼修分为魂修与尸修两种,魂修要脆弱一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将军设宴请君入瓮 即使外面丢城弃地,节节败退,皇城内还是隐藏了这样一支精锐的禁卫军。士兵们步伐整齐,眼中是热血,是忠诚,是身为军人不屈的信仰。 究竟是何人,竟然能将皇城内的少爷兵都训练得如此精锐,弓弦收紧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每收紧一分,危险也就多一分,伸手去拔剑,却摸了个空,惊道:“我的剑呢?”除去之前用掉的,乾坤袋里应该还有一把剑才对。 蒋笛道:“那个废物点心嫌重不肯带!”乾坤袋是一个储物空间,能够将法宝随身携带,却不会改变应有的重量,再探一下乾坤袋,果然里面几件比较沉的衣物与兵器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些金银细软。 慕尚自知理亏,憋着不说话,朱棠抬手拔下两根钗,道:“这玩意你戴一脑袋怎么不嫌重?”然后手腕用劲将金钗射出,丝毫不心疼,“嗖嗖”两声击落飞过来的几支羽箭。 长街的尽头传来拍手声,道路两旁的士兵训练有素地让出一条路,长长的影子在月光中一点点被火把的光冲淡,那人站在朱棠面前,看铠甲上的帽缨,应当就是军队的将领。 领头的将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古铜色的脸庞,身穿轻甲,腰间三尺青锋,步伐从容稳重,看得出是常年习武练就的铮铮铁骨,朱棠自然是不认得此人,悄悄问慕尚:“此人是谁?” 慕尚被这阵势吓得要昏过去,声音细弱蚊蝇:“禁卫军大将军,叫林泽也还是林庭也来着” 朱棠就知道指不上慕尚什么,打断道:“总之姓林对吧?” 慕尚:“对吧?” 朱棠抱拳道:“林将军,好久不见,本宫前往蓬莱仙府修行,祈求国运昌盛,因牵挂父皇回来看看,与好友玩闹实属误会,劳烦各位兴师动众一趟是本宫的错,烦请将军送本宫回宫。” 那将领似乎是憋不住想笑,朱棠与蒋笛后背相抵,警惕地望着四周,终于那将领笑出声来,道:“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末将孟庭也,在这里等候公主多时了。”然后上前一步行了个简单的礼,道:“府中备下酒菜,公主请移驾。” 朱棠盯着孟庭也的脚下,他方才走那一步,竟然在青砖上踏出半个脚印来,一身威压密不透风,朱棠的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这孟庭也是个内功高手,即使碰上修行者也未必落于下风,朱棠猜不出这人喜怒,动手也没有胜算,看来今日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 皇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外城居住皇亲大臣与百姓,内城则是皇宫。禁卫军大将军孟庭也的府邸就在外城,果然已经吩咐厨子摆上了一桌宴席,朱棠与蒋笛落座东席,心中仍是戒备大于信任,身后齐刷刷站了一排士兵,分明是怕这二人跑了,这架势根本不像是欢迎公主回朝,鸿门宴还差不多,纵然饥肠辘辘,也不敢动筷子。 这孟庭也身为禁卫军统帅,家中却甚是清贫,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兵器铠甲,也没什么烟火气,虽然灯火通明,却总觉得阴气森森,朱棠忍不住对慕尚道:“请你不要发抖好吗?” 菜肴陆陆续续上齐,两个年轻的侍卫上前斟酒,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朱棠与蒋笛一眼,朱棠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城墙上遇到的那个沧山岭道人慎行子,孟庭也坐于主位,摘了头盔放在手边,身上战甲也不解下,对朱棠道:“粗茶淡饭,望公主不要嫌弃。” 这将军府上没什么好的器皿,比起皇宫贵族的珍馐玉盘来说自然是逊色,可是那白瓷盘里盛着的尽是些大鱼大肉,说是粗茶淡饭实在是有些谦虚了。 “感谢孟将军盛情款待,只是本宫听说父王身体抱恙,孟将军能否送本宫回皇宫?”朱棠道。 慕尚声道:“我饿了,我们能不能吃点东西再走?” 朱棠维持着面上的笑容,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孟庭也道:“公主与贵客为何不下箸?可是酒菜不合胃口?是了,公主从前在宫中,用膳之时都有歌舞作陪,是末将考虑不周了。” 说罢拍了拍手,从殿外走进来两名佩剑的士兵,这两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原本应是纤弱美少年,却硬生生在战场上磨练出一丝杀伐之气,这两人从腰间抽出长剑,道:“请以剑舞,以娱公主。” 孟庭也笑道:“孟某是粗人,军营里也没有美人,淫词艳曲听了恶心,倒不如舞剑来得痛快。” 朱棠摸不准孟庭也到底要干什么,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有劳两位兄弟了。” 那两位士兵行了礼,便舞起剑来,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朱棠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爬,这分明是一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什么舞剑助兴,分明是来耍下马威的。 蒋笛以手托腮作牙疼状,侧脸向朱棠,含糊不清道:“棠棠,怎么办啊。” 有人抬上来一面大鼓,那两个少年士兵便站在鼓上,咚咚作响,一开始还有模有样地舞剑,孟庭也不满意,道:“太慢了太慢了,怠慢了公主,是想掉脑袋吗?”那两个士兵便加快了速度,一招快似一招地打了起来,越打下手越重,丝毫不留情面,仿佛对方是生死大敌一样,甚至血都溅在朱棠面前的白瓷盘里。 “公主殿下,为何还是不下箸呢?是歌舞不合心意,还是嫌弃饭菜粗鄙难以入口?”孟庭也道。 蒋笛左右为难,心想反正这酒菜没有毒药的气息,不如就给个面子吃几口,挤出一个笑容道:“孟将军府上的厨子真是好手艺,这红烧肉看起来肥而不腻,色香味俱全,我先吃为敬。”说罢便用筷子夹了一块,要往嘴里放。 “无敌,别吃!” 蒋笛愣住,筷子尴尬地停在半空,她注意到朱棠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朱棠是个即使面对多目狼蛛那样妖兽都面不改色的人,到底是什么能让她如此惊恐? 朱棠只能无力地摇着头,疯子,那孟庭也绝对是个疯子。朱棠成为厉鬼,手上自然是有不少人命的,人肉的味道与色泽她再熟悉不过,那白瓷盘中盛放着的色泽红润的肉块与排骨,分明就是用人的肋骨切段烹制。这世道几时沦落到人吃人的地步,几乎令她作呕。 蒋笛低头一望,盘中分明是半张人脸,皮肉已经煮烂,浑浊的眼球像死鱼的眼睛,正在盯着她。蒋笛惊叫一声,蹭的站起向后退了几步,胃中一股酸水涌上来,强行压了下去。 孟庭也的脸上仍旧是笑容,道:“这是昨日战死的将士,公主殿下可是觉得不新鲜?那么换点新鲜的来。” 闻声那两名舞剑的士兵停止打斗,齐刷刷下跪,右手举起剑,向着自己的左手砍去,手起剑落,手掌掉落在地,断口处鲜血喷涌而出,那两名士兵却维持着跪地的姿势,腰杆挺直,连晃也没晃一下,齐声道:“请公主享用。” 立刻有人用白瓷盘盛了那两只断手,呈给朱棠与蒋笛。蒋笛看着那鲜血淋漓的手,估计今后是要对白瓷盘有心理阴影了。慕尚没有声音,估计已经吓晕了,朱棠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道:“孟将军,这是做甚?” 孟庭也将面前酒盏一饮而尽,大笑道:“这都是因你而死的将士啊!” 朱棠纳闷:“因我?” 那跪地的两名士兵抬起胳膊,又是手起剑落,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从肘部砍下自己的左臂,齐声道:“请公主享用!” 朱棠头皮发麻,成鬼后她便没了后路,自问天不怕地不怕,只要不涉及季竹尘,哪怕是天王老子,她也敢扯根胡子下来,很久没有什么东西让她体会到恐惧的感觉了。孟庭也绝对是个疯子,这整个皇城都疯了,这些人被叛军围困月余,却还没有弹尽粮绝,靠什么坚持下来不言而喻。 朱棠盘算着局势,此时自己有伤未愈,不宜动手,蒋笛虽然是修行者,也未必打得过孟庭也,何况还有那个沧山岭的慎行子,硬打绝对没有一分胜算,若是自己独身一人也就罢了,连偏偏蒋笛也在 正在思考时,孟庭也冷笑一声,跪地那两名年轻士兵齐声又道:“请公主享用!”然后挥剑将自己头颅斩了下来,鲜血喷薄一地,两颗圆滚滚西瓜一样的头颅滚到蒋笛脚下。 蒋笛又惊又怒,还不等朱棠反应过来,蒋笛便一脚踹翻了桌子,白瓷盘摔了个粉碎,肉块滚落一地,全然不顾身后的士卒兵戈在手,持剑指向孟庭也,骂了句脏话,然后道:“你是不是疯了!” 这也差不多是蒋笛的忍耐极限了,朱棠揉了揉太阳穴,十分头痛,事到如今想打也得打,不想打也得打,只能开打了。 没有趁手兵器,朱棠索性掀起桌子,向孟庭也扔了过去,然后去拉蒋笛,那桌子乃是黄杨硬木所制,还未到孟庭也面前便被内劲冲了个粉碎,朱棠扯了蒋笛的袖子便要往外跑,冷不丁被绳索套住脖子,拖行十几米,那绳索上面用墨笔绘了符文,明显是为修行者准备,越挣扎越紧,勒得朱棠涕泪齐下喘不上气来,挣扎也无济于事,失去意识之前,朱棠看到蒋笛的绕泉剑被挑飞,数十士兵用长矛架成樊笼,将蒋笛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段情节半夜写的超级爽,非常喜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韶霭挑食怎么办 自从放了年假,蓬莱府似乎冷清了不少,往日热闹的讲武堂积了厚厚一层雪,房顶上的雪没人清理,十分干净,连个脚印也没有,加上阳光充足,便成了重明鸟韶霭最爱的地方。 “祖宗!下来吧!”苏洺的怀里捧着一堆仙果,愁眉苦脸,重明鸟以琼膏为食,然而那琼膏何其珍贵,就算是仙门家大业大也不能顿顿喂鸟吃这个,苏洺摘了些仙果回来,想着糊弄一下这位白毛祖宗,偏偏这韶霭被季竹尘惯坏了,不屑一顾。 韶霭高傲地抬起头,一挥翅膀,浇了苏洺一头一脸的雪。苏洺身为剑宗大师兄,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也就这只鸟敢给他脸色看,要是让韶霭在屋顶上做窝住上这么一个冬天,讲武堂屋顶非塌了不可。 “韶霭,下来。”季竹尘的声音响起,声音飘渺似乎很远,转头一看季竹尘的身影已经从讲武堂外走了进来,藏青色的外袍上落了些雪,就像是夜幕上的几点星子。 韶霭见了季竹尘,那股趾高气昂的劲儿顿时萎靡了,恋恋不舍地在屋顶上转了个圈,然后扑棱棱飞了下来,鲜红的眼珠转了转,讨好地蹭着季竹尘的衣袖。 苏洺仿佛见到了救星,道:“拜见师父。”自从上次从海边渔村回来,苏洺可是有几天没见过自家师父了,每日晨昏定省也免了。 “我上次说过,韶霭若是不听话,那便饿它一顿,自然就不挑嘴了。”季竹尘淡淡道。 苏洺抚摸着韶霭的羽毛,道:“韶霭是师父的灵禽,弟子自然不能怠慢。韶霭的年龄相当于人类幼童,调皮些也是正常的。” 季竹尘只是故意吓唬韶霭,不会真的让它饿着,对苏洺道:“你倒是好脾气。” 韶霭顺从地从苏洺袖子里叼了一枚仙果,献给了季竹尘,苏洺顺嘴道:“讲武堂真是冷清不少,那日蒋笛与慕尚走得那么仓促,也不知慕尚的伤怎么样了。” 季竹尘道:“既然能走,自然是好了。” 苏洺道:“眼下凡间并不太平,师妹聪明果敢,一定没事的。” 季竹尘闻言一震,盯着苏洺道:“我并无意愿,收慕尚为徒。” 苏洺一时嘴快,平时与绛鸿生摘星他们调侃惯了,没加思考便将这戏言说了出去,完全没想到季竹尘神情如此严肃,忙行礼道:“弟子失言。” 季竹尘也知道自己有些过激,叹气道:“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弟子,不必一副我要活吃了你一样的面孔。”他神情似有不忍:“罢了。” 苏洺抬起头,道:“可是,既然师父无意收为何在蜃语楼准备弟子魂玉,又为何对慕尚另眼相待?” 季竹尘沉默不语,眼睫毛低垂着微微颤动,大弟子苏洺跟着自己已经有百余年了,待人宽厚,像个管家一样打理着剑宗上上下下,对待师弟师妹倒比自己这个师父还要用心些。 “我还真是不适合做人师父,苏洺,你们师兄弟六人跟着我,想必受了不少委屈。”季竹尘道。 苏洺有些意外,他从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季竹尘口中说出来,当即道:“不曾!师父何出此言?能拜入剑宗,是弟子们几世修来的机缘,哪有什么委屈?” 苏洺当年是个落魄剑客,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做个赏金猎人混口饭吃,早早磨光了少年锐气,甚至差那么一点,便要沦落成一个杀手,接的第一个杀人单子,目标便是隐姓埋名行走在人间的季竹尘。那时候围剿地魔的大战刚刚结束不久,季竹尘在仙门中崭露头角,一战成名。苏洺还不知道他的对手是怎样的一个人,仅仅以为他只是个得罪了人的,倒霉的年轻道士而已,有人出三百两银子,买他那条命,和他那把看起来不错的剑。 杀人越货,在江湖中再常见不过。然而剑锋距离季竹尘脖颈只有一寸的时候,他便后悔了。 “你为何要成为这样一把不辨是非对错的刃呢?”季竹尘的侧脸在烛光中犹如一块温润的玉,手中瓷杯中是一盏清冽至极的水。 瓷杯,慈悲。 季竹尘将那杯水递给了那个走投无路的落魄剑客,然后带他回了蓬莱府。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些年在师门修行,关于自家师父为何极少收徒,种种传闻,苏洺不是没有耳闻。季竹尘命里有缺,注定有一大劫,大劫未过,则会妨碍至亲,季竹尘没有亲人,也没有倾心之人,只有这些徒弟可称之为“至亲”。 所以季竹尘成为剑宗宗主这三百余年,只收了六个弟子,个个都是天资卓绝的大劫之人,唯有这样,才能与季竹尘的命格相抵。 苏洺自己不必多说,二师弟郁华楼天赋极高,却心智未开,已经闭关三十三年。三师弟绛鸿生入门前是个落魄书生,一身文人傲骨,宁死不肯乞讨,险些饿死街头。四师妹星河与五师妹摘星是一对亲姐妹,不知因为什么顺着竹筏漂过了结界也算是机缘,便留在了蓬莱府。六师弟燕朔危则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到老估计也是个光棍一条。 世道多艰,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意难平。 季竹尘望着蜃语楼的方向,似乎犹豫了很久,道:“其实你原本是有一个师妹的,只是她不会再回来了。” 一道流光从蜃语楼五层飞出,在云层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季竹尘手中。季竹尘的眉心皱起一个川字,闭上双眼似乎不忍,却还是将手中那枚原本存放于蜃语楼的空白魂玉捏成齑粉,从指缝簌簌落下如同星屑,轻声重复了一遍:“她不会回来了。” 苏洺错愕,试探着问道:“师父” 季竹尘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道:“她死了。” 山谷中的风似乎被困住,回声呜咽,回荡在十二峰中。 夜色浓重得如同驱赶不开的黑色蝼蚁,密密麻麻,固执地躲在阴暗的角落,在黎明之前尽可能更多地苟延残喘。阴暗潮湿的地牢内,走廊的尽头燃着一盏油灯,油快要燃尽了,狱卒贪酒喝得酩酊大醉,早就忘记续油,微弱的火苗跳动几下,犹如一捧鬼火。 隔年的稻草阻隔不了来自地底深处的寒凉,早已经结成了冰霜,将腐朽的稻草冻在了地上。身体很沉重,灵魂仿佛飘在空中,俯视着自己那并不安稳的睡颜。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即便是琼楼玉宇,也不会比这里更冷了吧。幽暗,潮湿,沉重,像她那个被修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的坟墓,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去。朱棠睁开双眼,一盏遥远的,微弱的灯光映入眼帘,是这座地牢唯一的光明。 朱棠心念微动,指尖聚起微弱的幻火,想将周围看得更清楚些,然而那幻火刚刚亮起,手腕上便闪过一圈金色的咒文,指尖仿佛被针刺入指缝,痛彻心扉,朱棠闷哼一声,幻火瞬间熄灭。 然而那痛楚并未停止,刺痛感顺着五脏六腑,延续到丹田气海,密集而连续的疼痛,就如同被数万根针刺痛一样。朱棠发现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住,顺着手腕望过去,咒文的光芒顺着铁链流动,轻轻扯了一下,那铁链很长,连着囚笼,难以撼动。 这铁链上的咒文绝不普通,似乎是能阻断修行者的金丹气海流转,朱棠试了几种方法,均没有作用,丹田痛得忍不住蜷缩起来,摸了摸身边,摸到了另一只手。 太好了,无敌也在!朱棠喜不自胜,连忙爬过去将蒋笛摇醒。蒋笛只有两条胳膊被铁链束缚着,下意识便去挣脱。 朱棠原本想提醒,然而已经晚了,蒋笛惨叫一声,缩成一朵蘑菇,半天才缓过来,忍着痛楚,仔细看了一下那铁链上的纹路,连连摇头,道:“沧山岭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这东西是缚乾坤。” “什么是缚乾坤?”朱棠问道。 “这锁链上刻的是上古密文,用黑曜石锻造成锁链,则天下无不可束缚之物,所以叫缚乾坤,沧山岭肯把这种品阶的半神器拿出来对付咱们两个,是不是疯了?”蒋笛满脸的不可思议。 朱棠举起手端详着缚乾坤,这锁链居然和平分秋色一样都是半神器,看来沧山岭这次是奔着修斓来的,天下无不可束缚之物,也就是不管是人是仙,是妖是魔,都会被锁住气海无法挣脱,除非自毁元神。 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享受到地魔的待遇,被半神器锁住一次,真是啼笑皆非。蓬莱府那件平分秋色曾经对自己失效,修斓解释说是因为慕尚体内的帝王之血可以冲撞神器之灵,半神器品阶还不够高,所以会失效,那么是否可以如法炮制?这只韶霭挑食,不如红烧了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帝王之血的谎言 一滴血落下,无声无息,与黑暗融为一体,手腕上金色的咒文光芒稍纵即逝,而内府的束缚之感没有分毫减轻,也就是慕尚的血并没有解开缚乾坤。 难道是慕国将亡,慕尚的帝王之血也会失去作用?她与蒋笛被扔进地牢,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这点血还是勉强咬破手指挤出来的。 “棠棠,你在干什么?”蒋笛纳闷道。 “无敌,你是否听说过帝王之血可以压制神器的说法?”朱棠问道。 蒋笛想了想,道:“从未听说。血脉传承的是力量,人间帝王再辉煌也只是普通人,想必也没什么好传承的,我从未听说过谁的血能克制神器。” 修斓这个大骗子,朱棠心中暗暗骂了一声。 走廊里忽然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音,朱棠与蒋笛猛地站起,一脸防备地看着牢房外面。 那盏风雨飘摇的油灯终于灭了,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比黑暗更黑暗的东西走了出来,脚步声没有由远及近,而是凭空响起,哒哒,哒哒,泛着回声,穿过了牢门,朱棠连忙拽着蒋笛退后几步,将蒋笛护在自己身后。 黑雾落地,化成了一个戴着半张黄金面具的男人,修斓的声音响起:“公主殿下,臣不辞辛苦前来救驾,您却在心里数落臣的不是,这有些过分了吧?” 蒋笛在蓬莱海会那天曾与修斓见过一次,认出这就是平宁国师,却不知为何,感觉到这位平宁国师身上似乎有魔族的气息,十分危险。 “修斓,你来干什么?” “公主大人真是没良心啊,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就这样冷言冷语,伤了臣的心啊,有了美人儿,就不要我这个大美人了吗?”修斓委委屈屈地嗔怒道。 朱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敬道:“蓬莱美人千千万,哪个都比你好看。你要是能解开缚乾坤就别废话,若不是你名声太臭,我们也不至于被牵连。” 修斓伸出一根手指摇摆道:“不不不,这东西可不是给我准备的。”修斓背着手,绕着两个女孩子走了一圈,在朱棠的耐心消耗尽之前停了下来,道:“这缚乾坤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呀,我的公主大人。” 朱棠冷哼:“在下何德何能。” 忽然间地动山摇,整座地牢居然升了起来,朱棠与蒋笛几乎站立不住,待震动平静下来,发现地牢已经暴露于地面之上,所处之地场地开阔似乎是将军府的校场,四周围满了士兵,举着火把灯火通明。 慎行子抚摸着山羊胡须大笑着走了过来,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助我沧山岭!” 朱棠一眼就看到,慎行子腰间别着的东西就是自己在蜃语楼捡到的那卷竹简,此物用念力写成的祭文已经尽数消失,在旁人看来不管怎样都是无字天书一卷,也不知慎行子拿它干什么。这糟老头子刚从用了个搬山术将地牢搬到了地面之上,就等着有人来营救的时候来个瓮中捉鳖一锅端。 朱棠忍不住瞪了修斓一眼,这个杀千刀的大骗子。 修斓又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幽怨地看了朱棠一眼,对慎行子道:“老杂毛,没有人教导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吗?” 慎行子将那卷竹简拿在手里,轻轻一抖,竹简便展开了,空无一字,轻蔑一笑,将那竹简丢在朱棠脚下,道:“还你就是。” 朱棠赶紧将竹简收好,修斓却冷笑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话音未落,修斓的身后瞬间魔影暴涨,暗红色的魔气瞬间遮天蔽日,普通人在魔气中寸步难行,几乎呕血,那些士兵瞬间便七倒八歪倒了一片,孟庭也自然是认识修斓的,咬着牙道:“平宁国师,你果然是妖魔!” 慎行子双手快速结了几个印,口中念念有词,那拴住朱棠与蒋笛的锁链一下子金光大盛,长度暴涨,向着修斓的方向无限延伸,不愧是半神器,最外层的魔影一触碰到缚乾坤的咒文金光便尖叫着溃散了,修斓的身体升到了半空中,仿若闲庭信步,躲过那毒蛇吐信一般的锁链,手中赫然多了两柄赤炎净铁打造的短剑,轻轻一拂,双臂在空中画了个圈,那两柄短剑就变成了十把,在修斓身后如同一个巨大的光晕。 孟庭也不愧是禁卫军统领,一身武功使他的肉身强度不逊于修行者,目眦尽裂怒吼一声冲开了魔气的控制,腰间佩剑的剑鞘被真气冲击瞬间碎裂,长剑一挥斩向修斓。 修斓身为臭名昭著的第二魔王地魔,根本不会把一个凡人放在眼里,冷笑一声,十把短剑剑光暴涨,刺向孟庭也与慎行子。 孟庭也被其中一柄飞剑迫到了角落里,双手持剑与之抗衡,虎口都按出血来,另一边慎行子被九柄飞剑追杀,自顾不暇,修斓嘴角弯弯,似乎是露出一个笑意,九柄飞剑瞬间洞穿了慎行子的身体。 十把飞剑被修斓召回,孟庭也脱了力,拄着剑半跪在地上,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修斓。 原本还在攻击修斓的缚乾坤瞬间变成了无主之物,困着朱棠与蒋笛的锁链也松开了,恢复成了一条黑色的长度不足三尺的铁链,落在修斓手上。修斓跨过慎行子死不瞑目的尸体,道:“缚乾坤,本座收下了。” 蒋笛活动了一下手腕,召出灵剑绕泉,一剑将那地牢囚笼劈了个稀巴烂,两人跑了出来,却见修斓回头一笑:“自求多福吧,我的公主。” 时空像是被劈开一个黑暗的缝隙,修斓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入那条裂缝,消失不见了。 修斓居然就这样回了魔界!没良心!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修斓都扔下这个烂摊子跑了,朱棠自然不想惹麻烦上身,扯着蒋笛便往外面跑,忽然听见孟庭也的声音从身后炸开:“慕尚!” 朱棠闻言停住脚步。 “慕尚,你这个红颜祸水,若不是你我大慕何至于此!黎民苍生因你蒙难,你如今还想一走了之吗?!”孟庭也拄着剑慢慢站起来,目光凌厉如鹰隼,将剑指向朱棠:“我定要将你钉死在城墙之上,以你鲜血祭旗!” 蒋笛忍不住道:“你有病吧?叛军攻城,你身为将领不想着怎么退敌,反而要将自家公主祭旗?你出门是不是忘带脑袋了?” 朱棠冷笑,一言不发,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感觉身体无比沉重,当即意识到自己的伤复发了,即将失去意识,扶额道:“无敌,劳烦你照顾这个累赘了。” 慕尚站在将军府门口,一脸茫然: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转身就看到孟庭也手中长剑一甩,呈破空之势向自己飞来,吓得连喊救命都忘了,蒋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泉剑斜斜劈过,在半空中改变了孟庭也长剑的方向,插在旁边的墙上颤抖不止。 孟庭也大喝一声:“弓箭手!准备!” 四周一片弓弩上弦的声音,听得人顿时精神紧张起来,蒋笛戒备地握紧绕泉剑,将慕尚护在身后,忽然脚步声如雷鸣,另一队军队从将军府外面冲了进来。 慕尚挣开蒋笛,向领头一位身穿锦衣华服之人扑了过去,口中唤着:“二皇兄!”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赶来营救她们的居然是慕尚的二哥,慕国二皇子慕崇。 慕崇揽住慕尚,对孟庭也怒道:“孟卿,你怎可擅自杀伤皇族?你眼中可有王法!” 孟庭也头发散乱,混合着汗水与污泥,仰天长叹:“国之不存,要王法何用!” 慕崇的手指搭在腰间的剑带上,摩挲着佩剑黄金打造的剑柄,眉宇中拧出一丝杀气,向孟庭也走去。慕尚猛地向前一步,扯着慕崇的斗篷,道:“二皇兄,战事紧急,岂能阵前斩将?” 慕尚明显还没从刚才的生死关头缓过神来,说话的声音还是颤抖的,却尚存理智,让人十分惊讶,这个废物草包公主居然也有用脑子思考事情的时候。我负责任地剧个透,修斓其实也不算说谎,帝王之血这个是伏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英雄一怒红颜陌路 冬日里天亮得要稍晚些,蒙蒙的雾气让原本应该清亮起来的晨光稍许冷清。 慕崇原本想带慕尚回宫,然而车马还未进皇宫,便听到城外传来了号角声。那号角声踩着战鼓的鼓点,绵长而悠远,在稀薄的晨色中震慑人心,仿佛一个苍凉的梦。 慕尚在马车内,原本靠着蒋笛的肩膀憩,被这号角声惊醒。蒋笛见醒来的人是慕尚不是朱棠,有些失望,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便撩开马车侧边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皇城的内城与外城相连,原本是最慕国最繁华的都城,蒋笛虽然从前没有来过,却也听说过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美景,比起听潮城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此时一看,空荡荡的长街上,家家关门闭户,少数几家商铺还开着门,伙计面黄肌瘦,拿着鸡毛掸子拂着桌子上的灰,有气无力的十分惫懒的样子,车辙在新雪上化成了泥,似乎是厌倦了这个世界。 白墙黛瓦青石彩衣,这人间还是那般颜色,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败感。 慕尚撩起帘子,唤了在前方骑马开路的慕崇一声:“二皇兄,出什么事了?” 慕崇勒马凝神仔细听了听那号角,胯下骏马打着响鼻,不安地踏着蹄子,那号角的声音如同催命,让人心里不得安生,一下子就绷起了紧张的神经。 “二殿下!二殿下!大事不好!叛军攻城了!”一名身穿战甲的传讯兵策马来报。 慕崇面色一变,吩咐身边亲信:“你们护送公主回皇宫,其余人随我守住城门!”然后策马调头向外城城门方向奔去。 慕尚呆呆地靠在马车车厢中,蒋笛觉得此事甚是蹊跷,对慕尚道:“慕尚,换棠棠出来。” 慕尚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然后睁开眼,有些沮丧:“我做不到。” 虽然慕尚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但是朱棠对身体的控制权其实高于慕尚,若不是朱棠重伤精神力衰弱,慕尚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 慕尚不住的摇着头,肩膀微微颤动,道:“我做不到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呀” 她的眼神一片茫然,不知是为了不能唤醒朱棠而焦急,还是在为自己的处境而焦急。锦衣玉食的公主,还没有学会如何为国破家亡的未来而担忧。 “如果她在就好了,如果她在,她一定会”慕尚喃喃。 “棠棠帮不了你一辈子。”蒋笛低声道。 “那她为什么不杀了我。”慕尚欲哭无泪。 “你觉得呢?”蒋笛反问道。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依旧是朱红色的大门,黄铜的门钉光泽依旧,大漆平滑,可照人影。 还不等宫门打开,慕尚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顾不得腿软,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城门方向跑去。 还未到城墙上,血腥气便浓重得几乎无法呼吸,士兵们用巨木堵住城门,做着最后的抵抗,蒋笛跟了上去,时不时扯住慕尚帮她躲避流矢。 “你干什么!”蒋笛喝道。 雾气散去后,太阳升起,漫天灿烂朝霞,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慕尚站在城墙下,忽然闭上眼摇了摇头,两行热泪流下。城墙外是韩兼邺军队的齐呼:“慕尚!慕尚!慕尚!” 英雄一怒为红颜,放在话本子里是一段风流佳话,放在现实中,却让这泱泱大军,让这一场战争的目的变得可笑起来,如同一场儿戏。 慕尚走上城墙,流矢摩擦着头皮飞过,让人毛骨悚然,她向来胆怯懦,迈出的每一步都叫嚣着后悔,却最终是一步都没有后退,站在了城墙上。慕国的战旗被韩兼邺一箭射倒,旗杆从中间折断萎靡地垂在瞭望台下。 “妹!你来干什么!我不是吩咐他们送你回皇宫了吗?”慕崇左臂中箭,箭头还扎在肉里没有取下来,草草用绷带缠了,血还在往出渗,他心急地抓着慕尚的肩膀,吼着:“来人!送公主回去!” 慕尚被慕崇一吼,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淌,城外叛军的攻势忽然停住了。慕尚往下一看,城墙外乌泱乌泱的将士与战车让她从内心深处控制不住地恐惧。 站在高处的人很多都会抑制不住想要跳下去的想法,公主皇子跳城墙殉国的的情节在戏文里看过不知多少遍,慕尚心中开始胡思乱想:我也要跳下去吗? 韩兼邺此人倒没有传闻中那样凶神恶煞,常年镇守两江大营的将军,百姓提起来的时候语气里也是带了些敬畏,仿佛这人是个天生的武将,不败的战神,形象自然而然狰狞了起来。可是他毕竟还只是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亲眼所见之后才发现,韩兼邺这个人除去了常年征战的风沙,眉眼中也是有几分江南的灵秀气的。 “慕尚公主,兼邺备好凤冠霞帔,只等公主首肯,便鸣金收兵!”韩兼邺一身银色战甲,鲜红的披风迎风猎猎,骏马嘶鸣,昂首看向慕尚,慕尚只不过看了他一眼,便被那气势与威严震慑住,眼泪流得更快,连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苍天给了她一个悲壮的选择,却没有给她悲壮起来的胆子。 蒋笛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孟庭也怒骂慕尚红颜祸水,原来韩兼邺围困皇城月余真的就是想逼迫慕尚现身,如今能解皇城之困的方法,只有送慕尚去和亲。可问题是慕尚才十四岁,和个屁的亲啊!别的姑且不论,自己的好友棠棠可是还在那具身体里呢,难不成也要一起送过去? 慕崇道:“尚儿!莫听那贼人胡言乱语,此人凶狠狡诈杀人如麻,我不可能让你去送死!” 韩兼邺道:“如今大慕国祚不存社稷不保,只有我还能保尚儿平安,慕崇,你若是真为了尚儿好,便将她送出城来,我立刻撤军,并且绕过皇室一族!” 慕尚抹了一把眼泪,咬了咬牙做下了决定,道:“我我可以答应你!韩,韩兼邺,你立刻撤兵,我跟你走!” “慕尚,你!?”蒋笛很是吃惊。 “好,我撤兵。”韩兼邺答应的痛快,已经架梯子攀城墙的士兵闻令撤退,攻城门的前锋也停止撞门,韩兼邺的军队已经撤出了护城河,只有韩兼邺一人在城墙下等候。 慕崇十分不忍,慕尚凄然一笑:“二皇兄,父皇身体还好吗?” 慕崇点点头:“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慕尚转头又对蒋笛道:“蒋姑娘,你说如果此时她在,她会怎么做呢?” 蒋笛问道:“那你又想怎么做呢?” 慕尚沉默不语,慕崇道:“来人,开城门,送公主出城。” 慕尚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然后纵身一跃,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如风中枯叶,在百丈墙头翩然而落,耳畔风声呼啸,将眼泪带过耳边。这是她作为一个公主的生涯中,最悲壮最像一个公主的时刻,却既无锦衣华服,又无珠宝首饰,满面尘土疲惫之色,甚至裙边还沾着前夜在地牢蹭上的稻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世有佳人又能如何 若是岁月在此时沉寂,那么也未尝不是好事。 世有美人,奈何脸先着地。 韩兼邺已经尽平生之能,策马扬鞭,想在那片叶子凋零飘落之前接住,然而时间空间,总有人力所不能及之处,眼睁睁看着那女孩摔在地上,倏忽间黄沙漫漫,飞雪模糊了视线。 霎那间,纵横沙场气吞山河的韩将军,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了下来。他呆呆地骑在马背上,连过去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人们总是说朝霞象征希望与新生,可是朝霞往往带不来好天气。 朱棠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血,赶紧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保命的丹药吞了下去,好在结丹的修行者身体强壮于普通人,没那么容易被摔死,不然她就要和慕尚两鬼相对,静默无言了。 “无敌,你快走,目前情况很糟,你最好不要介入,回湖州或者回蓬莱。”蒋笛还没从慕尚殉国这一事实中恍过神来,便看到城墙下的慕尚又站了起来,同时朱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用的是蓬莱的传声功法,只有自己能听见。 “尚儿!”韩兼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朱棠尴尬地笑笑,觉得慕尚真是帅不过三秒,剩下的事情还要自己来收拾,道:“韩将军,我言而有信。”然后独自一人向韩兼邺走去。 雪如席,风似刀。朱棠接过韩兼邺扔过来的斗篷披上,瘦弱的身躯包裹在宽大的衣袍中,兜帽掩住容颜,那一刻的背影,是朱棠,也是慕尚,甚是萧索。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在宫墙下,年幼的公主与看起来斯文白净的武将之子相遇,一个还是懵懂幼童,另一个却已经开始接手兵权,在朝堂上翻云覆雨,这样的年龄,实在没有办法称之为青梅竹马。你我本无缘,全靠脸好看,面对这位俊逸的大哥哥,公主少有地没有表现出娇蛮任性的一面,邀请对方一起放风筝,那天的风筝一直往下掉,少年将军一遍一遍地捡风筝,树上,房顶上,墙上,花园里,阴沟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只是时光荏苒,曾经的少年已经无惧风霜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军,公主成了他征战沙场的战利品。 朱棠听完了慕尚的解释,表示很怀疑,道:“韩兼邺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喜欢捡风筝?” 慕尚垂头丧气。 朱棠又补了一句:“如果我是韩兼邺,把你捉回来,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把那个风筝一口一口吃进去。” 皇城附属城中有一座别苑,作为韩兼邺给慕尚安排的暂时居所。院独门独户,倒是清幽别致,屋内还有上好的炭盆取暖,若不是被软禁在此没什么兴致,倒也是个避寒的好地方。就算韩兼邺攻城略地是因为对慕尚一片痴心,这痴心慕尚也不敢接,好在有朱棠陪她一起。 外面传来脚步声,朱棠道:“我累了,我要睡一会,你心点别死了。” 慕尚大惊失色:“喂!喂!” 门开了,韩兼邺已经除了战甲,换了一身青绸直裰,看起来颇有几分斯文,却仍旧改不了武将佩剑的作风,腰上悬剑,手臂上带了皮革护腕,书生气中不掩凌厉。 韩兼邺走了进来,吩咐侍卫在门口守着,身后还跟着个背着硕大药箱的老郎中。 慕尚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底是要大喝一声:“呔!你这乱臣贼子!”还是应该保命要紧奉承一句:“韩将军真是英雄豪杰。”就在摇摆不定的时候,韩兼邺以为慕尚还在赌气,不愿搭理自己,倒也不作强求,吩咐那老郎中给慕尚问诊。 那老郎中诊了脉,道:“回将军,公主身体康泰,并无任何病症。” 韩兼邺一脸担忧:“你可瞧清楚了,从高处摔下来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 那老郎中诚惶诚恐:“公主吉人天相,想是上天护佑。” 韩兼邺眉宇间有些暴躁,让那老郎中退下,自己亲自给慕尚诊了脉,才稍稍放下心来,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只风筝,慕尚一眼就瞧出来和自己当初戏弄韩兼邺时用的风筝一模一样。 看来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年轻人莫要太嚣张,报应来时才知慌,慕尚简直欲哭无泪,心想反正多也躲不过,打也打不过,先发制人还能有些尊严,韩兼邺才刚开口:“尚儿,我还记得初遇时我们一起放风筝”慕尚直接将那风筝拿了过来,深呼吸一口气:“韩将军,我知道我从前嚣张跋扈不该戏弄于你,今日在此赔罪。” 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韩兼邺目瞪口呆,连忙将风筝劈手夺过,站起来轻拍慕尚的后背,让她将吃进去的风筝纸都吐出来。慕尚被噎得涕泪横流,反而将韩兼邺吓了一跳,想着慕尚应该还不适应现实,便唤了两个侍女进来伺候,自己又前往主帅营帐。 似乎是早就料到韩兼邺会来,一个身穿灰麻布衣的男子回过身来,深深作揖道:“韩将军。” 韩兼邺示意那人请坐,道:“葛先生,今日在下并未按照先生的计策攻城,希望先生莫要见怪。” 这人名叫葛昼,是韩兼邺的谋臣,称可以帮助韩兼邺匡扶天下大势,韩兼邺看此人确实有能力有手段,便让他做了客卿。葛昼道:“将军是光明磊落之人,在下早已料到如此。只可惜平宁那魔头已经逃走,并且杀我师弟慎行子,夺我派宝物,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韩兼邺道:“慎行子?莫不是孟庭也帐中谋臣?” 葛昼点点头:“不错,我师兄弟二人决心下山匡扶乱世除去妖魔,我辅佐将军,他深入敌营刺探情报,却没想到被平宁那奸诈人杀死。” 韩兼邺道:“先生兄弟二人的鼎力相助,本将军不会忘记。只是有一事不明,天下英雄豪杰数不胜数,先生为何选择了我?” “我等自认没有能力帮扶一个普通人成就大业,将军是天命之人,头顶有五彩龙虎云气,我兄弟二人也只是在将军的天命上推了一把而已。”葛昼捻着一缕胡须,有些莫测高深:“将军是重情之人,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在下也不便多言,将军今日带回来的女子,早杀之为妙。” “我不会杀她。”韩兼邺断然拒绝道:“先生不必多言,先生既然说我是天命之人,我这天命想来也不会被一个女子破坏。”顿了一顿,神色缓和道:“我不懂你们玄门恩怨,我答应先生,活捉平宁国师交由尔等处置,沧山岭相助之德,兼邺必会报答。” 葛昼从未道过师门,来历就这样被道破,头皮一紧,心中却也了然,他兄弟均是出身沧山岭,此番自然也不是为了人间改朝换代,看着韩兼邺大步走出的背影,不由感慨这位未来的帝王不愧是出身行伍,果然是玲珑心思雷霆手段,既然将他委以重用,就不会不将他的来历都查清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将军亡国你选一个 雕花的木门猛地推开,冷风夹着碎雪粘在鞋尖,慕尚被这寒意吹得一激灵,看了一眼庭院里的侍卫,又气呼呼地把门关上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阵觉得不解气,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往窗子上一砸:“叫韩兼邺那厮来见我!” 这一嗓子吼出来,解气是解气了,随即便后悔了,韩兼邺要是真的来了怎么办?自己难道要哭着喊着“大王饶命?” 精致的窗纸经不起这一砸,破了一个洞,茶壶也碎了,茶水洇湿了雪,开始结冰,冷风从破洞里灌进来,马上有个侍卫站到窗下,用身体挡住,明晃晃一个人影站在那,看着就让人心烦。 朱棠忍不住道:“你这时候叫他来干什么?商定婚期?” 慕尚惊喜若狂,简直想自己抱着自己的身体转个圈圈,道:“你醒了你醒了!快救我!我不想嫁给韩兼邺啊!” 朱棠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道:“你确定要与虎谋皮?” 慕尚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若是旁人看到她在屋内自言自语一定会觉得甚是怪异。她才是这具身体的原身,朱棠身为厉鬼,鸠占鹊巢为的也是一具身体,原本她慕尚就是没有话语权的存在,现在哪还有资格求朱棠帮助她?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这个娇蛮的公主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并不是所有人都要迁就她,公主这个头衔,其实什么都不算。 “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决定。韩兼邺来了,正好我要去会会他身边的谋臣,你别太掉价。”朱棠轻描淡写说完这一句,便化成一阵红雾从慕尚身上飘了出来,从窗子的破洞飞了出去,留慕尚一人欲哭无泪,到底什么叫不要太掉价啊?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士兵哗啦啦齐齐行礼:“拜见将军。”正在慕尚考虑自己要不要也从窗子的洞钻出去的时候,韩兼邺推门进来了。 朱棠隐匿了气息,顺着韩兼邺来时的路线找到了主帅营帐,靠在墙根下,正好看见一个道童打扮的人走进营帐,低声唤了声“师伯。” 葛昼正在气头上,道:“你来的正好,将军去了哪里?” 道童道:“去了慕尚公主的宿处。” 葛昼低声咒骂了一句,道:“我就知道!他的魂都被那个女人勾走了,哪还有一代霸主的样子!那个女人必须死,可是将军百般护着,竟然不听我的计策攻城也要把那女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实在难以下手。” 朱棠心中一惊,果然果然韩兼邺抓来慕尚另有目的,听葛昼这意思,慕尚身上好像还有需要杀死她才能掩盖的秘密,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那道童倒了杯茶给葛昼,道:“师伯何必动这么大火气,自古英雄难过情关,杀了一个慕尚公主也会有下一个张尚李尚,咱们下山是为天魔余孽而来,既然那人已经不在皇宫,还为人间帝王操什么心?” 葛昼骂道:“见识短的东西!你可知那平宁国师就是两百年前重伤逃走的地魔?他因为什么盯上慕氏一族你还猜不出来吗?” 那道童惊呼道:“难道是天魔之血?” “嘘!点声!”葛昼捂住那道童的嘴,道:“天魔曾有血亲留于人世,便是慕国皇室一脉,不是慕尚必须死,而是整个皇室都必须死,否则任何一个皇室血脉都可能成为天魔复苏的契机。” 葛昼完全没有想到外面会有人偷听,这个消息的获取渠道并不光明磊落,沧山又想一家独大,关于慕国皇室与天魔的血缘乃是一个不外传的秘密。 朱棠暗自咂舌,她猜到了修斓有所图谋,却没想到背后居然牵扯如此之广。葛昼呷了一口茶,又低声道:“天魔曾有一个骨肉至亲,慕尚公主极有可能就是她的转世。” 力量会随着血脉或者转世传承下去,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葛昼的怀疑不无道理,从沧山岭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做事风格来看,屠光皇室确实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没有把整个慕国人杀光,已经是收敛很多了。 那道童震惊之余,果然不负众望地将关注点放在了奇怪的地方:“怪不得那公主长得那么美,将军眼光真是毒辣。” 葛昼喝茶呛到了,狼狈地咳嗽了几声,道童连忙扶着葛昼帮忙顺气,嘴里还喋喋不休:“韩将军第一次见到慕尚公主,慕尚公主应该还不到十三岁,虽说豆蔻年华,却也太了些,将军品味如此独特,该不会是有那个,难言之隐吧?” “住口!”葛昼怒喝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言乱语?你师父真该打断你的腿!” 这道童虽然是胡乱猜测,却也不无道理,世间英雄大多有怪癖,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戏耍了一下午还能一见钟情的人,八成脑子也是不太正常的。朱棠估摸了一下天色,自己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若是再晚些时候回去,就说不准发生什么了,便离了主帅营帐,回到了别苑。 别苑那边慕尚简直如坐针毡,面对着一身强者威仪的韩兼邺,慕尚的手指都在颤抖,满心都在盼望朱棠早点回来。 “尚儿,上午拿来给你的那个风筝可是不合心意?”韩兼邺眉目中尽是温柔,剑眉入鬓容貌俊朗,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然而美中不足的就是鬓边有一条寸余的疤痕,应该是箭矢擦伤所致,并不明显,这一条伤疤却在慕尚的眼中不断放大越发狰狞起来。 “将,将军的风筝,甚是美味。”慕尚说话磕磕巴巴。 韩兼邺皱眉,伸手覆在慕尚额头,道:“怎地胡言乱语起来,莫不是发热染了风寒?” 慕尚被这个动作震惊得直接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中的韩兼邺直接变成了洪水猛兽,血盆大口简直要吃了自己,吓得足底冰凉,一口凉气直冲头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韩兼邺连忙扶着慕尚的后背,去探慕尚的颈间脉搏,朱棠恰巧回来,看到的一幕就是韩兼邺抱着慕尚,手很不老实地往慕尚领口钻。坏了,莫不是韩兼邺色胆包天要霸王硬上弓?连忙回到慕尚身体中。 前一刻怀里的少女还柔若无骨,下一刻动若脱兔,眼睛还未睁开,便抬手拔下头上金钗刺向自己面门。韩兼邺常年习武,反应能力更是异于常人,不然另一边也要添个对称的疤痕了。抬手擒住少女的胳膊,用力一捏,少女惊叫一声,金钗应声而落,韩兼邺道:“尚儿,可是弄痛你了?” 朱棠一只手被韩兼邺擒住,再难以前进一分,然而她也没想过能一击得手,这只金钗只是为了分散韩兼邺的注意力,另一只手运起一团鬼气扑向韩兼邺面门。 就在那团鬼气即将侵入韩兼邺身体的时候,韩兼邺的身上爆出凡人看不见的护体金光,朱棠惊叫一声被弹开,手上鬼气被那金光化尽,登时整条手臂都抬不起来了,因为另一只手还被韩兼邺捉着,反而让朱棠站立不稳倒在了韩兼邺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韩兼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若是刺杀这倒是个好时机,不过朱棠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了韩兼邺,她暗暗叹气,没想到韩兼邺竟然真是天定的真龙天子,身上有五彩神光护体,邪魔外道皆无法伤之,这就非常棘手了。 “尚儿,你要杀我?”韩兼邺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问道。我选枫琅太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亡国公主还是王后 朱棠艰难地挤出来两滴眼泪,唯恐哭的太假被察觉,努力抬起被韩兼邺的护体神光伤到的手臂,用衣袖遮挡脸庞,确实还有几分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子,哽咽道:“尚儿毕竟是公主,将军怎能逼迫于我?家国若是不在,尚儿更是无颜苟活于世。” 韩兼邺逼近朱棠,道:“那你是要做一个亡国的公主,还是要做我的皇后?” 他说的是皇后而不是将军夫人,那么言下之意还是要攻城,对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志在必得。朱棠沉声道:“韩将军,您应当信守承诺。” “不错,我是承诺退兵饶过皇族,可是却没答应饶他们直到寿终正寝,我毕竟是个凡人,纵使权势滔天也不能护住那么多人,尚儿,我只能护住你,我给他们两日时间逃走,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们的本事了。”韩兼邺道。 韩兼邺松开朱棠,道:“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但是你胡闹也要有个分寸,如今只有我活着才能护你周全,我若死了,仙门视你为仇敌,就算是蓬莱府也未必能护住你。” 朱棠心中道:“那可未必。”沧山岭关于天魔血脉与天魔血亲的转世的情报来路并不光明,听闻现任魔君离尽忘便是靠着沧山岭的扶持才登上了魔君之位,所以这个情报来源极有可能是魔界,所以顾及门派影响,沧山岭不会昭告天下,却有更正当的理由让慕氏一族死无葬身之地,真是玩的一手好借刀杀人。 韩兼邺走后,又派丫鬟来给慕尚公主试衣服,还送来几个锦盒作为礼物讨慕尚欢心,道:“公主殿下,将军吩咐奴婢来给公主送些物件,公主若是不喜欢,将军再送别的过来。”朱棠打开锦盒一看,都是些珍珠翡翠,金银珠花,精致是精致,却流于俗艳了,只能拿来哄哄姑娘,不知道是从哪个王公贵族家里查抄出来的。 那两个从行宫快马加鞭送过来服侍的宫女低着头,捧着一套大红色的婚服,请朱棠试衣,本以为时间仓促,婚服会是坊间粗糙赶制,却没想到面料上乘绣花精美,是一套皇后规格的百子千孙袄配上比目双飞裙,点翠缠金镶珠凤冠上镶着鸽子蛋那么大的夜明珠,映得整间屋子都亮起来。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出来的东西,要么是把哪个皇后成亲时候用的服饰全套扒了下来,要么是韩兼邺早有反心。 但是韩兼邺对于慕尚的身材实在是高估了,裙子长出好长一截,只能连夜送去织造坊去修改。将宫女们打发出去之后,朱棠便盘算着如何询问慕尚有关于皇室血统的问题,想来慕国皇室也不知自己因何遭此大难,慕尚也未必知道,可是除了问她也没有别人可问。 慕尚极其没出息地被韩兼邺吓晕了,现在都没醒,让朱棠很是惆怅,心中甚至涌现出一个想法,不如慕尚就此死去,让这具身体彻底被自己夺舍,慕尚早死早投胎,不用面对这一切,争取下辈子不用生在帝王家,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强行用意念唤醒了慕尚,慕尚惊喜道:“你回来了!” 朱棠无奈:“你这么开心干什么。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慕氏一族先祖是做什么的?” 慕尚懵了:“啊?” “你家总不可能一开始就是当皇帝的吧?” 慕尚思考了一会,让朱棠意外的是她真的想到了一些,道:“太祖皇帝在民间的过往少有人提起,不过据典籍里记载,慕氏先祖乃是一个古国的王,那个古国有一对很了不起的皇子,其中一个十几岁便上阵杀敌,直到邻国前来求亲,才知道那个战神一样的皇子其实是个女子。” “那个古国叫什么名字?”朱棠问道。 “不知道。”慕尚摇摇头:“时候有个大臣私下里说这典籍都是编的,不过是美化皇家出身罢了,被父皇斩了。” 朱棠心中确认了,得到的信息都能连贯起来了,慕氏先祖便是古黎国,是名副其实的天魔后裔,天魔血亲也就是枫琊帝姬,天魔一母同胞的妹妹。在通感中朱棠看到枫琊帝姬被闯入宫门的乱民砍死,转世也是正常,但是那个叱咤风云却下场凄凉的传奇女将,转世竟然成了个飞扬跋扈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公主?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要说前世今生,按时间来算,枫琊帝姬到现在应该都转了有八百辈子了,也亏得这是个极强大的人,要是个别的什么玩意,早都转碎了,也不知六道轮回是个什么结构,枫琊帝姬一定是不心弄混了三魂七魄撞坏了脑子,才会成了慕尚这个德行。 虽然朱棠很瞧不上慕尚,却也觉得不应该因为前世今生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害了慕尚性命,这实在是太荒唐了。沧山岭做事向来狠辣,只怕会拘了慕尚魂魄让她永世不能转生,枫琊帝姬含恨而死,后世却连她的名字都没记载,可见她一不作祟二不成魔,和她那个天魔哥哥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如此良善之人不该被这样对待。 原本昏庸腐朽却安然无事的皇宫,一下子成了波云诡谲的战场,还关系到修仙界与魔界,简直混乱至极,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修斓,朱棠真的很想问问修斓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什么样的事值得他放弃魔君之位,哪怕与魔族为敌也要去做,却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修斓曾经说过的话:“魔族的法则就是服从于强者,对于强大力量的仰慕是别的种族无法理解的。一个大魔的诞生,必有魔引为其铺路,我愿成为魔引,倾我之力唤回主君。” 修斓所指的主君就是千年前的那位天魔大人,这个朱棠是很早就知道的,可是她竟不知原来还有魔引这一说法。衔灯现世,三魔重聚,这句话被修真界大多数人都误解了,所谓地魔人魔,都只是天魔回归的魔引而已。 天魔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魔头,第二魔头地魔的称号已经落在了修斓身上,那第三魔头人魔又会应在谁身上呢?人魔的魔引又会是谁呢? 难道是身为枫琊帝姬转世的慕尚?朱棠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太荒唐了,事先声明朱棠对慕尚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就是觉得如果天魔把复活的契机压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着实太冒险了。 “那个,我好想回家啊。”慕尚忽然怯怯道:“我还能回家吗?” “韩兼邺明日攻城。”朱棠叹了口气,说是给皇城里的皇族两天的时间逃走,其实满打满算不过是一天一夜,回家是能回的,只是回去后的那个“家”,未必是慕尚想要回去的那个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夜将至皇城外截杀 这一夜注定平静,却也不平静。 朱棠坐在雕花的大床上,缀着珍珠金镂花坠脚的帷幔轻软丝柔,像是实体化的雾气,在夜色如霜中泛着清冷,她就这样坐着,枯坐了一夜。 像是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结局,又期盼着重新开始的契机。 清晨的号角声响起,悠远而豪迈,穿透云层,即便远在附属城,也能听到皇城脚下震天的厮杀声。 慕尚还在憧憬也许她的父母和哥哥都已经逃走,只要朱棠肯帮她,那么迟早有一天一家人还会团圆,哪怕不做公主,做普通人也是好的。见识了自己本身的弱与无力之后,任何一个旁人都会成为救命稻草,此时的朱棠便是慕尚唯一能托付的人,朱棠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即使韩兼邺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沧山岭也不会放慕氏一族一条活路,只怕沾亲带故的都要杀了以绝后患,沧山岭乃是仙门三大门派之一,若是对上葛昼,自己有没有能力保下慕尚这一个人性命都难说。 快到黄昏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两个侍女低着头引进来几个身上还带着新鲜血腥气的侍卫,肃然杀伐的气息尚未收敛,明显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公主,将军,哦不陛下派属下来接公主回城。”那几个侍卫先是屈膝行礼,然后恭恭敬敬道。 朱棠从容站起身,道:“那就有劳各位了。” 将军已经成了陛下,大局已定,慕国没了。 改朝换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却发生在一朝一夕之间。 从附属城到皇城外城,马车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一路上那些侍卫都展现了极为强大的军人素养,骑着马一路上静默不语,气氛很是沉闷。朱棠坐在马车内,挺直身板,一动不动,隔着帘子看不真切,就像是个美丽的假人。 树林间的路上随处可见尚未干涸的血迹,折断的战矛,被烧了一半的旗子,马车的车轮声响在这样的环境中,变得枯燥且吵闹起来,出了林子,便是一条平坦的官道,隐约可见曾经的慕国皇城——如今皇城上的战旗,已经换了颜色。 “公主是否疲累?若是乏了可在此处休息一会儿。”一名侍卫骑着马靠近朱棠乘坐马车,低着头隔着帘子道。 最后一丝霞光沉入地平线,天边暮色渐深,朱棠清了清嗓子,道:“无妨,继续赶路吧。” 一共就一个时辰的路程也要三歇四歇,这都什么习惯,难不成公主都是面糊做的?不快点赶路难道就不怕自己跑了?朱棠心中暗暗想道,若自己是韩兼邺,想要抢谁做压寨夫人,那一定要用绳子捆了绑在马背上,快马加鞭一刻都不能耽误,更不能给对方逃跑的机会。 夜长难免梦多,如此更像是拖延时间。 马车颠簸,并不十分平稳,微凉的晚风从车帘的缝隙钻进来,宫女默默低头给火盆中添了些炭,温暖与寒冷的冲突,让人的皮肤都变得有些敏感,鬓边的绒毛无比细微地捕捉到一丝令人不适的气息。 朱棠瞳孔骤然缩——杀气!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两柄飞剑,直奔马车而来,驾车的一名宫女与一名车夫躲闪不及,当即被割破喉咙而死。 另一名宫女抱着那宫女的尸体,尖叫着向后退去,缩在马车车厢的一角,一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朱棠,一边摇晃那宫女的身体,哭道:“露水,露水你醒醒!” 然而那名叫露水的宫女却歪着头,气息渐渐凉了下来,那条伤痕横在她的脖颈上,长长的一条,让头颅与身体界限分明深可见骨,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干干净净,比戏台子上演的还要戏还要假,让人总是抱以一丝希望,然而生命逝去之时冰冷的气息却无法骗人,终于陷入了沉寂。 侍卫们纷纷拔刀,警惕地望着四周。 “保护公主!” 拉车的两匹黑马不安地喷着响鼻,突然地面裂开,极快速地生长出几根尖锐的石笋,向黑马的腹部刺去,黑马受惊,前蹄离地,身体直立起来,然后离了官道,向着旁边的方向,头也不回带着马车就窜进了树林。 这两匹马受了惊,只顾着玩命一样地奔跑,应该是这两匹马平时关系一般又事先没有协商的缘故,奔跑的方向并不统一,导致马车歪歪扭扭东冲西撞,速度并不快,朱棠撩开帘子向后看了一眼,那些侍卫骑着马正在追赶,然而地上突然拉起了一条绊马索,将侍卫的马绊倒,来了个人仰马翻。 这必然是有预谋的。 那些侍卫起来后还待再用两条腿追赶,之前那两柄飞剑又飞了回来,一剑一个,干净利落,连血都没多溅一滴。 朱棠撂下帘子,坐回了原位,闭上了双眼,马车仍在横冲直撞肆意狂奔。御剑术这样熟练,那两把飞剑剑光并不相同,也就是并不属于同一人,那么对方至少有两名境界在金丹以上的修士。 一对二,倒也不是全无胜算。 朱棠再睁开眼时,似乎是有密布的血丝蔓延上了眼白,向着瞳仁汇聚,像是黑夜沉水中跳着的两捧炽热的火焰,那是不甘与怨恨染成的一双红瞳,有着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 那两把飞剑追上了马车,兵分两路在马车上空盘旋一圈,然后从正面刺了进去。帘子被强劲的剑风冲开,向内紧紧贴在马车的车厢内壁,宫女抱着头尖叫起来,那两柄飞剑一左一右刺向朱棠,朱棠抬起头,瞳孔锁成一线,眸中那两捧鲜红的火焰便像冻住了一般,那两柄剑距离朱棠身前三尺,也难以再前进一寸。 空旷的风声掠过树梢,这片树林明显被人提前清理过,视野开阔,为一场恶战做好了准备,不远处,四名身穿沧山岭服饰的修士从树林中走出来,其中两人手中只余剑鞘,忽然皱眉道:“不好!” “有一种极其危险的力量正在通过佩剑入侵我的神识!”那两名修士连忙结起手印,低声喝道:“飞剑,收!” 两道流光在夜空中盘旋不止,终于挣脱了朱棠的控制,向着原主人的方向飞去,马受到了惊吓,嘶鸣着向着两个方向奔跑,扯得马车摇摆不定。 “公主,你的眼睛!”那宫女捂着嘴惊呼一声,颤抖着说道。 朱棠懒得解释,问道:“会驾车吗?” 那宫女摇摇头,其实这种情况,就算会驾车也没有用了,两匹马都受惊发疯,根本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安抚的,若不是两匹马意见不统一,只怕这会已经跑出皇城地界随便找个悬崖一头扎进去了。朱棠从座位底下摸出来一把匕首,扔给那宫女,道:“去把马的缰绳割断。” 这话说的气定神闲,就像打发那宫女去看看马儿吃没吃饭一样,那宫女先是经历了同伴被杀,又在这发疯的马车上被颠簸了这么久,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颤抖着接过匕首,将那名为露水的宫女尸体放下,颤颤巍巍地撩开帘子,躲过马夫的尸体,去割马身上的缰绳。 人在恐惧到极致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极大的潜力,那宫女竟然真的在朱棠的指挥下割断了一匹马的缰绳,那匹获得自由的马撒欢一样跑了,剩下一匹马拉车,因为没有碍力,速度一下子提高了不止一倍,那宫女差点被甩出去,紧紧扒着车辕,忽然听到那匹马悲鸣一声,整辆马车都翻了过来,那宫女吓得闭上双眼,心想自己可能要去陪露水了,落地时却并没有感觉到意料中的疼痛,睁眼一看,远处马车已经摔得四分五裂,那匹马的两条前腿不知被什么人砍断,正倒在地上,哀哀地叫着,流血不止,而自己却站在马车外面的空地上,身边抱着自己的人正是原本在马车中的公主殿下。 朱棠眼中血色更浓,她推了一下那宫女,道:“去边上躲着,找到机会赶紧跑。” 天边几点残星闪烁,朱棠转过身,从地上捡起来之前交给宫女的匕首,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看着那哀鸣着苟延残喘备受折磨的骏马,神色不改,忽然手起刀落,割断了马的脖子,若死亡是最终结局,那么不妨干脆一些。 温热的马血喷涌而出,溅在朱棠衣服上,甚至脸颊上也沾了几滴,朱棠的表情凝滞得像一块冰,抬手随便抹了一下,眸中的血色更加浓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锁魂阵惊魂成新鬼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不知为何,朱棠的心中忽然想起了这句诗,写诗的人是个前朝的浪荡侠客,名满天下,据说写下这首诗时,那侠客也是遇上了困境,与自己此时的悲惨境遇相比,倒有几分惺惺相惜,泛起了一丝同情,转头冷笑,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情那样的大侠客吗? 朱棠甩落匕首上的血,脚步将脚印不动声色地碾成一个半圆,蓄势待发。她朱棠就算死,也绝不能像从前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沧山岭的四人缓步走出,站在朱棠面前,道:“有两下子,看来我们低估你了。” 朱棠挨个审视这四人,她并不知这四人在沧山岭中是何位置,也不知他们准备了什么杀手锏来对付自己,缚乾坤已经被修斓夺走,总不见得沧山岭财大气粗,还能拿得出一件两件半神器。 这四人年龄相仿,都是青壮年男子,看修为都是金丹以上,从那沾了马血的佩剑辨认,朱棠判断中间那两名必然是御剑术极为出色的剑修,就是他们杀了随行的侍卫,砍断了马匹的前腿。余下两人并未出手,还不好说,不管如何,想必都不是善茬。其中一人缓缓抽剑出鞘,锻在剑上的符文并未倾注灵力,显得黯淡无光,然而下一秒,金色的灵力便顺着手臂上的经脉,奔腾进剑中,符文瞬间金光大现。 这是用秘术锻造的符剑,持剑之人极有可能是个修符道的符师,那么剩下那人应当是阵师了,两个剑修主战,符修与阵修辅助,这是猎魔常见的四人阵容!朱棠忍不住又暗暗骂起修斓,这个混蛋,真是害死我了! 像是印证朱棠的猜想,最后那人忽然撤退了十几步,忽然单膝跪地,将手中长剑连着鞘插进地里,裂痕绵延开来,树木崩倒歪斜,却像是算好了方位一样,略过了三名同伴的位置,直奔朱棠而来,朱棠足尖一点,跳到了半空中,向下一看,果然方圆几里的地界都出现了裂痕,阵法的光芒若隐若现,朱棠在蓬莱修习时间尚短,虽然课业扎实,但并不认识沧山岭的独门法术,直觉这个阵法非常高级,也非常难办。 越高级的阵法便越需要时间来准备,这四人想必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了,这是一场计划已久的截杀,对慕尚公主——天魔血亲转世这条命志在必得。 若是如此,两名剑修一名符修足够要了慕尚的命,何必来让阵修来多此一举,朱棠暗中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慕尚的身体了,四面八方传来无形的压力,密不透风,将魂魄禁锢在身体中,这是个不妙的开头,也就是沧山岭修士布下的阵法其实是锁魂阵,虽无实质性的攻击效果,却能将枫琊帝姬的魂魄拘役,让她再也不能转生。 朱棠心中有些不忍,自己曾在幻境中与枫琊帝姬同体,同心同感,原本就有些仰慕,再加上慕尚无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沧山岭这几人得逞。 这一战在所难免,朱棠当即冷笑一声,双手并拢双指,缓缓在眼前拉开,撤去了隐藏实力的禁制,瞳孔中的红色血丝瞬间扩散,如同要滴下血泪来一般,周身都是暗红色的阴厉气息,甚是可怖。 “心,她不是慕尚!有东西附在她身上!”一名剑修道。 霎时间狂风大作,朱棠手中的匕首调转方向贴着手臂,那两名剑修与符修呈“品”字将朱棠包围在中间,朱棠左右望了一下,嘴角的那份笑意分毫不减,脚下不断换着方位,与那三名修士周旋。 原本这四人主动请命,来截杀慕尚公主,觉得慕尚就算入了蓬莱,也不过是一个刚刚结丹入了修行路的姑娘,四个金丹修士对付她是绰绰有余,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帮她,这周身的鬼气,只怕是个有些本事的厉鬼,行动也谨慎了许多。 朱棠盘算着以剑修的实力,硬要动手自己只怕要吃亏,不管是谁家的剑修,剑修就是剑修,这两个字就意味着绝对的实力,便把目光在那名符修身上停留了一瞬。 朱棠出手如电,先是假意佯攻,攻向一名剑修,那剑修出手抵挡,却发现那匕首半路撤回,朱棠向后倒仰,两柄长剑交叉着从她面前荡过,整个人斜斜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匕首脱手向着那名符修飞去。 那名符修一看,这匕首来路不善,夹杂着凌厉的鬼气,符剑横在身前,迅速划出几个符号。“叮”的一声,匕首前端穿过符文与符剑相撞,胶着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 这柄匕首只是普通匕首,而那把符剑却不是普通的剑,一柄剑就是一道符,就算那匕首沾染鬼气可以破开符剑划出的符文,也不可能撼动这把符剑的屏障。除非 那名符修狼狈地向后退了几步,匕首回到了朱棠手中,已经有些卷刃,那名符修的符剑上被划出一条浅痕,将两条原本并不相连的符文连在了一起,剑上的金光如同泄水置平地,各自散开覆水难收。 这怎么可能!那名符修十分惊讶,这一道划痕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改变了符剑上的符文至关重要的一环,相当于一个阵中的阵眼,这一笔直接阻断了整把剑的灵脉流转,一柄灵器瞬间变成了废铁。这把剑是用上古秘术锻造,很多符文都是上古符文,知道如何使用却并没有破译其中含义,这个女孩却轻而易举改变了符文的走向,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她精通这种上古符文。 朱棠冷笑一声,她确实在符道上的造诣没有沧山岭这位符修高,但是恰巧她是认识这段符文的,这就是古黎国文字的变体,不知沧山岭的人知道自己推崇备至的上古符文竟然与天魔有关会作何感想。 那两名剑修对视一眼,怒道:“留你不得。”然后催动飞剑凌空而起,朱棠将那卷了刃的匕首推出,以御物之术操控,与两柄飞剑相撞,堪堪改变了第一柄飞剑的方向,然而那匕首已经是强弩之末,撞上第二把飞剑之后便化成了齑粉,那柄飞剑势头不减直奔朱棠而来,朱棠使出蓬莱的轻身功法,腾跃而起,然而抬头一看,空中落下一张巨大的符,劈头盖脸兜下,将朱棠罩住。 那名符修将被朱棠破掉的符剑收起,松了一口气,道:“看来她也不过如此。” 朱棠挣扎着,道:“你们最好放开我,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一名剑修用剑挑起朱棠的下巴,道:“我真想看看你身上到底附了什么东西。” 朱棠暗暗思考对策,此时已经入夜,慕尚公主的车架并未进入皇城,韩兼邺必将派人来寻,顺着马车的车辙,很快就会寻找到这里,这四人不会想不到这一层,也许早就布下了障眼法,让韩兼邺的手下找不到这里,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寄希望于自身了。 那剑修轻蔑地用剑拍了拍朱棠的脸,眼前那少女的头颅却忽然垂了下去,那剑修正奇怪,角落里忽然冲出一个手持木棍的宫女,大叫着冲了过来,那两名剑修疑心有诈急忙闪躲,眼角余光一瞥,看到朱棠的身体上逸出丝丝缕缕的红色烟雾,像是被打散的魂魄。 在这锁魂阵中,就算是死了,魂魄也会被困在身体中,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这四人的目的也是带慕尚的魂魄回去复命,如今魂魄析出,难道是锁魂阵出了问题? 整个锁魂阵分崩离析,原本位于后方的那名阵师忽然站起,瞳孔忽然缩,泛着诡异的红色光芒,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成功了呢。” 这声音脆生生清凌凌,分明是个少女,仔细一听更是错愕,这分明是方才还在与他们打斗的慕尚公主的声音。 朱棠适应了一下新的身体,拔剑出鞘,方才她用神识入侵了锁魂阵,将自己的魂魄与整个锁魂阵融合,然后侵入了控制着阵眼的符师的魂魄,邪物入侵,原本那名符师可以元神脱壳保住一命,然而在锁魂阵中,所有生物都会被锁住,那名符师只能被困在身体里,然后被朱棠以邪道功法吞噬了元神。这个方法极为冒险,稍有不慎便会神魂俱灭遭到反噬,从前朱棠也只是听修斓说过一个方法,却只停留在理论上从没用过,如今第一次尝试居然成功了。 强者之间的对决,总是更强的一方获胜,魂修的精神力便如夜晚的风,冰冷而无孔不入,就连朱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了。 “师弟,你怎么?”那剑修话还没说完,便被朱棠一剑穿心。 “心!他被附身了!”那名符师叫道。 一个沧山岭的阵修,出手便是一套行云流水的蓬莱府海上明月共潮生剑法,真是极其诡异,那剑修与朱棠对了几招,抬眼看见那一双红瞳,心中极为恐惧,仿佛被摄取了心神,剑也被挑飞。 “师弟,别看他的眼睛!”那名符修出声阻止,却听到扑通一声,那名被朱棠控制的阵修倒地,那名剑修转过头来,一双红瞳妖异诡谲,轻笑道:“可惜来不及了。” “你们见过我了,你们都要死。” 漫天的符纸如同破碎的蝴蝶翅膀,因为突如其来的慌乱而破绽百出,少女的手指轻轻一抓,胸口处的的冷意提醒那名符修,那少女手中那颗跳动的心脏正是自己的,鲜血淋漓,冒着热气。 朱棠回到慕尚的身体中,看着地上的四具尸体,四个金丹期的修士,先后殒命,原来自己的力量已经强大得超出自己的想象了。老竹啥时候来救棠啊!棠自己打很累的知道不知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章 露水新裁桃叶细细 夜晚的树林总是显得有几分诡异,更何况是在杀完人之后。管杀不管埋真是无比潇洒,可惜朱棠不能这么做,清理完现场残留的鬼术气息,将沧山岭四名修士的尸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已经过了半夜,朱棠凭着记忆走回了官道,那一地横七竖八的侍卫尸体还躺在地上。 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似乎是干枯的树枝被折断发出的声响,朱棠沉声道:“谁,出来。” 那宫女连滚带爬,呵着冻得通红的手指,舌头也伸不直了,惊慌道:“公,公主。” “是你?我不是让你自己跑吗?”朱棠皱着眉头道。她记得这个宫女不光没有自己逃走,还试图出手攻击沧山岭的剑修来帮助自己,可真是够不自量力的。 “公主救了奴婢,奴婢不能忘恩负义。”那宫女忽然跪下:“奴婢叫桃叶,公主可能不记得了,以前奴婢与露水都是在行宫中服侍公主殿下的。” 桃叶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奴婢与露水的名字都是公主殿下取的。” 曾经的某一天,在行宫里的一树桃花灼灼下,新来的宫女被引到了公主面前,那公主眉眼高傲,一脸的不耐烦:“取名字?这种事也要问本宫吗?抬起头来我看,啧,长的这么普通,也就配衬托本宫美貌,就叫桃叶好了,底子这样怎么也长不出朵花来,旁边那个?也是贱命一条,就叫露水吧!” 平民家的女儿,养不起了,便五十两银子卖到宫里,确实是贱命了,丫头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只能瑟缩在角落里,说不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文绉绉的大道理,却也觉得心不甘情不愿。原本慕氏亡国,她们的心中是存了一丝窃喜的。 然而恩是恩,怨是怨,无论如何也要分明,这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事。桃叶跪着,有些局促不安,语速也加快了起来:“公主毕竟不比以前,宫里人心险恶,身边没个知心的人儿办事,要受冷眼的,桃叶愿意跟随公主,以报公主大恩。” “你既然知道我要受冷眼,何必还要同我一起受罪,如今情势混乱,想必也无人在意捉你回来,干点什么不能营生?”朱棠淡淡道,走过去褪下手腕上的光面金镯子,套在了桃叶的胳膊上,用袖子细心掩好,道:“这镯子没什么纹样,不容易被人瞧出来,过些日子你拿去当了吧。” “露水新裁桃叶细,胭脂待染玉人衣。是个好名字,何必跟在我身边枉送了性命,我本无意救你,你也不欠我什么,快走吧。” 桃叶眼眶中泪水盈盈,深深叩拜,道:“请恩人告知姓名,桃叶来生当牛做马报答!” 朱棠有些意外:“我不是慕尚公主么?” 这宫女还真是有些机敏,朱棠将桃叶扶起:“我是谁不重要,你就当我是慕尚吧。” 桃叶又行了几个大礼,往下面的村镇方向离开了,朱棠望了望皇城的方向,继续慢悠悠地走着,直到天将破晓,晨雾泛着淡淡的蓝色,才叩响了城门。 韩兼邺入主皇城,龙虎云气萦绕不散,给这个二十年来死气沉沉的皇城增加了一丝新生的生命力。慕国气数已尽,攻城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宫人作鸟兽散,从密道逃出去的皇族也轻松捉了回来,韩兼邺一边派人清点皇宫,一边准备登基事宜,然后捉了个老太傅过来,让礼部在两个时辰内拟定登基大典流程,可以一切从简,但是务必要让大婚和登基大典同时举行昭告天下。 礼部尚书和老太傅差点把头挠秃了,可怜那老太傅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心急的皇帝,刚造反成功,城破当日便要称帝,这也不是不行,但是还要当天娶个皇后回来,这跟上轿现扎耳朵眼有什么区别? “陛下这不合礼法啊”老太傅苦口婆心,跟在韩兼邺身后亦步亦趋,唠叨得韩兼邺心烦。 “礼法礼法,朕登上这九五至尊难道是靠着礼法?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别以为朕不知道!”韩兼邺袍袖一甩,怒道。他是个武人,做事向来是直来直去,雷厉风行,他何尝不知道治理天下不能靠一腔蛮力,他虽然有的是心思和手段来迂回,只是面对慕尚,他便没了那九曲玲珑的心思。 想杀她的人是玄门中的剑仙,高高在上,翻云覆雨,天下局势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用百年间来下的一盘棋而已。所以他不敢赌,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将尚儿绑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的真龙天子之气护佑着她,不给别人一丝一毫的机会,最好能让她在最快的时间内怀上龙子,太子生母,母仪天下,这样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她了。 那老太傅哪里知道韩兼邺心中所想,几乎要以头撞柱,劝说韩兼邺不要这样操之过急,直到城外传来消息,慕尚公主车架遇袭,公主不知所踪,韩兼邺自己坐镇皇城无法脱身,只能连忙派人出城去寻,要求一天之内必须将人带回来,大婚缺了新娘便是个笑话,便无奈听礼部的意见,将登基大典与皇帝大婚延期一天。 朱棠站在城墙下,忽然觉得有些疲累,伤痕累累的城门缓缓打开,身后传来车马喧嚣之声,一行人齐刷刷下马跪了一地,为首的男子是韩兼邺的副将廖杰,风尘仆仆,似是劳累了一夜。 “末将廖杰,救驾不及,请公主恕罪!”廖杰赶紧挥手让一个传讯兵快马进城,跟韩兼邺报告公主已经找到了的消息。 慕尚道:“廖卿请起,本宫并无大碍。” 这一夜,廖杰带人搜遍了附属城到皇城的路线,都没有找到朱棠的身影,看来沧山岭确实用了些手段,打算让慕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乘着马车进入了皇城外城,不过两日不见,这长街便又换了天地,原本的慵懒全然不见,似乎变得更加萧索了些,战火留下的遗迹尚未清理干净,道路两边的人家在清晨中显得极为安静,残雪肮脏污浊,却带有一种破而后立的重生之感。 韩兼邺已经等不及,在皇宫门口等着,他的龙袍还在赶制,只能穿着从前的衣物,身上的轻甲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也没人提醒他换下来。 想必这一夜寻找自己,他也不曾安睡吧。 “拜见陛下。”朱棠俯身行了个礼。 “尚儿,可有受伤?”韩兼邺握着朱棠的手,亲自将她从马车上抱下,不放心地东瞧瞧西看看,一边与她一起往寝殿方向走,一边吩咐道:“来人,去请冯太医来枕云宫,为慕尚公主诊脉。” 枕云宫是慕尚从前的寝殿,朱棠依稀还记得路,便一言不发,向着枕云宫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对策,谁料刚走了几步,便整个人悬空,被韩兼邺拦腰抱起。 朱棠道:“陛下不必如此,快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 韩兼邺道:“明日你我便将大婚,朕是皇帝,你便是皇后,抱你回寝宫而已,谁敢多说一句?” 什么?明日就大婚?这韩兼邺可真够心急的,朱棠斟酌着措辞,道:“陛下刚刚入主京师,是否应该留出一些时日来修整?这样仓促,于礼法不合,百官的压力也很大。” “这不是你要操劳的事情,尚儿,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然后与我拜堂。”韩兼邺柔声道。 “江山在握,美人在怀,帝后同日登基,这是一桩美事啊!”一名大臣谄媚地笑道,跑着上前为韩兼邺撩开枕云宫的门帘,冯太医已经等候多时了。 冯太医心翼翼地为朱棠把了脉,道:“公主似乎是风邪入体,有些体虚,要好好调养。” 韩兼邺松了一口气,道:“尚儿,你不能怪我心急,我不能再像这样失去你了。” 那个男人的铠甲冰冷,刀斧摩擦还有浅浅的摩擦划痕,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朱棠忽然觉得,抛除年龄身份等等不谈,有可能韩兼邺对慕尚的感情是真的。 这天大地大,连慕尚这样的姑娘都有人爱,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却隔山跨海,终究差了一点意难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慕尚的国破家亡 慕国皇室穷奢极欲,时常大兴土木,皇宫更是华丽得令人发指,面积几乎占了半个皇城,各式各样的宫殿数不胜数,就连不受宠的妃子也能住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韩兼邺向来不喜这种奢华浪费的风气,查封了半数以上的宫殿,将捉回来的慕氏皇族囚禁在偏远的淑辰宫,派了侍卫看守。 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韩兼邺打发走,朱棠偷偷溜了出来,想再求证一下天魔血脉的事情,奈何兜兜转转半天,反而迷了路,只好把慕尚叫醒,慕尚从在这皇宫内长大,自然不会找错,不多时便来到了淑辰宫门前。 这淑辰宫从前也是个不错的园子,仿了江南美景,请了一流的工匠,建造出这样一座巧夺天工的园林,假山流水一应俱全,据说是太上皇在位的时候,纳了一位江南美人进宫,所以才造了这座园子,谁料好景不长,那美人进宫之后郁郁寡欢,投水自尽,后来到了慕尚父皇继位,将这座宫殿赏给了一对胡姬姐妹,这对胡姬姐妹住进来后便失宠了,不久病死,这座宫殿也就荒废了,荷花池干涸了,假山也摇摇欲坠。 屋子里隐约传来哭泣的声音,隆冬时节,各司供应的炭盆原本就克扣了偏远宫殿的,也不知各位皇室亲眷过惯了舒坦日子,能不能熬的过去。朱棠贴身在宫墙下,看着那早就失去了应有颜色的琉璃瓦,心道,慕氏皇族若是死在这里,这座宫殿以后可就更没有人敢来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避开了守卫,朱棠直接翻墙进了淑辰宫,贴着墙根走了一段,绕过了假山,又贴在早已干枯的荷花池的拱桥背面,等这一队守卫巡逻过去,飞身上前推开门,打了个滚在地上滚了一下将门关上,回头一看,屋内大约六七人,都是慕氏皇族的直系,最里面是一个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正是慕尚的母亲,慕国的皇后。 朱棠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慕尚,慕尚扑过去,低声啜泣道:“母后!” 皇后被慕尚一头撞进怀里,震惊道:“尚儿?可是我的尚儿?”皇后身上的衣裙还算华贵,发髻却光秃秃,一点多余饰物也没有,沧桑而落魄,双眼通红,似乎是刚刚哭过。 “你还敢来见我们!”里屋传来一声沙哑的怒喝,一个坑坑洼洼的铜盆被扔了出来,在地上当啷啷地转了几个圈,凹了进去,也不知之前被拿来撒过多少气。 皇后用生了冻疮的手指,抹去眼泪,紧紧将慕尚搂在怀里,向着里屋的方向道:“陛下,千错万错也不该是尚儿的错,您又何必与自己的女儿过不去。” 老皇帝正愤怒地摔着东西,全然不顾身为帝王应有的仪态,一点也不见平日里的风度,指着慕尚道:“韩兼邺为何造反,这逆女当着天下人的面,应了一个反贼的求亲,让我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皇后仍是护着慕尚,低头问道:“尚儿,你为何来此?是不是你激怒了那反贼?”慕尚摇摇头,道:“母后,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有高人相助,可以救你们出去!” 朱棠语塞,高人?说谁?我? 皇后道:“陛下!尚儿是我们的女儿,她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您切莫再冷言冷语,伤了女儿的心!” 慕尚低声道:“朱姑娘,我想救我的父皇和母后离开。”她的语气十分急切,甚至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和从前一口一个“贱民”的高傲姿态全然不同。 朱棠还没来得及回答,庭院里传来吵嚷之声,屋门被猛地打开,光线照射进来,在这个显得有些冷寂阴暗的宫殿内格外刺目,韩兼邺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仿佛被镶上了一圈金边。 皇后抱着慕尚,与各宗室皇族受了惊吓,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看见鱼贯而入的正是韩兼邺的侍卫。 朱棠看到了韩兼邺身后的葛昼,心中觉得不妙,葛昼与她前夜里杀的那四名沧山岭修士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葛昼的修为远超慎行子,修斓又不可能折回来帮她,自己一人之力,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尚儿,你要见你的父母,与我说一声,我会不让你来见吗?你就如此不信任我?”韩兼邺叹气道:“尚儿,你不该来这里,过来我这。” 皇后紧紧搂着慕尚,生怕有人来夺她的女儿,道:“你这奸贼,你要对尚儿做什么?!” “尚儿即将成为我的新娘。”韩兼邺昂起下颌线,透着一起傲气,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老皇帝气的发抖,指着慕尚:“你,你答应他了?” 慕尚道:“父皇,您听我解释!” “别叫我父皇!我没有吃里扒外的女儿!” 偌大的冷宫里,除了瑟缩成一群鹌鹑的不成器的皇室宗亲,便只有风烛残年的前朝帝后了。仅剩的公主,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她父亲的质问,不知该如何答复。 “母后”慕尚将皇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想让那双冰凉的手变得温暖起来。皇后颤抖着,嗫嚅着,眼中都是将落未落的泪水:“尚儿,你不能嫁给他,嫁给他你就是千古罪人啊天下人都会厌弃你,唾骂你,这你如何受得了啊” 慕尚怔怔立在原地,自己是亡国公主,在新朝就算母仪天下被立为后,没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在朝中孤立无援是何种光景她也是能猜到的,皇后和宠妃不同,宠妃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加上善解人意的心,就能圣恩眷顾,时间久了也许还能母凭子贵,可是对于皇后来说,想要稳固六宫之主的位置,还需要母家的权势来平衡朝局,说白了就是相互利用。 慕尚记得,父皇曾纳过一个地位低微的绝色歌姬为妃,一时间宠冠六宫,可是歌姬毕竟是歌姬,毫无根基便平步青云,难免招人记恨,没几年便因为各种莫须有的原因获罪,容貌歌喉尽毁,下葬时礼节还不如一个宫女。而自己的母后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即使与父皇多年前便感情失和,却依然能坐稳六宫之主的位置,便是因为出身名门。 自己嫁给韩兼邺,到时候就算父母留得命在,也不过是抬不起头来的前朝废帝,想要除掉他们的人大有人在,自己的下场只怕会比那歌姬更惨。可是不嫁又能如何?自己该怎么办?如果是朱棠,她又会怎么做? “公主殿下,他杀了二殿下啊!”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子牵住慕尚的裙摆,低声啜泣着,慕尚已经记不起来这女子的面孔,朱棠却恰好记得这是慕崇的侍妾,二殿下,慕崇,那样一个坚韧烈性的男子,与他的父亲大哥全然不同,以身殉宫门,真是再合理不过。 慕尚茫然地抬起头,却正好对上韩兼邺温柔的目光,这个男人真是可怕,他的爱太过于残忍,他的柔情太过于血腥,即使知道他的不得已,也没有办法坦然接受。 “尚儿,过来。”韩兼邺的声音带着让人不得不屈从的力量,慕尚忍不住迈开了腿,向着韩兼邺的方向走去。 老皇帝别过脸去,苍老而又臃肿的身躯蹒跚着,扶着桌子,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搬起椅子,向慕尚砸去,吼道:“你这逆女,不如我杀了你吧!” 朱棠反应比慕尚快,先一步错身躲开,随即便发现不对劲,即便是年老体衰,老皇帝也不至于连用椅子砸人的力气都没有,这力度看起来凶狠,实际上根本没有要往慕尚身上砸的意思。 韩兼邺瞳孔骤然紧缩,将慕尚扯到自己身边,一剑刺穿了老皇帝的胸膛。 紫檀木的椅子摔在地上,榫卯的结构即使摔散了,四分五裂,只要没坏,拼起来就还是一把好椅子,可是人却不是这样,透心凉一个血窟窿,坏了就是坏了。 老皇帝倒在了慕尚的脚边,嘴里涌着血沫子,韩兼邺将沾了血的佩剑扔给了侍卫,满脸都是冷漠。 老皇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慕尚:“我不承认你这个女儿,从此你不许再姓慕” 慕尚定定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扑倒在父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她何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具身体是她自己的,可是她此时却仿佛一个牵线傀儡,没有了朱棠替她做决定,她便举步维艰,仿佛走向自己父亲的这几步便耗费她全部的力气。 老竹没有出场的第天想他关于为什么老竹的衣服配色是白色配蓝色外衣呢,我想说,这样穿真的显高又好看,我有一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纵有痛苦好过遗憾 有错的人,就一定要死吗? 慕尚浑浑噩噩,若不是有朱棠在,只怕要当时便疯癫了,朱棠在她的意识里,对慕尚传话:“想做什么便去做,做不到的都交给我。” 老皇帝的手并不粗糙,养尊处优不理朝政的生活让他年轻时批阅奏折留下来的笔茧都淡了,汗津津地伸出来,扯住跪在他身边的慕尚的衣领,几乎要将她拽倒。 “父皇” 老皇帝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我不认你,我不认你!你不配,你个坏种!反贼!朕恨不得杀了你” 老皇帝的声音一点一点变轻,伤口喷出来的血是烫的,是红的,可是慕尚却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是冷的。 老皇帝手上的力道却骤然加重,像是要杀了慕尚一般,将她的身体拖近,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这是老皇帝用仅有的力气,断断续续,只是嘴唇翕张着,甚至没有发出来太多音节,可是慕尚听懂了。 “皇剑祈景殿” 老皇帝的手垂了下去,淑辰宫中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哭声,韩兼邺丝毫不予理会,将呆滞得如同失了神智的慕尚打横抱起,离开了淑辰宫。 枕云宫内已经布置完毕,大红的婚服摆在桌上,鲜艳而刺目,如同一丛火燃烧起来,让人心中烦躁。 可是慕尚什么都不敢做,不敢推翻桌子,不敢摔碎花瓶,不敢扔掉婚服,她不敢用任何东西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恨意。 因为她不敢激怒韩兼邺。 韩兼邺与慕尚相对而坐,相顾无言,直到侍从端着灯走了进来,烛光将韩兼邺的半边面孔掩在阴影里,韩兼邺才开口说道:“尚儿,我宁愿你恨我,也要让你活下去。” 慕尚颤抖着道:“倾全族之命,活我一人,我慕尚何德何能!” “与我成婚,我会留你母后一命,今夜你且休息,明日我会让她来观礼。”韩兼邺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窗外,道。 “韩韩兼邺,你非要这样勉强我吗?”慕尚道。 韩兼邺的目光疯狂而炽烈,忽然揽过慕尚的肩膀,狠狠地吻了下去,慕尚猝不及防,下意识咬了下去,挣脱出来,惊慌失措,韩兼邺用拇指擦了一下唇上的咬痕,道:“我,非要如此。” 夜色甚是凉薄,一片雪落在檐下的红灯笼上,飘摇出一地碎影。按照老人的说法,这叫瑞雪,是吉兆,会带来好运。 韩兼邺离去后,慕尚瘫软在地上,身上漂浮起一团红色的烟雾,像是个穿着红衣的少女,远远站在一边,看不清眉目,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朱棠一挥手,桌子上摆的整整齐齐的那套婚服便凭空展开,珠光宝气好不华丽。 “登基大典与皇帝大婚同时举行,韩兼邺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朱棠道。 慕尚抬起头,看着那团红雾丝丝络络渐渐凝聚了些,才看清楚,那少女的身上竟然也是穿着一件嫁衣,只是那嫁衣有些破旧,似乎是已经过时很久的民间款式。这还是慕尚第一次见到朱棠的长相,纤瘦苍白的面颊,下巴尖尖的,原本应该是一双细长的凤眼,却因为太过消瘦,显得眼眶极大,黑白分明地嵌在这张脸上,看久了又觉得眼底有火在烧。 “看什么?若不是平宁那厮烧了我的墓,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必附身于这嫁衣之上。”朱棠哼道。 虽然这嫁衣是她亲手所裁,却到底不是为了心爱之人准备,这件嫁衣的存在就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痴心妄想与荒唐至极,最后却成了她在这人世唯一的牵绊,实在是有些可笑,却又没什么别的办法,她虽然是鬼,却也不能什么都不穿。 “朱姑娘,你能,您能帮我杀了韩兼邺吗?”慕尚有求于人,语气上也软了三分。 “别,别用敬语,听着不舒服。”朱棠摆摆手,直截了当道:“我杀不了他。” 慕尚有些失望,抱着膝盖哭了起来,朱棠皱着眉,走过来解释道:“论实力,我自然是不输,但我毕竟是妖邪鬼道,韩兼邺是天命帝王,我若是心存歹意,只怕剑还没捅到他身上,他的护体神光便会引来天雷将我劈得灰飞烟灭。” “那我该怎么办?父皇对我失望至极,我明日又该如何面对母后”慕尚哭道。 “你父亲荒唐一世,好歹对你还有些良心。”朱棠道。 白日里老皇帝表面上与慕尚反目,断绝父女情谊,实际上不过是做戏给文武百官看,希望这个女儿在新朝能不受前朝连累,这已经是一个末路帝王能做的最后的事,只是他不知道,要杀慕尚的人乃是修仙门派,血脉与传承的恩怨,可不是简单的“前朝余孽”四个字能说得清的。 “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不会帮我的。”慕尚哽咽着,快速地用袖子抹着眼泪,只是泪水特别没出息,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净。“我与你并无太多交情,我只不过是供你利用的工具,皇城众人对你来说就是蝼蚁,我不该将希望放在你身上。” 朱棠沉默了一下,道:“你原本就不该将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有平宁国师” 朱棠不屑道:“你愚笨至极,以为这世界非黑即白,这不是你的过错,你对平宁来说不过是你父亲押给他的筹码,自然是脑子越简单越好操控,甚至你对他的爱慕也是他控制你的一种手段。” 慕尚愣住,抬起头:“你怎知我我对平宁大人” 朱棠走近慕尚,用虚无的手指轻轻挑起慕的脸,眼神中满是悲哀。那双幽黑如深潭的眼睛,眼底的火苗渐渐熄灭了,冷寂渗透出来,只是那样盯着,便觉得寒彻入骨。 “还有你的这张脸,你是皇族最美的女子,却生得谁也不像,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母亲,平宁说是因为你乃花神降世,自然容貌出众,实际上是平宁改造过你的容貌,让你的脸与仙门第一美人秋玉瞳有那么七八分相似,目的就是恶心别人而已。”朱棠唇齿轻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慕尚的心上,让她心中一片寒凉。 其实朱棠并不善于做这样事,撕扯出一个人心中最脆弱的伤口,再撒上一把盐,多少有些昧着良心,只是慕尚这样的性子,确实需要快速成长起来。 “我如今这样痛苦,那你满意了吗?”慕尚抽抽搭搭。 朱棠摇摇头道:“我并非要看你的笑话,我也不是那种看别人痛苦便欢喜之人。”顿了一下,道:“我不想让你后悔罢了。” “我死的时候,我的父亲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他念叨了一辈子,说这是他唯一的遗憾。”朱棠的声音极轻:“跟遗憾比起来,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慕尚愣住,诚然,身为公主,国破家亡之时若是置身事外,确实会后悔,她虽然心智纯然,却心地不坏,大道理记得的不多,却好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朱棠给她的这个选择固然痛苦,却是对的。 “罢了,天涯路远,各自珍重。”朱棠摸了摸慕尚的头:“人啊,总是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更加容易,我要去走我的路了,忽然有些踯躅不前了。” “你要离开我?可是,为什么?”慕尚一时之间不太习惯朱棠的这个决定,对她而言,朱棠就是个鸠占鹊巢的侵略者,她从没想过这个侵略者竟然会主动放过自己,她对朱棠的感情很复杂,说不上恨,也谈不上友好,只是现在突逢变故举目无亲,便忽然多了几分依赖。 “总要你心甘情愿才好。”朱棠向着门外走去:“你就当我是良知未泯吧。” 自己没有的,那便抢夺别人的来,这是何道理。朱棠站在庭院中,看着角落里被战火纷飞染得肮脏的残雪,心中充满了悲哀。她从一开始便不愿完全侵占慕尚的身体,也不愿完全泯灭慕尚的神识,她憎恶自己的软弱,今日这一番话也不过是欲擒故纵,说到底,还是虚伪而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拆红鸾皇剑谁为主 夜风如诉,细碎的雪如同星子,飘落下来,不知是又开始下雪,还是仅仅是屋檐上的旧雪随了风。 不论这风如何厚重,都吹不动朱棠的长发与衣角,也没有人看得到她。朱棠缓步走过雕梁画栋的长廊,忽然停下来,望着远方——那是蓬莱的方向。 宫人们彻夜不息,忙碌地准备着明日大典的相关工作。兹事体大,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出错,只能一遍一遍确认,直到万无一失。 从前慕朝奉修斓为国师,在皇宫中为修斓建了一座占星台,平时修斓也会在那里居住,韩兼邺入主皇城之后,便派人将占星台查抄了然后贴了封条。自然是没有查抄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地魔修斓,又不是那些无名无姓的杂碎做事顾头不顾尾,既然决定了要走,那么留下的东西也是混淆别人视听用的。 不管如何,还是要试一试的。朱棠站在那占星台前,伸手化去了封条上的禁制,然后穿过门板走了进去。 这座占星台是根据修斓给出的图纸修建,虽然外观上与人间建筑并无不同,走进去之后便能感觉到内部结构有些特殊,朱棠下意识便觉得这应该是魔界建筑的风格。 这占星台建在地势高处,虽然只有三层,视野却比皇宫内其余房屋高出不少,只见各处都是被翻得杂乱的符篆星盘,并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看来修斓之前已经将这里清理过,连一丝残留的魔气也没有。 朱棠从楼上走下来,站在一层向上望去,琉璃制成的屋顶晶莹剔透,用银丝镶嵌的星图镂着月光,非常美妙。朱棠闭上眼,忽然觉得这座占星台的某些结构似曾相识。 月光洒在地面上,扩散开来,像是一层碎金,平平无奇,却莫名让人觉得这地面像是一面镜子,三层楼之下只怕还有一模一样的三层地下楼,这样镜像双生的结构,实在很难不让人想起蓬莱府的十四层塔——蜃语楼。 此念一出,朱棠立刻单膝跪地,手掌与地面相接,果然感受到了一些微妙的灵力走向,印证她的想法是对的。巨大的涟漪在地面上散开,朱棠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红色的烟雾再次聚集,朱棠站在占星台的地下一层,抬头一看,方才自己所处之处的地面变成了透明的,可以看到楼顶的星图,周围灵力波动很缓慢,似乎布下了结界,也就是在地下可以看到地上,地上却不能轻易发现地下,这与蜃语楼又不相同。 修斓应该是在这里隐藏了什么。朱棠环视一周,没有轻易向下走,这地下的镜像三层楼并未完工,甚至楼梯还没建完,下面黑乎乎空荡荡,只能看到大概轮廓,地下一层的大门还没有上完漆,原本应该是朱红色的大门,斑驳得像是泼了狗血,十分难看,门前有个石碑,上面刻着“祈景殿”三个字。 朱棠权衡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那尚未干透的漆很黏,粘在手上让人很不舒服,朱棠心中暗暗道,这该不会真的是血吧? 修斓既然还有这么多东西没有做完,说明这么快回魔界并不是他预料中的事,可是他又能将自己的马脚收拾得这么干净,该不会是这二十几年都时时刻刻准备着一有情况就收拾包袱跑路吧?慕国皇帝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混蛋也是倒霉。 前路渐渐明亮起来,回廊中间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国师袍子,背对着朱棠,看身形居然还有几分像修斓。 “又见面了,我的公主大人。” 不讨喜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地下密室中显得有些阴森,朱棠的身体忽然化作一团红雾散开,在那人的身前凝聚成形,目光对视,朱棠道:“真的是你!”语气中竟然还有几分失望。 修斓微笑道:“我留了个魔影在这。” 强大的魔可以将任何东西炼化为魔影,附上神魂便相当于魔的分身,朱棠思考了一下修斓虽然无聊,但是留了魔影在这里等自己,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 修斓将国师袍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头暗红色的头发,原本他在人间的样子为了掩人耳目,头发是黑色的,只有发尾泛红,只有魔气激荡时才会显露本相,如今全部头发都变成了暗红色,说明这地底,有什么东西将他的魔气激了出来。 “感受到了吗?”修斓问道。 “什么?”朱棠不解其意。 修斓挥动着手臂,暗金色的条纹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停滞,转瞬又消散在空气中,朱棠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好纯粹的力量!” “这下面,镇着一把剑,慕国皇城正是靠着这把剑建城数百年。”修斓道。 朱棠闭上眼,感受着来自地底的力量,这股力量温厚润泽,虽然强大,却润物细无声,不仔细感应,根本不会发现这里竟然隐藏着这样纯粹的力量,这真的是一把剑所能蕴含的灵力吗?即便是对上魔蛟玄霜的时候,朱棠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浩大壮阔,如同天海相接连绵不绝,其中的威仪,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这把剑的主人是谁?”朱棠忍不住问道。 修斓微微一笑:“你猜呢?” 说完这三个字,修斓的魔影便消失不见了。 这混蛋,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打死他!朱棠皱着眉转过身,走出了长廊,地下忽然传来震动,如同破碎的龙吟。 此时外面天将破晓,迎着第一缕曙光,韩兼邺改国号为安邺国,举行了有史以来最简短的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禀祖宗基业,安四方诸神,更是天降祥瑞之兆,朝野臣服。 随后便是大婚仪式,红鸾星动三拜九叩,韩兼邺找了个借口支走了葛昼,他知道葛昼还是想杀慕尚,所以不得不防。慕尚身穿婚服,头上戴着凤冠,蒙着红盖头,影影绰绰看不清前路,由宫女扶着,浑浑噩噩地拜完了天地。 与历朝历代的帝后大婚相比,这次的排场确实不够隆重,甚至仪式都不全,化繁为简,甚至比不上一些富庶平民的排场,韩兼邺心中愧疚,觉得委屈了慕尚。 慕尚看不清别的,只能看清华丽的婚服上繁复的刺绣,这让她脑海中都是朱棠那件旧嫁衣,萦绕不去。 决定了吗? 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愿皇帝与皇后百子千孙,千秋万代!”群臣呼喝,让木偶人一样的慕尚忽然害怕起来,忍不住退后一步,被韩兼邺攥住手腕,拉扯到众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透过盖头,隐约可见高台之下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 “从今日起,尚儿便是朕的皇后,朕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尚儿诞下的子嗣,便是安邺的储君!”韩兼邺道。 “陛下不可!”一名文臣忽然高声道:“此女是前朝妖女,就算是由了陛下性子,立她为后,也不可让此妖女血脉染指皇位!”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韩兼邺怒不可遏,当即走下台去,挥剑将那文臣斩了,道:“还有谁敢质疑朕?” 一片鸦雀无声,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尚儿!” 慕尚仿佛回魂一样,将盖头揭起,慌忙去寻那声音的方向:“母后!母后!” 一夜未见,那原本就年华不在的妇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跑了过来,慕尚赶紧挣脱身边的宫女,提起沉重的裙摆,跑下台阶去迎,却见母亲露出一个欣慰至极的笑容,然后一头撞在了宫殿外的台阶上。 既定的结局,既定的痛苦,既定的后悔,慕尚的脚步变得缓慢,她不敢上前去,看看那卧在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后。 铺天盖地的都是绝望,慕尚喃喃:“我心甘情愿,请帮助我吧。” 红色的烟雾如同飓风,忽然遮天蔽日,群臣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沙迷得睁不开眼,只能掩着面后退,韩兼邺吼道:“保护皇后!” 然而慕尚已经被飓风包围,无人能上前,也看不清内部状况。风暴中央,是朱棠与慕尚相对而立,朱棠问道:“你想好了?” 慕尚的眼中仍是不争气地流出两行擦不尽的泪水,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求你帮我,离开这个地方,你要我的身体,我的身份,都给你,都可以给你,我愿以身为鼎,助你修行,若是觉得不够,我愿将皇剑拱手奉上。” 那阵妖风渐渐散开,一个身穿大红色婚服的少女缓步从风中走出,裙裾葳蕤步步生莲,眼尾一抹朱红,抬眸轻笑无端妖冶,头上的红盖头被风掀落,凤冠委地,一头青丝散下,红衣猎猎,艳丽而凄美。 朱棠的眼中开始凝聚血色的风暴:“好,我答应你了。”困蒙圈了我都在写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手持皇剑山河共色 灵力呼啸着,夹杂着森森的鬼气,凝成两条血色长鞭,蕴含着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剑意,接连的灵力爆炸声将提剑奔上来护驾的侍卫逼退,方才还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大婚典礼,此时便成了修罗地狱,文武百官喊着“护驾!护驾!”屁滚尿流四处逃窜,反倒是皇帝镇定自若,呵斥着文武百官“成何体统”。 几名修士站在朱棠面前,与朱棠过了几招,均不敌受伤,伤口被朱棠的鬼气侵染,就如同毒药,不死也会重伤,这是朱棠第一次尝试着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尚儿!你要干什么!”韩兼邺大惊,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 朱棠并不想理会他,抬头一看广场上方划过几道流光,侍卫们纷纷后退,给修行者让出一条路,葛昼虽然被韩兼邺支开,但是根本没有走远,发现异状匆匆赶来,御剑而下,轻抚胡须,对韩兼邺道:“陛下,我早就提醒过,这女子乃是妖孽,诛之方为上策。” 韩兼邺却仍不放弃,道:“尚儿生性纯良,绝不是妖魔,此乃有心之人构陷!” 葛昼又道:“陛下,我等先前派了门中弟子在城外截杀此女,派去的人有去无回,此女却安然无恙,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韩兼邺却恰好抓住了重点:“你说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截杀朕的皇后!”韩兼邺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对此事非常愤怒,然而他也知道情势危急,慕尚这边确实不对劲,只能咬牙道:“葛昼,朕以后再找你算账!” 葛昼剑指朱棠:“妖女,你杀我沧山岭弟子,我沧山岭与你不共戴天!” 朱棠冷笑道:“真是笑话!只有别人杀我的道理,我难道就要一动不动让别人杀吗?” 一动不动,那是王八! 此时的朱棠指甲暴增,纤长的指甲上是血染就的蔻丹,周身邪气浓郁,大红色的喜服看不出来喜庆,反而有着森然的恐怖。 两条血色长鞭突然暴涨,冲向半空中的几名沧山岭弟子,不等他们结成剑阵便将其击落在地,只是这长鞭乃是朱棠用术法凝成,并无实体,也不能发挥出蓬莱剑法的精髓,攻击力着实有限,只能趁着这个机会清出一条路逃离此处。 朱棠脚下踩着皇宫的琉璃瓦顶,几个腾跃便将追兵甩开好远,沧山岭那些人虽然难缠,但是真正难对付的只有葛昼一人,此时没有趁手兵器,实在不适合硬碰硬。 慕尚的声音还在颤抖,听起来微微有些嘶哑:“皇剑在祈景殿,只有皇室正统的血脉才能解开封印。”她心里很清楚,淑辰宫中自己那些同族,此时应该一个都不剩了,自己就是皇族最后的血脉,能解开皇剑封印的也只有自己,这是自己最宝贵的利用价值。 “你真就甘心将皇剑给我?”朱棠问道。 慕尚恨得咬牙切齿:“慕国已经没了,这把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宁愿将它扔到臭水沟里,也不要留给韩兼邺!” “”朱棠语塞,这话怎么听都不是滋味,一头长发在风中甩动,又加上不间断地战斗,多少有些狼狈,苦笑道:“没想到我又逃婚了一次,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祈景殿所在的占星台颇为遥远,朱棠被追兵追得好几次都迷乱了方向,顺着宫墙绕了好多弯道,最后还是慕尚指引着才找到正确的路,那三层楼近在眼前,朱棠直接一鞭子甩过去,将那占星台的第三层炸了个稀碎,然后从楼顶跳了进去。 可怜那原本精致的三层楼,就这样秃了顶。 地面上的涟漪稍纵即逝,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异样,韩兼邺与葛昼带人追击到这里,忽然便失去了线索。 葛昼沉吟了一下,道:“陛下,此事定有古怪。” 韩兼邺老早就看平宁国师留下来的东西不顺眼,觉得这占星台里有幺蛾子,如今果然是这样,当即下令:“给我搜!” 第一层的地面在头顶晶莹剔透,浮灰可见,士兵与修士来来往往,距离极近,却并无一人发现这地面下另有乾坤,慕尚头皮发麻,问朱棠道:“我们是不是太冒险了?” 朱棠挑了挑眉,道:“好歹也是个大魔,若是他做出来的结界这么轻易就让人破了,那也不用见人了。” 慕尚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地底深处的黑暗,往下看了看,喃喃道:“我竟不知这地底下才是祈景殿。” “怎么,你不知道?” 慕尚解释道:“原本这占星台没有名字,平宁大人说要改名祈景殿,寓意祈求风调雨顺,佑四时之景,折子递上去父皇也准了,却迟迟不挂牌匾,宫人也就这么叫了。原本传说皇剑已经在城下几百年,无人知确切位置,是平宁堪舆出了方位,并在那之上建了祈景殿。” 朱棠冷哼一声,修斓对这把皇剑这么熟悉,也许这把剑就是他埋下去的也说不准,心里是这样想了,却并没有当着慕尚的面说出来。 “那就下去看看吧。”朱棠现出身形,抓着慕尚肩膀,从未建完的祈景殿一层跳了下去。 慕尚惊叫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地下的最底一层,向上望去就像是一个大坑的底部,四周未建完的建筑结构像是吃人的怪兽,总是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一人一鬼并肩前行了一段,前方豁然开朗。 整个的第三层,就像是在地底掏出来一个岩洞,像是一个巨大的铸剑池,中央用八根臂一般粗细的铁链锁住一柄散发着暗金色光芒的长剑。 从气息上看,确实是昨夜朱棠感应到的那柄剑,这便是镇住慕国国运的皇剑了。地下本无空气流动,却不知从何处渗进风来,细碎地低吟。 朱棠问道:“是谁将此剑镇在这里?” 慕尚摇摇头,她向来不学无术,时候听太傅讲过的关于慕氏一族与皇剑的渊源早就忘了个干净,若不是父皇亲口告知,她都不相信皇剑的传说是真的。她挑了个好下脚的地方跳下了铸剑池,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比划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在手掌上划了个口子,走了下去,依次将那八根铁链抹上自己的血。 血抹过的地方开始冒出暗红色的光芒,咒文一点一点剥落,仿佛铁链中淌过了岩浆,颤动起来,连带着那柄剑也在颤动,又或者是剑在挣脱这个禁制,总之整个铸剑池都开始分崩离析,慕尚尖叫一声捂住耳朵,朱棠忙将她扯到一边,自己飞身而起,将本来就开始崩溃的铁链劈断,伸手虚空一抓,那柄皇剑便径直飞了过来。 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力量与灵魂的碰撞让朱棠失神了一瞬,灵体溃散随即又重聚,源源不断的力量融汇在一处,霸道又温厚,让朱棠有些后怕,这真是一柄强大的剑,品阶绝对在灵器或者灵器以上,若是自己修为不高,只怕立刻就会被剑光冲击得魂飞魄散。 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承此利刃,朱棠凝视着剑身,此剑非妖非魔,气息亦正亦邪,乃是上古神兵,朱棠看到暗金色的纹路凝成两个字:祈景。莫非此剑的名字便叫祈景?这是古黎国文字,修斓这厮,还真是隐瞒了不少东西。 叹息的同时,朱棠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是那个将山水之色披在身上,七弦琴流淌天光云影的男子——枫琅太子。 这是枫琅太子的佩剑,这天地间,也就只有这位万古一魔能配得上这把剑了,若不是枫琅太子为药人之体所累,用这把剑去开疆拓土,又该是何等昂扬恣意,年少风光。 世间极少有人知道天魔的前身便是枫琅太子,世人只知天魔所用的武器乃是魔界第一神兵“浮天沧海”,相传浮天沧海乃是双刀,却没人知道这双刀是何模样,不过想到刀,朱棠忽然心中一震,在那段记忆中,若自己没有记错,枫琊帝姬也擅长用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靠谱蒋笛千里相救 天边一颗流星划过,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一个披着大氅的女子出现在蜃语楼顶层的星图处,几个正在监测星象的弟子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师父。” 仲兰茵极少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弟子面前,她的头发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束着一丝不苟的道髻,而是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松松地挽了,大氅之下寝衣还没来得及换下,眼皮有些浮肿,似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比起平日的清冷威严更多了些凡间女子的慵懒与平易近人。 仲兰茵的声音一贯沙哑,道:“不必行礼了,可有什么收获?” 一名弟子看了看自己的记录本,道:“回禀师父,衔灯无恙,一切如常,慕国帝星已陨,皇城那边” 话音未落,只见天边升腾起一抹极淡的暗金色光芒,就如同海上的蜃气一般,消散得极快,却正好被仲兰茵捕捉到。 仲兰茵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喃喃道:“难道是” 这时楼下传来吵嚷之声,像是有人要上蜃语楼,被巡夜的弟子拦住,正在撕扯。 “不行,兰掌事肯定早都歇下了,都这么晚了,师妹你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李师兄请行个方便,我有急事要找师父,您就让我上去吧,师父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听这声音,竟然是蒋笛。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蒋笛休了年假才出去几天,怎么这就回来了?仲兰茵轻咳一声,道:“让她上来吧。” 蒋笛如获大赦,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见了仲兰茵,话不多说,行了礼便道:“求师父相救慕尚!” 蒋笛气喘吁吁,额发贴在脸上,风尘仆仆,显然是赶路辛苦,佩剑上还有不知是人还是妖兽的血,一身蜃语楼灰色袍服倒是耐脏,不知路上都遇到了什么。 仲兰茵看了一眼星图前的几名弟子,转身欲走,挥挥手,示意蒋笛跟上。 蒋笛跟着仲兰茵来到书房,这还是蒋笛第一次来这里,不免多看几眼,仲兰茵的书房真是“书”房,除了铺天盖地的书籍与卷宗,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显得有些拥挤,书架下摆着一张窄案,上面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 就连在众弟子公认无趣的掌门伯梅槿的书房中,也会摆一些古玩字画以供观赏,仲兰茵一个女子的书房,竟然简约得如此寡淡,简直就像是个存放书籍的仓库,难以想象仲兰茵每天都要在这里度过大部分时间。 仲兰茵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棉布的手帕递给蒋笛,道:“把脸擦一擦,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蒋笛道:“师父,慕国亡了,韩兼邺逼婚慕尚,而且沧山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灭了慕国皇族。”蒋笛到底是个心软之人,发现了沧山岭的目标是整个皇族之后,与二皇子慕崇一起连夜将慕国帝后与皇族宗室通过密道送出了城,然后昼夜兼程回蓬莱府找人相救朱棠。 自己的家族毕竟门派衰微,权衡了一下,放眼整个修真界,在此事上能与沧山岭抗衡的,就只有蓬莱府了。 仲兰茵皱起眉头:“沧山岭么蒋笛,为师面前,隐瞒无用,你可知为何沧山岭要诛灭皇室?” 朱棠并未与蒋笛说过天魔血脉的事,但是蒋笛聪慧,也猜出此事与魔族有关,道:“回师父,沧山岭怀疑慕皇室与魔族有染。” 仲兰茵道:“你觉得如何?” 蒋笛目光一沉:“确实如此。”话锋一转,急切道:“可是,师父,慕尚毕竟是蓬莱府门生,怎么也轮不到沧山岭喊打喊杀!” 仲兰茵似乎有些困倦,揉了揉太阳穴,道:“此事棘手,慕尚是剑宗门生,去找季宗主吧。” 听闻要半夜三更再去敲剑宗山门,想到季竹尘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蒋笛沉默了,不过为了好友棠棠,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天亮以后韩兼邺便要和慕尚举行大婚典礼,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 皇剑一出,城中便有感应,韩兼邺料想人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葛昼也一口咬定这地下定有蹊跷,慕尚绝对没有离开这个皇宫,韩兼邺便派了禁卫军在祈景殿外面列阵等候,葛昼在整个皇宫之上布下禁飞,防止慕尚御剑逃走。 朱棠握紧祈景剑,重新掌控了慕尚的身体,在岩壁上借力飞身而起,回到了祈景殿的第一层,原本因为鲜血而澎湃起来的战意被压制住,此时再度复燃,但是慕尚的身体承受不住太长时间的狂暴战意,所以出去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 “剑引雷霆,破!”朱棠如同一只翩跹的鹤,在晴光中划过一条弧线,剑诀凌空劈向殿门,已经被自己炸成秃头的的三层楼瞬间支离破碎,变成了一片瓦砾。 韩兼邺被侍卫护住,退后几步,看见烟尘中走出一个身穿喜服的少女,一双红瞳如同血染,实在有些可怕,更可怕的是,她手中拿着一柄一看便知气势不凡的剑。 “是皇剑吗?” “皇剑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人群中立刻有议论声传了出来,葛昼又惊又怒,对韩兼邺道:“陛下!您还不肯下令吗?!” 韩兼邺立刻道:“不可!”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气息有些紊乱,闭上眼睛,道:“不可伤她性命” 朱棠冷笑一声,谁伤谁性命还不一定呢,反正她不信葛昼会甘心罢手,与葛昼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打不过就跑呗,谁怕谁! 朱棠出手就是海上明月共潮生剑法中最强横的几招杀招,杀意暴露无疑,皇剑祈景的威压让葛昼暗中咬牙强撑,捏了个剑诀召唤出飞剑,自从出了沧山岭,还没有遇到能让他拔剑的对手。 葛昼的身后又飞速跑出八名沧山岭弟子,御剑而起,占了八卦方位,明显是要结阵。 “葛先生!这样以多欺少,胜之不武!”韩兼邺担心慕尚受伤,连忙站出来阻拦,朱棠嫌他多事,挥出一剑,剑风迅猛,韩兼邺退了一步,朱棠又骂道:“滚远些!少来挡路!” 韩兼邺神情复杂,道:“尚儿!” 朱棠再次言简意赅:“滚!” 八人剑阵在上空拉成一条密不透风的,朱棠剑风凌厉,与葛昼战成平手,看准时机准备御剑离去,却被剑阵挡了下来,朱棠凭风一跳,站在宫墙之上,冷笑道:“陛下,保重了!” 韩兼邺的眼神一瞬间让人觉得有些伤情,然而朱棠无论无何也不会被他打动,沿着宫墙跑了几步,然后跳了下去。 低空御剑在皇宫空无一人的巷道上飞行了一段,头顶禁飞的光如同繁星点点明明灭灭,却在明亮的日光中模糊不清不甚明显,这些禁飞再厉害也只是阵法与符咒结合,只要找到阵眼,以祈景剑的威力再加上朱棠的实力来说,只要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把禁飞撕出一条口子。然而身后追兵穷追不舍,朱棠迫不得已只能再次迎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护犊子不需要场合 剑光卷起千堆雪,祈景剑暗金色的光芒仿佛结了一层冰,剑指长街,日光在头顶将影子缩短,显得那一身红衣格外飘忽,若不是青天白日,而是深更半夜,此情此景一定更加瘆人。 葛昼不愧是沧山岭的长老,极其沉稳,对了百余招之后经验与修为的差距便展现出来,朱棠攻势猛烈,本是仗着祈景剑在手全力一击不留后路,拖得越久,劣势便越是明显,因为拿到祈景剑的时间不长,力量还不好控制,之前大开大合,竟然将自身鬼力几乎消耗干净,只能凭着在蓬莱府修炼的灵力勉力自保。 葛昼原本认准慕尚是魔头转世,结果慕尚打到现在,出手都是正宗的蓬莱府剑法,周身邪气也渐渐稀薄了几不可见,这真是一点错处也抓不着,心中禁不住焦急起来,他向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就算是自己判断失误也要尽快杀了慕尚灭口。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悠远的呼唤:“尚尚——” 这声音真是熟悉得紧了,朱棠抬头一看,晃眼的日光中飞出一青一蓝两道剑光,看起来就像是有人从日边御剑而来,蓝色剑光在空中盘桓,青色剑光直冲而下,剑上的人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落在禁飞上。蒋笛大喝一声:“破!”禁飞应声而裂,那道蓝色剑光穿过破碎的禁制落在长街上。 一身白衣仿佛晴光落雪,长身玉立背对着众人站在宫墙尽头,有些不真实,像是一个易碎的梦,与蒋笛同来的那人竟然是季竹尘,这可大大出乎朱棠的意料,甚至顾不得防备葛昼的剑招,两剑相抵,数道十字剑诀贴着朱棠的肩膀飞过,撩起鬓发,在她身后炸开,朱棠硬生生抗住,斜斜向后退了十几步,然后拄着剑单膝跪地咳出口血来。 葛昼的剑诀是一个因素,但是朱棠受伤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见到季竹尘,受了惊吓,慌忙中收敛自身鬼气,怕被瞧出破绽,然而惊慌便是最大的破绽,一下子没控制好用力过猛,反而伤到自己了。 葛昼也很惊讶,他没想到自己会伤到慕尚,心中有些犯嘀咕,这姑娘也太会演了,方才还张牙舞爪不落下风,救兵来了就受了伤,一下子从两方械斗变成了单方面殴打,好在沧山岭行事向来不要面子,不然他这老脸真是没处搁了。 蒋笛跑过去扶起朱棠,嚷嚷道:“你有没有受伤?这里痛不痛?哇你伤的好重!谁打了你?!” 朱棠将剩下的血咽了,瞄了一眼季竹尘,然后用手指着葛昼,道:“他打的!” 葛昼就猜到会这样,厚着脸皮道:“姑娘,做人要将良心,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蒋笛柳眉倒竖,怒道:“老不羞!几百岁的人欺负一个姑娘家!以大欺,为老不尊!你还要不要脸!” 葛昼心急如焚,操纵飞剑再次袭向朱棠,这一招来势汹汹,剑光在朱棠眼中不断放大,朱棠强撑着刚要应对,却见一道蓝色剑光从身后飞来,两剑相抵。 季竹尘负手如闲庭信步,每向前走一步,渡微的剑光便强盛一分,葛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青筋暴起,袍袖中鼓荡的真气忽然泄了,嘴角也渗出血来,季竹尘也不好咄咄逼人,两人同时收了剑,但是高下立判,蒋笛惊喜地拍手道:“季宗主威武!” 季竹尘淡漠的目光看了过来,叫道:“蒋笛。” 蒋笛立刻闭嘴,季竹尘拱手行了一礼,道:“葛先生,好久不见。” 葛昼也还礼道:“原来是季宗主,幸会幸会。” 季竹尘又道:“上一次见葛先生,还是两百年前围剿地魔,如今再见面,却是光天化日欺辱我蓬莱门生,葛先生真是好大的威风,长进不,风采依旧。” 朱棠没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季竹尘一本正经,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可真是一点借坡下驴的台阶都不给葛昼,直接把他的驴给堵死了。 葛昼脸皮再厚,听到这样的话也忍不住了,沉声喝道:“季竹尘!你蓬莱府再护犊子也要讲究场合!” 季竹尘将长剑负于身后,缓缓转身,神情淡漠疏离,开口却语出惊人:“我袒护我派门生,不需要什么场合。” 朱棠被蒋笛扶着,走到季竹尘身边,怯怯地行礼:“季宗主” 季竹尘点了点头,又望向了韩兼邺,对韩兼邺道:“慕尚毕竟是我蓬莱府的门生,还望陛下莫要为难。” 韩兼邺咬牙:“尚儿刚刚与我拜堂成亲,她是我的皇后,谁也不能带她走!” 季竹尘寸步不让,道:“陛下可护慕尚周全,蓬莱亦可护她周全,慕尚,你可愿随我回去?” 韩兼邺神色复杂,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一双眼睛盯着朱棠,眼中的期盼渐渐暗淡了,似是失望,又似不甘。 朱棠可没心情理会韩兼邺,她抬起头,正对上季竹尘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仿佛融化了一庭新雪,带着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暖意。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来救自己的会是季竹尘,经历了秋玉瞳与魔蛟玄霜的事情后,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形同鸡肋的尴尬存在,已经不值得季竹尘青眼有加,季竹尘却还是来了。 剑宗宗主,完全可以代表蓬莱府的意愿,聪明如他,又怎么会猜不到沧山岭为何出手,此时应当放任不管,明哲保身,与她这个“天魔余孽”撇清干系,还能卖沧山岭一个人情,然而季竹尘没有,为了救自己不惜与沧山岭撕破脸皮大打出手,这是何等大恩大德。 朱棠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生是蓬莱人,死是蓬莱鬼,回季宗主,我愿意。” 一剑分化万千,仿佛羿落九日流光飞火,皇城上方的禁飞尽数碎裂,闪着术法残余的光芒的碎片斑驳着落下来。朱棠扯住衣领,目光坚毅且决然,又带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欣喜,抬手高高扬起将那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抛下,身上穿的赫然是蓬莱府的门生袍服。 这宫墙如桎梏,这落雪冷人心,不如乘风归去,即是痴心妄想,不妨再梦一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黑疫未灭卷土重来 名山大川尽收眼底,离了皇城,御剑行了半日,暮色中一点霞光渐渐清晰,穿梭在云层中看到的景色更加磅礴壮美,这几日经历了这么多,朱棠的心中忽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路上季竹尘都一言不发,蒋笛与朱棠跟在后面,也不敢大声说话,朱棠心中的欣喜一点一点变成心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被季竹尘抓住了把柄。 若是如此,那回蓬莱岂不是自投罗?罢了罢了,朱棠正在胡思乱想,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从脑子里赶了出去,生是蓬莱人,死是蓬莱鬼,除非季竹尘亲自赶人,否则她是一定要留在蓬莱府的。 蒋笛扭扭捏捏地靠近朱棠,道:“尚尚,那个,你饿不饿啊?” 朱棠:“啊?什么?” 蒋笛扭着手指:“你去跟季宗主商量下呗,我赶路比较急,上一顿饭还是前天晚上吃的呢。” 离了皇城,为了救朱棠,蒋笛便昼夜兼程回蓬莱搬救兵,又马不停蹄赶来相救,身体与精神都是不的损耗,亏得修仙之人身体异于常人,否则早都饿昏头了。 朱棠原本还不觉得什么,听蒋笛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腹中饥饿起来,两个女孩子叽叽咕咕说的话哪能逃得过季竹尘的耳力,只听季竹尘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尴尬,道:“是我疏忽了,找附近的城镇落脚吧。” 蒋笛长出了一口气,眼中闪闪发亮,壮着胆子道:“跟着季宗主可要吃顿好的,我要吃烧鹅!” 季竹尘不置可否,他修为很高,早就可以辟谷,食物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在门派里最多也就是吃些仙果草药助长修为,也没什么特殊喜好。 透过云层,依稀可见下面缩了无数倍的人间,往下一看,刚才路过的一片星罗棋布俨然是一座城镇。三人怕惊吓凡人,便降落在城外偏僻处,步行入城,天色已晚,反正回蓬莱不急于一时,正好可以在城中歇息一宿让两个女孩子休整一下。 到了城门口,却见守城的官兵神色紧张,城门口排了好长的入城队伍,不年不节的,却这么多人,官差正在挨个盘查,朱棠下意识便以为这么大阵势是在搜捕慕尚,转念一想,人力再快也快不过御剑,不管是两条腿还是四条腿,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不会比他们三人御剑更快了,慕尚逃婚的消息应该还没散播开来,这里距离皇城甚远,通缉令不会这么快到达的。 不过凡事还是心为妙,三人将佩剑隐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贵公子带了两个面有菜色的丫鬟,默默排在了入城队伍的末端。 朱棠发现,这队伍中不乏拖家带口的人,上至白发老叟,下至垂髫儿,无不是神情疲惫且麻木,仿佛跋山涉水背井离乡,穿着也是脏兮兮破烂不堪,补丁叠着补丁,逃荒一般。 蒋笛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摸了摸下巴,道:“最近没听说哪里闹饥荒啊,难不成人间时兴赶远集了?” 前方的队伍传来骚动,官兵开始关城门,看此时天色还远远没到闭城的时候,官兵们却横起长矛,将想要涌入城中的人往外推:“出去!要关城门了!今日不可进城了!” “凭什么!让我们进城!” “官爷行行好,天寒地冻,好歹让我们有个避风的地方” “我儿子生病了,求官爷行个方便” 城外的百姓们焦急起来,怨声载道,有个妇人背着个七八岁的男童,哀求着官兵:“不能耽搁了,妇人只是进城寻个大夫,儿子病好了就离开” 蒋笛探出头看了看,嘟囔道:“真是好生奇怪,这些官差凭什么不让人进城,怎么这么多人逃难,不进城是要他们死在外面吗?” 官差们面露为难之色,敷衍着:“封城了封城了,你们去别处吧,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有心无力啊!” 那背着孩子的妇人“哇”的一声崩溃大哭,有个年纪比较大的官差看不下去,走出来想看一看那孩子的病情,然而刚摸了下额头,便惊恐地后退,大叫着:“这孩子染了黑疫!你想害死我们!” 原本还在排队的难民们一听到“黑疫”两个字,呼啦一下子散开了躲到一旁,留那妇人背着孩子孤立无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解释着:“没有呀!我不是啊!宝只是发了高热睡着了,不是黑疫啊!” 朱棠回过头问蒋笛:“什么是黑疫?凡间什么地方又出现了新的疫情吗?”却见蒋笛也是一脸茫然。这可不是什么事情,若是疫情控制不住,仙门弟子少不了要出山帮忙,这可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了。 朱棠望向季竹尘,却见季竹尘眉头紧锁,径直走向了那妇人。朱棠与蒋笛紧随其后,一旁的难民连忙出声劝阻:“公子!姑娘!那是黑疫啊,心传染!” 季竹尘道:“我是郎中,无妨。”仙门中人自然是各道皆有涉猎,剑宗宗主的名头太盛,以至于让人忽略其他,其实季竹尘的医术也是不错,在人间充个郎中绰绰有余。 那男童双目紧闭昏睡不醒,确实发了高热,乍一看与普通的伤寒无异,然而仔细一看,这男童面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着实诡异,季竹尘给那男童探了脉,面色凝重,对上那妇人期盼的目光,还是宽慰道:“令郎先前应该是不心接触了毒虫,不过还好并不严重,服了药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说罢取出一粒丹药,喂那男童吃下,妇人千恩万谢,回头对上众人怀疑的目光。 “寒冬腊月哪里来的毒虫?蛇蚁都不出窝了,这郎中莫不是在唬人?” 三人无暇理会旁人议论,朱棠低声对季竹尘道:“季宗主,怎会如此?” 这男童的病情虽然不重,但是这种症状实在太熟悉了,前些日子在沿海渔村,被玄霜手下的妖兽蝙蝠咬伤的村民便是此等症状,难道这就是众人口中的“黑疫”? 原本以为将那些妖化的蝙蝠都灭了,解了村民的毒,这件事就过去了,谁能想到短短数月时间,妖兽卷土重来,竟然还大面积爆发形成了疫症。 朱棠悄悄看了一眼季竹尘,那张俊逸出尘的脸此刻冷若冰霜,明显是压抑着怒气,朱棠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季竹尘肯定以为是“棠”贼心不死,自己又替魔蛟玄霜背了黑锅,不由得暗暗叫苦,心想下次再碰到玄霜,一定要将她的脸皮扒下来,省得她再顶着自己的脸有恃无恐四处作乱。 季竹尘走向城门,向官差打听情况,那些官差从未见过气质如此出尘的人物,面面相觑,觉得实在无法拒绝,然后七嘴八舌地说明了情况。 大约在一月前,沿海那一带爆发了新的疫情,最开始百姓们以为是伤寒,都没有太在意,后来生病的人就一睡不起,县令派了郎中前往渔村查看,谁料不仅村民长睡不醒,连累郎中也染了病,后来这些病人便无声无息地死亡了,死后尸体都会变黑,用焚烧撒药等传统对抗瘟疫的方法也没有阻止病情的蔓延,传染性极强,病情聚集的地方往往黑气弥漫,所以被称为“黑疫”。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这黑疫便席卷了沿海一带的渔村,并且持续蔓延,所到之处皆成一片死地,剩下少数健康的村民背井离乡,来投奔大一些的城镇,然而这些城镇根本容纳不下这些难民,而且也害怕难民会带来疫症殃及全城,这才有方才封城阻挡难民入城的这一幕。 这恐怕根本不是什么瘟疫,而且这背后恐怕遗漏了什么,季竹尘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问道:“请问最先出现疫症的村子在哪里?” 问清了地址之后,三人便要出发,季竹尘想了一下,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来,请官差入城买了一些包子,拿了两个给朱棠与蒋笛,剩下的都分发给城外的难民。 蒋笛苦着脸,捏着那只够塞牙缝的包子嘟囔道:“我觉得我能吃头牛。”然而大事当前抱怨无用,草草垫了肚子,三人便御剑前往最先出现疫情的渔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芥子梦妖魔影绰绰 这片海域理应属于蓬莱府的庇护范围,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无一人来报,实在是不的疏忽,一路走来黑气越发浓郁,到达了官差指引的村庄之后,朱棠猛然发现,这条路很是眼熟。 沿海而建的渔村,从上往下看细细长长一条,路蜿蜒,屋舍院疏疏落落,错落有致,一切都与上一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可是走进去便觉得十分怪异。 安静,太安静了。 朱棠的心中涌现出一丝不祥,没想到这场来势汹汹的黑疫源头真的是几个月前随季竹尘来过,清剿蝠妖的那个渔村,如今这个村子已经一片荒芜。 朱棠快走几步,随手推开一扇门,是招娣与她那个眼盲的娘亲居住的院子,屋檐下的木头风铃发出沉闷的声响,褪色的旧花布颜色更加暗淡。 可是没有人,准确地来说是没有活人,朱棠闭上双眼查探一番,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缕残魂,碎得不能再碎,懵懵懂懂地飘荡着,也无法提供什么有用的讯息,这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这样残损的魂魄,已经接近于魂飞魄散,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吃剩下的一样。 季竹尘的神识覆盖了整个渔村,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破败感中带着一丝死寂。 蒋笛慌慌张张地从村外跑了过来,大叫道:“季宗主,那边有很多人骨!” 季竹尘与朱棠连忙过去查看,大概距离渔村三四里的地方,有一片洼地,可以看到坑中有一些废弃物,气息杂乱且污浊,季竹尘原本想过去查看,朱棠看了看他那一身白衣,心想若是弄脏了就不好了,忙道:“季宗主,让我去吧!”说着取出一条手帕,掩住口鼻,跳进了大坑之中,鞋子刚刚踩到实地,便觉得一股恶寒之感涌上心头,那一团又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是烧焦的棉絮,混合着尸油一样的液体,在脚下时不时要提防着踩空,草木灰中还有零碎的骨殖,看起来应是焚烧过,脆弱不堪,勉强辨认出是人的骨骼,还有不少应该是青壮年的男子。 焚烧是民间防止疫情传播常用的方法,不管是染病之人的尸体还是用过的器物,统统都要焚烧殆尽,上次来这个渔村见到的还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却都成了大坑中的碎骨,实在是让人难过,也就是说蓬莱众人离开后,被蝠妖咬伤的村民服了药之后并没有醒来,他们成了第一批黑疫的受害者,就算是焚烧也没有阻止黑疫的扩散,原本热闹的渔村变成了荒村。 朱棠忍不住想,若是上次来除妖的时候没有遗漏关键,是不是可以避免这一切。朱棠能感觉到,这片洼地虽然堆放了很多残骸,理应阴气怨气都极重,可是这里却并没有很多魂魄,能感应到的魂魄碎片也和村中的一样,破碎得像被什么饥饿至极的东西啃噬过一样。 季竹尘脸色有些阴沉,想必也是有些自责,修仙之人以除魔卫道匡扶天下为己任,却让妖邪在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恶事,自然愤恨难平。 离开这个村子,沿着海岸线找到下一个渔村,也是一样的状况,查探了四五个荒村,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一些的城镇已经禁止难民入内,季竹尘等人也未必能进去,便索性在树林中生了一堆火,然而寒冬时节,就算有火堆也难以御寒,季竹尘自是不怕,两个姑娘却难免手脚发凉抱团发抖。季竹尘从衣袖中拿出一枚菱形的白色石头,注入灵力,那枚白色石头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将三人笼罩在内。 再睁开眼时,所处之地已经不是方才那个树林,而是季竹尘的居所疏风苑。 “太妙了,这是传送术法吗?我们回到剑宗了?”蒋笛转了个圈看了看四周,兴奋道。 朱棠仔细地感受着周围的灵力波动,低声道:“恐怕不是这样,可是这里也不是幻境,这里”她觉得这里不对劲,可是究竟有什么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疏风苑她还是去过几次的,房间里的一切摆设布置她都记在脑海里,这个疏风苑与蓬莱的那个疏风苑并无二致,然而朱棠直觉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是假的。这样说也许会有些矛盾,但是直觉就是如此。 季竹尘赞许地点点头,道:“此乃芥子一梦。” 蒋笛瞪大了眼睛,道:“是,是神器芥子梦?!” 季竹尘道:“不错。” 那个菱形的白色石头看起来不过寸余长,在季竹尘的掌心漂浮,就像是一个巧玲珑的塔,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路,灵力的光华在纹路中流淌,极为美丽,朱棠没有听说过“芥子梦”,这么一个,竟然是比锁乾坤,平分秋色品阶还要高的神器,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蒋笛连连惊叹,道:“想不到芥子梦真的在季宗主手里,我听父亲说起过,三千芥子,一梦如尘,这里面自成世界,四时昼夜皆为梦主掌控,若是自迷其中,只怕终老也堪不破这幻梦。” 自成一个世界,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支撑其不溃散?这样的力量可攻可防,此时身处其中感觉它人畜无害,仿佛只是空间系的法宝而已,若是使用得当,便会成为最强杀招,令人捉摸不透,有无限可能,这就是芥子梦的强大之处,怪不得能够成为神器。 蒋笛惊叹之余,咂了咂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忽然闻到一股芳香飘来,循着方向找了一下,看到院中生长着一株海棠,已经结了满满一树的海棠果,红艳艳地甚是喜人,蒋笛欣喜地扑过去,摘了几个充饥,反正又不是真正的疏风苑,就算把这个庭院都薅秃了也无所谓。 朱棠忍不住心想,季竹尘并未用太多力量,芥子的世界都能逼真若此,若是梦主的念力足够强,那这个世界又会成为什么样子? 蒋笛吃饱之后,回到屋子里,抹了抹嘴,道:“季宗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季竹尘还没有回答,神色忽然一变,道:“有人来了。” 芥子梦忽然极速旋转起来,四周的景物模糊化成一条一条的光线,扭曲着被收进了芥子梦中,瞬间消失了,下一刻三人又回到了原先那个树林里,火堆还没有熄灭。 抬头一看,夜空中遮天蔽日飞过一大片黑雾,将整个树林上方笼罩,寻常人很难注意到,这黑雾并没有浓重的妖气,反而更像是魔物。 “那是什么东西?还是蝠妖吗?”蒋笛道。 看方向,那些黑雾向着三人来时的那座城镇飞去,那城中还有百姓,城外还有逃难的难民,不管那些黑雾是什么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若不阻止,绝对后患无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坠落的心无处安放 那一大片黑影速度极快,季竹尘御剑追上,朱棠与蒋笛紧随其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朱棠总觉得那片黑影的气息有些熟悉,却绝对不是魔蛟玄霜,总之处处都是可疑。 季竹尘在前面云层中御剑而行,袖中忽然飞出一条水龙,正是他的法宝水龙吟,长长的水龙呼啸而出,盘旋在夜空中,将那团黑色的雾气一冲而散,却并没有见到预想中黑雾化为蝙蝠的景象,消散了就是消散了,剩下的也带着不甘心被水龙吟吞噬净化,夜空的乌云随即散去,一勾弯月露了出来恢复清朗。 季竹尘在空中回过身,道:“我们恐怕被骗了。” 朱棠心中一紧,望向季竹尘道:“季宗主,怎么了?” “这确实是疫病,只不过这是人为的,在渔村就埋下了伏笔,让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妖怪作乱,实际上那些蝠妖只是散播疫情的载体而已!”季竹尘眉宇间仍是担忧,望着天空晴朗月色,脚下城池万家灯火,眼中漫上阴霾。 “这岂不是跟产卵寄生一样?”蒋笛惊呼出声,她当然知道蝙蝠并非以产卵的方式繁衍,但是也没有别的形容词更加合适。 以妖化的蝙蝠为载体,将疫病传染给人类,黑疫就像是有意识的毒药,在昏迷的村民身体中蛰伏,时机成熟之后便破体而出大规模传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魔蛟玄霜的出现真的就是混淆视听而已,让当时蓬莱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本来就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蝠妖身上。 季竹尘收回水龙吟,一缕黑色的气息在指缝间散开,那是怨气,最开始出现疫情的那个渔村绝对不简单,也许他们遗漏了什么,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时,又一大片黑雾向着城镇的方向涌来,比刚才那一片还要庞大,遮天蔽月,如同在云层之打翻了浓墨。 “散开!”季竹尘低喝,朱棠与蒋笛心领神会,道:“领命!” 三人分散开来,季竹尘在前方御风而立,水龙吟呼啸着盘旋在季竹尘脚下,手中渡微长剑流光璀璨,举头投足满是剑修的风雷气势。朱棠与蒋笛脚下踩着佩剑,手中结印,从两个方向包抄过去,绕泉与祈景的剑光互相呼应,结成一个范围的剑阵,将那一大片黑雾困在掌控之中。 城中百姓尚在安睡之中,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城外的难民却有浅眠的,骤然惊醒,大叫着:“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另一人满脸倦怠地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正在快速移动的黑雾之后,惊叫着后退:“是黑疫啊!那是黑疫啊!我们都要死了!”然后摸爬滚打着去拍城门,呼喊着:“放我们进城!黑疫来了,我们不想死啊!” 朱棠与蒋笛对视一眼,向下俯冲落在城墙上,二人分别占住一角城墙,握住佩剑,开始以剑光画符,防止黑雾入侵城池。白日里没有太注意,此时才看清城门上的牌匾,原来这座城的名字叫做“兴饶城”,这样一个城就应该和兴富饶,自己身为修道之人,就应该保护百姓。 季竹尘默念口诀,挥剑在兴饶城前划下“一”字,屏障冲天而起,将兴饶城与城外难民护在其中,朱棠与蒋笛再次御剑而起,冲进了黑雾中,将那片黑雾撕裂开来。 祈景剑的强大剑灵遇上邪祟,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瞬间爆发,朱棠几乎控制不住,一瞬间心神为剑所主导,不多时便几乎耗尽力气,满打满算拿到这把剑还不到三天,还难以得心应手,前代主人是枫琅太子那样的人物,一剑之力便能支撑一国的国运百年,沉寂千年之后,下一任主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也难免剑灵觉得不平衡,不服气之下就开始与朱棠的力量较劲,朱棠心中暗暗叫苦,当着季竹尘又不能暴露自己的鬼力,原本想着来日方长让祈景剑慢慢认主,再完全收为己用,这下子可是玩大了。 “好强大的剑灵,尚尚,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把剑?!”蒋笛注意到了祈景剑的不平凡,连忙过来支援。 “此乃慕国皇剑,是祖传之物,我的能力不足以让它完全认主,剑灵反噬了!”祈景剑与黑疫雾气对峙,一时间颇有剑拔弩张之势,朱棠握着剑柄,努力用风诀控制着风,让摇摇欲坠的自己保持平衡。黑雾像是一只忌惮祈景剑力量的狮子,周旋了一番之后决定奋力一击,祈景剑也是全力以赴,朱棠控制不住,竟然被甩了下来。 耳畔风在呼啸,忽然,朱棠感觉下坠的力量一滞,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蒋笛是抱不住自己的,用膝盖想也知道赶来接住自己的人是谁了,朱棠面色一红,手脚都僵硬起来,偏过头,嗫嚅着道:“多谢季宗主我弟子真是没用” 季竹尘一只手抱着朱棠,另一只手握剑,不断移动位置,伺机找到黑雾的弱点,时不时还要防住黑雾的进攻与祈景剑的误伤,这个姿势实在不够方便,季竹尘便将朱棠拦腰托起夹在腋下,这样确实方便且省力,只是好好一个大活人,被当成什么物件一样夹着,难免有些尴尬。 朱棠懊恼,这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季竹尘的目光仍在黑雾与祈景剑交锋之处,深情专注,微微昂着头,下颌线完美,圆润中又带有些许的棱角,只有最厉害的玉大师才能刻画出这样流畅的线条。 季竹尘,真的就像是玉雕的人一般,朱棠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手指蜷缩起来,心中有无数个想法涌现又湮灭,眼底一抹柔情潋滟成了湖光山色。 如果每次从高处坠落,师父都能接住我就好了。这个想法将朱棠自己都吓了一跳,“师父”这个称呼更是久违,她已经决定舍弃过去,从前种种尽数忘却,这一声“师父”叫与不叫也没什么必要了,一点回忆珍藏起来,便是她最珍惜的宝藏。 “季宗主”朱棠开口轻唤,温热的液体却从鼻子中流出来,季竹尘身形一动,那温热的液体便快速划过朱棠的脸,甩出长长一条抛物线,落到下方的城池中,看不真切了。 朱棠简直恨不得季竹尘立刻松手,把自己扔下去摔死算了,自己居然流鼻涕了?朱棠啊朱棠,你三岁吗?居然还会被打到流鼻涕! 季竹尘像是知道了朱棠在想什么,道:“你灵力耗尽,流鼻血了。” “哦,是,是这样啊。”朱棠干巴巴地应了声,心中更加懊恼,自己被季竹尘抱住,然后流了鼻血,怎么看原因都不是因为灵力的问题。 季竹尘将朱棠放在城墙上,道:“不必担心,亦不必自责。”回过身长剑划过一个半圆,指向星垂平野,清冷的月华落在剑刃上,化成了霜。 半空中的战况越发紧急,黑疫明显不敌祈景剑,已经被压制住,然而祈景剑的气息却越发狂暴,蒋笛本想试着制服此剑,却根本没办法接近,一靠近便会被剑气弹开。 失控的剑光在夜空之上,比节日的烟花还要绚烂,城中与城外的百姓不少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神仙打架”,蒋笛担心他们被误伤,只能在半空中喊话,让他们赶紧躲起来。 眼下要先解决祈景剑的问题,然后再调查黑疫的真相,忽然听城墙下传来哭喊声,人群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朱棠连忙把鼻血一抹,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看到城外难民惊慌逃窜,嘴里嚷嚷着:“黑疫!黑疫啊!” 原地只留下白日里见过的那位抱着生病儿子的妇人,那男童被妇人紧紧抱在怀里,的瘦弱手臂低垂着,双目紧闭,生死不知,面上笼罩着比白日里更加浓重的黑气,似乎在与半空中的黑雾遥相呼应,那妇人哭泣着:“宝!我的儿啊!” 朱棠伸出手去探那男童鼻息,然而手刚伸过去,就看到几条黑气如同毒蛇一般从男童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横冲直撞,躲闪不及,其中一条撞进朱棠身体,消失无踪,余下黑气则冲着人群而去。 那黑气极其阴邪,进入身体之后直接侵入四肢百骸,让人感觉四肢无力,恶心烦闷,视野也模糊起来。 那妇人抱着男童,哭的肝肠寸断,朱棠忍着身体不适,探到那男童还有微弱的鼻息,又探了探脉搏,发现那男童只是晕厥而已,想来是那团黑雾眼见败北,紧急催动男童体内尚未成熟的黑疫,再加上白日里季竹尘给那男童服过药物,这才保住那男童一命。 好言安慰那妇人几句,朱棠站起身来,看到人群面对流窜的黑气惊慌失措,沾染黑气的难民都晕了过去不知情况如何,甚至还有一些黑气入了城,在大街巷上横冲直撞。 朱棠扯着嗓子喊道:“回屋子里去!关好门窗!”却不知这些人慌乱之中有没有听到。祈景剑为了给棠制造机会也是操碎了心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章 有罪之人本就当诛 朱棠奔前跑后,忙得焦头烂额,再看半空,季竹尘凭虚御风如同仙人,数道剑光与月争辉,将失控的祈景剑制服,伸手抓住,刚握在手里的时候,一道圆形的灵光便如同涟漪一样扩散开来,季竹尘忍不住道:“这!此剑的剑灵如此强大,竟然不弱于渡微!” 这样的仙剑用普通的封印恐怕不起作用,权衡过后,季竹尘咬破中指用血在祈景剑剑身上快速写下一道封印,金光一闪,那封印便消失了。 季竹尘将祈景剑交到朱棠手中,道:“我在剑上加了一道封印,封住大半的剑灵之力,待你足够强大,封印自然解开。” 朱棠喘了口气道:“多谢季宗主。”然后将祈景剑接过,剑光雪亮,一滴血色都没有,季竹尘手指上的伤口也早就愈合看不出来一点伤痕,可是方才季竹尘咬破手指以血封印的画面还是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吗? 祈景剑的气息沉稳下来,不再那样狂乱,在朱棠的手中发出臣服的低鸣,祈景剑中蕴藏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但是有季竹尘的封印在,朱棠只能调用与自身力量相匹配的力量,这已经足够了,剑灵的力量如同清泉水,滋养着握剑之人的灵脉,朱棠瞬间感觉那股令人恶心的烦闷感觉去了不少。 空中那团黑雾颤抖着,不断变幻着形状,在人群中乱窜的黑气感受到了黑雾的虚弱,离开了人群向上飞去,与黑雾融为一体,四面八方不知何处也不断赶来缕缕黑气,相应着黑雾的召唤。 季竹尘低声道:“来的正好,一打尽。” 那团黑雾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漏斗的形状,越来越细的下方隐约实体化,能看出来是个女子的轮廓。 朱棠瞳孔一缩,这女子的身形太熟悉了,即使那女子的脸被黑雾遮挡了大半,朱棠也能认出来,那不是魔蛟玄霜,而是招娣! “你是招娣!”朱棠语气肯定,也很惊讶,看来招娣也已经妖化,招娣还活着,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片黑雾竟然成了她的本体吗? 招娣足尖轻点,落在城外的树枝上,黑色的雾气披在她身上,无风自浮,就像穿了一层轻纱一样,越发显得两条腿修长而纤细,这样的一双腿,下水采珠时拍打浪花的身姿一定会曼妙得如同鲛人一样。 招娣的眼睛看向季竹尘等人,那双眼睛不同于魔蛟的金瞳,那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却充满了愤恨与怨念,她张开口,声音尖利,言语中是压抑不住的偏执与怒气:“又是你们,又是你们来碍事!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们多管闲事!” 朱棠也忍不住道:“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好好的人不做,要为妖魔卖命!” 季竹尘道:“她已经入魔,无需多言。” 朱棠应道:“是!”然后与蒋笛一起兵分两路冲了过去,招娣显然很忌惮朱棠手中的祈景剑,后退了几步又迎上了蒋笛的绕泉剑锋,招娣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我要你们死,你们都要死!你们都该死!” 蒋笛基本功扎实,也不是个好惹的人,招式也灵活,蓬莱的海上明月共潮生剑法之后无缝衔接湖州蒋家的一色长天剑法,滴水不漏,逼得招娣破绽百出。 即使有强大的怨气加持,平凡普通的人妖化之后战斗力也不会太强,有蒋笛与朱棠两面夹击,前方又有季竹尘的水龙吟呼啸而来,招娣避无可避,被水龙吟穿胸而过,吐出一口黑血瘫软在地。 朱棠冷冷地用剑尖指着招娣的脖子,道:“说,谁指使你的!” 招娣蔑视地看了横在自己颈上的两把剑,那眼神颇有些百媚横生,她勉强支撑起身子,道:“笑话,为何我只能被人指使。” “单凭你一个人,就能造出这么大阵仗,用魔气制造疫病,再由妖物孵化成熟传染人类,屠了几个村子的人命,没人教你你会自己做到?你糊弄鬼呢?”蒋笛忍不住道。 朱棠心道,她若是糊弄我,可不是在糊弄鬼么,想到渔村中那些残碎的魂魄,他们可是成为鬼的机会都没有了,皱着眉问招娣道:“他们都是你的同族你的亲人,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为何这么做,当然是因为我恨啊!”招娣的声音尖锐且刻薄,低低地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我恨他们!凭什么我要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采珠换银子,世道艰难,大家过得都苦,凭什么我们就要拼命,来换别人不那么拼命!” “我弟弟一年都不用出海一次,我从十岁就开始采珠,每次都是九死一生!”招娣的眼神渐渐变得凄苦,明明是在笑,眼角却有眼泪流下来。“阿娘到死都只记挂着她的儿子,那我就先杀了她儿子给她看!” 朱棠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这样?他们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亲人又怎样!我恨他们!我对他们来说只是采珠的工具而已,我一生都不能远嫁,来为他们换取源源不断的财富,珍珠在黑市上的价格越来越低,官府查得越来越严,海月家里也是一样,她下了水就再没有上来,村里人连捞尸都不肯,宁愿让她葬身大海,是他们薄情寡义在先,凭什么要求我有情有义,我无数次梦见海月在深海里呼唤我,让我帮帮她。” 朱棠忍不住打断她:“你觉得你这样就是在帮她吗?” 招娣道:“不啊,我只是泄愤而已,我有一腔怨气,凭什么不能杀人泄愤,越多的人感染黑疫死去,我便越是高兴。” 朱棠一时语塞,当时她也曾作祟一方,与招娣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实在没有立场指责什么。 季竹尘用水龙吟化作绳索将招娣困住,收了剑走了过来,道:“说,黑疫如何能解?” “呵,无可解。”招娣轻蔑一笑,然后伸手指向朱棠,道:“她也中了黑疫,你们等着给她收尸吧。” 那种烦闷的感觉涌了上来,朱棠心中郁闷,慕尚的身体真是麻烦,如果慕尚死了,那自己岂不是得尽快跑路?原本以为被那黑气冲撞了一下,不过是被魔气侵蚀些精气,如今仔细运起真气检查一下,果然经脉中那股黑气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你说什么!”蒋笛怒极,抬起一脚踢向招娣,被朱棠拦住。 “别急,我不会死的。”朱棠轻轻道,蒋笛望着朱棠清澈的眼神,忍不住点点头道:“是了,季宗主在这里,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先前季竹尘的丹药保住了那男童性命,虽然对于修仙之人,黑疫的危害似乎更大,可是既然能治凡人,修行者自然没道理治不好,大不了舍去一身修为从头再来,招娣的话不过是危言耸听而已。 “你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么?”季竹尘冷冷道。 “什么!”招娣忽然惊叫起来,她的身体还是那样纤细而曼妙,却仿佛瞬间失去了生机与颜色,她连连惊叫却并不能阻止这种变化。 “玄霜大人,您不能”话还没说完,招娣的瞳孔便扩散了,剩下的半截话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这变化虽然只发生在一瞬,却也不是来不及阻止。 然而季竹尘没有丝毫阻止招娣被灭口的意思,他在招娣死亡之后用灵识查探了一下,道:“魂魄被吞噬殆尽了,那黑疫果然是魔族功法,以凡人魂魄为饵食。” 朱棠对于季竹尘的冷漠颇有些惊悸,问道:“季宗主,您为何不救她?” “有罪之人,本就当诛。”季竹尘薄唇轻启,吐出的却是这样冰冷的话语,他召出渡微剑,向前迈出一步,道:“玄霜就在附近,追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山岚雾气魔蛟未龙 兴饶城往前百余里,有一座连绵不绝的高山,季竹尘与蒋笛朱棠三人追到了山脚下,终于将魔蛟玄霜逼得退无可退。 玄霜的身形比上次相见明显大了不少,鳞片齐整行动灵活,在山岚间穿梭就如同一条巨龙,威风凛凛,季竹尘的水龙吟放出,呼啸着追了上去,二者纠缠不休难舍难分,直冲青云,玄霜看了一眼季竹尘,忽然长啸一声,俯冲下来,化作了人身。 看着眼前那个身穿黑色短装黑色皮靴的娇俏少女,朱棠几乎被气得吐血,玄霜果然死性不改,人形相对魔族本体来说更加节省体能与占地面积,在人间也不至于引人注目,但是自身原形比较威风的大魔一般都不屑于化作人类模样,玄霜便是如此。然而一见季竹尘与自己在一处,便迫不及待化了人身,用这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孔相对,明摆着是要刺激自己,朱棠握紧祈景剑的剑柄,心想今日一定要给玄霜一个教训,扒了她的面皮?不,还是整颗头都砍下来吧 蒋笛自是不知玄霜与朱棠有何过节,却冷不丁感觉到仿佛一见到玄霜,朱棠身上的杀气便陡然暴增了,如同火把浇油,烈焰一样的杀气几乎实体化冲天而起,呼吸都凝重起来。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玄霜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看神情就像是逛街时遇到了熟人一样,暗金色的瞳孔妖异万分,却分明带着一丝人类少女的娇憨。 季竹尘寒着声音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变作他人模样?” 朱棠忙道:“季宗主,她就是上次从海底大封中逃脱的魔蛟玄霜!” 季竹尘当然知道这少女就是魔蛟玄霜,只是那张脸勾起他最不想面对的一段往事,对于曾经的遗憾,心中总是存了一丝侥幸。 “哎呀,”玄霜嘴角翘起,停顿了一下,“棠”字呼之欲出,却硬生生拗了过来:“姑娘,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啊!妾身本是良家女子,被魔物吞噬,也失了记忆,何来变作他人容貌?浑浑噩噩过了这许多年,只记得妾身有个师父,与季宗主还颇有几分相像,是不是呀,季,宗,主?” 玄霜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满口胡言张口就来,连草稿都不用打,她那一字一顿的“季宗主”三个字是对着朱棠说的,摆明了是讽刺朱棠,朱棠原本以为这些年自己的涵养已经锻炼得非常好了,可是遇上了玄霜,还是忍不住一秒破功。 “不要脸的东西!”朱棠提起祈景剑,率先一步冲了出去,借力水龙吟,挥剑斩下,玄霜轻巧避过,短靴之上可见两条光洁的腿,在这天寒地冻中格外醒目。 “尚尚,心啊!”蒋笛也提剑跟了上去,她从没见过这样易怒的朱棠,猜到了其中必有内情,不管如何,玄霜的身上还背负着黑疫与几座城池的人命。 季竹尘看着不远处打斗在一处的三人,目光闪烁不定,极其复杂,最终收了剑,手掌一翻,一块菱形的白石飞快旋转起来,从芥子梦中飞出数道耀目白光,直冲上夜空,星子摇坠,又有百千光柱垂垂落下,气吞山河。 朱棠方才还与玄霜打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瞬间周围的一切景物都不见了,只有一个纯白的幻境,仿佛一片虚无。 玄霜立刻停手,漂浮在半空中,飞快地望了一圈,眼神严肃起来,望向季竹尘道:“居然是芥子梦!妾身真是大意了!”然后瞬间恢复了真身,一条黑色长蛟盘踞上空,低声嘶吼,元神化作少女的模样,裙裾飞扬地站在蛟头之上,魔蛟本体的额头依稀可见两个点,那是蛟族化龙时龙角的生长之处,隐隐有破体而出的前兆,然而蛟族化龙何其艰难,玄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强行恢复这三千年来的修为,实在有些急功冒进。 “她在哪?”季竹尘问道。 “她死了。”玄霜简短答道。 朱棠气的抓狂:“你又在胡说什么!你这又黑又脏不要脸的长条抹布!” 玄霜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身上为何会有凡人气息,魔蛟原本就可以吞噬凡人魂魄修炼,我既然吃了她的残魂,用一用她的脸又有何不可?她早就与我融为一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有罪之人,本就当诛,这话说的真好,妾身就算是犯下滔天罪孽,也有她的一份。”玄霜又笑道,昂起来的下巴满是不屑,眉眼无端倨傲。 “季宗主,切莫轻信她!”朱棠心急起来,她没有办法说明实情,只能由着玄霜胡说八道,也不知季竹尘听进去几分,当时为了让自己拜入蓬莱,修斓使用秘术将自己的魂魄分离重组,以一部分元神为代价,分离了大部分从前的气息,没想到修斓居然将分离出的元神碎片交给了玄霜,才有了今日她在这里巧言令色舌灿莲花编瞎话不打草稿,并且乍一听来没有任何破绽。 自己顶替着别人的身份与容貌,而自己的身份与容貌又被旁人顶替,这可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玄霜冷笑着吹了声口哨,朱棠忽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翻倒过来,翻江倒海一般头晕目眩,以剑拄地跪了下来,扶着额头,眼睛漫上血丝。 玄霜在催动自己身体里的黑疫,然而黑疫尚未成熟还不足以破体而出,只能不断地啃噬着朱棠的灵脉,使朱棠的精神接近于崩溃。 不,不可以,决不能让自己的鬼力溃堤,朱棠压抑着嗜血的念头与杀戮的意愿,狠狠一掌拍向自己胸口,喉间漫上血腥气,这才平静下来。 季竹尘脸色阴沉,道:“交出黑疫的解药。” “是那几个采珠女求我帮她们复仇,妾身不过是帮了个忙而已,说到底是人间的恩怨。以蝼蚁献祭,助妾身乘风化龙,这是何等不世之功,妾身凭本事坐收渔利,凭什么给你解药?”玄霜讥讽道。 此话倒也不假,渔村向来重男轻女,父母偏袒幼弟,女孩子迫于生活做了采珠女,过的就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还要提防官府,忍受着黑市里一年比一年低的珍珠价格,生而为人,却处处不如人,心生怨气也是在所难免,若没有怨气作为引子,也催生不出黑疫来。 玄霜道:“三千年前妾身便是吃了这神器芥子梦的亏,没想到今日又得相见,只是季竹尘你不是百末圣人,你未必困得住我。” “季某自是不如前辈,只是除魔歼邪自当尽力而为。”季竹尘脚踏水龙吟,手持渡微长剑,芥子梦这样的神器,非常人所能驾驭,机缘巧合传到他手中时已是无主之物,并不知晓前代主人百末圣人是何等人物,诚然季竹尘知道自己尚未完全掌握芥子梦,与前辈无法相提并论,不过既然芥子梦选择了他,那么就要担起这样的责任。 玄霜从胸口贴身衣物中取出一个瓶子,道:“想要解药,那就来拿啊!” “妖孽!伏诛!”季竹尘怒喝。 长剑斩下,剑诀携风雷之声,与魔蛟的吼声碰撞激荡,整个幻境都震动起来。 蒋笛紧紧抱住朱棠,二人捂住耳朵,用修为抵抗着来自季竹尘与魔蛟相斗产生的冲击。 这样激烈的战斗,若是出了幻境,那么必然是要山崩地裂日月无光的,只怕整座山都会被夷为平地,玄霜深知自己此时不是季竹尘的对手,辛辛苦苦吞噬凡人魂魄得来的修为不必全浪费在这一场战斗上,尖叫道:“季竹尘,我若是死了,她便再没有重回阳世的机会!你当真要杀我?!” 季竹尘道:“她若是带着一身罪孽重回阳世,我必让她灰飞烟灭。” 朱棠心中一颤,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这就是季竹尘,嫉恶如仇,从前种种便只能留在从前了。 玄霜也没想到季竹尘如此心狠,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棠一眼,掏出解药,道:“既然如此,妾身用解药做交换,放妾身离开。”顿了一下又道:“如若不然,妾身便将解药毁去,半魂芝多么稀有你是知道的。” 蒋笛生怕季竹尘不答应,忙道:“季宗主,尚尚快要不行了,这样下去她会修为尽毁的!” 朱棠看起来伤的很重,实际上大半的伤都是她自己弄的,目的就是让自己虚弱下来,压抑住身体里受到黑疫魔气感染澎湃起来的鬼之力。 季竹尘皱着眉头,收了剑,伸出手道:“将药给我。” 那个药瓶漂浮起来,飞到了季竹尘手里,季竹尘打开盖子确认无误,纯白的幻境忽然裂开无数口子,消散了回到季竹尘袖中的芥子梦中,周围又恢复了之前山脚下的景象。 “季宗主果然爽快。”玄霜略一抱拳,然后消失无踪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半魂芝与茉莉酥饼 朱棠一直以为半魂芝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药材,毕竟只在书上看到过。传说此物形似灵芝,常与蛟龙为伴,并蒂双株,一为毒芝,一为药芝,所以称为半魂芝。因为太过于稀少,千年前就已经绝迹。 玄霜被封印在海底数千年,可能是在那之前恰好身上带有半魂芝,因缘巧合之下一起被封印保留到现在,她制造黑疫所使用的半魂芝毒芝很有可能是世上最后的一株,除此之外任何药物针对黑疫都收效甚微,只有半魂芝药芝制成的解药才能彻底解除黑疫。 回到兴饶城之后,检查了一下被黑气冲撞过的难民身体,发现感染黑疫的情况并不严重,大多只是感染魔气的症状,之前那个名叫“宝儿”的男童身体虽然虚弱,却因为黑疫破体太过仓促,没有来得及吞噬神魂,所以并无大碍。 打听清楚受黑疫困扰的几座城池,发现都是依山傍水而建,季竹尘便索性用法术化开冰封的河流,在河流上游将解药倒了下去,水流过出皆是解药,五谷果蔬受雨露滋养也会携带药力,不管稀释多少倍,对于救治凡人来说都是绰绰有余,半魂芝已经灭绝,不久之后黑疫便会绝迹人间。 季竹尘倒下解药的时候,并未完全倾下,还留了半瓶,这让朱棠非常不安。 “季宗主,这是,给我的吗?” 黑疫侵蚀金丹与灵脉,对修行者造成的损伤要更大,所以需要更多的解药,自己用的这些量,不知能救多少凡人了。 “不是,半魂芝毕竟稀少,我想留一些回去研究一下。”季竹尘从半瓶解药中又匀出一半,在掌中搓成丸子,递给朱棠道:“这些想必够用了。” “哦。”朱棠服下解药,心中说不清道不明地有些失落。 “季宗主,这样放走那魔蛟,是否会后患无穷?”蒋笛问道。 “无妨,我自有考量。”季竹尘道:“你二人想必累了,去前面城中休息一下吧,待黑疫完全清除之后我们再离开。” 蒋笛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她感觉饿了好久了,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 兴饶城外有富商开了粥铺,每日免费施粥,医馆也免费为难民诊病,有人决定留下来找份活干糊口,还有人已经准备拖家带口回到故乡。 山川大河,冰面缓缓破开,两岸的农人们还在诧异,以为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寒冬过后,便又是好时节了。 顺着江河而下,朱棠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日光映下的波光粼粼,带着祛除邪祟的神圣之感,当年枫琅太子也是将治疗疫病的药混入水中,救治无数人的性命,虽然不尽相同,却多多少少有几分相似,不由得感慨万千。 一路过来,查探了几座城池,疫情都已经被控制住,看天色已晚,便在最后一个镇子落脚了。 这个镇民风淳朴,以为黑疫解除是上天的恩赐,正在与族中长老商议祭神大典,蒋笛趴在客栈窗户上,向下一望,看到几个年轻人簇拥着老族长正在街道上挨家挨户通知,牵着的骡子上还背着祭神用的红色绸缎。 蒋笛撇撇嘴,整件事情也没见九天之上的神明做了什么,这帮凡人有眼不识泰山,只知道感谢仙人,却不知仙人近在眼前。 “无敌,我回来啦!” 房间的门被推开,蒋笛欣喜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飞奔过去接过朱棠手中的油纸包,双眼放光:“哇!烧鹅!是烧鹅!我爱烧鹅!还有烧饼!还是热的!哇棠棠你真棒!” 朱棠赶紧捂住蒋笛的嘴,嘘声道:“季宗主还在隔壁,别让他听到了。” 蒋笛点点头,眼睛一转忙拉长了音道:“堂——堂蓬莱子弟,当然很棒!”朱棠放下了手,举着一个盒子道:“这可不是烧饼,是茉莉酥饼,我跑了两条街才买到的,本地最有名的吃,别处吃不到的,这次可真是赶巧了。” 蒋笛连忙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酥脆,花香浓郁,果然美味,赞不绝口道:“好吃好吃!尚尚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怎么买到的东西都这么好吃!” 朱棠略有失神,道:“是啊,我确实来过这里的。” 此地名曰奉南镇,以茉莉酥饼闻名,自己幼时嘴馋,曾经缠着季竹尘带自己来吃过几次,有一次遇上了妖兽下山误闯城镇,还是季竹尘出手解决的,只不过那次耽搁了些时间,父亲发现自己不在绣阁中以为自己出去乱跑,回去跪了一晚上祠堂。 没想到过去了几十年,这茉莉酥饼竟然还是当初的味道,真是不可思议。朱棠用食盒装了几块酥饼,道:“你先在这里吃着,我去给季宗主送一些。” 蒋笛满不在乎地道:“季宗主又不需要吃饭。” 朱棠眉眼弯弯,道:“是么?兰掌事也可以辟谷呀!你还不是隔三差五就送点心给她?” 蒋笛腮帮子塞的鼓鼓的,不满道:“那棱一样唔?我斯胡可是大美仍!”(那能一样吗?我师父可是大美人!) 蒋笛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道:“美人谁不爱?更何况我师父是惊天绝世的大大大大大美人!我身为弟子,向着师父是应该的,都说护犊子是咱们蓬莱的传统,咱们也不能太忘恩负义欺师灭祖。” 朱棠笑得直不起腰来,道:“什么叫‘不能太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兰掌事若是知道你算盘打得这样精,只怕要罚你禁闭了。” 蒋笛却叹了口气,道:“师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我什么心思,我拜入蜃语楼,师父授我权谋纵横之术,因为她知道,我以后做家主,光以德服人是不够的。师父教给我的太多,我能回报的却太少了。” 沉默了半晌,蒋笛将那食盒盖上盖子,语气轻松道:“走吧,我们一起去见季宗主,正好我有些疑点想要请教季宗主。” 季竹尘正在境界中冥想,却忽然被敲门声打断了思绪,便睁开眼整理了一下气息,道:“何事?” 朱棠心道不好,季竹尘没有说“请进”,想必是自己过来的时机不对,打扰到了季竹尘修炼,忙道:“对不起季宗主我二人想送些点心没想到打扰季宗主修炼对不起您继续我们现在就走。” “”季竹尘无语,这一长串解释连珠一样连个停顿都没有,简直能想象到那姑娘惊慌失措的样子了,自己又不会吃人,怎么就把她吓成这样,若是不安抚一下,只怕这两个姑娘今晚连觉都睡不好了,便清了清嗓子,道:“无妨,进来吧。”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朱棠与蒋笛提着食盒瑟缩着挤了进来,贴着墙根站好,低着头老老实实道:“季宗主。” 季竹尘觉得有些好笑,走过去打开那食盒,拈起一块酥饼,道:“给我的?” 朱棠如同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季竹尘一双淡漠的眸子不经意扫过朱棠低垂的睫毛,咬了一口那茉莉酥饼,道:“这酥饼的味道倒是分毫未变。” 蒋笛奇道:“季宗主也来过此处吗?” 季竹尘点点头:“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朱棠与蒋笛就这样像是罚站一样站在那里,看着季竹尘慢悠悠地吃完了一个酥饼,地上竟然连一块碎屑都没有,季竹尘道:“为何你们不吃?” 朱棠:“弟子不饿” 蒋笛嘴快:“弟子吃饱了!” 季竹尘“嗯”了一声,道:“吃饱了才想起来我?若我不是修炼有成,而是凡间普普通通的一个老先生,只怕是风餐露宿饿死街头了,你们还真是‘不那么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啊!” 朱棠与蒋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抬头看季竹尘虽然板着脸嗔怪,眉眼间却隐约有笑意,这样的季竹尘与在蓬莱时常见的季宗主明显是不同的,许是来了凡间,也沾染上了些许的烟火气,变得温暖了起来。 蒋笛暗自懊悔自己嘴太快,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虽然明知道季竹尘不会因为这么点事迁怒,甚至说这些只是在开玩笑,却心中发毛,这样平易近人的季竹尘也太让人不习惯了。 朱棠却是愣住了,这样的含笑眉眼,与嗔怪的语气,实在是太熟悉了,和记忆中的师父别无二致,就是属于她棠的那个师父。剑宗的藏青色外袍就像是一层枷锁,一言一行都冷若冰霜起来。 想着想着,鼻子便酸了起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朱棠赶紧忍了回去,岔开话题道:“对了季宗主,蒋笛说她有事想要请教您呢!” 季竹尘正色道:“何事?”半魂芝如果夹生了,就会变成半熟芝士(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魔血印记与檐上雪 蒋笛正在踱着碎步往后退,已经退到了门口,忽然听到朱棠提到自己,心中叫苦不迭,只能慢慢挪过来,想问的问题一大堆,忽然犯了选择恐惧症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啊哈,那个,季宗主,明天晚上有祭神篝火,我们要不要留下来看看?” 季竹尘有些意外:“就这事?你们决定便好。” 蒋笛扭着手指,让她和季竹尘说话真是难为死她了,剑修的威压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强者对弱者的碾压却是实打实存在的,季宗主还真是只可远观啊! “还有别的事吗?”季竹尘问道。 “有的有的!”蒋笛心想不能耽误正事,道:“季宗主,弟子有个猜想,咱们一路走来查看黑疫的感染者,发现黑疫似乎是有指向性的,只有特定的一些人才会感染。” 朱棠右手握拳锤了一下左手,道:“是了,我竟没有注意到,真是疏忽!”之前在渔村对付蝠妖的时候,众人便发现昏迷的村民都是青壮年男性,当时以为是蝠妖体质阴寒所以喜欢吸食青壮男子的阳刚之血,如此倒也和魔蛟玄霜的力量相协调,有助于她修炼,待第一批黑疫吞噬尽魂魄破体而出,便开始大面积无差别感染了。 蒋笛掰着手指,仔仔细细地捋清思路,道:“这几座城镇中,感染黑疫者数万人,季宗主撒下解药之后,时至今晚已经全部醒转过来,我探查过,这些人里真正感染黑疫的不过十之六七,并不仅限于年轻男子,余下的都是感染魔气而昏厥,被误认为生病,这些里面男女老少老弱妇孺都有。季宗主,弟子认为,可能有人对黑疫免疫。” 季竹尘道:“半魂芝与蛟龙为伴,常生于龙角之上,蛟族便经常盗窃半魂芝,顶于额头冒充龙角,玄霜便是因为这样保存下一株完整的半魂芝,半魂芝销声匿迹是从天魔陨落开始的。” “半魂芝不因天魔而生,却因天魔而亡,这是何道理?”朱棠忍不住道。 季竹尘叹了口气,道:“这本该是仙门的禁忌,你二人切莫外传,此事与慕尚也有关系。” 朱棠一听说与慕尚有关,连忙竖起耳朵,只听季竹尘道:“黑疫在人体内成熟之后便会将魂魄吞噬干净,然而你体内的黑疫一直难以入侵神魂只能侵蚀灵脉,我想,便有可能是因为你体内的天魔血脉,即便已经稀释得近乎不存,也毕竟是天魔之血。” 朱棠并不意外季竹尘猜到慕国皇室有天魔血脉的事情,可是被这样当面点出还是有些不自在,低下头不敢去看季竹尘,更不敢坦白慕尚还是枫琊帝姬转世这件事。 蒋笛瞪大了眼睛,嘴巴圆张,做了个“哇”的口型,迅速反应过来:“那天魔之血岂不是居家必备的良药了?” 季竹尘扫了她一眼,道:“因天魔之血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又看了一眼朱棠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已经过去了三千年,这天下身上带有天魔血脉印记的人何止千万,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各仙门心照不宣缄口不提罢了。” 即便天魔之血可以保护身上有魔血印记的人不受疫病侵染,可是魔血毕竟是魔血,总体来说还是弊大于利的。 蒋笛忽然面色一变,转瞬又道:“没事没事,季宗主您好好休息,弟子有点饿,先去吃饭了。”然后拽着朱棠退了出来。 回到房间里,朱棠又好气又好笑,道:“有什么事情这样急急忙忙的。” 蒋笛这个借口真是拙劣极了,一会饱一会饿的,岂不是在戏弄季竹尘。 蒋笛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水,抹了抹嘴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事,这下子便联系起来了。” “我曾听族中长老谈起过两千多年前沧山岭的一个前辈,名号破戒血屠,此人是个天才,忽有一日走火入魔,下山杀了几万人,后来沧山岭八大长老下山清理门户,才将他杀死谢罪。” 朱棠眉头一紧:“你是说” 蒋笛郑重地点了点头。 破戒血屠,走火入魔杀人如麻,不过是沧山岭为了清除天魔血脉印记而自导自演的戏码罢了,推一人出去背锅,然后再清理门户撇清干系,还真是沧山岭的作风。 细细想来总觉得让人不寒而栗,世人谈起仙门,都觉得是高高在上超凡世外冰清玉洁,谁能想到还有沧山岭这么个异类。 夜里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月光明晃晃的,像是一层白亮的霜,晃得人心神荡漾睡不着觉。 朱棠怕吵醒蒋笛,蹑手蹑脚地披了衣服想出去走走,准备推门的时候忽然想起这家客栈门轴不太好用,恐怕一推门,就会把蒋笛吵醒,估计隔壁季竹尘也会听见,便转身折了回去推开了窗。 对于身手矫健的修行之人来说,走门和走窗差别并不大,朱棠用手勾住房檐,顺手关了窗,轻巧地腾跃几下,便上了屋顶。 踩着瓦片拍了拍手刚往前走一步,便看见季竹尘站在屋檐上,惊得朱棠几乎掉下去,倒抽了一口冷气,揉了揉眼睛道:“我大概是在做梦。” 只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撞见了季竹尘,硬生生多了几分做贼心虚出来。 季竹尘站在屋檐边上,非常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失足,他脚下是花纹古朴的飞檐,整个人却毫不突兀,仿佛本身就是建筑的一部分,夜里风大,季竹尘却如同风中的一杆竹,仙人之姿立于上方,俯视着这座镇子。这镇子并不大,站在高处,便可将远处连绵的山脉与整个镇子都尽收眼底,山脚下还有一条河,在夜晚看来仿佛将月光都吸收了,反而更暗了。 季竹尘发觉了有人过来,只是眼神一扫,并未转身,朱棠赶紧行礼:“见过季宗主。” “夜半三更不睡,起来祸害庄稼?”季竹尘的声音飘忽不定,看似认真严肃,说的却是玩笑之语,朱棠看着季竹尘的侧影,忽然没那么拘谨了,道:“实与季宗主一道,吸纳日月精华。” 季竹尘笑道:“你这丫头。” 朱棠忍不住问道:“季宗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季竹尘负着手,望着天空,道:“故地重游,难免思及往事,近来亦是颇多忧思。” 朱棠不敢妄加揣测,两人相顾无言正在尴尬的时候,季竹尘忽然道:“人世兴衰实乃定数,你不必太过挂怀。” 这应是指慕国亡国一事了,朱棠对慕国自是没什么感情,道:“朝代更迭本就是常事,韩兼邺虽然嗯那什么了一点,但是他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特立独行惊世骇俗的帝王,对苍生而言也许是好事,弟子若是那看不清浮云之人,当初也就不会执意上蓬莱岛了。” 季竹尘点了点头,道:“我原本担心你会难过,还费心想了下如何安慰,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 朱棠顿时后悔自己逞强不装柔弱,错过了让季竹尘安慰的机会,这下损失可大了。 “你喜欢蓬莱吗?”季竹尘道。 朱棠不明白季竹尘为什么这样问,懵懂地点了点头,道:“蓬莱很好,我很喜欢。” 远处灯火粼粼,是镇子上的人连夜筹备明日的祭神篝火,季竹尘的声音在月光中显得虚无缥缈起来。 “我是被红尘抛弃之人,却仍眷恋红尘。很久以前我曾在人间游历,结识故友两三,如今却无一人在世了,那茉莉酥饼却味道如初,实在令人感慨。” 朱棠侧着头,问道:“季宗主喜欢人间吗?” “在蓬莱,我是季宗主,在人间,我是季竹尘。” 口中呼出清气化作白霜,氤氲而上,瞳孔中是星辰搅乱了夜色。 “人间很好,我很喜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采福橘祭神非是神 “人间很好,我很喜欢。” 这句话反复回荡在朱棠的脑海里,以至于一觉醒来,朱棠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檐上一捧雪,寥寥数语相谈,着实过于短暂,短暂得让记忆都不真切起来,朱棠从客栈硬邦邦的床上坐起身来,轻轻敲了敲太阳穴。 “怎么,睡傻了不成?”蒋笛推开门,正好看见朱棠一脸懵懂地坐在床沿上,便笑着问道。 一股食物的香味瞬间充盈了整间屋子,蒋笛献宝一般从食盒里端出一碟包子和清粥菜,道:“我是不是很勤劳,快夸夸我!” 朱棠也笑道:“才不要,一夸你你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蒋笛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道:“这客栈的床可真是硬,害我好早就醒了,你又睡得香,我只能自己出去转转。”说完又冲过来,趴在桌子上,一双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朱棠:“今晚有祭神篝火,你陪我去看看呗,看在我不辞辛苦给你带包子的份上嘛!” 朱棠伸手戳了一下蒋笛的额头,道:“我就知道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好好,谁让我吃人嘴短呢!” 因为时间有些仓促,这场祭神篝火地点定在了山脚下的祠堂,日头才刚有西斜的架势,蒋笛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朱棠往山脚下跑。 “等等等一下!我们不要带着季宗主一起吗?”朱棠叫起来。 “不行不行,季宗主不会感兴趣的,况且也不能让他看到!”蒋笛一脸欢乐,朱棠无奈,只能跟她一起来到祠堂前。 蒋笛一脸神秘,明显早晨的时候她已经来过此处看了,并且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镇子的祠堂并不大,建在山脚下一处开阔的空地上,看起来十分古朴,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修缮也很得当,漆雕彩绘无处不精,平日里这里是不能随便进的,今日祭神,反而破了例就算是外乡人也能进去瞻仰神像,这座祠堂中不仅供奉了先祖,还供奉了一尊神明。 据说此地很多年前曾有仙人降世为民除害,当地人感其恩德,为其塑像,其实说到底,说是神明,估计也就是个有点本事的修行者,本人还没飞升,凡间倒是给塑了像提前供奉上了。 朱棠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到了祠堂中,看那塑像倒是精美,不像一般的乡野神像那样粗制乱造,白泥塑像,彩绘金身,连颜料都是最上乘的,一身白衣背负长剑,胸前系着大红的绸花,像个即将要去拜堂的新郎官,容貌俊美面如冠玉,只是这张脸,着实有些眼熟。 “看,像不像咱们相貌堂堂的季宗主!”蒋笛兴奋地道。 朱棠暗暗扶额,道:“这个,真的,就是咱们季宗主。” 时候为了吃茉莉酥饼,与季竹尘来到此处,遇见妖兽作乱,季竹尘出手制服,没想到被当地人塑了像供奉了这么多年,此情此景,着实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还有几分尴尬。 祠堂外用彩绸围出来一片空地,按照八卦的方位堆放了八处火堆,中央用木头搭起一个高高的架子,像是一座木塔,上面挂着一串像是果子一样的东西。 “我原本以为会有好大的篝火,中间那个大架子也是用来烧的,没想到是一堆一堆分散的。”蒋笛的语气有些失望。 “行了吧,你难道要放火烧山不成?我跟你说,那个木塔是祭神之后的娱乐活动,寓意节节高升,大家比赛爬到最高处,寓意着好彩头,顶端那个果子是福橘,吃了会有好运气的。”朱棠解释道。 “我忘了你来过,还想跟你显摆显摆呢。”蒋笛嘟囔道。 黄昏渐渐来临,镇的居民穿着盛装聚集到祠堂前的空地,在火堆旁开始跳舞,老族长唱着祭神的歌谣,感谢神明赐予他们五谷丰登,治好了肆虐的疫病,年轻的汉子脸上涂了油彩,露出精壮的胸膛,用彩色的羽毛稍加点缀,手持火把,踩着鼓点跳着祭神曲,虽然是寒冬,却并不感觉寒冷,那种虔诚忽然有了一种古老的传承感。 “据说这种祭神曲起源于巫术,倒是与咱们修行者同宗同源,现在已经演变为娱乐活动了。”蒋笛看得津津有味。 “祭神原本就是娱神,娱神还是娱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朱棠挑了挑眉毛。 蒋笛虽然与朱棠站在远处,其实心中颇有些跃跃欲试,道:“好想让季宗主看看他戴着大红花的样子啊!” 只怕季竹尘看见了会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吧,朱棠坐在树干上,两条腿一荡一荡,又觉得是自己人之心了,季竹尘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那样狭隘和歹毒,应该会装作没看到,实际上耳根子都泛红了。“人间还真是个很好的地方啊。”她感叹道。 “棠棠,我们也去跳舞吧!” 朱棠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蒋笛拽进了人群中,围绕着火堆跳起舞来。淳朴的镇居民欢迎外乡人的加入,何况是这样美丽又可爱的女孩子,朱棠不禁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火光映着她的脸庞,红彤彤像阳光下的苹果,露出了畅快的笑容,脚下的舞步也越来越娴熟起来。 先围绕着火堆跳了一会,众人又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圈,烟花冲上云霄,炸开绚烂的颜色,老族长振臂一呼:“愿神明保佑我们!” 有个刚刚在跳祭神舞的年轻伙子显然对这两个生面孔的女孩子格外关注,眉眼中都是对未知世界的新奇,好不容易挤开人群蹭了过来,有些害羞地道:“你们可真好看,是从皇城过来的吗?” 那伙子不过十五六岁,与蒋笛同龄,少年人之间总是格外容易熟络起来。 蒋笛眨眨眼,道:“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能算是呢?”那伙子不满了。 蒋笛笑道:“看到我这位美人妹妹了吗?告诉你,我们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这两个姑娘一高一矮,容貌昳丽气质颇佳,一个骄阳似火,一个如同月下昙花,美得让人不敢直视,那伙子面色一红,朱棠连忙道:“好了无敌,你就别戏弄他了,这位公子,我们是从海上来的。” 那少年脸更红了,连连摆手,舞步也错了几拍,踩到了身后大叔的脚,连连道歉,又对朱棠道:“别这样叫我,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叫阿山。你们,你们是从海上来的,就是海上的仙山吗?” 蒋笛笑得前仰后合,道:“仙山,算是吧。” 阿山道:“那你们不就是仙人了?” 朱棠怕这番谈话被人听到,她和蒋笛就会被请上神探与季竹尘的神像摆在一处了,为了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朱棠赶紧岔开话题道:“阿山,采福橘是要开始了吗?” 阿山如梦初醒,看了一眼中央的那座高高简单木塔,道:“是呢,不过今年好多人生了病才好,采福橘的人比往年少了很多。” 朱棠看了一眼阿山,这少年眉目深邃,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朝气,身体也很结实,眼神透着一股赤诚,确实是个不错的少年,这样的灵魂对于魔蛟玄霜来说确实是很好的补品,然而他却并没有被黑疫感染,间接说明了他其实是魔血印记的携带者。 朱棠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沧山岭故伎重施,再弄一个破戒血屠那样的人下山清除魔血携带者,阿山是否会首当其冲呢? “阿山,你不去试试采福橘吗?”蒋笛问道。 伙子的眼神瞬间亮了几分:“去,我当然要去,我最擅长这个了,等我采到福橘,请你们吃!” 蒋笛道:“好呀,那就拜托你啦!” 阿山向中央的木塔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道:“我们这的橘子可好吃啦!在地窖里存了一个冬天,还是那么甜!” 去爬木塔的大多是年轻的伙子,打着赤膊,攀着木条与藤蔓一层一层往上爬,周围呐喊助威之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那木塔大约有四五层楼那么高,福橘挂着红绸带,在顶端的旗杆上一颤一颤。 朱棠原本还担心这项活动的安全性,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道:“都是榫卯结构,很结实的,况且下面垫了很厚的稻草,就算失手也没有生命危险。” 朱棠寻找了一下声音的来源,看着那个容貌普通的的中年男子差点惊掉了下巴,这是个极为普通的障眼法,混迹在凡人中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只会觉得此人容貌平平无分毫值得注意之处,然而朱棠对季竹尘如此熟悉,又怎么会认不出来此人正是隐匿了容貌的季竹尘。 “季宗主,您,您怎么来了。”朱棠说话都不利索了,木塔是什么结构她并不关心,福橘花落谁家也没有什么所谓,祠堂里还供奉着季竹尘身挂大红花的塑像呢,这可太尴尬了。 “什么!季宗主!”蒋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从几不可闻的剑修气息认出来是季竹尘,一脸敬佩地向朱棠道:“我的老天,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你长了狗鼻子吗?” 木塔之上竞争很是激烈,先后有几人没有抓稳掉了下来,季竹尘都暗中施了减缓冲击的术法,那几人落地之后生龙活虎地跳起来,还在惊讶自己怎么身上连一块淤青都没有。 忽然那木塔之上传来哭声,人群顿时慌乱起来,仔细一看,木塔中央居然挂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似乎是因为失足落下,衣服被勾住,所以不偏不倚挂在了木塔中间,吓得大哭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神秘男子只想吃饭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就那样挂在高处的横杆上,吓得胡乱扑腾,衣服原本就不结实,发出撕裂的声音,孩也吓得不敢动了,呜咽得嗓子都哑了。还好这孩子长得娇,身量教轻,所以没有立刻掉下来。 “真是胡闹!这种活动孩子怎么能参加呢!”蒋笛皱眉。 孩子心智未全,肢体动作也不那么协调,这种有一定危险性的活动很容易伤害到孩子柔嫩的筋骨,就算是今日有季竹尘在,可以略施法术减缓下坠的冲劲,只怕这孩子也会受到不的惊吓。 所以祭神篝火的采福橘活动一直是禁止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参与的。老族长拐杖敲得砰砰响:“这是谁家的孩子!她怎么上去的!” 立刻有人认出来道:“是何绣娘家的何荷,她不是在家照顾生病的何绣娘吗?怎么在这!” “这孩子穿的衣服颜色暗,晚上不容易发现,一定是趁着我们不注意,偷偷溜上去了!” 人群中又有个女孩子哭起来了:“都是我不好,是我跟她说吃了福橘她娘的病就能好,她才来采福橘的!” 福橘只是好彩头罢了,又不是真的治病良药。这下子两个孩子哭声震天,人群也慌乱起来,阿山本来已经爬到了最高处,又慢慢地手脚并用退了下去,然而向上爬好爬,向下退却艰难很多了,何荷挂着的那条横杆位置又尴尬,阿山只能用一只手攀附着藤蔓,一只手去抓何荷的衣服领子。 “季宗主,我去吧?”朱棠试探着询问道。 季竹尘点了点头,朱棠害怕自己一出手,季竹尘塑像旁边就会再多一尊自己的塑像了,可是人又不能不救,便从乾坤袋中随手抓了一条手帕,将脸蒙上了,御剑飞了上去。 “仙人!仙人显灵了!” 剑光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裙裾飞扬衣衫如霞,在这大片篝火中,如同浴火而生的凤凰。 何荷破旧的衣衫终于支撑不住,女孩的身体从横杆上坠落,何荷上一秒还在崩溃大哭,下一秒便落入一个又香又软的怀抱中,抱着自己的少女蒙着面纱,眼神温和得如同月光,声音也十分动听。 “别怕,我接住你了。” 何荷连哭都惊得忘了,眼泪将整张脸冲得一塌糊涂,问道:“姐姐,你是神仙吗?” “额,算是吧。”朱棠一时语塞,自己总不能直言相告说自己其实是个厉鬼吧。 “神仙姐姐,我娘生病了,要吃福橘才能好。”何荷怯怯地道。 朱棠便顺便御剑飞了上去,将那串系着红绸的橘子摘了下来,塞给何荷:“给你,拿住了。我们要下去了,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流光在空中盘旋,俯冲而下,镇居民看得呆了,纷纷喝彩,何荷的脸蛋红扑扑的,望向朱棠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她害羞地将那一串福橘分了一个出来,塞到了朱棠手里,然后落地跑开了。 既然已经暴露身份,那此地便不应久留,三道剑光冲天而起,如同夜幕下星子流光,然后消失无踪了。想都不用想,从此以后,镇子上又会多一段神仙救人的佳话。 那伙子阿山看得如痴如醉,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还没问她们的名字呢。” 回蓬莱之前,三人悄悄去何绣娘家里瞧了一眼,何绣娘身体一直不好,普通的伤寒也要比其他人熬的更久些,但是好在只是普通病症,季竹尘留下一张药方,然后悄然离去。三人离了那镇子有一段距离了,朱棠回头看了一眼云层下那越来越的城镇,从袖子里掏出来那个何荷塞给她的福橘,仔细剥了皮,分给季竹尘一半,然后剩下的一半与蒋笛两人分了。 这福橘并非当季产出,个大皮厚,所以能在地窖中存住,汁水充盈,结了些许冰碴,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炸开,很是清爽解渴。 原本三人打算就这样回蓬莱了,御剑飞行了一段时间,眼看着脚下是苍茫大海,忽然见远方升腾起一股紫黑的运气,隐匿在朝霞中,若不是修行之人感觉敏锐,根本不会注意到。 是魔气!季竹尘立刻调转方向,道:“追!” 那股魔气很强大,飘忽不定,往听潮城的方向去了,听潮城的港口距离蓬莱府很近,隶属于蓬莱府的监管范围,这股强大的魔气不知从属何方,难保是不是有人针对蓬莱想要搞事。 朱棠认识的魔族并不多,这股力量是全然陌生的,不是地魔修斓,也不是魔蛟玄霜。 那股魔气感觉到有人追了上来,反而放慢了速度,蒋笛疑惑道:“是不是调虎离山啊?蓬莱是不是出事了?” 季竹尘摇摇头:“结界无损。” 海天结界是上一代掌门用元神加固过的,又与几位宗主息息相关,季竹尘说无碍,那必定无碍。 那股魔气在听潮城上方停住脚步,现出身形,是一个头戴幕笠的高大男子,衣着样式普通,料子却不凡,声音低沉磁性:“在下并无恶意,三位仙长不必如此。” 蒋笛一脸防备:“你说没恶意便没恶意?你若是好人,何必藏头露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那幕笠密不透风,衣衫浮动如旗也不见那幕笠的帘子有半分摆动,想必是用术法禁锢住幕笠周围的空气流动,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此人容貌。 魔族若是想隐匿身份,完全可以变一张假脸出来,气息都能隐藏,脸有什么不能隐藏的,这男子气息强大,没有理由做不到改形换貌,用幕笠挡脸只能说明,他出于某种原因或者目的,并未变换容貌又不想被人认出,也就可以说他此时幕笠下必然是他的真容,且他身份特殊,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阁下来这听潮城,到底有何贵干?”季竹尘冷冷道。 “旁人来得,我来不得?蓬莱府的待客之道真是好大气派!”那男子哼了一声,似乎是不想多纠缠,语气又软了三分,道:“我只是想来吃点东西而已。”我也想吃东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一碗馄饨不放葱花 蒋笛一脸不信,嗤之以鼻道:“魔还需要吃东西?” 朱棠也道:“阁下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男子似乎是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好,也好,几位仙长若是不放心,可以与我一道,我请客也无妨,吃完就离开。” 两个正宗仙门子弟,加上一个仙门宗主,跟着一个怎么看都来路不正的魔族中人蹭饭,听起来委实有些不正经,说出去只怕是会沦为笑柄,季竹尘却一脸云淡风轻,允诺了。 因为有港口靠海,听潮城一年四季都有来自各地的客商,十分繁华,主街道上宽敞气派,残雪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清晨的一层薄霜覆在那青石路面上,道路两旁的商户早早就开了铺门营业,招呼声此起彼伏,一大清早精力充沛,与皇城劫后重生百废待兴又是不同光景。 这四人兜兜转转,全是那魔族男子引路,全然无视了各大酒楼的招揽,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甩着手帕也不屑一顾,最后在一个偏远冷清的巷里寻了个馄饨摊子坐下了。 这男子看似随意,又难保不是装出来的,难道这馄饨摊子是魔族在人间的神秘据点?不,若是据点又怎么会这样随意暴露? 那男子的脸转向坐在桌子外侧的朱棠,隔着幕笠也看不清神情,只觉得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颇为不自在,那男子道:“一碗馄饨,劳烦仙长了。” 这人该不会真的是来吃饭的吧?朱棠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季竹尘,季竹尘与那男子相对而坐,神色淡淡:“一碗馄饨,不放葱花。” 季竹尘的口味一向如此,他就可以辟谷,饮食已经不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真到了要吃东西的时候,难免有些挑嘴,喜好清淡,不喜一切辛辣刺激气味的食材,朱棠自然是与他一脉相承口味一致,不过还真要跟他一起吃饭啊?朱棠觉得此情此景真是毛骨悚然,又将目光望向蒋笛,蒋笛的神情与自己如出一辙,匪夷所思又百思不得其解,回应着朱棠的目光,道:“我什么都吃。” “摊主,我们要四碗馄饨,两碗不放葱,两碗正常。” 清晨的馄饨摊刚支上,摊主一勺高汤下了锅,蒙蒙的雾气腾上来,抬头一看,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站在旁边,正苦笑地看着他,那笑容礼貌又拘谨,还有几分似乎是难言之隐。 “好嘞!”那摊主手持汤勺,身边堂客已经麻利包好了馄饨,扔到汤里一滚,出了锅便是香气扑鼻。 “姑娘是不是胃不舒服啊?清早喝点热汤加点香油暖暖胃最舒适啦!” 这摊主真是热情得过了头,朱棠也懒得辩解,道了谢,先端了两碗回去,一碗放在季竹尘面前,一碗端给那魔族男子,然后又折回去端了余下两碗,一碗给蒋笛,一碗给自己。 回去的时候正听到季竹尘与那男子说话:“阁下可是与这听潮城有旧?” 那男子并不急着吃,用手圈在碗周,似乎是在暖手,道:“前尘往事诸多忘却,就是想故地重游也寻不到去处,好在都是人间,寻个近处便以慰风尘罢了。” 蒋笛听得一头雾水,刚好朱棠端着馄饨回来,接过一看,油花浮在汤上,伴着翠绿的葱花,看着就有食欲,于是捧着碗吹了吹,用勺子将葱花搅了,先喝了一口汤,道:“真鲜!”然后看了一眼朱棠碗里,撇了撇嘴,道:“葱花都没有,清汤寡水的。”又看了一眼季竹尘,道:“奇了,季宗主也一样。” 朱棠低下头,一口一口啜着汤,眉眼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她从就爱吃汤汤水水的食物,汤面馄饨汤圆都喜欢吃,尤其爱馄饨,一定要包得,一口一个才好。 “凡间之物,烟火气甚重。”那男子说了这让人不解其意的半截话,便开始用勺子进食,看他吃东西真是十分艰难,要用勺子盛了馄饨,从幕笠帘子的底部送进去,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幕笠摘下,看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吃饭,动作甚是熟练,汤汤水水也没有弄湿帘子半分,幕笠仍旧是密不透风挡着脸。 朱棠看着不紧不慢喝汤的季竹尘,心想季宗主该不会已经知道了此人身份了吧? “可让我逮着了!你们几个吃好的居然也不带上我!”一个浮夸轻佻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朱棠连忙抬头,惊得馄饨差点喷出来,此人生得一张白脸面皮,身穿墨绿色术宗服饰,大冬天还要拿一把扇子招摇,不是叔菊翁还能是谁? “好师弟啊好师弟,师兄真是白疼你了!”叔菊翁一脸不满,从隔壁桌子搬了一条凳子过来,坐在那魔族男子身边,道:“阁下真是好眼光好口福,这家馄饨摊子可谓是听潮城一绝,可遇而不可求,别看这里冷清,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谓是闻名遐迩,你们不带我一个,真不够意思!”然后大手一挥:“摊主,给我也来一碗,不放香菜!” 一个秀气的绣着菊花的钱袋落在摊主的案板上,发出沉甸甸的声响,叔菊翁道:“带着他们几个的,不用找了。” 那魔族男子只是随意找了个冷清偏远的摊位,这馄饨味道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怎么就在叔菊翁口中就成了这天上有地下无的极品美味了? 摊主那边打开钱袋之后,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手脚麻利地和面包馅很快馄饨便出锅了,摊主亲自端来放在叔菊翁面前,分量明显比别人的要多很多。 叔菊翁将扇子别在衣服后领子,抄起筷子便开始捞馄饨,烫得直吸气,连声道:“好吃好吃!” 不多时那魔族男子吃完了一碗馄饨,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站起身来便欲离去,对叔菊翁略一点头,道:“承了阁下的情,日后相见,当相让三招。” 话音刚落,那男子挥手一划,长街的尽头赫然出现一条裂缝,那是通往魔界的的入口。 魔气扭曲着,将入口内的景物都模糊了,依稀可见黑暗中业火肆虐,能拥有随手撕开裂缝的能力,此人绝对是个大魔。朱棠离得最近,心中顿时升腾起警惕,然而那男子并无异状,跨进裂缝中,与那入口一起消失不见了。 叔菊翁吃完了一碗馄饨,只剩一碗略有些浑浊的汤,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季竹尘摇摇头:“不知。师兄你怎会来此?” 叔菊翁道:“他离了魔界来到人间,这么强烈的魔气我怎么会看不到?你当我两个眼睛是出气的呢?我怕你跟他打起来,赶紧过来帮忙,谁成想你们居然在一起吃饭?” 朱棠定定站在原地,脑海中全是那男子迈入魔界的最后一瞬,魔界的风似乎吹开了那男子的幕笠,在裂缝合上的时候,那男子似乎是回头了,朱棠简直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觉,因为她刚好看到了那男子的半张侧脸,那男子的眼睛——竟然是天生的白瞳。 魔族就算是生得再奇形怪状,白瞳也是极其稀少的,朱棠恰好知道,现任魔君离尽忘,便是一双天生的白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骨简真身闲谈惊心 “你说什么!!!” 蒋笛的尖叫声简直要冲破蓬莱府宿舍的屋顶,正在收拾离开之前被慕尚搞得一塌糊涂的屋子的朱棠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了过来,捂住蒋笛的嘴,道:“我的姑奶奶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就随耳一听,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 蒋笛倒吸一口气,眨巴了两下眼睛,朱棠将手放下来,道:“况且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你说他有白瞳,猜测他是离尽忘,天啊这根本不用犹豫,他就是了好吗!没想到我竟然也是和魔君一起吃过饭的交情了,真是不可思议。” 这有啥好骄傲的,最后不还是叔菊翁宗主付的钱?不过离尽忘居然也有人间往事,这是最让朱棠惊讶的,离尽忘当上魔君不过两百多年,还多亏了仙门百家讨伐上一任魔君地魔修斓,离尽忘才有上位的机会,据说他的父母都是纯正的魔族,却不知名姓极为神秘,离尽忘在那之前也是籍籍无名,几乎是两百年前横空出世,当时也有人推测他可能是在人间长大,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朱棠撤下床上的帷幔,塞到了木桶里,浸上了清水,略施法术,那帷幔便在水桶里旋转不止,过了一会又跳了出来自己将自己拧干。其实这一趟人间之行并没有多少时日,床幔也未见得落了多少灰尘,只是觉得年年岁岁除旧迎新,总归要清洗一下,这一趟说是回家过年,回来得却太早,人间才嗅到了除夕的影子。仙门对于人间的节日一向淡泊,看来只能等过年的时候约上几个关系不错的好友一起吃顿饺子私下里热闹一下了。 那的萤囊挂在床头,纤尘不染干干净净,林风幻海已经没了,这萤囊却还在散发着微弱的萤光,等着主人回来,朱棠离开的时候匆忙没有带上它,原本就想念得紧,又觉得自己朝不保夕,说不准什么时候沧山岭就派个人过来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砍死了,便将那萤囊取了下来,挂在了脖子上。 蒋笛当然知道朱棠有多么珍视这个萤囊,若是午夜梦回垂死病中惊坐起,魔族来犯打得昏天黑地流血漂橹,只能带一样东西出逃,朱棠宁可衣服都不穿都会拿着这个萤囊跑路,她随身携带这个萤囊是要干什么?随时准备跑路吗? “你干什么?搬家?你是不是准备离开了?”蒋笛一脸严肃,追问道。 “你是不是担心身份暴露?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觉得我会出卖你?!”蒋笛眼圈都泛红了,语气却半分不软,虽是质问还带着一点委屈。 朱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是蒋笛误会了,虽然蒋笛平日里爽朗大方,敏锐的心思却比其他人一分不少,堪称粗中有细,朱棠忙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无敌,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不信你?只是如今形式危如累卵,我不可能陪着慕尚一起死。” 这话虽然说的凉薄,却不是没有道理,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若是有余力能救也就救了,救不了,也不能搭上一条命去。 蒋笛放下心来,开始一边收拾书本一边絮叨,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与三界名人的奇闻异事,絮叨了半天,话又转到了现任魔君离尽忘身上。 “要说大魔怪异吧,也不尽然,离尽忘可是比前任魔君地魔正常多了,这两百年魔界与人界相安无事,离尽忘也不作什么幺蛾子,堪称优秀魔君的典范了,听说他超级无趣,后宫至今空着,也没听说谁家姑娘和他有染。” 朱棠可没兴趣关心离尽忘一颗芳心暗落谁家,思考了一阵道:“离尽忘的名字是谁取的?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哎?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怪,尽忘尽忘,他到底要将什么忘记呢?”嘀咕了一会,蒋笛又道:“不对不对,也许尽和忘代表两个不同的含义,听说有一些魔会选择对自己重要的事件或是箴言作为名字,以此来铭记漫漫生命中值得记住的东西,那他这忘了,是要记住还是没记住啊?” 那修斓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修”难道是修身养性?朱棠赶紧甩了甩脑袋,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了出去。 收拾好了日常琐碎的东西,比较重要的只有萤囊和那竹简,那竹简上仍旧是空无一字,上面也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整个竹简古旧而温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朱棠摆弄来摆弄去,忽然灵光一现产生了一个想法,当时捡到此物,先入为主以为这是一卷因为年代久远而颜色发暗的竹简,可是这个东西真的是竹制或者木制吗? “这东西,会不会是骨头打磨的啊?”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棠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她对于鬼神之说并不恐惧,但是与不知是何人的骨骸相伴了这么久,还真是有些不舒服。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蒋笛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片鉴定灵石纯净度常用的琉璃镜来,仔细地看了看竹简的纹路和裂痕:“是人还是牲畜的骨头我看不出来,但是很有可能是骨制的,这样说,这玩意是个骨简啊!” 朱棠沉默不语,此物上面的祭文是枫琅太子为了怀念妹妹枫琊帝姬所作,如此庄严的重要之物必然不能是路边随便捡个野兽骨头打磨而成,朱棠的手心不断冒着冷汗,她的直觉是极为敏锐的,当年天魔横空出世,是由鬼道入魔,无人知他生前为何人,埋骨于何地,很有可能这卷骨简便是他的原身,这是天魔遗骨! 狠狠咽了口唾沫,朱棠被这个猜测震惊到了,然后默默收起了骨简,对蒋笛道:“无敌,你知道在这蓬莱府,哪里可以寻到灵气充沛之物吗?” “你要灵气充沛之物做什么?” “我力量越来越强,唯恐哪一日与慕尚的身体不相容而致崩溃被人察觉,我的力量不可能不外泄,只能找灵力强大的东西来掩盖。”朱棠解释道:“从前有平宁国师助我,如今他回了魔界,恐怕是顾不上我了。” “那干脆寻些邪物过来,盗几个古墓穴,让你的气息混在其中,不就每人发现了?”蒋笛道。 这种奇思妙想也是让人敬佩,朱棠恐吓道:“盗墓这种损阴德之事,恐怕掌门会将你我的脑袋拧下来。” 蒋笛自然也知道这种办法行不通,蓬莱山人杰地灵,想要寻些宝物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是身怀宝物难免惹人觊觎,况且治标不治本。 “没有什么根本性解决的办法了吗?” 朱棠叹了口气:“有,杀了慕尚。”慕尚可是枫琊帝姬的转世,杀了她,天魔血亲这种惊天大锅就只能自己背了,这可不划算,况且此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必要在最后真相浮出水面之前留慕尚活命。 蒋笛吓了一跳,她没杀过人,也没见过朱棠杀人,对生死之事本能地重视,忙道:“我还是给你扯几根重明鸟的尾羽去吧!” 韶霭有话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雁过拔毛代价不小 绛鸿生从人间办事回来,正好赶上除夕,人间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大红的春联十分喜庆,回到门派中难免觉得冷清。 山上又落了一场雪,栈道上并没有多少人来往,绛鸿生诗兴大发,一路走来自言自语半天,自以为作了几首好句,吟哦了半天,虽无知音聆听却也神清气爽,以剑为笔,在地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作,好不快意,然后快走了几步,来到了讲武堂,和几个同门打了招呼便进了练武场。 讲武堂中的门生大约有一般年假出游还没回来,教习不在,所以只有一些人在屋里温书,数量连平日里的一半都不到,硕大的演武场显得十分空旷,绛鸿生走在庭院中,忽然感觉身后有异状,一抬手,接住了一团火球,正在诧异,便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身穿红衣的门生慌慌张张地举着毛笔与符纸跑了出来,那符纸烧了半边,应该是术法不精失控了。 “对不起对不起,鸿生道兄,我不是故意的。”那门生连连道歉。 符术高深,出错也是难免,绛鸿生平日里与术宗的李梵,东业交好,一眼看出症结所在,指点了那门生几句,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灰一红两个身影跪在廊下。 绛鸿生看到熟人很是欣喜,快步走了过去,道:“蒋师妹,慕姑娘!你们居然回来得这样早,巧了,我刚偶得了一句,却苦于推敲字眼,慕姑娘,你看是‘垂松落雪穗’好,还是‘垂松沾雪穗’比较好?” 这绛鸿生也是个痴人,自从朱棠回了他的诗句之后便一直将她视为蓬莱府为数不多的可以一起吟诗弄句的诗友,见面除了推敲便是斟酌,然而此时朱棠可没心思讨论诗句,见绛鸿生越走越近,连忙出声阻止:“别!” 绛鸿生愣了一下,显然是误解了朱棠的意思,抚掌大惊,笑道:“妙!妙啊!垂松别雪穗,慕姑娘才思敏捷,果然胜过我这书呆子苦吟半日” 话还没说完,就看蒋笛与朱棠二人一脸惊恐地摇头摆手,绛鸿生正待发问,房檐上便有一大块落雪砸了下来,将檐下这三人劈头盖脸来了个透心凉。 朱棠与蒋笛叹了口气,心中埋怨绛鸿生什么时候来搭话不好非要现在,害得自己无辜受累。绛鸿生被雪砸懵了,眉毛头发上都是雪,视线都模糊了,隐约见讲武堂的屋顶上一只大鸟冲天而起,盘旋数圈然后落下,屋顶上的积雪被它振翅惊了下来,纷纷扬扬洒了一庭院。毕竟不是新雪,夹杂着冰粒子,这样落下来不仅凉,还有点刮脸。 “韶霭?!它怎么还在这!”绛鸿生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它还真打算住在这里了?” “鸿生道兄,快别说了。”朱棠的声音有气无力。 “话说回来,慕姑娘,蒋师妹,你们为何在此罚跪?韶霭这是在监督你们?”绛鸿生问道。 蒋笛两眼望天,绝望道:“绛师兄,留我们几分薄面吧” 重明鸟是神鸟,有逢凶化吉镇鬼驱邪的能力,羽毛更是不可多得的珍贵材料,可以助长修为辅助修炼,用来掩盖慕尚身上鬼气自然是事一桩,蒋笛就伙同朱棠,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了这只浑身是宝的“鸟”。 说起来也算是两人太过贪心,原本用了几天时间鬼鬼祟祟地跟踪韶霭,已经摸准了韶霭有个憩的习惯,趁着韶霭吃饱了休息,便偷偷扯了一根羽毛,要是见好就收也就算了,偏偏蒋笛觉得来都来了,到手的东西不捡简直就是亏了,便手贱回手又扯了一根,两个姑娘人手一根对视一笑,回头就看见怒气冲冲的一张鸟脸逼了过来。 两个人四条腿加一块跑也跑不过重明鸟,那一双重瞳几乎要喷出火来,追着蒋笛朱棠二人漫山遍野地啄,一路追到了剑宗。 季竹尘在蓬莱府这么多年,调皮任性的少年见的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弟子胆大妄为到敢拔韶霭的毛,倒不是说一个畜牲有多金贵,可是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再说了韶霭这个脾气,简直要成为蓬莱一害了,惹它不是嫌命长么? 朱棠与蒋笛可怜兮兮地抱着头,喊着:“季宗主救命!” 季竹尘尴尬地咳了一声,思忖着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特别大的过错,重明鸟羽洁白无瑕,年轻姑娘喜欢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如此头铁,居然敢趁着韶霭睡觉去拔,只能罚二人在讲武堂廊下跪一个时辰,才算是平息了韶霭的怒气。 讲武堂门生来来往往,不免多看一眼,韶霭趾高气扬,硬是看着两人跪足了时间才放两人离去,时不时在冰天雪地里给两人扇扇凉风撒些冰碴过来,大过年的,丢人丢大了朱棠与蒋笛默默低下了头。 今夜是除夕夜,一些念旧的弟子私下里相聚庆祝过年,自然也有人邀请了朱棠与蒋笛。有饭吃当然要蹭,还有几个门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几坛子酒,年夜饭还没端上来,推杯换盏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十几人围了一大桌子,好不热闹。 “蒋同门,慕同门,你们头上戴的发饰好漂亮啊!是新买的吗?”方媛第一个发现蒋笛与慕尚戴了同样的羽毛簪子,女孩子对首饰的敏感度与热爱总是高于男孩子,当即打开了新话题。 “这不是重明鸟的羽毛?” “我听说韶霭的毛被人拔了,该不是” “白天的时候我看到两位同门在讲武堂被罚跪了呢!” 围着饭桌,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和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们欢快地讨论着,朱棠和蒋笛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不好意思了,将那羽毛做成了发簪大摇大摆地戴了出来,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 朱棠笑道:“奉劝诸位莫要效仿,我和蒋笛现在还是一头包呢。” 李梵道:“两位今后出门可要心了,见到韶霭就要绕着走喽!” 众人又哄笑起来,后屋传来褚三叔粗犷的咆哮声:“笑什么哪!就没个长手的过来帮忙?就知道擎等着吃!” 话音刚落就见褚三叔端着一盆饺子馅走了出来,道:“别傻看着了,都动动手,包好了给我送过来!” 几个女孩子有说有笑地开始动手包饺子,蒋笛托着圆圆的饺子皮,苦着脸道:“说来惭愧,我还真不会。” 立刻有人接着道:“湖州地处江南,听说那里的人过年不吃饺子,要吃汤圆。” 蒋笛用勺子挖了一块肉馅,包在面皮里,揉了揉,勉强揉成一个圆子样子,道:“是这样不错,只是我手艺不精,见笑了。” 有个从漠北来的门生奇道:“听说江南人不爱吃甜的圆子,汤圆里都是要包肉的。” 蒋笛笑着解释道:“哪里有那么多差异,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是要看个人喜好罢了。” 众人又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有人问朱棠道:“慕同门,你以往过节都吃什么呀?皇宫里一定吃得特别好吧?” 此话一出口,众人都沉默了,这个问题可谓是相当不合时宜,慕尚刚刚亡国,怎么说这个话题都该回避才是,这样问出来,不是在戳人痛处吗? 朱棠望了一圈,别人的种种目光都收在眼中,有惊讶,有尴尬,有关切,有同情,朱棠自是不在意,也不记得皇宫里都吃什么,便按照自己的喜好道:“蒋笛说的对,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都是要看自己的喜好的,我呀”朱棠眉眼弯弯,将筷子横放,切出来一块方方的面皮,包出来一个馄饨,道:“我爱吃馄饨,一定要多放香油不放葱花才好吃。” 众人一看她毫不芥蒂刚才那个无礼的问题,都松了一口气,大堂中的气氛又活络起来,褚三叔正在后屋烧水,担心这些崽子们光说话不干活,提着擀面杖又冲了出来,却见半空中面粉与肉馅飞来飞去,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饺子c圆子和馄饨,甚至还有几个包子,顿时气了个七窍生烟。 暴跳如雷一阵之后,褚三叔索性破罐破摔,将众人弄出来的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一锅煮了,拎着几个来不及逃走的门生的后颈子,眼中冒出可怕的神采,咬牙切齿道:“今天你们不把这些‘饺子’吃了,明年就做好饿死在饭堂的准备吧!” 在蓬莱府,褚三叔的黑暗料理一向是有口皆碑,没想到也有败北的一天,果然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啊,这一锅“饺子”有露馅的,有实心的,有形状不明的,还夹杂着各种汤圆包子和馄饨,煮好了之后,众人排着队,一人盛了一碗。 “好像也不难吃” “原来包肉的汤圆是这样的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慕同门的馄饨居然一点都没散,真是厉害,我的包子怎么只剩下皮了?” “在下虚度一百一十六年,还是第一次吃到水煮的包子。” 这一群人身穿各色袍服,来自蓬莱府的不同宗派,家乡远在五湖四海,即便是断绝尘缘,心中仍有一份属于少年的情怀,嬉笑着吃完了看起来不那么像样的年夜饭,忽然向外一看,海平面上升起了璀璨的烟火,因为距离太远只能遥遥相望。 “人间在放烟火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年夜饭与试胆大会 更漏渐长,唯见亘古长夜,落雪有声,一勾弦月在山间不坠,无情胜似有情。 这一屋子少年吃完了饭,在绛鸿生的建议下开始玩飞花令,酒喝得差不多了,忽然有个蜃语楼男弟子叹气道:“今天玩的真开心,可惜我一会还要回去巡夜。” 有人问道:“昨夜不是你巡夜吗?怎的今天还是你?” “别提了,原本三宗弟子轮流巡夜,时不时也有几个门生随同,最近不知怎么的,蜃语楼地下几层总有奇怪的动静,有个门生吓坏了,非说看到有怪物,要命一般往外跑,在楼梯上把腿摔断了。”那个蜃语楼弟子垂头丧气:“这样一来,有些胆子的师弟师妹就不敢去了。” 另一个术宗弟子插嘴道:“这事我知道,当天我也在,要说怪物什么的我是没看着,声音倒是确实有,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在跳舞。” 蒋笛笑出了声:“师兄你可真是好耳力,跳舞你也能听出来?” 那术宗弟子急了,酒杯往桌子上一墩,站起身来,道:“你怎么就不信我呢!”然后拨开围在一起的众人,拉开架势,重重地踏了几个节拍,就着酒劲儿跳了一段胡地舞蹈,这种舞蹈踏步的动作很多,脚步声连续而轻快,确实很有特点,那术宗弟子跳完了便凑了回来,道:“就是这样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 “哪有人大半夜跳舞?该不是闹鬼吧!”有人叫起来。 朱棠皱起眉头,堂堂一个仙府,闹鬼传闻搅得人心惶惶,这也太荒唐了,便问道:“兰掌事不知情吗?”蜃语楼归属仲兰茵所管,蜃语楼若是出事,仲兰茵没理由袖手旁观。 “对啊,没有人禀报师父吗?”蒋笛也道。 “禀报了禀报了,当时掌门也在,兰掌事和掌门一起将十四层楼都探查了一遍,并无什么凶煞邪灵,兰掌事说,蜃语楼虽然是近几百年成立,但是这座镜像双塔却历史悠久,加上里面的古籍善本,法宝之类,年岁久远,有的生出精灵神识也说不准,总之不足为虑。”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说法,众人又叽叽喳喳旁征博引了一番,无非是话本子里的狐妖精怪啦,海外仙山上的奇闻轶事啦,还有画中仙书中颜如玉之类,朱棠揉着额头,真的很想提醒大家一下,脚下这片土地就是凡人口中的“海外仙山”,奇闻轶事能传出去的也大多是编的。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一群人当中,除了绛鸿生,东业等排名靠前的弟子有些资历比较早当家,剩下的不管是门生还是弟子,都还是在长辈庇护下的年轻一代,资历不足,还不到出门历练的时候,蓬莱府这片洞天福地也生不出什么大奸大恶的邪魔妖兽来让他们长长见识。 “要不然我们去看看吧!”有个门生提议道,看他双手握拳,眼中闪闪发亮,不知道在脑海中想象出怎样一番旖旎香艳的跨越种族的邂逅。 绛鸿生连忙阻止,没有苏洺和玄禾镇场子,他可不敢让这帮半大少年自己瞎玩,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就不好交代了。 “哎呀!鸿生师兄”李梵肆无忌惮地抱住绛鸿生的胳膊,可劲儿晃,道:“兰掌事不是说了不足为虑了吗?再说了,有我们在,不会出什么事的,就当试试胆!” 朱棠瞥了李梵一眼,大过年的,搞什么试胆大会,真是异想天开。这子就是吃准了绛鸿生心软,一切软磨硬泡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有他在才是个麻烦。 绛鸿生连忙把自己的胳膊从李梵手里拯救出来:“有话说话!离我远点!”然后看向姑娘们,道:“这么多女孩子在,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吓到了怎么办?” 然而这些姑娘们不同于人间的大家闺秀,不管多少都是有些本事的,再加上刚才几杯黄汤下肚,觉得心里热得发烧,以蒋笛为代表义气干云地七嘴八舌道:“不怕,多谢鸿生道兄好意!” 有个叫张淼的门生幽幽道:“难道你们忘了下面四层的禁地了吗?” 此话一出,有几个原本就胆战心惊的人立刻称自己不舒服,赶紧溜走了。 蜃语楼地下四层到七层都是禁地,据说掌门与宗主都不可随意入内,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 朱棠思考再三,首先蜃语楼中人很少,夜中显得极为冷清,也许是闲得无聊,有些人就是喜欢往本来就阴森恐怖的地方编瞎话,但是一个瞎话还编的有鼻子有眼的,那就有可能是真的。不管是鬼怪还是妖精,朱棠都不会怕,这种传闻也就无聊的时候听一听了,在皇宫的时候,朱棠也听过偏远的宫殿闹鬼的故事,大多数都是编出来吓唬人的,朱棠自己就是个陈年厉鬼,哪里还会把鬼故事放在心上。 可是如果有人起哄想去看看,那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要么是真的有鬼,要么是有人捣鬼,如果是后者,那么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吸引旁人过去,那就很有意思了。 朱棠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反正无事,不如顺路去看看,何人何物作祟,解决了以后也省得惊吓巡夜人。” 少年们欢呼雀跃,绛鸿生与东业却是头疼大于欢喜,为了保证大家安全只能无奈跟随。 褚三叔端着他研制的新菜式“木槿炒芙蓉”刚从后屋走出来,吆喝着让大家别光顾着喝酒,来尝尝的时候,只见一屋子人去楼空,顿时愣在原地。 据说那天褚三叔气的半宿没睡着觉,声称要给这帮崽子好看,他本人的情绪直接影响了做菜水平,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夜里的凉风一吹,将氤氲的酒气吹散了,头脑也清醒多了,绛鸿生三令五申了一路危险性打消大家积极性后,李梵不满道:“鸿生师兄,咱们只是去看看传闻中闹鬼的地方,又不去禁地,你不用这么紧张。” 绛鸿生怕的就是有人趁乱私闯禁地,一行十几人站在蜃语楼前,挨个保证过不会乱来之后才被允许进入蜃语楼。 走下幽暗深邃的地下楼梯,只能听见脚步的回声,因为人多,这回声显得格外嘈杂,朱棠忍不住往地下一层的杂物间看了一眼。 蜃语楼是塔状结构,地面上是上细下粗,地下也是上粗下细,地下一层因为宽敞地方大,所以分出了很多区域作杂物间使用,就如同迷宫一般,且不说这蓬莱府乃是仙门三大门派之一,家大业大东西多,一层楼能否放得下,平日里修行,发现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后处理方式都是送来蜃语楼存档存放,简直就像是收破烂的。所以地下一层几乎什么都有,比如兵器,草药之类,分门别类,极为规整。 传闻中有奇怪声响的地方就是地下一层和二层了,刚好是门生权限范围内。地下一层自然是重点怀疑区,但是查看了半天并无进展,众人巡视了一圈只是自己吓自己,便去了地下二层,蜃语楼除了地下室常有的阴暗与阴森之外一切正常,李梵带着几个有第三层权限的正式弟子下去第三层查看过了,也是一切正常,只能上来与大家汇合。 “会不会是因为过年,妖怪也不出来了?”有人纳闷道。 从地下二层的楼梯口望进去,是一条曲折盘旋的走廊,蜃语楼的走廊分布是盘旋在塔式结构的最外面一圈的周围的,这一层是藏书区,分为四个藏书区,据说除了这四个大的藏书区,还有隐藏的藏书区,但至今没人发现。 众人燃起幻火,在书架间徘徊,时不时翻起几本书来看看书页间是否有个叫颜如玉的女子翩翩起舞,然而一无所获。 过了大半个时辰,有人瘫坐在地上,将书本扣在脸上,闷闷地道:“我这辈子看的书也不会比今天多了” 张淼也叹气道:“我已经在怀疑这是不是兰掌事为了让咱们没事多读书的阴谋了。” 就在这时,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从不知什么地方传了出来,这声音很奇怪,像是有人穿着木屐在鼓面上走路,一下子就让朱棠和蒋笛想起在孟庭也府上踏鼓起舞的军卒少年,顿时心中恶寒。 这声音十分有韵律,咚咚,咚咚,踏着节拍,确实是胡地的舞蹈,曾在慕国军中流行过一段时间,先前那书盖着脸瘫在地上的门生立刻跳了起来,举着书道:“我找到了!是这本!你们听!” 众人不理会他,昂着头看向天花板,朱棠伸手接住从上面落下来的一缕细的尘土,道:“声音是从楼上来的。”拜个早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章 光不该出现之地 脚步声在天花板上响起,让人有些头皮发麻,透着一丝丝不同寻常的诡异。 那个叫张淼的门生拍拍胸口,自我安慰道:“应该只是凑巧有人在咱们之后进了蜃语楼吧。” “也许吧。”众人自我安慰着,试探着问同行的伙伴:“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 李梵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符纸,道:“怕什么!有鸿生师兄在,他是季宗主的弟子,法力强大的剑修,他会保护我们的!” 绛鸿生更加头痛了,恨不得将这个信口开河的孽障就地按死,没有湫芳在,李梵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然而楼上的声音又着实奇怪,发现异状没有不去看看的道理,便道:“一会大家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有危险,我与东业顶上,你们去楼顶请兰掌事。” 正值寒冬腊月,地底的冷却和上面不一样,楼梯上长年亮着的夜明珠光芒一缕照进走廊中,带着一种凝滞不动的阴暗寒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众人从地下二层走上地下一层,却觉得比方才下来时更冷了,朱棠裹紧水红色的棉衣,站在楼梯口停步不前。 有熟悉的气息,却虚无缥缈,无法判断气息的来源。朱棠的直觉比其他人更加敏锐些,感觉到了那岩浆崩裂一般的丝丝魔气。 看来所料不错,蜃语楼的闹鬼传言就是为了引人过来,并且就是针对自己。朱棠感觉到袖中的骨简微微发热,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召唤。 地下一层的面积很大,天地玄黄四个方位,大大上百个仓库分布呈中心圆环放射式,走廊也是首尾相连的圆环,真的如同迷宫一般,为了仓库中能够放下更多东西,有些房间还使用了无限咒来扩大房间面积,所以从里面与外面看到的景象并不全然相同。 众人并没有用术法唤醒走廊两侧照明的光源,一路走过去,掌心幽蓝色的幻火漂浮,映得整个走廊鬼影幢幢,杂物间仓库除了药物与工具等放着生活常用物品的那几间没有落锁之外,其余比如武器,法宝等都是锁住的,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虽然朱棠很怀疑这一层的武器法宝到底没有没锁住的必要,在朱棠的认知里,宝物应该都存放在不允许进入的禁地才对。 在地下二层的时候,听到的脚步声是在东南方向,众人找过去之后却发现那声音消失了,在附近的几个房间查找过,除了原本就存放在蜃语楼的东西之外并无什么异常。就在众人气馁之时,那脚步声又在西南方向响起,然而追过去之后却发现声音又消失了,几次三番下来,纵使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发火了。 “这是在耍我们玩吗?!”蒋笛气喘吁吁道。 朱棠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一路上配合同伴寻找,暗地里已经将蜃语楼这几层的地形都记在心里,越发确定修斓在慕国皇宫建造的那个祈景殿结构就是仿照蜃语楼而建,修斓什么时候来过蜃语楼?那蜃语楼又是何人所建? 张淼神色看起来很紧张,嘴唇都有些发白,心翼翼地扯了下离得最近的朱棠,道:“你听说过鬼打墙吗?” 她这声音虽然,周围这四五人却是听见了,蒋笛眉头一皱:“什么鬼打墙?” 张淼指了指旁边仓库门上“玄字十七号”的编号,道:“原本那个声音在天字一百三十七号,后来是玄字九十二号,后来又是天字一百二十五号,总之是天字与玄字两个方位,方才是玄字八十九号附近,我们听到声音在天字附近,便赶了过去,可是我们好像走不出去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在玄字的范围内转了许久了,就算是沿着编号走,玄字的尽头应当是黄字一号的门牌,然而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玄字一号! 曾经朱棠还暗自腹诽蜃语楼的编号方式特别像人间的客栈,此时却也没心情想那么多了,门牌的墨字晃得人眼睛疼,有几个人佩剑都已经拿在了手里,如临大敌。 绛鸿生简直要疯了,很明显这就是一个障眼法,单说这个术法并没有如此紧张的必要,问题是这里是蜃语楼,是整个蓬莱府结界最为严密的地方,蜃语楼外边那层层叠叠的结界肉眼可见,金光都要趋于实体了,能进到这里,还能使出法术的妖魔,那得是什么级别的妖魔? 术宗弟子最擅长破障,然而队伍中算上李梵,术宗弟子才不过两个人,三个臭皮匠也够呛顶的上一个诸葛亮,两个半吊子更是让人心里发慌,不过总算是聊胜于无。 另一名术宗弟子名叫陈昱,是前年才入门的师弟,造诣还未必有李梵高。李梵挠挠头,道:“这样吧,我和陈师弟先研究一下,你们先上楼去请兰掌事。”话说完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蠢在何处,愣头愣脑地催促道:“快去呀!” 十几人用一种生无可恋的眼光盯着李梵,李梵终于明白过来,道:“哦,是了,玄字都出不去,怎么上楼。” 绛鸿生懊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将事情禀报师父,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这些少年胡来,这下可好,除夕夜一群人就这样被困在了一个幻境里。 “喂,你们能不能行啊?”蒋笛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催促着李梵与陈昱二人。 李梵平日里自诩天才,今日却是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推了推陈昱,陈昱只知道跟着师兄师姐做跟屁虫,还是第一次主动破障,尝试了几种方法都没有头绪,急得一脑门都是汗,只道:“快了快了。” 朱棠沉下心来,尝试着用手指触摸墙壁,粗糙而古旧的墙壁有些凉,上次的粉刷翻新已经不知是多少年前,墙粉带着砂砾的质感,不仅泛黄,而且一碰就会脱落。 这是一个极其真实的幻境,十分高级,但它也实实在在是一个障眼法,施术者必然是个厉害角色。朱棠闭上眼睛,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凉意,袖中的骨简不再异样,平静了下来。看来这蜃语楼内的东西,与在蜃语楼内发现的骨简一脉相承,这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知不觉,朱棠已经离开人群很远,然而众人的关注点都在术宗弟子身上,没人注意到少了一个人。 眼前是一扇门,一扇没有编号的门,在走廊的尽头,看起来与别的仓库门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看起来更新一些,仿佛新刷了一层亮漆,又像是一束毛茸茸的阳光不知从哪里照进来,落在了这扇门上,很是温馨。 一个用不上的被人遗忘的房间,因为无关紧要,所以无人在意。阴暗的地下,从哪里来的阳光?真是好笑,朱棠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蜃语谣言瓶中修斓 门上的锁应声而落,门上的合页并没有锈住,开门时的支呀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踩踏在绵软的落叶上一般,朱棠托着手中幻火,然而这间仓库十分明亮,根本不需要任何光源,四下看了一圈,这确实是一间杂物间,摆放着几个架子和两排摞起来的箱子,墙上有一扇窗,隐约可见窗纸上摇曳的竹影,甚至还能听到悦耳的鸟鸣声。 一般有邪祟出没的地方都是幽暗深邃,这样阳光明媚的房间如梦似幻,能够勾起一个人所有美好的回忆,根本不像有妖物作祟的样子。朱棠绕着货架子走了一圈,仔细检查了一下,很多杂物,奇怪却在于上面没有灰尘。箱子的一角有布料没有放平整垂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节日庆典上舞龙舞狮用的戏服,架子上也都是些杂物瓶瓶罐罐并没什么稀奇,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腌菜味道。朱棠抬手拿起一只样式再普通不过的风筝,忽然想到了韩兼邺送给慕尚的那一只,笑了笑放了回去。 在听来的传闻里,据说历代仙师去人间游历,有些处理不了或者不方便处理的妖物便会装在瓶子罐子里带回岛上,施以秘法镇压,这些坛坛罐罐确实也符合传闻,越看越像封印着什么妖怪。 然而这个说法放在这里又可谓是错漏百出,首先既然是无法处理的妖物只能镇压封印,就说明非常棘手,不可能随意放在蜃语楼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万一妖物挣脱封印伤了人怎么办?况且还是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放在一起,只怕那些曾经为祸一方的大妖怪们闻到那腌菜坛子味道会立刻羞愤自尽。就算是放在蜃语楼,也应该是地下六层七层这些根本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所谓不可涉足之地才对。 来蜃语楼的路上大家也讨论过,那传闻有至少三四个版本,张淼说是藏了个三头怪物,蜃语楼弟子则说巡夜的时候曾听到过阴森的笑声,应是个女人,还有人说看到过黑影闪过,像一条巨蟒。版本太多又没有具体证据,听起来真的很像是编出来吓唬人的,从传闻扩散开来,直至今日一群热血少年酒后试胆,确实很少有人敢在地下一层多做停留了,更别提发现并进入这间屋子。 这,实在是太刻意了,像是在掩盖些什么。 朱棠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此时应该是冬日深夜,却看到窗外一片春和景明,冷笑着啪的一声将窗子关上,道:“昼夜颠倒,四时不分,阁下的幻境真是拙劣,蜃语楼地下根本没有窗子!” 货架子后边传来嘻嘻的轻笑声,那声音妖娆轻灵,带着一种男女莫辨的魅惑之感,那些坛坛罐罐也发出了躁动不安的声响,似乎是坛子忽然有了意识,不想安放于那货架一隅。 架子最里边有一个细口青釉瓶,看起来平平无奇,寻常百姓人家常用这种瓶子装一些酱料腌菜,这个瓶子的盖子忽然飞了起来,落到了朱棠脚边,朱棠拾起来一看,看到那瓶盖之上还残存着封印,看起来像是日久年深,黄符纸已经风化殆尽,上面的朱砂咒文却力透纸背,残留在瓶盖上,可惜封印的力量因此减弱,让里面的妖物有了可乘之机。 “铮”的一声祈景剑出鞘,横在身前,只见那青釉瓶子摇摇晃晃,一缕淡淡的烟雾从瓶颈中钻了出来,上半身是个人的样子,形状还在不断变幻,穿着的衣服不知是早几百年流行的人间衣物式样,眉目俱是模糊,下半身还是一缕烟,连着那瓶子。 “腌菜成精了么?”朱棠将那瓶子中钻出来的东西上下打量了一眼,讥讽道。不知将此物封印并带回蜃语楼的是哪位前辈,也太寒碜了一点,物尽其用得有些过了头。 “尔是何人?扰我清修”那青烟飘散了一会,那个眉目不清的人形也渐渐稳定了,说话的声调也很奇怪,尾音拉得很长,像是刻意端着架子。“我已经在此地修炼万年,即将羽化登仙,今日相见也算是有缘,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 这种强调像极了幼时偷听学堂里的老先生讲《女戒》,陈腔滥调迂腐不堪,直让人打瞌睡,真是胡扯,若真是什么万年修行即将登仙的厉害角色,怎么会从个腌菜坛子里出来朱棠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一点都不掩饰心中的厌恶,道:“既然是妖物,那就受死吧。” 那缕青烟吓了一跳,看着光芒愈盛的祈景剑,似乎是知道此剑的不寻常,似乎想要来拦住朱棠,又仿佛忌惮祈景剑,慌乱地摆摆手,往后退了一些,勉强不失风度地道:“相别不过数日,你便俨然名门正派弟子风范,真是让我自惭形秽。” 这语气可没有一点自惭形秽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说风凉话,那青烟虚坐于瓷瓶之上,用袖子掩着面,抽抽搭搭道:“你这没良心的,早就把我忘到脑后去了,亏我惦念你,日夜忧思茶饭不想,费尽心机来这里见你一面,你却这般对我”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那青烟化成的人形看着横在颈边的祈景剑,顿时止住了抽泣,兰花指也僵成了鸡爪子,朱棠面若冰霜,丝毫不为之所动,目若晨星带着冷冽的气息,逼问道:“你装神弄鬼,引我来这里,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人形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忽然爆裂开来,暗红色的魔气在这个房间中飘散然后凝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袭暗红色华丽长袍,黑色的长发,额间束了一条缀着圆形美玉的发带,容貌近乎妖异,似笑非笑,颈间魔纹从领口蔓了上来,正是皇城一别再无音讯的修斓。 “没良心的,我可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你竟然拿剑对着我,这把剑还是我给你的,如果不是我,慕尚会乖乖把剑取来给你?”修斓嘴巴一扁,委委屈屈地开始翻旧账,朱棠在修斓身上完全感觉不到魔族的气息,觉得很奇怪,祈景剑再次对准修斓的脖子,警惕道:“你真是修斓?” 修斓笑而不语,朱棠自然能看出来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分身魔影,修斓的本体并不在这里,可是修斓是怎么做到让魔影出现在蜃语楼,并气息如此纯净的? 修斓还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欠揍样子:“都怪你扔了应声虫羽,我都联系不上你了,冤家你可真心狠” 朱棠面无表情,直接一剑捅在了修斓的肩膀上,她自然不是想要了修斓性命,只是想让他闭嘴不要说那些奇怪的废话而已,修斓面上微笑不改,闷哼一声,肩膀上的伤口迅速愈合,接着道:“我知道你的妖邪气息已经快要失控,又联系不到你的人,只能费尽千辛万苦,派了魔影进蓬莱来帮助你。” 朱棠又不傻,知道修斓又在说胡话,却并没有拆穿,嘴角微微勾起,挑了挑眉,颇有些少女的俏皮情态,道:“你这人编起瞎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修斓这个魔影气息纯净,几乎与蜃语楼的力量融为一体,与蜃语楼结界共存,甚至能够在蜃语楼施幻境,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这个魔影至少应该在蜃语楼潜伏一甲子了,怎么可能是专门为了相助自己而来的? 修斓知道他这些鬼魅伎俩骗不过朱棠的眼睛,也知道他说的这些话除了浪费时间什么作用都没有,可是自己见了这个姑娘,就想说话逗逗她,骂她“没良心的”,多念着些自己的好,多与她说一会儿俏皮话。 可是再这样胡扯下去,朱棠的下一剑就说不准扎在哪里了,修斓连忙咳了一声,道:“我也是有备无患,你瞧,这个魔影此时不就派上用场了?” 朱棠问道:“你在蓬莱府到底还有多少眼线?” 修斓神色有些不悦:“你以为蓬莱府是什么地方?即便是我,也不能想进来就进来吧?” 朱棠本想追问修斓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眼角余光一扫,目光落在地上那个残存着朱砂符箓痕迹的瓶盖上,便也猜到了。修斓为了进入蓬莱府,应该是将自己的魔影之一伪装成为祸一方的大妖,引来蓬莱府的某一位前辈前去收服,然后封印在瓶中带回来封存,一个封印,对地魔来说简单得如同窗户纸,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蜃语楼的结界磨合,真是玩的一手欲擒故纵声东击西,主动让蓬莱府的人将他这个危险人物带进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实现了自己安插眼线的计划,相比起来,被封印在腌菜瓶子里几十年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代价。 “不过今日见到你,我的使命也就终结了。”修斓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和他平时的表情很不一样,不过转瞬即逝,他伸出右手,在朱棠面前一划,暗红色的碎光从他的指缝滑落,落在地上,朱棠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发现那些碎光忽然转换,一条黑色的蛟龙自地底盘踞而出,黑色的鳞片如同黑曜石打磨而成,神采飞扬,无可比拟,一人站于蛟龙头顶,负手而立,天风衣动,不可一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天魔骨上书相思 这是修斓展现给她的一个幻境。一瞬间,朱棠被那种扑面而来的力量感所折服,血脉中那种对于强大力量的向往瞬间澎湃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走过去,拜服在那人脚下,助他从此山河霸业,千秋万代。 “魔对于极致力量的崇拜是根植于灵魂中的。”修斓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幻影,忽然幽幽叹道。 朱棠面色一变:“你说,魔族?” 修斓道:“不错,我又在利用你。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距离林风幻海被毁,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朱棠受伤,回到慕国,到握住那柄曾属于枫琅太子的皇剑,她已经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发生变化,这也是她急于用重明鸟的羽毛掩盖气息的原因。 修斓原本就是在有目的地帮助她,自然而然又摆了她一道,朱棠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寻常的厉鬼,近日来却感觉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力量“觉醒”了,让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同山洪向下,大坝将溃,让她不知该怎么办。 “我淬炼过你的魂魄,种下了魔的印记,只要你的魔引出现,你便可轻而易举入魔。”修斓道。 朱棠心中压抑着怒火,甚至气得笑了出来,问:“笑话,我为何非要入魔?” “棠儿,我需要你的同盟,我不敢笃定你会与我一起共商大业,只能用这种方法。”这番话说得很是情真意切,甚至久违地唤了朱棠的名字。顿了顿,修斓又道:“我知道你不会恨我。” 朱棠摇摇头:“我不会恨任何人。” 所得到的是山河日月,所失去的是爱恨随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朱棠与季竹尘是极为相似的一种人,所有的情感都如同潮汐涌上海滩,汹涌而来,汹涌而去,任何情感都会被抚平,只要不去触及,便会永藏心底。朱棠从能得到的东西就很少,一点点的欣喜都弥足珍贵,她始终相信爱与恨都是守恒的,心中的恨越多,能得到的爱就越少。 朱棠摇摇头,重复了一句:“我不会恨任何人的。” 当年季竹尘抛下自己不告而别,自己也只是不甘心而已。后来经历了那么多残酷的事情,导致自己死后化成厉鬼,心中也曾被恨意充斥,只不过那些恨就像是乌云,时过境迁之后便烟消云散了。 说到底,还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够快乐起来的女孩子而已啊。 “修斓,你真是个无耻的人啊。”朱棠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并不是在责骂或者埋怨,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能走到今日这种境地,怨不了别人的。” 修斓的神情专注而痴迷,望着那站在蛟龙头顶的男人,朱棠认得那条黑色蛟龙便是魔蛟玄霜,眼前这条威风凛凛,即将化龙的大蛟,便是三千年前玄霜最鼎盛的时期。 “那便是我的主君,天魔大人。”修斓道。 就算是修斓不说,朱棠也认出来了,这是朱棠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天魔样貌,与她所见过的枫琅太子一模一样,她早就猜到枫琅太子就是天魔前身,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惊奇于曾经文弱多病,满身山青秀水色如诗人一般的枫琅太子,竟然与这眉眼中尽是高傲,冷冽决绝如山峦峭壁,动辄风雨惊涛排山倒海而来的天魔大人是同一个人。 朱棠心中一阵唏嘘,力量本身就带着一种波澜壮阔的美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幻影,天魔那强大到极致的力量便扑面而来了,任是谁都不能不为之所动,她原本觉得做反派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不想与修斓同流合污,可是面对这样的强者,朱棠真是很难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三千年前的那段往事,已经被仙门百家联合起来封存许久,所有试图找到真相的人都失败了,如今这段往事摆在自己面前,只隔了一团迷雾,拨开迷雾便能知道天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何成魔为何陨落,还有天魔的妹妹枫琊帝姬,自己曾经与她通体同感,迫不及待想要了解她。 或者说,在林风幻海打开骨简封印得到那段黎国记忆的时候,自己便已经深陷其中越陷越深了。修斓真是个无耻之极的人,他总是在利用自己,可是每次自己都被利用得心甘情愿。 朱棠情不自禁想去触摸那三千年前的繁盛与荣光,那幻境却疏疏落落地破碎了,像破碎的红宝石,绚丽而夺目,带着一种别样的凄美,让人忍不住想起传闻中天魔陨落于望海潮,久久方才回过神来。 “那么,修斓,慕尚真的是天魔血亲的转世?”朱棠问道。 “不错。”修斓点了点头。 然而朱棠却并不是完全能够相信修斓的回答,且不说修斓总是满口鬼话,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已经自带了三分不可靠,就说若慕尚真的是天魔后裔加上枫琊帝姬的转世,修斓却将她当成一个完美容器来使用,几次三番置她于危险之中,如棋子一般摆弄甚至随手可弃,是不是有些太不重视了?还是说修斓这家伙老谋深算,算准了自己会留慕尚一条命? “但凡大魔出世,必有魔引的牺牲,棠儿,你要知道,成魔不易,魔引引路,能成为天魔大人的垫脚石,是一种荣幸。” 修斓致力于将这种奇怪的洗脑思想灌输给朱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朱棠并不知道修斓口中的魔引具体是什么,大抵明白魔引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事物,总之就是一个契机,来达成沧海桑田的变化。 “主君生前并无子嗣,旁支血亲的血脉过了这三千年早就稀薄得像山溪入了海,聚都聚不起来,帝姬的意识尚未觉醒,就算觉醒了,也未必会帮助我们,这世上带有魔血印记的人虽然多,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好在你寻到了它,可以让我们赢回一局。”修斓勾勾手,那卷骨简从朱棠的袖子中飞了出来,漂浮在空中,依旧是空无一字,却神秘莫测。 枫琊帝姬是天魔的妹妹,转世重回人间难不成还是来阻止天魔复活的?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还有这骨简,修斓曾经还说不认识此物,果然是骗人的。 “世人不知主君是由鬼道入魔,主君在世之时,曾将自身遗骨炼成法宝,取十四根完整肋骨,铸成一卷书简。”修斓的目光炽热,像一个朝圣的信徒那样,狂热而忠诚。“棠儿,或许你还没发现,这是一串钥匙,每一枚骨简,都对应着一层蜃语楼。” 朱棠下意识道:“十三。” 这骨简是天魔遗骨!这东西若是暴露于修真界,定会掀起血雨腥风。可是蜃语楼有十四层,骨简只有十三枚,遗失了一枚,那么必然有一层的禁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去的了。 朱棠来不及忧虑哪一层不能进去的问题,修斓这一次带给她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让她指尖渐渐失去温度,头脑飞快运转,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很清楚,没有折中的办法,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甚至这骨简都选择了自己,到底是天魔的心意还是造化弄人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话不为真舞不为君 不知是不是错觉,朱棠竟然在修斓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温存,那样一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危险与诡谲的大魔,竟然也会有温柔的一面。 “你似乎很开心?”朱棠歪着头,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修斓。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魔影修斓微微笑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问的是‘我’?” 朱棠点点头:“不错。” 魔影修斓笑道:“你知道的,魔影永远都不能背叛本体,我原本要生生世世,千年万年如此,直到遇见你,我便可解脱了。” 朱棠还想追问,却听见周围传来嘈杂之声,似乎有很多人聚在幻境外面焦急地交谈,甚至结界受到了一些破阵的波动,修斓道:“你的朋友们找到这里了。” 看来蒋笛已经发现自己不在人群中,并且他们找到了这间仓库,李梵和陈昱也不是全无用处,很快他们就会破开这间房间的结界,朱棠望向修斓,却见修斓面上恢复了属于本体的那种神秘莫测的笑容,摘下额头上那条缀着白色玉石的发带,递给朱棠道:“此乃玉澈,可安魂聚灵,你且收好,无人可发现你一体二魂。” 此物似乎一直伴随修斓,朱棠不疑有他自然接过,却总觉得修斓的神情另有它意,这一块玉澈如有千金之重,朱棠将它从修斓手中接过的时候,明显感觉修斓有一丝不舍,又有一丝释然。 “我会处理好,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修斓语速很快,轻声说道。既然绛鸿生等人已经找到了这里,修斓用鬼打墙困住这十几人大半夜,总要有个解释的,若此事不得善终,被有心人发现端倪,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魔影即便只是个分身,永远不能背叛本体,那在被吞噬之前,也是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的身份和意识,且独一无二。 “你是谁呢?” 修斓已经向着门口走去,朱棠回过头,望着修斓的背影问道,你曾经是谁,你曾是个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过往?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也许这是个无用的问题,即便知道了答案,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从成为魔影的那天起,甘心或不甘,都已经成了本体的一部分,魔影是不配拥有身份,也不会被承认的。 整个幻境化作磅礴的雾气,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渐行渐远,像是将醒的梦境,一瞬间又陷入黑暗,朱棠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经适应了幽暗的环境,眼前仍是蜃语楼的走廊,旁边的门牌是天字一号。 真是太像客栈了。 粼粼的幻火漂浮着,蒋笛一下子扑了过来,撞得朱棠险些站立不住,蒋笛捶了一下朱棠的肩膀,声音已经有些哭腔:“你怎么回事啊!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朱棠轻拍蒋笛的后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为什么呢?以为自己被抓走了,还是临阵脱逃了?还是以为这鬼打墙的幻境只是自己为了跑路而做出来欺瞒众人的? 朱棠将玉澈不动声色地收到了袖子里,对绛鸿生投来的关切目光点头致意,道:“大家都没事吧?” 众人七嘴八舌表示无事,然后将注意力放到了地上歪斜的腌菜瓶子上,道:“就是这玩意儿捣的鬼?” 朱棠心中一紧,面上仍然淡定如常,假装从来没见过那个瓶子,问道:“这是何物?” 毕竟是地魔的魔影,若是被发现了端倪,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难免牵连自己。朱棠一点都不在意蓬莱府会如何处置修斓,她与修斓无甚交情,巴不得让这欠揍的东西吃些苦头,别别扭扭地抱着一点看热闹的心理,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使命完结了,解脱了,修斓是打算牺牲掉这个魔影吗? 那个腌菜瓶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住了,然后反方向又滚了回去,十几人围成一圈,惊恐地后退,然后又心翼翼地凑了上去,有个胆大的抽出佩剑,戳了戳那个瓶子,道:“看起来是个瓶子,釉面施得不错,光亮温润,素雅大方,随意却不失精致,只是材料略显廉价,看来是出自乡间巧匠之手。” 又一人掩着鼻子说道:“可惜被人用来装腌菜,味道很是难闻。” 另一人讥讽道:“腌菜难闻,却没见你少吃。” 绛鸿生道:“我曾看过一本异域杂书,据说这样的瓶子中有可能住着精灵,用手帕摩擦,便会将那精灵唤出来。” 李梵接着道:“我听过!据说那精灵会实现召唤他的人一个愿望,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武功秘籍,都可以实现!”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朱棠扶额,又不好明说,只能道:“毕竟是异域传闻,总不能依样画葫芦,奉劝诸位三思啊!” 李梵撸起袖子,便要去抱那瓶子,谁知道手还没碰到瓶子的边,那瓶子忽然裂开了,眨眼间就成了一地的碎瓷片。李梵傻了眼,道:“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碎瓷片中氤氲着雾气,众人担心有毒,纷纷后退,却见那烟雾飘飘渺渺,竟然凝聚成一个粉面桃腮的女子样貌。 那女子一身素色衣裙,真是我见犹怜,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这话当真不假,朱棠几乎吐血,修斓这是在搞什么名堂!既然要幻形于人前,怎么也不换张假脸?那眉眼水光潋滟,本就邪魅,如今扮作女子略施粉黛,更显得妩媚动人,从前怎么没发现修斓是这样一个妖艳胚子,长得居然还有几分人模狗样,让朱棠内心十分不适。 “妈呀!出来了出来了!”众人惊呼起来,推推搡搡,谁也不敢上去第一个搭话。若是出来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也就算了,大不了一剑捅上去打一架,可是竟然是个美貌女子,杨柳细腰杏眼桃腮,柔柔弱弱恐怕不经打,这可如何使得? 蒋笛眼睛都直了,颤抖着手揪住朱棠的袖子,道:“美人,快看,大美人啊!” 对于蒋笛的色迷心窍,朱棠表示恨铁不成钢,绛鸿生是这群人当中少数几个脑子清醒的,立刻道:“岂能以貌取人?诸位切莫被迷惑!” 朱棠咳了一声,道:“姑,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此,又为何戏弄我等?” 修斓衣袖掩面,娇娇柔柔地开了腔:“奴家乃是器物成精,因爱上将我制作出来的匠人,受到惩罚被禁足于此百年。请问各位仙长,如今是什么年岁了?” 绛鸿生看了一眼朱棠,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想按照外界纪年回答此乃安邺元年,又觉得有慕尚这个慕国的亡国公主在,如此回答未免不妥,犹豫了半天,修斓又问道:“不知柘清掌门在世否?” 绛鸿生忙回答:“柘清掌门已经仙去,如今掌门乃是前气宗宗主伯梅槿。” 修斓眨了眨眼睛,仿佛有一瞬间失神,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道:“柘清掌门于我有恩,想不到天意弄人人世光阴倥偬,半点不饶人,我等山精野怪纵得长寿又有何用?想必我家相公也已经化为一抔黄土,朱郎啊朱郎,奴家害了你,奴家有愧啊!” 朱棠心情复杂,修斓喊什么朱郎,摆明了就是消遣自己,听得自己浑身别扭,耳朵都要长茧子了,碍于众目睽睽,又不能痛扁这货一顿。 一个美貌女子,为了前尘旧爱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让周围这一群情窦初开或未开的少年少女也不禁受到触动,感叹着问世间情为何物。 朱棠干脆闭上眼睛,省得翻白眼叫人看见,蒋笛最受不了美貌女子落泪,已经过去哄着了:“姐姐你别哭了,也许你相公得了机缘尚在人世也说不准,再不济你可以去寻他的转世呀,切莫哭坏了身子。” 修斓入戏太深,一口胡话顺手拈来,编得浑然天成,将这群没见过世面得傻子傻丫头糊弄得团团转,道:“朱郎出身世家,世世代代为帝王做精致器物,我原本乃是一尊白玉像,是皇帝为宠妃庆祝生辰的礼物,朱郎精心雕刻,一张面孔与那宠妃容貌极为相像,可谓是巧夺天工,偶然间我得了朱郎的精血得以修炼成人形,我爱慕朱郎,不想从此作为一个器物蒙尘架间,朱郎便带着我走了,离开了皇宫,四海为家,过上了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生活,可怜他惊才绝艳,被誉为百年不遇的天才玉雕师,却只能委身于乡野,以卖瓷器木雕为生。都道是红颜祸水,我这一张脸与皇帝的宠妃一模一样,被人发现后就只能继续逃亡,我自毁容貌,只求安稳度日,可惜,可惜” 修斓泣不成声,缓缓放下衣袖,朱棠这才看清,修斓的面上竟然有一条裂痕,自眉间到下巴,将一张姣好的面容分成了两半,原本还会觉得有些可怕,然而听完了这个故事,便只会让人怜惜了。朱棠两眼望天,默默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修斓没有说自己是个腌菜瓶子成精,原来是瞎话已经编好了,戏也做足了。 然而让朱棠没想到的是,修斓说着说着,忽然呕了口血,道:“我在这楼中许久,常常梦见朱郎被擒,因交不出白玉美人,被那皇帝判处斩刑,我总觉得尚有一丝转机,待我出去便可救他,没想到浑浑噩噩竟然已经隔世,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朱郎既然已经不在,那我倒不如随了他去,我这些年月,靠着一点相思续命,如今倒是了无牵挂了。” 众人连忙相劝,蒋笛趁机握住修斓的手腕,查探一番,惊讶道:“怎么回事!你的本体不在这里吗?这样你的元神很快就会散掉的!” 修斓道:“我的本体在流亡中摔碎,多亏柘清掌门让我在此苟且偷生,大恩大德难以报答了朱郎啊朱郎,我们到底是有缘无份,来生也再无可能!”修斓抬眸泪眼朦胧地看着蒋笛,祈求道:“仙长,我知道您定是个善心的人,我夫君姓朱名唐,仙长若是去到人间,万望为我打探一番,奴家感激不尽!” 蒋笛听到这个名字,后背一下子僵直了,下意识扭过头去看朱棠,朱棠也石化了,恨不得立刻将修斓这张脸踩进地里,惊恐地摇着头。天地良心,她虽然逃过两次婚,但是绝对是个正经鬼,绝对没有和修斓这种货色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生死虐恋。 修斓似乎是憋不住笑,转瞬间嘴角那个微笑又变得哀婉动人,李梵与张淼早就哭得稀里哗啦,拍着胸口保证一定要帮修斓找到夫君的转世。修斓缓缓站起身,身段如弱柳扶风,行了一个人间女子的屈膝礼,道:“奴家无以为报,只能献上一舞,望仙长们不要嫌弃。” 说罢,施施然行了几步,步步生莲,回眸一笑,俨然有魅惑众生之态,眼角泪痕未干,越发凄婉绝艳。水袖扬起,无风自舞,腰肢袅袅,却自有一种柔韧的美感,廊间幻火点点,如幻海之萤,这一舞跳得委实不错,一众少年都看得入迷了,只有朱棠无语凝噎,从心底认定了修斓就是个祸害。 一曲舞毕,修斓忽然望向朱棠,道:“我为你的命运感到悲伤,却也感谢你的出现,那么就让我为你祝福吧。”话音未落,那曼妙的舞姿定格,然后消散了。修斓的瞎话远不止于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玉澈澄心不得安 朱棠一愣,眼睁睁看着修斓魔影变化的女子化为了一缕尘埃,直觉告诉她,方才那句话,并非来自修斓的意识,而是那个魔影本身说给她听的,莫名有些不祥。 绛鸿生喃喃道:“她魂飞魄散了。” 一行人感慨着,失魂落魄地出了蜃语楼,回了宿处,蒋笛立刻关上了门,插上门闩,大声道:“棠棠!” 朱棠赶紧否认:“不是我!我才不是她的夫君,她编排我!” 蒋笛道:“谁说这个了!她是不是平宁国师?” 朱棠站在窗边,原本觉得忙了这大半夜口干舌燥,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听了蒋笛这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又默默将茶壶放下了,叹气道:“我就知道无敌不会是那样色迷心窍的人。” 在蜃语楼一番所作作为,蒋笛未免太殷勤了些,还主动为修斓探脉,朱棠原本还担心修斓会趁机对蒋笛不利,其实蒋笛才是那个另有所图的人。 “此人幻化容貌堪称完美,美貌女子加上悲惨经历,最容易让人心生怜悯,即使她的出现有再多疑点都会忽略不计。”蒋笛掏出一个符文残损的瓶盖,正是那腌菜瓶子的盖子。“她是作为妖物被人封印在瓶中,然而封印看似残旧,其实符文尚在,也就是瓶中之物并未强行破咒,原本那瓶中之物的修为就高出那个封印太多,那个封印根本不起作用,那个平宁国师,应该是魔族吧?甚至,他就是消失了几百年,最近才重回魔界的第二魔地魔?” “能在蜃语楼施展幻术的人,又怎么会是个早就失去本体,仅靠着元神苟延残喘的精怪。这个错漏百出的谎话,骗得过其他人,确是骗不过你。”朱棠淡淡道:“不过你对他身份的一切猜测,我都不会回应。” 这便是默认了。蒋笛心中发愁,怎么看这件事都不简单。她很是担忧地望着朱棠,道:“棠棠,你还要被他利用吗?” 朱棠没有回答,从袖中取出玉澈,那是一枚圆形半球玉片,像是一颗圆润的玉珠,被人一分为二,朱棠想到了女装修斓魔影那道贯穿了整张脸的裂痕,觉得有些不安,她猜测那魔影的本体就是这玉澈,修斓吞噬了玉澈的守护灵,收为魔影,然后将这玉珠分为两半,一半带在身上掩盖魔气,另一半则让魔影早早带进了蜃语楼。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何自己拿走玉澈之后,那魔影便烟消云散了,虽然说那魔影等了她很多年,并且感谢她带来的解脱,也算是求仁得仁,却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一心求死的心态,她不是没有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至于心生愧疚,只是若不是生不如死,谁又会期盼着死亡呢? 玉美人与玉雕师的故事,只是修斓胡编乱造出来的恶趣味,未必确有其事,可是朱棠回忆起那翩然的一舞,心口却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凝滞起来,那支舞不是修斓跳的,那样酣畅淋漓却又美到极致的的情感,细腻而温柔,像是对着情人的呢喃,根本不是修斓能够拥有的。那是日日夜夜所有的意难平都消耗殆尽,放弃了一切反抗,只求一死的决然。 那样一支舞,原本应该是要跳给谁看的呢? 玉澈不愧是灵物,完全将朱棠身上的魔气与魂魄气息掩盖住了,朱棠将那枚玉澈从发带上拆了下来,穿了一根绳子,项链一样戴在了脖子上,和那个的萤囊放在一处,很是安心。对于朱棠来说,这具身体只是暂时居所,迟早都会离开,篷莱府也未必能久留,只有带在身上才是最安全的,朱棠向来浅眠,除非有人杀了自己,将自己的头颅斩下,否则不可能夺走。 也许是因为魂修的特性,朱棠的魂魄与这半枚玉澈匹配度很高,没有任何排异反应,只是梦境似乎颇不安稳,如同纤薄的蝶翼,稍一振翅便扑簌簌地落下金粉来。机敏如朱棠,立即发现是玉澈在召唤着自己的魂魄,这玉澈原本有守护灵,残留了一些记忆下来,自己成了玉澈的新主人,加上魂魄契合,便通感到了这些记忆。 与残存在骨简中的枫琊帝姬记忆如出一辙,玉澈中的记忆也是碎片化的,所有的记忆都是一个女子。 河边青草芳菲,那女子常在溪边浣纱,兴之所至,便会趁着周围没人,跳上一支舞,那舞步并不如何优美,甚至有些乡野的粗拙,却胜在清新自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那女子常常对别人讲,她幼年的时候曾经捡到过一枚玉珠,透过月光便能看到一个绝色男子在珠中跳舞。后来玉珠遗失,她便再没见过那男子,只能笨拙地模仿那男子的舞蹈,更是因为一见倾心,终身未嫁,到死都心心念念想再看一次那天人一般的舞姿。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朱棠却不胜唏嘘,同时却为那女子感到庆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玉澈之灵也许就是不想让有心之人因为玉澈伤害到那个女子,才离开了她。那一支舞,终成遗憾。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要去三宗与蜃语楼处问安,不必去讲武堂温书,朱棠与蒋笛一大早便起来了,各怀心事静默无言地去饭堂吃饭,褚三叔一脸不高兴,还在为昨夜众人不告而别而生气,蒋笛陪了不少好话,这才哄得褚三叔开心,还多给了蒋笛一个包子,末了嘟囔道:“我若不是饭堂掌事,你们才不会来哄我,一群势利鬼儿,就知道吃!” 蒋笛坐在朱棠对面,将包子推了过去,朱棠默默地喝着粥,有些想将昨夜梦中所见讲给蒋笛听,又觉得零零碎碎不过是一段人与妖的不可结缘之事,连暗恋都算不上,又不好跳舞给蒋笛看,实在没什么好讲,便作罢了。 吃完了出了饭堂也是一路无话,先后去气宗术宗和蜃语楼问过安,从蜃语楼去剑宗的栈道上冷清得很,听去得早一些的门生说,季宗主正在闭关,不须问安,只有朱棠和蒋笛还想过去看看碰碰运气,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行。 路不算远,步子却越走越慢,正在朱棠以为是不是蒋笛身体不舒服之时,蒋笛忽然回头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忽然按住朱棠的肩膀,贴着山壁,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朱棠,道:“棠棠,你不能再与魔族的人有牵扯了,不然你去与季宗主说明实情,你是受人胁迫,想必他不会为难你。” 蒋笛顿了一下,又加快了语速:“就算蓬莱府容不下你,你跟我回去,蒋家有你容身之地!” 朱棠感激蒋笛一片好意,这一片天真的赤诚,就算只是说出来,也是无以为报的,可是自己根本退无可退。 “无敌,就算我能全身而退,地魔也不会罢手的。”朱棠叹了口气,在蓬莱府,能找到天魔遗骨,枫琊帝姬也曾埋骨于林风幻海,那么在这座岛上,绝对还有更大的秘密。 蒋笛听闻过衔灯现世的传闻,天魔已经消逝三千年了,蒋笛一直都把天魔看作传说中的人物,听闻他要重回于世,总有一种不敢置信的不真实感,就像是时候娘亲吓唬自己,如果不好好睡觉,就会有虎姑婆来抓自己,而虎姑婆真的出现了一样,总是感觉有点别扭。蒋笛道:“地魔想迎回天魔由来已久,但是魔界却似乎并不是一条心,离尽忘从某种程度来说,还能算是盟友。” 朱棠不以为然,道:“天魔若是归来,那么还是那么天魔,他若永不归来,那么谁都有可能会是下一个天魔。离尽忘存的什么心,不可不防。” 此话一语中的,蒋笛自然也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是离尽忘可信,不到生死存亡关头,仙门世家也绝不屑于和魔族联手,更别提离尽忘一看就不可信,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正说话间,有人从栈道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朱棠与蒋笛默契地闭了嘴,对那人打招呼道:“鸿生道兄早。” 绛鸿生笑眯眯地道:“两位姑娘可是要给师父问安?师父尚未出关,两位白来一趟了。” 既然都这么说了,再坚持要去看看就有些尴尬了,朱棠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去了,有劳鸿生道兄相告。” 以季竹尘的修为,如果不是受伤,根本不需要闭关如此之久,朱棠有些担忧,可是之前几次去人间,都没有经历什么凶险之事,全盛时期的玄霜尚有与季竹尘一战之力,如今的玄霜只有挨打的份,根本伤不了季竹尘,既然季竹尘并无受伤,那么只可能是找个借口闭门不见客,防止有些人自讨没趣了。 或者师父是在为了棠的事情烦心吗?能得到他的厌恶,也算是一份牵绊了吧。朱棠自嘲一笑,一摸哀伤稍纵即逝,她甚至有些感谢玄霜,感谢她代替自己的位置来承受季竹尘的怒火,若是自己站在季竹尘的对立面,看到那样充满失望和厌恶的眼神,只怕会心碎成饺子馅,一念入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一动不动的符咒 不远处的隐岚峰云雾缭绕,山顶时不时落下些碎雪来,却落地即化,不比新雪风雅。从此处并不能望见疏风苑,正当朱棠与蒋笛打算辞别绛鸿生去往别处时,从栈道另一端又传来一个清清朗朗的少年声音,回头一看,是李梵。 李梵今日没穿术宗的弟子服,而是一件寻常的单衫,虽然这蓬莱岛上气候已经开始回暖,但是在这料峭的春寒中仍是有些单薄,并且这单衫很不合身,衣袖长出好大一截挽在手臂上。 李梵走过来,对两位姑娘笑道:“怎么,见不到季师叔就要走了吗?我鸿生师兄也很美貌,怎么不多看看?” 绛鸿生没什么好脸色,对李梵道:“少胡言乱语污了姑娘家的耳朵,你前日研究术法烧坏的衣服修补好了没?补好了就将衣服还我!” 李梵音调陡然抬高,双手捂住胸口,一脸无赖:“不还!怎么鸿生师兄也这般气,一件衣服而已,就送给我也不成吗?” 绛鸿生一脸恨铁不成钢,对于这个无赖师弟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叹了口气道:“若是湫芳还在,也不至于让你如此任性妄为。” 话音落下,几人都沉默了,湫芳师姐死于魔族之手,偏偏没有留下证据,离尽忘只承认毁林风幻海,不承认杀人的鬼修魔影是自己所派,眼下两界相安无事,仙门不可能罔顾人间,为了一个弟子而开战,只得不了了之。湫芳尚有人惦念,莫名其妙死在蜃语楼的蜃语楼大师姐曲盈因为失踪百年本就被人淡忘,新来的弟子更是不知道这位师姐的存在,永生之地本就是个禁忌,曲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抹去了。 李梵拍了拍袖子,开始缓和气氛,道:“今日是初一,华楼兄应该出关了吧?听说他可是百年不遇的天才,我入门时他刚好闭关,无缘得见,今日一定要好好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只眼!” 绛鸿生道:“又说什么混帐话,都是人生父母养,哪来的三只眼四只眼,真是岂有此理。” 李梵道:“鸿生师兄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苏洺师兄了,无聊死了。” 他这话竟然让朱棠和蒋笛不知道从何吐槽,苏洺是大师兄,为人处世力求沉稳,是有些无趣,可是难道不是酸书生更加无聊吗? 绛鸿生转过身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说来是我的疏忽,我竟然忘了今日二师兄出关,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两位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一同去迎他。” 朱棠尚在犹豫,蒋笛却是一口答应了,悄悄凑近朱棠的耳朵,道:“这郁华楼据说是天分仅次于季宗主的人,已经闭关三十年了,十分厉害呢!” 李梵将双手垫在脑后,空荡荡的袖根一抬手便被风吹得鼓荡起来,还有几分飘逸,大大咧咧地道:“人家闭关,那是闭关,像我们这种天赋不好的,只能叫冬眠了。” 朱棠道:“李兄谦虚了。” 蒋笛笑得前仰后合:“是了!人家闭关增长数十年修为,你这一觉睡醒,倒添三两肥膘!” 李梵摆摆手,自嘲道:“三两不够,至少三斤,等开春再把我挖出来,没准我还能发个芽。”然后对绛鸿生道:“鸿生师兄,华楼师兄是不是都能开花了?” 绛鸿生吓唬他道:“你少编排他,动起手来我可拦不住。” 四人有说有笑,向着剑宗诸峰走去,朱棠随口问道:“李兄最近研制什么新符咒?威力竟如此巨大,让李兄连件好衣服都穿不上?” 李梵一听来了兴致,刷的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黄纸,塞给朱棠,道:“我就知道慕同门在符道上有天分,若是拜入术宗定有发展,这点东西就当师兄给你的见面礼” 话还没说完,绛鸿生就不乐意了:“就算没有拜师,慕尚也是我剑宗门生,你这公然挖墙脚真是岂有此理。” 李梵拍了拍绛鸿生的肩膀,道:“哎呀!不拘节嘛!”然后从那一叠符咒中抽出一张,献宝一般开始讲解:“我原本想改进一下火符,没想到差点把眉毛都烧了,阴差阳错搞出来这么个玩意儿,天上地下都找不出来同样的,厉害吧!” 朱棠课业扎实,看那些符咒,一眼便看出来端倪,黄纸用料一般,朱砂却是上乘,落笔沉稳,铁画银钩,笔走龙蛇,可见画符之人不是偷鸡摸狗混日子之辈,符文上端是火符的符文起势,从中部便开始剑走偏锋,改变了整个符文的走向,整张符咒的作用也会变得不同。 李梵道:“此符名为金刚化石符,有石化身体的作用,若是三张一起贴,则全身化为岩石,大概要一个时辰才会解除。” 这可是稀奇了,虽然朱棠很是怀疑这个狗屁不通的名字是李梵随口取的,但是以火符为蓝本,不管怎么改变或者逆转,符咒的功用应当都与火系术法有关,这张符居然能石化生灵,并且效果可以叠加,朱棠有些感兴趣,没想到这李梵看起来游手好闲吊儿郎当,还真有点本事。 “这么神奇?”蒋笛显然将信将疑,取了一张,看了面前三人,将目标放在了绛鸿生身上,道:“鸿生师兄,得罪了!”然后将那符纸贴在了绛鸿生的胳膊上。 绛鸿生原本还有些期待,活动了一下胳膊,纳闷道:“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生?李梵,你这符莫不是坏了?” 朱棠道:“鸿生道兄你好生检查一下,莫非是哪根寒毛石化了?” 李梵莫测高深地摇摇头,将那张符咒取下,道:“我这符可不是这么用的,贴别人无事发生,自己贴自己才好用。”然后递给绛鸿生:“鸿生师兄,试一试?” 绛鸿生袖着手连连后退,一脸“这东西肯定不靠谱”的表情推辞道:“算了师弟,算了算了。” 李梵见劝不动绛鸿生,又不好意思勉强姑娘家,只好自己以身试法,拿了三张符纸,神采飞扬地摆好了架势,将那三张符叠着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李梵像个雕像一样立在栈道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睛还在咕噜噜地转,朱棠吃不准李梵这是真的定住了,还是装样子糊弄他们,绕着李梵走了一圈,伸出手指戳了戳李梵的肩膀,很是坚硬,道:“神奇神奇,这符咒果然神奇。”然后将李梵塞给她的那一叠符咒都收了起来:“李道兄好意,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绛鸿生探了一下李梵的气息,很是意外,道:“竟然真的与岩石一般!若是屏住呼吸,一般人根本无法查探到这里还有个人,只是定住自己又有何用?你这符咒真是相当鸡肋。”然后摇了摇头,拍了拍李梵的肩膀:“还要继续改进才是。” 李梵眼珠子转得飞快,其实他将这三张符拍上胸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一动不能动,话也不能说,可谓是十分辛苦,盼望着面前这三人赶紧良心发现将符摘了,好还自己自由好好吹嘘他这得意符咒。 可是这三人竟然不约而同都忘记了这件事,赞叹了一番之后,隐岚峰方向忽然传出一声钟鸣,震散了半山飞鸟,绛鸿生道:“是出关钟,华楼师兄出关了。” 眼看着面前三人兴致大发往隐岚峰方向走去,李梵的心中在嘶吼:“喂!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回来啊!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啊!”此时他只恨自己与绛鸿生不是同胞兄弟,一丝心灵感应也无,只能看着三人越走越远,山回路转再也不见,两行泪凄凄惨惨地流下来,随即冻成了两条冰碴。李梵真搞笑哈哈哈哈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凝碧之瞳郁华楼 隐岚峰洞天福地,是个适合闭关的好地方,只是有些人一闭关就是十年八载,已经辟谷又不需要人照顾,难免会疏于打理,石门上长满藤蔓青苔。甚至还有人说,在这蓬莱府的某一处不引人注意的洞府内,可能隐藏着闭关上百年被人遗忘的老前辈。 郁华楼闭关的地方已经派了人提前打扫过,杂草与积雪都清走了,以免出现积雪堵住打不开门的尴尬情况,里面的人若是脾气再爆一些,那么恐怕就要叫人过来修门了。苏洺有公务在身,此刻还在人间,迎接郁华楼出关的任务自然落在了绛鸿生的身上,摘星与星河无事,索性也一起过来了。 摘星不认识蒋笛,见朱棠过来,立刻躲到了朱棠身边,声道:“姐姐今天又打我了,你帮我挡着点。” 朱棠哭笑不得,星河恨铁不成钢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与绛鸿生打招呼道:“三师兄,你那个尾巴怎么不在?” 自然指的是李梵了,朱棠神色一变,忽然想起李梵还在栈道上定着呢,一身单衣也不知道冻死了没,却见绛鸿生挠了下头,有些迷茫地道:“刚才还在呢,我们一起过来的,可能是又跑去哪里玩了吧?”只好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尴尬的事情如果尴尬到极致,那就无所谓了,朱棠安慰自己,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两扇硕大的石门。 山洞的大门并无装饰,也无甚气派可言,山道角落里却长出了一株的赤色灵芝,顶着碎雪颇为可爱,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藏青色圆领袍的少年走了出来,头发有些许凌乱,舒展了一下筋骨,抬起手遮了一下太阳,打了个哈欠,颇有些睡眼朦胧的样子,朱棠忍不住心想,天赋高就是任性,只怕这三十年闭关都让他用来睡觉了。 郁华楼看起来很年轻,间接证明他的天赋真的非比寻常,少年时期便习得驻颜之术,到如今看起来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完全想象不到绛鸿生与摘星等人都要叫他师兄。 “恭迎郁师兄出关!”众人齐声祝贺。 “早啊。”郁华楼抻了个懒腰,看了看周围山道上聚集的人,有些诧异道:“这么多人,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星河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道:“不长,也就三十年吧。” 郁华楼有一些震惊,随即神色又恢复正常,嘟囔道:“怪不得修为长进得如此之快,原来睡了这么久。” 与一个天才比较资质,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朱棠将那股不清不楚的羡慕嫉妒恨压了下去,若不是人多眼杂,真想与蒋笛抱头痛哭。 “鸿生,大师兄和六儿怎么没来?”郁华楼道。 朱棠默默看了一眼绛鸿生,发现对于这个称呼,他脸上并无异色,显然是从前便这样称呼习惯了。“鸿生”这个称呼若是让李梵听见,估计要气吐血。 摘星抢着回答道:“大师兄下山去了,六师弟潜心修习,行踪不定,我们也不知道他又去了哪。” 郁华楼点了点头,有些兴奋,道:“鸿生,快来跟我打一架,我感觉自己体内的灵气充盈得都要溢出来了。” 绛鸿生连忙躲开,道:“六师弟为什么不来接你,你心里还没点数吗?一天天就知道打打打,三十年也没一点长进,你还是回去闭关吧。” 郁华楼被这个师弟数落得垂头丧气,道:“好啦,我知道了。”转而看到站在一旁的朱棠与蒋笛,道:“这是新来的师妹吗?” “蜃语楼蒋笛,见过华楼师兄。” “门生慕尚,见过华楼道兄。” 郁华楼对这两个新面孔显然很有兴趣,指着朱棠道:“这个姑娘气息很特殊,我想让她当我师妹!” 摘星笑道:“师父已经百年没收过弟子了,二师兄你若是有本事劝动师父也是可以的。” 朱棠摸了摸鼻子,郁华楼是个天赋很高又心智未开的人,他是不是敏感到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个真的说不准,郁华楼凑近朱棠,连连惊叹:“你的灵魂没有颜色,可是有人想染黑你的灵魂,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郁华楼长的很不错,加上三十年不见阳光,皮肤很白很透彻,完全不像个开口打架闭口打架的好战分子,凑近了才看见他的睫毛很长,瞳孔是很浅的碧色,他的头发还有些卷,可能祖上并不是中原人,或许有胡人血统也说不准,见他凑过来,那双仿佛直击灵魂的眼睛让朱棠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道:“华楼道兄风趣幽默,也很有意思。” 郁华楼哈哈大笑,揽过朱棠的肩膀,道:“有空一起切磋吧师妹!” 朱棠本来想否认这个称呼,但是转念一想,季竹尘百年来未收弟子,如果他承认自己,那么自己的确是剑宗师妹,但是 想到这里,朱棠便称还有事要做,提前离开了,摘星以为是郁华楼太过轻浮动手动脚让朱棠心生不快,赶忙追上来解释。 “慕同门!请留步!” “慕同门,华楼师兄并无歹意,请慕同门不要在意。”摘星压低了声音道:“华楼兄一直如此,他心思单纯如孩童,更无男女之别的观念,慕同门若是心中介意,日后不与他相见就是。” 朱棠微微欠身,道:“摘星姐姐误会了,慕尚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华楼兄心思澄澈实在难得,我也很欣赏他,只求他不要与我切磋。” 蒋笛哼道:“切磋就切磋,我可是要成为蜃语楼最强战力的人,十分想知道剑宗最强战力和蜃语楼最强哪个更厉害一些。” 摘星一听朱棠并无芥蒂,松了一口气,对蒋笛笑道:“剑宗最强,那蒋师妹你得去找我师父了。” 蒋笛昂扬的斗志一下子被剿灭了,季竹尘的战力有多强,没有人知道,据说百年前季竹尘在人间游历,一时不慎中了地魔的暗算,也仅仅是失去法力一天一夜而已,除此之外毫发无损。 朱棠对郁华楼的那双浅碧色的眼睛有些在意,便故作轻松地跑敲侧击:“没想到剑宗的二师兄是这样一个可爱的美少年,看起来不太像中原人呢。” 摘星显然没有防备朱棠,并没有怀疑这个问题是不是别有用心,手指点着太阳穴思考了一下,皱着眉头道:“仙门不太注意凡间血统问题,华楼兄是个孤儿,也没人知道他父母是谁。”摘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华楼他心智不全,凡人都把他当傻子,而且他出生就是一对碧色瞳孔,被人当作染了魔血的不祥之人。” 这样的孩子,应当一出生就被溺死或者丢弃到荒郊野外喂狼了,郁华楼能活下来,想必殊为不易。摘星接下来的话验证了朱棠的猜想:“华楼来到岛上的时候都十四岁了,加上脑子有点问题,同届的门生都欺负他眼盲” 朱棠道:“等等,眼盲?” 摘星一拍脑门,低声道:“瞧我这记性,颠三倒四的。华楼兄幼时,那双浅碧色的眼睛一直不能视物,后来遇到了师父,才发现他那双眼睛是凝碧之瞳。” 朱棠与蒋笛双双倒吸一口冷气,拥有凝碧之瞳的人堪称天选之子,万中无一,拥有者无不是天资卓绝之人,一双眼睛就相当于自带灵器,据说可以看不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更有甚者,据说凝碧之瞳可以看到过去未来。 但是有得必有失,郁华楼的心智缺失也许就是被这双不凡的眼睛所累,朱棠心想,也不知玉澈与凝碧之瞳哪个更厉害一点,以后还真得离郁华楼远一些才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蜃语楼初遇燕朔危 蓬莱府的冬天非常短暂,落雪时间比外界晚,春暖花开的时候却比外界早,只不过一夜,一觉醒来打着哈欠推开门,便看到庭院里积雪化得干干净净,地上冒出来绿色的嫩芽,只有离远了才能看见,像是嫩绿色的雾气,很是可爱,风有些大却没那么冷,才穿了没多久的冬衣便要换下了。 只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韶霭找不到自己做好的软绵绵雪窝,气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在外的弟子门生陆陆续续回来了,讲武堂恢复了平日里的热闹,秋昭依旧是眼高于顶的样子,回来的第一天便开始找朱棠的麻烦,朱棠懒得计较,却隐约觉得秋昭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了,秋昭再也没提过要拜季竹尘为师的事情,甚至有传言说,这位秋水门嫡系的大姐做好了门生三年期满就回秋水门的打算。 仙门百家各有利益纠纷,什么事都不可能是一时兴起,秋昭的态度变化实在让人疑心是不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秋水门急于与蓬莱府撇清关系。 话说那一日李梵在山路上到底没有冻满一个时辰,朱棠和蒋笛回去的时候特意原路返回,解救了被冻成一座雕塑的李梵,李梵感动得五体投地,当即表示要将朱棠和蒋笛看作救命恩人,列为第一百三十五和第一百三十六位以身相许对象,不过被这两位姑娘当场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朱棠颇有深意的眼神瞟向蒋笛,这个李梵倒是和蒋笛差不多,都是什么都敢想却不一定敢做的花心大萝卜。 蒋笛撇了撇嘴,将那个眼神回敬,不是什么人都能和本无敌少侠一样的好吗! 朱棠按捺不住好奇,多嘴问了李梵一句他的第一个以身相许对象是谁,李梵那涕泪横流闪闪发亮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闷闷地道:“是湫芳师姐。” 第二个不用问也知道是鸿生师兄了。 话题无端变得沉重,同路也是无话,朱棠便提出要自己呆一会,李梵术法刚解腿脚还不利索,便由蒋笛送回术宗了。 一个人在栈道上缓缓前行,路过林风幻海的时候,朱棠从栈道上往下一望,下意识摸了一下袖子中的天魔骨简,冬眠的林风幻海原本应该是一片洁白,如今却成了大片焦土,乔木横七竖八倒下,保留着那场混乱爆炸时的样子,绵延到整个林风幻海的区域,百年之内不可能恢复萤光漫天的曼妙景象。 “来日当归,再歌一阕,慰汝孤魂,如枕霜雪。”朱棠站在栈道边上,喃喃出声,林风幻海,真的是传说中的永生之地入口吗? 此时的风还未到吹面不寒的时候,充斥着鼻腔的清凉让人额头微微发痛,明明已经学会御剑,站在高处的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不真实感,想要振臂一跃而下,想与这万古山川同归于寂。 其实朱棠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还能待在蓬莱府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新的一年开始,总有忙不完的事,做不完的课业,朱棠只能在讲武堂和蜃语楼两方来回跑,借书单上留下了长长的一串名字,背书背到头昏脑胀,好几次都在蜃语楼睡着,蜃语楼不能过夜,晚上关门的时候被蜃语楼的巡夜弟子叫醒然后离开。 忙起来就觉得初衷似乎没那么重要了,有时去剑宗办事与季竹尘相见,也不过是见个礼然后各忙各事,就像是普通的长辈与晚辈那样,暗自开心一整天,朱棠会忍不住思考,是不是生活一直这样继续下去,自己的执念心结就能解开了。 多在蜃语楼走动其实这也暗中朱棠的下怀,她事先打听过,蜃语楼第五层存有蓬莱所有弟子的魂玉,正式弟子也都会记录在册分发玉牌,这个身份玉牌也就是通过蜃语楼权限的凭证,而普通门生没有魂玉记录,通行牌也只是木质,拿不到玉牌也就进不去蜃语楼更高的楼层。她很清楚蜃语楼中一定有自己想找到的东西,可是蜃语楼的权限太高级,门生的进入权限形同鸡肋,三宗大弟子已经开府收徒,随便拜个师父取得弟子权限固然轻松,想来对于自己要做的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况且心结未解,也不好改投别人门下。 那么就要试一试天魔骨简这个“钥匙”了,上一次是有巡夜弟子在场,又仗着人多,才能半夜出入蜃语楼,属于特殊情况。蜃语楼防备森严,不管是弟子还是门生,夜里都不可随意出入,朱棠打定了主意,便要在日暮时分避开巡夜弟子清人,留在蜃语楼。 方才吃过午饭,朱棠找了个借口与蒋笛在蜃语楼分开,蒋笛猜到了朱棠想要做什么,欲言又止,十分纠结,最后道了一声:“你自己心。”然后便去做事了。 二层有一些基础剑谱,医书和乐谱,朱棠随手拿了一本假意翻看,实则在观察周围环境。蜃语楼来来往往三三两两,有人聊天,朱棠便倚着书架偷听了一耳朵。 还真听到些有趣的事情,是关于三宗弟子收徒的,绛鸿生在门生中选了几个弟子,一下子跻身到了长辈的行列,李梵哭着喊着后悔,要改拜绛鸿生为师,被叔菊翁抄了一条褚三叔的擀面杖,追着打了半座山,躺在床上现在都没起来,成了术宗的一个大笑话。 朱棠没忍住笑出声,想想叔菊翁怒气冲冲不顾脸面打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术宗不知多少年才出了这样一个画风突变的宗主,偏又收了个不靠谱的徒弟,两人都不是计较虚名顾着脸面的人,着实很欢乐。 不知不觉走到了藏书室的角落,这里因为比较偏僻所以很冷清,并没有什么人来过的样子,藏书也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古籍,摆放得整整齐齐,常年无人借阅。朱棠想随手抽下一本瞧瞧,捏住了一本厚厚的线装拓本的书脊,却感到了阻力——有人从书架的另一端也拿住了这本书。 朱棠犹豫了一下,心想如果对方想要这本书她就松手,然而拉力却并没有传来,想来是对方松手了,朱棠再次去拉那本书时,那书又纹丝不动。 朱棠原本就是想随便看看,既然对方想要这本书,那自己便换一本,便松了手取下另一本乐谱,刚要离开,却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响动——那本书竟然往自己的方向又推了推。 这下子勾起了朱棠的好奇心,便折回去取那本书,出乎意料的是对面那人似乎是有意戏弄,并没有松手,几次三番下来,朱棠有些不悦:“阁下这是何意?” 对面似乎传来一声轻笑,是个很低沉的少年声音,似乎是因为很少说话,声音有一些滞涩和沙哑,让人耳朵有些不舒服:“我只是很好奇,竟然会有姑娘好奇蛊术。” 话音还未落,朱棠只看到一道残影,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便出现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那本拓本,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姑娘是要杀人么?” 好快的身手!连一阵风都没有带起来,几乎等同于瞬移,方才还在书架的另一端将那本书推了出来,下一秒就站在了书架这边接住了落下来的书,朱棠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人就已经到了身前。此人是个陌生面孔,比朱棠要高出一个头,肤色微黑,相貌平平无奇单眼皮,加上一脸淡漠,论长相就是个扔到人堆里瞬间就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角色,可是对上那双眼睛,朱棠便瞬间被那股威压震慑住,这人好强! 太强了,此人绝对不可能像看上去那样年轻,气息如此凌厉,应当是个剑修,此时朱棠才注意到,这个人身上穿着剑宗的弟子服,一袭藏青色沉稳如夜色,剑宗的高等门生也有穿藏青色的资格,但是此人绝对不可能是个门生,如此,这个人的身份便能够确定了。 “燕朔危。”朱棠的气息很轻,如同清茶雾气,缓缓念出了那人的名字,蓬莱府剑宗的六弟子,传说中天煞孤星命格的燕朔危。 燕朔危没有否认,将手中的拓本塞到朱棠手里,似笑非笑:“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又一个大劫之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铸剑池的呼唤 燕朔危,就算在剑宗,也是传闻中的人物,即便是本宗门生,一年到头与他相见的机会寥寥无几,加上季竹尘对这些实力不弱的弟子们都实行放养政策,晨昏定省也不是非去不可,所以很多人都猜测燕朔危已经离开了蓬莱府,没想到居然会在蜃语楼见到他。 朱棠退后一步,感觉脊背上爬了一层冷汗,慕尚的命格原本就是个衣食无忧的废物点心公主,因为修斓插手强行改了运,但是远远不到大劫之人的命数,要么就是燕朔危看走了眼,要么就是 燕朔危道:“我说笑的。” 朱棠松了一口气,微微欠身对燕朔危让书表示谢意,燕朔危却并没有放过朱棠的意思,道:“你若是想杀人,我有的是不见血的法子,你看书不如来找我。” 燕朔危的目光猛地逼近,朱棠下意识低头躲闪,眼神落在怀里的拓本上,那本拓本装订粗糙,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燕朔危怎么知道这里面是蛊术? 燕朔危仿佛知道朱棠在想什么,道:“苗疆石刻的拓本,很多已经失传,你在这里找到的方法未必有用,第七页黑风蛊杀人于无形却容易反噬,第二十九页阴蝠蛊与魔族秘法一脉相承破绽极多,第八十三页阴蛇蛊么,姑娘不是都很怕蛇么?” 朱棠在这无形的威压中喘了一口气,解释道:“燕道兄误会了,我只是想随便看看乐谱,错拿了这一本。” 燕朔危笑了:“我瞧你姿容秀美,定是五音不全,看乐谱做什么?” 朱棠很是郁闷,什么叫姿容秀美就五音不全?这是哪里来的歪理?自己当年闺中无事也是曾经填词作曲过的,还得到过季竹尘的肯定,不说一曲倾城,好歹不会千里退敌催人尿下,燕朔危这样以貌取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燕朔危退后几步,从书架高层取下一本落了灰的盒子,道:“就算是门派里的琴修,也未必知道这里有《异域邪音录》,虽然是残本,也够用了,我不会把你偷看这些书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朱棠简直无语凝噎,什么叫自己偷看?分明是燕朔危拿了书塞给自己的,看燕朔危这轻车熟路的样子,恐怕这整个藏书室都在他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藏书库,朱棠忍不住问道:“你这些年该不会住在蜃语楼了吧?” 燕朔危原本已经转身要走,听到这句话微微侧身,倚在书架上,抱着肩,道:“你果然是个动机不纯的坏坏的姑娘。” 这人什么毛病?怎么随便就给人下定义?动机纯不纯用你来说?朱棠决定反将一军,道:“我现在就去禀报兰掌事,季宗主也护不住你。” 燕朔危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得人心中发毛,朱棠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他笑够了,才看到燕朔危慢慢直起身体,道:“你不会告发我的,当然我也不会去告发你,夜里风大,听说楼中闹鬼,你要当心不要被我抓到才是。” 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在朱棠耳朵里炸开,每一个字都是一枚重磅炸弹,冷汗顺着脊背滑了下去,粘住了衣衫,很是不舒服,朱棠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年轻人还是不要独来独往,太孤僻了伤脑子。 朱棠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燕朔危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朱棠为什么会问出来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道:“不要怕,我向来就是这样脾气古怪,我天生怪人,我也不喜欢他们,任何,一个人。” 这话十分没头没脑,却让朱棠不寒而栗,燕朔危的话语冷冰冰不带一点情绪,他对蓬莱府并无深仇大恨,对师兄师姐们也是无仇无怨,甚至相处多年,多少应该有些感情,就算和同门不熟,季竹尘的传道授业之恩也该感激,可是他偏偏就能将“不喜欢”三个字毫无负担地说出来,不是恨,不是讨厌,只是单纯又简单的“不喜欢”而已,这大千世界,天不入他眼,地不入他心,孑然一身而来,独来独往,没有一丝一毫多余情绪。 理所当然的“不喜欢”,朱棠甚至有了一种直觉,燕朔危这个人天生就是一个冰冷的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这样的人往往更加危险。 燕朔危离去良久,朱棠终于感觉到那股无孔不入的剑修威压散去,穿了一大口气平复了一下,打开了燕朔危塞给自己的那两本书,只不过草草看了几眼,朱棠便确定,燕朔危是看过这些书的,这里的每一本书他都记在脑子里,页码分毫不差,《异域邪音录》都是曲谱残片,音律上有很多不合律依拍的地方,但是这曲子本身也未必是为了娱人,若是演练出精髓,这曲子就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刃,可是如今只剩下残曲,威力十分有限,形同鸡肋,这也是为什这个盒子能够光明正大放在蜃语楼二楼而不是地下五层的原因。 至于那本蛊术拓本,朱棠对巫蛊之术并没有太大兴趣,一来是没有用武之地,二来是对那些原材料实在是有些抵触。随便翻看了几页,朱棠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呼。 这本拓本是装订成册的,中间却少了两页,结合前后页码来看,应该是五十四页和五十五页,蜃语楼的藏书都有术法保护,若是有人想要暴力破坏,禁制会自动弹出金光,撕书的人一个月都别想再用那双手干些什么,看书页间的纸茬还很新,应当是才撕下去不久,却并没有听闻谁因为破坏蜃语楼的书籍而受到处罚,到底是谁有这个从老虎嘴上拔毛的能力呢? 朱棠下意识往燕朔危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难道是他?燕朔危有过目不忘之能,没理由将书页撕下带走,若是不想让别人看到那两页纸,又为什么引导自己看到这本书?这岂不是自露马脚? 满腹狐疑的朱棠将两本书都放了回去,日将西斜,弟子们三三两两离开,走廊上开始有巡夜弟子清点人数,朱棠将自身气息隐了,躲到了书架之后,等巡夜弟子过去之后,又闪身躲到了走廊里。 若不是蜃语楼有针对鬼修的结界,朱棠根本不必如此费劲,蜃语楼在入夜之后便会悬起护花铃,此物对生人气息格外敏感,一层有八个护花铃,分别位于八个角落,一旦有人闯入,护花铃便会示警,只有拿到巡夜弟子的引雀珠才能如入无人之境。 朱棠躲到了地下一层,利用迷宫一样的环境隐匿身形,恰好旁边经过一名巡夜弟子,朱棠出手如电,在护花铃悬起的一刹那,将那名巡夜弟子击晕,接住了引雀珠。 很好,护花铃没有任何异动。 那引雀珠是一枚拳头那样大的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用金链子穿了提在手里,像是一个灯笼,朱棠将那蜃语楼弟子拖进仓库藏好,然后飞快地从楼梯跑了下去。 地下四层往下都是禁地,只要到了那里,就不用担心被巡夜弟子发现了。据说以前术宗有一支炼器的分支,后来衰落了,所以地下四层的剑炉从那以后荒废了,这只是对外的说法,照朱棠看来,炼器虽然难成,却并不至于衰落,以蓬莱府的实力,培养几个大铸剑师还是不在话下的,况且废旧的剑炉场地完全可以改作他用,原样封存甚至划为禁地,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朱棠站在幽黑的台阶前,那条长长的通道通向地底,仿佛有森森寒气涌上来。 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浮了起来,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恐惧,朱棠苦笑,鬼还会怕鬼吗?死了之后似乎胆子也变大了,说到底害怕的只是孤独而已。暗无天日的地底,伸手不见五指,日复一日,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禁地的禁制是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朱棠将天魔骨简托在手中,伸手一碰那层透明的结界,就感觉空气中似乎从手指处荡开了涟漪,微微受阻的感觉之后便是畅通无阻。 成功了,修斓居然也靠谱了一次。 然而刚进入地下四层,那种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便让朱棠忍不住后退三步,幽暗的回廊尽头能窥见一个破败的铸剑池,旁边还散落着各式兵器,有的断了一半,斜斜插在旁边,有的并未铸完,随意散落,这些剑有的锈蚀严重,有些却扔散发着森寒的剑光。 历经百年的兵刃大多有灵,未铸完便抛弃的剑刃更容易滋生出怨气,可是那种强大的凶煞之气却不像是剑灵,那就是一把剑,锋利而傲慢,目空一切,不可一世。 乾坤袋中有异动,朱棠惊讶地发现祈景剑与铸剑池产生了感应,祈景剑在鞘中不安地鸣动,不是在示警,更像是一种呼唤。朱棠握着祈景剑,将祈景剑横在胸前,心翼翼地踏上那条未知的甬道,每一步都能感觉到神经在绞紧,冷汗在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一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九章剑冢泣血如飞花 幽暗,深邃,孤寂,愤怒,寂寞,恐惧。 内心深处有一种预感,预感告诉朱棠,不要往前去,不要再向前走了,然而脚步根本无法停下。 通道的尽头有一点红光,模模糊糊,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仿佛啮住人的心神,让人即便不安惶恐,祁景剑被召动着,那强大的力量甚至想要冲破季竹尘加在这剑上的封印,连同那弱的剑主也一并吞噬,手握在剑柄上,那样奇异的共情让朱棠头皮发麻,但是即使如此,好奇心作祟,也想要跟随祈景剑的指引去一探究竟。 沙砾在脚下被踩碎成尘土,空旷的通道中只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石刻的墙壁散发着森森的寒意,整个铸剑池似乎都被那里面的东西侵蚀,感染了沉寂灭世一般的气息,如同滔天巨浪,即将落下。 脚步很沉重,指尖微微发麻,朱棠很清楚自己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那东西在耳边呢喃私语,却听不清它到底在说什么,一点点侵入心神,这绝对不是正派应该有的东西,并且十分强大,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东西盘踞了铸剑池,这里才荒废了,并且列为禁地禁止弟子私自入内。 情急之下,朱棠咬破了舌尖,血腥气苦涩腥甜,灵台清明一瞬,然而这一瞬足矣,朱棠的足尖在地上一点,划出一个半圆,稳住下盘,然后拔剑横劈,她没有目标,只是为求自保茫然地向着那个方向大范围地挥出一剑。 狂暴的剑气由铸剑池而来,仿佛迎面而来的飓风,四面八方避无可避。剑风与身体接触的一瞬间,朱棠感受到了强烈的愤怒与不甘,是对朱棠蚍蜉撼树的不屑与嘲讽,那个存在于铸剑池中的强大之物,只怕是被强行镇压在这里的,自己还真是不经意间惹了个大麻烦。 朱棠的身体像是一片败落的叶子,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下,剑气激荡撞在胸口让她受了很重的内伤,一口血当时便喷了出来,在地上翻滚几圈,勉强停住,祁景剑也脱了手。 “咳咳”下意识地捂住嘴,让血不至于喷溅得到处都是,突如其来的重伤让朱棠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昏过去,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脑子里从开天辟地到天诛地灭走了个过场,晕眩得七荤八素,手脚不住地痉挛,淤血堵在喉咙里让疼痛应有的叫喊声变成了无意义的呜咽,在地上蜷缩了好一会才挣扎着爬起来。 祁景剑脱手之后撞在墙上,撞出一长串的火星,墙体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痕迹,然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然而让朱棠没想到的是祁景剑居然还对铸剑池里面的东西有感应,不安地鸣动,并漂浮了起来,自主向通道的尽头飞去。 祁景剑乃是古物,当有剑灵,品阶应是高等灵器,可是即使如此,也已经认了朱棠为主,已经认主的器物,哪怕是神器,也不会在主人还在的时候脱离控制,朱棠眼疾手快,双手结印使出御剑术,将那道流光一样的剑影强行收回入鞘。 还好季竹尘曾经在此剑上下了禁制,若是此时剑灵的力量全开反噬剑主,朱棠根本无法控制这把剑。此地绝不能久留,朱棠快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抓着祁景剑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没想到这一趟夜入蜃语楼禁地如此凶险,差一点便要交代在那里了,出门提前看看黄历真是太重要了。朱棠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将之前打晕的蜃语楼巡夜弟子从仓库里拖了出来,还回了引雀珠,伪装成那名弟子不心在走廊里睡着了的样子。 蜃语楼原本就有闹鬼传闻,想来那名弟子也不会太过怀疑,事实上那名巡夜弟子确实以为又闹鬼了受惊不浅,因为自己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还换了地方,并且醒来的时候衣袖上不知从哪里蹭了一些血迹。 出了蜃语楼,在山路上奔逃了一阵,这条路是朱棠特意选的,艰险难走,向来少有行人,知道这条路的人也不多,朱棠面如金纸,胸口的淤血不得疏通排解,让她眼前一阵一阵冒金星,脚步虚浮,一个不慎便摔倒了,从山路上滚了下去,一直到平坦的地方才停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天旋地转。 好在还有知觉,朱棠蜷缩起手指,发现半条胳膊悬空,心中顿觉后怕,自己若是再多翻一个身,此时便滚下万丈悬崖了。 天幕如同上好的绸缎,洒着碎星点点,一条银河纵贯古今,很是美丽。朱棠一直都觉得夜空的颜色很像剑宗的颜色,如今一看果然很像。 穿着剑宗服饰的少年人抱着肩膀,一脸淡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这样傲慢的眼神让人很是不舒服,还带着一丝嘲笑。 朱棠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伤得太重,便放弃了,继续以这个四仰八叉的姿势与燕朔危对视,道:“你怎么在这里?” 燕朔危似笑非笑:“你说,如果告诉掌门,你是天黑不慎,一脚踩空跌落悬崖,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掌门会相信吗?” 朱棠看着那个人的神情,有些不寒而栗。 “我原以为你只是去偷看高等秘籍,没想到你的胆子居然这样大。”燕朔危道:“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朱棠不明白燕朔危专程在这里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甚至开始怀疑燕朔危的身份,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危险的人,居然留在季竹尘的身边,这真是太可怕了。 “你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朱棠沉声道:“你知道那下面有什么。” 这不是询问,朱棠已经认定了燕朔危有问题,这是她直觉做出来的判断。谁料燕朔危耸了耸肩,摊手道:“我不是,我没有。” 燕朔危向朱棠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拉她起来,朱棠并不想回应,就算她想,也没有那个力气抬起手臂去抓燕朔危的手。 “那下面的东西我可不敢碰,我若是死了,这世界上岂不是又少了一个天才。”燕朔危笑道。 朱棠哼了一声:“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燕朔危似乎对她刚刚那句话十分赞赏,在她的身边蹲下来,扶着肩膀给她输送了一些灵力。燕朔危的力量很醇厚,是正宗的蓬莱府功法,并没有别派痕迹,更没有魔族气息,灵力缓缓流入身体,朱棠顿时感觉四肢百骸都畅快不少,燕朔危在帮自己,可是燕朔危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乎是感觉到了朱棠的疑虑,扶在朱棠背上的那只手忽然发力,一章击在朱棠后背上,朱棠喉间一咸,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红色的衣服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看起来虽然可怖,但是心中那种烦闷之感却减轻了不少,手脚也有力气了,可以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朱棠哑着嗓子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燕朔危忽然伸手扼住朱棠的喉咙,将她提起来,朱棠双脚渐渐离开地面,脸憋得通红,艰难地道:“你干什么?” 燕朔危将朱棠拎到悬崖边,脚下就是万丈深渊,黑夜中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并没有因为看不清界限而变得不恐怖,朱棠没有挣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燕朔危,这个男人冷漠,且喜怒无常,修斓不会让这样一个不好控制的人为他做事,燕朔危不可能是修斓的另一暗线,那这个男人反而更加让人恐惧。 燕朔危丝毫不将朱棠冷冰冰的眼神放在眼里,觉得有些无趣,问道:“你为何不挣扎?” “挣扎你便会放了我?”朱棠反问道。 燕朔危眉毛一挑,往后走了两步,将朱棠重新丢回山路上,拍了拍手,仿佛刚才扼住的不是什么如花似玉姑娘的脖子,而是什么肮脏物件一般,有些嫌恶,道:“真是个无趣的人,我也不喜欢你。” 这个“你”重重从牙缝里挤出来,却又仿佛无足轻重,朱棠明白,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被排除在燕朔危的世界之外了。 这可真是求之不得,只有疯子才会愿意陪另一个疯子玩猫抓耗子的游戏。燕朔危走出很远后,朱棠才挣扎着爬起来,回了宿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章 如你所见真实的我 夜还未深,蒋笛点着一盏灯,在桌上温习剑谱,双指并拢,时不时跟着书本上的图画比划两下,忽然烛光一跳,窗子开了,一个人影迅速闪了进来。 “什么人!棠棠?” 分开才不过几个时辰,好友便重伤归来一身是血,蒋笛大惊失色:“你怎么了?” 朱棠倚靠着墙,轻轻摇着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把门窗关严,再打盆水来。” 若不是灯火通明看到了长相,光听声音,蒋笛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的,朱棠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难听,和从前清脆温柔的语调完全不同。 “你的声音?”蒋笛本想追问是怎么回事,又考虑到朱棠此时定是喉咙受了伤,还是不要让她多讲话,连忙去院子里打了一盆清水,回来关门关窗,并布了个结界,将这个屋子布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棠棠。”蒋笛唤了一声然后将水盆放在地上,然后回头一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方才越窗而入浑身是血的少女此刻被一团红色的灵光包裹着漂浮在半空中,身旁站着一个半透明的魂体少女,那少女披散着一头黑色的过腰长发,身上穿着一件款式过时的破旧婚服,脸很白很,瘦瘦弱弱的样子,眼睛却很大,眼尾微微上挑,一点薄唇紧抿,神情很是认真,注视着半空中的身体。 蒋笛从少女脖子上戴着的萤囊和玉澈,还有那熟悉的淡漠又疏离的神情认出来这魂体少女就是朱棠,道:“棠棠?” 这还是蒋笛第一次见到朱棠的本相,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如月下幽昙,让人移不开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该不会是朱棠的身份叫人发现了吧?该怎么办?蒋笛脑子中如电光石火涌现了好多个念头,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回湖州。” 朱棠一愣,道:“啊?”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蒋笛松了一口气,道:“棠棠,你伤得怎么样?是谁打伤你?” 慕尚的肉身上脖颈可见清晰的手指痕迹,定是被人打伤无疑。 朱棠叹了一口气,道:“我遇见了燕朔危,他是个疯子,险些捏碎我的喉骨。” 怪不得方才进来时朱棠的声音如此嘶哑,喉骨受伤只怕没有几个月难以完全恢复,燕朔危下手真是太狠了。蒋笛愤愤道:“他怎么能这样?他就算发现你是夺舍之人也不能滥用私刑吧?” 朱棠摇摇头,道:“我这伤并非是他所致,我也不知是何物伤我,那东西太强了,我逃出来已经是殊为不易,燕朔危在山路上碰见了我,他并没有发现我的身份,甚至他还帮我疗伤,至于我的颈伤,只怕是他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干什么的人都有,唯独没见过燕朔危这样的,朱棠的魂体受伤不重,沾了清水将慕尚身上的血迹擦干净,受了这么重的伤,慕尚的魂魄居然还在沉睡,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朱棠有点想唤醒她,因为担心年轻人睡多了像郁华楼和燕朔危那样伤脑子,不过想想估计慕尚也不想醒过来面对现实,便作罢了。 难得用自己的本体相对这蓬莱府万千风物,朱棠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一轮明月,竟然有些伤感。回头看了一眼端端正正摆在床上的身体,盘算着下次再探蜃语楼的时机,眼下自己的伤好掩藏,喉珠受损声音却是藏不住,自己总不能逢人就指着脖子上的指痕说自己被人打了,燕朔危那样的危险人物朱棠是再也不想招惹了,能躲多远躲多远。 蒋笛站在朱棠身后,看着朱棠身上那件红色的嫁衣愣神,民间传说红衣女鬼皆是厉鬼,嫁衣尤厉,自己好友,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呢? “棠棠。”蒋笛欲言又止,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与朱棠坐在一处,目光却还是落在那件嫁衣上,少女的魂魄被人淬炼过,依附在这件嫁衣上,嫁衣是实体,还能看到上面仍有些许光泽的丝线,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发梢处却是透明的。 “无敌,我若是东窗事发,你切记与我撇清干系。”朱棠忽然说道。 蒋笛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愣愣地点头,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那嫁衣上的海棠花,那丝线却忽然断了,变成了粉末。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蒋笛忙不迭地道歉,懊恼道:“棠棠,这件嫁衣一定对你意义非凡,都怪我” 朱棠连忙解释道:“没什么的,无敌,你不用太在意,地魔那厮将我生前之物尽数焚毁,我迫于无奈才只能穿这件,哪有什么非凡的意义,若是逃婚也有意义,那我可逃了不止一次。” 逃婚?蒋笛只知道在皇城时慕尚与韩兼邺成婚的时候朱棠逃了,之前的还真没听朱棠提起过,便试探着问道:“棠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若是蒋笛不提起,朱棠还真想不起来将身上这件嫁衣换掉,这件嫁衣原本是她力所能及最好的绣品,却因为之后发生的种种让她对这件衣服都厌弃起来,碍于魂修要有个栖身之所,再加上不穿衣服不像话,这才一直没换。只见朱棠撩起头发转身,手指一勾将架子上的水红色门生袍服取下,一身嫁衣瞬间化为灰烬。 穿着门生袍的朱棠明媚又干练,苍白中透着一丝娇俏,问蒋笛道:“怎么样,是不是顺眼多了?” 不仅顺眼,蒋笛忽然觉得朱棠的本相十分眼熟,灵光一闪,捂着嘴道:“你,你,玄玄霜!” 后知后觉的蒋笛这才发现,朱棠的脸竟然与魔蛟玄霜的脸十分相像,不,分明是一模一样! 怪不得每次朱棠遇到玄霜都是一副除之而后快的架势,招招都往脸上招呼,再加上季宗主看见玄霜时的反应,还有从前朱棠提到的师父,蒋笛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惊人的猜想,她压低了声音,道:“棠棠,你曾说过的那位教你识字的先生,莫不是,季宗主?” 更令人惊悚的是朱棠点头了,道:“我确实曾拜季宗主为师。” 蒋笛惊得凳子都翻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虽然一些前辈在人间游历时确实有时候会收一些编外的徒弟,但是从来没有不认账的情况,蓬莱府这些年剑宗人员数目都没变化过,季竹尘也从未提过自己在人间还有弟子,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干巴巴地道:“也许季宗主有苦衷吧。” 朱棠淡淡道:“凡人一生短暂,承认或不承认都是过眼云烟,师父从没想过领我入蓬莱的门,他想让我做一世平凡的普通人,是我不知好歹而已。” “当年父亲为我结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乡绅家的儿子,我嫌未婚夫庸俗不堪与我不配,大婚当日逃婚,来海上寻仙山,想着师父虽不告而别,却不至于那么绝情连见我也不肯,谁料我出海三次,三次皆起巨大风浪,季竹尘他,想让我知难而退。”朱棠的手原本轻轻搭在桌子上,说到“知难而退”四个字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 “或许他是怕自己的大劫命格妨碍了你吧。”蒋笛叹气道。 “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他给我的东西原本是我这辈子都仰望不到的,我身为一个凡人,理应知足。只是有些东西浅尝辄止是不够的,世界太大了,我不甘心一隅。后来我生了重病,无奈回家,才知道我逃婚之后,夫家嫌丢人,当堂退婚,令我朱家颜面尽失,父亲大病一场,过了半年未婚夫意外身故,族中认定是我克死了丈夫,来我家中大闹,后来得知我回到家中,便要捉我去给那个短命鬼陪葬。”朱棠道。 蒋笛叫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怎么能怪你!” “我当时也奇怪,只是我已经油尽灯枯,命悬一线,在暖阁中靠药物续命,眼巴巴盼着师父能过来看我一眼。那家人三天两头来闹,要我为克死丈夫赎罪,还打断了我哥哥的一条腿,我万念俱灰,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家人居然能做出盗尸掘墓这样的事。” 当年那家人做事手段狠辣,请了高人相助镇压朱棠魂魄,并用了摸金手段将墓穴原样封好瞒天过海,朱棠只能与自己那个只见过一次的未婚夫死同穴整整十年。 十年,再柔弱的藤蔓也能坚韧如铁,善良也会在暗无天日里磨练成滔天的怨气,朱棠与那个男人斗法整整十年,最后朱棠胜了,朱棠吞噬了那个男人魂魄,然后化身厉鬼。“我杀了那个男人全族,屠光了整个村子。” “如果季宗主早知道,他一定会救你的。”蒋笛被这故事背后的人命与血债震惊得说不出话,斟酌了半天,只能提出了一个不可能得假设。 朱棠苦笑,眼神中久违地出现一丝戾气:“如果不是我犯下这样的滔天大错,如果我没有继续杀人,季宗主怕是想不起还有我这么一个孽障吧。” “棠棠!”蒋笛交集地唤了一声朱棠的名字,生怕她会因旧事而失控,朱棠的笑容中带着悲伤:“若你心怀芥蒂,介意我手上染过的血腥,那么还是离我远一些吧。” “如你所见如你所闻,这个才是真实的我。” 蒋笛开始后悔,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按捺不住好奇心要打听朱棠的过去,好奇心真是害人的东西,朱棠若不是因为好奇心,也不会夜探蜃语楼重伤而归。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世界黑白分明,除了对就是错,总归要一点一点接受现实,蒋笛面对着至交好友,心中纠结万分,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崩塌了。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痛苦即是真实。自己的好友,从相遇便顶着一张假面,既不是那个在明心谷外孤独冷傲的美人儿公主,也不是那个有着明艳笑容的善良女孩,她隐藏起来的真实,是嗜血,残忍,与罪恶。 “请容许我自己冷静冷静吧。”蒋笛喃喃道。 朱棠往窗户的方向靠了靠,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半透明的身体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中反而平静。还好鬼是不会落泪的,不然此时哭得泪流满面,岂不是很难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疏风苑竹枝垂露 第二日去讲武堂的时候,蒋笛破例没有与朱棠同行,朱棠醒来后见房间中只有自己,蒋笛的床铺整整齐齐,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禁怅然若失,昨夜的那番话,蒋笛还是介意的吧。朱棠的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独自一人洗漱完毕去了讲武堂。 然而老天似乎是故意给朱棠找不痛快,在去讲武堂的路上,朱棠见到前方有两个人影,都穿着藏青色的剑宗服饰,以为是苏洺或者绛鸿生,想着碰见了就去问个安,谁料走近了一看,那两个人居然是季竹尘和燕朔危。 这已经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了,朱棠将衣领拉高掩盖住脖颈上的指痕,硬着头皮道:“慕尚见过季宗主,见过燕道兄。” 经过一夜的休息,朱棠的伤已经好了些,不刻意查看绝对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只是嗓音依旧沙哑,加了鼻音闷闷的,听起来就像是染了伤寒。 这条路是去讲武堂和剑宗的必经之路,季竹尘并不意外会碰到朱棠,却有些意外朱棠竟是独自一人,又听到朱棠声音奇怪,又遮遮掩掩,皱了皱眉头,道:“你的声音怎会如此?” 朱棠低着头,硬着头皮瞎编:“前日里弟子私下与好友相聚,贪杯吃多了酒,醉倒在外面睡了一夜,春露凉重,不慎染了风寒。” 燕朔危道:“如今这些门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身娇体弱,难当大任。”那眼神轻描淡写,就仿佛不认识朱棠一般,全然忘了朱棠此刻这沙哑难听的声音就是他的杰作。 朱棠暗暗腹诽,难当大任?什么大任?被他当成玩具一样戏弄吗?但是心中不管怎么想,都得忍下,道:“是,燕道兄教训得是,慕尚以后一定注意。” 季竹尘并没有一剑捅死自己,看来燕朔危并未将自己私闯蜃语楼的事情揭发,虽然不知道这人到底安了什么心思,但总归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朱棠行了礼本想告辞,忽听季竹尘道:“既然如此,朔危,你便按照你所言去做事吧,慕尚,你随我来。” 燕朔危拱手道:“是,弟子领命。”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朱棠一眼,御剑而去,朱棠满腹狐疑,跟着季竹尘回到了疏风苑。 怎么回事?朱棠心中有些发毛,该不会燕朔危对季竹尘打了什么报告吧?季竹尘步履沉稳,并无异常神色,又不像是要兴师问罪。 疏风苑中四季如常,几竿竹子在庭院中常年青翠,朱棠随着季竹尘走进庭院,门在身后便关上了,季竹尘用清晨雾气凝结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杯子,接住了竹叶上的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递给朱棠道:“清露润喉,饮下会舒服些。” 朱棠道过谢,心翼翼地捧着杯子喝掉了那滴甘露,那露水如同清泉流下山涧,澄澈至极,果然觉得喉咙畅快不少,又听季竹尘道:“何人伤你?” 朱棠没想到季竹尘会这样开门见山,险些被呛到,眼神飘忽不定,思考着对策,道:“回季宗主,慕尚并未受伤。” 季竹尘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否认,道:“你虽掩住颈上伤痕,可是你声音嘶哑分明是被人伤了喉骨所致,门派禁止私斗,若是有人欺辱你,你大可不必忍气吞声。” 朱棠心中如擂鼓,一方面感激季竹尘竟然关心她,另一方面在思考如何蒙混过关,在季竹尘面前,她没有办法毫无破绽地说谎,只能期盼季竹尘不要深究。 “多谢季宗主关心,慕尚近来与人和睦,不曾有矛盾冲突,也没有受伤,请季宗主不要再追究此事。” 季竹尘有些恼她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道:“既然如此,你过来让我探脉。” 朱棠将脖子缩在衣服里,不敢让季竹尘看到一点指痕,又哪敢让季竹尘探脉再发现自己还有别的内伤?总不能编瞎话说自己入后山去与妖兽摔跤吧?蜃语楼内那伤了自己的东西气息特殊,万一再让季竹尘瞧出端倪来,那可就大大不妙,纵是舌灿莲花也糊弄不过去了。 朱棠噗通一声跪下,如同一只瑟缩的鹌鹑,道:“我并未受伤,还请季宗主不要再追究此事!” 越是这样,季竹尘越是认定朱棠是被人打伤,道:“你可是担心承认了与人斗殴,你也会受到惩罚?若是违背门规,隐瞒更是罪加一等。” “那便请季宗主惩罚我吧。”朱棠道。 “你与何人斗殴?” “请季宗主莫要追问,慕尚愿意受双倍的惩罚。” 季竹尘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以前这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子从没有违抗过他,便问道:“是不是那人位高权重,你怕得罪于他?如果是这样,你更不用担心,就算是掌门师兄无故伤你,我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朱棠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可不敢把脏水往伯梅槿身上泼,只能干巴巴地一再坚持自己并未与人斗殴,如果季竹尘追问,她便一人承担罪责,季竹尘无奈,只得放她回去。 朱棠一路跑离了疏风苑,生怕季竹尘反悔,回到讲武堂,看见众位同门正在苏洺的指导下练习剑术,郁华楼也在。一看到郁华楼,朱棠就想起他那双仿佛能直击灵魂的凝碧之瞳,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想着干脆自己今日告病假算了,谁料正要蹑手蹑脚地退出去,苏洺眼尖,已经发现了朱棠,便招呼道:“慕同门,你干什么去?来了为何要走?” 朱棠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转回来,道:“忘带了东西,不过也不是非回去取不可。” 苏洺听到朱棠这沙哑的声音一愣,道:“慕同门是生病了吗?” 郁华楼在一旁抱着一包松子糖吃得正香,唇边都是糖末儿,插嘴道:“这分明是被人伤了喉骨,倒不致命,我闻到了师父院中竹枝甘露的气味,治这种伤最有效啦!” 天才果然是天才,鼻子都比一般人好使,朱棠立刻否认道:“多谢华楼兄关心,我只不过是染了风寒,不要紧的,只是我这几日怕要扰了大家的耳朵了。” 苏洺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慕同门要多注意休息,尽量少说话。” 郁华楼委屈地叫起来:“大师兄,你怎么能不信我,我说她——” 苏洺赶紧喝止:“华楼!” 郁华楼气呼呼地将手中的松子糖往苏洺手中一塞,转身飞身上了屋檐,坐在屋脊上,任凭苏洺怎么劝都不下来,活像个受气包,苏洺左右为难,劝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威胁道:“华楼,你再不下来我就将你的糖送人了!” 郁华楼从手臂中抬起头来,气鼓鼓地冲苏洺嚷道:“我送的!” 苏洺无奈:“好好,是你送的!” 然后将那包松子糖转手送给离得最近的朱棠,道:“这是我从人间顺手买回来的,慕同门要不要尝一尝,看看是不是家乡的味道?” 朱棠捧着那包糖,就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就算是将这糖送她了,她也是一颗不敢吃啊! 回过身来,朱棠看到了角落里的蒋笛,下意识想像平时那样唤她一声,却见蒋笛移开了目光。 也好,让她自己冷静冷静吧,自己还是别打扰了。蒋笛是名门正派子弟,更是家族的继承人,就算是再飞扬跳脱,也是有底线的,知道了自己的本质之后还没有告发自己,已经是顾念旧情了,自己实在不能拉她一起下水,朱棠心中想得明白,却难免失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秋昭锅从天上来 讲武堂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苏洺不知为何惹恼了那个脾气颇大的师弟,也不知从何哄起,平时朱棠和蒋笛都是形影不离,今日却分席而坐离得老远,自然惹人猜想。“慕同门,你和蒋同门”方媛凑过来,问道:“是不是闹别扭啦?” 朱棠没有否认,道:“是啊,一些事而已。” 方媛是个热心的姑娘,道:“那我去帮你劝劝她吧!” 朱棠可不想让这滩浑水越来越浑,先是道了谢,然后道:“这是我跟她的事,我会解决的。”然后四下看了一圈,觉得今日讲武堂实在是安静,十分舒适,没有往日里那让人不快的目光,找了找发现秋昭不在,便问道:“秋同门今日没来么?” “她被季宗主传信唤走了,就在你回来之前不久,奇怪怎么还没回来。”方媛纳闷道。 季竹尘叫走了蒋笛?朱棠暗道不好,秋昭有殴打自己的前科,加上一直关注不太和睦,季竹尘准是以为自己的伤是秋昭动的手,所以叫秋昭过去责问,这下秋昭锅从天上来,心中肯定更加看自己不顺眼了。 朱棠懊恼地摸了摸鼻子,忽然间没了脾气,以不变应万变吧。 秋昭一直到散学的时候才回来,灰头土脸,满面怒容,讲武堂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人想问问季宗主叫秋昭过去所为何事,一看秋昭身上那几乎点火即炸的怒气,都不敢上前,秋昭道:“慕尚在吗?我找她有事。” 立刻有人应声:“在的在的。”然后将正准备偷偷溜走的朱棠推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私人恩怨,希望各位同门给个面子。”秋昭冷冷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朱棠欲哭无泪,讲武堂的同门瞬间作鸟兽散,甚至蒋笛都走了,蒋笛这一天都没有和朱棠说话,甚至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朱棠慢吞吞地收拾着书本,不敢直视秋昭那刀子一样的眼神,思考着该怎么跟秋昭解释,秋昭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朱棠推倒在地上,恶狠狠地一把扯下朱棠的衣领,这一招可是用了十成力气,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青紫的指痕暴露无遗,狰狞可怖。 秋昭很是意外:“你真的受了伤?”随后又恢复了那种乖戾的神情,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为了陷害我,真是不择手段,佩服佩服。” 秋昭压着朱棠的肩膀,这个姿势委实有些奇怪,朱棠挣扎着:“你干什么,你放手!”保护着自己的衣领,将衣服重新穿好,看起来委委屈屈,活像个被欺负了的良家妇女。 秋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还委屈呢! 朱棠哑着嗓子问道:“季宗主,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秋昭冷笑了一声道:“他说我太过骄纵蛮横,将来会自食其果,让我切莫仗着家世显赫仗势欺人”秋昭的胸口高低起伏,气的几乎说不出话,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对朱棠道:“我是看你不顺眼,没想到你居然会跟季宗主高我的状,真是好一个友善谦和的同修,宁可自已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也不肯招出来是谁将你打成这样,真是大义凛然大爱无疆啊!让我这个无耻人真是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朱棠一时语塞,支吾了半天,道:“你承认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可以不承认啊?” 秋昭咬牙切齿:“我当然认了,就是我仗势欺人,你为了栽赃陷害我都演到了这个份上,那我就遂了你的心,让你栽赃这一次,就当我偿你的救命之情!” 朱棠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救过秋昭?其实细说起来,朱棠救过秋昭不止一次,只不过不是刻意相救,也不会刻意记住。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也不太好使?这也是能随便认的罪名? 就是这样一脸迷茫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让秋昭更加火大,道:“好了,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你起来,我们打一架!我一定能将你踩在脚下!” 好了,确定了,这姑娘确实脑子有病。 “你觉得自己特别优秀是不是?”朱棠沉声道,问得秋昭一愣。 “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幼稚可笑,只有你一人遗世而独立,刻苦又努力,境界高绝爱武成痴,是不是?”朱棠的手中灵光一闪,抽出了剑,道:“你只想毫无负担地打败我,将被我救过视为毕生之耻,其实,你就是白痴而已。” “你说什么!”秋昭大怒,翠袖剑铮地一声出现在手里,架在朱棠脖子上。 “慕尚,你是有英雄病吗?什么都想着出头,妖物你要杀,魔影你要斩,风头你都出尽了,大家还都得念着你的恩德是不是?”秋昭的剑在抖一连串地吼了出来:“我最讨厌,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人!” “其实你也不过如此,你虚伪狡诈,为了陷害别人,竟然能对自己下这样重的手,真是心狠手辣,别人都受你蒙蔽,我可是认清你这个人” “停!”眼看着秋昭喋喋不休,就像是自己的罪过已经罄竹难书一样,连忙打断,今日这一战就算要打,朱棠也未必能打过,丢脸事,暴露伤势事大,朱棠莞尔一笑:“你就算杀了我,你也无法成为你姑姑那样的人,何必呢?” 秋昭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也颤抖起来,朱棠一直不知道秋昭为何总是与自己作对,若是仅仅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而看不顺眼,那秋昭也太心眼了,况且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 秋昭虽然是秋水门嫡系,但是秋水门的嫡系子弟数量众多,秋昭天赋不算出众,所以在门派内未必能受到重视,秋水门的门主,秋昭的姑姑秋玉瞳,一个优秀到几乎完美的女人,秋昭自然是崇拜她的。 对于强大的崇拜,毫无保留,不容一点玷污的崇拜,但是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完全没有阴暗面的感情,所以她才会将憎恨与厌恶的情绪都投给了容貌与秋玉瞳相似的慕尚身上。 少女的爱慕,总是卑微而毫无道理。若是慕尚的所作所为能让秋昭找到足够的优越感,那么也就无所谓了, “秋昭,你看清楚了。”朱棠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你姑姑,我不是秋玉瞳,只因为我长得像,便把我当做假想敌,这是很可笑的。” 秋昭一惊,看着朱棠,目光惊疑不定。 “就算打败我,或者打败你姑姑,也说明不了什么,我觉得,把打败一个人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原本就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朱棠叹气道。 秋昭十分震惊,拿着剑的手无力地垂下,退后两步,反驳道:“你胡说,我怎么会想打败我姑姑!” 朱棠暗道,我怎么知道想不想打败你姑姑,我只是胡乱猜的罢了。 “有些人生而就在神坛上,仰望就够了,何必要将他们拉下神坛呢?我在你心里,不就是一个完全相反的秋玉瞳么?”朱棠这话说得伤感,声音沙哑更显得沉重,朱棠看着一旁泫然欲泣的秋昭,将手中的松子糖递了过去,道:“喏,送你了,很甜的。” 秋昭一脸茫然地将松子糖接过,目送着朱棠离开了讲武堂,回过身来却看到一张怒目而视的少年面孔,登时吓了一大跳。 郁华楼手速飞快,从秋昭手中夺过松子糖,重重地哼了一声:“还我!” 秋昭不明白状况,张着嘴巴“啊”了一声,郁华楼一跺脚,不见了踪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引雀珠与天魔遗迹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奇妙,朱棠那日一番胡言乱语,没有彻底化解与秋昭之间的恩怨,反而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尴尬了,只要两人在同一处,那种尴尬的气氛简直要弥漫出来,不是从前那种水火不容,倒像是八字不合。 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所谓命中注定,不就是上辈子作孽太多加上这辈子时运不济么? 只不过从前与蒋笛的形影不离,却是彻底成为回忆了,两人毕竟同处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生活中必要的交流还是有的,只是说不上的陌生与疏离,礼貌而清冷。 朱棠独自一人走在山路上,暮色将山路染成了柔和的暖黄色,路边柔弱的草芽儿无端可爱,如此一条已经走过了无数次的路,在她看来,已经成了一条不归路。 胡不归,胡不归,若能重来,她定不要这错误的开端,导致自己退无可退,这却不是后悔,只是一种遗憾罢了。 站在蜃语楼前,不经意间抬头一望,那颗暗红色的天魔命星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在修行之人眼中都是那样清晰,仿佛亘古之前就在那里,在月牙儿旁边点了一颗朱砂痣,在等着一个力挽狂澜的人。 高高的山顶之上,季竹尘身披宗主外袍,微闭着双眼,任凭山顶的风将自己的袍袖吹开,神情却一丝不苟,还带着一丝悲天悯人。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得高总是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海上翻着白浪,苍茫无界,这座岛就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季竹尘并未回头,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道:“掌门师兄。” 伯梅槿身穿玄色掌门长袍,一条紫色的腰带束在腰间,威严华贵,举手投足之间都稳如泰山。 “师弟,魔界开战了。”伯梅槿道。 季竹尘的声音有些低沉,轻声道:“我知。” 第二魔地魔回归魔界已经有一段时日,召回了从前的忠心下属,又不知从何处聚集了一大批天魔的信徒,声势浩大,有振臂一呼天下应从之姿态,开始攻打不悔世,与现任魔君离尽忘分庭抗礼,离尽忘将自己的宫殿不悔世建在了万魔之渊,此地地势艰险易守难攻,两方势力僵持不下,与几百年前墙倒众人推不可同日而语,魔界此刻已经一分为二,但是这种内斗背后预示着什么不言而喻。 被沧山岭不惜插手人间事务也要除去的天魔血亲转世此刻形同弃子,地魔成竹在胸,他的手中一定还有别人不知道的王牌。 伯梅槿自从当了掌门,便没有安心睡过觉,身兼掌门和气宗宗主两个职位,肩上担子如此繁重,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深思熟虑,脾气却比做宗主时少了很多,有时候他想将气宗交给手下的弟子,却总是担心弟子们资历不够,难以当此大任。 还没有开口说什么,季竹尘却温声道:“等此间事了,我想将剑宗交给苏洺。” 伯梅槿错愕,道:“那你去何处?” 季竹尘道:“天地广阔,不必一处安身。” 伯梅槿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师弟啊。”似乎想劝,又深知他这位师弟的脾气,道:“罢了,也好,师父向来偏爱你,将这又苦又累的担子交到了我的手上,却不问我愿不愿意。” “师兄能者多劳。” “你少说风凉话,都让你三师兄给带坏了。要说能者多劳,咱们师兄弟四人,又有哪个袖手旁观了呢。” 季竹尘微微摇头:“比起三位师兄师姐,竹尘所做之事实在是微不足道。” “说起来,若是此劫平安度过,蜃语楼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了,兰茵镇守这双生之塔已经千年,也该历劫圆满了。到时候兰茵可得自由,你再撂了挑子,只怕菊翁也不会留下了,到时候留我孤家寡人,好不冷清。”伯梅槿低声道。 “兰茵师姐”季竹尘略微失神,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当年天魔妄海潮一战,我蓬莱府一门几乎死伤殆尽,门派从此衰竭,蓝芷掌门在人间轮回百年,重回仙岛,开创我蓬莱府盛况千年,实乃蓬莱府第一有功之人。”伯梅槿感慨完,又将话题引到了季竹尘的身上,道:“二十年前你从人间归来,虽未告知此行遇到了什么,但兰茵说你命星有变,我推测你大劫将至,近来你频频闭关,可是在逃避此事?” “我命格所累,能不能顺利度过,都是我一人生死,不应该牵连别人。”季竹尘的眉间笼上一丝阴霾,似乎想起来什么不堪回忆的往事。 “师弟所言,莫非已经牵连到别人了?”伯梅槿有些好奇:“只怕是情劫。” 季竹尘难得地笑了,唇角微翘,却并无喜色,只是师兄弟之间多言几句而已:“又不是人间的传奇话本子,哪来那么多情劫。” 伯梅槿负手道:“命劫逃避不得,若非命格所累,师弟你早就与秋水门门主结成连理,秋门主一片痴心,竟苦等这数百年光阴。” 季竹尘道:“我与秋门主君子之交,秋门主自有她的考量,我对她并无不轨之心,这些话往后师兄还是不要再提了。” 山岚雾气中透出夜幕星子,山溪流下,只见二三灵兽在路上嬉戏,这蓬莱府传承悠悠千年,与人间遥遥相望,兴衰往复,看不穿只有皓月千古。 朱棠的伤并未痊愈,好在行动无碍,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又起了夜探蜃语楼的心思。 上一次是打晕了蜃语楼的巡夜弟子,偷了引雀珠,这一回总不能如法炮制,蜃语楼若是接二连三有人晕倒,那肯定会惹人怀疑,思前想后也没什么好办法,天已经黑了,蜃语楼的大门缓缓关上,朱棠藏身于蜃语楼旁的草丛中,心中有些焦急。 忽然有细碎的交谈之声传来,朱棠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循着声音偷偷绕了过去,见蜃语楼背面的悬崖旁站着一男一女,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那两个人身形颇为熟悉,那女子束着道髻,插着一根极简单的白玉簪,简直就像是一剑从玉山上劈下来一长条美玉未加打磨便直接用来挽发一样,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这女子声音沙哑,穿着蜃语楼灰衣,正是兰掌事仲兰茵。那男子披着藏青色外袍,背负长剑,夜风掀起衣角,可见里面穿着一身白衣,整个人玉树临风,温润潇洒,是季竹尘。 朱棠有预感自己会偷听到什么重要的东西,隐匿了气息心翼翼地绕到树林中,从口袋中摸出来一枚富贵丹吃了下去,顿时感觉整个身体都要爆炸,风在耳边的声音更加清晰,夹杂着人声,呼啸而过。 这种富贵丹虽然名字土里土气人畜无害,却是十分霸道,是朱棠在那本苗疆蛊术拓本上学来的苗疆失传药方,以前会用来审问犯人,服下这种药,身体五感会瞬间敏感数十倍,虽然视觉听觉与反应能力会在一定时间内变得更强,但是痛觉也会变强,即便是草叶划过身体,那种痛楚也无异于被断头铡铡过一样,用来审问凡人酷刑加身再合适不过。 朱棠努力适应着不适,从各种嘈杂的声音中分辨仲兰茵与季竹尘的声音。 仲兰茵道:“古蓬莱湮灭于天魔一战,资料尽数焚毁,镜像双塔在那之后受损严重,蓝芷真人重新创立蓬莱府之后重新修缮过,才有现在的蜃语楼,有我在此,师弟大可放心。” 季竹尘道:“竹尘并非不信蓝芷真人,二师姐,近来魔族内乱,蜃语楼内的那东西我担心地魔会在这上面动手脚。” 仲兰茵略一沉吟,道:“天魔三千魔影被剿杀殆尽,地下七层那个不过是漏之鱼,不足为惧,如今他的力量百不存一,又有蜃语楼镇压,不成气候。” 朱棠第一次听到“古蓬莱”这个说法,蓝芷真人倒是听说过,蓬莱府创派不足三千年,却能发展成修真界三大巨头之一,便是多亏了蓝芷真人这位创派掌门,据说蓝芷真人乃是仙人降世,专为拯救苍生而来,乃是一位传奇人物,蜃语楼一脉就是由她创立,据说她的画像就供奉在蜃语楼中,只是无缘得见。 富贵丹的药效很不稳定,仲兰茵与季竹尘二人的交谈混合着风声虫鸣,仿佛在朱棠耳朵里敲锣打鼓,朱棠头痛欲裂,正要离开,忽然听季竹尘回头道:“什么人!” 糟了,定是自己的气息不稳,泄露出去一缕,让季竹尘捕捉到了,当即跳起,在树林间穿梭,躲避着背后袭来的飞剑,树枝划在脸上,明明是很轻的伤痕,在药效加持下就如同被砍刀划过那样疼痛,朱棠来不及思考太多,一跃而下跳下悬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崖下偷听窃珠者谁 草木颤动一下,然后息声了,似乎有个影子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季竹尘收回飞剑,觉得很奇怪,怎么刚才还捕捉到有人的气息,一下子又不见了,若刚才那个是人,只怕此时已经摔死了,刚要继续搜寻,仲兰茵阻止道:“应该是附近的灵兽或者飞禽,不要追了。” 季竹尘将信将疑地回剑入鞘,道:“那就有劳师姐费心,引雀珠失窃,明显有人冲着蜃语楼而来,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朱棠此时以一个十分危险的姿势攀着藤蔓,藏身于悬崖壁上,为了隐藏气息,朱棠在抓着藤蔓往下跳的时候眼疾手快掏出一叠李梵塞给她的那个什么金刚化石符,往胸口一拍,整个人顿时变成一块岩石,气息全无。 仲兰茵与季竹尘交谈了一会,便离去了,朱棠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一枚结在岩壁上的果子,动弹不得,餐风露宿好不可怜,她贴符咒的时候没有看清,应该是贴了至少五六张,也就是需要至少两个时辰才会解开,可谓是苦不堪言。 方才如果没有听错,季竹尘说的是引雀珠失窃了?看来盯上蜃语楼的真不止自己,此人段位实在不高,偷了引雀珠,岂不是昭告天下有人要在夜中闯蜃语楼?怪不得蜃语楼的结界又加强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耽误自己做事。朱棠心中暗暗将偷引雀珠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仔细思考了一下方才仲兰茵与季竹尘的对话,他们提到了天魔魔影,在蜃语楼地下七层的禁地中,镇压着天魔的一个魔影! 朱棠只知道地下四层铸剑池中有一个极为强大的怪物,还知道地下五层中有很多绝密的卷轴藏书,如今有知道第七层镇压着天魔魔影,可是地下第六层有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到了后半夜,夜里的露水打在头发上,先是富贵丹的药效渐渐消退,耳边不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身上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再是符咒的石化效果一点一点减轻,朱棠感觉到抓着藤蔓的手已经麻了,动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顶着一身湿漉漉的雾气,手脚还不是很好用,朱棠顺着藤蔓艰难地爬了上来,在悬崖上一个翻身,躺在平地上,心中开始自嘲,自己这样子,和一只笨拙的鸭子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比赶鸭子上架还要笨拙几分。不管怎么说,李梵这不着调的符咒还真的救了她一次,改天一定要找个借口谢谢李梵。 不远处传来轻蔑的笑声,朱棠闻声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再次跳下悬崖可以让时间回到过去,那么朱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你似乎并不想看见我。”仲兰茵手持拂尘,轻轻一甩,很是仙风道骨,微笑着说道。 仲兰茵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冠,武力值也不高,文文静静的样子和蔼可亲,这个微笑实在是太诡异了,仲兰茵原本也是个面若桃花的美人,眉眼却无端冷冽,这样一个微笑反而让她的面孔添了几分生动的颜色,原本也没什么好恐惧的,架不住朱棠自己做贼心虚。 朱棠爬起来,双脚一软,跪在地上,心想仲兰茵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直接抓了现行,自己还是直接请罪吧,道:“兰掌事,弟子无意偷听兰掌事与季宗主谈话,弟子只是” 只是什么?来祸害庄稼?朱棠眼神乱瞟,想不出来合理的借口,正在焦急,想着一会要是打起来自己有几分胜算,却听仲兰茵道:“既然你无事,那我就回去了,下不为例。” 朱棠错愕,抬头看见仲兰茵离去的背影,动作都停滞了一拍,揉了揉自己的脸,清醒了一瞬,道:“我没做梦吧?” 今日无论如何蜃语楼是进不去了,朱棠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宿舍,诸峰艰险,在夜里看又是另一番风景,只是朱棠此时无心欣赏,只想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走了不知多远,刚要踏上栈道,忽然耳边传来极细的嗡鸣,朱棠顿时谨慎起来,那一步迟了一瞬踏出,结果看着那条栈道在自己眼前断成了两截。 身后传来飞剑破空之声,朱棠足尖一转,身体拧成一条麻花,姿态虽然算不上优美,却刚好将那道剑光躲过,朱棠皱起眉头,看着砍断栈道拦住自己去路的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抱着肩站在树梢之上,姿态高傲,俯视着朱棠。朱棠皱眉道:“燕朔危,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我是欠了你的钱还是怎么的你要这样阴魂不散?” 燕朔危嘴角微翘,道:“你好像很生气?” 朱棠怎么能不生气,指着那条栈道说:“你要拦住我问话,直接拦就是,砍断栈道做什么?耍帅吗?你倒是拍拍手走了,明天掌门就要让我们来修栈道了!” 这不是纯粹的没事找事吗! 燕朔危足尖并没有用什么力气,脚下的树枝的弯曲更是可以忽略,他对力量的控制很微妙,轻轻一跳落在朱棠面前,伸出手道:“还我。” 朱棠:“什么?” “你偷我的引雀珠,还我。”燕朔危吐字加重了力气,朱棠不禁后退几步,生怕燕朔危再伸手掐她脖子。 什么鬼?谁偷谁的引雀珠?燕朔危又不是蜃语楼的巡夜弟子,哪来的引雀珠? “是你偷了引雀珠?”朱棠明白过来,反过来质问道:“你偷了东西,却来问我要,这是什么道理?” 燕朔危道:“我偷引雀珠是为了让兰掌事警惕,谁料你又从我这里偷走,你以为偷了引雀珠再入蜃语楼就不会被人发现吗?”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燕朔危也有被人摆一道的时候,这偷珠子的人也有些本事,朱棠深知道和燕朔危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抱拳道:“反正不是我,我还没蠢到那种地步,谁偷的你去找谁,咱们就此别过!” 朱棠召出祁景剑,便要御剑飞过去,燕朔危急了,伸手便来阻拦,朱棠与他对了几招,两剑相接,朱棠被巨大的内劲震得后退几步,燕朔危是真的很强,单打独斗朱棠肯定占不到便宜。 朱棠不想和他浪费时间,道:“有这功夫你不如去蜃语楼守着,谁偷了引雀珠私进蜃语楼,你就去捉住他,你在这陪我耗着,只怕那贼都将蜃语楼搬空了!” “哪有那么容易!”燕朔危恼羞成怒,又要来抓朱棠,朱棠脑中灵光一现,道:“慢着!我倒是忘了,你不靠引雀珠,是怎么躲避护花铃的?莫非有什么禁术?” 燕朔危脸色大变,忽然冷冷道:“不需要你过问。”然后拂袖离去。 就这么走啦?不多聊一会? 朱棠原本就重伤未愈,与燕朔危又纠缠了一阵,胸口气血翻涌,原地打坐调息了一会,起来的时候忽然抬头看到天边有一道流光,落在了后山。 那不是流星,而是有人御剑。 这么晚了,有人去后山干什么?那里可是有一大片禁地的。 朱棠心想追上去未必有什么好处,不如赶紧回去,看了一眼断掉的栈道,心中哀嚎出声,身为门生,就要做好蓬莱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觉悟,明天有活儿干了。 宿舍的烛火还未熄,朱棠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蒋笛留了灯在等她!轻轻关上门,朱棠声道:“我回来了。” 蒋笛的床上传出一声闷闷的“嗯”,显然是还没睡着。 朱棠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想跟蒋笛说说话,道:“无敌,蜃语楼丢失了一枚引雀珠。” 过了半晌,蒋笛道:“嗯。” 朱棠:“不是我偷的。” 又过了半晌,蒋笛才道:“嗯。” 朱棠道:“有什么办法不需要引雀珠也能避开护花铃吗?” 蒋笛的沉默时间并没有预料的那么长,她似乎是翻了个身,话语依旧简短:“有。”顿了一下,道:“明日再告诉你。” 然后又是一夜无话,第二日去讲武堂,原本应该是闫衡教习授课,闫衡教习却又称病没来,朱棠恍然想起,似乎有半个月没见过闫衡教习了,听说闫衡教习并不是真的生病,而是懒得来讲武堂面对这帮猴孩子,所以才装病,也不知是真是假。 绛鸿生对此深有体会,他收了几个徒弟,过上了当师父的日子,对于闫衡教习称病的情况表示很理解,私底下对朱棠诉苦:“平时觉得这些门生都挺乖巧的,怎么成了自己徒弟就这么笨呢?怪不得人间有句俗语,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朱棠没忍心反驳,绛鸿生又不是苏洺,他收的徒弟肯定每天都要背诵诗词歌赋,在四书五经上花的功夫肯定比御剑画符要多,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文学,自然头疼,只能安慰道:“鸿生道兄,别想那么多了,你记错了也说不准,也许是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猪。” 绛鸿生哀嚎道:“我也好想生病啊!”猜猜闫教习为什么生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再入镜塔琅琊国志 在讲武堂待了还不到半日,教习便被叫了出去,不出所料,掌门发现蜃语楼附近有一处栈道被毁,便派了人来讲武堂召集门生前去修理,燕朔危此时又不见踪影,朱棠在心中愤愤咒骂了几句,和南宫图山等身强力壮的门生一起去隐岚峰运送木材了。 南宫图山很是担忧:“慕同门,这种重活我们来就好,你还是干一些女孩子的活吧!” 女孩子干什么活?难不成要在新修的栈道上绣朵花?朱棠耸了耸肩,对南宫图山道:“南宫同门不必担心,我有的是力气。” 看到那个栈道就糟心,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砍木头,隐岚峰中有很多上好的木材,还有很多珍稀的材料,趁人不备便可中饱私囊。 在讲武堂初学符术的时候,大家都用过一种叫做“沉水木”的材料,沉水木的汁液有毒,所以除了用已经木质化的枝干打造器具或者联系符术之外就是入药,再没有别的作用,后来朱棠发现,沉水木的叶子并不像沉水木那样坚硬,刻画符咒十分方便,而且初春的沉水木叶片晒干了之后非常轻,背面带有短短的绒毛倒刺,很轻易就能附着在衣服或者毛发上,所以很适合做追踪符,趁人不备,朱棠赶紧撸了一大把沉水木叶片塞进了乾坤袋里。 “喂。” 有人在唤朱棠,朱棠回过头,发现是蒋笛。 “无敌,你怎么来了?”朱棠有些意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不心沾到的木屑。 蒋笛面无表情,与朱棠保持着距离,道:“昨天你问我的事”蒋笛犹豫了一下,道:“若是能避开巡夜弟子,确实有留在蜃语楼过夜的法子,但是只能在藏书室中停留,不可去走廊。” 那也就是护花铃的效力范围只在走廊中,看来燕朔危便是用这种方法在蜃语楼中过夜,只在藏书室中不出去而已,原来如此简单,倒是朱棠想复杂了。那么必然有人与燕朔危里应外合,帮他打掩护。 朱棠还在思考,只见蒋笛伸出手在朱棠面前一晃,她动作很快,但是朱棠还是看清了蒋笛藏在袖子中的东西——那是一枚散发着温润光芒的引雀珠。 “从明天开始,我也是蜃语楼的巡夜弟子之一。”蒋笛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朱棠一脸错愕,不明白蒋笛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自己是一定要进蜃语楼禁地的,蒋笛不但没有告发,还跟仲兰茵申请了蜃语楼巡夜的资格,并且将此事告知自己。 朱棠望着蒋笛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中有了几分愧疚,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虽然用在这里不太合适,但确实是这种心情无疑了。 蒋笛走出了很远,然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帮助一个邪门歪道,挖自己门派的墙角吗?罢了罢了,就算她要作什么幺蛾子,也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样才放心一点。如果做什么事都要前思后想,说出个所以然非所以然来,那也就不是蓬莱府的少年人了。 栈道修得很快,教习也乐得清闲,给门生们放了半天假,修好栈道之后不用回讲武堂了,门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着要去哪里玩,还有人提议去找褚三叔让他炒几个菜大家喝几杯,立刻就被驳回了,朱棠惦记着乾坤袋中那些沉水木的叶子,便直接回了宿处。 蒋笛板着一张脸,很是严肃,跟着朱棠,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回去,有人看见了,窃窃私语: “蒋同门和慕同门吵架好久了吧?还没有和好啊?以前她俩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她们为什么吵架啊?该不会是兰掌事收了蒋同门为徒,慕同门还穿着门生红衫,心里不平衡吧?” “有这个可能啊!蒋同门出身世家,又是去年的讲武堂第一,不过我听别人说,听说慕同门喜欢季宗主,蒋同门也是,心生嫉恨,所以大吵了一架。” “啊?蒋同门这么心眼啊?为了季宗主吵架也太荒唐了,季宗主那么帅,蓬莱所有的女弟子都喜欢他吧?” 朱棠和蒋笛还不知道,她们两个不过是这几日关系冷淡了些,两个人的爱恨纠葛就以十几个不同的版本流传开来了。 不过这种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朱棠在宿处的后窗支起了一个不起眼的架子,将匆忙撸来的沉水木叶子挑挑拣拣,形状完好的分批次在架子上晒干,剩下的都碾碎扔掉了,蒋笛看得直皱眉,宁可被沉水木的汁液弄伤手指,也要销毁得这样彻底,至于这么谨慎吗? 事实上至于,沉水木树叶做追踪符是一个很异想天开的想法,自己的创意总是会希望一直是自己的,就算被别人学了去,也要尽可能越晚学去越好,而且都用上追踪符了,总不至于是去做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想象一下别人告发扭送公堂:“我见过她有很多沉水木的叶子!” 这就很糟糕了。 朱棠哼着歌,欢快地往手上涂着药膏,被沉水木树叶刺伤的手指很快就消肿了。蒋笛坐在窗边,将窗子上的架子位置调整了一下,让更多阳光能够落到叶片上,然后闷闷地开了口:“明晚要去吗?” 朱棠愣住,然后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不必帮我的。” 蒋笛道:“别废话,我看着你,总比你自己胡来强。” 朱棠涂抹药膏的动作慢了下来,忽然有了一丝胆怯,勇往直前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了放弃的想法,道:“你会后悔的。” 蒋笛道:“咱们蓬莱府真正意义上的开山祖师是蓝芷前辈,前辈留下了很多秘密,可是秘密不可能永远埋没下去,就算我不帮你,你也会想到别的办法,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也在盯着那些秘密,也许这是个力挽狂澜的机会也说不准,总之你要答应我,不可以胡作非为,也不可以随意伤人性命,你以后不要再杀人了。” 朱棠不敢抬头看蒋笛的目光,天魔的秘密沉寂千年,自己却一心想要将它挖掘出来重见天日,到底算不算“胡作非为”呢? “好,我朱棠对天起誓,此事点到即止,绝不伤人害命,祁景之刃,绝不染无辜之血,有违此誓,让我朱棠神形俱灭。” 蒋笛认真地看着朱棠,忽然笑了,道:“你只要答应我便好了,不需要起这么重的誓的,棠棠,季宗主总有一天会承认你,并因你为傲的。”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朱棠再次潜入蜃语楼禁地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地下四层的铸剑池,直接进入了地下五层,蒋笛藏身于藏书阁中,将引雀珠借给自己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两人身上都带着追踪符,可以查探到对方的状况。 朱棠重新将骨简收好,走进地下五层的藏书室,存放了各种典籍的书架或许已经有百年无人问津,一股陈旧的灰尘气几乎是扑面而来,蜃语楼因为保存典籍的缘故,藏书室布有结界,来保持一个存放东西的最佳状态,可以说蜃语楼中的时间几乎是停滞的,然而百年过去,即使地上没有落下灰尘,空气中还是能嗅到淡淡的陈腐之气。此时行走在书架中的朱棠,与其说是在为修斓窃取情报,不如说是被近在眼前的真相所诱惑,诱导着她一步一步揭开千年前的面纱。 这一层所有的书架都没有编号,角落里还有一些箱子,不知装了何物,朱棠原本想打开一个看看里面的东西,结果那箱子上居然额外还有禁制,当即如同触电一般缩回手,好在没有触发示警铃铛,朱棠决定先不去管那些箱子,在离出口最近的地方抽出一卷书册,草草翻了翻,内容尽是蛊术毒术,比之前燕朔危给她的那本拓本不知要高出几个层次,早在百年前,南疆养蛊人便已经绝迹,高级蛊术也就成了失传秘术,没想到竟然在蓬莱府还能找到记录,怪不得这一层要封起来,若是被人知道,只怕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朱棠将竹简放回原位,不安地向外看了看,然而窗子只是摆设,无法得知外界时间,怕耽误了时辰,刚想离开,然而角落里一本象牙色的书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本书很薄,在书架的最底层,十分不起眼,吸引了朱棠注意力的是书皮上的字,那是看不懂的古国文字,笔迹却十分熟悉,拿起来一看,再三确认过,和袖中骨简上的字是出自一人之手——枫琅太子。朱棠的心怦怦跳起来,带着难耐的兴奋,她翻开了那本书,这本书是薄薄的绢布装订而成,应当是年代非常久远的古物,写着的都是古国文字,密密麻麻清秀隽永,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不懂,只有封面那几个字和现今的文字有些相似之处,应该是《琅琊国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无名妖火燃新月夜 “与卿离别,终成未完之曲,他日卿归,莫怪兄长无能。” 这样一句话,在这本绢书的末尾,戛然而止,朱棠有些奇怪,这是古黎国的东西,琅琊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名,但是这两个字也恰好暗含枫琅太子与枫琊帝姬的名字,这本书字迹又是枫琅太子手笔,确确实实是天魔遗物,天魔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吗? 当年枫琊帝姬在枫琅太子面前被杀,枫琅太子纵使成魔,却没有办法逆转乾坤,枫琊帝姬的死亡便是他的魔引,也许这就是他一生的憾事。 “你来了。” 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凭空响起,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悠远空灵,沧桑中带着些许的回声,听起来有些悲伤,在此时此刻,分外诡异。 “到我身边来。”那个男子叹息道。 朱棠放下绢书,警觉道:“你是谁!” 环顾四周,蜃语楼幽暗深邃,引雀珠与幻火照过之处影影绰绰,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这里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或者,那个说话的人本体根本不在这里。 “客从远方来,应当我去见你才是,可是我已经很衰弱了。”那个年轻男子继续道:“我的时间还很漫长,在我亲手建造的囚笼里度过了无边无际的岁月,你来见我,不会后悔的。” 这个说话的语调清贵矜傲,却并不盛气凌人,朱棠猜测道:“莫非您是枫琅太子?” 话一出口,朱棠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她在等那人的回复,短短的停顿让她焦躁不安起来。 “不”那人叹息着。 果然还是猜错了吗?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太子了,你唤我枫琅便是。” 朱棠握紧了拳头,仍作镇定:“我如何能相信你?” 枫琅道:“你为了寻我而来,自然知道我在何处。你拿到了钥匙,又翻开了琅琊书,我也想见一见你。我在钥匙上留下符文,可让你避开护花铃。” 朱棠拿出骨简一看,那上面果然出现了图案,仿佛火烧过骨头上的裂纹,呈一枚铃铛的样子,和各楼层的护花铃如出一辙。 “你说这囚笼是你亲手建立,也就是这蜃语楼和护花铃是出自天魔之手?”朱棠问道。 “算是吧。”枫琅道:“只可惜这镜塔到底是画地为牢,护花亦成泡影,天意弄人啊。” “我以为天魔不会相信天意。”朱棠收好骨简,拱手致意道:“那么枫琅,后会有期。” 魔影对于魔族来说,就如同一个分身,魔影不死,本体便可借着魔影复活,天魔魔影在此处千年,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削弱了魔影的力量,使得天魔无法利用此处的魔影。蜃语楼的镜像双塔原本是天魔的设想,最后却成了魔影的囚牢,真可谓是因果循环。 朱棠带着引雀珠,避开巡夜弟子,远路返回寻找蒋笛,虽然她很想今夜就动身去寻找枫琅,但是也不能违背与蒋笛的约定,蒋笛在藏书室转身见到了朱棠还震惊了一下,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棠刚要答话,就听到外面传来爆裂之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连绵不绝的雷声,这个时节怎么会打雷?听声音是从术宗无惧峰的方向传来,朱棠面色一变,道:“糟了,是求救信号,有人在无惧峰遇险了!” 蒋笛道:“无惧峰上又没有什么宝物,有人上无惧峰干什么?!” 朱棠道:“无敌,你掩护我出去,我去看看!” 蒋笛今夜轮值不能走开,否则她也想去看看无惧峰上发生了什么状况,朱棠迅速闪身离了蜃语楼,向着无惧峰的方向御剑而去。 无惧峰上似乎有不少人,求救信号密集而迅速,噼里啪啦放了一阵后归于寂静,四面八方开始有人赶来救援。 朱棠定睛一看,前方半空中那个端坐于折扇之上飞行的那个人分明是叔菊翁,叔菊翁应该是被门下弟子半夜叫醒,正低着头盘腿坐在法器折扇上打瞌睡,仔细一看连衣服都穿反了,不过这人平时就吊儿郎当的,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样子竟然毫无违和感。 “菊翁宗主!”朱棠担心叔菊翁这样下去会不留神撞在树上,连忙加快了速度,在叔菊翁身边轻声唤了一句。 “啊!”叔菊翁猛地睁开眼,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半空中,吓得差点重心不稳掉下去,睡眼朦胧地对朱棠道:“是慕尚啊!你瞧我应该是又梦游了,年龄大了总是难免的你别告诉别人啊我们回见!” 说罢便要调转方向回去睡觉,朱棠连忙阻止道:“菊翁宗主!无惧峰有人求救你才出来的!是去救人,不是梦游!” 叔菊翁打了个哈欠,道:“你怎么也睡糊涂了呢,今天是新月怎么会有人去无惧峰送死”话音还未落,便看到无惧峰半山腰火势凶猛,已经烧亮了半边天,一轮弯月在空中,显得黯然失色。 不知是什么情况,总之已经放火烧山了。叔菊翁一下子清醒,停在半空中,截住身后的一名刚刚赶来的气宗弟子,道:“传我命令,所有人后退,在无惧峰下待命结阵祈雨!还有,去请掌门,季宗主和兰掌事过来!” 这命令条理清晰无比清楚,和刚才那个哈欠连天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先赶到无惧峰但是被迅猛的火势逼下来的弟子都在山下集合,亮出佩剑,雪亮的剑锋结成剑阵,默念祈雨口诀,剑光直冲云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众人头顶聚集,那一轮新月已经看不见了。 叔菊翁与朱棠一同落地,看着那从山顶上往下蔓延,已经烧了半座山的火情,叔菊翁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仪态是否得体了,法器折扇收放在手中敲了敲太阳穴,头痛道:“什么情况?!” 聚集在山下的弟子中居然有端木则贤,他恐怕也是看到求救信号急匆匆地赶出来的,一柄金色长弓背在身上,灵气逼人,想来这就是上次无缘得见的端木则贤常用的武器。 端木则贤忙道:“师叔,有几个门生被困在了山上。” 叔菊翁道:“几个?” 端木则贤迟疑了一下,他是最早赶到这里的,上山上了一半便被火势赶了下来,只听山上有人叫喊,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那火从中间燃起,向着两端蔓延,山上的人恐怕已经被逼到了山顶上。 朱棠道:“我记得信号有十几个,想必山上有十几人。” 叔菊翁道:“你记不记得求救信号的方位?具体在哪条山路附近?” 朱棠点点头,道:“记得!” 叔菊翁大喜,点了端木则贤和另外一个弟子跟随,又对朱棠道:“麻烦你带路。” 等雨落下来,火势早已蔓延整个无惧峰,火势全灭怎么也要一夜时间,恐怕那时候山上的人已经烤熟了。 以往朱棠还觉得叔菊翁那把即便是冬天也要拿出来显摆的扇子很骚包,如今才知道,那把一面“明目”,一面“清火”的扇子原来就叫“清火扇”,“明目”两个字是叔菊翁自己加的,这把扇子确实是可以灭火的。 清火扇在叔菊翁的手中暴涨数倍,一扇子扇下去火势便疯狂地后退数丈,朱棠忍不住道:“菊翁宗主这扇子原来真的是法宝,怪不得一年四季都要带着。” 叔菊翁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道:“不,这把扇子只是用来衬托本人美貌的!” 然后笑骂道:“今年无惧峰恐怕要成一座荒山了,让我抓到那几个纵妖火的崽子,我非把他们逐出师门不可!” 端木则贤道:“师叔,我看那些都是去年才入门的新门生,也许不知道新月不能进无惧峰的说法,训斥一下也就可以了,不必赶他们出去吧?” 与端木则贤一起的那名少年身穿紫色弟子服,也是气宗弟子,一路上少言寡语,十分低调,朱棠看他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听到端木则贤说的话,那少年道:“端木师弟此言差矣,门生入门便当熟记门规,新月之夜十几人入无惧峰还引发妖火,显然是有阻止有预谋,很有可能是受人煽动,门生可以不罚,那幕后指使者却是非抓不可。” 叔菊翁道:“玄禾,别说了,快过来帮忙,慕尚,是这条路吗?” 朱棠连忙应声,原来那人竟然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蝉联三届比武大会第一的玄禾,有他在应该比叔菊翁能靠谱吧?朱棠辨认了一下方位,如果放信号的那些人没有乱跑,顺着这条山路上去便能找到人了,如今四人已经一路灭火走过来到了半山腰,却并不见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赤珠妖火水龙漫天 无惧峰距离术宗主峰有一段距离,与各宗诸峰都相去甚远,此地地势艰险风景壮阔,自然是多妖兽多毒物,山林中还有瘴气,平日里长辈都三令五申,没有那个本事千万不要乱跑,朱棠与蒋笛这种惜命之人当然将长辈的劝谏铭记于心,偏偏有人没有金刚钻不要揽瓷器活,公然挑战门规。 “负责讲武堂戒律的是谁?”叔菊翁问道。 “是苏洺道兄。”朱棠道。朱棠知道叔菊翁的意思,若是苏洺没有传达清楚门规,也是要受罚的,便补充道:“苏洺道兄尽职尽责,入门第一天便讲过新月之夜无惧峰有赤珠蝎,新月眠朔月醒,不可打扰,否则容易引发山火。” 赤珠蝎并不算是厉害的妖兽毒虫,甚至称得上是温顺巧,但是有一点,这种东西起床气特别大,睡着的时候千万不能打扰,一旦惊扰了它们睡觉,赤珠蝎体内的妖力便会瞬间爆发,极炎极热,若是有人不心再放一把火,便会引发大面积的山火,并且比一般的山火更加迅猛。 就算是有人吵醒了刚刚睡着的赤珠蝎,那么是谁放了一把火呢?最基本的常识不可能有人不知道,除非是有人心怀叵测故意下了黑手。 又往上行了一段路,只觉得炎热非常,往后一看,方才被清火扇灭掉的火又重新燃了起来,阻绝了朱棠一行四人回去的路。 叔菊翁抹了一把汗,瞪圆了眼睛,愣了一下,破口大骂:“是谁放了一把东风?想害死老子?” 朱棠伸手探了一下,身后冷汗顺着脊背淌了下去,又被热浪蒸发,水红色的单衫贴在身上,黏腻难受。 风向改了,不可能这样巧合,是有人故意改了风向!再这样下去,只怕整个山都要被烧光。 叔菊翁权衡了一下,山顶困住的人不能不救,道:“玄禾,你带他们两个御剑离开。” 玄禾大惊:“师叔!” “菊翁宗主,我们既然决定随您上来救人,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慕尚不需要人保护,也绝不会拖大家的后腿!”朱棠义正辞严,祈景剑出鞘,以剑势结了个避火诀,整个人在烈火熊熊中越发明艳。 “师叔,慕同门说的不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一个人上去,你要是有什么闪失,让我们怎么和师父交代!”端木则贤也道。 叔菊翁不再勉强,又是一股劲风从清火扇挥舞出去,道:“交代什么交代!我能有个屁闪失!” 不多时,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山洞,那山洞掩映在重重叠叠的树木中,有避火诀残留的痕迹,火焰在四周伺机而入,洞口还潜伏着几只愤怒的赤珠蝎。 “看,这是青岑师妹的玉佩!”端木则贤从树枝上取下一个半圆形的玉佩,那玉佩已经烧得焦黑,原本上面缚着的红色璎珞已经烧成了灰,只剩下一块白玉,掩映不住的流光溢彩,看来并非俗物。 玄禾确认了那玉佩的形貌,皱起了眉头:“青岑怎么也来瞎胡闹!” 那些赤珠蝎显然是被人扰了好梦,身体膨胀了数倍,尾钩高高悬起,令人毛骨悚然,毒液顺着尾钩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燃烧起来,那是赤珠蝎暴怒之后才会生成的毒液,它们逡巡在洞口不肯离去,看来那山洞中一定有人。 朱棠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符咒,将引火符和引雷符等容易起火的符咒都挑了出去,看了一下风符也比较危险,剩下的只有水符了,却只有三张。 山洞中瑟缩着十几个身穿红衣的门生,面上沾着黑灰,甚是狼狈,甚至有几个受了情况不等的伤。青岑站在前面,手持着剑,半边袖子已经被火烧没了,露出半截被烫伤的胳膊,还要提防赤珠蝎突破门口的符文冲进来,显然已经有些疲累了。 “大家安心,求救信号已经放出去了,三师叔距离此处最近,一定会来救大家的。”青岑喘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被赤珠蝎追了一路,才寻到这样一个山洞,原本赤珠蝎喷射的毒液毒性不强,却不知谁不心点了一把火,这才造成了如今的状况,实在是进退两难。 “青岑姐,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方媛低声哭起来。 青岑安慰道:“此时还说这个做什么,我还在庆幸,幸好我在半路遇上你们,不然你们的情况只怕更糟。” 话虽然说得轻松,青岑的脸上却并没有半分喜色,这里的门生灵力经过一番苦斗,基本已经耗尽,连御剑的力量都没有了。自己是这群人中资历最深的,勉强还有一战之力,想想自己一个蜃语楼弟子,竟然也有站出来保护别人的一天,蜃语楼一直是以文职见长,不擅武力,可是在这群人里面,竟然成了最强战力,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忽然一只膨胀了数倍的赤珠蝎从洞口飞了进来,湿淋淋仿佛被水泡过一样,仰面朝天摔到地上,翻了几个滚发出“啪”的一声,山洞里的人顿时惊叫起来,青岑定睛一看,那赤珠蝎已经死了,喝道:“大家别慌,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同样穿着门生服饰的少女从洞外飞进来,衣摆上沾了一些赤珠蝎的毒火油,朗声道:“诸位可还安好?” 朱棠扫视了一下,确定了没什么大问题,回头喊道:“菊翁宗主,人都在这里。” 叔菊翁尽量让自己的丰姿仪态一切如常,清火扇招招摇摇,缓步迈入了山洞中,可惜那散乱的头发,面上的黑灰,加上穿反的衣服,实在是没有什么飘逸可言。 好在情势危急,也没有人注意到叔菊翁衣服是不是穿反。青岑握着剑,长舒了一口气,身子一软忽然倒了下去,玄禾接住了青岑,探了一下脉搏,道:“无妨,只是力竭了而已。” “菊翁宗主!青岑姐并非是与我们合谋私闯禁地,是我们不懂事,青岑姐想要阻止我们,我们不听劝告,她怕我们出事,这才”说话的人竟然是秋昭,朱棠怎么也没想到秋昭竟然也会在这趟浑水里,这可真是太胡作非为了,若她还是主谋,只怕她那个秋水门的姑姑也保不了她。 “对对,请宗主千万不要迁怒青岑道兄。” “青岑道兄是被我们连累的!” 七嘴八舌吵嚷起来,叔菊翁听得脑瓜子疼,闭上眼合拢扇子敲了敲太阳穴,道:“都给我闭嘴,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尚有余力的人架着受伤的人,这十几人刚出山洞,便看到一条水龙冲上高空,盘旋着俯冲而下,将半山的火焰都吞吃入腹,只留下沾了湿淋淋水渍的焦土。 是水龙吟,季宗主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赤珠妖火水龙漫天 二 水龙吟的到来加速了大雨的坠落,雨水倾盆而下,水龙在山林间吞噬着火焰,翻滚不息,将那一场来势汹汹的妖火压了下去,雨水在林间汇聚成溪流,冲刷着被火焰焚烧过的土壤与树木,赤珠蝎的尸体成群结队被晾在了山路上。 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负手站在那一条灵力汇聚成的水龙之上,龙头一点,那身影衣袂翻飞,身姿傲岸。季竹尘显然也是被弟子仓促叫醒,头发都没来得及束起,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显得越发温柔,然而这样的一个温润无害的男子,脚下的力量却通天彻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水龙吟这样的法器,能使用出什么样的力量,完全取决于使用者的能力,那样一条庞大的水龙,就是季竹尘力量的全部吗? 不,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叔菊翁看到水龙吟愣了一下,然后扯过端木则贤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渍,摇了摇头道:“嗨呀,我怎么就忘了呢,他有这东西,我还上来干什么,辛苦我一把老骨头美貌如花,差点烧成烤鸭” 端木则贤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袖子,敢怒不敢言,只能无奈抬头对季竹尘道:“季师叔!我们在这里!” 水龙的头压低,季竹尘缓缓落地,看清了这十几人的狼狈样子,觉得派人上山来抬伤员有些麻烦,又从袖中取出一物,道:“掌门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下去再说吧。” 那是个白色的菱形物体,像是一枚纯洁无瑕的石头,散发出莹润的光芒,正是芥子梦,季竹尘用芥子梦的空间能力制造出一个幻境,然后将这十几人收入其中,袖子一卷全都带了下去,然后派原先结阵祈雨的三宗弟子上山搜查,若有可疑情况立刻来报。 连夜将段老先生叫过来为伤员检查伤情,开了些药,然后秋昭等人便被叫到了临雾台接受来自掌门的怒火。 朱棠总觉得此事蹊跷,也跟着去了临雾台,今夜的临雾台真是热闹极了,除了惹了大祸的十几个门生,还有三宗宗主,甚至蜃语楼的兰掌事也到了,伯梅槿端坐掌门之位,脸色黑得像口大黑锅,一身威压降下来,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触他眉头。 秋昭等人跪在地上,整整齐齐跪了一排,低着头瑟瑟发抖,像是一排待宰的鹌鹑,有的甚至身上还缠着绷带,很是凄惨,饶是这样也没有人敢辩解,毕竟私闯禁地差点烧了一座山的事实摆在那里,辩解只能越描越黑。 朱棠仔细辨认了一下面孔,发现除了六七个熟悉的与秋昭交好的同届门生之外,还有五六个老门生,也不知这些人怎么勾搭到一起狼狈为奸的。又抬头看了一眼堂上,季竹尘的长发已经束起,白玉冠温润雅致,和平时别无二致,不知为何,朱棠却有些留恋方才那长发披肩的季竹尘,总觉得像是浊世中少有的仙人,满足了脑海中对于美的一切期待,魅惑又纯情。 伯梅槿的手指搭在紫檀木雕刻的椅子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脸色阴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整个临雾台的人都跟着他敲椅子的节奏,一颗心忽上忽下,有几个胆的门生都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咬着嘴唇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仲兰茵看着跪在最前面的自己的弟子青岑,又看了一眼伯梅槿,伯梅槿点了点头,仲兰茵便道:“青岑,你可知错?” 叔菊翁敲了敲扇子,语重心长道:“青岑哪,你怎么这么糊涂也跟着晚辈瞎胡闹呢?”此刻叔菊翁的衣服已经换过,换了一件墨绿底绣四时景的衣袍,头发也重新梳过,脸洗得干干净净,只怕还熏了香,高冠缓带,端的是一派清雅的文士白脸样貌。 伯梅槿有些不满师弟的聒噪,对叔菊翁道:“你闭嘴,让她说。” 秋昭抬头看了一眼青岑,急道:“青岑道兄与此事无关!” 伯梅槿带着威压的目光扫到秋昭身上,沉声道:“没让你说!” 秋昭不敢违抗,立刻噤声。青岑先前在山上与各路妖兽缠斗,保护受伤的门生,已经脱了力,一路被玄禾背回来,输了不少真气,眼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是,回禀掌门c师父,青岑知错,青岑知道众位同门新月之夜私闯禁地凶险,没有竭力劝阻,反而与之同行,陷各位同门于危难之中,青岑甘愿受罚。”青岑垂着头,声音柔柔的,还有一丝虚弱,却不卑不亢。 朱棠心想,青岑向来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还有些心软,她会出现在无惧峰,很有可能是怕这些门生胡作非为会惹出乱子,劝阻无用,又不想将此事并报掌门毁了这些门生的前途,所以便跟他们同行,凡事有个看顾,又存了一丝侥幸心理,以为这些门生不会犯下多大的错,到时候私闯禁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如此她倒是错在包庇了。 秋昭听了青岑的话,急得也顾不得伯梅槿会不会发怒,道:“兰掌事,此事我是主谋,此事让我来说!是我们任意妄为执意要上无惧峰,在半路遇上了青岑道兄,她以门规极力劝阻我们不要上山,是我们不听劝,还劝说她同行,希望因此她能为我们保守秘密,青岑一直在保护我们,请掌门和兰掌事不要怪罪她!” 秋昭虽然性格别扭了一些,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自己做错的事绝不会拉无辜的人下水,还算是有几分胆魄,如此这话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堂下跪着的一个老门生却不愿意了,用力地扯了一下秋昭的袖子,红着眼眶道:“你别说了!你逞什么英雄!她是蜃语楼弟子,犯了错不过是罚几年禁闭而已,你呢,你回秋水门一了百了!”说到这里,那名门生几乎是嘶吼起来:“可是我呢!被赶出蓬莱,我还能去哪!” 前几日秋昭还对朱棠吼是不是有英雄病,如今就被人吼逞英雄,真是风水轮流转,秋昭这个人心中未必有什么大的宏图伟业,只有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少女情怀,倒真的未必是为了逞英雄来胡说八道为青岑开脱。 那名老门生跌坐在地,崩溃道:“先掌门开恩,怜我一人孤苦伶仃,破例恩准我可以多留些岁月,可是七年了,七年了我还是一个门生,我做梦都害怕哪一天自己被逐出蓬莱,有人一起担责任有什么不好!非让我们被赶出去,你秋大姐才开心吗!” 秋昭的脸一会红一会白,若此时不是在临雾台,怕惹掌门发怒,她这个脾气早就揪着那个老门生的衣领要求单挑大战三百回合了,她憋着怒气,心中已经将这个老门生千刀万剐了。 伯梅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堂下嚎啕大哭的男子,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师父当年怎么容纳了这样一个货色留在蓬莱滥竽充数,对那老门生发话道:“既然如此,你倒是来说说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取章节名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谁之过禁地取赤珠 今日的伯梅槿倒真是难得的好脾气,有些让人不习惯了。那个老门生跪在地上,头压得低低的,道:“是,启禀掌门,昨日秋昭来寻弟子,称新月之夜赤珠蝎灵力衰微,得不到月之光华的庇护,蝎王会吐出体内宝珠,此珠可以助长修为,劝说弟子助她一臂之力夺取赤蝎宝珠,弟子原本不愿,劝说秋昭莫要做这种挑战门规之事,是秋昭一再要求” 那老门生竟然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责任全都推给了秋昭,虽然为了不连累青岑,秋昭承认了自己是主谋,可是自己揽责任和被人推责任毕竟还是不同的,秋昭几乎破口大骂:“你放你在说什么鬼话!当着掌门的面你也敢胡说八道!” 那老门生磕头如捣蒜:“都是秋昭胁迫弟子,求掌门不要将弟子赶出蓬莱!” 一个老门生还能被一个姑娘胁迫,也是无用得很了,身为男子一点担当也无,不仅将自己撇干净还吓得屁滚尿流,伯梅槿最看不上这样的人,当即摆摆手:“拖出去吧。” 那老门生大叫着冤枉,被人拖出去的时候口中求饶之语已经变成了愤愤咒骂,拖出去之后临雾台总算清净了不少。叔菊翁用折扇的一端戳了戳季竹尘,道:“师弟,你怎么看?” 季竹尘不动声色地将抵在自己后背上的扇子压了下去,清咳一声,向跪在堂下的一个女孩子问道:“你来说吧,是怎么回事?” 这女孩的眼神飘忽,一直在偷瞄斜后方的一个男门生,眼神中似乎颇为恐惧,被季竹尘一点,身体一颤,又抬眼看了一眼那个男门生,道:“是老六昨日去修栈道,老六在山崖上捡了一枚大灵芝,那灵芝的根部绑着两页纸,原本以为是捡到了前辈高人的秘籍,就说见者有份,要大家一起看看,那上面说赤蝎王珠可以助长修为,捕获方法也不算难,老六就去巴结秋昭大姐,秋大姐说既然是好东西就要一起分享,省得有人心里不平衡去告发,约定一起去无惧峰,当时一起发现那两张纸的都可以去,结果老六嘴上不牢,被几个老门生听去了,那些老门生要挟我们,说若是不带他们同去,就要去举报,后来我们在无惧峰外又遇到了青岑道兄,她劝我们不要以身犯险,可是哪里有人听得进去,她原本并没有同行,也答应了保守秘密,后来我们被赤珠蝎群围攻,还是青岑道兄赶来相救的” 伯梅槿沉声道:“随便捡来的东西你们也敢信?”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常识都让狗吃了吗?! 那个被称作老六的门生战战兢兢地道:“回掌门的话,那两页纸上面有蜃语楼的印记,似乎是从书本上撕下来的,弟子原本也心中忐忑,特意去蜃语楼查验过,弟子在蜃语楼遇见了剑宗的燕道兄,得他指引找到了一本初级蛊术的石刻拓本,经过比对确认是从那拓本上撕下来的。” 伯梅槿脸色更加阴沉,道:“那两页纸现在在哪?” 老六不敢违抗,从衣服里拿出两张皱巴巴的纸片,递交了上去。朱棠皱起眉来,这两张拓片很有问题,虽然看起来很像是那本蛊术拓本上缺失的两页,撕口处的毛边也做得很像,但是整体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时候季竹尘已经放了传讯符叫燕朔危过来一趟,朱棠总觉得这被撕下来的两页纸与燕朔危脱不开干系。 仲兰茵伸手抚过那两张拓片,上面蜃语楼的印记立刻消散了,道:“是假的。”然后又道:“内容被人篡改过,夸大了赤蝎王珠的药效,却没有说明采王珠的代价。” 确实那两页纸上都是在描述赤蝎王珠如何如何厉害,对于这些门生来说,助长修为就是最大的吸引力,而关于赤珠蝎能引发妖火的注意事项却寥寥数笔带过了。 伯梅槿将那两张拓片拍在桌上,登时那两张脆弱的纸片便被震碎了,好在桌子经过加固处理只是晃了一晃还能继续用。“就算是你们想要赤蝎王珠,又为何在无惧峰上纵火?!真是胆大包天!” 方媛辩解道:“我们知道新月夜至朔月夜无惧峰禁明火,都没有带火符进山,甚至火石都没有带,这火不是我们放的。” 青岑也道:“掌门师伯,弟子担心他们阅历不足闯出祸来,所以追上了他们,可以证明放火的确实另有其人。” 先是撕下了蜃语楼藏书中有关于赤珠蝎的内容,然后伪造了两张拓片,藏在被毁的栈道下面被前来修栈道的门生发现,再趁门生与赤珠蝎相斗,暗中放了一把火烧了半座山,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燕朔危虽然没有直接做什么,可是他在整件事中也十分可疑,若不是燕朔危,朱棠也注意不到那本拓本缺了两页,之后也是他指引老六找到那本蛊术拓本,打坏栈道的人还是他,这几件事都跟他有关系,不得不令人怀疑。 这时候被季竹尘派去搜查无惧峰的苏洺回来了,苏洺拎着一个用破衣服随便包起来的东西,在众人面前打开,道:“师父,掌门,我们在山上发现了这个。” 那团破衣服中是一只因为妖化而变大数倍的赤珠蝎尸体,颜色与纹路与普通的赤珠蝎不同,这是一只赤珠王蝎,尸体已经僵直,明显死了有几个时辰了,并且有严重的剑伤痕迹,最重要的一点,这只王蝎体内的赤蝎王珠已经不见了。 季竹尘走下来,细细观察那只王蝎的尸体,那上面的剑伤特征鲜明,是正宗的蓬莱剑法——海上明月共潮生剑法留下的痕迹,招式干脆利落又飘逸轻灵,堪称规范,然而这样特征鲜明的剑法放在此处简直就是最好的掩饰,海上明月剑法是蓬莱剑法中最基础的一种,说的夸张一点,连讲武堂附近的猴子都能耍得有模有样,实在无法判断是何人所为。 那王蝎身上还有火烧的痕迹,只怕起火前就已经死了。 秋昭叫起来:“我们从未见过这只王蝎,这不是我们杀的!” 伯梅槿看了她一看,没什么好脸色地道:“当然不是你们杀的,你们若是在山上遇见了妖化的赤珠王蝎,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活着下来!” 跪在地上那十几个门生也知道是自己蠢,以为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宝物,头脑一热就往前冲,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不管幕后之人是谁,这些人私闯进地惹下大火是必须罚的,青岑罪在包庇,但是看在她是蜃语楼弟子又一心救人的份上,罚了一年半的禁足闭门思过,剩下的门生一律逐出蓬莱。 伯梅槿向来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门生对于蓬莱府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说了逐出去就是逐出去,那十几个门生呜咽着哭成一片,回去收拾铺盖,秋昭却还跪在原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秋昭,你可是还有疑议?”仲兰茵问道。 秋昭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握紧了拳头,道:“秋昭无任何异议,秋昭有错,理应接受惩罚,不过秋昭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掌门能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秋昭愿意自请为仆役,只要能留在蓬莱府!” 高高在上的秋水门大姐,竟然愿意在蓬莱府当一个杂役,这可真是太稀奇了,朱棠震惊地看着秋昭,疑心她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伯梅槿也很惊讶,道:“这成何体统!”便要驳回。 秋昭红着眼眶,重重道:“求掌门成全!”然后叩首,大有伯梅槿不同意她就一直磕下去的架势。 朱棠估摸着自己跟着叔菊翁上山救人,也算是有功之臣,说话也该有点分量,便迈出一步,行礼道:“掌门,宗主,秋同门只是年少气盛,做事欠考虑,如今她有悔过之心,不妨就给她一个机会,她毕竟出身名门,被赶回去想必会丢了颜面。” 叔菊翁刷的一声合拢扇子敲了敲肩膀,道:“你瞧这话说的,被赶回去丢了颜面,难道做杂役她就有颜面了吗?” 伯梅槿道:“让她做仆役,难道我们蓬莱府就有颜面吗?”若是此事传开,仙门百家定要以为是蓬莱府刻意给秋水门下马威。 秋昭看也不看朱棠一眼,显然是不肯承她的情,又不想离开蓬莱,一脸僵硬地道:“此事是秋昭自愿,秋水门那边我会修书与姑姑说清楚,绝不让蓬莱难堪。” 伯梅槿看秋昭意向坚决,便同意了,此事尚未了结,篡改蜃语楼拓本,夺取赤蝎王珠并且放火的幕后之人还毫无头绪,少不得要继续追查,几位长辈都离开了,偌大的临雾台只剩下朱棠与秋昭二人,秋昭方才还很坚强,掌门离去之后才开始抽抽嗒嗒哭泣,秋昭抹了抹眼泪,将身上的水红色门生袍脱下来,只穿着一层里衣,将门生袍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似乎想抱在胸前,可是她在山上时,与赤珠蝎搏斗伤了胳膊,现在根本使不出力气,朱棠瞧她莫名有些可怜,便过去扶起她。 秋昭目光怨毒:“现在你开心了吧!我就是个笑话,你满意了吧!” 朱棠心想,这又关我什么事?自己可怜她还可怜出错了?一时间搀着秋昭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正尴尬间,看到门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朱棠没空再顾着秋昭,赶紧松手,出门去追那人影。 秋昭正在气头上,想狠狠推朱棠一把出气,没想到朱棠在这时候松了手跑了出去,推了个空,摔了个狗啃泥,哭着大骂道:“慕尚!我真是恨死你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章 众里嫣然通一顾 即便那个人影只是一闪而过,朱棠也确认自己不会认错,那个人是燕朔危,他接到季竹尘的传讯符之后来了临雾台,朱棠却并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燕朔危本意并不是要逃走,见有人追上来便放慢了脚步,抱着肩膀,似乎并不将朱棠放在眼里,二人对视一眼,竟然异口同声地道:“是你做的吧?” 朱棠冷笑,贼喊捉贼,燕朔危居然还有脸怀疑自己,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做?” 燕朔危有些意外,道:“那本拓本只有你看过,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在 我把它递给你之前就被人动了手脚。”看他的神情,似乎认定了朱棠是在耍他。 朱棠挑了挑眉,学着他的样子抱着肩,道:“既然你觉得是我做的,为什么不告发我?” 燕朔危道:“如此,你是承认了?” 朱棠耸耸肩:“我可没有。” 燕朔危:“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承认?” 朱棠道:“谁说我承认了?” 这样没有意义的对话就算继续一百遍也还是没有意义的,两个聪明人决定不再进行这样愚蠢的对话,相对而立,一言不发却互不让步,天色将明,远山传来鹤唳之声,燕朔危的眉宇间开始有一丝不耐烦,率先开了口,道:“不是我做的。”说完这句话又别过脸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些。” 朱棠简直想笑:“你不该好好解释一下吗?” 燕朔危道:“你这种人也有资格怀疑我?” 朱棠不想掩饰自己无语问苍天的表情,我这种人,我哪种人?燕朔危是不是很久没被人打过有些皮痒?朱棠明白正面对上自己肯定不是燕朔危的对手,那么只能使阴招了,趁着哪天月黑风高,麻袋一套打晕,拖到后山树林埋起来,完美。 说到后山,朱棠想起来燕朔危毁坏栈道的那个晚上,自己曾经看到有人御剑飞去了后山禁地,首先半夜三更去禁地就很可疑,再者那人是看到了燕朔危毁了栈道与人争执的,很有可能他就是撕下拓本然后将伪造的拓片藏在栈道附近的,这样还可以嫁祸给燕朔危。 那个人去后山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朱棠思考了一下,忽然叫住燕朔危道:“喂!” 燕朔危一愣,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古怪,道:“干什么?” 朱棠问道:“蜃语楼的藏书你都看过吧?” 燕朔危皱眉道:“十之七八吧,蜃语楼典籍浩如烟海,就算是兰掌事也未必全都看过。” “至少那本蛊术拓本你看过吧?你什么时候看的?” 燕朔危回忆了一下,道:“是二师兄闭关之后,大约二十几年前吧。” “也就是那时候那本书还是完整的?” “不错。” 朱棠喜道:“如此甚好,你还记不记得赤蝎王珠的作用是什么?长什么样子?” 燕朔危一脸“为什么你问了我就要告诉你”的表情,却还是回答了朱棠的问题:“赤蝎王珠是吸收日月光华而成,蕴含巨大能量,在新月之夜吐出为赤珠蝎群补充灵力,外表是一颗红色的珠子,内心跳动一撮火焰,取此珠不可用风,不可用水,否则会使火焰熄灭成为死珠,只能以火术硬攻,王蝎妖化之后妖力暴涨,取珠之人必须有足够压制王蝎妖力的力量才不会被溃堤的妖力伤到。至于作用,似乎是可以入药制蛊,可以起死回生,通络洗髓。” 朱棠摸着下巴感叹道:“这么神奇啊。” 燕朔危皱着眉头:“问完了吧?问完了我走了。” “嗯,好,多谢。”朱棠点点头。 燕朔危走了两步,然后僵硬地回过头,道:“你要么唤我名字,要么和旁人一样叫我燕师兄,不要叫得那样亲密,你我不熟,只叫一个字太奇怪了。”然后御剑飞走了。 朱棠愣住,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竟然让他误会了,想了半天才明白是自己叫的那一声“喂”让燕朔危误解了,以为是唤他“危”,顿时觉得心中十分复杂,若是因为此事再去找燕朔危解释,只怕更加尴尬,索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沐着晨光回到宿处,蒋笛也结束了巡夜刚刚回来,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只知道无惧峰起了大火,好多人因此受罚,一见朱棠完好无损的回来,放心了大半,立刻问道:“我听说青岑师姐被罚了禁足,是怎么回事?” 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朱棠刚要回答,便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方媛,方媛眼圈微红,似乎是刚刚哭过,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我要走了,特地来道个别。” 蒋笛已经听说了有一批犯禁的门生被驱逐了,回来的时候也看到有人在院子里收拾行李,趁着夜色无人瞧见离开,虽然在漫漫人生中这算不得特别丢脸的事,但是也算不得光荣,更多的还有同伴之间分别的悲伤。 朱棠与蒋笛平日里和方媛关系不错,此时看到方媛已经换上了普通的衣裙,道髻也散了下来,编成了辫子作凡世的女儿打扮,显得别样温婉,乾坤袋鼓鼓的,显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要走了,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方媛率先打破了沉默:“慕同门跟着三宗主来救我们,我想了想还是应该来道谢的,以后两位同门若是有空去人间,可以来找我,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蒋笛道:“一定会的,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吃得多。” 方媛叹气道:“我虽然还想留在蓬莱,却没有秋昭那样的委曲求全,好在我尚有退路,也不至于太狼狈,以后和你们互寄书信,也算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了。” 感叹了一番,方媛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也不知道该同谁说。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们吧,当时我们在山上与赤珠蝎缠斗,确实并未放火,也没有找到王蝎,夜色中看到似乎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上了无惧峰,我猜想就是那时他杀了王蝎,引起了大火。” 朱棠早就猜到放火之人应该是与闯禁地的门生同时上山,让他们牵制被吵醒的赤珠蝎,然后自己趁机抢夺王珠,却没想到居然还有目击者,忙问道:“既然如此,那个人有什么特征?” 方媛摇摇头,道:“太晚了没有看清,不过那个人的剑光是蓝色的,看身形像是个男人。” 蓝色的剑光!朱棠心中咯噔一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竹尘,季竹尘本身灵力偏向水一脉,所以能操控水龙吟,渡微剑也是水系,所以剑光便是蓝色的。 这件事有可能会是季竹尘所作吗?朱棠并不想这样认为,也许是有人用秘法改变了剑光颜色也说不准,无论如何,朱棠都相信季竹尘是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利用门生并将门生的性命弃之不顾。 方媛告辞之后,朱棠便跟蒋笛说了曾经看到有人御剑去后山禁地的事情,并且表示自己想去调查一下禁地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当然被蒋笛一口回绝了。“不行,绝对不能去,后山多妖兽,我不能让你继续胡作非为下去了,你忘了上次的多目狼蛛了吗?那还只是禁地的外面!” 其实多目狼蛛对于现在来说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后山据说有一处禁地名为怨女萝森,据说长满了妖化的女萝草,十分危险,朱棠曾经远远看过一眼,那一片方圆百里白花花的像是铺满了女人白发的草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朱棠十分怀疑那个御剑去禁地的人与怨女萝森有什么关系。 “总之不许去,你要是去了我就告诉掌门,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讲义气。你也别偷偷去,别让我发现你不在宿处,蜃语楼我也不会再带你去了,省得你闯出什么乱子被赶出去。”蒋笛这话说的不留余地,翻身上床盖上被子动作一气呵成,道:“青岑师姐被罚了,今夜我替她轮值,我要睡觉了,你别想作幺蛾子。” 朱棠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心虚,她没敢告诉蒋笛自己有了天魔刻下的符号,已经不需要引雀珠了,看蒋笛这个样子似乎是想从此以后都严密监管自己的一举一动,只能趁着今夜她轮值,去蜃语楼见枫琅了。 眼前似乎是有一层迷雾,隐藏的秘密已经呼之欲出了。 正想着事情,蒋笛忽然翻了个身,道:“棠棠,你真的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季宗主吗?” 朱棠一愣:“不了吧,还不到时候。” 这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不到时候,那什么时候才能到时候呢?只怕遥遥无期了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人间颜色如尘土 疏风苑的竹子一如既往的风霜高洁,朱棠原本只是出来转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走到了这边,犹豫着想敲敲门,抬起手又放下了,看着那一尘不染的铜门环,觉得还是不要总来打扰季竹尘比较好,转身刚要走,便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是慕尚么,进来吧。” 乌木的大门敞开,茶香萦绕着清雅的室,不是闻惯了的茶味,似乎是什么新的品种,原先术宗弟子送来的烧灵石的煮茶工具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普通的炉子,不知道是不是坏了。季竹尘坐在廊下,一身白衣,身上似乎萦绕着蒙蒙的雾气,令人看不真切,他手中托着一个坛,细细地研磨着什么,然后将研磨好的粉末倒进身旁正在煮茶的罐子里。 这香味瞬间浓郁,混合着室内的檀香,清雅中多了些醉人,朱棠惊讶于季竹尘作为宗主居然还要亲自研磨茶叶煮茶,连忙过去道:“季宗主,让我来吧。” 季竹尘倒没有拒绝,其实他并不缺人伺候,也没有非要让人伺候的地步,看着这个姑娘一脸紧张地接过自己手中的坛,紧抿着唇,仔细地研磨着,仿佛在完成什么了不得的艰巨任务,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站起身从那咕嘟咕嘟的茶壶中斟出两杯,递了一杯给朱棠,道:“你来得正好。兰师姐从古籍中找到的制茶方法,我今日才制好,也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 季竹尘喝茶没有那么多讲究,还被人吐槽过看起来那么仙风道骨的一个人,喝茶就跟牛喝水一样只为解渴,十分不风雅,甚至煮茶的原料也不挑剔,陈年的茶叶当年的茶叶,照单全收,在人间的时候路边的大碗茶也能凑合,实在不符合他的仙人气质,似乎喝茶对他来说,仅仅是“喝茶”这件事而已。 茶水滤去了茶渣,在白瓷碗中显得晶莹透亮,晃一晃还能看到天光云影的颜色,只是那白瓷碗在人间似乎是用来喝汤的,喝茶有些过于笨拙了,精致的器物不是没有,只是不值得让他花心思罢了。朱棠用两只手捧着那只碗,轻轻吹了吹,温热的雾气扑在脸上,让她不禁哑然失笑,季竹尘还是这个样子,心无旁物只有一剑,就算是在古板闻名的剑修中也是无趣得很,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会闪闪发光的。 低下头抿了一口,这茶不知是用什么茶叶煮的,味道很淡,温温热热滑入咽喉,就像是煮沸后的雪水,清冽微甜,闻起来却异香扑鼻,犹如置身于百花丛中,令人身心舒畅。朱棠意犹未尽,却听季竹尘道:“你昨夜真是太胆大妄为了,你毕竟还是个门生,救人无论如何也不该你去。” 朱棠道:“当时事态紧急,我恰好知道求救信号的方位,有菊翁宗主在,我不会有事的,况且有玄禾道兄和端木道兄在,我也没有拖后腿,只是想出一份力而已。” 季竹尘知道劝不动,只好道:“这半年来你进步很大,只是切记不可再如此莽撞。” 本意季竹尘也不是来问责的,提点几句也就罢了,重点又回到了茶上,问道:“这茶味道如何?” 朱棠细细品了品,道:“这茶真好喝,我觉得像是喝进去一朵花,现在嘴边还有香味呢。” 这么好的茶,想必是用珍稀的奇花异草配置,给季竹尘喝真是浪费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朱棠便心虚得低下了头,吐了吐舌头。 季竹尘却是以为她喝得太快烫了舌头,道:“慢着些,好喝可以带一些回去。”然后从旁边的案上拿了几个茶团,放进朱棠的衣袋里,朱棠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走亲戚串门的孩子,怎么连吃带拿的? 那茶团用竹叶包着,隐约可见碎掉的花瓣,看来确实是花茶无疑了,鸽子蛋那么大一个,十分可爱。“若是喜欢,喝完了可以再来找我拿。”季竹尘给朱棠装完了茶团,习惯性地拍了拍朱棠的衣袋,和蔼地补充了一句。 “多谢季宗主!”朱棠简直要乐开了花,看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茶碗也多了几分顺眼,道:“季宗主真好!” 若不是在自己面前,这姑娘只怕要一跃三尺高,给她几个茶团而已,她怎么就这么高兴?季竹尘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茶了,兰茵师姐知道也一定会开心的,只是这茶制起来有些麻烦,不然我就将方子赠你了。” 朱棠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这是季宗主送我的,若是自己制的,反而不会这样开心了。” 季竹尘饶有兴味地道:“哦?是因为我送了你东西,你才这样高兴吗?” 朱棠的睫毛忽闪着,歪着头,有些俏皮:“是啊!” 季竹尘却叹了一口气,道:“慕尚,你可莫要喜欢我才好。” 朱棠忽然愣住,仿佛一阵清风吹散了雾气,心思就这样被一语道破,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了才好,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大家都喜欢季宗主啊!” 季竹尘的叹息声却仿佛别有深意,幽深的眸子中倒影着飞檐与云影,那样的眼神似乎能穿透时光与岁月,仿佛将那万丈之外的山川大河都看在了心里,悠悠道:“若是这样的喜欢,那倒也好,省得你会难过。” 朱棠不解,道:“我为何会因为季宗主而难过?季宗主送我茶团,我便欢喜,若是不送,那便不送呗。” 能看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哪敢奢求其他,在心底萌芽的仰慕,憧憬,还有微不足道的喜欢,一点点牵绊都让她欣喜若狂。 季竹尘的眼底漫出笑意,他在蓬莱总是那副庄重沉稳的样子,很少笑,哪怕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身为蓬莱府最强的战力,只要会打架就足够了,何必往自己身上揽那么多的担子让自己不开心呢? “你这孩子,倒是难得的豁达通透。”季竹尘道:“当年我和她,若是有一人能有如此心境,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谁呢?是秋玉瞳吗?朱棠将脸埋在茶水的雾气中,到底没有勇气去问。 “哈哈哈!”还未见人,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过来,庭院中竹枝风动,一个仿佛竹子成精的绿色人影踏扇而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哪个英俊男儿年轻时候没伤过几个姑娘的心?” 叔菊翁毫不客气地提起炉子上咕嘟咕嘟的茶壶,手中凝了一团水汽,让那茶壶迅速降温,也不拿杯子,对着壶嘴就喝了起来,道:“兰师姐当真偏心,给你的茶方就清甜可口,给我的就是苦的。” 朱棠顿时愣住了,蓬莱府的人都是怎么回事?身为凡人眼中的仙人,一个比一个更不注重形象,在外人面前一个一个都是人模人样,潇洒飘逸,怎么喝起茶来就不讲究了?喝茶这种风雅的事,也能让叔菊翁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浪荡子做出几分落草为寇的架势,就如同喝醉了一般。 “哎呀!怎么还有个姑娘在!”叔菊翁看见廊下还有个红衣少女与季竹尘相对而坐,顿时尴尬了,托着茶壶,用扇子挠了挠脖子,似乎在想说辞,想了半天,最后贴近朱棠道:“不许说出去影响我的形象,听到没?” 朱棠木呆呆地点了点头,季竹尘道:“三师兄又胡言乱语了。”然后起身从案下面又拿出来一个茶壶,舀了一壶水,重新放在炉子上,仿佛对这种事已经习惯早有准备了一样。 叔菊翁便将之前那个茶壶收到了袖中,嘿嘿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朱棠心想,季宗主也没有说把东西送你吧?不过这种话也就只能想想而已了,看叔菊翁似乎是有事来找季竹尘,朱棠便识相地告辞了,看此时天色还早,便顺路去了一趟讲武堂。 还未进门,便看到一个瘦的人影手中拿着大大的扫帚,卖力地扫着山路上的台阶。甜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不过半日不见,境况便如云泥,往日里秋昭对于打扫讲武堂的仆役最为轻视,稍有不满便要呵斥一番,来显示自己秋大姐的世家派头,如今却也不得不换上粗布衣裙,做打扫庭院这样的脏活累活。 秋昭长这么大,恐怕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秋家的嫡系子弟,就算再不受宠,也是嫡系。看秋昭平日里使剑动作流畅,可是把剑换成扫把,可就一点都不流畅了。 “喂,你怎么回事!这点活也干不好?”一个名叫王四的杂役过来吼道。秋昭从前便没有在杂役中攒下什么好人缘,此时她落了难,自然是要过来踩一脚的:“我呸!你看看你干的是什么活?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呢,现在不也是个和我们一样的下等人?还指望着哪个宗主收你为徒吗?不会干活还是趁早滚回家去吧!” 王四一口浓痰吐在讲武堂前的台阶上,秋昭柳眉倒竖:“你!”弄脏了地面自然是要她来清理的,落叶灰尘倒是还好说,这样恶心人的痰让她怎么清理?太恶心了!秋昭气得抬手便要将这狗眼看人低的杂役打死,朱棠看在眼里不禁皱起眉头。 刚被降为杂役便又惹事,秋昭别想在蓬莱府待下去了,再怎么被激怒都是要忍着的。朱棠走过去,抓住秋昭刚刚抬起即将落下的胳膊,那王四还在咄咄逼人:“怎么着,你还想打我?你打啊!打完了我就去告诉掌门!” 秋昭感觉到来自手腕的阻力,错愕地一看,发现是慕尚,心中更加恼怒:“你来干什么!你给我滚!你放开我!” 朱棠莞尔一笑,对王四道:“王四兄真是欠考虑了,秋姑娘若是打死了人,大不了回家去,她家大势大,杀个人而已顶多被罚几年禁闭,你若是死了,可是真的死了,连掌门的面都见不到,亏得很啊!” 王四不认得朱棠,讲武堂那么多门生,哪能个个都认得,只是觉得这姑娘面善,说话又句句在理,加上她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更多了几分好感,便退让了几分,道:“好吧,姑且认为你说得对,那什么,秋昭,你好好打扫,晚些我过来检查!” 秋昭余怒未消:“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名字!”伸手便要将扫把抡过去,被朱棠拦住了,王四见状赶快溜走了。秋昭愤愤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朱棠道:“你就算是虎落平阳,也是自己作的,无惧峰那种地方,你若是不挑头,老六和方媛他们是万万不敢去闯的。” 秋昭道:“你来干什么?就为了来跟我说这些?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怎么样,我现在这般境地,你满意了吧!” 秋昭这一番话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朱棠很郁闷,怎么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像幸灾乐祸吗?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留在蓬莱府不可,秋水门能够给你的其实更多。”朱棠道。 “你知道什么?”秋昭不客气地顶回来,握着扫把的指节卡卡作响:“你知道我需要有多努力吗?我在秋家那么多年,秋典那个废物都有资格接受姑姑亲自指点,我却连进入藏书阁的资格都没有!你见过这样的本家嫡系吗!你知道我过得有多辛苦吗!” 关于秋家和秋昭,朱棠了解并不多,只是听蒋笛说起来过,秋昭时候好像很弱的样子,在本家也没有很受关注,所以养成了个张扬跋扈的性子,靠着耀武扬威来彰显存在感,却不知道秋昭竟然连进入藏书阁的资格都没有,一般世家子弟,只有犯了大错才会被这样对待。 “我怎么能这样子回去?回去被羞辱和嘲笑吗?姑姑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她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再给她丢人!”秋昭吼了一通,扫把胡乱在地上扫了几下,然后赌气一般地扔了,发疯一般上去踩了几脚,又转身对朱棠道:“还有你,怎么哪里都有你!第一个冲进来救人的也是你,你怎么那么爱出风头!” 朱棠简直没办法和秋昭交流,自己虽然不是实心实意想去救人,更多是想知道当时无惧峰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和魔族有关,怎么就成了出风头了?反问道:“你说我出风头,那你为什么要去无惧峰,难道不是要出风头吗?” 秋昭道:“不错,我就是想拿到增强修为的宝物,成为比你们都厉害的存在,怎么样!我想变得更强,有错吗?” 想要变强是没有错的,朱棠平静地问:“你为什么想要变强?” “只有强者才能不受人欺辱,才能受人敬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我耀武扬威。”秋昭道。 “只有这样吗?你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吗?” “我” “就算我错了又怎样,谁能不犯错?”秋昭嘴硬着。 “你这次的错,只是因为还不够强大罢了。我也希望自己成为强者,我可以卑微如尘埃,可以被万人唾骂,但我希望自己不至于因为自己的弱而做下错事,在那时候无数个日日夜夜因为自己的错误和弱而悔恨。”朱棠平静地注视着秋昭的眼睛。 秋昭那傲人的气势瞬间被浇灭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秋昭竟然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眼神后面像是藏了一个年长的智者,平静而睿智,自己方才那些嘶吼吵闹,顿时如同聒噪的山鸡一般。 对视良久,秋昭默默拾起了扫把,一言不发地扫起了地。朱棠不知道自己的话秋昭究竟能听进去多少,刚要离开,便听到身后传来秋昭闷闷的声音:“我没有父亲,他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他给我姑姑下毒,要夺取掌门之位,被我姑姑一剑杀了。” 手足相残,这在仙门中算是丑闻一桩,怪不得封锁了消息,这么多年也没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身为罪人的遗腹子,秋昭这些年作为本家弟子却一直被冷落,也是情有可原。 “我不恨我姑姑,我娘教我恨她,可我不愿,我只恨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若他堂堂正正一战,输了也是虽败犹荣,秋水门不需要只会下毒的卑鄙掌门,他活该。”秋昭别过脸去,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埋藏在心底的话,语气很别扭,仿佛不情不愿,却又别样痛快。 兄长想要杀了自己夺取自己的门主之位,秋玉瞳却还能好好照顾兄长的妻子和孩子,让她们衣食无忧地过了这么多年,不得不说是个胸怀坦荡之人,否则秋昭和她母亲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在这一点上,秋昭也算是拎得清。 “你和你的父亲不一样的,你们是不一样的人。”朱棠回头微笑,秋昭愣了一下,嘟囔道:“快走吧你。” 蜃语楼中的事务一如既往忙碌而繁杂,青岑被罚了面壁思过,原本由她负责的事情便只能重新分配到别的弟子头上,蒋笛与青岑关系不错,便多分担了一些,她有些舍不得青岑,帮青岑收拾着禁足中需要用到的东西,长吁短叹。 “好了蒋笛,我只是被罚面壁,又不是长在墙壁里不出来了,我毕竟犯了错,领罚是应该的,你这几年好好努力,等我出来你可能就比我更强了呢。”青岑像个大姐姐,温柔地摸了摸蒋笛的头发。 蒋笛向着外面望了一眼,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朱棠便又不见了身影,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她倒不是担心帮助朱棠进入蜃语楼禁地的事情东窗事发,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青岑师姐,我会常去看你的,没准到时候我也进去陪你了,到时候咱们做邻居,一起面壁思过,闲着没事还能敲墙对暗号玩。”蒋笛开玩笑道。 青岑戳了一下蒋笛的额头,道:“快闭嘴,呸呸呸,这种玩笑也是能胡乱开的?” 这时候,一个红衣少女走了过来,道:“你们在这里啊。” 青岑立刻道:“是慕同门啊,昨夜多谢你了。” 朱棠也不推辞,笑道:“青岑道兄应该多谢谢玄禾道兄才是,你晕过去之后是他背你下山的。” 青岑微微一笑:“是呢,玄禾兄自然是要谢的,只怕要等我解除面壁之后再去谢他了。” 天色渐晚,朱棠与蒋笛将青岑送去了思过崖,蒋笛要回蜃语楼巡夜,朱棠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符纸,折成一只纸鹤,让这只纸鹤衔着追踪符回到了宿处,然后自己溜进了蜃语楼。 枫琅应该是被封印在第七层,朱棠便决定直接下去地下第七层,然而从第五层的楼梯刚走下去,朱棠便感觉到铺天盖地压抑着的妖气。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朱棠,这地下六层,竟然是作为“锁妖”之用。 一只脚踏入第六层,那浓重的妖云便几乎实体化,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只巨兽守在门口,缓缓睁开眼道:“通行玉令?” 那巨兽足有一座房子那么大,眼睛如铜铃一般,声如洪钟,甚是可怕,朱棠哪里有通行玉令,拿出天魔骨简,抖落开来,给那巨兽看上面的天魔印记,道:“你看这个行吗?” 那巨兽傲慢的神色仿佛是在嘲笑朱棠,道:“很好,我等镇守此处千年,还是第一次碰到强闯锁妖禁地的。” 朱棠心中一紧,自己这算是上当了吗?千年大妖,自己怎么打得过,脚后跟向后蹭了蹭,已经盘算着赶紧跑了,却听那巨兽道:“不过,既然是那位大人的邀请,我们可以放行。” 朱棠心跳如擂鼓,道了谢,便往楼下跑,耳畔充斥着妖怪的狂笑和哭喊,攫取着人的心神,让人心中发慌,只想赶快逃离。 枫琅就如同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样,青衫映水色,眸中笑意三分,羸弱的背影又带着三分傲骨,是个春风一样俊秀的男子。枫琅就站在通道的尽头,转过身,看见朱棠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道:“你来了。”终于写到枫琅了哈哈哈关于棠最终还是选择了欺骗无敌,我也很心痛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从决定应邀,朱棠便做好了踏入一个幻境的准备,甚至为了防备未知的危险,祈景剑已经拿在了手中,一有不测,立刻出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蜃语楼的最后一层,除了地底应有的幽暗与压抑,没有一点幻境的气息。 琉璃砖上铺着雍容华贵的绒毯,让人觉得穿着鞋子踩在上面简直就是一种暴殄天物,柔软的触感隔着鞋底依然能感觉到,走起路来甚至没有声音,华丽的纱帐垂下来,香炉中熏香袅袅,萦绕在琴弦上,这蜃语楼最后一层的布置完全不像个囚笼,反而和朱棠在幻境中见到的古黎国皇宫很是相似。 枫琅微微欠身,作出一个俯身邀请的姿势,将朱棠引入帷幕中,二人隔着窄案相对而坐,道:“你果然来了。” 朱棠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入幕之宾”四个字,然后又赶紧将这个想法甩出去,客客气气地道:“天魔之邀,岂敢不来。” 枫琅不愧是枫琅太子,举手投足都是风雅绝世,举世无双,若是到了外面,不知多少姑娘会一眼万年误了终身,他微微一笑,道:“枫琅并非天魔,只不过是三千魔影之一,不,应该说我是最后一个魔影,如你所见,我并无多少天魔的力量,只是一段关于枫琅太子的记忆而已。” 不知不觉周围的声音嘈杂起来,一双手从帷幕旁伸过来,奉上清茶一盏,那是个女子的手,嫩白纤细,就像是新剥的葱白,可是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朱棠还算镇定,回头一看,那是个奉茶的侍女,面目却模糊一片,饶是镇定如朱棠,冷不丁看见个没有脸的人也会吓一跳,再看这宫殿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好几个忙忙碌碌的没有面孔的宫女和侍卫,原来此地并非没有幻境,而是幻境的级别很高,能够让人踏入幻境而不自知。 枫琅自称自己并没有多少天魔的力量,天魔逝去多年,魔影的力量也该消减不少才是,可是枫琅的幻境仍然缜密到如此地步,无声无息,这是怎样的一种可怕力量? 朱棠头皮发麻,看着面前的镶金茶盏,想到了人间的一些传说,据说生人若是误闯了妖鬼的地界,是不可以饮食任何东西的,若是饮食了那便再也无法离开了,所以那杯茶朱棠并不敢喝,枫琅也不勉强,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力量已经很衰弱了,天魔大人即将重回于世,我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魔影也会迭代吗?”朱棠不解地问道,她从前听说过魔影相当于魔的分身,哪怕是本体死亡,也是有可能借着魔影复苏的,就算是不能,天魔重回于世和魔影的存在应该也不冲突吧? “就算是人类,经历六道轮回,回归于世的也不完全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天魔大人也不会例外,前代的魔影没有依附自然会消散,况且,天魔大人并不想重新成为枫琅太子,有些记忆只要缅怀就足够了。”枫琅礼貌地解释道。 也就是说,天魔对于作为枫琅太子时期的自己并不满意,甚至悔恨,那时他作为药人受人迫害,同胞妹妹为了稳固他的太子之位,从十几岁开始便隐藏起女儿家的身份在战场上拼杀,他却连保护血亲的能力都没有,直至灭国,后来的他越强大,便越会遗憾于当初的弱。 朱棠坐在枫琅对面,注视着那张清秀俊逸的面孔,明明有很多的问题,却一个都想不起来,甚至冒出来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不如就把枫琅抓起来,塞进自己的乾坤袋,慢慢拷问算了,又觉得自己真是飘了,这种想法都敢有,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怕被天魔吊起来打。 “你的沉稳令我很是敬佩。”枫琅道。 “谬赞了。”朱棠谦虚道,其实她根本不是沉稳,只是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而已,面前这个人是传说中的天魔,就如同一个普通人一下子见到了西王母一般,脑子里只剩下惊叹了,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相对坐着,坐了半天,朱棠问道:“你在这里几千年了,就没想过出去吗?” 枫琅柔顺的黑发披在肩膀上,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了胸前,他给香炉续了一些香料,道:“我出不去的,六层那些朋友除了防止有人私闯,也是在阻止我逃走,这千年来此消彼长互相制衡而已。” 这蓬莱府这么大地方,哪里不能封印妖物?单独分出来一层楼来关押妖物,果然是为了防止第七层的东西跑出去,这一招以毒攻毒以暴制暴真是妙招。 “蓝芷掌门是个不可多得的奇人,你日后见到她,记得帮我向她问好。” 朱棠听说过将天魔魔影封印在蜃语楼中的人就是蓝芷真人,可是听枫琅这个语气,对于这个可以称为“宿命之敌”的人全无恨意,反而像是提起朋友一样。 果然是天魔,胸怀非凡人可比。 “这么多年,就没有魔族想来营救你吗?”朱棠又问道。别人不提,修斓那货应该会吧? 枫琅摇摇头,莞尔:“他们知道,主君复活的契机并不在我身上。” 枫琅的的神情无悲无喜:“与其说我是一段回忆,不如说是过去的一个幻影而已。”说完这句话,枫琅的目光仿佛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带着跨越千年的惆怅:“有些事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妹妹她其实厌倦朝堂,厌倦战场,我年少的时候,便想着,等以后我成了帝君,便让她卸下战甲,再也不用征战,我要改国号琅琊,许她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香炉中的烟升腾而起,化成了墙上的一副战甲,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缓步走来,坐于枫琅身侧,应当是枫琅幻化出来的枫琊帝姬,只是这幻境中的所有人面目都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枫琊帝姬的长相。朱棠想起了地下五层的那本绢书,道:“琅琊国志?” 枫琅笑了:“那不过是我十岁那年送她的生辰礼物,孩子痴人说梦罢了。” 确实只有孩子才会有那样幼稚而赤诚的心思了。 “她死之后,我将她葬在了永生之地,却最终也没有等来兄妹重逢的那一天,实乃我此生憾事。” 永生之地!这个词从天魔的嘴里说出来,着实令人震撼,朱棠道:“当真有永生之地的存在?林风幻海真的就是枫琊帝姬的埋骨之地,永生之地的入口?” “自然不是,不过你这样问了,只怕林风幻海已经被毁了吧。”枫琅道。 朱棠很是意外:“你怎么知道?” “毁了多少?” 朱棠深呼吸一口气:“全部。” 这个回答枫琅像是已经预料到一般,道:“那不过是个谎言罢了,永生之地也不能实现永生,当年枫琊身死,我寻到了逆天法术,以自己的心脏作为聚魂养魂之地,期盼着魂魄聚齐那日她便会醒来,一等就是几百年。” 朱棠道:“蜃语楼大弟子曲盈说自己一百年前误入了永生之地,百年光阴如同一瞬,原来是真的。” 枫琅道:“永生之地相对于外界的光阴,确实是静止的,天魔逝去千年,有身怀魔血之人误打误撞打开了结界的裂缝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血脉稀薄,那位蜃语楼大弟子只怕离开永生之地便会殒命。” 朱棠点点头:“的确如此。” 用心脏为亲人聚魂,这是何等深情,无关立场,朱棠是有些钦佩天魔的。朱棠从袖中取出骨简,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道:“此物应当物归原主,不知为何,少了一枚。” 枫琅却摇了摇头,将那骨简推了回去,道:“不,它选择了你,就是你的了。至于为何少了一枚骨简,以后你便会知道了。” 朱棠只好将那骨简收了,枫琅将目光落在朱棠身边的祈景剑上,道:“这把剑可还趁手?” 朱棠这才想起祈景剑的前任主人正是枫琅太子,道:“很是威风。” 枫琅道:“当年这剑封于鞘中,镇守着古黎国王城,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拔出来,祭司们认为我是天选的王,若不是如此,我也不可能仅仅凭着嫡长子的身份坐在储君的位置上,如今它选择了你,你必然是不凡的。” 冥冥之中,因果牵绊似是天注定,朱棠忍不住手指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道:“也许是因为天魔之血吧。” 慕尚身上魔血即便稀薄,却还是在冥冥之中形成了一中呼唤。 枫琅却否定了朱棠的话,道:“魔血严格来说并不是血液,而是一种力量,或者说是一种印记,可你的灵魂很澄净,并无魔血的痕迹。” 朱棠很是错愕:“我,身上并没有魔血?” “不错,你和你宿身之人都不是魔血印记的携带者,你的灵魂虽然经过淬炼,被打上了魔的印记,导致你必将入魔,却与天魔无关。”枫琅一字一句敲在朱棠心上,打乱了她对于已知的一些事情的认知,怪不得她曾被黑疫感染,原来慕尚也不能对黑疫免疫,没有魔血,那么她就不可能是枫琊帝姬的转世,枫琅的判断不可能有错,那么就是修斓,修斓又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整个慕国和慕国皇族,都是他的障眼法。 “怎么了,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你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枫琅关切道。 朱棠摇摇头,道:“无事。”又对枫琅道:“那么,如何能够看出一个人身上是否有天魔之血呢?” 枫琅略一思索,回答道:“如今来说,很难,却也不是全无办法,煌珠可以照出人身上的魔血痕迹。” “煌珠”朱棠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确认自己没有在任何典籍上听说过这个名字,便问道:“什么是煌珠?” “煌,光也,以赤蝎王珠,引雀珠,雪心珊瑚,幻海之霜,加上半魂药芝炼制九九八十一日,才能炼出煌珠,以煌珠照人,体内魔血痕迹一览无遗。”枫琅倒是耐心,又接着道:“前三样虽然珍稀,却不是不可得之物,如今林风幻海被毁,半魂芝受魔血的影响早已灭绝,再想炼制出煌珠却是难了。” 朱棠瞪大了眼睛,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重复道:“赤蝎王珠,引雀珠,雪心珊瑚,幻海之霜,半魂药芝,是也不是?” 枫琅点点头:“不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季竹尘与半魂药芝 一钩弯月挂在天边,像是仙人似笑非笑莫测高深的唇角,淡淡的云雾像是一层薄纱,笼着星光,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朱棠走在林间路上,路过一处泉水,忍不住蹲下来,用手掬了一捧,浇在自己脸上,清冽的山泉让人清醒,朱棠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在水边清洗自己身上的伤口和血迹。 季竹尘解救黑疫时,留下了半瓶解药,到底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为之?还有之前雪心珊瑚的失窃想必也不是偶然,还有无惧峰失火时的蓝色剑光,让季竹尘顿时变得可疑起来。 修斓想让魔血的秘密永远成为一个秘密,所以在曲盈逃离永生之地之后故意放出假消息,设计让离尽忘毁掉林风幻海,事实上煌珠的原材料只要少了一种,那么煌珠就不可能造出来了,但如今的情况看,想要造出煌珠的人明显没有停手。 修斓也有失算的一天,他的假消息编得太晚了。 朱棠闭上双眼,眼前浮现的是枫琅一头青丝瞬间成雪的模样,他微微笑着:“从前琊也喜欢煮茶,取山林间百花以竹叶包裹,再用梅上落雪化了水烹制,那味道我已经记了三千多年了。” 枫琅托着那茶团,指尖搭上朱棠肩膀,整个人都变得半透明起来,道:“多谢姑娘赠茶,枫琅无以为报,只能将仅存的力量赠与姑娘,只是如此,我便无法再压制住六层的妖阵,如何出去,只能靠你自己了。” 一时间朱棠竟然不知如何反驳,这到底是感谢还是嫌她命不够长?朱棠在山泉边,扯下一缕衣襟,用牙咬着,将伤口包扎起来,朱棠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能凭着一人一剑,让六层封印的众妖死伤过半,那一场血战虽然凶险,却还是平安闯出来了。 这就是天魔的力量吗?残存的一个魔影都这样强大,若是得到了全部的天魔传承,又当是怎样光景?朱棠默默握起祈景剑,那把剑上季竹尘留下的封印已经随着朱棠体内力量的暴增而荡然无存了,从此以后,祈景剑便可真正为自己所用,朱棠向后一仰,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星斗,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有人背后操纵,有人坐收渔利,有人沉溺在一己悲欢,有人心怀天下苍生。 一环扣一环,总觉得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如果那想要炼制煌珠的人真是季竹尘,那自己应该怎么办? 身怀魔血之人与普通人并无差别,一旦煌珠被炼制出来,必然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一个普通人,原本该有平安喜乐的一生,就因为携带魔血,就活该被看做异类吗? 天魔之血的真相实在是太残酷了,那是天魔临死前,对这个世间的一个诅咒——我,必将归来。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宿处,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天亮的时候,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便醒过来了。 今日蒋笛回来得要稍微晚一些,明显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了,见朱棠醒过来,蒋笛立刻道:“棠棠,闫衡教习要辞去讲武堂教习一职!” 朱棠也很意外:“你见到他了?” 蒋笛摇摇头:“没有。”然后有示意朱棠凑近,一脸神秘地道:“在蜃语楼撕书的人会不会就是他啊?还有夺了赤蝎王珠的,会不会也是他啊?闫教习看起来斯斯文文,应该还蛮厉害的吧?” 闫衡当年是蓬莱府的外门门生,师从柘清掌门,与伯梅槿也算得上是同门是兄弟,实力如何还真不好说,算起来他有好几个月没露过面;了,朱棠曾经怀疑过他是去养伤了。 如果真是闫衡做的这些事,那倒正好洗清季竹尘的嫌疑,朱棠心中松了一口气,又听蒋笛道:“掌门今天一早就叫师父和两位宗主去商议了,我觉得此事定然不简单。” 朱棠点点头:“好了无敌,我觉得我要去一趟疏风苑。” 蒋笛:“啊?” 朱棠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想要去看看季竹尘上次带回来那半瓶黑疫解药还在不在,她拿不准季竹尘知不知道煌珠的事情,若是他早就知道煌珠可鉴定魔血并且有意炼制,那么赤蝎王珠已经到手,半魂药芝肯定不会在了,也许还能在疏风苑中发现炼器鼎,若半魂药芝还在,那么起码可以安心,这件事有可能与季竹尘无关。 以往朱棠出去偷鸡摸狗都是在晚上,这次是少有的白天出门,难免有些发慌,剑宗人来人往,为了避免被人看见横生枝节,朱棠兵行险招,索性用了个术法幻化成了季竹尘的样子,然后硬着头皮,努力模仿着季竹尘气定神闲的样子,走近了疏风苑。 朱棠扮谁都有可能不像,扮季竹尘可真是像到了骨子里,关了疏风苑的大门,一头扎进季竹尘的书房,原本朱棠以为这里起码会有个藏宝用的暗室,却没想到那个装解药的瓶子就光明正大地摆在书架上,朱棠踮起脚尖将那个瓶子拿了下来,晃了一晃,是空的。 一瞬间心中也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难过,论起手段确实不够光彩,确实没有人可以一直光明伟岸下去,季竹尘痛恨妖魔是理所当然,自己总不能名门正派当久了就忘了分寸。 朱棠再次踮起脚,要将那瓶子放上去,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够不到吗?我帮你放上去吧。”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温润而和善,只是此时听到无异于惊雷炸响在耳畔,朱棠几乎是条件反射,转身跪下,头也不敢抬起来,道:“季宗主。” 季竹尘淡淡道:“出来说话。” 都已经被抓个正着了,在哪说话不是说。朱棠扁了扁嘴,跟在季竹尘身后出了书房,重新在廊下跪好。 季竹尘坐在窄案后,与朱棠隔着大堂相对,有条不紊地拿起了一卷古书,手撑着腮,也不说话,眼睛微闭,似乎是睡着了,朱棠几乎以头抢地,不是吧?说睡就睡?那我怎么办啊!真的睡了还是装装样子啊!跑又不敢跑,只能继续跪着,膝盖下就像是长了针,欲哭无泪。 不过说起来,季竹尘睡觉的样子可真好看,睫毛就像扇子,在香炉的云雾中还在轻轻抖动,整个人就像是玉雕出来的一样。 过了大概一柱香时间,季竹尘从寐中醒来,看了一眼跪在廊下的朱棠,看到她还在,道:“可真是出息了,苏洺看到我回来,还以为我是假的,说怎么一个师父回了疏风苑,又来了一个,你连苏洺都能骗过去,真是好本事。” 这话说的慢条斯理,半分火气也无,根本摸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反而更加让人心里发慌,只能将头压得更低。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季竹尘问道。 朱棠的腿已经麻了,也不敢移动位置,老老实实道:“弟子会保守秘密的,绝不会让此事被第三个人知道。” 季竹尘以为她会求饶,会辩解,或者干脆坦白从宽,却没想到这姑娘来了这样一句,好像做错事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一样。 朱棠心想,即便是宗主,也是不能私闯禁地的,更别提放火烧山了,现在掌门还在调查无惧峰一事,蜃语楼丢失引雀珠一事也在调查,之前药庐丢的雪心珊瑚,段老先生也未必能善罢甘休,这些都应该好好隐瞒才是,要不然自己与季竹尘串串口供,帮他把罪责担了吧。 “我倒是想听听,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需要你来帮我隐瞒。”季竹尘道。 朱棠道:“无惧峰失火那日,季宗主早就在山上了吧。我是说,失火之前。” 季竹尘的神色变得严肃,周身三尺的气场仿佛结了冰,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眸注视着朱棠,朱棠感觉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自己,将自己牢牢钉在地上。 膝盖好麻,快要失去知觉了。 朱棠硬着头皮道:“无论季宗主做什么,我都会选择相信季宗主。” 季竹尘语塞,这一脸虔诚是闹哪样,并且自己也没做什么需要别人保密的事情吧?沉吟了一下,道:“我那日确实在无惧峰上,有人想要窃取赤蝎王珠,我与他打斗,却被他逃了。” 话锋一转,道:“莫非你觉得无惧峰放火之人是我?” 朱棠赶紧道:“弟子岂敢!” 季竹尘哼了一声,道:“你连我的书房都敢闯,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棠瑟缩着,道:“不敢,不敢闯季宗主的卧房。” 季竹尘紧接着道:“若是半魂药芝在我枕边呢?” 朱棠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季竹尘绝对是在耍她吧?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窘况,煌珠爱谁炼谁炼,自己绝对不会来这一趟。 “我早就知道蓬莱府不止有一股势力盯着这些东西,却没想到你也参与其中。”季竹尘看着朱棠,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季宗主,我知道错了”朱棠老老实实认错,眼睛眨巴眨巴,很是无辜的样子。 “罢了,你起来吧,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季竹尘摆了摆手,示意朱棠可以走了,然而过了一会却看到朱棠还跪在原地,不由得很是奇怪。 “季宗主我腿麻了”朱棠一脸沮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怨女萝森妖草吃人 季竹尘站在朱棠面前,注视着这个纤弱的少女,他很少这样认真仔细地去看一个人。 那女孩子耳尖上泛着一点红,也许是窘迫,也许是害羞。季竹尘叹了一口气,将那女孩子打横抱起。 朱棠还来不及反应,惊呼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映入眼帘的便是季竹尘那张俊秀绝伦的脸,剑眉入鬓,薄唇紧抿,找不出一点瑕疵,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做梦。 能这样近距离看一眼季竹尘,别说腿麻,就是现在让她把腿砍了都值了。 然而季竹尘将朱棠抱起后,便又将她放下,轻轻扶着她的后背,让她保持着双脚站立不至于跌倒的姿势,温声道:“还能走吗?” 朱棠眨眨眼:“能吧?” 季竹尘:“那就走吧。” 朱棠:“啊?哦,好的。” 脚麻得厉害,像是千万条蚂蚁在腿上搬家,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朱棠龇牙咧嘴地走了几步,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季宗主,你有喜欢的人吗?” 季竹尘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棠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答复,两抹红云漫上脸颊,像是喝醉了一般,一边踮着脚走路,一边晕晕乎乎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喜欢季宗主,愿年年为你种下满山花海,岁岁为你扫净庭前落雪,是愿为你披荆斩棘,以骸骨垒你前行之路的那种喜欢,季宗主会厌恶我吗?” 季竹尘沉默了,像他这样的人,天人风姿,俊雅不凡,自然是不乏女子爱慕的,也有心怀不轨的女弟子爬过他的床,当即被他赶出了蓬莱,从前他是无比厌恶这种事的,修行就该清心寡欲,否则对己身无益,又给对方添麻烦,自然是避之不及。 可是时间长了,细细想来,喜欢他的人只不过是喜欢他罢了,似乎也没什么大错,仔细规劝也就是了,思来想去,也就慢慢变得宽容很多。“我没有爱过别人,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你的喜欢,不过,谢谢你。” 朱棠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坏了脑子,整张脸羞得通红,也顾不得脚麻,飞一般逃离了疏风苑,季竹尘那句“谢谢你”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在她的脑子里反复回荡,朱棠忍不住拍了拍脸,将上翘的嘴角拉了下来,懊恼道:“分明是被拒绝了,可是怎么还是这么高兴啊!” 之后的几天,讲武堂因为闫衡教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有传言说他失踪了,不过这也确实是事实,年假之后就没有人看见过他了。 还有人说他是魔族派来的奸细,这种说法让伯梅槿有些难堪,伯梅槿虽然交友广泛,四海之内皆有故交,但是闫衡这个人与他是少年结识,几百年的交情了,他自信不会看错人。伯梅槿已经确认过,那封辞呈是闫衡亲手所书,只见辞呈不见其人,难免会怀疑闫衡是不是已遭不测。 仲兰茵特地去蜃语楼查看过,闫衡的魂玉完好无损,说明他还活着,那么他去哪了呢? 朱棠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后山的怨女萝森找找线索,朱棠的直觉一向敏锐,她总觉得这背后定然隐藏着什么。 “出事了。”蒋笛靠近朱棠,忽然低声说道,朱棠来不及询问蒋笛为何今日没去蜃语楼,便感觉到讲武堂原本吵闹的气氛安静了下来,蒋笛快速地在朱棠鬓边耳语一句,声音很轻,但是朱棠还是听清了。 “老六死了。” 老六,不就是那个怂恿了秋昭去闯无惧峰的门生吗?他虽然被逐了出去,却也不至于就寻了短见吧! 事实上,不止是老六,那天离了蓬莱的门生,除了方媛,都死了,死因是他杀,据说死状凄惨,尸体丢在荒山野岭里,过了好些天才被人发现,被野兽啃得骨头都不全了,方媛在回家路途中也受到了伏击,好在有江湖门派势力保护没什么事,后来听说与自己一起离开的同伴尽数惨死,还是吓得大病一场。 出了这样的事情,对蓬莱府的名声自然是影响很大,门派中犯禁的门生,被驱逐之后都悄无声息地死了,实在是太像杀人灭口了,外界纷纷扬扬的谣言都是针对此事,还有人特地传信来询问此事,自己门派中还有一堆谜团没有调查清楚,还要应付外面的谣言维护门派声誉,伯梅槿头都大了。 秋昭握着扫把的手指节发白,后背不住地冒冷汗,如果她没有自降身价留在蓬莱当杂役,那么是不是暴尸荒野的也要多她一个了? 蓬莱府自己人自然是不相信门派会做出这样薄情寡义的事情,于是有人怀疑无惧峰上有赤蝎王的诅咒,那些门生惹怒了山神,即使离开了蓬莱府,也难逃厄运,还有人来好意提醒上过山的朱棠与秋昭近日来一定要心谨慎,切莫被诅咒害了性命。 什么诅咒,真是一派胡言,朱棠下定了决心:“我要进后山。” 蒋笛扯住她的胳膊,狠狠向后一拉,在山路上吼起来:“你是不是疯了?长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事情有多乱,恨不得撇清关系,怎么你就非要往上冲?” 好在地方偏僻左右无人,朱棠平静地看着蒋笛:“无敌,如果我说,下一个破戒血屠就要出现了,你会信吗?你还会阻止我吗?” 蒋笛一脸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你是说那些被杀的门生可是天下人那么多,怎么区分谁身上有魔血?” 朱棠道:“想要分清自然是有办法,若是分不清,那便分不清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无非是沧山岭的一贯做法——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无辜众生即将成为天魔的替死鬼,天魔若是还有良心,就应该出现,来阻止这场人间浩劫。 “我也跟你一起去吧!”蒋笛看着朱棠的背影,忽然咬咬牙,追了上去。 怨女萝森并不是一处森林,跟痴男怨女也没什么关系,只是那里生长的妖草到了晚上会发出女子哭泣一样的声音,能迷惑人的神智,而且极难对付,时间长了还会寄生在人的皮肤上,为了防止有弟子误闯,那一片区域便被划分成了禁地。 即便是光天化日,蒋笛看着那一地白花花的妖草,还是有些胆战心惊,那草叶盘根错节,匍匐在地上,缓慢地扭动着,像是一条接着一条的蛇,蒋笛甚至能脑补出来它们吐着信子的样子。 朱棠拍了拍蒋笛的肩膀:“我们只能御剑飞过去了。” 这一片妖草绵延百里,整个山谷都是,就算是御剑巡查,也要耗费不少时间,还不敢离得太近,朱棠观察到,这些妖草是以圆形分布的,有一个中心,然后向外扩散。 两人低空御剑飞到怨女萝森的中心处时,蒋笛忽然道:“棠棠,你看那是什么?” 妖草掩映中,依稀可见一条红色的穗子,用朱砂染过的颜色在惨白的妖草中格外显眼,还有一半似乎连着什么东西埋在了妖草中。 蒋笛控制着飞剑,稍微往下了些,看清了那东西的半边轮廓,道:“那似乎是一块通行玉令。” 通行玉令,那是只有弟子级别及以上才能用的东西,这地方果然有人来过。 “我要捡起来看看。”蒋笛压低剑身,拉近自己与怨女萝森妖草的距离,她动作很谨慎,提防着妖草的蠕动。 “无敌!心!”朱棠看到一束颤颤巍巍的妖草蜷曲起来,突然蓄力,攀上了蒋笛的剑尾,那恰好是蒋笛的视线盲区,蒋笛并没有发现,朱棠瞳孔一缩,惊呼道,飞快俯冲下去想要将蒋笛拉上来。 蒋笛只觉得剑身一沉,心道不好,手指还没有碰到那块通行玉令,便想要赶紧脱身,然而已经晚了,又有两股妖草缠上了她的大腿,伸出的手被朱棠牢牢抓住,蒋笛借着朱棠的力想要试着挣脱,却见妖草越来越多,它们已经将绕泉剑包裹成了一个茧,自己的半个身体也被禁锢住不能动了。 蒋笛失声喊道:“快放手!你会被我拉下来的!” 朱棠咬咬牙:“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放手!” 两方僵持着,被妖草爬过的地方隐隐有些麻木,灵力运转也不通畅了,这些妖草是有毒的。一缕纤细的妖草顺着蒋笛的手腕爬到了朱棠的手上,然后瞬间膨胀,铺天盖地的白色草叶旋转着卷曲着,像是一个笑得很扭曲的人脸,将二人吞噬进一片白色的噩梦中。 耳畔的声音嘈杂而混乱,像是风暴中的海浪,在脑海里荡起双桨,又时而空灵得像是隔了一堵水墙。 “不过,谢谢你。” “老六死了。” “慕同门,我听说那是被夺了王珠的蝎王复仇来啦!你也上了山,虽然不是为了夺宝物去的,但是还是请务必心些吧!” “你是不是疯了?去后山找死吗!” 声音交织在一起忽远忽近,以至于让朱棠觉得是不是慕尚的脑子里进了水,才会这样仿佛晃一晃都能听到声响。 不仅能晃出声响,甚至都流出来了呢,朱棠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意识受怨女萝森毒素的影响并不十分清明,摸了一把脸,手上湿哒哒的。这可怎么办,年轻人脑子有水就算了,还漏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祈景剑躺在一边,金光一现,自动飞回了朱棠的手里,朱棠站起身来,剑意冲上灵台,瞬间将残存的妖草毒素驱散了,意识恢复了清明。 朱棠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里像是一个天然的岩洞,一条暗河缓缓流过,还漂着不少枯萎的怨女萝叶子,此处应该是怨女萝森的下面了,那些妖草缠住了朱棠与蒋笛,并没有像传言那样吞噬,而是将她们拉了进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没有帮助便是亏欠 没想到怨女萝森下面的地方竟然是空心的,朱棠提着祈景剑走了几步,看到了坐在河边傻乎乎数手指的蒋笛,蒋笛嘴里念念有词:“不行啊褚三叔,你这包子馅不对,不好吃,真的不好吃,我还能骗你啊,你自己吃吃看” 褚三叔总是认为自己做的就是天下第一美食,蒋笛就算把包子塞在褚三叔嘴里,褚三叔也不会承认自己做的东西有一点不对劲的。朱棠看蒋笛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又怕毒素伤了脑子,忙走过去,按住蒋笛的肩膀,蒋笛还在挣扎:“褚三叔你怎么回事啊!我就说你包子难吃,你怎么还让人来抓我!” 朱棠并拢双指,抵在蒋笛太阳穴上,默念清心诀,蒋笛渐渐安静下来,缓缓转过头,道:“棠棠!” 然后有看了一眼四周,那条暗河潺潺流动,也不知道流往何方。 “我们这是到了怨女萝森的下面?没想到这地底下别有洞天,传言倒成了最好的掩饰。”蒋笛感叹道。传说怨女萝森会吃人,所以不会有人来这里,在这里做什么事情也不会被人发现,那片白花花的妖草,只是通往这里的一扇“门”而已。 两人顺着暗河,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像是个男子,披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兜帽披风,背对着二人,一动不动像是个雕像一般。 “你是何人?”朱棠警惕地问道。 听到有人说话,那人身体一震,像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缓缓转过身,兜帽下一双眼睛眼神阴鸷,有些可怕。 “你是,闫教习?”蒋笛将信将疑,这个容貌确实是闫衡,但是这个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不像是平日里古板又博学的闫教习会露出来的,闫教习虽然有时候肚鸡肠,却绝不是个阴狠的人。此地散落着几个炼丹炉和灵石,还有一个简陋的蒲团,难以想象闫衡失踪的时候都是在这里面度日。 “闫教习,你在这里做什么?”朱棠问道。 “你们都找到了这里,还明知故问什么?”闫衡道:“没想到你们竟然有这样的胆量,追查到这里,也算是令人钦佩。” “只因为老六他们有可能看见你在无惧峰上杀赤珠蝎取珠,你便将他们都杀了,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朱棠道。 “你明知道不是这个原因。”闫衡的掌心浮现出一颗银色的珠子,珠子的内部,有一团光在跳动着。朱棠没见过煌珠,却直觉闫衡手中的这颗一定就是能够照出魔血印记的煌珠。 枫琅曾经说过,炼制煌珠需要八十一天,闫衡设计拿到赤蝎王珠也不过七天而已,还有他是怎么拿到的半魂药芝?就算东西他都有办法拿到,用七天时间炼制出煌珠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以身殉道,万世皆感我功德。”闫衡长长舒出一口气,神情专注而迷醉,像是朝圣一般,举起手中的煌珠,银色的光辉如同月光,照在闫衡身上,闫衡的身体被煌珠之光所笼罩,显得纯净透彻,这也说明,闫衡并不是身怀魔血之人。 “你怎么拿到的半魂药芝?”朱棠厉声问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季竹尘手中那半瓶,不可能还有别的半魂药芝了,难道说闫衡竟然有手段骗过季竹尘将他那里的半魂药芝掉包? “你以为季宗主就不想炼制煌珠吗?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闫衡嘴角微翘:“你看,他是多么虚伪的一个人啊!” 以闫衡的实力,是不可能在蓬莱府最强战力季竹尘的手下逃脱的,但是此时这已经不是值得深究的事情,闫衡炼出了煌珠,他杀了那些离开蓬莱的门生。 “闫教习,您执教讲武堂多年,道理不需要我们这些辈来讲,就算是修行门派的人,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的。”朱棠沉声道。 “他们是该死的,十几人中只有一人是干净的,说明这个世界已经很污浊了,即将无可救药了。杀了他们就是一种净化,肮脏的血不配存在于世间。”闫衡将煌珠照在朱棠与蒋笛身上,眯起眼道:“慕同门,蒋同门,真是恭喜你们,你们也是干净的,不过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也要死了。” “放屁。”蒋笛不屑一顾:“照你这么说,杀了大多数人,只剩下少数人的狂欢?就因为那些人身怀魔血?你以为你是谁,破戒血屠吗?劳烦您老人家用脑子想想,破戒血屠犯下了大错已经被清理门户了,别总摆出那一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样子,最后感动了自己。” 闫衡也不生气,道:“何为对,何又为错呢?今日的错转眼又成了明日的对,人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闫教习,天魔已经陨落三千年,魔血也不过是一种印记,这三千年来身怀魔血之人照样婚丧嫁娶度过一生,有人沿街乞讨有人出将入相,甚至可入仙门修行,和没有魔血的人没有半点不同,又为何非要找出来斩尽杀绝?”朱棠不解地问道。 “前阵子妖魔祸乱,搞出来瘟疫,普通人感染了黑疫不知死了多少,反而是有魔血的人逃过一劫,魔血不光没有危害,反而可以让普通人对魔物的抵抗力高于旁人,要我说,魔血真是个好东西!”蒋笛大声道。 听到“魔血是个好东西”这句话的闫衡终于绷不住了,神情变得狰狞万分,咬牙切齿地道:“住口!住口!魔血是肮脏的,是罪恶的,是污浊的!是天魔对于人间的诅咒!只会给人带来灾祸!” 蒋笛抱起肩膀,道:“哦?那你倒是说说天魔血到底带来什么灾祸了?” 这样的态度让闫衡很是恼怒,深呼吸一口气道:“身怀魔血之人怎么可能与正常人无异,他们心志不坚,易被有心之人蛊惑,心术不正,迟早成为祸害,他们已经被污染了,所以该死。” 这话好有道理,让人听了就想反驳,污染了三千年,现在才看出来祸端?要是魔血真的有大危害,那早就造成恐慌了,破戒血屠应该被供起来派三十个厮每日伺候,隔三差五拉出来给仙门百家作模范演讲,大红绸花挂胸前,而不是为平众怒清理门户。 “有人心术不正,有人心志不坚,这和魔血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天魔,也照样有人偷奸耍滑无恶不作啊!”朱棠反驳道。 “那不一样!”闫衡吼道。 “有什么不一样!”朱棠寸步不让。 “如果没有天魔,我根本不用做这些!”闫衡像是忽然被抽去了力气,向后退了几步,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地上的炼丹炉也被他碰翻,暗红色的液体从炼丹炉中烫了出来,燃起了红色的火焰。 “照你这么说,你杀人还是天魔的错了?”朱棠讥讽道。 蒋笛看见那红色液体起火,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喃喃道:“天哪!他竟然是炼器师,那是血炎术!” 蓬莱府的炼器一脉衰微,已经有千年没有出过一个正经的炼器师了,蒋笛飞快地解释道:“血炎术是炼器一门的禁术,据说是以血为引燃烧修行之人的精元炼器,可以加快冶炼速度!” 那炼丹炉里的血流到最后,又从里面滚出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面目已经难以分辨了,只能从头上的发饰辨认出这是个依附于蓬莱府的门派的修士。 朱棠瞪大了眼睛:“你居然为了炼器去杀人?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血?” 闫衡露出一个嗤之以鼻的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血炎术是禁术?” “他们又没有亏欠过你,你要炼煌珠清魔血便去炼,为什么要牵连别的人?”蒋笛道,原本她还觉得那珠子莹润可爱,如今再看只觉得那珠子上都是累累的人命,而那颗珠子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更准确杀戮的。 “他们怎么没有亏欠我?我在危难时他们没有帮助我就是亏欠我!” 闫衡的脸上重新出现了那种迷醉的神情,在这幽暗的地下岩洞中显得深邃而诡异:“当年我和妹妹一同出生,引起了恐慌,据说龙凤胎兄妹会成为天魔的宿主,是不祥的,父母怕我们被人烧死,让我们从姐弟相称,后来十一岁那年,父亲的好友来谈娃娃亲的事,媒人喝多了酒说漏了嘴,我被退婚,我的姐姐,也就是妹妹一夜之间消失了。” 在一些偏远的地方,确实会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习俗,甚至现在还有人认为双生子就是不祥的,要说枫琅太子和枫琊帝姬虽是兄妹,却也不是一母同胞,不知为何愚昧的人却给了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双生子那么大的偏见。 “我找了妹妹很久很久,后来清明的时候,看到母亲走了很远的山路,去给她上坟,村里人要杀了我们,是我父母苦苦哀求,才保下来我的一条命。”闫衡道:“我不该恨天魔吗?” 朱棠心想,谁杀了你妹妹你找谁报仇不就得了,是不是隔壁二花哭闹着不吃饭也能怪到天魔头上? “闫教习,不管怎么样,你已经铸下大错,跟我们回去见掌门吧,有话可以跟掌门好好说。”朱棠顾着情面,最后规劝了一句。 闫衡仰天大笑,手中骤然出现一柄长剑,道:“我可以去见掌门,只不过你们需要跟阎罗王好好谈谈了!” 有魔血的人还没闹出什么大乱子,这位没有魔血的人反而先入了魔,,蒋笛将绕泉剑注满灵力,凑近朱棠道:“他怕是杀红眼了,怎么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内忧未解外患又来 祈景剑发出似乎是兴奋的鸣动,朱棠却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的战意,枫琅给她的天魔之力用一点少一点,不可再生,她并不想用在这种无关轻重的事上,况且天魔之力能隐藏得越久越好,提前暴露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 摸了摸口袋里的求救信号,朱棠道:“要打也要去上面打,我们把地面炸开!” 闫衡显然不想给她们这个机会,他冷笑着后退,不知哪里来的风将他的披风吹开,像是一只诡异的黑色大鸟一般,怨女萝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迅速生长,膨胀,将朱棠与蒋笛团团围住。 闫衡的衣摆中竟然也生出了粗壮的怨女萝,与从不知什么地方涌过来的怨女萝生长到了一起,像一个很大的支架,将闫衡高高托了起来,并且有了怨女萝的帮助,闫衡的行动变得十分迅速,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堆白花花的妖草中长出来一个人一样。 “这真是,太诡异了。”蒋笛表情极度扭曲,简短地发表了看法,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剑斩断了攻击向两人的怨女萝。 那妖草的藤蔓被砍断之后仿佛能够感受到疼痛,嘶嘶地尖叫起来,然后又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 妖草有毒,那么只要不让它们接触到皮肤就好了,朱棠右手持剑,左手捏了个风盾的决,阻挡砍断妖草时会有汁液落到身体上。 “他已经完全被妖化了,也不知道是他收服了这些草,还是这些草吞噬了他。”朱棠低声道:“有点难缠。” 朱棠与蒋笛的剑风都是偏凌厉迅捷的,两人一拍即合,斩杀妖草的间隙,在同一处岩壁上不断斩下剑痕,剑光与岩壁碰撞出火星,很快那本来就不怎么坚固的岩壁就造成了塌方,日光照了进来。 朱棠与蒋笛御剑飞出了那地下岩洞,闫衡紧随其后,朱棠回身一剑,与闫衡两剑相抵,互不相让。 “我来助你!”蒋笛大喝一声,取出一张引雷符,以剑气激荡,一道剑光直直向闫衡劈去,闫衡收剑闪避,然而身上的披风一甩,动作幅度太大,将头上兜帽抖落下来。 朱棠与蒋笛齐齐惊呼出声,朱棠惊讶之余,还不忘抬手放了个求救信号。 兜帽下的那张脸并无什么异常,可怕的是他的头。闫衡的整个脑袋就像是个剥了壳的鸡蛋,一根头发都没有了,加上黑色披风的衬托,显得整个人很白很白,阴森恐怖,毫无血色,与那白花花的妖草几乎融为一体,就像是妖草开花了一般。 若是一个光头也能让两个好歹见过些世面的姑娘如此惊讶,那显然不可能,这两个姑娘也没有半分歧视光头的意思,实在是闫衡的脑袋太让人匪夷所思了,闫衡转身的刹那,朱棠看清闫衡的后脑勺上居然还有一张人脸。 是长了个吃头发的怪物吗?朱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东西可千万不要传染才好。 那长在后脑勺上的人脸很清晰,五官俱全,是个孩的样貌,紧闭着双眼,嘴巴微微张着,时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呵呵”声,让人分不清面前这个人的正面与反面,明明是正对着二人,却有了一种背对着二人的错觉。 “那是我妹妹。”闫衡的语气恢复了一丝柔情,转而又厉声道:“我要杀了你们。” 蒋笛惊慌:“这是什么妖法!” 朱棠也解释不出什么所以然,明显闫衡是想让同胞姐妹复活,所以让不知道什么东西寄生在他的头上,共用一个身体,那个是不是他的姐妹还真不好说,若是复生已死之人那么容易,当初天魔就不会付出那么大代价来弄出永生之地,也不会直到自己身陨也没有愿望成真了。 闫衡微微侧身,朱棠瞳孔骤然缩紧,她看到闫衡脑后的那个人脸忽然张开了嘴,像是喊出了无声的“啊”,然后一条臂粗细的白色藤蔓被吐了出来,直直冲向朱棠。 这场景真是太恶心了,简直就像是将脑子都吐出来一样,朱棠提着剑斜斜向后飞出,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然后足尖踏在袭过身侧的藤蔓上,借力一点,向上躲开。 那人脸并没有将怨女萝收回去,事实上就算那人脸将藤蔓都吞回去,情况也不会好上多少,只会更加诡异,一条长长的藤蔓漂浮在闫衡身后,好歹看起来像是有头发了。 “闫衡!那不是你妹妹,那是怨女萝!你被寄生了!”朱棠大声道,可是此时的闫衡什么都听不进去,操纵着怨女萝继续攻击朱棠与蒋笛。 就在此时,数道火焰从天而降,如同九天劫火落下凡尘,将那一地翻涌扭曲的嚣张怨女萝烧成了一片火海,星星点点漂浮着,朱棠与蒋笛御剑凌于空中,对赶来相助的二人道:“东业兄,华楼兄,多谢相救!” 郁华楼早就飞了下去和闫衡打了起来,将怨女萝捏在手里打了不下八十个结,套索一样飞了出去,套住了闫衡的脖子,玩得不亦乐乎,原本妖化的闫衡和怨女萝那样嚣张,碰上了郁华楼,竟然全无还手之力。 东业淡淡道:“不谢,只是此乃禁地,你们为何在此?” 朱棠抱拳道:“东业道兄,我无意间看见有人闯进后山,所以才疑心追了过来。蜃语楼失窃,雪心珊瑚失窃,还有无惧峰事件都是闫教习一人所为,他已经被怨女萝妖化!” 东业点点头,对郁华楼道:“华楼!别把人玩死了,抓活的,去见师父。” “好嘞——”郁华楼遥遥应了一声,朱棠回过身一看,只见怨女萝森大半的怨女萝都已经被郁华楼连根拔起,在半空中团成了一个巨大的草球,边缘露出来一颗光头,还在惨叫。 不愧是拥有凝碧之瞳的天才,蒋笛叹为观止,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 临雾台上,伯梅槿的脸色似乎就没有变好过,一张脸阴沉得像是锅底,一屋子人都憋着情绪,一口大气也不敢出,朱棠与蒋笛已经挨过一顿骂,私闯禁地触犯门规,按理来说是要受罚的,二人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番,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再加上找到闫衡有功,所以功过相抵,暂不处罚。 到了闫衡这边,就比较难办了,良久,伯梅槿的手才从座椅扶手上移开,留下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深刻指痕,摩挲着佩剑,道:“好,很好,衡兄,你可有要辩解的?” 闫衡身上的怨女萝已经尽数被郁华楼烧了,此时衣衫褴褛,后脑勺上的人脸已经开始有枯萎之象,如同一堆干枯的肉瘤挤在一起,有些可怕,闫衡周身缠绕着符链,让他修为受制,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堂下,闷闷道:“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全都认。” 伯梅槿沉声道:“是谁指使你的?” 闫衡道:“笑话,我何须人指使?” 一旁东业将那枚煌珠用托盘呈上,伯梅槿忽然暴怒,将那托盘掀翻,一个箭步冲到闫衡面前,赤阙剑指闫衡的咽喉,痛心疾首道:“衡兄,我知你厌恶魔族,可是你为了这东西残害人命,与妖魔何异?衡兄,你糊涂啊!” 炼器方面的天才本就难得,只是空有天赋却误入歧途,这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那枚煌珠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滚到了朱棠的脚下,朱棠不动声色轻轻一踢然后退到了人群中,看着煌珠滚到了季竹尘的脚下。 闫衡跪于堂下,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神情,还时不时说一些惊世骇俗之语,无非是关于魔血低贱,必为人间带来大祸之类,伯梅槿不住地按着太阳穴,怎么也想不通多年好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忽然听到主峰上钟声大作,响声惊彻层云,震耳欲聋,外面弟子来报,魔君离尽忘率领魔族大举入侵,已经打到了海天结界了。 不早不晚,魔族怎么挑了这么个时候入侵? 伯梅槿怒火中烧,一脚踹在闫衡肩膀上,将他踹倒在地,然后吩咐两个弟子将他拖下去关押起来,然后沉声发号施令,道:“三宗弟子,随我迎战!” 朱棠如坐针毡,依她看来,魔族并非因为闫衡而来,闫衡虽然做事偏激了些,却并不像是得了魔族授意,闫衡也未必屑于接受魔族的帮助,如果有魔族帮他,他不至于在郁华楼手下败得那样惨。可是离尽忘在魔界呆的好好的,干嘛跑来攻打仙门?八成又是受了修斓的挑拨欺骗,修斓这人干啥啥不行,蛊惑人心的本事还真是没得说。 一瞬间朱棠竟然有些同情起了离尽忘,一代叱咤风云的魔界霸主,变成了受人蒙骗的心酸可怜,可是很快,朱棠便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愉快的蓬莱生活就要结束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魔族入侵桑海一战 魔族劫掠无依无靠的门派原本就是常事,之前依附于蓬莱府的门派知惘阁的弟子无故失踪,阁主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被魔族所害,那阁主不堪困扰,带了一队弟子直奔不悔世和谈,说是和谈,实则要人,态度自然没有多好,离尽忘也不是什么善茬,两边直接就谈崩了。 离尽忘一生气,认定了对方是来挑衅的,直接将人扣下了,带了浩浩荡荡的魔军直奔蓬莱府来讨说法。 伯梅槿自从当了掌门,就没遇上什么舒心的事情,这下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魔君打上门来,能说什么?谴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况且魔族这次真是被冤枉的,归根结底,细查起来知惘阁失踪的弟子死在了蓬莱府,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把闫衡交出去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搞不好知惘阁知道了真相会跟蓬莱府反目成仇。 知惘阁的阁主与其门下几个弟子被锁链捆在一起,极其狼狈,花白的胡子上沾了模糊不清的血迹,看起来奄奄一息,离尽忘站在云端之上,神态极其不可一世,牵着锁链的另一端,将他们扔下了海。 苏洺带着几个师弟,赶紧划了船前去营救在水中扑腾的知惘阁阁主和其弟子,可怜那老阁主一把年纪,脾气火爆,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伯梅槿御剑飞于空中,双臂一挥,袖中灵光一现,出现了一柄通体漆黑的七弦琴,伯梅槿乃是琴剑双修,在音律上的造诣更高于剑术,可以一琴对千军万马,此琴“伯牙”一出,众人便知伯梅槿是认真的,已经进入备战状态了。 “魔君兴师动众而来,又如此羞辱知惘阁,是不是太不把我蓬莱府放在眼里了?”伯梅槿道。 “贵派纵容附属门派来我不悔世闹事,又何曾将我魔族放在眼里?”离尽忘那一双白瞳看起来有些可怖,一身银白铠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得诡异,朱棠直觉站在这里的离尽忘并不是真身,如此一对比,反而在听潮城遇见的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更像是离尽忘的真身,不过这也只是她的感觉而已,并无证据。 “慕姑娘,这里危险,赶快回去!”绛鸿生看到朱棠也在准备迎战的三宗弟子队伍中,大惊失色,连忙劝她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 “是啊尚尚,掌门并没有要求门生迎战,对面那个可是魔君啊!”蒋笛的语气中有些担忧,她是知道朱棠身上有伤的。 “蒋同门!你怎么也在!”绛鸿生差点从剑上摔下去:“咱们门派还没有到蜃语楼弟子也要参战的地步吧!” 蒋笛满不在乎:“蜃语楼怎么了?我可是立志文武全才,成为蜃语楼最能打的人!” 确实蜃语楼的弟子没有几个是擅长武力的,也从没有听说哪个蜃语楼弟子逞强斗狠,无论男女都是一副博闻强识和蔼可亲的样子,蒋笛可算是一枝独秀了。 “下次比武大会我打败玄禾给你们看看!”蒋笛昂起脸,明显有些飘了。 “好!蒋师妹你这话我可听见了,一会我就告诉玄禾师兄!”东业的脚下踩着一柄玉质判官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站在笔尾,李梵趴在笔尖处抱住笔身,脚死死勾住生怕自己掉下去,手还扯着两撮笔尖的毛不放,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这,你怎么把他也带上来了?”绛鸿生愣了一下,有些好笑地道:“李梵他恐高,你这是要活活吓死他。” 东业只是随便拎了个师弟一起检查海天结界,忘了李梵还有这么个毛病,看李梵揪着毛笔的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些心痛自己的法器,再扯下去毛笔就要变秃笔了,道:“罢了罢了,我送他下去。”然后离开了。 朱棠目瞪口呆:“原来李梵不会御剑是真的。” 周围的魔气瞬间变得浓厚起来,出现了数不尽的空间裂缝,下等魔物源源不断地从裂缝中爬出来,离尽忘微微眯眼,唇角微翘:“开战吧。” 蒋笛与朱棠背后相抵,与魔物撕打起来,对付这些东西剑招足够,并不用费什么力气,抬眼一看,伯梅槿那边已经与一个魔族男子打斗起来,离尽忘并没有出手,而是在一边观战。 伯梅槿一出手,朱棠便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修了琴技的剑修”,而是“擅长剑法的琴修”,一个平日里板着脸的暴脾气掌门,与飘逸二字完全不沾边,居然会修琴技,真是有一种反差的可爱,让人觉得他弹得绝不是高山流水,而是战场的金戈铁马。伯梅槿抬手挥弦,铮铮有风雷之声,直惊得天地变色,数道银光如同利剑,竟是以琴音携了剑气。 “好厉害!”朱棠喃喃道。 “是厉害。”蒋笛附和着,语气却有些沮丧。 “无敌,你可认得与掌门打斗的那人是谁?”朱棠来不及思考蒋笛为何沮丧,问了一句。那魔族男子身形矮,武器是一柄长刀,身法非常迅速,刀风却非常霸道。 “连他你们都不认识!孤陋寡闻!他是魔君的左膀右臂,独桑。”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朱棠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秋昭来干什么? 秋昭穿着粗布的杂役衣服,头发上还有打扫屋子时挂上的蜘蛛,有些邋遢,手中翠袖剑灵光流转,看起来这段时间修炼也没落下,只是就算她没有被贬为杂役,蓬莱府这么多人也不需要她出战吧? “你能来凭什么我就不能来。”秋昭哼了一声:“风头都让你一人占了!” 这姑娘什么事都扯上出风头,朱棠懒得和她计较,一边对抗下等魔物,一边看独桑与伯梅槿的一战,听说独桑与伯梅槿在一百年前有一战未完,今日也算是继续未完的战斗。 伯梅虽然用琴,却是阳刚的路子,独桑海的刀风也极尽狂野,二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风,打斗的二人处于暴风中心,周围的人被那狂风卷起的海水浇了一头一脸,看不清内部情况。 另一边离尽忘悠哉悠哉,在云层中喝茶,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就像是在看好戏,周围魔气缭绕,看不真切。 朱棠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自信不会看错,那离尽忘身后的魔气中盘踞着一团庞然大物,黑色的鳞片,暗金色的瞳孔,又鳞无角,十分像魔蛟玄霜。 若是看错也就算了,若是没看错,魔蛟玄霜曾是天魔的坐骑,而离尽忘是反对天魔复活的,这二人应当是对立的才是,离尽忘有何德何能,能把魔蛟玄霜收归麾下?想到这里,朱棠不禁在心中又冷笑着嘲讽了修斓一遍,看起来人模狗样挺拽个魔,连一条还没化龙的蛟都看不住。 魔蛟玄霜在茫茫人海中与朱棠的目光对视,然后俯身在离尽忘的耳边说了什么,离尽忘的身体忽然坐直,身后魔影暴涨数丈,银白色的铠甲忽然变成了银灰色,似乎被周身的魔气给浸染上了颜色。 “怎么回事,离尽忘还会褪色的吗?”蒋笛嘟囔道。 朱棠皱起眉头,离尽忘这一闭眼一睁眼的动作看似细微,神情也没有多大变化,可是整体带给人的不舒服感又增强了,方才观战的还是魔影,在玄霜附耳说了什么之后,这位魔君就已经是本体了。 离尽忘站起身,昂起头呼吸了一下蓬莱府上空的气息,活动了一下肩颈,一身铠甲如同乌云一般的颜色,每走一步就浓重一分,这位魔君大人一步一步从云端上走了下来,踏着虚空与战意,脸上的神情莫名让人恐惧。 伯梅槿那边,龙卷风内的战况十分激烈,哗啦一声卷上天的海水全都落了下来,与海水同时落下的还有一个黑色人影。 伯梅槿虽然仍然稳稳站在半空,可是他的状态并不是很好,黑气弥漫上脸庞,一只手抚上胸口,显然是将涌到喉咙的一口血艰难压了下去。 独桑在空中调整下落的动作,他那一柄长刀被震成了碎片,已经先他一步落了水,明显胜负已分,魔蛟玄霜从离尽忘身边腾起,原本想去相助独桑,减缓他下坠的冲力,但是独桑和玄霜似乎平日里关系就不太友善,独桑皱了下眉头推开玄霜,一掌拍向海面,瞬间海面上结起了千尺寒冰,白茫茫一大片蔓延开来,独桑以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稳稳落在冰面上。 卡啦一声,冰面裂出蛛一样的裂纹,下陷了几寸,独桑的身体摇摇晃晃脸色十分难看,那一声卡啦也不知道是冰面碎裂还是膝盖碎裂。原本下面是海水,就算落下去,只要识水性便不会淹死,大不了成为一只落汤鸡被人湿淋淋地捞上来,此时被独桑以寒气冻住,掉下去只怕会摔的满头大包,还不如落水呢。玄霜在空中翻腾着身体,颇有些幸灾乐祸,又觉得自己被推了一下有些委屈,又回到离尽忘身后去了。 之前离尽忘将知惘阁的门主和弟子都扔下了水,打斗中也有人落水,李梵回到陆地上,索性划了船,和药庐的段老先生一起从水中捞人医治,独桑用寒气冻住水面,李梵躲避不及,那艘船自然也被冻住了,被冰块夹住寸步难行。 李梵对这样的情况一点都不惊慌,跳下来,用桨好不容易将冰缝撬开,在船舱里捣鼓了一会,一阵齿轮运转的声音,船居然“长”出了八条木腿,将船身撑了起来,像个蹩脚的螃蟹一样“哒哒哒”地在冰面上跑开了。 这八条腿似乎是由废料拼成,长短不齐跑起来很不平稳,船上的人被晃得七荤八素,不过他们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会长脚的船,伸长了脖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蒋笛惊得差点从剑上掉下去,脱口而出:“这什么玩意儿?!” 这什么玩意,朱棠也回答不上来,此时叔菊翁正盘腿端坐在他那柄折扇上,目光注视着李梵,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对徒弟造出来的这艘不伦不类的船很是满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忘月斩寒冰如铁 作为魔界的君主,离尽忘这百年间,比起历代君主来说,可以算得性格温和且默默无名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魔君大多性格暴烈且古怪,他的低调总让人觉得他在韬光养晦,然后不声不响做点什么大事,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确实不是什么性格温和的人。 魔蛟玄霜顺从地盘踞在离尽忘的肩膀上,全然没有了从前相见的那种张狂,霎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离尽忘的魔气汹涌,他伸手从魔气的裂缝中取出了了他的武器,离尽忘的武器形似弯月长刀,名为忘月斩,据说被忘月斩的锋刃所伤,伤口不会轻易愈合。 魔君本体现身,并且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离尽忘俯视着混战中的魔和蓬莱府众人,神情专注,他那双白瞳并没有焦点,却无端让人觉得他的目光炽烈。 剑宗的弟子们带领其余弟子已经结成了剑阵对抗众魔,两边势均力敌,但好歹不落下风。离尽忘似乎是另有目的,这样朱棠很是忧心,不知为何季竹尘一直迟迟不出现,难道是闫衡那边又有变故? “无敌,我总觉得离尽忘在看我。”朱棠压低了声音,心中有些不安。 “呸!你少自恋了!你是不是还觉得离尽忘爱上你了?”蒋笛还没回答,就听秋昭嚷嚷起来,秋昭离得太近,将朱棠的话听得一字不漏。 朱棠没心情开玩笑,认真道:“我不觉得他会爱上我,我觉得他想杀我。” 话音刚落,就看见离尽忘手持忘月斩从半空中一跃而下,海水感受到了来自空中的巨大力量,夹杂着碎冰的海浪喷薄而出,朱棠大喊一声:“快躲开!” 众人四散,离尽忘的忘月斩在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条痕迹,喷薄而出的海水再次凝结,高高耸起,仿佛一座冰山被劈成了两半,切口平整而光滑,就如同时间停滞了一般。 朱棠踩着祈景剑,努力调整着自己在空中的姿态,然而躲闪的动作太过仓促,加上忘月斩的冲击力太强大,祈景剑还是失去了控制,朱棠落在冰面上翻滚了几下,然后狼狈地站起身来,祈景剑就落在不远处,朱棠使了个御剑诀,将剑召了回来。 还好,离尽忘这一招不知出于何意,并没有用尽全力,虽然大家躲闪的姿态都很不堪,好歹没有受伤。伯梅槿怒道:“魔君阁下为何突然出手袭击我门内弟子?!”伯梅槿御风而下,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的他虽然衣衫多有残破,却依旧气质雍容,收了伯牙琴,只将赤阙剑拿在手中,眉宇间的威严让他看起来没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离尽忘并不理会伯梅槿的质问,手持那弯月一样的巨大弯刀,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站在这肃杀的冰面上,距离朱棠不过数丈。 朱棠警惕地望着离尽忘,离尽忘前进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离尽忘身上的杀气已经快要凝聚成实体了,她当然不会看不见,玄霜乖顺地伏在离尽忘肩膀上,暗金色的兽瞳中充满了挑衅。 忽然从一边飞来一把半开的折扇,速度极快,旋转着插在离尽忘与朱棠之间的冰面上,然后朱棠感觉肩头一沉,抬头一看,叔菊翁正站在自己身后,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自己肩膀上,实则是在探查伤势。 叔菊翁微笑着:“魔君阁下,不要再往前了,我们这的姑娘都怕生,给吓坏了就不好了。” 朱棠道:“菊翁宗主” 叔菊翁伸手成爪状虚空一抓,那柄扇子便回到了他的手里,他用扇子柄敲了敲肩膀,将朱棠拨到了自己身后,继续微笑道:“有什么话,不妨对我说,有什么架,不妨跟我打。” 离尽忘也笑了起来,声音阴沉而磁性,他的脸其实也是很好看的,魔纹从脖子向上蔓延到下颌,再加上那一双白瞳,让原本有些柔婉的线条看起来阴森,这样的一个人,倒适合在人间做一个斯文谋臣,听说正统的魔族都是雌雄同体没有性别,不知离尽忘是否如此。 “阁下说笑了,我若是有一场情想同这姑娘谈谈,阁下是否能代劳呢?” 叔菊翁敲扇子的动作明显一僵,朱棠嘻嘻一笑:“倒也不是不行。”被叔菊翁狠狠一瞪,然后尴尬地咳嗽几声。 说笑归说笑,朱棠可不信离尽忘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八成是魔蛟玄霜又添油加醋地挑拨了是非,又或者朱棠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心中猛地一沉。 离尽忘道:“我开玩笑的,她太丑了,还不够资格当我的魔后。” 那双白瞳就像是一对钩子,能够勾住人的魂魄一般,朱棠看着那双眼睛便移不开目光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天地分分合合日月旋转停滞,朱棠觉得心脏一痛,豆大的汗珠顿时就滚了下来,离尽忘很强,至少在现在,还是妥妥能够碾压自己的存在。 “姑娘,你拿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离尽忘薄唇轻启,吐出了这个样的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别人都不明其意,朱棠却是懂的,她体内残存的天魔力量,已经被发现了。 朱棠脚下的冰面忽然裂开,她反应迅速御剑而起,在半空中绕了个圈,低头一看,从冰面上冲出来的竟然是魔蛟玄霜,此时玄霜的力量似乎比上一次相见更加强大了,体型也变得极为庞大,叔菊翁与伯梅槿指挥着剑阵掉转了方向对付它,攻击却都被挡了下来。 魔蛟玄霜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朱棠。 “真可惜,今天季竹尘不在呢,妾身要将你的魂魄撕成一片一片,然后挂在季竹尘的窗户上!”魔蛟玄霜的口中喷出水柱一样的冰焰,追逐着朱棠。 此时的玄霜一颗头就比朱棠的身体还大,尾巴还在水中,整个身体就如同悬崖峭壁一般,攻击范围更是广阔,剑阵很快就被冲垮,朱棠在空中来回闪避,只看到郁华楼与东业等人分散在各处,还在相助自己,与玄霜周旋。 “离尽忘可是将天魔视之为死敌,你跟着离尽忘,是把旧日的主子忘在脑后了吗?!”朱棠喝道。 玄霜道:“妾身又不是奴仆,何来的主子,棠姑娘若是要攻心,不妨换些话语。” 这时蓬莱岛上忽然爆出一阵极强的光芒,冲击力非常强大,一道白光直冲云霄,几乎撼动海天结界,这种威力恐怕是哪个修士金丹自爆了,十分可怕。 朱棠咬了咬牙,调动了一部分天魔力量,天魔的力量与祈景剑同源,所以能更好地使用剑灵之力,回身就是一个十字斩,金色的剑光交叉着飞向玄霜,玄霜虽然身形庞大,却还是将朱棠的剑招躲过,刚要得意,便看见朱棠身形如电,海面上升起一条冰柱,朱棠攀着冰柱借力,将自己甩到了玄霜的背上。 玄霜的鳞片锋利如刀,在朱棠的腿上留下长长一道伤痕,朱棠半跪手持祈景剑往下一插,将剑刃深深插在玄霜的背上,玄霜嘶吼着翻滚起来,朱棠拔出剑又是一剑,玄霜痛苦地砸在了冰面上,然后疯狂甩动身体,将朱棠甩了下来。 朱棠原本也没想到自己一击得手,在玄霜宽阔的后背上被晃得七荤八素,玄霜颈后的鳞片炸起,像是一排刀片一般在朱棠的胳膊上划出细密的伤痕,朱棠极力想稳住身体,却还是被甩了下来,身体被抛起来,像一片飘零的叶子,不知会落往何处。 如果有人能接住我就好了。暗淡的天空选转着,朱棠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力气,陷入了一片彻骨的寒凉之中。 然而当真的有人接住自己的时候,朱棠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季竹尘凌风踏浪而来,剑穗在身后飘摇,海水一分也沾染不到他的衣角,他从仿佛从天外而来,破碎的藏青色外衫露出了里面的白衣,他索性将那外衫脱了随手一扔,一身白衣如同仙人一般,漫天的腥咸之气也掩盖不住他怀里好闻的檀香味。 朱棠怔怔地看着季竹尘,季竹尘的侧脸上沾了血迹,在眼尾朱红一点,就像是一颗朱砂痣,凭空多了一些绮丽,冰清玉洁的仙人,却显得有了烟火气息,有一种想要亵渎他的冲动。 季竹尘将朱棠放到地上,回身对伯梅槿与叔菊翁道:“掌门师兄,闫衡自爆金丹了。” 伯梅槿已经猜到了,叹息道:“也好。” 魔蛟玄霜吃了大亏,将身体缩成一条水蛇般大,重新攀附在离尽忘的胳膊上,不知为何,离尽忘居然下令撤兵百里,暂且休战。 “本尊帮尔等清理门户,尔等应当感谢本尊才是。若想阻止天魔复活,她必须死。”离尽忘伸手一指,指的是朱棠。 “慕尚是我蓬莱门生,是去是留,是生是死,都轮不到旁人置喙。”季竹尘衣袖一甩,冷冷道。 蒋笛已经冲了过来,扶住朱棠,道:“你怎么样!” 朱棠摇摇头刚要说“没事”,一大口血便猝不及防喷了出来,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缓缓跪倒在地,一只手挂在蒋笛身上,另一只手捂着嘴,可是血还是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玄霜的鳞片上居然有毒! 蒋笛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忙跪下来扶着朱棠的肩膀,慌乱地用衣袖抹去血迹。 朱棠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冰冻住了,吐出来的血中居然还带有冰碴,手指不由自主蜷曲,拄在冰面上勉力支撑着身体。这种不适的感觉不仅仅来自躯体,甚至灵魂都在战栗,如果不及时解毒,不仅慕尚会死,朱 棠自己也会魂飞魄散。 伯梅槿怒道:“卑鄙!交出解药!” 离尽忘的脸上带着那种讳莫如深的笑容,抬手划出一道空间裂缝,抬脚走了进去。 朱棠咳血咳得说不出话,却禁不住嘲笑自己,玄霜除了下毒就是下毒,自己怎么除了受伤就是受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玄霜煞寒凉侵肺腑 朱棠是不怕死的,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再死百次千次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怕。心愿已了,死了便埋在蓬莱,也算是死得其所。她颤抖着手,努力想抓住眼前那一抹白影,可是那衣角却被风吹得飘摇不定,始终差之毫厘。 “蓬莱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季竹尘飞身而起,战意充盈了衣袖,一剑挥了出去。 此时离尽忘已经回了魔界,只留下奉命撤退驻守此处的魔军和独桑。扶桑哈哈大笑,不等季竹尘动手,忽然伸手凭空一抓,场上余下的几百名魔族士兵都觉得呼吸一滞,随后身体爆裂成一团黑雾。独桑竟然自己出手,杀了那些士兵。 那些魔军化成滔天的魔气,被独桑吸入体内缓解伤势,季竹尘眉头一皱,一剑刺出,剑光如虹,竟将独桑穿胸而过,独桑微微一笑,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竟然瘪了下去,只剩一副空空的皮囊。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独桑已经被替换成了魔影,真的独桑已经在千里之外安营扎寨了,真是好一招偷梁换柱金蝉脱壳。 看来离尽忘是铁了心与蓬莱府杠上了,伯梅槿派了一部分弟子在海天结界外巡查,监视魔军的动向,一有状况立刻来报。 朱棠捂住嘴不住地咳嗽,每咳一声,带有冰碴的血便多喷出来一分,众位蓬莱弟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段老先生拎着药箱一阵跑,先是施针护住朱棠的心脉,略一诊脉,眉间愁云浓重:“先送回药庐吧。” 季竹尘回过身,紧抿着嘴唇俯下身将朱棠拦腰抱起,御剑飞起,眉宇间尽是担忧。朱棠提不起力气,软绵绵地将手搭在季竹尘颈上,侧过脸去努力不让血流下来弄脏季竹尘的衣服。 “别睡!”季竹尘低声呵斥,手中运了灵气输送进朱棠的体内。 朱棠冷得魂魄都要结冰了,不由自主便像往温暖的地方靠,迷迷糊糊往季竹尘的胸膛上又靠了几分,隔着衣料,那个怀抱温暖而厚实,让人忍不住生出依赖,只想醉死在这个怀抱里。季竹尘神色凝重,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止,输送灵力的力道又多了几分。 修仙之人身体都很不错,极少生病,所以药庐平日里冷清,如今挤满了人,可谓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几个药庐弟子忙得团团转,紧俏的药材不够用,已经被打发人出去采药了。 段老先生一只脚踏进门槛,便吆喝着让地方,几个伤的不重的弟子腾出来一张软塌,季竹尘将朱棠放了下来,段老先生碎步迈得飞快,已经取来了一瓶丹药,碾碎了按在朱棠的唇齿上。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将这药吃进去。”段老先生发话了。 蒋笛一边用袖子去抹朱棠脸上的血,一边颤抖着手给她喂水。 朱棠冷得打寒颤,牙关紧闭,丹药就算是磨成了粉也咽不进去,蒋笛拿着杯子,一点一点将水洇到朱棠的唇上,将药粉化开,渗到嘴里,然而水滴到了朱棠的唇上,竟然结成了霜花。 季竹尘坐下来,用胳膊托起朱棠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一股温厚润泽的灵力灌入身体,朱棠睫毛颤抖,轻轻咳嗽了几声,这才勉强将混合了药粉的水咽进去。 段老先生一边数落着药庐的弟子毛手毛脚不成事,让自己一把年纪不得清闲,一边佝偻着身体亲自在梯子上爬上爬下,取出几样丹药,紧皱着眉头,过来让朱棠含着,又伸手在朱棠背上蕴力一拍,原本封住心脉的三根银针被内劲一冲,迫出体外,在地上插成一排,颤颤巍巍还带着血珠,眨眼间那血就结了霜。 段老先生低声道:“好凶的毒!”然后另一只手出手如电,指尖捏着一排金针,自下而上,封住了朱棠周身灵脉,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然后抬手抹了抹头上的汗。 蒋笛焦急道:“段老先生,怎么样?” “没救了,等死吧。”段老先生道。 蒋笛急了:“怎么就没救了?段老你说话怎么能这样吓唬人呢?你扎这么多针是绣花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她中的可是玄霜煞,此毒魔蛟修炼千年可成,就是个馒头放个十年八年都能吃死人,何况是千年的毒,修为不行连气儿都喘不完一口就死了!我这金针封穴好歹能让她多活七天,你不谢谢我,没大没地喊什么呢?”段老先生皱眉道。 季竹尘先前一直一言不发,蒋笛和段老先生吵得焦头烂额,才听季竹尘道:“段老,玄霜煞当真无解?季某才疏学浅,记得九日烈焰花可以与之抗衡?” 段老先生摆摆手:“九日烈焰花?你见过?反正我没见过,那可是传说中可解一切至阴至邪毒物的东西,没准是魔族编出来的。” 季竹尘看着躺在床榻上冷得蜷曲身体的朱棠,从皇城从韩兼邺那里将她接回来的时候,自己曾经说过,蓬莱府可以护她周全。 韩兼邺后来几次派使者来打探,自己也是这样让人回复的,蓬莱府有能力护她周全。 沧山岭后来也派过杀手,都被自己悄无声息地清理了。 季竹尘也以为,自己可以护她周全。 “那不还是怨她自己!”段老先生声音忽然抬高:“她一个门生,上去凑什么热闹?!还往魔蛟身前蹭,这不是自己嫌命长?!” 蒋笛暴跳如雷,却又无法反驳,确实如此,就算是魔族来犯,又不到门派衰绝的时候,需要一个门生出战简直就是笑话。 季竹尘一言不发,任凭蒋笛和段老先生吵成两只斗鸡,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这不是误伤,也不是巧合,魔族就是想要她的命。慕尚就是魔血的宿主,是天魔血亲的转世,有可能知惘阁就是个幌子,魔族就是为她而来,有无数种方法找到她,玄霜杀不了她,离尽忘也会出手。此次魔军来袭队伍散漫,明显不是有预谋的进攻,却还是在周围驻扎,就是在等消息。 他们在等慕尚死。 “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若是修为高,也许还能扛一扛,但是她能有个屁的修为,她现在五脏六腑都冻成了一块冰,什么时候冰化了,她要是没死,我还能想想办法。”段老先生跟蒋笛吵烦了,捻着胡子没好气地道。 “啊?这,这也太难了吧,等到冰化了,吐血也吐死了吧!”蒋笛大叫起来。 此时的朱棠脸上笼罩着一团灰气,失血过多的苍白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脆弱的瓷娃娃。蒋笛用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被段老简单粗暴地抢过手帕,团成一团塞进朱棠嘴里:“这样就不会再吐了嘛!” 蒋笛怒了,要不是有季宗主在场,要不是朱棠的毒还要指望段老先生,蒋笛直接就能把段老先生捶进地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仙人引路月下疏竹 夜已经深了,却并不安宁,山林间隐约可听见野兽飞禽的奔跑逃窜之声,雾气弥漫在半山腰上,山顶与山下,仿佛两个世界,伯梅槿负手而立在山巅之上,三道剑光先后而至。 驻扎在结界外的魔军还未退去,蓬莱府大敌当前,伯梅槿只能先派人将知惘阁的阁主与弟子送了回去,再思考应对之策,师兄弟四人每日都要在临雾台商议到很晚。 “离尽忘号称魔族最强者,乃是至今为数不多的纯种魔族,真要打起来,恐怕只有四师弟是他的对手。”叔菊翁道。 “竖子野心简直昭然若揭,他不就是想扬名立万,成为下一个天魔吗?杀鸡儆猴给仙门百家看,他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伯梅槿冷冷哼道,他自然是看不起离尽忘的。 “师弟,你真的要救那个孩子?”仲兰茵的声音更加沙哑了,时时刻刻抵挡魔族偷袭,虽然不需要蜃语楼出战,却同样耗费心神。 魔族驻扎在结界外虎视眈眈,恐怕是想等合适的时机,彻底攻占蓬莱府,并不单单要确认慕尚的死亡。 季竹尘点点头,道:“她毕竟是蓬莱的门生。” 伯梅槿沉吟道:“此前沧山岭的杀手称慕尚是天魔血亲转世,有可能会成为天魔的化身,如今离尽忘也想要她的命,看来所言非虚。” 叔菊翁挠了挠有些松散的发髻,有些无奈地道:“这孩子还真是倒霉啊不过还好玄霜煞无解,若是有解,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救她。”叔菊翁摇了摇头,苦笑着叹道:“剧毒无解,有心无力,此天要亡她,非我等过错。” “三师兄!”季竹尘皱着眉,嗓音压得很低,有微微的不快。前日里与闫衡打斗,被闫衡金丹自爆波及弄破的剑宗外袍已经换下,新的外袍颜色染得很深,像极了乌云蔽月的深沉暮色,下摆绣了竹叶的暗纹,低调而儒雅,像是月夜中竹枝的影子。 “玄霜煞有解。”季竹尘轻声说道:“我曾在地下五层看到过,玄霜煞有解。” 叔菊翁刷的一声打开扇子,大大的“明目”两个字赫然出现,挡在脸前,还扇了扇,道:“我不知道,我没看过,我最不爱看书了。” 伯梅槿来回踱步,显然他也是看过那本书的,道:“一本妖魔著书,如何能信!就算是真的,那九日烈焰花生长在万魔之渊,需以魂体引贪嗔痴为祭!难道还要以命换命吗?” 叔菊翁眼睛滴溜转,赶紧道:“我可不去啊!” “阿尘,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却不可勉强。”仲兰茵温声说道。 季竹尘眉间蹙着剑修森寒的剑意,如山陵一般坚决,对其余三人抬手行了一礼,道:“勉强与否,总要试了才知道。”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句话:“况且,也不是全无办法。”然后转身下了临雾台,连身影都隐没在了夜色的雾里。 伯梅槿怒道:“师弟!”便要追上去。 仲兰茵却轻声阻止道:“罢了,由他去吧。” 虽然名义上仲兰茵与众人是同门师兄妹,但是她在蓬莱府毕竟身份特殊,伯梅槿身为掌门也不敢多言,只能罢了。 这几日药庐的清苦气息又浓重了些,药渣倒进檐下的花盆里,想必明年的忘忧草一定长得格外茂盛。 蒋笛蹲在廊下,卖力地用蒲扇扇着炉子,药罐咕嘟咕嘟,一股焦糊味窜了出来。 段老先生正在一旁磨药材,三步并作两步,劈手夺过蒲扇,将蒋笛推去了屋里,道:“去去去!你还是去屋里看着火盆儿吧!” 屋子里放了一个寒冬腊月才会拿出来用的炭盆,熊熊的火光燃得正旺,屋子里灼热得如同酷暑,可是即使这样,朱棠的身体也是冷的,睫毛上都带了薄薄一层霜。 “我早就说了,这是魔界的毒,你就是搬个炼丹炉烧上三昧真火,也烤不化这玄霜煞。”段老先生从外面走进来,被灼热的气息冲了一下,蒲扇使劲摇起来。 “那能怎么办啊,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段老,我记得你说过可以用修为强行压制毒性,虽然不能解毒,但能续命,是不是提高修为就没事了啊?我记得你有什么十全大补丹,短时间就能提升境界,不如”蒋笛殷切道。 段老先生的抬头纹猛地一跳,道:“行啊,给她一颗吃下去,毒还没解,天劫先劈下来了,正好冻僵了活动活动筋骨。” 强行提升修为确实会使渡劫提前,段老先生没有在唬人,提升修为的丹药他确实有,但是满脸都写着“你想都不要想”。蒋笛气的简直想把段老先生的胡子扯下来,但是此时生气也没有任何用,只能坐下来,握住朱棠的手,心中道:“棠,你可千万要没事啊!” “蒋丫头,这慕丫头很是古怪啊。”段老先生忽然捻着胡子,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道:“你与她关系不错,她可有什么奇怪行为?比如状似邪魅?或者与妖邪有染?” 蒋笛心中一惊,连忙不动声色地道:“没有啊,慕尚一直都很为人正直的。” 段老先生道:“那可就奇怪了,那她是不是身患怪病?或者魂魄有损?” 段老先生说出“魂魄”二字的时候,蒋笛拨炭盆的手都抖了一下,铁钎子直接将木炭戳出来一个洞,段老先生是医道圣手,朱棠是夺舍之人,难免会被他发现什么破绽。 “这病症也许是有吧,等她醒了,您自己问她就好了啊哈哈。”蒋笛尬笑了两声,连忙又说了些别的话转移段老先生的注意力,段老先生还要再问,都被蒋笛给堵了回去。 这时外面走进来两个身穿藏青色外袍的年轻人,看打扮应该是剑宗的高等门生,这两人站在门外,并不进来,略一抱拳,声音明朗十分清楚,音调却不是很高,不会惊扰旁人,道:“段老先生,季宗主猜测魔族不会善罢甘休,恐会牵连药庐,派我二人将慕同门接到剑宗看顾。” “好好!死在哪也比死在我这强!”段老先生眉开眼笑,他可巴不得将这个烫手山芋送走,回头对蒋笛道:“看什么看,还不将人抬走?” 蒋笛气得说不出来话,跺了跺脚然后将朱棠扶起,走出门还不忘了瞪段老先生一眼。 韶霭在庭院中,鲜红色的重瞳看了一眼蒋笛与昏迷不醒的朱棠,低低叫了一声,然后展开翅膀,伏下了身体。 季竹尘盘腿坐在韶霭的背上,低垂着眉眼,如同月下驭鹤而来的仙人,普度众生无端慈悲,玉石雕琢一般无暇,风骨绝佳,剑穗在鬓边垂下影子,像是一道风留下了痕迹。 季竹尘睁开了眼,目光清泠如水,声音温润,蒋笛第一次觉得这位季宗主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拒人千里的。 他开口对蒋笛道:“将她交给我吧。”今天更得有点晚,对不起对不起(ii)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帝姬自刎青丝渡血 朱棠独身一人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冰原上,没有目的,也没有终点,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那双清如明潭的眼睛中,只剩下风雪交加的混沌,仿佛从天地初开便亘古不变的彻骨寒冷,在漫漫长夜逝去后,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 冰天雪地中,似乎有一个人披着风雪而来,满天飞雪呼啦啦刮过,看不清那人的脸,又似乎那人就是茫茫大雪幻化而来,拉起朱棠便走,朱棠便被他拉住了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只能看到那一身白衣的背影。 过了许久,风雪停住了,那个白衣人也就随之不见了,朱棠独身一人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前行了多久,鞋底已经被磨破,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沾着鲜血与其他物体混合的脚印,鲜血干涸汇聚成道路,遍地黄沙,箭簇的残片在风中消蚀。 顺着古战场的边缘继续走下去,朱棠看到了一片绿洲,城镇的气息让一颗悬着的心安定下来,似乎找到了归属。朱棠茫然地抬起头,在人群来来往往中抬头一望,城墙上刻着三个历经沧桑的古国文字:古黎国。 “女子怎可领兵!此乃对苍天的亵渎,这次战败就是最好的证明,此乃脂粉误国,胭脂之祸!” 朱棠站在城门口,茫然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身穿丝绸的贵族男子振臂高呼,近乎疯狂,在人群中不断大喊着:“天诛!枫琊帝姬必遭天诛!” 忽然一支金色箭簇的箭飞了过来,正中那贵族男子的心口,那贵族男子怔怔地看着从后背贯穿前胸的箭矢,箭头的冷光便是无言的讽刺,那贵族男子的嘴唇仍旧开合,说着“天诛”两个字,然后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城墙上,一个身穿铠甲的长发女子持着长弓的手缓缓放下,朱棠顺着箭飞来的方向转身望过去的时候,那女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张金色面具,刚好戴在了脸上,朱棠只来得及看到光滑而巧的下巴,和如瀑一般的黑色长发。 “岩大人妖言惑众,革职斩杀。若有人再蛊惑人心,格杀勿论。” 那女子语气冰冷,字字重逾千金,顿了一下又道:“我枫琊十一岁出战,自问俯仰不愧天地,我枫琊在此立誓,失去的城池与金银,我定会一分不少地夺回来!”说罢抽出腰间匕首,回手捉住一头长发,将那青丝一刀斩断,然后挥手一撒。 漫天飘落的青丝,飘飘摇摇,似无拘无束,在黄沙中湮灭,城墙上的女战神挺直了脊背,黄金的面具仿佛只是因为想遮挡面容而随手打造,称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粗糙,神情冷漠,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朱棠伸出手,不知为何想去接住一缕飘扬在风中的头发,追逐了很远,那缕头发终于触碰到了指尖,却忽然化为了灰烬。 顺着风飘过来的不止是灰烬,还有死亡的气息,朱棠错愕间回首,看见的是难民涌入皇宫,旗帜倾倒,战火遍地,那位曾经站在城墙上割发宣誓的女战神,盔甲残破,手持断刀,捂着颈间不断流血的伤口,在高高的城墙上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然后单膝跪倒。 曾经的不可一世,已经荡然无存。 枫琊帝姬笑着,喉中的血让她的笑声听起来破碎而诡异,发出“嗬嗬”的声音:“尔等杀我兄长,食我等血肉,我要诅咒尔等,让尔等生生世世都受血脉的诅咒,振臂一呼,皆成傀儡!”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阴毒得令人害怕。枫琊帝姬的长刀百战而断,已经遍布伤痕,只见她背对着朱棠,缓缓站起身来,缓缓举起那柄断刀,她的动作很慢,也很坚决。 横刀自刎。 鲜血让漫天的黄沙黯然失色,喷薄着落下血雨,枫琊帝姬的尸身却屹立不倒,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像是一尊雕像。攻入皇宫的难民们欢呼着,将枫琊帝姬的血抹在脸上,疯狂地舔舐着,然后化作一具又一具癫狂的枯骨。 朱棠的心脏被恐惧攫住,惊呼着“不——”醒来。 屋子里并没有点灯,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黑暗,所以鼻子变得格外灵敏,新续的檀香香味在夜中有些浓重,混合着药材的清苦,不需要用眼睛看,单凭味道,朱棠便知道,自己在疏风苑。 当时海天结界之外一战,离尽忘指使魔蛟玄霜杀了自己,自己中了毒,然后应该是被送去了药庐,怎么会来到疏风苑? 除非是自己病糊涂了出现了幻觉,否则朱棠是不会认错疏风苑的一草一木的,隔空用法术点燃了一盏烛火,室内才明亮了些,木色的天花板,屋内陈设也简单雅致,确实是疏风苑无疑,而且是季竹尘的卧室。 朱棠原本因为做梦而出的汗又覆盖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季竹尘的卧室她只是遥遥看过一眼,却绝对不可能认错。朱棠手指僵硬得如同鸡爪子,支撑着坐起身来,按了按身下的床铺,又捏了捏被褥,吞了一下口水,有些不知所措。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躺在季宗主的床铺上? 我该不会上了季宗主的身吧? 我是谁?难道我才是真正的季竹尘? 朱棠拍了拍脸,确认自己此时的身体是慕尚,止住了胡思乱想,然后轻手轻脚从床上爬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将床铺平,被子也叠得方方正正,就差拆了全洗一遍了。 朱棠抬手抹了抹汗,正打算趁着季竹尘没有发现偷偷溜走,忽然发现自己左手食指上系着一根头发。 梦中枫琊帝姬站在城墙上割发的画面一下子出现在脑海中,朱棠有些恍惚,就算梦中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也不可能会将梦里的东西带到现实中,或者自己现在还没醒?朱棠凑近闻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差点炸开,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根发丝是黑色的,上面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这是季竹尘的头发。 怎么回事! 自己一觉醒来躺在疏风苑也就算了,还躺在季竹尘的床上。霸占了季竹尘的床也就算了,还薅了季竹尘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自己是不是疯了?不是自己疯了,那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朱棠用残存的一丝理智多看了那根头发一眼,然后瞬间冷静了下来,头发上打了一个很特殊的结,朱棠在书上看到过,那是一种疗伤的术法,以发丝为引,可以将一个人的伤势,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一般的伤病,能治则治了,需要用到这种发丝渡血的术法,基本都是以命换命,然而谁又愿意代人受过呢?所以这种术法极为少见。 朱棠看着那根缠绕了发丝的手指,愣在原地。她受伤昏迷时曾经断断续续听到自己中的毒名为玄霜煞,无可解,也就是说,而此刻自己安然无恙,也就是说季竹尘将毒引到了他身上。 正在错愕间,朱棠听到了泠泠的琴音,如山间清泉相伴明月,余音绕梁,是从书房的方向传来的。 这是季竹尘的琴音。 季竹尘并非琴修,琴音不为杀伐,听起来柔和清澈很多,朱棠鬼使神差地摸到了书房,轻手轻脚攀着门框不敢出声。 季竹尘穿着一身白衣,一头乌黑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只在发尾处用发带简单束住,却仍旧英气逼人,没有丝毫慵懒。他正在抚琴,神情专注,很是迷人,修长的手指像是瘦瘦的竹子,在琴弦上轻轻拂过,让人移不开眼。那一身白衣如同月光染过,又像是经年不化的雪,衣摆处绣了银色的竹叶,藏青色的剑宗宗主外袍放在窄案上,叠得整整齐齐。 “你醒了。”季竹尘并未抬起眉眼,甚至没有分神,琴音依旧不断,可是他知道有人来了。 朱棠便走了进去,道:“季宗主” 琴声忽然乱了一个音,季竹尘一只手握成拳,放到嘴边低低地咳嗽一声,然后解释道:“无妨,偶感风寒罢了。” 不可能!他在说谎!朱棠的面上瞬间褪去血色,内心疯狂尖叫。季竹尘已经接近仙人之体,就算是寒极冰川也别想让他受一点侵袭,怎么可能染风寒?! 季竹尘放下了琴,月光从窗子照进来,季竹尘身形端正,无一丝倾颓之态,可是他的发尾上居然结了霜。朱棠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忍住眼泪,问道:“季宗主,你为何要救我?” 季竹尘抬起头,似是不解:“嗯?” 朱棠道:“季宗主,我不是傻子。”然后举起缠着发丝的手指:“青丝渡血,您为何要救我?” 季竹尘竟然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竟然还想瞒过你,看来我才是那个傻子。” 原本他是想说些轻松的话活跃气氛,可是朱棠哪里笑得出来,两行眼泪顿时就滚落了下来,喃喃道:“你疯了,季竹尘,你疯了” 原本一个门生当面直呼宗主姓名是十分无理的,可是季竹尘耐心地看着朱棠,并没有丝毫要责怪的意思,道:“慕尚,你问我为何要救你,那我倒要反问,你命在旦夕,我为何不要救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得君一诺我心匪石 疏风苑里的竹子又长高了不少,影子斜斜地落下来,盖在朱棠的脚面上,像是浅浅的墨。 朱棠突然爆发的哭声让季竹尘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女孩子很少有脆弱的时候,哪怕是国破家亡命悬一线,也能冷静清醒置身事外,成熟得让人心疼,季竹尘还没见过她这样不顾形象崩溃大哭的样子。 季竹尘叹了口气,道:“玄霜煞对你来说,是危及性命的剧毒,对我来说,不过是只需要时时刻刻用功力压制的对手而已,我有自信胜得过。” 这根本不是有没有自信与剧毒抗衡的问题,虽然理论上修为高强的人可以将剧毒压制,但是也要伴随终身,像个疤痕一样永远存在,时不时还要发作,总之充满了不确定性,代价不可不可谓之不。朱棠抽抽嗒嗒道:“你会后悔的,我怎么值得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救,我怎么值得” 季竹尘道:“我不会后悔。”然后声音轻轻地解释道:“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去死。” “尚儿,你始终是独一无二的你,你跟我回蓬莱,相信我会护你周全,我不想辜负你对我的信任。” 朱棠泣不成声:“季宗主,若是旁人救我,我大不了刀山火海舍了命偿还他,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我能拿什么来还你” 季竹尘笑道:“我何须你来偿还?你曾说过喜欢我,我不知如何回应你的喜欢,一直心怀歉疚,我不需你披荆斩棘,也无需你以骸骨垒我前行之路,你若是愿意,那便继续喜欢我就好。” 朱棠心痛如绞,这番话字字句句戳在她心上,每一句都足够她铭记回味,每一句都是对她说的,可是每一句都不是对“她”说的。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情爱在季竹尘眼中不过是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他并非不懂,而是太懂,透彻到极致,便觉得无足轻重。季竹尘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缘法都逃不过“因果”二字,在他看来,慕尚对他的“喜欢”,只是因为自己将她错当成故人的影子多加照拂,让情窦初开的少女产生了误会,既然已经有了“因”,那么自己必然要践行“果”,不可重蹈覆辙。这个叫慕尚的女孩确实也让他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让他觉得只要让她活着,自己被寒毒缠身一辈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哪怕将来有一天,她长大了,心智更加成熟,不再和门派里别的女弟子一样花痴自己,而是另觅良人,也是可以的。 “尚儿,我大劫将过,若你那时还初心未改,我愿意试试回应你的喜欢。”季竹尘温声道,眼神明亮而温和,从容而坚定。 朱棠噙着泪水,跪下来行了个大礼,然后道:“慕尚拜谢季宗主大恩。”然后站起身来义无反顾地出了疏风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朱棠在蜃语楼地下五层翻看过一些魔界的典籍,看到过关于“九日烈焰花”的记载,既然能克一切阴寒之物,必然能解玄霜煞,她是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季竹尘损耗修为,一辈子忍受寒毒发作煎熬。 朱棠握紧拳头,手指上的青丝提醒着她季竹尘曾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朱棠站在青石阶上,遥遥望向已经距离很远的疏风苑,露出了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承君此诺,我死有何惧。 蒋笛在宿处已经辗转反侧半宿了,翻来覆去如同烙饼,怎么也睡不着,如果她真的是一块饼,恐怕此时已经烙糊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蒋笛从床上弹起来,看见了那个身穿水红色衣衫的少女,瞪大了眼睛道:“棠,棠棠?你季宗主居然找到解药了?” 季宗主将人接去了剑宗,蒋笛原本还在忧心会不会有办法,没想到才过去一天一夜,朱棠便醒过来了。 可是那样悲伤的眼神,蒋笛从前只在朱棠提及过往的时候流露过一次,如今又看到她如此,心中不免焦急,更加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季宗主将毒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朱棠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后问蒋笛道:“无敌,我的剑呢?” 朱棠受伤时佩剑没有来得及收起来,都是蒋笛在好好保管,蒋笛将祈景剑交还给朱棠,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去找解药。”朱棠将剑背在背上,整个人都有了一种义无反顾的凛然之气,她拍了拍蒋笛的肩膀,语气柔和了几分,道:“无敌,我是来告别的,三天之内我会回来,若我没有回来算了。” 一句“算了”就成了交代,这算什么啊!蒋笛怒喝:“你站住!” 朱棠在门口止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蒋笛的泪水夺眶而出,吼道:“你疯了!九日烈焰花生长在万魔之渊,你用什么来换!季宗主原本就亏欠你,他是你师父,他不该救你吗?” 朱棠道:“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从此我欠他一条命。” 说罢便要离开,却忽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都出现了重影,身体里被玄霜煞冻上的力量复苏,在灵脉中冲撞,仿佛要撕裂灵魂,朱棠下意识去摸颈间的萤囊,那个的布袋还在,玉澈却不见了。 没有玉澈,朱棠的力量便有失控的危险,魂魄也将与这具身体不再相容。如今朱棠继承了一部分天魔的力量,而慕尚的身体没有承受这样强大力量的资格,长时间如此,不仅朱棠要承受魂体魔化的痛苦,慕尚也会死。 “玉澈,我的玉澈呢”朱棠捂着胸口,脚步踉跄,倚靠在门框上。 蒋笛大吃一惊,她知道玉澈对朱棠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努力回忆着,忽然想到在药庐的时候,有一天段老先生鬼鬼祟祟似乎藏起来了什么东西,之后又问了一些关于慕尚是否魂魄有损的问题,道:“是段老,他定是发现了端倪,拿走了玉澈。” 朱棠强行运气,压制住体内快要失控的力量,咬咬牙道:“来不及了,等我回来再找他算账。”说罢还要往外走。 蒋笛拦在朱棠身前,朱棠道:“让开!” 蒋笛急得直跺脚,道:“棠棠!季宗主救你,你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何必”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朱棠道:“我并非在报答他。他不忍看我死,我也不能让他日日夜夜寒冰噬骨。” 蒋笛不敢置信地摇摇头,道:“你真的疯了,你为了别人,真的连命都可以不要?” 朱棠淡淡道:“他不是别人,他是季竹尘。” 蒋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劝动她了,无力地退后了一步让开了路,抬手抹了抹眼泪,却还是不甘心,问道:“值得吗?” 朱棠没有说话,用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回答了两个字:“值得。” 谢谢大家的喜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寻灵药入万魔之渊 爱别离,怨憎会,滋生出罪恶,求不得,放不下,绵延欲望。这人世间,最意难平的,大概就是事与愿违,偏偏人生就是一个不断事与愿违的过程。 传闻万魔之渊是一个邪恶滋生之始,也是一个将邪恶封存的地方,那里囚禁着无数不得转生的灵魂,日夜哀嚎,不可解脱。 离尽忘将不悔世建在了万魔之渊上,只有魔君才有凌驾于万魔之渊的能力与资格,因为只有强者,才能让罪恶臣服。 鲜血滴落在尘土和瓦砾之上,剑光划过之处,魔域的大地因剑意而战栗,岩浆与烈火低低呼啸着,澎湃着杀气。 浴血的水红色衣衫像是夕阳对暮色最后的馈赠,少女手中长剑如同一道闪电,眸中清冷的月华也染了血污,前行的路上,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伤痕犹如荆棘上盛开的蔷薇花,在黑暗中漫舞出残忍的美丽。 从来没有人敢硬闯不悔世,也从来没有人的目的地是万魔之渊。 “叫离尽忘滚出来见我。”朱棠站在魔域的土地上,每一步都坚定不移,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语气冰冷从头到尾只重复着那一句话。 “此人竟然敢直呼魔君的名字,杀了她!” “大胆!怎可对魔君不敬!” 朱棠冷笑,天魔的力量瞬间爆发,一个巨大的光圈以身体为圆心扩散,将周围躲闪不及的魔族士兵斩碎化为齑粉。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拦我到何时!”祈景剑光芒大盛,数十道剑芒齐发,在朱棠的周围穿梭不止,蓬莱府正统的御剑术威力不容觑,形成了一道以守为攻的屏障。 每向前踏出一步,便有一个对手倒下,鲜血打湿了她的鞋子,周围惨呼声不绝于耳,她却充耳不闻,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直到最后一个阻拦的她的人被一剑封喉倒下,那颗头颅滚到她的脚边,她抬起头,眼中血色翻腾,看到金砖铺就的道路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王服的男子。 那人负着手,像是在等朱棠很久了,闲庭信步的样子,没有战甲在身,常服的随意更显得他容貌美丽得近乎妖冶,却长着一双无悲无喜的白瞳。他身后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座冰冷而巍峨的建筑,如同黑铁建成一般孤寂,正是传说中魔君的居所——不悔世。 “真是有趣。”离尽忘弯起唇角,抬起手轻轻拍了几下,似乎是觉得朱棠的所作所为很是精彩:“你是不悔世第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我要进万魔之渊。”朱棠沉声道。她这一路杀伐,艰险自然不必提,还好有玉澈可以帮她稳定神魂,让超负荷释放的力量不至于失控。 “蓬莱府竟堕落如斯,与天魔余孽暗通款曲,啧啧。” 这个“啧啧”听起来格外欠揍,朱棠皱起眉头,感觉到身后一股阴寒之气袭来,运起灵力形成一个保护罩,果然有什么东西被挡住,然后弹开,一团黑气幻化成形,是一个身穿黑色短裙的少女,靴筒之上的双腿隐约可见黑色的鳞片,正是魔蛟玄霜。 “不敢当,若说天魔余孽,阁下才是最大的天魔余孽吧?”朱棠反唇相讥。 玄霜满面怒气,手指不自觉抚上伤口,心有不甘,朱棠那一剑几乎斩碎她的灵脉,让她遭受重创,原以为玄霜煞可以要了朱棠的命,没想到朱棠又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真是天不遂人愿。 玄霜眼珠一转,已经猜到了定是季竹尘相救,露出一个娇滴滴的笑容道:“妾身若是你,此时只怕是已经高兴死了,能够试出季宗主真心,这伤也不亏,棠姑娘应该感谢妾身才是。”话音刚落,又假装惊讶地抬手掩住口,道:“哎呀,妾身错了,妾身忘了,季竹尘舍命相救的,可不是你呀!” 这个“你”字咬得格外重,像是生怕朱棠听不出来她话里的阴阳怪气一样,朱棠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大一点儿脑子,除了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装不下别的东西,若是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若是不会思考,那就自裁,我跟你的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玄霜气的发抖,逞强斗狠是她的强项,可是论牙尖嘴利,大概蒋笛可以一骑绝尘,朱棠耳濡目染这么久,说话自然把握到了精髓,不留一分一毫的情面。 “玄霜,退下。”离尽忘道。 魔君都发话了,属下自然不敢不从,虽然朱棠不知道为何曾经的“天魔坐骑”没有与“天魔走狗”修斓同一战线,但是玄霜对原本应该是敌人的离尽忘是真的臣服。 玄霜狠狠瞪了朱棠一眼,咬牙道:“是!”然后化作一阵黑雾消失了。 “九日烈焰花需要以魂体引贪嗔痴献祭,你孤身一而来,就不怕是蓬莱府在利用你吗?”离尽忘道。 “没有利用价值才是最大的悲哀,能选择被谁利用,总好过走投无路。”朱棠不以为然。 “你倒是看得通透。”离尽忘微笑道:“可是我听说,人在被自己在乎的人欺骗利用时,会痛不欲生的。” “请让路吧。”朱棠道。 如果区区几句话能够动摇她的想法,那么她也不会就这样一人一剑浴血杀进魔域了,她不相信季竹尘会骗她,就算骗了,那她也认了。 “我可以为你打开万魔之渊的入口,至于能否出来,那便凭你本事,我对你有些兴趣,若你死在那个鬼地方,我也可破例下去一趟,为你收尸。”离尽忘一挥手,缩地千里,那黑铁一般的不悔世宫殿已经远远落在身后,离尽忘伸出手,礼貌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万魔之渊,请。” 朱棠看了一眼四周的荒凉峭壁,天星流火,岩浆安静地流动,时不时迸发出火花,却都在这个深渊前停滞了,那是一片黑暗,连恐惧和罪恶都能吞噬,朱棠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那深不可测的悬崖,道:“多谢。” “只不过你应当知道,我若是死了,那便是魂飞魄散,让我的宿主自行离去便可。”朱棠握紧了颈间的萤囊与玉澈,淡淡地顺着,语气平静,像是再普通不过的谈话,全然不像是在交代后事。 离尽忘道:“有趣,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了她?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吗?” 朱棠也知道将慕尚留在魔界是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但是带慕尚进万魔之渊会是个更加错误的做法,凡人的身体会被万魔之渊的深沉怨气吞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当然她也没指望离尽忘能帮她好好照顾慕尚。 慕尚沉睡了很久,被唤醒时还在懵懵懂懂,记忆反复沉浸在国破家亡那一刻不能自拔,睁开眼便有泪水流下。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从创伤走出来的能力,时间是最好的帮助,却也不能强求。 慕尚隐约知道,朱棠带她来了一个危险又陌生的地方,她看到那个穿着水红色衣服的女孩子,背对着自己,对一个白瞳的可怕男人说话,像是一场谈判,又像是一场交易。 朱棠道:“我以为你会知道,你的对手是我,你要杀的也应该是我。” 离尽忘点了点头:“有理,那么是不是我应该唤您一声枫琊殿下?” 朱棠不置可否,道:“随便你。”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柄普通的长剑,在剑刃上镀了一层灵光,然后将剑扔给慕尚道:“心些,别死了。我若回不来,你就去找平宁。” 然后纵身跃下这万丈深渊。 离尽忘看着慕尚手中那把镀了灵光的剑,勾起嘴角,然后转身离开了。这种凡剑自然是不入他眼的,只是那层灵光,尊贵矜傲,确确实实是来自天魔。 天魔果然已经现世了。 四周空荡无人,却怪石嶙峋阴森可怖,岩浆汇聚流下悬崖,稍微靠近便觉得灼热难忍。向上看不到天空,向下又深不见底,全然不知身处何地,慕尚牢记着朱棠对她说的话,战战兢兢守在万魔之渊的入口,脚便如同钉住,不敢动弹一步。 她握着剑,感觉到那个白瞳男人可怕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瞬,浑身汗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会再有什么比这更难熬的一瞬,可是她很快发现,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在看自己,或者说,他根本看不到自己。 在强者与强者针锋相对的世界,弱如自己就如同一只卑微的蝼蚁,淹没在芸芸众生的尘埃中,连得到一个眼神的资格都没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芳华摇落蓝芷喧妍 这一日的天气阴晴不定,空气湿漉漉的,浓重的云层中似乎压着一场大雨,仲兰茵走进疏风苑大门,听见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轻轻敲了敲门,那咳嗽声便停了,季竹尘神色如常,低垂着眉眼,道:“兰师姐。” 仲兰茵点点头,道:“上次你说那茶团清香,我还存了些梅花雪水,特地拿来给你。” 季竹尘将仲兰茵迎了进来,二人相对而作,窄案上空空如也,连茶都是冷的,季竹尘寒毒侵体,呼吸不畅,香炉中的香便停了,没有那烟熏火燎的云雾缭绕,如此冷清,加上天色晦暗,疏风苑中的温度都仿佛比外面冷了几分,他知道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仲兰茵,索性便不瞒了。 “师姐有何贵干?”季竹尘自然知道仲兰茵不会仅仅是送一些水过来这样简单。 仲兰茵为季竹尘探了脉,确认玄霜煞的毒性确实不会威胁到季竹尘的性命,道:“你就没有担心过,那孩子与魔族里应外合,只为了让你无力应战吗?” 季竹尘手握成拳,抵在嘴边,似乎是想咳嗽,还是生生压下了,道:“我季竹尘未必会因此成为一个废人。” 剑修如竹,铮铮傲骨,总是有着苍天可踏的凌云豪情,就算是命运将钢刀架上喉咙,头都不会低下半分,不过是区区玄霜煞,还没有让季竹尘低头的资格。 “掌门若是知道,只怕会恨不得回到十几岁的时候,趁着还能打过你,先将你的腿打断。”仲兰茵道。 季竹尘沉默不语,如今是多事之秋,天魔一事未有定论,离尽忘又大军来犯,此事的确是他没有顾全大局,掌门师兄生气也是应该的。 “阿尘,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不想做一个风光恣意的少年人呢?我也想舍了蜃语楼,做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平凡人,可是我下一个轮回还是要乖乖回来挑起担子,每一步都深思熟虑,这就是责任。”仲兰茵叹气道。 季竹尘没有想到仲兰茵会主动提起此事,仲兰茵,蓝芷,名字何其相似,外人并不知道,蜃语楼生生世世的掌事从来都是同一人,这是蓬莱府的不传之秘。 良久,季竹尘才道:“是,蓝芷前辈教训得是,竹尘谨记于心。” 仲兰茵咳了一声,道:“你还是叫我师姐吧。” 又听季竹尘悠悠道:“若是师姐当真想阻拦,我连出手救尚儿的机会都没有,师姐既然默许,又搬出掌门师兄来压我作甚?” 仲兰茵沉默了一会,道:“我带着记忆转生千年,有多少憾事自不必提,阿尘,你就算是亏欠了别人,也别把另一个人当成替代品。” 季竹尘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一场雨却来势汹汹,打在身上,侵骨的凉意,恍惚让人觉得萧瑟,泥土的气味有些呛人。 朱棠只带了萤囊玉澈与骨简,背着祈景剑便孤身一人进了万魔之渊,万魔之渊的气候很是反复,又变幻无常,方才已经下了一场雨,随后又是一场雪,那鹅毛大雪接在手心,拈开来却是黑色的,朱棠撑开了一顶风盾来抵抗,防止有什么毒性,这个鬼地方,就算是下刀子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万魔之渊一共有三重,朱棠进入的只是第一重困兽之地而已,想要拿到九日烈焰花,就要找到贪嗔痴三条河流汇聚之所,也就是第三重哀莲之地。 困兽之地顾名思义,这里是一片蛮荒,环境极其恶劣,有人误入此地,有人被放逐于此,便再也无法离开,只能如困兽一般,茹毛饮血,弱肉强食。 这里的妖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遇到新的猎物了,摩拳擦掌想要将朱棠吞吃入腹,甚至还没交手便开始内讧,朱棠懒得浪费时间,一剑飞出全都绞杀了,以一敌百毫不费力,然后御剑前行了一段,忽然抬头看见一张巨大的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是个姑娘啊,可惜是个死的。”一个穿着十分妖艳的女人扭着纤细的腰肢从巨石后面走了出来,她舔了舔过长的红指甲,眼神中透漏出不言而喻的嫌弃。 “魂修也算是鬼修中难得的了,你若是不要,我就将她炼了助长功力。”一个中年汉子从朱棠的身后走出来,手中端了个捣药的缸子,正在用捣药杵一下一下地研磨着什么,从风中飘散来的气味判断,应该是下等魔风干的尸体加上新鲜的苔藓,混合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 从这两人身后又走出一个人,不,那不是一个人,充其量只能算作半个,那人身材矮,从右肩往下,不知被什么东西斩断,硬生生斩下半个身子,他就那样用一只脚跳来跳去,行动虽然缓慢,却仍然保持了平衡,不至于摔倒。 “这把剑倒不是凡品,你们要分便分,我别的不要,只要那把剑。”那半个人慢悠悠道。这三个人竟然当着朱棠的面,就开始商量起如何将她瓜分掉。 “我说曾不倒,你长眼睛了看得出那把剑是个宝贝,难道我就没长眼睛看不出来吗?你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让我和姓宋的分这姑娘,一个魂魄连二两肉都没有,光长得好看有屁用!”那女子柳眉倒竖,破口大骂,这女人看起来年纪不了,性子倒是泼辣,当即和那个曾不倒吵了起来,那个姓宋的男人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捣药缸子,一句话都不说。 困兽之地环境恶劣,连吃饱都困难,衣不蔽体自然是常事,曾不倒全身只有一件兽皮围着,那女人原本的衣物已经看不出来颜色,用风干的人皮打了好几块补丁,只有那姓宋的男人身上干干净净地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粗布衣,有些儒雅的书生气,离那争吵不休的两人很远,似乎是很鄙夷那两人的野人行径。 曾不倒:“我呸!我不配难道你配!一年到头遇不到一只肥羊你还要跟我抢!” 那女人:“您老人家尊贵,自裁也用不上这么好的剑,给了你也是浪费,我迟早要把你剩下的手也吃了!” 那女人与曾不倒越吵越厉害,甚至要动手,那姓宋的男人手上的活也加快了速度,似乎是要将那缸子捣漏,鼻尖都渗出汗来,曾不倒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年纪又大,头发都花白了,动起手来哪里是那个四肢健全的女人的对手,被推倒在地,嚷嚷起来:“宋霄你个混账东西!你就看着允姑欺负我?” 宋霄的注意力都在他的捣药杵上,冷不丁被曾不倒用仅剩的一条腿踹了一下,面上有些恼怒,强压着怒火没有三个人打成一团,朱棠观察了大半天,才道:“允姑,宋霄,曾不倒?你们要分我的东西,怎么不来问问我的意见?”说罢一剑将那张大劈成两半,站起身来,道:“不如来打一架?” 允姑捂住脸,夸张地叫起来:“你居然知道我们的名字,你是他派来杀我们的!”显然在这个鬼地方待久了有些疯癫。 曾不倒慢悠悠地尝试着从地上爬起,道:“屁!这妮子机灵啊,竟然将我们的名字听了去!” 这三个人中只有稍微显得正常一点的宋霄皱起了眉头,眼睛像一把钩子,直勾勾地盯着朱棠手中的剑,眼神中惊疑不定,试探着问道:“你,你用的是蓬莱府的剑法?” 允姑哈哈大笑,舔舐着鲜红色的指甲:“哈哈哈哈报应来了吧!你开心个屁呀,她是来杀你的!” 宋霄自言自语道:“不会错的,没错,是‘海上明月共潮生‘,没错的,我不会看错的。” 朱棠还在诧异,自己只不过是随随便便挥了一剑,这个男人便能看出来自己的出身师门,要么是他天赋异禀,要么是他对蓬莱剑法极其熟悉。 忽然间那个男人脸色大变,道:“说!你从哪里偷学的蓬莱剑法?” 朱棠原本还觉得这三个人里面宋霄还算是最正常的一个,如此一看也好不到哪里去,道:“我乃蓬莱门生,何用偷学?” 此话一出,朱棠看见宋霄的眼神瞬间变得狂热,表情也狰狞起来,允姑一看,劈手夺下宋霄手中的药缸子,狠狠摔在地上,吼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点杀了她?” 宋霄盯着那个在地上骨碌了几圈然后撞在岩石上缺了一个角的缸子,里面下等魔尸体的混合物也洒了出来,看起来有点恶心,宋霄却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回身将允姑拦腰抱起,狠狠掼在地上,允姑后脑着地,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曾不倒捡起一段树枝,骂道:“宋霄你又发什么疯!”便要去偷袭宋霄。 看来这个叫宋霄的男人经常发疯,果然在万魔之渊之中地方不可能有正常人,凡人几十年过去也就结束了,修仙之人生命是普通人的至少三倍,待在这个鬼地方,憋也憋疯了。 不知道是不是“蓬莱门生”四个字刺激到了宋霄,他发疯比往日要更加厉害,他怒道:“老杂毛,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然后用手中的捣药杵击在曾不倒头上,不知那捣药杵是什么材质,登时天灵碎裂,一命呜呼。 朱棠原本以为还要打一架,没想到这三个人内斗解决了问题,不过她并不想和疯子打交道,转身欲走,却听见宋霄喘着粗气叫住了她,道:“是掌门让你来寻我的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困兽之地遇洛盈缺 朱棠有些纳闷,盯着这个叫宋霄的男人多看了几眼,此人浓眉大眼,长得倒是不难看,脸洗得很干净,露出青青的胡子茬,有些落拓的书生气,不禁问道:“你是什么人?” 宋霄急切起来,一脚踢开曾不倒的尸体,向朱棠走了过来,朱棠攥紧剑柄,作出防备的姿态,宋霄的眼神流露出欣喜和狂热,道:“我也是讲武堂的门生,是柘清掌门让你来寻我的吗?” 朱棠迟疑了一下,道:“抱歉,柘清掌门已经辞世了。” 宋霄愣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怎么可能?地魔怎么能下此毒手!魔族那些杂碎怎么可能伤的了掌门!定是地魔趁着竹尘道兄受伤偷袭!竹尘道兄如何了?” 朱棠缓缓后退几步,防止这个宋霄越说越激动再来抓她,此人自称讲武堂门生,可是讲武堂的门生是有年龄限制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超过十六岁便没有了进讲武堂的资格,总不至于此人在讲武堂一待就是十年吧?而且,他竟然称呼季竹尘为道兄? 经过一场驴唇不对马嘴的交谈,几番询问朱棠才得知这个宋霄竟然是讨伐地魔那一战不慎落入此地的,那时柘清掌门正当壮年,季竹尘师兄弟也不过是青葱少年。宋霄竟然见过少年时期的季竹尘,朱棠不禁有些羡慕,对宋霄也有了些亲切感。 “我就知道,我不会死在这个鬼地方的。”宋霄几乎要喜极而泣:“待我出去,将那些妖魔尽数斩杀!” 他挥舞着手中的捣药杵,又有些要癫狂的样子,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不知为何看到那捣药杵,朱棠总是能想起月宫玉兔捣药的传说,只是宋霄这个样子,实在没办法和可爱伶俐的兔子相提并论,那杆捣药杵拿在他的手中,倒像是个锤子。 能锤死人的那种。 “这位兄台,你知道自己已经困在此地两百年了吗?”朱棠实在看不下去,出于好心提醒道。 宋霄听了这句话,缓缓垂下了手臂,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道:“你说什么?” 朱棠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你困在这里已经两百年了,地魔之战已经结束,魔界换了新的魔君,蓬莱府也换了新的掌门。” 宋霄道:“我们赢了?那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被抛弃了吗?曲盈师姐从来没有提起过我吗?” 没想到宋霄居然与曲盈相识,朱棠想了想,还是道:“抱歉,此地乃是万魔之渊,有进无出,你落入此地又招魂无果,又无魂玉可作证生死,只怕师门以为你已经罹难了,而曲盈师姐她两百年前不慎落入另一魔界,也已经身陨了。” 朱棠刻意隐去了永生之地,曲盈的死因也是匆匆带过,可是又一疑问涌上心头,宋霄是个普通门生,失踪之后生死不知所以无人寻找尚能理解,当时的曲盈已经是蜃语楼首徒,自然是很受仲兰茵器重,她只是落入魔域,魂玉不至于碎裂昭告死亡,这么多年仲兰茵知道她没死,就没想过寻找她吗? 宋霄浑浑噩噩,显然没办法接受,他蜷曲着一只手,像是托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拿着捣药杵,一下一下机械地做着捣药的动作,将整只手都锤得一片淤青。 躺在地上的允姑挣扎了一下,有醒来的兆头,朱棠虽然有些可怜这位宋同门,但是仍旧不想节外生枝,趁其不备,御剑飞走。 困兽之地很大,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滋生出奇形怪状的低等魔族,一路过来朱棠不知道杀了多少,她心翼翼地保存着实力,争取不会将体内的天魔力量过早用光。 世人都以为天魔是一座宝藏,总有心术不正的人想要窃取他的力量,妄图成为超越天魔的存在,以为他的力量浩如烟海取之不尽,实际上天魔那样吝啬的人,又怎么会将法力轻易与人呢? 万魔之渊中的日夜变幻无常,方才还是白昼,才过去两个时辰不到,就进入了暮色,朱棠找不到第二重永夜之地的入口,心中不免焦急,又不慎进入了一片砂狐狼的领地,砂狐狼虽然是低等魔兽,可是大片群居捕猎,甚是难缠。 朱棠一手撑开风盾,一手挥剑,省得那群畜生的血溅得自己满头满脸,砂狐狼的首领在高山之巅长号,颇有些悲壮。 “以一人之力,几乎灭了砂狐狼全族,新来的这位伙伴有些本事。”忽然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朱棠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另一边的山巅上,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戴着一枚精巧的面具,挡住了半边脸。 那男子生得一张少年面庞,却蓄着长须,胡须末端还系着一条红绳,看起来甚是不伦不类。 “这样厉害的姑娘,只怕是被放逐进来的。”那男子轻轻一笑,捻着胡须道:“丑容,跟我下去,与这位新朋友打个招呼。” 这两个人飞身而下,落在朱棠面前,尘土飞扬,幸存的砂狐狼一见这二人,惊逃四散,朱棠挽了个剑花,道:“我要找到永夜之地的入口,无意与人争地盘,劳驾二位行个方便。” “妙哉妙哉,居然真的有人自寻死路?”那名为丑容的女子拍手称赞:“姑娘好胆识。” 那长须男子道:“不如将你手中的剑送我,我便告诉你永夜之地的入口在哪?” 朱棠心中无名火起,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都看上了祈景剑,眼光虽然不错,却委实让人生气。 “好啊,想要我的剑,那便亲手来拿。”朱棠冷笑道。 那女子娇声道:“好啊!”话音刚落,后背上便暴涨出几条藤蔓,连带着半张脸都狰狞了起来,这女子竟然将身体与魔域植物同化了! 那男子退后几步,作壁上观,看朱棠与丑容打了起来,这女子实力不弱,一时间竟然难分胜负,与之前遇到的下等魔族完全不是一个水准。若是那个男子再出手,只怕情况会不乐观。 朱棠思忖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女孩子多半爱美,若是夸赞这女子漂亮,她会不会手下留情?“姐姐,你长得可真美,用面具挡住脸真是可惜。” 这女子杏眼桃腮,露出来的半张脸确实很美,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是个美丽佳人。谁料这女子听完,似乎更加生气,身后的藤蔓暴涨数倍,两条极为粗壮的藤蔓支撑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瘦脚伶仃的蜘蛛,怪笑着道:“你没听见我的名字吗?我叫丑容,你说这话,是在讽刺我吗?”说罢她摘下脸上的面具,她挡住的那半张脸已经和身体上的藤蔓一样木质化,干枯可怖,只有一只眼睛还能正常转动。 用身体与魔物结合,原本就是要付出代价的,用容貌来换取力量虽然不划算,可是也不算亏本,至少在朱棠看来,不算什么。 一条藤蔓狠狠地拍了过来,朱棠挥剑一挡,身体轻巧躲开,那藤蔓穷追不舍,天外传来破空之声,替朱棠挡了一下,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捣药杵。 宋霄挡在丑容与朱棠之间,背对着朱棠,对丑容与那男子遥遥行了一礼,道:“两位前辈,这位姑娘毕竟是蓬莱门生,还望前辈放过她。” 那女子哼道:“她偷学鬼道,被放逐于此,我清理门户,有什么不对?” 那男子走到那女子身边,上下打量了宋霄几眼,揶揄道:“呦,子,今天不疯了?” 宋霄踌躇了一下,低声对朱棠道:“还不快走?” 朱棠并没有离开,从宋霄的身后走出来,也行了一礼,道:“余前辈这话说得不公,余蓉前辈不也是因为偷学魔族功法才被放逐的吗?” 那女子身后的藤蔓软软地垂在地上,一听此话,又耸立了起来,满面惊慌之色:“你说什么,你怎么你怎么” 余蓉,丑容,这个女子的大名朱棠也算是有所耳闻了,余蓉的事迹一直是讲武堂弟子的反面教材,她是柘清掌门的师妹,上一代讲武堂的教习,原本前途不可限量,却偏偏心存侥幸贪心不足偷学了魔族功法,使得容貌尽毁无法掩饰,被放逐万魔之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余蓉捂住脸,绝望地嘶吼起来:“师兄,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那个男子虽然一看就不简单,但是一听到余蓉叫他师兄,朱棠还是愣了一下,宋霄还在为朱棠求情,道:“洛宗主,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赶尽杀绝!” 洛宗主?难道就是柘清掌门的师兄,在伯梅槿之前的上一代气宗宗主洛盈缺?他不是在讨伐地魔那一战中战死了吗? 不论如何,见到前辈,礼数还是要有的,朱棠行了蓬莱的晚辈礼,道:“弟子朱棠,乃是剑宗季竹尘季宗主门下,见过洛盈缺洛前辈。” 这几人在万魔之渊已经两百年,与世隔绝,料想他们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朱棠便没有假借慕尚身份,用了本名。 洛盈缺有些满意,点了点头,拍了拍余蓉的后背,以示安抚。余蓉的脾气渐渐收敛,神色也平静了下来,藤蔓收回了身体里,将面具戴了回去。 “姑娘,我不在蓬莱两百年,蓬莱竟然如此有教无类了吗?”洛盈缺这话虽然并无恶意,听起来却让人有些不舒服。确实蓬莱以往收门生,最低标准也要是个活人,什么时候还能收鬼了? 朱棠有些尴尬,索性道:“实不相瞒,生活所迫,说来话长。” “”洛盈缺还以为她会解释,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复,又看她方才打斗,确实用的都是正宗的蓬莱功法,道:“罢了,远道来的都是客,我问你,现在蓬莱如何了?” “挺好。”朱棠不知道从何答起,心想怎么变成唠家常了? 洛盈缺皱眉:“挺好是什么意思?” “洛前辈困于此地,纵使心念师门,也是有心无力,弟子若是说不好,也是徒增烦忧。”朱棠恭恭敬敬道。 余蓉道:“那我且问你,我掌门师兄还在世吗?” 朱棠道摇了摇头,余蓉大怒,手握成拳砸向身边巨石,将那巨石打得粉碎,哭骂道:“我就知道,那个畜生害我至此,又怎会念及恩情放过掌门师兄!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永夜之地的入口 朱棠还来不及思考余蓉口中那个狼子野心的人是谁,便见洛盈缺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自己身前,扼住自己的脖颈,道:“我掌门师弟是怎么死的?” 洛盈缺此时年龄应该有五百岁上下,就算是修仙之人,样貌也该和柘清掌门一样是个白发老者,而他看起来十分年轻,若说在这万魔之渊没有修习什么妖邪术法,朱棠是不信的,他这几步走过来看起来缓慢,实则极快,朱棠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被抓了个正着,扼住咽喉,就算她此时只是个魂体也没有办法反抗。 在洛盈缺的眼睛中,朱棠看到了杀意,稍有不快,等待朱棠的就是魂飞魄散。 “海天大封溃败,魔蛟玄霜逃脱,柘清掌门渡劫失败,以神魂化了大封。”朱棠艰难道:“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洛盈缺追问道:“是哪个孽障继任了掌门之位?” 朱棠道:“是气宗宗主,伯梅槿。” 洛盈缺与伯梅槿同属气宗,朱棠本以为洛盈缺会有些欣慰,没想到洛盈缺缓缓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神情既落寞又释然,叹息出声:“呵” 余蓉尖叫起来:“果然是他!果然是他这个败类!” 朱棠暗自心惊,难道这两位前辈与伯梅槿还有什么恩怨不成? 洛盈缺冷笑着,咬牙道:“苍天无眼!”又对朱棠道:“我且问你,既然伯梅槿当上了掌门,闫衡是不是已经死了?” 朱棠点点头:“闫教习以活人炼制禁术,已经自爆金丹而死。”闫衡做了什么朱棠可是亲眼目睹,总不至于这也有什么内情在。 宋霄在一旁恨恨道:“狡兔死,走狗烹,闫衡他活该!” 余蓉的手抚上面具,道:“以活人炼制禁术,你以为他是第一天这样做吗?伯梅槿和闫衡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只因我要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告诉掌门,他们便在我身上做试验,偷偷种下魔域妖藤,害我容貌尽毁还被放逐于此,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 朱棠想到了闫衡也是将自身与怨女萝结合到了一起,这种将妖物与人体融合的邪门歪道果然是经过试验的,明显余蓉身上的有着诸多弊端还不完善。 “掌门为人宽厚,想必其中必有误会”朱棠斟酌着措辞,其实伯梅槿这个人脾气暴躁,和宽厚也沾不上什么边儿,但是总算是为人正直,朱棠就算是多疑,也是相信眼见为实,只听万魔之渊里困了几百年的疯子一面之词,实在难以相信伯梅槿会是一个陷害师叔师伯戕害同门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 洛盈缺道:“既然如此,伯梅槿当了掌门,下一个死的应该就是仲兰茵了。” “为何?”朱棠皱起眉头,仲兰茵深居简出,平日里除了和季竹尘有些来往,和谁都不算亲厚,这么多年打理蜃语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伯梅槿干什么要杀她?况且没有仲兰茵,蓬莱府的各项事务势必乱作一团,能不能撑过一天还是问题。 洛盈缺哼道:“你还没资格知道这些。” 朱棠一时语塞,想想也是,自己一个厉鬼之身,怎么看都可疑,洛盈缺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全部相告,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说多了都是眼泪。 自入了蓬莱府这大半年,朱棠整日和一帮少年人呆在一起,不知不觉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和那些少年人一样简单了很多,毕竟少年人无忧无虑,不用考虑成年人的世界有多么险恶。 唉,这样可不好,怎么说自己也是个百年厉鬼,不能砸了邪门歪道的招牌啊。 “你刚刚说,要去永夜之地,你去那里做什么?”宋霄忽然开口问道。他那个混合了下等魔与苔藓的捣药缸子已经扔了,眼神也明亮了很多,看来已经恢复了清醒,也接受了自己已经被抛弃在这个鬼地方两百年的事实。 “魔君带兵围攻蓬莱府,季宗主中了寒毒,只有九日烈焰花可解。”朱棠道。 “季宗主,是我那个师侄季竹尘吗?”余蓉急切地问道。 “不错。” “什么寒毒?” “玄霜煞。” 洛盈缺沉吟道:“我该如何相信你?” 朱棠抱拳道:“洛前辈不需相信我,只需告诉我如何前往下一层,至于我能否取得九日烈焰花那便且听天命但尽人事,区区之身,虽死不足惜。” 这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洛盈缺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不禁回忆起了往事,道:“好一个区区之身,虽死不足惜。我那季师侄初到蓬莱府时还是个婴孩,我师弟视他为亲子,一直被伯梅槿那奸人嫉恨,可季师侄虚怀若谷,从不肯以恶意揣测别人,你若是还能回去,务必告诉他提防人。” 朱棠道:“是,晚辈记住了。” 余蓉扯了一下洛盈缺的衣角,道:“你当真要让她去?”又犹豫了一下,对朱棠道:“永夜之地艰险更甚与困兽之地百倍,我当年误入永夜之地,用了三十年时间才打开返回的通道,更何况哀莲之地” 朱棠摇摇头:“人命关天,九死不悔。” 洛盈缺看了一眼天色,天空中暮色渐渐变得浓重,天空中飘起了黑色的雪花,道:“困兽之地的黑夜很短暂,只有一柱香时间,旋风会劈开永夜之地的入口,将周围的东西都吸进去,进去容易,回来却是极难,可能要在通道中走上十年不止,万魔之渊中的时间与外界并不相同,有可能你在里面过去了百年,外界才过去一年而已。” 话音刚落,一条飓风夹杂着黑色的雪花猛烈旋转起来,无数条空间裂缝出现了,整个困兽之地哀鸿遍野,在朱棠的身后也出现了一条裂缝,巨大的吸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飞沙走石,惨不忍睹。 朱棠行礼道:“多谢相告。” 洛盈缺与余蓉运起法力抗拒着来自永夜之地裂缝的吸力,对朱棠道:“保重。” 朱棠转身跳进了裂缝中,沙石刮脸,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也无所畏惧,只知道到了永夜之地,距离能找到九日烈焰花的哀莲之地便又近了一步。 永夜之地如其名,光明在这里只会被吞噬,永远都是黑暗,没有月亮,没有星辰,万古不化的冰原是这里的永恒,朱棠从裂缝中走出来,便打了个寒颤,勉强凝了一盏幻火,才能看清前路。 在永夜之地,幻火极其不稳定,风中残烛一般,只不过聊胜于无。周围还有很多刚刚被裂缝吸到这边的人和妖兽,霎时间哭天抢地指天大骂,有些人承受不住,就地自裁,倒是干净利落,尸体瞬间被旁人分食干净。 “各位听我一言,我来过永夜之地,各位不需惊慌,只要安静等待,等到裂缝重开,我们便能回到困兽之地了!”一位老者站出来安抚道。 “你说的容易,谁能保证我们能活到那个时候?”有人反驳道。 “就算回去了又怎样?困兽之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是照样出不去这万魔之渊?”有人哭道。 此话一出,众人都低沉了,左右都是死,一辈子不得自由,黑夜中黑压压的山峦上,不知是什么野兽长嗥起来,越发毛骨悚然。 朱棠原本要走,忽然听有人道:“此地距离贪河不远,不如我们顺着河游回去吧!” 听人提到了贪河,朱棠驻足细听,她原以为贪嗔痴三条河流分别位于万魔之渊的三重之内,没想到这三条河流都位于永夜之地,并且这三条河流的交汇之处便是哀莲之地的入口。 “放什么狗屁,那河里谁下去谁死,你要死别带上我们!”有人嚷嚷起来。 朱棠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允姑,她没有被发疯的宋霄锤死,却被裂缝吸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是太走运还是太倒霉。 “她怎么在这儿。”有人在朱棠的身后嘟囔道。 “你怎么在这儿?!”朱棠一回头,看见宋霄那张脸,十分出乎意料,宋霄居然跟她一起来到了永夜之地,泛青的幻火照在宋霄脸上,真是格外诡异。 很快朱棠意识到这样用幻火照人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道:“抱歉宋前辈为何在此?” 宋霄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捣药杵蹭了蹭头发,道:“朱姑娘,我想你既然有底气来这里,那么必然是有出去的办法,我在这里困了这么久,实在不想死在这里” 朱棠的王牌就是枫琅给她的那部分天魔之力,天魔的力量霸道而强横,只要足够强,就能将空间撕裂出一条口子离开,只是那些力量毕竟有限,她自己心中也没底,更何况带这么一个大活人出去,看着宋霄那期期艾艾的目光,朱棠知道“自由”二字对人的诱惑有多大,打破幻想实在是有些残忍,只能咳嗽一声,打断宋霄的话,干巴巴地道:“对不住了宋前辈,对此我无法作出任何允诺。” 宋霄明显有些失望,却还是笑道:“没关系的我总要试一试。” 朱棠拱手告别:“宋前辈,我要去寻找哀莲之地了,就此别过。” 宋霄一愣,追上朱棠,道:“你难道不需要我帮你一起寻找吗?” 朱棠实话实说:“我并无办法带你重获自由,怎能平白受人恩惠,这样我于心有愧。” 宋霄急了:“怎么能这样呢?你可以利用我啊!” 这句话说的理直气壮,朱棠被噎了一下,她见过宋霄发疯的样子,谁知道他这一时发疯一时清醒能持续多久,她可不想和一个疯子打交道,召出飞剑踩了上去,道:“总之,告辞。” 祈景剑的速度极快,一下子将宋霄甩开抛在了后面,朱棠回头一望,看见宋霄大叫着挥舞手臂,想追上自己,奔跑了一阵之后只能无奈放弃,心中轻松了不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穷奇强盗筒裙妇人 在永夜之地生存久了的生灵夜视能力都极为强悍,在这一点上朱棠初来乍到有些吃亏,在黑暗中追逐能发出光芒的东西是生物本能,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朱棠决定在找到目的地之前,不再御剑,省得御剑时的剑光引来大型妖兽,反正自己此时是魂体,可以漂浮在空中,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永夜之地的风物很是奇特,山脉有时会放出幽幽的磷光,鬼火一般,虽然不能够作为光源使用,却能防止走路的人撞上去,妖兽的鳞甲也可作为引火材料使用,磨成粉之后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很是可爱。只是永夜之地的妖兽等级已经比困兽之地的强大太多,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刚被吸进永夜之地便被妖兽捕食的可怜虫尸体。 不多时朱棠已经经历了三四场战斗,那些妖兽无一例外都是想趁着裂缝开启换换口味,没想到碰上的不是软柿子,而是朱棠这个硬茬。 朱棠收集了一些妖兽的甲片,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生了一堆火,切了一块妖兽的肉穿在树枝上烤,其实她并不需要吃东西,只是闲得无聊想有点事情做,两眼放空,对着那堆妖兽鳞片生起的蓝紫色火焰发呆。 这样颜色诡异的火,种类不明的妖兽,就算她是肉体凡胎,恐怕也下不去口。 不远处有一条河流缓缓流过,河水是金色的,灼热而美丽,就像是星辰都碎裂在这条河中一般,将两岸的冰原融化,开辟出一条通道。那便是贪嗔痴三条河流之一的嗔了。 “你这肉烤得有些焦了,不如给我吃吧。”有个声音响起来,朱棠还在思考事情,便将烤肉递了过去:“心有毒。” “你这火堆真是暴殄天物,妖兽鳞甲很珍贵的,你却拿来烤火。” 朱棠手托着腮,将身边剩下的妖兽尸体丢了过去,道:“这里还有。” “那我就不客气啦!” 这个声音真是很耳熟了,朱棠猛地抬起头:“宋,宋前辈?!” 宋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你不用称呼我前辈,你别看我长得老,其实我的心理年龄很年轻的,和朱姑娘你也差不多大,你叫我宋霄或者宋同门都行的。” 朱棠对这个心理年轻实在是无力吐槽,扶额道:“实不相瞒,我也是看着年轻,其实我死了快一百年了。” 宋霄:“” 不知宋霄是不是以前也误入过永夜之地,他对这里妖兽与植物的种类有些了解,朱棠刚才随手打死的妖兽叫做岩甲兽,肉是可食用的,鳞片可以用来疏通受损的灵脉。宋霄用刀割了一些下来,用捣药杵研磨了一下,道:“成色很好,送给余教习,她一定会很开心。” 虽然已经离开蓬莱那么久,宋霄还是改不掉当初在蓬莱的称呼和习惯,即使余蓉早就被蓬莱府除名了。 “余前辈她灵脉有损吗?”朱棠心翼翼地问道。 “闫衡在余教习身上种的魔藤只是为了陷害她,结合得并不完美,后来她被放逐在这,为了活下去,才主动继续与魔物融合,灵脉早就断裂了,若不是洛宗主,恐怕余教习已经死了。”宋霄回答道。 “这样啊。”朱棠又问道:“季宗主季竹尘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宋霄收好了鳞片之后,往火堆旁靠了靠,搓搓手道:“季道兄啊,他现在做了剑宗宗主对吧?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会接任掌门呢,他性格又好武功又高,经常来讲武堂指点门生,长得又俊俏,我们私下里还讨论过这样一个郎君,哪家仙子能与他般配” 朱棠哑然失笑:“你们怎么这么八卦啊?” 万魔之渊常年冷寂物资稀缺,很少有人能舍得像朱棠这样阔绰地用妖兽鳞片点起火堆,宋霄对着久违的光和热回忆着往事,道:“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大家无聊嘛,反正最后一致认为秋水门的新门主秋雨瞳与季道兄最是般配,秋水门来访,我们还费尽心机为他二人创造相见的机会,后来被季道兄好一顿骂,罚抄了一个月的门规。” 宋霄的眼睛亮晶晶的,火光在他的眼神中跳跃着,这个看起来已经是中年人的男子,只有回忆起讲武堂的一切时,才会重新成为一个少年,想来在这寂寥枯燥的余生,也就只有过去这样短短几年的记忆才是鲜活有色彩的。 “朱姑娘,蓬莱真的是个很好的地方,林风幻海很美,蜃语楼也美,就连褚三叔做的饭,如今想来都是好吃的,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做魔族的探子了,就留在蓬莱不好吗?” 朱棠愣了一下,没有否认魔族探子一事,也没有忍心告诉他林风幻海已经毁去的事情,莞尔道:“好。” 这又何尝不是她的愿望呢? 忽然大地传来震动,朱棠神色一变,将宋霄拉起,一脚将火堆踢散踩灭,在黑暗中追寻光明是生物本能,朱棠没想到自己弄的一个火堆也能成为被攻击的对象,然而此时弄灭火堆已经来不及了,约摸四五个骑着妖兽的人已经将朱棠与宋霄包围。 “呦,从困兽之地新来的?不懂规矩?”领头的那人骑着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手中持一柄骨节长鞭,抬手一鞭向朱棠抽来。 脚下的冰原被长鞭抽裂,长长的缝隙像一条狰狞的蜈蚣蔓延开来,冰碴四处飞溅,几乎能看到冰原之下赤露的土地,朱棠没有躲闪,被这一鞭抽中左臂,只是身形不稳后退了一步,面对宋霄惊慌失措地一声:“朱姑娘!”连忙摆手,沉声道:“别轻举妄动。” 骑着猛虎的那个男人身形高大,看起来很是粗犷,在黑夜中笑起来显得牙齿格外白,但是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因为朱棠看见了那猛虎背上收起来的两只翅膀。虎生双翼,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虎,这是一只穷奇。 传闻中穷奇遇见好人便要吃掉,遇见恶人便要亲近,能够驱使这样的恶兽为己所用,这男子能是什么好人? “你们想干什么?”宋霄警惕地盯着那些人,万魔之渊人比鬼恶,能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也很清楚尽量不要硬碰硬。 那骑着穷奇的男子的手下道:“大哥,看这两个穷鬼也没些油水,不如杀了吧。” 另一人笑道:“那个女的好像真的是鬼啊,咱们兄弟辛苦一趟,只劫些纸钱可不划算。” 朱棠苦笑道:“几位大哥,你们想多了,在下身上可连纸钱都没有。” 那骑着穷奇的男子明显也没有什么耐心,拍了拍胯下的猛兽,道:“穷奇,吃了他们。” 穷奇仰头长啸,吼声震天,一对巨大的翅膀展开,凌空而起,便要将宋霄与朱棠吞入腹中。 朱棠与宋霄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分散开来,穷奇被宋霄身上的活人气息吸引,冲宋霄扑去,朱棠则身法敏捷,借力在穷奇羽翼上一点,脚尖一钩,飞身落在穷奇后背上,长剑一横,落在驾驶穷奇的男子身上,沉声道:“让它停下,否则让你人头落地。” 千钧一发之际,穷奇停在了半空,血盆大口与宋霄的头近在咫尺,穷奇不甘心地呜咽一声然后徘徊落地,那男子虽然命令穷奇停下,却丝毫不像个怕死之人,笑着对朱棠道:“娘子,你的胆子还挺大的。” 朱棠手上加重了力道,祈景剑在那男子脖子上留下细细一条血痕,道:“你的胆子也不。” “你还真是狠毒。”那男子气定神闲,抬手示意一旁躁动不安的兄弟们退下。 朱棠笑道:“我还可以更加狠毒。” 那男子还在跟朱棠谈条件:“我死了,你们两个也别想好过,你就不怕我手下的弟兄杀了那个男的?” “你以为我会在意别人的死活吗?反倒是你,我一剑绞碎你的魂魄,你连鬼都做不了,残魂也要困在这个鬼地方,永世不得超生,你有空威胁别人,不妨多为了自己想一想。” 朱棠这番话甚有成效,那男子驭着穷奇后退几步,道:“那我们后会有期了。” 朱棠收了剑,飞身跃下,抱拳道:“慢走不送!” 那一行人骑着各色妖兽轰隆轰隆远去之后,朱棠趴在冰原上,确认脚步声越来越远,那些人不会再折回来,站起身拍了拍手,对宋霄道:“好了,没事了。” 然而抬头一望,却见自己与宋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身穿蓝色花布筒裙的少妇。 那少妇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挽着妇人发髻,鬓边还戴着一朵花,也不知道在这荒芜的万魔之渊她从哪里弄来的这样娇艳的花朵,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编的篮,用手帕盖着,依稀可见里面是一些菌子。 那少妇眉眼弯弯,笑得很是纯良无害,道:“两位是迷路了吗?”一张口便是软糯的江南口音,声音也沾了些温婉的水气,就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界良家妇女一般。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万魔之渊啊,越正常,越常见的东西,在这里出现越会显得不正常,不仅不正常,还万分诡异。朱棠皱起了眉,这个女子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再看宋霄,他也是一脸茫然。朱棠的心中甚至涌现出了一个想法,骑着穷奇的那帮强盗不是受了自己的威胁而走掉的,而是看到了这个提篮少妇,才恐惧逃走的! 感谢大家的支持,评论我都会认真看的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冰原之上金色河流 那少妇不施粉黛的样子也很动人,撩动鬓发的时候能看到雪白的腕子上闪闪发亮的银饰,衣角也坠着薄薄的银片打成的铃铛,举手投足便能听到泉水叮咚一样的响声,很是悦耳,她有些不好意思,躲过朱棠的目光,眨了眨眼,用那好听的江南口音道:“妹,你这样盯着我看,怪不好意思的。” 朱棠忙道:“失礼了。” 那少妇淡淡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阿离,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寨子吧?我家就在前面,两位若是觉得乏了,可以过去歇歇脚。” 说罢便往前走去引路,朱棠犹豫了一瞬,便道了谢跟了上去,宋霄见朱棠没有反对,也高高兴兴地跟在后面。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蓬莱府已经乱做了一团,段老先生莫名失踪,找遍了蓬莱十二峰都不见踪影,海天结界外的魔族又发动了几次大不等的袭击,药庐内大批受伤弟子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海天结界外黑云压城,聚集了大批魔族与妖族,比先前那些还要多百倍。妖族百年来依附于魔族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但是自从地魔伏诛,离尽忘当了魔君,魔界已经很久没搞这么大的阵势了。 一时间谣言四起,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当年地魔根本没死,并且卷土重来,离尽忘急需对抗地魔,所以才将目标放在了蓬莱岛上。个中缘由众说纷纭,蓬莱府与魔族宿怨已久,加上蓬莱府洞天福地易守难攻,此时寻仇也能解释得通,然而另一种更可怕的说法极为迅速地流传开来。 “蒋笛,你们家来人接你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啊?” 蒋笛正在蜃语楼整理文书,忽然一个脑袋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蒋笛抬头一看,是个身穿红色门生服的少女,正是讲武堂时认识的张淼。 “你这话是何意?”蒋笛不解地问道。 张淼紧张地向两边看了看,招了招手示意蒋笛附耳过来,“我听说三千年前,曾有一位大魔头出身蓬莱,这座岛原本就是魔族老巢,所以魔族才要不惜一切代价占领这儿,就算这次躲过去,以后蓬莱也不会太平了!你家是世家,不会让你深陷危难,一定会接你回去的吧?” 蒋笛听完气的摔了笔,怒道:“你是从哪听来这些瞎话?身为蓬莱门生,应该心系师门,怎能传播谣言!” “怎么就是谣言了?大家都这么说!”张淼理直气壮。 “好,你说不是谣言,那你告诉我,那魔头姓甚名谁,是第几代弟子?是男是女是何模样?”蒋笛逼问道。 张淼说不出话来,气得直跺脚,她确实没听说过那传说的魔头是什么人物,只是一看外面那黑压压的妖魔大军便人心惶惶了。 “蠢货就是蠢货,不中用的东西,妖魔随便散播一些谣言就信了,怪不得一直都是个门生,还没打就惦记着背叛师门,你看哪个师父敢收你?”秋昭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扫完了一级楼梯,扫帚立在一边,抱着肩膀柳眉倒竖,一脸不屑。 秋昭说话虽然难听,这一句好歹虽然还是人话,蜃语楼内不少弟子都听见了几人说话,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秋昭?有你什么事?你现在就是个杂役,还当自己是秋家大姐哪?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张淼高声嚷嚷起来。 “杂役怎么了?我要教训谁就教训谁,有什么问题吗?有种过来打一架,到时候你也被降为杂役,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秋昭开始撸袖子,这段时间扫地归扫地,功课她可是一点没落下。 蒋笛赶紧将即将像两只斗鸡一样掐起来的两人拉开,道:“我蓬莱开宗立派几千年,不管怎么说也是三大门派之一,岂有不战而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道理?况且仙门百家同仇敌忾,又不是蓬莱府一家孤军奋战,你们都慌什么!” 秋昭也道:“掌门已经修书发往各门各派,不说别家,我姑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让那些妖魔好看!” 此话一出,甚是振奋人心,只有蒋笛还在愁眉不展,她在担心孤身一人闯入万魔之渊的棠,那样一个怨气深重之所,号称有来无回,就算是孤注一掷,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此时的朱棠走在嗔河的边上,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湍急河流,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这好奇心是对还是错,那个身穿蓝色染花布裙的少妇阿离还在催促:“两位怎么了?为何不走了?” 朱棠犹豫着道:“你就住这附近?” 贪嗔痴三条河流,流淌的都不是寻常河水,贪河是铜汁,嗔河是铁水,痴河是岩浆,却又不是寻常的铜汁铁水岩浆,落入河中瞬间便会被吞噬殆尽,化作飞灰,连尸骨都不留,河中是徘徊于此的怨魂,尖叫着冲向岸边,却永远都爬不上来,生生世世受着煎熬,只能恶毒地诅咒,诅咒所有人都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命运。万魔之渊中的人无论修为高寡,都恨不得离这三条河远远的,敬而远之,唯恐哪天河流失控飞来横祸。 阿离不理解朱棠为何如此神情,道:“是啊,这里清静,少有人来,怎么了?” 朱棠:“没,没怎么。” 宋霄悄悄道:“此人是魔,绝不是寻常人类。” 长眼睛都能看出来这少妇绝非普通人了,能把穷奇吓走,看到鬼魂也面不改色,还能住在嗔河旁边,能是普通人吗?只不过宋霄是如何看出来她是魔族的? 宋霄用蓬莱的传声术传声道:“朱姑娘,我毕竟在这里呆了两百年,对于魔气有自己的判断,此人不仅是魔,还是上古正统魔族后裔,只不过气息不是很稳定,有可能只是个分身。” 上古魔族?也就是这个阿离其实并非女子,上古魔族不分雌雄,但是因为崇尚力量,所以上古魔族都喜欢化身为强壮的男子,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所以在大众印象中,上古正统魔族等同于男子,这个身穿蓝白染花布裙的女子等同于女装大佬。 阿离并不知道身后这两人眉来眼去在叽叽咕咕什么,仍旧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落座,朱棠没想到嗔河旁真的有一座寨子,阿离的家就在寨子里,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吊脚楼。 但是这是一个空的寨子,一路走来,除了阿离,这个寨子里没有一个人。 “阿离姐姐,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朱棠问道。 这寨子有些年头了,有些空屋子已经坍塌,杂草丛生,与这荒芜的万魔之渊一同破败,阿离住的房子也是如此,根本没办法想象一个女子能在这里居住这么久。 阿离坐在门槛上,开始择篮子中的菌子,说来奇怪,朱棠明明记得方才看见篮子中都是各色野菌,此时一看,都是石头。 阿离面色如常,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一边将石头装进盘子中,说的无非是前日里下了雨,丈夫不在家,屋顶破了无人修补之类,宋霄抬头一看,屋顶上果然有个破洞,便自告奋勇取了梯子上去修补,阿离眉眼弯弯地道了谢,笑得有些狡黠,让人觉得她邀请二人回家就是这个目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永夜之地遇潼渊 “从前寨子里还有人住,不知怎么的,他们都搬走了,只剩我一个人,搬走了也不知会一声,我一人怪寂寞的。”阿离将那盘子石头端上来,请朱棠和宋霄吃。 宋霄早就可以辟谷,食物不是必需品,朱棠也不需要进食,看着那盘子石头相顾无言,看阿离神情又不像是有意戏弄。 “妹,你怎么不吃?宋先生,这野菌不合口味吗?”阿离奇怪道,然后用筷子夹起一块石头,咔嚓咔嚓就吃了下去,然后露出失望的神情道:“最近雨水不好,又少阳光,菌子也不好吃了,真是怠慢了客人。” 难道她住在这里,就是靠吃石头活下去的吗?朱棠与宋霄不约而同捂住了腮帮子,感觉牙齿一疼。朱棠道:“难道你就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 阿离一歪头:“有什么奇怪的?” “你在这里,应该没见过阳光吧?”朱棠问道。这里是永夜之地,除了黑夜什么都没有,阿离这个状态实在是诡异,说糊涂又不糊涂,谈吐都清楚得很,若是凡人魂魄,死后都有一个混沌期,鬼魂可能意识不清懵懵懂懂,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生前做过的事,可是阿离明显不是一个游魂。 “是呢,你这么一说”阿离扶着太阳穴,开始思考:“好像好几天没有出过太阳了,十天半个月了不,还要更久” 这样后知后觉,那倒像是在做梦了。这个名叫阿离的女子,会不会是某位上古大魔梦境的倒影呢?朱棠试探着问道:“阿离姐姐,你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阿离一愣,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虽然这个寨子和这个叫阿离的妇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可疑,但是朱棠不想多管闲事,便告辞了,只要顺着河流走,总会找到三条河流的交汇之处的,宋霄还是执意跟着朱棠,反正多个人也不需要多口饭,朱棠也就没有反对。 出了寨子,顺着嗔河走了一段,那波光粼粼的铁水泛着金色的光泽,成了这附近唯一的光源,就仿佛一条银河从天上倾泻而下,若不是知道这条河有多危险,还真觉得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你们是不是在寻找哀莲之地?” 这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不属于朱棠,也不属于宋霄,是个平和的男子声音,然而方圆百里人烟荒芜,哪来的男子? 从朱棠的衣摆上滚下来一块石头,应该是从阿离那里不心带出来的,声音竟然是从那石头上出来的:“我知道如何进入哀莲之地的入口。”然后对朱棠道:“你可以进去。”对宋霄道:“他不行。” 这万魔之渊原本就是个不能以常理推测的地方,一块石头会说话,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朱棠将那块石头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人的手指骨,这块手指骨线条优美匀称,主人生前应该也是个俊美无俦的美男子。 “你也是个鬼修?”朱棠问道。 “不错,这里的力量与我的修行法门相克,我只能以这个面目示人,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潼渊。你们是不是要找九日烈焰花?”那手指骨道。 “你怎么知道?”朱棠警惕道。 “据说哀莲之地漫山遍野都是魔族独有的火焰鸢尾,甚是美丽,只是万千株火焰鸢尾,却不是每一株都有资格叫做九日烈焰花的,每隔百年总会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找上门,我也只是广撒待有缘人罢了。”潼渊的声音并不惹人厌,还有一些好听,朱棠甚至能感觉到这些话他是在笑着说的。 “哀莲之地的规则就是只有已死之人才能进去。”潼渊话锋一转,又道:“若是足够强,也可以无视这个规则。” “那你有什么目的?”朱棠问道。无故献殷勤,总不至于是善心大发。 “很简单。”潼渊道:“你既然有本事来,必然有本事走。” 朱棠回头望向宋霄,潼渊和宋霄竟然是抱着同样的心态,让朱棠哭笑不得:“我并无十足把握。” 潼渊道:“我也并非孤注一掷,若是失败,不过是回到原点,与她相伴而已。” 她?是指阿离吗?宋霄道:“你既然一直待在那个寨子里,可知道那个叫阿离的女子的来历?” 朱棠则直接问道:“她跟离尽忘是什么关系?” 潼渊苦笑了一声,道:“聪明的姑娘,请恕我不能回答呢。” “旁人的故事只会浪费你宝贵的时间罢了,你若是急需九日烈焰花救人,还请务必争分夺秒,想打开哀莲之地的入口,还需要拿到穷奇骨。” 此话说得十分在理,朱棠点了点头,穷奇骨可能有些难度,却不是十分难,毕竟这永夜之地就有一只穷奇,朱棠托起潼渊的本体,对宋霄道:“宋霄,我觉得无端给人希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我力量有限,就算可以开辟出离开万魔之渊的裂缝,也无法容纳活人通过,我帮不了你,就此别过吧。” 宋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地张了张嘴,挤出来干巴巴的三个字:“为什么” 外界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实际上万魔之渊内的时间要更加缓慢,他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魔气的侵蚀让他时不时便会疯癫,浑浑噩噩,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来了救命稻草,他想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即使他知道,就算是回去了,蓬莱也不会接纳他,可是不管去哪里,都比被困死在万魔之渊强。 活人无法通过的缝隙,那是不是化成了鬼就能通过呢?宋霄希望的火苗再一次被掐灭,他自己也很清楚,死在万魔之渊的人,魂魄也会被缚在这里,生生世世受煎熬。 “你哪怕骗骗我也好啊。”宋霄苦笑着,无奈地摊摊手:“哪怕你利用我,然后将我丢在出口前,嘲笑我的愚蠢,至少让我有一点希望,不至于浑浑噩噩在此了结余生” “对不起,宋霄。”朱棠平静道。 “何必道歉呢,何必呢”宋霄摇摇头,神情逐渐迷茫,似乎又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脚步踉跄着远去了。 这真是个残忍的地方,连带着任何决定任何结果都变得残忍起来。 朱棠驻足了一会,波光粼粼的金色河流在远处与另一条交汇,像是夕阳沉在了水里,又像是朝阳即将喷薄而出,可是这个地方是不可能有太阳的,所有的希望都不过是美好的幻想。潼渊道:“先去找穷奇吧。” 那伙强盗可能出现在永夜之地的任何地方,却唯独不可能出现在贪嗔痴三条河的边上,朱棠带着潼渊开始往永夜之地的腹地前行,为了更加引人注目,甚至开始御剑,长长的剑光如同流星,将永夜之地死寂的夜空划破。 “姑娘,我觉得你有些浮夸了。”潼渊幽幽叹气。 “不然我还能怎样?”朱棠皱眉。 身后数百只暗夜蝙蝠穷追不舍,朱棠觉得自己简直是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实在避无可避,只好冲进蝙蝠群中,斩杀了个干净。 “你为何不利用他呢?”潼渊道。 这个“他”,应当指的就是宋霄了,朱棠反问:“我为何要利用他?” “你知道我在利用你吗?”潼渊又道。 朱棠莞尔一笑,语气轻松道:“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出口最容易打开的地方就是哀莲之地,所以那三条河再危险,都有人前仆后继地死去。”潼渊叹息:“铜汁铁水洗髓换血,岩浆烈焰焚骨灼心,你要将自己献祭,才能得到唤开九日烈焰花的那一颗痴心啊。” 朱棠没有说话,但是潼渊知道,她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恐惧,不由得又感叹道:“九死不悔,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痴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朱棠走在冰原上,寻寻觅觅,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战斗,那穷奇却始终不见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困兽之地的通道又开启了一次,朱棠心想宋霄八成已经回到了上一层,去找洛盈缺和余蓉了。 永夜之地的传言如同长了腿一般迅速蔓延,据说有一位身穿红衣的魔女,嗜杀成性,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朱棠挥剑的眼神冰冷,这永夜之地原本就寸草不生,还用的着她动手? 妖兽鳞甲堆成了一堆,火焰在背风的角落里格外旺盛,习惯了黑暗,就会发现火光其实和希望也差不多,都是给人温暖,却稍纵即逝的东西,瞬间的绚烂,然后被永夜之地吞噬。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朱棠以为又有敌人过来挑衅,剑锋出鞘半寸,抬头一看,来人却是宋霄。 宋霄原本干净的衣服上溅满了血,捣药杵从中间碎裂,只剩下一半,看他的神情也不是十分清明,在看到朱棠的一瞬间火光跳动,眼神似乎明亮了,他伸出手,递出一物:“给你,你要的穷奇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毒之血焚骨灼心 岩浆如同奔腾的火焰,闭上眼还可以听到枉死之人的悲鸣,贪嗔痴三条河流汇聚之处在永夜之地的尽头,在断崖下倾泻然后汇聚成海。 由贪嗔痴三毒汇聚成的三毒之海,灼热而恐怖,永远都不会停滞,却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像是有什么冥冥中的力量维持着平衡,朱棠抬手挡着扑面的热气,站在悬崖上向下一望,铜汁铁水与岩浆汇聚相互交融,时不时迸发出爆炸声与巨大的火花。 宋霄脸上的血早就被汗水冲干净了,身上那些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被新的红色血迹覆盖——他身上还有伤。宋霄的神情懵懂而执着,似乎陷入了疯癫的状态,他始终跟着朱棠,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别扔下我,别赶我走,就让我试试吧” 朱棠两指并拢,抵住宋霄的太阳穴,低语了一句清心诀,宋霄的神情才慢慢如拨云见月一般恢复正常,朱棠托着穷奇骨,道:“多谢你,宋霄。” 那穷奇骨已经遵照潼渊的指使,打磨成了一把骨刃,条件有限,并不十分锋利,穷奇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妖兽,若是有炼器师在,以穷奇骨为原材料,定能铸造出神兵利刃,如此倒是暴殄天物了。 清醒过来的宋霄垂着眼帘,忽然摇着头笑了笑,道:“我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什么样的人一个人呢?朱棠没有问,在那样举重若轻的语气中能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奈罢了,能够孤身一人杀了穷奇取骨,若是不沦落此地,想必如今也该有一番作为名扬四海了。 “就算死,也给我一个机会吧。”宋霄喃喃道。 朱棠沉默地点了点头,宋霄那灰败的眼神中一下子又焕发了少年人的光彩,他知道自己一意孤行的结局会如何吗?进则慷慨赴死,退则一线生机,他望着朱棠身上的水红色门生服,就像是望着那个自己永远也回不去的蓬莱府。 潼渊道:“九日烈焰花需要以魂体献祭,成三毒之血烈焰之心,姑娘,你准备好了吗?” 朱棠右手持穷奇骨刃,对准左手手腕,刺了下去,伤痕深可见骨,却并没有多少血液流出来,但是撕裂魂体的痛苦也远非常人能够忍受,朱棠闷哼一声,继续割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褚三叔在做菜的时候,也经常要将肉类改花刀,听说这样可以更加入味,朱棠的意识有些模糊,握着骨刃的手也开始颤抖,灵魂体的血液不会滴落,却仍旧血肉模糊甚是骇人。自己这样子,和褚三叔的盘中之物倒有几分相像,朱棠想到这里凄惨一笑,望着那片翻滚的烈焰之海,忽然想要感慨一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是疼痛也没有让人变得更加理智,竟然还会有这样愚蠢到极致的念头,都不能认真又专心地献祭了。 朱棠半跪在地上,额头渗出汗珠,牙齿几乎咬碎,身体蜷缩成一团,原本清明的黑色瞳仁已经翻涌成一片血色,骨刃划过胸口,是第八十刀,隐约可见心脏,只是那颗心已经很久没有跳动了。九九八十一道伤痕,割断经脉,才能洗髓换血,涅槃重生。 “出发吧。”潼渊提醒道。 宋霄原本想去扶朱棠,朱棠低声道:“不必。”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像是一只羽毛凌乱的鸟儿,在热浪冲击中飘摇欲坠。 三毒之海中怨鬼嘶吼,如同热油下了锅,一下子沸腾了,在地狱一样的世界中日夜沉沦的灵魂群起而攻之,扑向新来的朋友。 “加入我们吧一起成为罪恶” “新鲜的血肉,自寻死路” “哈你们也别想走” 岩浆中融合着铜汁铁水,灼烧着伤口,朱棠感觉到血脉中仿佛重新有血液流动,苍白的皮肤下可见金色的纹路,怨灵们前仆后继地撕扯着血肉,朱棠咬紧牙关,大喝一声“滚”!将众多怨灵喝退,继续咬着牙与贪嗔痴融合献祭。 三毒之血已成,只差一颗痴心,朱棠闭上双眼,双手持穷奇骨刃高高举起,毅然决然刺进了心口,刺破心脏——第八十一刀。 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蔓上了金色的纹路,像是无法逃脱的宿命被打上了再也无法洗去的标签,开始沉闷而有力地跳动,很痛,痛彻心扉,伤口开始愈合,比之前更加痛苦,灼热的岩浆在身体里流动,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修斓曾经淬炼过的魔之印记被三毒之血彻底吞噬,从这一刻开始,鬼不鬼,魔不魔。朱棠再也无法忍耐,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失败,她是不会甘心的。 在三毒之海中不知沉溺了多久,朱棠在一片火焰鸢尾花丛中醒来,一翻身便压垮了一大片花朵,夕照甚是柔和,沉得这一片明媚的鸢尾花都温柔了起来,有了一种美人迟暮的缺憾之美。 有光,这里不是永夜之地。 成功了,这里就是万魔之渊的第三重——哀莲之地。 “你醒了。”潼渊的声音响起,指骨从朱棠的裙子上滚落,经过三毒之海的洗礼,潼渊的本体一点损伤都没有,看得出修为了得。 朱棠扶着额头坐起来,又压倒了一片鸢尾花,她检查了一下,发现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愈合了,且不留痕迹,只有双手手腕上还有两条割腕的伤疤,颜色如同火焰,是鲜红色的,一用力便能看到伤疤上浮起细密的咒文,朱棠全身上下都蔓延着金色的纹路,如同血管一般,在心脏处汇聚。 “你已经完成了献祭,三毒之血和三毒之心,现在只要找到祭台,就能拿到九日烈焰花。”潼渊道。 “可是,这两道伤”朱棠皱起眉头,那两条伤口竟然又裂开了,金色的血液滴落下来,瞬间脚下的火焰鸢尾枯死一大片。 “它们会愈合的,你的魂体会不断撕裂不断愈合,万魔之渊给你打上了诅咒的标记,重新给了你生命,直到你再一次死去,魂魄会永远囚禁于此,开出漫山遍野的火焰鸢尾。”潼渊叹息道。 潼渊对这万魔之渊的了解简直有些可怕,那道伤口果然开始愈合了,朱棠皱着眉,抚上心口,感受着胸腔内那呼之欲出的跳动,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她喘息着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足够你摘到火焰鸢尾,救你想救的人。” “那就好。”朱棠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那澄净的颜色有些不真实,就像是之前那些黑暗与恐怖都是一场噩梦。“宋霄呢?他没有一起来吗?” 潼渊的本体在花丛中一滚,滚到了一个东西旁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永远留在河里了。” 朱棠看着那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半个捣药杵,忽然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宋霄会随着水流,飘散在哪条河中呢?还是会在三毒之海始终与哀莲之地的入口两两相望不得解脱?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也没那么重要了,说到底不过是素昧平生而已,前路未卜,谁也不能保证让谁得偿所愿。 哀莲之地漫山遍野都是火焰鸢尾,目之所及永远都是夕阳残照与花海绚烂,焚骨灼心的苦痛日夜不休,朱棠只能日夜跋涉,找到了哀莲之地的祭坛。祭坛的大门紧闭着,巨大的天轮在祭坛上方旋转,朱棠跪在祭坛之外,仿佛跪了百年那么久的时间,贪嗔痴之血融化了火焰鸢尾下的冰原,用贪嗔痴之血浇灌的的花朵,从最外面一圈开始枯死,随着冰原的融化,枯萎的花瓣落到岩浆中,化为灰尘,只剩下最后一朵,越开越艳丽,九死一生。 那就是九日烈焰花,至阳至刚,可以融化这世间一切阴邪之物,朱棠御剑而起,将那朵花摘下,心翼翼护在怀里。 潼渊道:“恭喜。希望你为之豁出性命之人,也能如此对你。” 朱棠淡淡道:“我不需要。” 然后旋转手腕,掉转祈景剑的剑锋,体内的天魔之力毫无保留,一剑劈下,飓风突起飞沙走石,整个哀莲之地都开始动荡,一道空间裂缝赫然出现,然后又瞬间消失。 哀莲之地恢复了平静,火焰鸢尾摇曳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慕尚在万魔之渊的入口,已经等了三天了,她生性胆,不敢呆在这个鬼地方,却更不敢离开。她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恐惧,拿着朱棠给她的那把剑,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朱棠跳下的地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中身边仿佛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慕尚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身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穿雪青色宽袍大袖的儒雅男子对着身穿水红色衣裙的少女深深作揖,道:“谢谢你带我出来。” 离开了万魔之渊的束缚,潼渊已经可以化形,他确实是个俊美的男子,眉眼含笑,唇却极薄,一看就像是个无情之人。潼渊修得是尸道且修为不低,绝对来历不凡,不知为何本体竟然只剩下一截指骨,朱棠虽然好奇,却不便多问,回礼道:“各取所需罢了。” 潼渊抱拳道:“再会。” 朱棠瞪大了双眼,情不自禁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她看到潼渊抬起手时,有意无意间露出手腕处也有一条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红色的伤疤,极其醒目。 “你?”朱棠错愕。 潼渊笑着摇了摇头,显然是什么都不想解释,掸了一下袖子,消失不见了。 三毒为佛教典故,即贪嗔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忘月斩约战渡微剑 这世间,唯有少年不识愁滋味。 方才魔族那一轮进攻又被击退,营阵中蓬莱府的弟子们三三两两们聚在一起,斗志昂扬,高谈阔论,年轻一代崭露头角,只当是除魔奸邪为民除害,捍卫着正道的尊严,一腔热血暂时还感受不到战争的残酷。 鲜衣怒马,酣畅淋漓,竟然也有几分豪爽的江湖气,曾经蒋笛嫌修仙清苦,几次离家出走,想去人间当个大侠,没想到到最后还是在修仙路上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没想到蒋师妹真是厉害,一剑斩杀三只魔,如此精妙的剑法只怕是可以媲美剑宗弟子了!”一人赞道。 蒋笛道:“哪里哪里,剑宗的几位师兄师姐才是真的剑法精妙绝伦,我只跟蜃语楼比较就好,争取早日成为蜃语楼剑术最强!” 又一人笑道:“那我恐怕只能在饭堂内部努力一下,成为饭堂最强啦!” “只怕你是饭量最强吧哈哈!” “蜃语楼好些年都没参加过八月十五的比武大会了,这次蒋同门努力一下,拿个第一来看看!我来为你摇旗助威!” “往年第一可都是气宗的玄禾兄,今年若是蒋师妹也参赛,那我就干脆帮你把玄禾兄打晕了埋在后山,他没办法参赛,蒋师妹肯定第一!”摘星笑道。 “好啊摘星师姐,咱们这就一言为定了!”蒋笛很是爽快,知道是在开玩笑,半真半假地就答应了。 玄禾在一旁正在与剑阵的师弟们总结经验,却听欢声笑语飘过来,一群师弟师妹正在商量今年八月十五的比武大会前夜要将自己只露出脑袋埋在哪一棵树下,不由得投过去一个极为幽怨的目光。 原以为这一波进攻被击退之后,魔族能消停几天,没想到饭刚吃了一半,警钟又惊天动地地示警起来,蒋笛将饭碗往桌子上一墩,道:“不是吧?又来?” 临雾台上有弟子来报:“掌门,魔君离尽忘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季师叔闭关的消息,指名要季师叔出战,否则否则”那弟子的手颤抖着,神色很是为难,伯梅槿沉声道:“否则什么?但说无妨。” “否则便屠尽蓬莱满门” 伯梅槿倒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将临雾台的柱子捏出五个深刻的指痕,道:“好,很好。” “我到要看看,他离尽忘何德何能,要灭蓬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蓬莱岛附近海域的上空都已经成为了战场,剑阵密不透风,守护着这座岛屿,群魔乱舞,黑云压城,离尽忘站在云端之上,身影凭空在海天之间出现,一双白瞳傲然地俯视着蓬莱众人。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此时已经乌云密布,鬼影幢幢的黑云铺展罗列到目力难及的地方,遮住了一点仅存的天光。 附近的一众妖魔都半跪下来,俯首称臣。 叔菊翁见伯梅槿过来,位于阵前,扇子一收,低声询问道:“掌门师兄,怎么办?” 独桑朗声道:“伯梅掌门,别来无恙啊!”这个“恙”字咬得特别重,几乎是在讽刺。上一次大战才过去不久,伯梅槿身上的伤不可能好得那么快。 叔菊翁咬牙道:“真是欺人太甚。” 离尽忘示意独桑退下,对伯梅槿道:“本尊想与贵派剑宗宗主一战,不论胜负,都即刻撤兵。” 叔菊翁道:“阁下明知道我师弟闭关,何必强人所难!” 伯梅槿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这些天他重伤未愈,又担忧战况,真气郁结于心,此时堵在心口,喉头漫上了血腥气,只能强行压下,道:“阁下这一招里应外合的苦肉计,骗得我师弟好苦!” 讲武堂那个中毒的门生失踪,门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她是魔族派来的奸细,饶是他想不信都不行。离尽忘没有否认,默认了玄霜煞一事乃是做戏只为让季竹尘丧失战力这种说法,傲慢地道:“本尊只求一败,季宗主莫非不敢应战?” 叔菊翁清火扇刷地展开,眉眼凌厉起来,扇风如刀,扇飞群魔,然后飞身而起,冲向离尽忘,扇子在掌心旋转,战意充沛,天风衣动,这位平时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宗主,认真起来也是帅的。 “蓬莱叔菊翁,领教魔君阁下高明!” 离尽忘虚空一抓,忘月斩骤然出现,划破云层露出天光,离尽忘屏退众人,巨大的弯月状武器绕着身体飞速旋转一圈,冷冽的光芒化作流星砸向自下而上的叔菊翁。 叔菊翁双臂展开,大袖飞扬,向后一仰,脚尖勾住浮云,腰几乎与地面平行,脚步却很稳不至于摔倒,那些流星贴面而过,他那柄扇子“清火”一面翻到了“明目”,身畔风吟之声呼啸,衣袖上的暗纹涌动,细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都是绣上去的符文。 折扇一甩,那些攻击向叔菊翁的流星原路返回,被离尽忘尽数斩碎,漫天光华落下,让人眼花缭乱,叔菊翁身形一动,留下一串残影,叔菊翁以手指在空中写下符咒,衣服上的符阵加持,金色的符文颤动,凝神不散,一掌拍出。 叔菊翁深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战斗,虽然能做到徒手凭空画符,却不可能凭借这些术法打败离尽忘,只能出其不意。 离尽忘嗤道:“雕虫技。”那些符文在离尽忘身前一尺的地方停滞不前,然后轰然碎裂,叔菊翁向后倒翻,扇子合拢在身前一划,一条银河纵贯长空,然后在这条银河之上瞬间出现一道高耸入云的风幕,将离尽忘的攻击尽数挡住,叔菊翁稳住身形,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海上飓风卷起,数百条粗细不一的水龙向二人打斗的方向聚拢过来。 离尽忘的神色波澜不惊,忘月斩悬于身侧,像是暗夜血月,光芒越发阴沉晦涩,道:“幻象么?” 单手结印,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制造出幻境,这实力已经远超旁人,那数百条水龙仍旧在飓风中旋转,转动得太快几乎要连成一线,无人知道离尽忘在幻境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只看到离尽忘默然站在半空,唇角忽然渗出血来。 离尽忘抬手,用拇指轻轻划过唇角,将血迹捻去,这动作看起来很是有一丝危险的意味。“当日听潮城承情,曾应允相让三招,如今三招已过,阁下准备好受死了吗?” 叔菊翁面色一变:“谁需要你” 话还没说完,离尽忘身边忽然爆发出极强的光圈,向着周围无差别扩散,离得稍近的魔族也被波及到,嘶吼着被打落下来,叔菊翁暗道不好,清火扇狂扇几下,也只不过让那光圈变得慢了一些而已,然后便重重撞了上去。 水幕瞬间崩塌,化作泼天大雨,在海上打架就是有这样的弊端,一个不心就成了落汤鸡,离尽忘破开水幕,忘月斩横空劈下,追着叔菊翁而去,叔菊翁五脏六腑都翻了天,眼看躲不过,蓬莱众人惊呼出声,却无奈有心无力。 一条比刚才的水龙威风百倍的冰霜巨龙从岛上而来,盘旋而上,将叔菊翁接住,正是水龙吟。一道蓝色剑光与忘月斩相接,光柱震开惊涛骇浪,电光缠绕,季竹尘白衣凛凛御风而来,扶住了叔菊翁。 叔菊翁咽下一口血沫子,神情就像是见了鬼:“你出来干什么!” 叔菊翁不愧是术宗宗主,离尽忘的那个幻境并没有完全崩溃,此时离尽忘还在攻击着身边众多并不存在的幻影,季竹尘的脸色并不好,苍白而无血色,一双眼睛盯着离尽忘,将叔菊翁一推,叔菊翁原本还有话要说,没想到直接就被季竹尘从空中扔了下去,只能大喊着:“玄禾!苏洺!快来接住你师叔我” 离尽忘眯起眼睛,分辨着幻影与真实,看见了季竹尘,唇角出现一丝微笑,道:“本尊求败而来,只怕如今要失望了,蓬莱府的不败神话,要毁掉竟然这样容易。” 季竹尘丝毫没有被离尽忘的话激到,平静地问:“她呢?” 离尽忘一抬下巴道:“死在万魔之渊了。” 季竹尘眉头微不可闻地一皱,离尽忘道:“她是地魔的人,和我可没有干系,她一体二魂,原本就是你们口中的邪魔外道,若是唤回天魔,你们蓬莱便是纵容她的罪人,我杀了她,有何不可?” “一体二魂”四个字忽然刺痛了季竹尘的心,季竹尘的眉头一跳,忽然觉得心中有些苦涩,到底还是一场骗局。 众魔攻打蓬莱,已经开始撼动海天结界,眼看着便要将结界撕出口子,结界虽然可以不断自我修复,却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渡微剑指苍天,分化为万千剑意,“我蓬莱就算出了叛徒,也应当由蓬莱自行清理门户。” 离尽忘道:“看来季宗主是要应战了,好,那本尊也当遵守承诺,这一战无论胜负,都会撤军。” 此时的季竹尘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若是在此役中以身殉道,倒也不负师父将自己带回蓬莱抚养长大的恩情。只是自己虚度春秋,曾经参不透看不破的事情,此时想起来,仍是抱憾的。 人生又哪能事事圆满呢?季竹尘一剑斩下,将魔气斩断迫出一片青天。红尘便是一条路,不亲自走过,便没有资格谈起放下与割舍,季竹尘长身玉立,立于云端之上,万剑齐发对抗万千魔影,心头忽然拂过一场人间的雪,在那雪的尽头,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阴云散画地为牢 后悔与遗憾,究竟哪个更让人神伤,似乎并不能分出个高下,曾经的那个心结,季竹尘觉得遗憾,却从未后悔过。 忘月斩与渡微剑棋逢对手,光华万千,这精彩的一战可以载入史册,在往后的几百年都被人铭记,胜负已经不重要了。 季竹尘的神情无悲无喜,一个剑修,在选择了剑的那一刻,便选择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宿命。 只是不知道为何,风雷兵戈之声中,耳畔响起来的却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是仙人吗?” “你答应教我识字,为何不可以叫你师父?师父想不想收我是师父的事,我认不认师父是我的事,不能忘了礼数,否则我心有不安。” 那个在大雪中穿着碎花袄的姑娘,眼睛亮得像是澄净的泉水,干净而柔软,玉雪可爱,说起话来却从容又坚定,那一声又一声的“师父”叫到了心坎里,却终究在宿命的漩涡中错付。 “季竹尘!你心系苍生除魔歼邪,可是至我身死魂消,你都没来看我一眼!我资质浅薄,不配踏上你蓬莱仙府,若我没有沦为妖邪,你只怕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个孽徒!” 声声入耳,字字血泪,季竹尘反思过无数次对错的那段回忆,在此刻越发清晰,振聋发聩。 魔气缭绕,伯梅槿带领着弟子抵抗着魔族的进攻,看着云端之上那两个交战的人影,想要助阵却无暇分身,心中难免焦急,上一次魔蛟震碎海天大封,蓬莱府失去了一位掌门,这一次魔族攻打蓬莱,难道蓬莱还要失去一位宗主吗? 离尽忘掌中托着一团黑色的闪电,忘月斩的威力膨胀百倍,日月无光杀气凛冽,魔族为了打开海天结界死伤无数,蓬莱弟子也陨落不少,海天结界发出悲鸣,此时的战况依旧紧急,也许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身中玄霜煞还能与我交战数百回合不落下风,季宗主真不愧是千年来蓬莱府最强者。”离尽忘的杀意被激了出来,战意正酣,赞道。 “魔君阁下被人低估了两百年,想必也不好受。”季竹尘淡淡道。 离尽忘的实力很强,至少比两百年前的地魔要强,他韬光养晦这两百年,真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之感,季竹尘手持长剑,已经萌生了与离尽忘同归于尽的念头,天魔一事还未解决,离尽忘又成祸端,季竹尘很清楚今日一战自己就算侥幸胜了也会修为尽废,倒不如自爆金丹,就算是两败俱伤,也要除了离尽忘。 此念一出,招数忽然变得狠厉,剑光也冷冽了三分,水龙吟忽然盘踞而上,将离尽忘缚住,离尽忘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独桑大呼不好,冲离尽忘喊道:“魔君,心!” 离尽忘难以置信地看着季竹尘,若是普通的金丹自爆未必能伤到他分毫,可是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是仙门千年难遇的天才,蓬莱府的最强者,后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季宗主,你难道想让整个蓬莱为你陪葬吗?!”离尽忘道。 季竹尘若是自爆金丹,已经出现了缝隙的海天结界必将破碎,只怕整座蓬莱府都会被夷为平地,季竹尘自然是清楚后果,一手结印缓缓悬剑于空中,另一手中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菱形物体,正是神器芥子梦,将二人收入芥子梦中,则外界不会受到任何冲击,季竹尘闭上双眼,周身灵力化作淡淡的光点逸出,蓬莱众人目眦欲裂,却是无法阻止。 “季竹尘!”离尽忘咬牙切齿,努力挣脱却无济于事,道:“你以为我死了,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吗!” “后来事自有后来者,魔君阁下不必忧心。”季竹尘淡淡道。 “枉我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竟然如此卑鄙!”离尽忘的白瞳漫上丝丝魔气:“我死不瞑目!” 忽然,从天外飞来一剑,“铮”的一声撞上渡微,打断了季竹尘的散功,季竹尘错愕地一睁眼,看见少女一身水红色衣裙,像是天边一抹霞,明艳动人,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却满是担忧神色。 朱棠厉声道:“离尽忘!地魔攻打不悔世,你后院起火,还不快滚!” 她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后怕得手都在抖,她看到了什么?若是她再晚来半刻,季竹尘是不是就不在了? 季竹尘捂着嘴轻咳一声,将血不动声色地隐了,水龙吟的力量有些衰竭,离尽忘趁机逃脱,带着一众妖魔赶回了魔界,乌云退散,天光乍现。 云端之上只有季竹尘和朱棠二人,朱棠眼中的血色渐渐平复,可是周身的鬼气已经无法掩盖。她心忧季竹尘的伤势,想过去搀扶,季竹尘却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冷冷,渡微剑指着朱棠的心口:“妖魔,你究竟是何人?” “你附在我蓬莱弟子的身上,究竟有何企图!” 剑尖距离朱棠的心口只有半寸,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刺破衣衫,尝到血肉的滋味,朱棠理了一下日夜兼程有些散乱的头发,让自己的形象顺眼一些,笑道:“我答应过不会骗你的对不起。” 邪魔是无法触碰到渡微剑的,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朱棠缓缓抬起手,握住了渡微剑的剑尖,锋利的兵刃刺破了手掌,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穿透云层,落入大海,微不足道地散开。 季竹尘看着那双眼睛,血色随着泪水落下,瞳仁恢复了黑色,可是那双眼睛中却满是悲伤,少女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来两个字,被风吹散了,季竹尘微微失神,渡微剑剑光大盛,将原本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灵魂迫出,纤细的一抹红色,在海与天之间下落,如同一片败落的花瓣。 季竹尘伸出了手,指尖却只有风,什么都挽留不住,蓬莱府的剑阵结成了,将那个水红色的身影团团围住,蒋笛默默退到后方,握着剑的手不住发抖,这一天,最终还是来了。 伯梅槿喝道:“大胆妖魔,竟敢夺舍混入蓬莱,我且问你,药庐段老是否为你所杀?” 朱棠被剑阵困住,束手就擒,对一切罪名都供认不讳,低声道:“是。” 蒋笛的拳头蓦然攥紧,怪不得段老先生在棠离去那晚失踪,怪不得玉澈又重新回到了棠的身上,段老先生还没有那个本事在玉澈的掩盖下发现朱棠魂魄有异,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需要用玉澈来欲盖弥彰,所以他只需要认识玉澈就够了。 “我要出蓬莱,段老先生前来阻拦,我当时失了重要法器,力量不受控制,失手杀了段老先生。” 伯梅槿道:“好一个失手杀人,你毁尸灭迹包藏祸心,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确实,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魔族退去,风平浪静,秋水门姗姗来迟,称支援路上遇到了魔族伏击,所以才未能及时赶到使蓬莱府孤立无援,如此倒也挑不出来什么错处,伯梅槿便安排秋水门门主秋玉瞳与其弟子在蓬莱府住几日,顺便休整。 季宗主与秋门主早就相识,曾经更是携手作战,站在一处真是一对璧人,只是秋水门事务繁杂,住了两天便回去了,季宗主亲自相送,令人羡慕。 讲武堂的门生慕尚被魔物附身,昏睡了两天之后醒了过来,一切如常,只是不爱说话,仿佛失忆了一般,连讲武堂的同修都不认识,掌门也被她拒之门外,真是好大的公主脾气。 还有离尽忘回到魔界之后,不知为何攻打不悔世的地魔竟然撤军了,就像是刻意为蓬莱解围一般,令人十分疑惑。 这些都是朱棠听看守地牢的蓬莱弟子们交谈而知的,蓬莱府的地牢是为了关押十恶不赦的罪人而设,朱棠从前就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关在这里,如今好的不灵坏的灵,自己果然被关了进来,还是最高级别的关押,可知害怕是没有用的。 锁链上淬炼了镇魔的符文,分别锁住朱棠的脖颈c四肢c腰部,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活动范围只有一个牢房那么大的地方,虽然没有囚笼与栅栏,却仍然无法逃脱,能看到却不可触碰的自由,才是最大的折磨。 脚步声在空旷而幽暗的回廊中响起,伴随着水声滴答,就像是层层叠叠的回音,朱棠抬头一望,看到了蒋笛。 “无敌” 蒋笛面色铁青,站在朱棠的面前,道:“你最好不要说话,我现在很生气。” 朱棠别过脸去,低声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是我吗!”蒋笛怒吼着,想去扯朱棠的衣领,让她面对自己说话,却被铁链上的镇魔符文弹开,甩了甩被震麻了的手,蒋笛继续吼道:“是谁说的,祈景剑绝不染无辜之血,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 “没有玉澈,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如果不是万魔之渊的三毒之血烧化了地魔留给我的魔之印记,我恐怕永远都要活在阴影之下。”朱棠摇了摇头:“可惜,我仍然是无路可走。” 金色的纹路从衣领处蔓延出来,爬上朱棠的下颌,苍白的皮肤被映得几乎半透明,就像是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 “无敌,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天魔之血就是个骗局,慕国皇室都是这个骗局的替死鬼,慕尚也根本不是天魔血亲的转世,天魔的力量尚存,所以有可能天魔根本没有死。”朱棠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蒋笛瞪大了眼睛。 朱棠偷偷将天魔骨简塞到蒋笛的手中,道:“魔族与人类不同,魔族的永生不在于活的时间长短,而在于力量是否消亡,从某种程度来说,天魔的肉身死去意识湮灭,可力量没有转移也没有消散,只是尚未觉醒,这卷骨简是天魔的遗骨炼制而成,它能够打开蜃语楼的禁制,这东西不能留在我身上,希望你不会用到它。” 蒋笛难以置信,但还是将骨简收了,道:“我会帮你保管好的你决定了吗?” 朱棠道:“总要有人当这个活靶子的,众矢之的又何妨,我如今这样,我说我无辜,也不会有人信的。” 门口的守卫弟子开始喊人,蒋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与好友告别,道:“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朱棠点点头:“我要见季宗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繁花似锦不与君同 季竹尘在与离尽忘那一战险些自爆金丹,回来之后伯梅槿火冒三丈将这个翅膀硬了的师弟一通训,季竹尘始终心不在焉,推辞身体不适便回去了。 仲兰茵跟了出去,叫住了季竹尘道:“你不打算去看看她吗?” 季竹尘道:“我并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将她一剑斩杀可是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没有好好引导管教才让她犯下这么大的错吗? 段老的尸体已经从海中打捞了出来,是绑了石头沉的海,就算是一时失手误杀,那之后的抛尸灭迹又怎么解释?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存于世间也是个祸害。 仲兰茵道:“师弟,我知道你被骗了不好受,可是她要见你,似乎有话想对你说。” “能劳烦师姐做说客,她也是煞费苦心。”季竹尘苦笑道。 从踏上蓬莱开始,她天衣无缝的伪装,她欲盖弥彰的掩饰,都是她,只是她而已。 季竹尘很少来地牢这种地方,蓬莱府的地牢也难得有人被关进去。 朱棠伏在地上,炼化九日烈焰花的过程灼热而艰辛,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不知什么时候便昏了过去,连有人来了都不知道。季竹尘居高临下,看着她脖子上的金色纹路,沉声道:“你就打算以这幅姿态见我吗?” 朱棠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一双雪白的靴子落入眼帘,顿时清醒了,再一看自己躺在地上,头发散乱,半边衣服落了下去露出肩膀,连忙将衣领拉起来,老老实实跪好,道:“见过季宗主。” 季竹尘想过她会控诉,会发狂,会歇斯底里,会提起前尘往事,会求自己放她一条生路,却唯独没想到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跪在自己面前,神情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是讲武堂的门生,他是剑宗的宗主。 或者更早一些,在季竹尘游历人间的时候,她还是个女孩,这样的神情再熟悉不过,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相似的两个人。 “木尚为棠,我早该想到了。”季竹尘哑声道,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愤怒,压抑着的寒气冲了上来,季竹尘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季宗主!”朱棠猛地站了起来,想要去扶季竹尘,铁链猛地绷直,哗啦声响,咒文光芒浮现,钻心地疼,朱棠晃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棠,你叫我什么?”季竹尘的声音忽然温柔了几分,他看着眼前那个被缚魔锁链困住的少女,眼底漫上一丝悲哀,这锁链上的咒文是他亲手所绘,蕴藏着渡微剑意,无论如何她也是挣脱不开的,除了季竹尘本人,也没有人可以解开。 棠,你叫我什么? 这个久违的称呼,朱棠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听到季竹尘这样呼唤她。 仿佛一场春秋大梦,经年未醒。 “师师父。”朱棠哽咽着,膝行了几步,道:“对不起,棠知道错了。” “你杀害段老,又将尸体沉入海中,师兄不会饶过你,你叫我一声师父,究竟让我如何自处?” 朱棠心中一惊,当时夜黑风高,她与段老发生争执,争抢玉澈的时候失手杀了人,当时她力量失控浑身的灵脉如同被撕裂一般,又心急去找九日烈焰花,根本无暇抛尸,那么问题来了,帮她抛尸毁尸灭迹的人是谁? 如此这般,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害她? 季竹尘又低低咳嗽起来,发梢开始出现细微的冰霜,朱棠稳了一下心神,忽然道:“师父,我有一事告知,劳烦师父附耳过来。” 季竹尘虽然半信半疑,却还是微微俯身,侧耳倾听,却不料朱棠忽然揽住季竹尘的脖子,吻了上去。 柔软的嘴唇碰撞,季竹尘心中的震惊无法言说,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灵气从唇齿渡了进去,九日烈焰花经过炼化,阳炎更加精纯,一进入奇经八脉,如晴光融雪,便将寒毒都驱散了,源源不断的灵气滋养着肺腑。 朱棠松开了季竹尘,忽然笑了:“我知道九日烈焰花就算给了你,你也不会要,这下可由不得你啦!” 季竹尘呆呆站在原地,手指抚上嘴唇,明知道这一吻与情爱无关,心中竟然也有一丝兵荒马乱,罪魁祸首居然还在笑,眉眼弯弯意气风发,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十分骄傲,眼睛亮晶晶的,苍白的面颊也灵动起来。 “你从哪里取得九日烈焰花?”季竹尘质问道。这纯属是明知故问了,这天底下,除了万魔之渊,还有哪里会有九日烈焰花? 季竹尘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金色的纹路适时爬上了朱棠的脖子和手臂,像是那瘦弱的身体中藏了无数条金色的河流,整个人都熠熠发光,却显得更加苍白,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一般。季竹尘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去抓朱棠的手臂,想翻过她的手腕,看一看手腕内侧是不是有两道红色的咒疤,朱棠拼命躲避,铁链绷直,咒文刺痛着她,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藏起来,那布条缠起来的手腕还是被季竹尘捉住。 鲜红色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季竹尘愤怒道:“你知不知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朱棠倔强地仰起脸:“我知道!” 当人师父,总是要面临这种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猪的困境,季竹尘只觉得怒气郁结,他自认为脾气很好,没想到还是被气了个无计可施。当初收徒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棠这么会惹人生气? “你把我气死吧,你还是把我气死吧”季竹尘喃喃着,眉峰蹙起山峦,说着这种根本没有意义的话,和他平时的作风大相径庭,朱棠眨巴眨巴眼,像一只无辜的兽,似乎想去触碰季竹尘但是不敢,往后瑟缩了一下。 二人僵持着,这时门口有弟子来请季竹尘,说临雾台有客,掌门有请季宗主相见,季竹尘袖子一甩,转身离去。 朱棠心中觉得蹊跷,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客人,竟然能劳烦掌门与宗主一同临雾台接见?难道是秋玉瞳去而复返? 然而随后当自己也被提审到临雾台的时候,朱棠便发现,此时此景,真是比秋玉瞳前来提亲还要恐怖一万倍。 朱棠宁可顶着慕尚那张脸与秋玉瞳大眼瞪眼,也不愿意同时面对季竹尘与修斓。修斓大摇大摆人模狗样地坐在客席,身后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魔族士兵,架子端得十足,优雅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斜眼看了一眼被铁链从头到脚束住的朱棠,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贵派如此对待我魔界魔君,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朱棠简直想转身就跑,魔界魔君?谁答应的?离尽忘还没死呢!然而动作太大铁链上的符文瞬间被激发出来,朱棠痛得脚步踉跄,道:“修斓,你说什么?” 季竹尘脸色十分难看:“魔君?” 修斓对着朱棠行了魔族的最高礼节,道:“属下来迟,请主君责罚。” 朱棠的眼神中写满了:“请你马上去世”几个大字,修斓却仍旧脸上挂着不真诚的笑,转身对伯梅槿道:“蓬莱掌门,请立刻放人。” 伯梅槿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凭什么!” 季竹尘道:“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魔族什么时候能奉两位主君了!没想到天魔走狗也有叛主的一天。” 修斓道:“惭愧,在下曾经也在魔君位子上坐过一阵,实在是不足为道,牛羊逐水草而居,魔族追强者而侍,棠大人是仅次于天魔的存在,在下奉她为主,有何不可?” 仅次于天魔的存在,谁给的脸让修斓这样说话?要不是锁链困着,朱棠真想冲上去将修斓的嘴打歪,情绪一激动,金色的血管又明显了起来。 修斓又道:“伪君离尽忘气数已尽,我的主君就是魔族主君,如今蓬莱府刚刚经过一场恶战,料想不会愿意再生事端,还请贵派行个方便。” 修斓虽然面上带笑,说的话也是客客气气有理有据,可是从里到外都在传达一个信息:朱棠已是魔族君主,对朱棠不敬便是对魔族不敬,修斓不介意带兵,与蓬莱府为敌。 铁链的缚魔符文光芒一暗,骤然松开,哗啦啦散落在地上——季竹尘竟然解开了锁链。 身上的负重一下子减轻,可是朱棠丝毫没有感觉轻松,心里反而更加沉重了。 “师弟!”伯梅槿沉声道。 季竹尘没有理会伯梅槿,对着朱棠遥遥抱拳,眼神中的失望让朱棠不敢直视,声音像是青瓦落雨,清清冷冷微微嘶哑:“魔族二虎相争,蓬莱季竹尘,预祝魔君锦绣前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浮间经年雪不绝 魔族泱泱地界,什么时候多了个宫殿也无人知晓,只道是一夜之间平地起高楼,如梦亦如幻,守卫森严,侍女仆役一应俱全,金碧辉煌颇为好看。 人间金戈铁马改朝换代之时,魔界便有传言,地魔大人重回魔界了,要说几百年前,地魔也是做过魔君的,然而在那个魔界至高无上的位子上不过短短几十年,便八方树敌,更因为行事荒唐引来修真界仙门围攻,此次卷土重来,多少有些不被人看好。 与不悔世遥遥相对,有一处位于高山之巅之地名为夜浮间,地势艰险,与不悔世呈分庭抗礼之势,魔界长年暗无天日,夜浮间更甚,千顷高山如刀劈斧砍,万年不变的阴寒枯寂,只有河流中荧光点点从天幕上倾泻而下。 夜浮间长年落雪,即便此时人间乃是盛夏时节亦不例外,修斓身披暗红色的大氅,不同于初见时的玩世不恭,此时的他多了几分沉着冷静,衣饰华贵气度雍容,倒是与他那黑中夹杂着血色的头发很是相配,星星点点的雪花落下来,落在暗红色的大氅上甚是醒目。 修斓站在山巅,浮云万里尽不入他眼,嘴角浮起一丝妖冶的笑意,道:“若我不去蓬莱接你,你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我来。” “我倒是宁愿永远不必想起你。”身着水红色衣衫的少女冷冷道。 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让人有些精神恍惚,少女的长发并未挽起,在风中飞扬起来有些狂乱,衣衫单薄,赤着足走在雪地里,却似乎不怕冷,带着跋山涉水而来的风尘,神情自若清冷淡漠,有一种仿佛朝圣的庄严感。 “别这么冷淡,笑一笑好不好啊?”修斓回身去捏朱棠的脸,却冷不丁被三毒之血纵横过的地方烫了一下,“嘶”了一声,道:“奇了,你就不疼吗?” 朱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修斓,并不说话,修斓讪讪地收回手,搓了搓手指,道:“不必忧心,就算你被永远束缚在万魔之渊,我也有那个本事带你回来,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找到你。” 这番话他自以为深情,谁料朱棠并不买账,冷冷道:“地魔大人瞒天过海骗了世人三千年,真是好本事,若是那些为了清除魔血煞费苦心的人知道天魔之血只是个谎言,根本不存在什么‘自地魔之后有第三魔由人界生,将迎回天魔‘的说法,这都是你编出来的,他们会怎么想?” 朱棠将蜃语楼地下五层中看到的一些关于天魔与第三魔的记载原样背了一遍,饶有兴味地看着修斓。 修斓望向远方,目光游离不定,意味深长地道:“棠儿,你要知道,当一个谎言相信的人足够多,那么它就是真的。”然后又露出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招牌笑容,道:“我一直觉得我在写话本一途上很有天赋,棠儿若是无聊,我写一出《冷艳公主俏国师》让下人们排演好给你看。” 朱棠言简意赅:“滚。” 修斓唯一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又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棠儿,你这可就伤了我的心了,季竹尘救你,我也救了你,他不忍心看你死,难道我就忍心吗?我和他并无不同,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朱棠反驳道:“有,你不要脸。” 修斓叹了口气道:“我承认我是利用了你,可是你也没办法跟我翻脸,不是么?毕竟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了,如今煌珠出世,有些事总要有人做的啊!”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是更难得的是人不要脸还有自知之明。修斓道:“棠儿,将骨简给我吧。” 朱棠就知道修斓会跟她要这个东西,道:“留在蓬莱了。” 修斓显然没预料到朱棠留了后手,急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留在蓬莱?” “在蓬莱找到的东西,就留在那里,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我要留着那十三根天魔骨简,等它们一根一根修成人形,十四个地魔大人岂不是要翻了天?” 修斓垂下眼睛,轻声道:“不一样的,不一样,我和它们是不一样的,我是最贴近主君心脏的那根肋骨,曾日日夜夜聆听主君的心跳声,受主君的心血供养,我是主君所造,又承了主君的血肉,与主君一脉相承,我的使命就是为了主君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朱棠心想,粉身碎骨?粉的是天魔的身,碎的是天魔的骨,修斓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骨简少了一根,也就是少了一枚钥匙,朱棠猜测了很久少的是哪一根,如今却是想明白了,道:“修斓,你真是鸡肋啊。” 朱棠是在蜃语楼地下一层遇见修斓的魔影的,那就是因为修斓只能去那一层,他本身就是地下一层的钥匙,可是时过境迁,地下一层的权限已经打开,钥匙也就没有意义了。 修斓皱眉,他知道鸡肋的含义,却还是认真反驳道:“主君大人才不是鸡。” “枫琅太子风雅俊逸惊才绝艳,天魔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空承血肉,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不及万一,我劝你还是低调一些,免得砸了天魔招牌。”朱棠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将修斓贬了个一文不值。 “天魔伏诛妄海,三魂俱灭,七魄全消,日月无光,血雨翻天,惊涛骇浪不绝,千里海域皆成赤色。”这是关于当年天魔一战的记载,属于仙门中的禁忌,修斓凭着记忆念念有声,道:“当年主君初创此术,没想到是最后一次用,我见那血雨剔透状如琉璃,便为这禁术取名血雨琉璃影。” 一片雪花落在了朱棠的睫毛上,眼角一缕金色纹路闪过,那雪花瞬间消散无踪,当初在蜃语楼地下五层,她确实看到过这样的记载,当时便怀疑过“血雨翻天”不仅仅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而是一种隐晦的禁术,果然如此。 “三千年了,他们怎么能不怕?血雨琉璃影,所有沾了天魔血雨的人,都会成为天魔的魔影,且这血脉会像诅咒一样一代代传下去,永不断绝,永不湮灭,他们自然要怕!”修斓的语气似是狂傲,隐隐有些睥睨众生的气势。 朱棠平静地看着修斓,道:“我真不知道你嘴里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修斓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单膝跪地披在朱棠身上,披风很长,拖在地上长长一截,绒毛将朱棠的脸包裹住,看起来很是可爱,修斓温声道:“你想要哪句是真,哪句便是真。我的公主,你会成为比我还强大的存在,我以整个魔界为你加冕。” 夜浮间宫殿内灯火通明,却无人侍奉,听闻是因为此间主人不喜喧闹,所以大殿看起来空旷了许多,夜明珠的光芒映在水晶帘子上,反射出一地的光斑。一条长长的猩红色绒毯铺向大殿的尽头。 宫殿的大门在身后关上,朱棠走上那条看起来像是由鲜血铺成的路,宫殿的尽头是黄金打造的台阶,雕刻着魔族的图案,水晶帘后面能影影绰绰看到王座上有个人影。 朱棠身上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额头上,岩浆一样的颜色,比血色还要更加可怖些,仿佛藏着毁天灭地般的力量。 修斓微笑着,扯下额头上缀着白色玉澈的发带,勾了勾手,朱棠脖子上的玉澈飞了出来,修斓将两枚玉澈合二为一,它们原本就是一体,严丝合缝,就像是从未被分开过一般。 “时至今日,这玉澈才算是物尽其用,我的公主,你,准备好在毁灭中重生了吗?” 这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仿佛带有摄人心魄的魔力,朱棠凝视着那团莹白色的光芒,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的瞳孔里。 耳畔是狂乱的喧嚣,仿佛是万魔之渊的河流澎湃,爆出岩浆与铜汁的火花,在她的心上刻下痕迹。又仿佛是十六岁那年,海风在她的面颊上拂过,吹散她一头秀发,海天结界纹丝不动,最后冰冷的海水灌入身体,一点微光模糊,耳边的声音都不明朗起来。 记忆又回到了更久远的时候,失去力量的师父将自己搂在怀里,一剑在手与群魔相斗,用凡人的方式守护着她,耳边是师父的低声絮语:“棠,师父会带你看遍这人世间。” “那么,师父,一辈子都留在棠身边吧”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暗无天日的墓室中刮进了大片的枫叶,鲜红如血,季竹尘手中的海棠花却不知为何枯萎,变成一柄利剑,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师父了。” 不,那不是真的,那是幻境!也许是太痛,太痛了,一瞬间朱棠觉得自己记忆错乱了,以至于分不清幻境与真实,下一刻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又出现在林风幻海,在夜幕光华之下,回过身来,唤着一声“尚儿”,手中托着一枚的萤囊。 朱棠伸手紧紧握住颈间的萤囊,身体不住地颤抖,玉澈化身,加上三毒之血,何其痛苦,能给她慰藉的只有这萤囊了。林风幻海尽毁,只有手中的这一点萤还尽职尽责,守护着朱棠的梦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北斗参差意不平 转眼半年过去,蓬莱府上上下下筹备着八月十五的蓬莱海会,今年海会不收门生,只是仙门盛会,重头戏就是门内的比武大会。 仙门来访不足为奇,可是岛外分明停着几艘人间的船,雕龙画凤规格不俗,一看便知道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此时一袭水红色的身影跃上山路上的青石阶,疾行了一段路后,被一抹灰色的身影扑倒在地。 蒋笛身体呈半跪状死死将慕尚按住,双手反剪,让慕尚没有反抗的能力,咬牙切齿道:“慕尚,你居然敢诳我!你想干什么!” “啊啊啊啊”慕尚疯狂尖叫起来,想用嘴去咬蒋笛,却只能徒劳地撕扯蒋笛的衣袖,蒋笛无动于衷。 “你放开我!我要去杀了韩兼邺!”慕尚挣扎着,蒋笛锁她锁得越紧,冷冷道:“杀韩兼邺?凭什么?凭你的一腔热血吗?韩兼邺是天命帝王,杀了他天下必将大乱,到时候谁担当苍生大任,你么?”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只要他死便欢喜,天命怎能是非不分,韩兼邺杀我全族,我要他偿命!”慕尚声音凄厉,惊飞了一众鸟雀,蒋笛怕引来其他弟子,伸手将慕尚上下唇一捏,慕尚的嘴唇便像被胶水粘住一样,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唔唔”声。这原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术法,偏偏慕尚学艺不精无法解开。 蒋笛垂下头凑近慕尚的脸,头发扫过慕尚的侧脸,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脖颈上,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给我听好,棠保住你这条命,还让蓬莱做你的靠山,我不求你能感谢她,只希望你最好安分一点,别给她惹任何麻烦,否则我不介意打断你的腿。”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季宗主与掌门封锁了消息,蓬莱并没有很多人知道朱棠和慕尚的关系,怕引起恐慌,对外宣称慕尚生病举止怪异,让她继续留在了蓬莱。 慕尚挣扎着:“唔唔!唔唔呜!” “韩兼邺死不了,这几十年,只要他没有大过错,天道便不会断他的气运,你就是等到老死,你都杀不了他!”蒋笛低声道:“你慕家失了天下,有人取而代之再平常不过,你恨韩兼邺,你只能恨他,仅此而已。” 慕尚咬着嘴唇,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她的眼神中有不甘有怨愤,这种无力地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她自然是知道自己杀不了韩兼邺,却也忍受不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蒋笛拖起慕尚,将她双手捆了,拎着她的衣服领子往回走,路上碰到术宗的弟子打招呼:“蒋师妹早啊!慕同门这是怎么了?” 蒋笛冷着脸:“失心疯,不用管。” 韩兼邺作为人间帝王,蓬莱府自然要以礼相待,伯梅槿派了弟子引韩兼邺在会客厅等候,在前往会客厅的路上又遇见了仲兰茵,仲兰茵对这位皇帝有些兴趣,便一同前往了。 韩兼邺虽然当了皇帝,却仍旧没改掉武将出身佩剑的习气,此次便装出行也不例外,长剑在侧,名为听乾,是一柄不可多得的灵器,与帝王龙虎云气十分相称。韩兼邺并没有穿龙袍,他头戴紫金冠,穿了一件黑色织金锦缎暗纹圆领袍,袖口收得很紧,看起来干练果决,像是个贵家公子,可是举手投足间又透着九五至尊的威严。 韩兼邺孤身一人上岛,掌门未至,韩兼邺便在会客厅走了走,墙上诸多字画,韩兼邺很感兴趣,他驻足良久,目光落在一幅字上,回身看到伯梅槿与仲兰茵一前一后走进来,见这二人气度不凡,便知道了来人是谁,道:“想必两位就是伯梅掌门与兰掌事,兼邺这厢有礼了,贸然到访,还请见谅。” 毕竟是人间帝王不可怠慢,伯梅槿回礼道:“陛下客气了。” 韩兼邺又将注意力转回了字画上,道:“贵派真不愧是仙府,竟然有这许多名家真迹,让兼邺大开眼界。”赞叹了一番之后,对着一副字道:“高楼咫尺可摘星,北斗参差意不平,欲与金台成霸业,山河万里绘丹青。此诗虽不算上佳,却胜在气魄宏大,字更是妙,笔锋刚劲有力,却从未见过,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手笔?” “陛下说笑了。”仲兰茵拂尘一甩,轻轻开口:“粗鄙之人糊墙之作罢了。” “这么说这幅字的作者便是兰掌事了?想不到女子写字也能如此铁画银钩,想必心中自有沟壑,真是个奇女子。”此事大大出乎韩兼邺的意料,连连赞叹,又道:“莫非这诗也是兰掌事所作?” 仲兰茵眉眼低垂,嘴角含笑,凌厉英气的面容便柔和了几分,道:“此诗是贫道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并无可考,想必作者是古代的一位帝王吧。” “与其说作者是一位帝王,朕觉得这诗中的昂扬意气,更像是一位少年将军。”韩兼邺原本以为蓬莱府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修真门派,却没想到此地藏龙卧虎,一个深居简出的女掌事居然都有如此魄力,再看伯梅槿通身的气度雍容,面对自己这个天子也没有半分逊色,便生出几分赞赏之心,与二人相对而坐,道:“想必掌门知道我的来意了,那我便开门见山,我此次前来,是想接回慕尚。” 伯梅槿早就猜到韩兼邺的来意,只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仍然觉得不妥,皱眉道:“陛下应当以大局为重,岂能耽于儿女私情?莫非是想当个昏君不成?” 韩兼邺也不气恼,道:“红尘之人割舍不断七情六欲,就算是帝王也不能免俗,尚儿是我的皇后,我要带走她天经地义。” 仲兰茵道:“陛下是安邺天子,慕尚是前朝公主,夙怨难消,陛下真的觉得她会愿意跟你走吗?” “若不是为她,朕也不会当这个皇帝,我带走她,自然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韩兼邺恳切地道。 韩兼邺这个皇帝当得也算是尽职尽责,前朝遗留下来的沉疴积弊在他登基之后,雷厉风行地颁布条例,如今已经有了很大改善,可谓是个明君,这次来蓬莱之前,也是将政事都处理妥帖,没有丝毫遗漏。自古英雄爱红颜,帝王将相皆不例外,韩兼邺现在后宫还空着,也是个痴情种子,伯梅槿虽然懒得搭理他,但是人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他赶回去。 仲兰茵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伯梅槿,知他八尺男儿虽然拿的起琴舞得动剑,却实实在在不擅长给人当月老牵红线,况且韩兼邺对慕尚有灭族之仇,私人恩怨旁人说什么都不合适,便微笑着道:“明日门派中比武大会,陛下若是有兴趣不妨留下观摩,慕尚是去是留,可容后再议。” 韩兼邺一听此话,便知蓬莱府这边有意踢皮球和稀泥,搞不好自己大老远来这一趟空手而归然后回去继续批折子,这可就得不偿失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见到尚儿再说,便道:“贵派地灵人杰,我甚是喜欢,住几日倒也可以,劳烦各位仙长了。” 说罢长长作揖,伯梅槿无奈,叫了几名弟子收拾客房给韩兼邺。韩兼邺毕竟是天子,就算他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做个孤胆英雄,文武百官也不会应允,只得同意让镇远将军之子沐铮带了几个侍卫近身保护。 沐铮二十出头,还是个血气方刚的伙子,韩兼邺没当皇帝的时候,沐铮曾在韩兼邺手下做过前锋,做事靠谱很受器重,此前沐铮一直跟随父亲镇守边关,前阵子才回来,身上的粗糙沙场气息被蓬莱的雾气一拂,瞬间灵秀了很多。 “陛下,您真的要留在这里吗?”沐铮安顿好手下,来了韩兼邺房中,道:“末将觉得,此地并不安全。” “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尚儿继续留在这里。”韩兼邺道:“魔域降下九道天劫,有大魔出世,魔界大乱仙门必然会插手。” 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道:“魔界大乱仙门插手,难道你以为人界就能置身事外吗!”这个声音高挑得有些刻薄,门被人一脚踹开,沐铮下意识拔刀,将韩兼邺护在身后,警惕地喝道:“谁!” 沐铮也是习武之人,有人在门口偷听二人谈话,他竟然一点没有发觉,可见来人功夫不弱。门户大开,那站在门口的竟然只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穿着粗布衣裳,袖子挽得很高,肩上搭着一条汗巾,手中端着食盒托盘,明显就是个做粗活的杂役。 秋昭无视了沐铮手中明晃晃的刀,大步流星走进屋内,将食盒往桌子上一摆,手上的劲力也没多温柔,像是对这桌子和盘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掌门让我来送些吃的给你们,吃吧。”秋昭没好气地道。 沐铮将信将疑,看了一眼食盒,里面的菜色虽然不及皇宫种类繁多,好歹有荤有素很是丰盛,只是这个杂役是怎么回事?眼高于顶,见了天子也不行礼,实在是傲慢,沐铮皱着眉刚要责难,韩兼邺按住他,对秋昭道:“有劳姑娘了。” 却并没有坐下来进食的意思。 秋昭抱着肩膀,与二人大眼瞪眼了一会,道:“吃啊,怎么不吃?你们饿死事,可别耽误了我刷碗。” 什么逻辑?堂堂天子的安危,竟然还不如一个杂役刷碗重要?沐铮压抑着怒气,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吗?” 秋昭道:“什么身份?皇帝陛下?沐少将军?我说错了没?哦我懂了,你们是怕有毒是吧?” 沐铮道:“一个杂役,也敢如此猖狂!” 秋昭道:“杂役?我姑姑可是秋水门门主,我们仙门又不必依附你皇家,自然没那攀龙附凤的心思,你家陛下若是想来耍皇帝威风,不如趁早打道回府。” 确实仙门弟子见了皇室也不必行跪拜之礼,韩兼邺也不是那种非要作威作福的人,退了一步道:“刷碗一事就不必劳烦姑娘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秋昭道:“可别!到时候掌门怪我怠慢了客人,我可担不起。” 沐铮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怠慢!” 蒋笛来到客房别苑,正好看到秋昭叉着腰与韩兼邺沐铮吵架,便喊了一声:“秋昭,你怎么在这?” 在皇城的时候,韩兼邺是见过蒋笛的,蒋笛自然对韩兼邺没什么好印象,碍于礼数,抱拳道:“陛下,好久不见。” “原来是蒋姑娘,不知尚儿” 韩兼邺的话还没说完,蒋笛便冷冷道:“慕尚如今在蓬莱府生活得很好,她不想跟你回去,陛下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 又对秋昭道:“秋昭,明日比武大会,掌门破例准你参加,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秋昭将肩上的汗巾一甩,对韩兼邺翻了个白眼白眼,离了客房,对蒋笛道:“多谢你了。”她很清楚自己参加比武大会的资格必然是有人帮她去求了掌门。 “都是同门,不必客气。”蒋笛淡淡道。 “蒋笛。”秋昭忽然叫住蒋笛,原本她二人势同水火,却不知为何,在朱棠离开蓬莱府之后,关系变得缓和了不少。 “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蒋笛道:“但说无妨。” 秋昭有些局促,这几个月她白天干活晚上练剑,消瘦了不少,个子却长得飞快,看起来已经全然没了稚气,她抬手理了理头发,道:“关于慕尚她是不是她不是从前那个慕尚,对不对?”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就是对手,虽然朱棠与秋昭还远远达不到对手的程度,却还是敏锐地发现,壳子还是那个壳子,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蒋笛淡淡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秋昭道:“好,那我换个问法。魔界大魔出世,地魔奉折棠大人为主,与不悔世争夺魔界霸主之位,这位折棠大人,是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想回蓬莱看看 折棠捣作胭脂色,原本风雅而旖旎的一句诗,因为“折棠大人”四个字而染上了血腥气,身居高位,杀伐决断,都将成为寻常。 九道天雷劈下,电光将整个夜浮间都映得亮如白昼,自劫雷中重生的大魔,红衣如血,折下一支海棠,染就鬓边无边艳丽,注定与腥风血雨为伴,可是这并不是朱棠想要的。 少女坐在山顶上,望着夜浮间的琉璃碧瓦灯火通明,目光却无端冷寂,身段窈窕,修长而光洁的腿交叠着垂在悬崖边,透着一丝成熟的妩媚,红色的衣裙在她身后铺开,像是流淌的烟霞,华丽而绚烂。 身旁的空气猛地激荡,凭空出现一团暗红色的雾气,修斓走了出来,站在少女身边,行礼道:“主君,漠北三郡前来归顺。” 少女的神情很是淡漠:“知道了。” 长而卷翘的眼睫毛像是一柄扇子,在那好看的眼睛上留下阴影,眼尾微微上挑,一抹朱红妖冶且迷人,可是那眼神却冷淡至极,像是月色中的昙花,澄澈得不染一丝尘埃,与这阴暗魔域的万里江山都极为不配。因为法力暴涨而瞬间长了不少的头发就简单地垂在身后,夜色悬泉一般,安静而美丽,眉间的琉璃坠子轻轻摇晃,像是一滴眼泪。 朱棠站起来,长发垂在地上,发尾绕过洁白的脚踝,委顿成一个圈,乖巧可爱,修斓从袖中取出一支质地上佳的白玉簪,认真而仔细地为朱棠将长发挽起。 朱棠平静地道:“我想回蓬莱看看。” “身为魔君,属下觉得大人应该坐镇魔界。”修斓微笑着道。 “离尽忘还没死,我当什么魔君。”朱棠别过脸去,她从心底抗拒成为魔君这件事。 “无妨,挡你前行之路之人,你总有一天会杀了他。”修斓云淡风轻地道,仿佛那个叫离尽忘的只是一只蚂蚁,随手便能碾碎一般。 “八月十五了,我想回蓬莱看看。”朱棠重复了一遍。 修斓皱眉:“季竹尘有什么好的?他没有杀你,你以为是他顾念旧情吗?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不过是想利用你,牵制离尽忘,让魔界内斗而已。” “我知道。”朱棠应了一声,声音很轻,重复了第三遍:“我想回蓬莱看看。” 关于秋昭昨日“折棠大人”到底是谁的询问,蒋笛只是扔下一句:“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便离开了,可是秋昭既然问了,那便代表心中已有答案,如何回答都不重要。 今年的比武大会注定会格外精彩,擂台上你来我往,擂台下人山人海,本家弟子门生与别派门生混杂在一处,谈笑风生呐喊助威,重点话题就是今年的第一名会花落谁家。郁华楼出关,玄禾的第一便受到了威胁,众位蓬莱弟子私下里打赌,讨论得热火朝天,赌今年谁能夺魁。 摘星揽着蒋笛的肩膀,爽朗大笑:“今年第一?当然是我们蒋笛妹妹啦!” 众人哄笑起来,都没放在心上,几轮比试下来,场上的蜃语楼弟子只剩下蒋笛一人,擂台边名牌上蜃语楼一栏孤零零地挂着蒋笛的名字,倒比往年光秃秃要好看一些。 蒋笛自己心里也没底,年龄和资历摆在那,她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说玄禾如何,就是郁华楼,她也没把握能走上十招。 摘星揽着蒋笛的肩膀,凑近她的耳边,一脸神神秘秘挤眉弄眼地邀功:“蒋妹子,我摘星一言九鼎,昨天已经将玄禾兄埋在后山了,一会上台你放心打,比完了记得将玄禾兄挖出来就行!” 蒋笛一时语塞,她没想到摘星说到做到,竟然真的去埋玄禾,然而眼前一袭紫衣飘过,揽琴仗剑,像是故意要让二位姑娘看到一般,不是玄禾又是谁? “蒋师妹,摘星师妹,在说什么悄悄话?”玄禾掸了掸袖子,像是在掸灰尘,可是他那气宗弟子服干干净净根本不脏,分明是在气摘星。 摘星瞪圆了眼睛,跺脚道:“你!” 擂台上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药庐弟子从台上抬下一人,匆匆送去了药庐,如今段老先生不在了,只有几个药庐弟子勉强撑门面,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玄禾望了一眼,叹气道:“燕师弟怎么还是这样,下手也太重了。” 蒋笛第一次参加比武,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摘星道:“六儿一直那样子,我行我素,谁说了也不听,平日里见到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也不亲近,倒不犯大过错,我们也只能由着他。” “不犯大过错?这不算大过错那什么算大过错?”李梵的声音忽然响起:“季师叔也太惯着他了,刚才与他打擂那人是鸿生师兄的徒弟,燕朔危他好歹也是个做师叔的,上来不过三招就折了人家手臂,明摆着给鸿生师兄难堪不是?” 原来是术宗的六弟子燕朔危,蒋笛想起之前棠棠喉骨受伤也是拜他所赐,这个人还真是脾气古怪,剑宗弟子同台对阵都这样不留情面。 “刀剑无眼,参加比武就要有受伤的准备,燕师兄的做法虽然不妥,却也挑不出来毛病。”蒋笛道。 摘星手继续搭在蒋笛身上,目光却追着燕朔危,低声道:“不妨碍套麻袋打他一顿。” 星河不动声色地走到摘星身后,眼疾手快捉住摘星的耳朵,反手一拧,道:“你又要套麻袋打谁啊?啊?” 摘星叫起来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师姐饶命!” 说话间场上又过了几轮,有看不惯燕朔危作风的主动要求与燕朔危比试,无一例外都是被燕朔危一掌击飞打断了肋骨或者打断臂骨腿骨,燕朔危做事很有分寸,出手拿捏在一个很微妙的度,绝不会下手太重无法收场,也足够让被他打伤的人吃苦头。 李梵道:“我去找华楼兄来教训他!” 不得不说李梵还是有些心机的,门内能胜过燕朔危的师兄弟虽然不少,但是碍于辈分高不好出手,绛鸿生与玄禾东业的弟子都有被燕朔危打伤,此时上台有寻仇之嫌,而郁华楼一没有弟子,二心智未开孩童心性,就算他下手没分寸也不会被骂,当即便去寻郁华楼。 今年燕朔危修为突飞猛进,真可谓是风头出尽,李梵刚走,便又有人跳上台要求与燕朔危比试,秋昭原本是想在比武大会上好好表现,争取恢复门生身份,这下子风头全都被燕朔危抢了,恨得牙痒痒,一冲动便想上台,谁料肩膀处一紧,有人按住了她。 一只手按在秋昭的肩膀上,纤纤玉指莹白细长,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可是搭在肩膀上,秋昭便寸步难行,错愕地回头一看,那人身穿黑色斗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巨大的兜帽盖住半张脸,看不清容貌,秋昭确认自己没见过她,可能是别的门派的弟子前来观摩比武大会的。 那个女子声音压得很低,已经听不出来原本的声音,她说:“别不自量力。” 台上与燕朔危对战的是气宗的端木则贤,他擅长的弓箭并不适合近战,所以用的是一柄长剑,虽然端木则贤的剑法很不错,可是比起剑宗弟子还是略逊一筹,隐隐落于下风,两人在擂台上对了不下百招,很是精彩,也杀了杀燕朔危的锐气。 蒋笛在擂台的另一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两人打斗,她站的位置正好是端木则贤的身后,可以清楚地看见燕朔危的每一招,忽然,燕朔危的手腕一低,步法也乱了,月照花林皆似霰剑法的气势便弱了三分,这是个常见的破绽,常见于基础不扎实的门生。 端木则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当即抢攻,蒋笛眉头一皱:“糟了。” 燕朔危怎么会犯这种初级错误?他一定是故意的,这是个陷阱! 端木则贤手下留情,只是挑飞了燕朔危的剑,刚要道:“承让。”便见燕朔危身形一动,用左手接住了被挑飞的剑,不,应该说他是故意让剑脱手的,甚至连剑被抛起的高度和角度都计算好,左手接住剑之后剑锋一转,刺向端木则贤的心口,这一剑用的是蓬莱剑法中很高级的一招“峰回路转”,前日里才看掌门用过,没想到燕朔危这么快便掌握了精髓,然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燕朔危的左手剑竟然更胜右手剑,又快又准,十分凌厉。 不过今天这种场合,燕朔危也不想闹出人命,嘴角微翘,将剑往下低了二指,这一剑下去,端木则贤至少要在床上躺两个月。 端木则贤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长剑向自己刺来,却避无可避,内心的震撼盖过了一切,他能说什么?能说燕朔危卑鄙吗?无非是自己技不如人罢了。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铛”的一声,一枚石子撞在燕朔危的长剑上,将那柄剑的轨迹撞得偏离了一分,剑锋擦着端木则贤的肋边而过,只是割破了外衣。 端木则贤心有余悸,燕朔危刷的一声收了剑,眉峰蹙起,满是戾气,道:“是谁多管闲事!” 一缕劲风刚刚卷起秋昭的鬓发,秋昭很清楚,刚才那石子就是来自于自己身边那个穿着斗篷的人,此人修为不弱,一枚石子都有如此威力,劲力精准,摘花飞叶皆可伤人,刚才那一招完全可以要了燕朔危的命。 燕朔危判断了一下方向,两指并拢,指向场下,道:“有本事多管闲事,不如上来一决高下。” 他指的人是秋昭,周围的人瞬间呼啦啦散开,与秋昭划清界限,秋昭孤零零地站在燕朔危所指之处,望了一圈,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人群后面,似乎要趁着无人注意偷偷离开。 秋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将那女子掷出石子的事情说出来,她觉得这样实在有些不够仗义,看燕朔危趾高气扬的样子,心中无名火起,翠袖剑出鞘,心想打就打,自己也未必会输得很难看。 然而人群中又传来一个声音:“不是秋昭扔的!” 回头望去,看见李梵急匆匆赶了回来,身边站着一个身穿藏青色圆领袍的少年,那少年瞪着眼睛,腮帮子气鼓鼓的,似乎对燕朔危的作风也颇为不忿,但还是极为公正地道:“石子,不是她扔的。” “华楼兄!” “郁师兄你来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欢呼出声。 郁华楼飞身而起,正好落在那已经快要溜出场地的黑斗篷女子身边,捉住她的手高高举起,道:“我看见了,是她扔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见时难离别亦难 不愧是凝碧之瞳郁华楼,天赋高是真的,性情耿直也是真的,朱棠一下子成了全场的焦点,那些目光什么情绪都有,有惊奇有嗔怪,让朱棠很不自在,有些局促地将兜帽往下拉了拉,低声道:“放开我。” 郁华楼将朱棠的手放开,浅碧色的眼睛落在朱棠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想去扯朱棠的兜帽看看样貌却抓了个空,道:“奇怪,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燕朔危皱起眉头,心道此人藏头露尾有些可疑,略有不快,此人没有穿任何一派的弟子服,不知道是众仙门中哪一家的,便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朱棠原本只是在魔界待得不顺心,又惦念着蓬莱府,想着趁海会人多,回来看看,一点都不想惹麻烦,便一边后退一边道:“门户,不足为道,相貌丑陋,不敢惊吓众位仙友。” 燕朔危冷笑道:“阁下慌什么?我看阁下功夫不错,不妨上来比试一番。”他刚刚失了面子,铁了心要给这人一点教训。 朱棠道:“门派比武,我上去不太合适吧?” 燕朔危步步紧逼:“未尝不可开个先例,莫非这位仙友是怕了?” 蒋笛看不下去了,高声冲台上道:“燕师兄,咱们蓬莱弟子可没有这样强人所难盛气凌人的,今日海会,你是想让仙门百家看笑话吗?” 燕朔危道:“有理。”然后飞身从擂台上下来,对着擂台上的端木则贤遥遥拱手,这场便算是端木则贤胜了。燕朔危走近朱棠,握着剑鞘将剑平举推出,这是仙门弟子中常用的下战书姿势,对方若是应战,便以同样的姿势将剑平举,两剑相并,战约即成,胜负由天,点到为止,若是立下血书,那便死生不论。燕朔危站在朱棠面前,道:“蓬莱府剑宗燕朔危,向阁下约战。” 燕朔危这个欠揍的个性,朱棠早就想将他揍个满头包,只是这众目睽睽之下,燕朔危以个人名义约战,自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自己若是亮出祈景剑,岂不是身份就暴露了? “看不起我么?没想到阁下眼光如此之高。”燕朔危冷笑,咬破中指,将血滴在剑上,道:“也好,那便不死不休如何?” 燕朔危心思真是毒辣,朱棠皱起眉头,他明显看出自己不想应战,故意加码,让自己难堪。 “阁下不敢应战,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燕朔危嘲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应战也走不了,一个不知是什么门派的弟子道:“这蓬莱弟子真是咄咄逼人,这位仙友想必是没带兵器,不妨用我的吧!”说罢扔过来一柄剑。 这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得好听是帮忙,其实就是逼朱棠不得不应战,那把剑十分普通,就是一般弟子刚学剑法时用的铁剑,朱棠骑虎难下,挽了个剑花,道:“那么,请。” 燕朔危的武功路数,朱棠是领教过的,剑走偏锋,阴狠毒辣,让人防不胜防,朱棠将真气运至剑中,“铮铮”格挡了几下,怕被人瞧出来蓬莱剑法的路数,只守不攻,回忆了一下在蜃语楼禁书中看到的一些剑法,随手就用了出来。 武功秘籍被封存起来,理由无外乎是功夫本身邪门歪道,和使用过的人是邪魔外道,朱棠随手使出来的功夫名为《烟黛缠丝》,原本的主人是天魔座下名为璃黛的女护法,擅使一柄软剑,据说人极美艳,只可惜红颜早逝,所以她自创的剑法与步法都从那之后失传,如今识得的人也不多。 脚步快如鬼魅,又丝毫不乱,如闲庭信步一般,不疾不徐,游刃有余,不论燕朔危如何步步紧逼,都无法将朱棠的兜帽掀开,只有转身时剑风一迫,斗篷下摆扬起,露出里面胭脂色的衣裙。 “阁下这功夫真是怪异的很。”燕朔危道。燕朔危手中长剑十分锋利,一柄铁剑居然也招架的住,两剑相交竟然一丝裂缝也无,这十分不可思议,燕朔危再一次问道:“阁下到底是谁?” “无名卒,不足挂齿。”朱棠道。 “阁下可不像是个无名卒那么简单。”燕朔危的长剑攀上朱棠的剑,手腕一抖,剑上机关触发瞬间长出来数道锯齿,将朱棠的剑牢牢卡住,哗啦一声,朱棠的剑便碎成数片,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剑柄。 燕朔危得意地弯起嘴角,他的剑名曰啮恨,暗藏机关,能够绞断旁人兵刃,在场不少人惊呼出声,他们与燕朔危相识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燕朔危用这一招。 朱棠拍拍手,将剑柄扔了,燕朔危又是一剑挥出,朱棠向后一仰,啮恨拂面而过,将兜帽掀开一角,看到朱棠容貌的人不多,蒋笛刚好是其中一个。 “啊!”蒋笛捂住嘴惊呼。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玄禾问道。 “没,我咬到舌头了。”蒋笛随便扯了个借口,踮起脚眺望,看到掌门与叔菊翁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韩兼邺与沐铮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蒋笛急得直跺脚,棠棠与燕朔危这一战动静太大,围观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掌门和宗主都被引了过来,麻烦可就大了。 韩兼邺想着海会比武热闹,也许能碰到慕尚,便出来碰碰运气,其实真的碰到了慕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慕尚跟自己回去,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看看她,看她过的如何,是不是又长高了,先让自己安心。 再看燕朔危一招快似一招,朱棠却赤手空拳,燕朔危明显是想逼朱棠祭出兵器,有如此修为的人,绝对不是无名之辈,就算是不露脸,认兵器也能认出来此人是谁,燕朔危的目的就在于此。 “燕少侠,这位姑娘如今两手空空,你这样未免胜之不武。”一位别派长老皱眉道。 燕朔危道:“想说公道话也要看看时候,此人形迹可疑,不属于你们任何一派,功法诡异,极有可能是混进来的魔族奸细!”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我认得她!她就是地魔拥护的魔君折棠君!” 朱棠心中一惊,自己连脸都没露,谁会认得自己,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朱棠看到几个躲躲闪闪的人影——是离尽忘的手下。 果然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人也盯着蓬莱。 “折棠大人?她就是折棠大人?” “没想到折棠君竟然是个女子!” “还等什么,除魔歼邪,大家一起上!” 呼声四起,已成剑拔弩张之势,伯梅槿飞身而起,拔剑刺向朱棠,朱棠偏身一躲,忽然眼前的遮挡物消失不见,斗篷剑风撕裂,朱棠的真容就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红衣耀眼,如同最绚烂的流霞,眉间琉璃坠如朱砂一点,灵秀动人,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想到,她就是夜浮间最近声名显赫的大魔。 伯梅槿手持赤阙,落站在擂台之上,高高在上俯视着朱棠,沉声道:“折棠君有何贵干?我这蓬莱区区之地,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人物。” “我”朱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此时仙门百家齐聚过半,自然会被怀疑是不是魔族酝酿了什么阴谋,想要将来参加海会的各门派一打尽。 朱棠惊惶地四处望着,下意识地寻找季竹尘的身影,她原本也只是想回来,再看一眼季竹尘。 可是如今,脱身都难了。 既然如此丢人,还是趁着季竹尘没来,赶紧离开吧,省得惹季竹尘不高兴。 朱棠往后退了几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心生一计,她脚下烟黛缠丝步法极其迅速,形如鬼魅留下一串残影,须臾间已经到了韩兼邺身前,抽了韩兼邺腰间听乾剑,又迅速绕到韩兼邺身后,将剑横在了韩兼邺脖颈上。 能够挟持天子,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人生境遇了。 “都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朱棠冷冷道。 沐铮目眦尽裂,他奉命保护皇帝,可是皇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抓了当人质,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岂不是给他的重重一巴掌?沐铮恨不能以身代之,简直想立刻以死赎罪。 擂台下近千人,不乏各门各派的前辈,纷纷祭出兵刃,银光闪闪,密林般交错着,对准了朱棠。其实以朱棠此时的实力来说,未必不能重创这些人逃出生天,只是她不想在此时杀人,尤其不想在蓬莱府这片土地上杀人。 “把兵器放下。”朱棠又道。 沐铮第一个将佩刀扔在地上,道:“快放了陛下!” 人群中立刻有人道:“大家一起上,杀了这魔女!” 沐铮吼道:“不可轻举妄动!陛下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当不起!” 伯梅槿也道:“折棠君,仙魔恩怨,莫要牵扯凡人。” 朱棠道:“他又不是普通的凡人,你们放我离开,我自有分寸。” 韩兼邺虽然受制于人,却丝毫不乱,临危不惧令人敬佩,不愧是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一条染血帝王路的传奇人物,朱棠也没想对他怎么样,只是象征性威胁一下,以防一个不留神自己就被万剑穿心。 然而立刻有人道:“人间帝王有龙虎云气护体,她若是有杀心,会被护体神光伤到,人间帝王哪里有那么命薄,我们先活捉魔头再说!” 这话说得委实没错,朱棠确实没有动杀机,韩兼邺低声笑道:“姑娘,你捉我当人质真是太不划算了,堂堂魔界君主,居然需要用这种下作手段才能脱身,真是贻笑大方。” 朱棠被韩兼邺的话激到,冷笑了一声道:“护体神光又能怎样?我刺你一剑,你的龙虎云气就算能伤我一次,我只要还能刺第二剑,你还是会死。知道为什么同为君主,你有神光护体,而我没有吗?” 朱棠慢慢往后退,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你太弱了。” 说罢将听乾往地上一扔,将韩兼邺往人前一推,飞身便要离去。 这是一个极为不明智的决定。 她在空气中,嗅到了季竹尘的气息,这世间能够干扰她,让她不再冷静的,只有季竹尘,她只能不择手段赶紧离开。 原本她只是想偷偷回来看看,还没有想过如何用一个魔头的身份来面对曾经的故人。 “不如,我谎称自己是玄霜算了。”朱棠的脑子里居然冒出来这样一个愚蠢的想法。 水龙吟聚拢起屏障,如同穹窿笼罩大地,阻断了朱棠的去路,朱棠在半空中稳住身形,果不其然,见到了那个让她呼吸一滞的那个人。 郁郁山峦,与千峰翠色相对,九霄残月,疏星与夜幕同辉。千丈日光之下,季竹尘的身上就像是凝固了昨夜的星辰,格格不入,却又无端沉重,水龙吟带来了水汽浓云,重重叠叠,渐渐遮天蔽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剑之恩一剑之仇 相遇总是猝不及防。 天风涌动,充盈衣袖,唤醒久远的回忆,和血脉中的悸动。 也无法改变此时尴尬的局面。 天空中飘起细雨,季竹尘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长剑负在背上,脚下云雾漫漫,他身上的寒毒已解,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剑一样的冷寂傲岸的气质,锋芒尽敛却让人望而生畏。 果然是她,她回来了。 季竹尘看着半空中那个绚烂如烟霞一般的女子,她似乎又长大了一些,身量接近成年女子应有的窈窕身段,高挑而纤细,红色真的很适合她,冷艳,却很美。 美得有些陌生。 “折棠大人?”这四个字从季竹尘的牙缝中挤出来,似乎只是重复一下这四个字,并无实际意义,朱棠却觉得刺耳极了,简直想捂住耳朵,再也不想听见这个称呼,尤其不想让季竹尘这样称呼她。 “师父,你放我走吧。”情急之下,朱棠哀求道。 “蓬莱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季竹尘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伤人至深:“还有,不要叫我师父。” 既然逃脱无望,朱棠便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了解季竹尘胜过了解她自己,对于季竹尘来说,不存在心慈手软。她的脸色在季竹尘说完那句话之后变得全无血色,颤抖着嘴唇,扯出来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好的季宗主。” 她缓缓落在一处屋顶上,天色晦暗难明,水龙吟形成的屏障依旧笼罩在头顶,让比武的擂场看起来就像是个巨大的牢笼,飞扬起来的头发乱了心绪,朱棠已经努力平稳脚步,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湿滑的瓦片还是向下滑了两寸并且出现了裂痕。 就算是寻常的修行者,也可以做到踏雪无踪,朱棠此时的状态,说是方寸大乱也不为过了。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打湿了朱棠的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平稳的气息也出现了一丝破绽,金色的纹路在脖子上一闪即逝,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她的魔纹竟然是金色的!她是天魔的化身!” 独一无二的魔纹是大魔的标志,下等魔是不配有魔纹的,魔纹的颜色大多是深浅不一的红色,比如修斓的魔纹就是暗红色,传闻天魔拥有金色的至高无上的魔纹,可惜无缘得见,朱棠身入魔界时日尚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金色魔纹已经成了天魔的代名词。 有理有据,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朱棠颈边那金色的纹路乃是万魔之渊遗留的三毒之血,根本就不是魔纹,可是朱棠总不能脱了衣服解释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这种金色的纹路乃至血液中都掺杂着金色的岩浆吧? 杀伐之声不绝于耳,一支羽箭没入朱棠脚下的瓦片中,看得出那支箭是冲着朱棠过来的,却无奈射箭之人臂力有限,歪得离谱。射箭的是一个世家的公子,握着弓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却还是鼓起勇气道:“斩杀妖魔乃是我辈本分,妖女伏诛!” 众人一拥而上,朱棠毫不怯战,长袖一甩只见魔气汹涌,一人可战百人。蒋笛在台下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掏出一把符咒便撒了出去,将围攻朱棠的几人打落下来,顿时有人嚷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还帮着妖魔打自己人?” “蒋师妹,你倒是看准了啊!” 蒋笛索性又扔出去一把符咒,厚着脸皮装作一脸惊恐的样子道:“不愧是魔君,这妖女果然厉害,竟然能能改变我撒出符咒的方向!各位千万不要用符术,心被她利用!” 此话一出,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效果显著,几名符师顿时将画完和未画完的符咒都收了起来,还有人对蒋笛道:“多谢友提醒!” 水龙吟在半空中盘旋,乌云凝聚过来,最终大雨倾盆,雨水像是厚重的水幕,视线都朦胧起来,屋脊之上,剑刺破血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沉闷却又振聋发聩,朱棠看着面前的季竹尘,他是水龙吟之主,水龙吟带来的雨水自动避开了他,在雨幕中他的身影飘逸出尘,格外清晰却也格外遥远。 朱棠的目光在季竹尘的脸上停留一瞬,再顺着衣袖,有些迟钝地向下一望,看着他手中长剑如同一道电光将自己穿胸而过,她踉跄了一下,伸手抓住渡微剑的剑身,向前走了两步,血液一滴一滴,滴落在屋檐的青瓦上,红色被雨水稀释,还泛着微微的金色光芒。 雨水在剑锋半寸跳开,朱棠本以为经历过哀莲之地献祭三毒之血噬身,自己已经不会有疼痛的感觉了,却还是猝不及防,痛得浑身发抖。 喧嚣声仿佛都沉寂了下来,雨水滴落也变得缓慢,世界仿佛只剩下朱棠与季竹尘二人,再无暇去管其他,朱棠努力露出一个微笑,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季竹尘的神情很冷漠,眼神中满是失望,道:“你费劲千辛万苦,入蓬莱只是为了偷学禁术吗?” “蓬莱对你,到底算什么?” 责问声声,剑锋猛地抽离身体,朱棠捂着伤口缓缓半跪下来,血从指缝涌出,红色的衣裙颜色变深成了暗红色,分不清是被雨水浸湿还是被血水浸湿,三毒之血灼热,仿佛要将她的心肺都烧化了,血液滴落在青瓦上,留下了大不一的灼烧圆斑。 “季宗主心了!这妖女的血似乎有毒!”有人高声呼喊道。 就算是在永夜之地,自己手持穷奇骨刃,划下那九九八十一刀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的血,手腕上那道咒疤越发清晰,隐隐作痛,朱棠低着头,手掌撑着青瓦,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呐喊,在撕裂,枫琅给她的天魔力量已经在万魔之渊消耗殆尽,另一股全新的力量即将要破体而出。 风云骤变,水龙吟的屏障也摇摇欲坠起来,原本将朱棠团团包围住的各家修士们只觉得一股气浪掀来,来不及防备便被掀飞,季竹尘御剑站在风中,抬起手臂挡住眼前那乱飞的雨幕,衣衫猎猎,看起来也多了几分狼狈,皱眉道:“难道” 朱棠站起身来,眉间琉璃的颜色变得通透润泽,像是将落未落的血,在眉间生根一样,蔓延出纤细而优美的枝叶,像是一朵海棠花,绯红的颜色,艳丽而又绚烂,嘲笑着众生的愚蠢。 那是她的魔纹。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堕入魔道。 水龙吟应声碎裂,即便是陪伴季竹尘多年的法器,也抵不住魔君成魔那一刻的怒吼,心有不甘,绝望痛彻心扉,纵然是天地,也不及这一刻的动荡。 眉心坠下,魔纹妖冶,双瞳翻腾血色,手指轻轻点在唇上,那是她自己的血,比最红的胭脂还要艳丽,朱棠轻轻一笑:“那么,季宗主,你刺我一剑,我毁你法器,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 破碎的水龙吟散落成点点光斑,托在季竹尘手中,凝聚成一个透明的圆球,再不复昔日灵光,他眼睁睁看着朱棠在他面前御剑离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出手阻止。 摘星定定地望着天空,道:“那是祈景剑我没看错吧?” 她认得那把剑,因为那曾经是慕尚的佩剑,她下意识便要去问与慕尚关系最好的蒋笛,却发现蒋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屋檐上的血也渐渐被雨水冲刷干净,除了伤痕,什么都不剩。 季竹尘回过头,看见空气中漂浮着一团面目不清的魔影,瞬间便消散了。 他认得这团魔影的气息,是地魔修斓。地魔无论效忠于谁,都衷心得像条狗一般,主子去哪里都要派魔影跟着,可是主子受伤却不现身保护,无非是监视罢了。 然而那团魔影消失的瞬间,却说了一句话,专门说给季竹尘听的,一个字不落,进入了季竹尘的耳朵。 “我应该感谢你的,季竹尘。” “她的魔引,就是你啊!” 修斓的语气并不友好,像是故意示威一般,带着掌控全局的得意。 收剑回鞘,季竹尘略有一瞬失神,却仍旧镇定,与掌门一起指挥着蓬莱弟子收拾打斗残局,今年的蓬莱海会注定不得圆满,只得草草结束。 圆月高悬,临雾台彻夜灯火不熄,仙门百家讨论了一夜如何应对天魔归来,这是绝对的机密,到最后讨论出什么结果也不得而知,但是从那以后,半数以上的仙门都奉蓬莱府为首,若是与魔界开战,便以蓬莱府马首是瞻。 客房中的灯火也未灭,韩兼邺与沐铮正在准备明日离开蓬莱府,此行遗憾颇多,到底没有见到慕尚,沐铮一言不发收拾着行李,忽然跪在韩兼邺面前,满面愧容,道:“陛下,白日里末将护驾不力,请陛下治罪!” 韩兼邺正心烦,没心情理会沐铮,沐铮叩首道:“末将罪该万死!” 敲门声传来,韩兼邺道:“先去把门开了。” 月光随着转动的门扉落下一地清辉,门外站着的少女已经换上了俗世的衣装,因为不会挽发髻,便随便编了两条辫子,背着的行囊,站在门前的空地上。 “尚儿?!”韩兼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尚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欣喜,也没有憎恨,只是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了一句: “韩兼邺,我跟你回皇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折棠君攻打风途郡 魔界地广人稀,千奇百怪,又存在无数空间裂缝通向大大的魔域,地势艰险易守难攻,向来不乏占山为王的领主,各自为政,就算是以强者为尊,历代魔君也没有哪位完全实现过魔界的统一。 人界与仙门自然是乐得看魔界征战不休,好坐收渔翁之利,只是折棠君和离尽忘二虎相争,不管最后剩下哪一个,都绝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天魔珠玉在前,“至尊”二字就如同悬在众人头上的一把剑,有人可以为了成为这个至尊而不择手段,而另一些人就会成为通向荣光的炮灰,首当其冲的就是人界。 魔界征战引来了天降异象,正是金秋时节,河东发生蝗灾,良田千顷却颗粒无收,韩兼邺回朝之后,连大婚都没来得及隆重补办,就下令缩减开支开仓放粮,不过数日,河西又发了水患,流民四起,上奏的折子堆成了山,这个皇帝当得也是焦头烂额。 话说那日八月十五海会之后,朱棠好歹还记得回夜浮间的路,回了魔界之后便一病不起,病情来势汹汹,旷日持久,昏昏沉沉醒来,不是发现自己在赶路的车驾上,就是在沙场的战车上。 胭脂色的薄纱影影绰绰,就是染了血,也看不分明,只会让颜色更加艳丽罢了,纱幔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朱棠仰面朝天,透过纱幔看天光云影,高烧让她几乎产生幻觉,连耳边战场的喊打喊杀之声都不真切起来,修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说什么人间有“春困秋伐”之说,所以秋天适合征战,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曲解了“春困秋乏”还是愚蠢无知,总之打着魔君御驾亲征的旗号,率领着大军就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全然不顾朱棠从蓬莱回来,便生了重病。 “折棠君”对修斓来说,就像是两军交战时高高挂起鼓舞士气的旗子,只要迎风招摇,让魔族的士兵能够抛头颅洒热血,就算这位折棠君只能像个睡美人一般躺在战车里,由八匹战马拉着也无所谓。 少数清醒的时候,听着耳畔的厮杀声,手下的魔族士兵向修斓汇报又攻下了某某城池活捉某某领主的时候,朱棠的心绪也会涌起一丝不甘,她会想起枫琊帝姬。 那个从女扮男装养大的帝姬,十几岁便代替自己的兄长上了战场,黄金面具覆上,杀伐果断,令人心向往之。在找到真正的枫琊帝姬之前,朱棠便暂代了枫琊帝姬要做的所有事,却还是不及那个传奇女子的万分之一。 如果枫琊帝姬在此处,那一定是金戈铁马意气风发,飒爽英姿跃然马上,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场面吧。朱棠这样想着,营帐的帘子打开了,看见修斓端着药走了进来。 修斓的手掌抚在朱棠额头,道:“奇哉怪也,这烧要是再不退,传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确实修为强到一定程度后,修行之人便很少会生病了,朱棠这玉澈凝成的身体,原本体温便要更低些,却发了高热,实在蹊跷。 修斓在软榻边坐下来,扶着朱棠的后背,端着碗一点一点将药喂了进去,动作也称得上是温柔,这药倒是不苦,还有些丝丝的甜味,朱棠结合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想到了人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皱着眉头道:“修斓,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修斓怪叫起来:“天地良心啊我的姑奶奶!” 朱棠的伤一直没好,按理来说她的身体是玉澈雕刻而成又受天雷锻体,再加上已经入魔,体质应该比常人更强健才是,却不知为何,季竹尘刺在心口的那一剑迟迟不肯愈合,好不容易长好又会突然裂开,像是身体不愿意遗忘,要将这道伤痕刻骨铭心铭记一般。 “折棠大人,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才是,天魔之下第一强者,这样卧病在床算怎么回事?”修斓一边喂药一边念叨着。 朱棠差点被药汁呛到,弱弱地问道:“你说的是我吗?你在外面就是这样跟人提起我的?你良心不亏得慌吗?” 修斓理直气壮:“怎么了?棠儿,你难道还不清楚你有多么强大吗?” 朱棠还真不清楚,她停止了咽药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修斓,修斓忽然笑了,道:“你会更加强大的。” 修斓就像个沉迷编造谎言的孩童,看起来除了油嘴滑舌一无是处,其实将所有人都耍弄得团团转,不知什么时候,朱棠自己也被卷入了这个谎言中,并且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蓬莱府已经成为敌人了,棠儿,你要认清现实才好。”修斓叹气道:“那里从来都不属于你,一厢情愿罢了,你就当做了个梦,不好吗?” 朱棠并非那种沉溺于个人悲伤的人,她一直都知道蓬莱府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故梦,能够一晌贪欢都是上天恩赐,自然早就释怀了,那些深深浅浅的意难平,只要不去触碰,都如浮灰一般,易来易散。 回想起来这些日子零零碎碎听说的事,朱棠问道:“你对慕尚说了什么?” 修斓有些意外,随即否认,道:“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对她说了什么?” 朱棠道:“你是慕尚的心仪之人,她对你言听计从,若不是你说了什么,她怎么会跟韩兼邺回去?” 修斓笑道:“即便物是人非,皇城也是她的故土,蓬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客居之所,她自己做的决定,谁又能左右?至于她心仪谁,只是方便决定她被谁利用罢了。” 修斓将药碗放在一边,轻轻拍了拍朱棠的后背,温声道:“今夜攻打风途郡,可能会有一场恶战。” 朱棠道:“我也要出战。”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身为首领,应当出战。” 风途郡一带与漠北三郡毗邻,如今漠北三郡已经归顺了折棠君,风途郡却公然表明立场奉离尽忘为主,自然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据说风途郡的领主乃是纯血魔族,所以一直自傲身份,瞧不起后天魔族,如今纯血魔族越来越少,最大的优势大概就是物以稀为贵了。 “能够让折棠大人亲自出手,是风途郡的荣幸。”修斓脸上挂着标准的假笑,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似乎想一统魔界,但这绝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风途郡不同于夜浮间,昼夜四季皆分明,也许是因为领主十分强大的缘故,将原本是戈壁荒漠的一片地界改造成了绿洲,水草丰美气候宜人,堪比人间的江南圣地,所以一直被人觊觎。 朱棠披了一件外衣,出营帐走了走,恍惚间以为回了人界,远远望去一片烟柳画桥,飞檐参差,还能看到一条街市,热闹非凡,可惜今夜过后,都将成为一片焦土。 “不患寡而患不均,风途郡的主人有能力改造恶劣的环境,却不能改造所有恶劣的环境,所以被人嫉恨,领主本意是建造一片世外桃源,却因此让风途郡常年被外敌侵扰。”修斓的声音在朱棠身边响起。 朱棠道:“可是他很强大。”风途郡能够延续至今,正因为风途郡领主很是强大,才能在战火中保住这片繁华,由此可知,只有强大才是战胜一切的资本,强者才有资格保护自己的心爱之物。 这样的论调听起来残忍,却格外真实。 “棠儿,不要去可怜弱者。”修斓道。 朱棠总觉得自己没资格把旁人看作弱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又能保证一辈子高高在上不会跌落神坛,就连强大如天魔,也照样在三千年前陨落,剩下一群走狗苦苦筹谋复活大业,朱棠刚要嘲讽修斓几句,却见修斓负着手,又道:“只有成为了强者,才有可怜弱者的权利。” 看他那神情矜傲,目空一切,“强者”二字就差贴在自己脸上了,朱棠默默闭上了嘴,决定不和脑子进了水的傻子一般见识。 风途郡拥有号称魔界最强的防御,看着青砖黛瓦水墨画一般,攻打起来还真的很费力气,风途郡的子民平时吟诗作画和人间的纨绔子弟一般,实际上全民皆战,贵族与平民皆可提刀上马,还有下等魔组成的死士军队,就算是挑了夜晚进攻,也很难打破第一层的防御堡垒。 火把掣起如长龙,战火纷纷不休,刀刃金戈长鸣,朱棠披着大氅,站在高高的战车上,于后方观察整个战局,只见己方的下等魔士兵前仆后继湮灭,才将风途郡的堡垒打开一个缺口。 风途郡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了折棠君的军队今夜会大举进攻,所以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防御权限,誓死不降,要斗争到底。 果然是一场恶战。 朱棠将大氅脱了,祈景剑也拿在了手里,修斓忽然笑道:“你干什么去?” 朱棠皱眉:“你看不出么?” 久攻不下必然影响士气,身为将领,难道不该助阵吗? “今夜我方死伤惨重,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主君您出手,虽然可一定程度上扭转战局,却并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修斓悠哉游哉道。 “愿闻其详。” 修斓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然后递到朱棠眼前,被朱棠一脸嫌弃地拒绝了,修斓似乎很是沉迷这样无聊且幼稚的把戏。 “你出手,可以杀了风途郡的几位将领,甚至可以将全族屠戮,将整个风途郡焚成一片焦土,可是我要的,不止是让你毁灭风途郡。” 修斓的说话方式有时真的很欠揍,朱棠总是怀疑他又看了人间的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把自己的灵魂当成了游吟的诗人,与绛鸿生那个酸秀才一样,犯起病来就让人丧失交流的欲望。 朱棠默默地翻了翻白眼:“那你想要怎样?” “逼风途郡的领主,也就是赫涟现身。”修斓将啃了一半的果子随手扔了出去,看了看天边即将破晓,下令鸣金收兵。 折棠大人要踏上一统魔界的路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风途郡魔境人间 天亮之后,修斓指挥手下撤退了三十里,驻扎在峡谷中,与风途郡遥遥相对,可以看到休战之后,风途郡上空有条不紊地冒起了炊烟,看来并未伤到元气。 修斓胸有成竹,当着朱棠的面分析起他的作战计划来,其实也没有多么精妙,说白了就是靠人命堆叠,既不立刻攻下风途郡让领主放弃家园逃走,又要持续不断地进攻,让风途郡烦不胜烦,绷成一线的神经得不到放松,久而久之,对方会先沉不住气。 这真是一个风格很修斓的作战方法。 “你为什么非要见到赫涟不可?你确定他还活着?”朱棠问道。 “赫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个世界上,人才只分为两种。”修斓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神神秘秘地道:“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风途郡拥有最强大的防御,这种能力我们得不到,也不能让离尽忘得到。” 朱棠摇摇头:“我觉得这种说法很有问题,既然风途郡拥有最强的防御,那我们就杀不了赫涟,如果我们杀了他,那么说明所谓最强防御,也是不堪一击。”朱棠总结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修斓哑了一瞬,道:“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实在不行,我们立刻打道回府,我出门之前好像忘了刷锅。” 朱棠面无表情,道:“你最好能祈祷它能自己刷自己。”堂堂地魔,夜浮间主君的头号走狗,居然用刷锅来搪塞别人,朱棠抱着肩膀,道:“说吧,赫涟到底有什么秘密?” 修斓勾了勾唇角,道:“不愧是我选中的主君,长得美就算了,偏偏头脑也这般聪明,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要靠武力” 朱棠眼皮也不抬:“说人话。” 修斓嘻嘻笑:“要说这赫涟,她的秘密真是不少呢。” 朱棠:“那你就快说。” “赫涟是个女的。” 朱棠没忍住笑出了声:“纯血魔族哪有什么男女之分?你再不说我可真让你回夜浮间刷锅了!” “先天魔族确实没有性别,‘魔’就是他们的性别,但是不管如何,外形总会偏向两性之中的一方,比如离尽忘,你觉得他是男是女?”修斓道。 朱棠也没有机会扒离尽忘的裤子看看到底什么形状,单从外表来看,离尽忘虽然容貌妖冶,但是身材高大,且肩膀宽阔线条粗壮,如果硬要说这样子的离尽忘是个女子,那朱棠还真是无话可说,毕竟没有人规定女子不能如此壮硕。 “男的。”朱棠道。 修斓继续道:“魔族崇尚强大,先天魔族化形时便会选择相对优势一些的形态,以便在这弱肉强食的魔域生存下去,所以纯血魔族很少有人会选择化形成女性。” 朱棠嗤之以鼻:“怪不得纯血魔族现在几乎绝迹,强大与否,与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修斓拍了拍朱棠的肩膀,赞赏道:“我就喜欢你这股不服输的劲儿!可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先天魔族与其他魔物一起争夺这片土地上少得可怜的食物,只能依靠本能去厮杀,争抢,这样说起来,高大威猛的身躯,修长且有力的四肢,和娇柔嫩的身体,纤细柔软的腰肢,哪个在打架肉搏时更占优势?” “”虽然修斓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不靠谱,但是朱棠也无法反驳,如果不靠这些年所学的武功和法术,与离尽忘近身战斗,朱棠确实没有什么胜算,又嘴硬道:“也可以选择化形成强壮的女子嘛!” “确实如此,只不过魔族的繁衍方式与人类不同,他们也并不把性别当作什么重要的事,只有人族才会耿耿于怀一个强者到底是男是女。”修斓的微笑似乎别有深意,朱棠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道:“还有呢?” 修斓道:“传闻中赫涟很美,姿容绝世,被称为祸国妖姬。” 美人总是让人有见一见的欲望,朱棠提起了些兴趣,问道:“那她祸了哪个国?” 修斓似乎就在等她问这个问题,一脸“没想到吧”的表情回答道:“其实她什么也没干。” 修斓这个喜欢卖关子的毛病真的让人恨不得一天打他八遍,朱棠渐渐失去耐性,道:“你最好快点说完。” 修斓反而闭嘴不说了,道:“反正闲来无事,主君不妨随属下去一趟风途郡。” 两军交战,一方主帅反而像个奸细一样偷偷摸摸混进了敌方的阵营,真是不像话,好在朱棠也没有什么脸好丢了,有修斓这样的属下已经把她的脸给丢尽了。 风途郡的地界线格外清晰,魔界多荒漠与戈壁,长满了稀奇古怪的魔界植物,地上不淌岩浆,天上不掉火球,就算是环境不错了,可是风途郡内,竟然能生长人间人界农作物,道路旁草丛中还能看到红彤彤的浆果,甚是可爱,和那种动不动咬人一口的魔界妖藤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要是想吃,属下替您去摘。”修斓笑眯眯地道。 朱棠抱着肩膀,皱眉:“一军主帅,跑来敌营偷吃,您觉得合适吗?” 又道:“我记得魔界的水土,并不适合这些植物生长,它们竟然没有妖化异变?” 修斓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种地方,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朱棠点点头,摘了几枚浆果,仔细观察确认没有任何问题,然后往前走了走,风途郡就像是个普通的人间镇,风貌都与人间无异,昨夜中浴血奋战的战士们今晨一早已经卸甲归田,赶着耕牛哼着调去干活了。 街市上支起了摊子,人间百货异域珍奇物件应有尽有,还有几家酒楼舞馆,就这么大一个镇子,若是真像世外桃源一般不与外人接触,那么这些店铺开了也没有意义,由此可知风途郡是与外界通商的。 魔族也不全然是只知道打架的,这让朱棠很是欣慰。 朱棠与修斓用法术幻了形,旁人看见只会觉得二人相貌平平,不会多加注意,随便找了个早餐铺子坐下,要了一碟包子,笼屉一掀开,雾气蒸腾上房檐,店二脸上洋溢着热情,道:“二位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我们风途郡吗?” 修斓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客商,听闻贵地盛产胭脂花,想做些胭脂水粉的买卖。” 那店二一脸可惜,道:“那二位来的不巧,买胭脂水粉要找街头的澹台二姐,不过她昨夜受了些伤,铺子关门了,可能要等她伤好了才成。” 修斓道:“我们昨夜忙着赶路,见这边似乎有火光刀兵之声,贵地发生了什么事吗?” 朱棠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昨天发生了什么你不清楚?还明知故问什么? 那店二健谈爽朗,身后一条长长的尾巴晃来晃去有些乍眼,应该是个妖族,道:“咱们风途郡富庶,惹人嫉恨,三天两头便有人攻打,都习惯了,二位客官不用怕,领主手下战士都英勇善战,伤不了咱们的!” “在下仰慕领主已久,不知是否有缘得见?”修斓道。 那店二摇摇头,道:“我在风途领住了快三百年了,可从来没见过赫涟领主,平时都是副领主赫苔在打理事务,再说了,你们来做生意,见领主干啥。” 修斓笑道:“确实如此,好奇罢了。” 这赫苔是赫涟的外甥,据说也是先天魔族,只不过血统并没有赫涟纯粹,刚听到赫苔的名字的时候,朱棠以为这位赫苔副领主应该和赫涟一样是个女子,至少看起来是个女子的形态,然而远远望到街头巡逻的队伍骑着高大妖兽浩浩荡荡走过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两位客官,你们运气可真好,今天副领主亲自带兵巡逻呢,看来昨夜的战事非同一般啊!”那店二道。 顺着店二伸手的方向望过去,那骑着妖兽,威风凛凛的男人便是赫苔了,只见此人身量比离尽忘还高,头顶几乎要擦着路边的屋檐,头发剃得很短,皮肤微黑,长得凶神恶煞五大三粗,肌肉分明,在日光下油光锃亮,一柄背环大砍刀又三个魔族士兵抬着跟在后面,简直就像个杀猪的屠夫。 “就是此人,昨夜的伤亡有一大半都是出自此人之手。”修斓对着朱棠传音道。 且不说别的,这体魄上的差距也太大了吧,赫苔这种体格,一拳打三个修斓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连带着对美人的憧憬也被冲淡了很多,朱棠正在喝茶,忽然看见那把需要三人抬的大砍刀落在了自己眼前,将桌子劈为两半。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姑娘有点本事。”赫苔的声音响起,和他的外貌很是相称,声如洪钟,爽朗中带着粗犷。此人倒不算浪得虚名,一眼便看出了修斓与朱棠用的是假脸。 朱棠托着刚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茶杯,道:“副领主这一刀,距离泰山崩还差了点火候。” 赫苔不怒反笑,道:“你们,不是普通的客商吧?” 修斓道:“自然不是。” 赫苔从坐骑上下来,对二人抱拳道:“两位远道而来,不知家住何处?” 修斓回了一礼,道:“用人勿疑,疑人毋用,水镜芜华,不堪蒙尘,我等可以解决眼前灾祸,更可让贵地一劳永逸。” 赫苔眉毛皱了一下,退后一步,作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道:“既然如此,理应以上宾之礼接待。” 朱棠第一次听说水镜芜华这个东西,直觉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至少对赫苔来说很重要,修斓神神秘秘,扯了一下朱棠的袖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巡逻队伍的前面,原本来刺探军情的一军主帅,就这样被敌军迎进了领主居住的风芜台。 更晚了不好意思明天我会早点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指尖断裂的灵气 风芜台的建筑仿造的是人间的水榭园林,清淡恬雅,看得出品味不俗,朱棠理所应当地认为布置园林的人是赫涟,而不是赫苔,确实整座园林中,都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这种气息明显不是来自于赫苔。 这种气息非妖非怪,又不是寻常的魔气,透着人间草木的灵气,有点像是雨后青笋的气味,总之令人十分舒适。 朱棠与修斓化名文鸢和文阑,自称是主仆二人,赫苔看修斓确实对朱棠礼敬有加,便没有怀疑。 “这水镜芜华,两位贵客是从何处听闻?”赫苔问道。 “水镜芜华,天生灵宝,在下千年之前曾与赫涟领主有过一面之缘,知她有此困境,故来相助。”修斓摆出来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子,故作高深地回答道。 “原来是故人到访,失敬失敬。”赫苔拱手道。 “可否与赫涟领主相见?”修斓道。 谁料赫苔却迟疑了,吩咐手下端了几盘茶水果点之类的东西上来,道:“领主正在闭关,就算是故友也不便相见,两位若是愿意可以在这里住下,自有好酒好菜相待,只不过如今战况不断,两位若是不愿多留,也可自行离去。” 这一番话说得极漂亮,朱棠与修斓对视一眼,便道:“那便叨扰了。” 朱棠下榻的客房与修斓相邻,修斓死活不肯好好在自己房间里呆着,非要在朱棠房里蹭吃蹭喝,还腆着脸要一起睡,被朱棠一拳砸在脸上,才总算是消停了。 “我不明白你要干什么。”朱棠道。 修斓咔嚓咔嚓地磕着瓜子:“不是你要留下来的吗?” 朱棠的拳头忽然握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修斓的衣领,狠狠往下一掼,修斓的脸被按在桌子上,挤得变了形,盘子茶壶全都一震,朱棠气息骤然冷冽:“我发现修斓你,有一种很让人厌烦的特性。” 修斓仍旧在嬉皮笑脸:“什么特性?” “非暴力,不合作。” 托风芜台的佣人向厨房讨了两个鸡蛋,修斓一手一个,一边揉着脸上的瘀青,一边道:“我确实认识赫涟,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还,我去蹭她满月礼的酒。” 见朱棠面露不悦,修斓赶紧切入正题,道:“你可知芜华是什么?” 朱棠在蓬莱待了那么久,听说过芜华乃是一种人间的灵气,大抵是鸿蒙初开,清浊交横,遗留下来的一种上古的力量,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如何使用,除了增强修为,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水镜芜华,也是一种芜华吗?” 修斓道:“不错,魔界水源向来匮乏,就算是先天魔族可以不饮不食靠着西北风活下来,一些弱魔族和附属的妖族也会衰弱而死,千年前赫涟游历人间,无意间获得了主水系的水镜芜华,并靠着水镜芜华改变了风途郡水土,所以才能庇护一方。” 修斓压低了声音:“我需要你,拿到水镜芜华。” 人间有句话,叫做“得民心者得天下”,赫涟既然有让魔族子民安居乐业的本事,完全可以扩大领域,乃至一统魔界都不在话下,怎么会只守着风途郡呢?风途郡的疆域虽然不,却完全不称水镜芜华应有的力量。 修斓似乎知道朱棠在想什么,道:“其实,风途郡近些年来地界一直在缩,大概只有巅峰时期的三分之一,即便是先天魔族也会衰弱,所以我一直在怀疑赫涟是否还活着,若她活着,她此时又在何处。” 生老病死,人族经历的,魔族也会经历,种族与种族之间,其实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里去。朱棠问道:“你也会衰弱而死吗?” 修斓眨了眨眼睛道:“我自然是不会,我的主君还未归来,让我死?想都不要想。” 朱棠伸出手指,在空中划过,指尖捕捉到一缕飘渺的灵气,像是细碎的云雾,缭绕在指尖,朱棠道:“这便是芜华吗?”然而话音刚落,那缕灵气便断裂了。 向外看了看,天色将晚,风途郡的士兵开始了例行警戒,朱棠像是思考了很久,然后郑重地做了决定:“修斓,下令进攻吧。” 赫苔猜到了折棠君的军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在敌人高举战旗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慌张,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应战,然而经过昨夜的交战,折棠君的军队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反而更加骁勇善战,单凭实力来说,折棠君的部下,可能是风途郡有史以来最强劲的对手。 经过一夜的苦战,折棠君的军队在天亮时又撤退了,赫苔的心中并没有轻松多少,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号称最强防御的堡垒,面临持续不断的进攻,也有崩溃的一刻,按照这种进攻方式,不消多久,明夜防御结界就会出现裂缝,很快风途郡便会沦陷,没想到这位魔界的新起之秀折棠君竟然这样强大! 朱棠一夜未眠,直到收兵之后才憩了一会,又被修斓突突的敲门声吵醒,修斓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进来,朱棠已经穿好了外衣,修斓拿起梳子,开始给朱棠梳头发。 “你也会给天魔这样梳头发吗?”朱棠打着哈欠问道。 “如果天魔大人需要,我会这样做的。”修斓又补充道:“天魔大人就算是想要我的项上人头,我也会毫不犹豫摘下来。” 还真是可怕的狂热。 朱棠昨夜用法术加持自己的军队,消耗了不少的力量,有些困倦,任凭修斓揪着自己的头发东拉西扯,没什么脾气,修斓一边编着辫子,一边谄媚地邀功:“季竹尘从来都不会帮你梳头发吧?你个没良心的,也不念着我的好。” 朱棠打了个哈欠:“我几时提起过季竹尘?倒是你,争风吃醋,你该不会是喜欢季竹尘吧?” “你是没说起他,你心里想着他。”修斓扁扁嘴,朱棠的衣服穿得很严实,就算是居高临下也看不见什么,但是却能闻见淡淡的药草味和血腥气。 “棠儿,你若是不忘了他,这道伤是永远也不会好的。”修斓动作慢下来,叹了口气。 朱棠沉默了一会,转移了话题,道:“这世间真的有最强大,坚不可破的防御吗?” 修斓回答道:“没有的,只有绝对的攻,没有绝对的守。” 说话间,修斓已经给朱棠的头上梳了好多辫子,绑上了蝴蝶结,甚是滑稽,朱棠拿起镜子端详了一下,冷漠地下令:“拆了,重新梳。” 修斓委屈巴巴:“哦,知道了。” 吃过了早饭,在风芜台遇见了赫苔,赫苔肩膀上缠着纱布,隐隐约约透出血色,应该是受了伤,朱棠打招呼道:“早上好,副领主这是受伤了吗?” 赫苔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道:“昨夜不慎被流矢擦伤,不妨事。” 修斓道:“看起来有些严重的样子,我家姐精通治疗之术,不妨让她来看看?” 赫苔笑着摆摆手,道:“伤而已,就不劳烦文姑娘了。” 朱棠道:“我主仆二人在此白吃白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应该的。” 说罢伸手抚过赫苔受伤的臂膀,灵光乍现,伤口果然平复了,赫苔啧啧称奇。朱棠其实并不会什么治疗之术,仅有的一点医术皮毛都是从蜃语楼的医书上看来的,她只不过是运用了一些玉澈的灵力而已,玉澈这等天地灵宝,治愈一些伤根本不在话下。 赫苔似乎正在为了一些事情烦心,风芜台外面又传来吵嚷之声,朱棠面露疑虑神色,赫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两位看笑话了,如今战火不断,风途领不比从前,无法接纳太多弱妖族前来投奔,今晨一早又有妖族慕名前来,风途郡暂时不再收容,便开始闹事。” 不患寡而患不均。 “风途郡无法分散出兵力来一边应对外敌,一边照顾新来的弱流民,说来惭愧,这次的强敌千年未有。”赫苔道。 朱棠抱拳道:“既然这样,我们主仆二人实在不该继续打扰,明日我们便告辞吧。” 赫苔歉然一笑,朗声道:“是我们招待不周了,来日必当登门致歉。” 朱棠道:“副领主客气了。” 看来赫苔并没有放下戒心,考虑到一些别的事情,朱棠便下令今夜的进攻提前,集中火力破坏风途郡的屏障,白日里被风途郡拒绝的妖族流民转头加入了折棠君的阵营,欢呼着风途郡的不败神话被打破。 朱棠隔岸观火,觉得有些不悦,对修斓道:“有空把那些妖族处理了,我不需要两面三刀的墙头草。” 修斓笑着应下:“是,谨遵主君吩咐。” 风途郡的伤亡很惨重,半边天空都被火光映成了红色,遍地都是妖魔尸体,朱棠飞身上了瞭望台,那里是风途郡防御结界的枢纽,赫苔的魔纹爆出,身形已经魔化是常人的两倍高,挥舞着砍刀,正在作最后的抵抗,看到了朱棠与修斓道:“文先生,文姑娘,你们来干什么,快走!” 朱棠道:“或许我可以试试修补屏障。” 朱棠伸手握住阵枢,道:“我虽然没办法让结界恢复原状,但好歹聊胜于无。” 一道冲天的光柱升起,在夜空之上绽开,呈半圆状落下,覆盖在原本摇摇欲坠的结界之上,瞬间爆发出稳定而强大的光芒,朱棠半侧着脑袋,对修斓传音道:“下令撤兵。” 赫苔只见敌军被新的结界屏退在外,纷纷丢盔弃甲,连夜拔营,心中别提有多爽快了,拍了拍朱棠的肩膀道:“文姑娘好厉害!” 赫苔手劲很大,朱棠被拍的半边身子都麻了,不动声色道:“副领主客气了。” 朱棠这次帮助风途领修复结界打退“敌人”,赫苔便坚持留朱棠与修斓住一段时日聊表感谢,并且设了庆功宴款待。 酒过三巡,修斓的脸上挂着更加不真诚的笑容,道:“我们前来贵地,便是为了帮助故友而来,强敌只是举手之劳,真正要解决的,恐怕副领主还要多多费心。” 听闻此话,赫苔显得有些惆怅,叹道:“在下一介莽夫,不及领主半分,这水镜芜华事关重大,唯恐惹来觊觎,领主并未告诉我关于水镜芜华的关键,二位且安心住下,领主若是得空,自会相见。” 朱棠举起酒盏,微笑道:“那便多谢款待了。”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感谢大家的喜欢,但是莫名收到差评真的很影响心情嘤嘤嘤请善待作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还真是没良心 棠棠走了,折棠君的威名赫赫,仙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慕尚也走了,听说位列皇后无限风光,原本还觉得有些狭的宿舍一下子空旷下来,甚是冷清,蒋笛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 明年海会纳入新的门生,原本朱棠住的那张床也许会分给新的门生,蒋笛忽然有些不愿,从私心来说,她不希望任何人碰棠棠留下来的东西,宁愿空着。 人间水患过后,牛羊牲畜尸体经过洪水浸泡,腐烂滋生蝇虫,河西一带面积爆发了瘟疫,好在当政者早有准备,已经划分出隔离区,并没有造成瘟疫大面积蔓延。 人间有难,仙门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若是以往人间有瘟疫,都是段老先生带领药庐弟子前往人间济世救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段老先生已经化为了一捧黄土,只剩下几个资历尚浅的药庐弟子,段老先生这老头子心眼得很,教徒弟的时候经常藏一手,导致他那几个弟子现在都难当大任,不知若是段老若还活着,看到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还会因为药材剂量与火候吵成一团会作何感想。 蜃语楼医书甚多,也有不少弟子闲暇时通过医术钻研医术,但终究是纸上谈兵,掌门很是头痛,最后决定从三宗和蜃语楼弟子中选出一些粗通医术的人,由季竹尘带着前往人间。 是了,季宗主,若不是掌门提起,蒋笛还真忘了季宗主的医术也很厉害,瘟疫而已,自然不在话下。这次的瘟疫虽然来势汹汹,却终究是人间寻常病症,比起上次的黑疫来,自然是简单了不少。 近几日讲武堂都不再上课了,门生们漫山遍野地去采药,不用背书,自然是乐得清闲,再过一两个月,后山的枫树又要由青转红,云蒸霞蔚层林尽染,红叶题诗这种把戏又要流行起来。少年人的生活真是单纯又简单,永远都不用理会外面的风云变幻,可是每一个苦大仇深的成年人,都是由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成长起来的。 原本蒋笛是想去人间走走的,当年她假扮了男儿身,离家出走闯荡江湖,虽然最后又被家仆找到绳子一捆扛了回来送到了蓬莱府,但是心中还是向往人间的繁华的。 只是海会那天亲眼看着季竹尘一剑刺入朱棠心口,对于季竹尘,蒋笛已经很难用平常心去看待了,心中芥蒂横生,自然疏远了很多,若是随同他去人间难免不自在,便没有报名。 若是烦闷了,蒋笛便去思过崖找青岑师姐说话,她又好多话憋在心里不能说,便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青岑善解人意,便同她一起从天地初开谈到生而为人,有时候还会唱些歌给蒋笛听,那些歌是时候兄长青城哄青岑睡觉唱的,是青岑对于兄长仅有的记忆。 从思过崖回来,正好遇见季竹尘从蜃语楼走出来,反正避无可避,蒋笛行了个礼,道:“见过季宗主。” 季竹尘似乎是有心事在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二人错身而过,季竹尘看到是蒋笛,又转身唤了一声:“蒋笛。” 蒋笛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转身,道:“季宗主有什么事?” 身为晚辈,如此对门派中的长辈,是十分失礼的,季竹尘却并未计较,道:“你与她朝夕相处,为何知情不报?” 蒋笛心中冷笑,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道:“季宗主在说什么,弟子不明白。” 朱棠曾经叮嘱过她很多次,万一东窗事发,一定要记得撇清干系,蒋笛很想揪着季竹尘的衣领问他为何曾经要撇棠一人在人间,为何斩她魂魄,海会上为何要刺她那一剑,渡微剑专克邪魔,这一剑会将她置于何等境地,季竹尘再清楚不过。玄霜化了棠的样貌,季竹尘也曾手下留情,怎么面对真正的棠,季竹尘反而不留情面。 “你这样绝不是在帮她。”季竹尘道。 “至少我不会伤她。”蒋笛冷冷道。 “她走的时候都带了什么?”季竹尘轻声道。 蒋笛不解其意,但还是回答道:“只带走了萤囊而已。”末了又补充道:“你送给她的。” 季竹尘的神情似乎有些失落,道:“魔界苦寒,她竟然没有带棉衣么” 蒋笛愣了一下,季竹尘转身离去了,望着季竹尘的背影,蒋笛心中忽然涌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朱棠面对季竹尘是不会还手的,这是一个绝对不公平的较量,季竹尘没有将朱棠彻底诛灭,那一剑到底还是留情了。 在风途郡住了两日,战乱留下的痕迹渐渐清理干净,朱棠闲来无事,便喜欢去茶楼舞馆来听曲儿,茶楼的掌柜知道这位文鸢姑娘是副领主的贵客,每次都留了二楼最好的位置给朱棠,魔族的姑娘热情似火,舞蹈别有一番情致,一众歌姬舞姬与朱棠也逐渐熟络起来。 舞馆的头牌舞姬名为赤莲,是个十足十的美人,魔纹在额角上绽开一朵莲花,恰到好处增添了一分妩媚,却无半分风尘气,濯清涟而不妖,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美人。 赤莲裸着足,脚环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举手投足灵动多情,极其优美,转身时眼角余光瞟到二楼雅座上的朱棠,还报以微笑,朱棠举杯致意,然后便要一口饮下,谁料杯子却被人中途夺下。 修斓托着那玉杯晃了晃,陶醉地闻了下,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你若是醉死在这里,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去。” 朱棠面上一窘,道:“拿错了而已。” 原本朱棠的酒量虽然没有达到千杯不醉的程度,但是绝不是一杯倒,谁料庆功宴那一天,一杯酒下肚便不省人事昏睡了过去,十分丢脸,玉澈是灵物,受不得酒气的浓烈,这种体质说不上是好,也说不上是不好,有得必有失罢了。 修斓倒是不客气,将那玉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在朱棠对面坐下来,望了一眼台上正在转圈圈的舞姬,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也会跳,你要是喜欢,回了夜浮间我天天给你跳。”那舞姬转过身,回眸一笑摇曳生姿,修斓看清了那舞姬容貌,倒吸一口气,道:“我说怎么这两天往这里跑的这么勤,原来是有美人。” 朱棠道:“你这样说,倒好像我是个好色之徒一般。” 修斓莞尔:“你确实不是,你若是好色之徒,只怕早就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定终身了。” 朱棠和着舞曲的鼓点,用手指敲击着桌子,道:“你只说对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再见!” 朱棠翻了个白眼,正要换一张桌子坐,却看见赤莲一曲舞毕,从楼梯上走了上来,朱棠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着招呼道:“赤莲,这里来!” 赤莲从厮手中端了酒,腰肢轻盈,坐在朱棠身边,对修斓道:“想必这位就是文阑文先生了?” 朱棠嫌弃道:“不用对他那么客气,一个仆人罢了。” 修斓也不怒,笑嘻嘻地道:“不错,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每天都想和我家姐私定终身的文仆人。” “文先生气息沉稳,一张脸真假难辨,还真不像是个普通的仆人呢。”赤莲掩唇笑道。 修斓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镇定,道:“没点本事,怎么敢谋划着入赘主家当个上门女婿吃上衣食无忧的软饭啊。” 赤莲望了一眼在一旁无语望苍天的朱棠,笑道:“文先生真是风趣呢。” 出了舞馆,修斓跟在朱棠身后,亦步亦趋,道:“棠儿,你的良心呢?” 朱棠淡淡道:“我向来没那东西。” “算了,你都打探到什么了?”修斓道。他知道朱棠不会平白无故痴迷秦楼楚馆,也不会平白无故和一个舞姬关系如此要好。不过此地还真是藏龙卧虎,一个舞姬都能看出修斓用的是一张假脸。 “一定是我这出众不凡的气质和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太不相称了。”修斓嘀咕道。 朱棠走在前面,屏退了周围的吵闹声,对修斓传音道:“赫涟领主失踪了,她不在这个城里,赫苔明显知道内情,不过他并不想相告。” 修斓:“赫苔此人粗中有细,倒是个人物。” “赫涟最后一次现身已经是三百年前,据说她跟赫苔经常吵架,赫苔能力不及他这位姨母,总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赫涟便失踪了,赫苔的嫌疑很大,但是奇怪的在于,他并没有在赫涟失踪之后取而代之,而是一直以副领主的身份打理事务。”朱棠又道。 赫苔也是先天魔族,并且极为强壮,在战斗中有很大的优势,这样的一个莽夫,还能静下心来处理风途领事务,将整个风途领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一个人,说他“能力不行”,实在是有些委屈了,赫涟领主对自己这个外甥还真是严苛。 “人啊,总是对自己重视的人更为严格呢。”修斓感叹道。 “总之,想要见到赫涟,等是等不到的,我们只能自己将她找出来,而且风途郡中绝对不止我们两个人在惦记水镜芜华,我们还要将在酒中下毒的人找出来。”朱棠道。 修斓越听越不对劲,道:“毒,什么毒?” 朱棠扬起脸来,笑得一派天真:“就是刚才那杯酒啊,有人下了毒要毒死我,你忠心护主一饮而尽一滴不漏,我很欣慰呢。” 修斓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道:“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朱棠摊了摊手,道:“反正喝了又不会死。” 修斓气的原地转了个圈,最后无奈地在朱棠额头上戳了一下,叹息道:“你还真是没良心啊。”棠总是很嫌弃修斓,斓斓心里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暗杀之夜舞馆之约 传闻中鸩毒无色无味,可杀人于无形,若不是玉澈之体天生敏锐,朱棠也是察觉不到那杯酒被人动过手脚的,只不过动手那人段位太低,低估了朱棠与修斓。 一杯鸩酒而已,根本奈何不了修斓,就算是一桶,他也能咕咚咕咚喝给你看。只是朱棠的做法让修斓有些难受,思来想去觉得很委屈,大半夜坐在屋顶上吹风,一边吹一边骂白眼狼。 “你怎么不睡觉。”朱棠忽然出现在了修斓身后,悄无声息,忽然开口,吓了修斓一跳。 “在看星星。”修斓道。 朱棠也在屋脊上坐下来,抱着膝盖仰着头,道:“哪颗星星叫做白眼狼吗?” 修斓定定地看着朱棠的侧脸,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轻声说道:“你眼睛里的那颗。” 朱棠眨了眨眼,不解其意,视线从夜空转到了修斓的脸上。 修斓确实是个美男子,平时嬉皮笑脸让人控制不住想要毒打他的欲望,一旦他安静下来,就会发现,也许是承其血肉的关系,修斓的眼睛和枫琅太子很是相似,有着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沉静。 “棠儿,你的伤怎么样了?”修斓问道。 “是我不想让它痊愈。”朱棠淡淡道。又不是忘月斩留下的伤口,无论如何也没有不能愈合的道理,朱棠却一直都留着那道伤,就算是愈合了也要留着伤疤,横在心口上。 “你比谁都清楚,季竹尘不爱你,他若是爱你,当年就不会在收徒一事上如此随意。”修斓叹了一口气,劝道:“何必折磨自己呢?” “他应该爱我吗?”朱棠的声音沉着冷静,道:“从名义上讲,他是我师父,我求他教我读书,看遍名山大川,他应允了,是他对我有恩,他不欠我,也没有义务满足我的非分之想,况且我也不是非要他怎样才可以,我朱棠,活着不是只为了爱或者被爱,而是自由。” “为爱放弃一切,和为一切放弃爱,都是自由啊。”修斓道。 朱棠微笑着,眼睛中星辰点点,仿佛星河流动:“不错,我可以选择,我做什么都要是心甘情愿。” 修斓道:“棠儿比我想得要通透呢。” 清辉洒下长街,魔界的月亮比人间要大很多,颜色更偏向于红色,就像是年久岁深的古玉,润泽厚重,人间称之为血月。 一支羽箭划破长空,雪亮的箭尖在朱棠的瞳孔中不断放大,然后定格在朱棠身前一丈,朱棠道:“有活干了。” 话音未落,便看到夜空中划过上百支羽箭,如同密不透风的,向着二人破空而来,朱棠气定神闲伸出一指,那些箭都和第一支一样,停在了半空中,然后调转了方向,只听一片惨呼之声。 “追上去。”朱棠道。 今夜的风途郡不知为何,街道上空旷得很,那些前来劫杀朱棠与修斓的黑衣人死伤大半,为首之人见状不妙,连忙逃走,修斓追了上去,与那人打斗起来。 那人用法术掩盖了形貌,看起来黑漆漆一团雾气,无法辨认是谁,但是很明显他根本不是修斓的对手,就在那黑雾人节节败退,即将被修斓捉住的时候,朱棠迟迟赶来,却负手站在一边,道:“放他走。” 修斓立刻罢手,那人居然没有逃走,回头望了朱棠一眼,闷声道:“为何放我走?” 朱棠朗声道:“水镜芜华,我志在必得,请你回去转告赫涟领主,与其被人夺走,不如择一信任之人相赠。” 那人迟疑了一下,抱拳道:“文鸢姑娘果然是个心思通透之人,拥有如此敏锐的天赋真是你的幸运。明日午时,茶楼旁的舞馆,赫涟领主在那里等你。” 说罢,那人便消失了。 朱棠唇角微翘,眼睛却隐没在一片阴影中。敏锐的天赋?玉澈之体,三毒之血,这些强加于她的磨难,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天生敏锐的金手指,像一个继承万贯家财的浪荡子一般,可是如果失去了这些,她朱棠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个人身上的芜华气息非常纯净,也很新鲜,不过这也说明他没有能力掩盖自己的气息,你确定他是我们要找的人?”修斓道。 “风途郡的灵气已经开始断裂,或许赫涟已经衰弱到不得不靠人传话了。”朱棠猜测道。 能够用一己之力供养水镜芜华千年,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了,就算是纯血魔族,也不是万能的。 第二日,朱棠如约来到茶楼舞馆,往日人来人往客人不断,今日却十分冷清,只有一个长着兔耳朵的店二在洒扫着桌椅,看到有人进来,直接指了二楼,掌柜的又道:“几位要谈什么可要快些,那位客人只包下这里俩个时辰,可别耽误了我们做生意。” 朱棠直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宝珠,扔了过去,道:“这里我买下了。”又道:“你接着当掌柜。” 修斓嘻嘻笑:“不够我这里还有。” 那掌柜的开店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宝珠,就算是在风途郡,这样一个茶楼舞馆也不值这么贵,而且接着当掌柜,相当于这个店还是他的,当即喜笑颜开地改了称呼:“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朱棠上了二楼,没见到平日里熟识的舞姬们,环视了一圈,见赫苔也在,他端坐在上席,正在与人争执。 “我说赫苔,你别装神弄鬼了,咱也不怕原原本本告诉你,咱就是为了宝物来的,既然赫涟还没死,你赶快让那个蠢女人把东西交出来!” 一个魔族男子正在高声讲话,态度嚣张,声音十分刺耳,朱棠见过此人,他是受赫苔邀请住在这里的客卿,也是个威名赫赫的魔头。 朱棠冷笑一声,随手拔了一根珠花,还没看清她是怎样动作,之前那个嚣张的男子便应声倒地,脖子上插着那根珠花,一滴血都没流出来,已经气绝身亡了。朱棠袖子一挥,尸体便被风卷起来,丢到了一楼。 “掌柜的,收拾一下垃圾。”朱棠道。 楼下“砰”的一声,然后传来了掌柜的欢快声音:“好嘞东家!” “我知道姑娘是个高手,没想到在下眼拙,还是低估了姑娘。”赫苔道。 “今日被邀请至此的,应该都是赫涟领主心目中有资格争夺水镜芜华的人,没想到这样的货色也能混进来。”朱棠用帕子细细擦拭着手指,修斓不知从哪里又拿出来一根金钗,微笑着给朱棠戴上。 “领主失踪多年,昨夜忽然有人传信,信中称有领主的下落,要我来此相见,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收到了消息。”赫苔道。 这时又有人来了,来人身材高大,一身皂衣,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大步流星地上了二楼,此人名叫越争鸣,不久之前来到风途郡,称自己是个游侠,这明摆着是个假身份,如今在这里见到他了,便知他也是为了水镜芜华而来。 “越争鸣”朱棠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便微笑着道:“听闻漠北风沙很大,妖魔大多粗糙,不如水草丰美之处的魔生得灵秀,越先生丰神俊朗,还真不像是漠北三郡的出身呢。” 越争鸣道:“文姑娘只用一根珠钗,随随便便就能杀掉一个高等魔,如此实力,实在超出了后天魔族应有的实力。” 朱棠道:“越先生也是后天魔族,实在不应妄自菲薄,三千年前魔中最强的天魔大人,也不是先天魔族啊。” 赫苔脸色一变,风途郡隶属于离尽忘麾下,并不主张复活天魔,听到“天魔大人”四个字被提起,下意识紧张了一下。 “先天魔族与后天魔族之分,实属门户之见,以此来判别高下,实在是狭隘了,赫涟领主一直以血统自傲,风途郡还是容纳了很多低等魔族甚至妖族,此等才是强者心胸。”朱棠道。 赫苔点点头:“领主曾经说过,她虽然不把低等妖魔和后天魔族放在眼里,却并不妨碍庇护他们。” 四人在舞馆二楼大眼瞪眼了好一会,天色渐渐变暗,如果朱棠不是来的时候把这里买下了,这个时候掌柜的就该上来赶人了。 这掌柜的很是机灵,怕几位贵客等人心情烦躁,沏了上好的茶水,据说是有客商从人间带过来的正宗人间货,又端了几碟精致的点心上来,还把舞姬们叫了出来,专门跳舞给这四位贵宾看。 “赫涟领主并没有出来相见,昨夜传信之人也不见踪影,莫非是故意戏耍?”越争鸣道。 修斓也渐渐沉不住气,只有朱棠气定神闲,一口茶一口点心细细品味,道:“领主与副领主严于律己,原则分明,就算是在自己的领地上,吃喝也不肯赊账,真是令人敬佩,不过这家店现在是我的产业,几位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朱棠还不忘端着茶,吹着热气欣赏歌舞,赤莲换了一身红色的舞裙,遥遥抛了个媚眼过来。 赫苔忧心忡忡,道:“领主她真的还活着吗?” 朱棠吃完了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赫涟领主若是不出现,那就只能我们去找她了,副领主,你有什么隐瞒的,不妨都说出来,还有漠北三郡的三领主越争鸣,你又为何隐姓埋名在此,待了三百年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赤莲一曲赫涟相见 朱棠语出惊人,空气骤然严肃起来,越争鸣的指尖把玩着茶杯,慢悠悠地道:“有趣,姑娘为何认为我是漠北三郡的三领主?” 朱棠莞尔:“不为什么,我乱猜的。” 朱棠确实是猜的,漠北三郡由三位领主共同管理,据说他们早年结义情同手足,只是第三位领主却神秘的很,从不露面,外人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漠北三郡归降夜浮间,也只有两位领主出面而已。 漠北三郡归降的文书上面清楚写了三位领主的名字,三领主的名字就叫越争鸣,当然不排除同名同姓的巧合,但是巧合达到了一定程度,那么必然不是巧合,眼前这个越争鸣很强,魔域叫做越争鸣的大魔,不可能会出现第二个。 “没错。”越争鸣承认了,道:“我确实是漠北三郡的三领主,只不过在下四处游历,并没有在这里待上三百年。”看他表情,分明是想表达区区风途郡,还不值得他耗费那么久的光阴。 朱棠又望向赫苔道:“副领主,你一直都知道赫涟领主就在这座城中吧?” 越争鸣皱起眉头,他就是因为怀疑赫涟逃亡在外,所以这三百年才到处追查想要找到赫涟,结果赫涟一直隐藏在风途郡? “这不可能!”越争鸣道。 “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但是我知道领主不会离开风途郡。”赫苔缓缓说道:“三百年前有人潜入了风途郡,对领主下了战书,对方很神秘也很强,领主不敌,受了些伤,我启动了风途郡的防御机制,才将那人赶走,之后领主将风途郡交给了我,然后不知所踪,我甚至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朱棠道:“你很清楚她还活着,水镜芜华的灵气仍然聚集在风途郡,虽然已经开始断裂,却仍然是存在的,你虽然找不到她,却清楚她还活着,而赫涟领主有伤在身,这城中暗地觊觎水镜芜华者甚多,她不能露面,我想,她应该并没有想好如何处理水镜芜华,才会将我们召集到此处。” 越争鸣哼道:“何必多此一举,倒不如三百年前便将水镜芜华交给我。” 赫苔拍桌怒道:“是你!原来是你暗算了领主!”桌子应声而碎,掌柜的连忙带了伙计上来收拾,连带着茶水点心也换了新的。 楼下的笙歌换成了琵琶曲,铮铮杀伐之音,赤莲一人端坐在椅子上,弹得是《十面埋伏》。 越争鸣也不否认:“不错,是我干的又如何?” “越三领主很是机敏,三百年前人间大旱,极度干涸,水镜芜华原本是人间之物,必然会产生感应,你摸准了赫涟领主会受到影响,趁机下战书,如今人间水患,水镜芜华必然更不稳定,此时来夺取水镜芜华,确实是最好的时机。”朱棠道。 越争鸣皱起眉头,他不清楚朱棠来历,也看不清这两人真容,这少女从容不迫,仿佛什么都知道,不,不如说她是太聪明,就算是不知道的事情,也能从一点线索中顺藤摸瓜,猜个八九不离十,让他不敢贸然出手。 越争鸣转向赫苔道:“就算这次我不出手,赫涟她也未必能活到洪水结束,到时候水镜芜华成为无主之物而消散,整个风途郡的繁荣也会在百年之内消失殆尽,我想,赫副领主也不想看到这样吧。” 赫苔盛怒之下,抡起长刀,劈向越争鸣,越争鸣的身体斜斜向后飞去,长剑已经出鞘,两人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这两人若是打起来,只怕是整个舞馆都会夷为平地。 “东家!”楼下掌柜的几乎哭出来,心痛地对朱棠喊道。 朱棠泰然自若,对修斓发号施令道:“阻止他们。” 赫苔的刀风忽然凝滞,就像是砍在了一堵坚硬的空气墙上,定睛一看,修斓微笑着捏住了刀背,轻轻一推,将赫苔推回了座位上,那种劈山断海的劲力竟然被轻而易举化解了,山一样壮硕的赫苔,在修斓挥袖之间就如同一片鹅毛一般。 越争鸣是个聪明人,看出来修斓的实力远不止于此,下意识想跑,被修斓伸手凭空一抓,吸了回来,修斓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按住越争鸣的肩膀,强迫他坐回椅子上,道:“年轻人就是活力旺盛,跑什么呢?” 与修斓相比,朱棠的笑容就显得真诚多了:“我方才说过,我们要做的就是主动出击,找到赫涟领主,两位在这个时候打架可谓浪费时间和精力,况且这家店现在是我的产业,打坏了要赔。” 修斓站在朱棠身后,露出一个微笑,道:“看来你已经找到她了。” 朱棠点点头:“赫涟领主的力量已经不足以继续供养水镜芜华,为了平衡魔界与水镜芜华之间的联系,我想,赫涟领主已经将自身化作水镜芜华与风途郡的桥梁,也就是,整个风途的领土,都是赫涟领主。” 整个城中都弥漫着那种淡淡的雨后青笋气息,从踏入镇长街的时候,朱棠就隐隐感知,风途郡像是活物一般,气息恬静而温厚,滋养着这里的土地,起初她以为赫涟领主只是藏身在城里的某处暗中监视,后来直到她遇见了赤莲。 琵琶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停了,赤莲如同火焰一样的身影从昏暗的楼梯拐角处现身,不同于往日的活泼明丽,此时的赤莲神情恬静,额角莲花一样的魔纹开始缓慢生长,蔓延了半张脸,五官也在微妙地发生变化,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动,却如同换了一张脸一般,魔纹如同精细的工笔画,恰到好处地将面庞衬托得肤如白雪,原本的赤莲只是美貌出众,此时的她,举手投足都是浅尝辄止的魅惑,足以颠倒众生。 不愧是一个什么都没做,就能被冠以祸国妖姬之名的美人。 “不错,你找到我了。” “我已经将本体融入风途郡,只能以魔影相见,招待不周,贵客莫怪。”赤莲道。不,此时的赤莲,已经是赫涟了。 朱棠曾经花过些心思去感知风途郡中散落的水镜芜华灵气,顺着那些灵气,她找到了这家茶楼舞馆,在风途郡生活久了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上一些芜华,只有头牌舞姬赤莲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有能力操控芜华的人,只有赫涟领主。而赤莲身上的气息,则与这座城的气息一脉相承,从那时起,朱棠便判断赤莲就是赫涟大的魔影,而赫涟就是这座城。 “领主!”赫苔激动地行礼,道:“您回来了!” 赫涟微笑:“苔,你做得很不错,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领主了。”然后又对在场几人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几位最好给我一个交出水镜芜华的理由。” 水镜芜华是风途郡的命脉,如果交给别人,那么风途郡也苟延残喘不了几年了,这里的绿洲会慢慢恢复成魔界常见的荒漠,一切从头开始。 “领主!水镜芜华岂能交给外人!我愿意以自身的力量供养水镜芜华,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赫苔单膝跪地,手放在心口处,宣誓道。 越争鸣道:“何必呢?赫苔,你能保住风途郡几百年?又要分出力量去抵御外敌,又要滋养水土,一个不心就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难听,但是不得不承认,越争鸣说的是对的,赫涟虽然想继续庇护这片绿洲,却苦于有心无力,千年风途郡,就这样命在旦夕,让人不胜唏嘘。 赫涟道:“哦?不知越领主有什么想法?” 越争鸣抱着剑,干脆利落地道:“我退出。” 方才修斓出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修斓,如此强大的一个大魔,却声称自己只是一个仆人,若是身份假托倒也罢了,那个女孩子镇定自若,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且一针见血,那大魔如此听命于她也不是装出来的,这个女孩子绝对是更可怕的存在,自己若是还不开眼,与这两人争夺水镜芜华,只怕是不要命了。 “水镜芜华,强者居之,我想,凭实力说话应该是最公平的方法。”朱棠道。 赫涟看了一眼修斓道:“我从未见过像文先生这样厉害的大魔,虽然不知道文先生是何方神圣,但是在这样的实力面前,来历反而不重要了,水镜芜华,不堪蒙尘,如此宝物在我这里终究是埋没了,若是文先生为水镜芜华之主,恐怕可雨露润泽整个魔界。” 又看了一眼朱棠,道:“至于这位姑娘,我竟然无法看透。” 修斓笑道:“我家主人自然是远胜于我的。” 朱棠道:“赫涟领主若是将水镜芜华转交于我,我可以保证一事,就是在我有生之年庇护风途郡,风调雨顺,不受侵扰,不论风途郡归顺于谁。” 赫涟有些惊讶,眼睛中光芒闪动,又道:“近来人间发生洪灾,水镜芜华可控制水脉走向,水镜芜华出自人间,毕竟承了人间的情,姑娘若是有余力,能否前往人间相助?” 朱棠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赫涟至此才放下了心,长出了一口气,越争鸣却道:“慢着,在下还有一事,不弄清楚心有不安。” 越争鸣的眼神扫过朱棠与修斓,警惕中多了一丝敬畏,道:“文阑,文鸢,都是假名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修斓道:“我只是一个侍奉主人的仆从罢了。” 朱棠微笑:“事到如今也不应当隐瞒。”雾气散开,散去了假面伪装,露出了真容,道:“在下夜浮间主人,折棠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夜色中,仿佛有点点的星光从风途郡的城中建筑上分离出来,升起,草丛微动,清风一吹,像极了腐草为萤。 赫涟站在窗边,伸出一只手去,雪白的腕子上臂环叮当碰撞,响声很是悦耳,薄纱掀起,露出一截纤细白净的腰肢。在魔界,从来不会以柔弱为美,没有人知道为何赫涟会选择化身为这样纤弱的形象,然而她庇护了这座城千年,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来为城池奠基,没有人会怀疑她皓腕凝霜杨柳细腰下的实力。 看似柔弱,未必不是强者。换句话说,只有足够强,才不需要外物来证明强大。 风声沙沙,像是蒿草织了夜色,那些从城中升起的点点星光漂浮着,汇聚到风途郡的上空,然后落到了赫涟的手中,凝聚成了一个透明的珠子。 “此乃水镜芜华,折棠君请收下。”赫涟将一缕被风吹散的鬓发别到耳后,很是恭敬地将珠子奉上。 水镜芜华重新散开,仿佛满屋子星光璀璨,朱棠感觉到凉凉的雾气扑面而来,仿佛有一滴水落在眉心,清凉至心底,浑身都充盈了清冽的灵气,金色的纹路迅速蔓延又迅速消退,刹那间天宽地广灵识散开,仿佛与整片大地都建立了联系。 “希望折棠君能够记得我们的约定。”赫涟的笑容有些疲惫,鬓角开始灰白,眼角也出现了皱纹,竟然有了一种美人迟暮之感,水镜芜华带给她的是荣耀还是负担,没有人说的清楚。 越争鸣一言不发,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女就是夜浮间的主人折棠君,前一阵子漠北三郡刚刚表明立场归顺了夜浮间,身为漠北三郡的领主之一,折棠君也是他的主君,还好不曾有什么失敬之语,否则真是祸从口出。 “那么,诸位保重,我要告辞了。”朱棠适应了一下水镜芜华带来的力量,抱拳道:“有缘再会。” 话音刚落,修斓和朱棠的身影便消失了,越争鸣也告了辞,舞馆中只剩下赫涟与赫苔。 赫涟此时虽然看起来年华不在,却还是美丽动人,赫苔是她一手带起来的晚辈,二人上次一别,已经有三百年未见了。 “领主您”赫苔低着头,高大的他在赫涟面前就像是个乖巧的孩子,嗫嚅着,生怕自己做错事。 赫涟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外甥想要说什么,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身体已经与整个风途郡的土地同化,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不过她从来没想过后悔。 “没什么的,苔,我想时间再慢一点,哪怕让我多度过一个日升月沉,多看看风途郡一天也是好的。” 如今水镜芜华已经离体,她剩下的力量,或许还能支撑她度过几年光景,像一块丰碑一样,静默无言,看着她一手建立的城池朝夕朔晦,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倒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夜浮间依旧是常年落雪,不同的是,这场雪在折棠君归来后便停了,峭壁上绽放了朵朵晶莹洁白的雪莲,算是万年不曾有的奇异景象,给这枯寂的崖壁上,增添了一抹生机盎然。 这是夜浮间这种“山穷水尽”之地唯一能够生长的花朵。朱棠坐在山顶上,看着一朵雪莲花从冰层中探出叶子,然后长出花苞,最后绽放。 一朵花的一生,不需要旁人来过问。 “棠儿。”修斓的声音响起,脚步声突兀地出现在朱棠身后。 朱棠的指尖停着一只纸鹤,那纸鹤是用符纸折成,隐约能看到上面的朱砂痕迹,这是一种特殊的传信方法,能够穿越结界,到达任何信的主人想要它去的地方。 这只纸鹤的气息被掩盖了,很显然传纸鹤的人并不想暴露身份,但是掩饰有时候就是解释,至少这个纸鹤的主人不会是魔界中人。 朱棠见到修斓来了,并没有慌张地藏起纸鹤,而是当着修斓的面销毁了,反正内容她已经看过了。指尖升腾起火焰,将那只纸鹤吞噬成灰烬随风散去。 修斓心照不宣地没有多嘴,开始汇报领地的水土地貌改变问题,因为折棠君掌握了水脉,有更多原本中立的领主投靠了折棠君,这也是朱棠与修斓原本的计划。 “主君有什么吩咐?”修斓汇报完毕,问道。 朱棠手支着腮,已经平静落到地上的寒酥霜雪忽然被狂风卷起,在空中翻卷堆积,渐渐有了轮廓和模样,像是一座普通的人间镇。 “给我几年时间,我可以完全将寸草不生之地改成良田,到时候像风途郡一样也未尝不可,至少魔族不至于再为了果腹而去互相拼杀,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朱棠道。 “那样魔族和人族也没什么区别了。”修斓道。 “众生原本就没什么区别。魔域环境恶劣,离尽忘一直计划着侵入人界,我觉得那并不是延续种族最好的办法。魔族天性好战,这我没办法改变,我只改变我能改变的。” “我要去一趟人界。”朱棠道。 修斓笑眯眯地道:“人间水患之事,其实并不急在这一时。” 朱棠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难保不会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我既然要成为魔界之主,就要担当得起责任。” 修斓满意地道:“我就知道棠儿不会让我失望。” “我又不是为了讨你欢心。”朱棠直截了当地给修斓泼冷水。 修斓笑容不改:“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你也不是为了讨季竹尘的欢心,他此时正在人界,你要多加注意。” 朱棠似乎愣了一下,闷闷道:“好。” 然后望着天空,轻声道:“蓬莱府最近出了很多事。” 修斓并不希望朱棠总是惦记着蓬莱府,对一个早晚要站在对立面的地方倾注太多情绪,是不利于一个霸主的伟业之路的。 “蜃语楼地下第七层的魔影消散了,这件事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蓬莱府将消息压了下来。这个世间从来不会有什么偶然,力量必将守恒,天魔的最后一个魔影消散” 朱棠的话还没说完,修斓便接着道:“意味着天魔大人回来了,或者这个世间出现了可以取代天魔大人的人。” 朱棠道:“会是我吗?” 修斓摇了摇头,道:“未可知。” 若是一切都在操纵之中,又何必这三千年浮浮沉沉。 也许是因为正逢多事之秋,蓬莱府的满山红叶只能寂寞憔悴,并没有往年少年弟子成群结队漫山遍野采摘的热闹景象。 蒋笛刚从师父那里回来,一个人整理文书整理到焦头烂额,人间的疫情暂时压制住了,水患却越演愈烈,听说还有妖魔作祟,所以半山的弟子都被派遣出去除妖了,蜃语楼一下子冷清了很多,要做的事情也变多了。 桌子上用符纸折的纸鹤只折了一半,蒋笛看了一眼那些堆积成山的文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整理完,其实她也很想去人间看看啊。新的书信源源不断从空中飞过,蒋笛需要将它们整理好,分拣重要信息然后呈报兰掌事与掌门,眼光一扫,看到了一个地名。 栎州城。 栎州城琥炀山附近,听说有妖魔出没,玄禾带领师弟师妹正在此处除妖,只是那妖物甚是狡猾,打了一仗之后就跑了,守了七天,各种方法都用尽,那妖怪就是藏在洞里不肯出来,玄禾无奈,只能上报师门然后在城中住下,然后轮流继续去守着那妖怪。 朱棠在河边醒来时,头还昏昏沉沉的,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你醒啦?你要是再不醒,我可要把你丢回河里了。” 朱棠坐起来,按着太阳穴,自己应当是半个身子还在水中,衣服湿了水,异常沉重,阳光甚好,水面波光粼粼,有些晃眼睛。 朱棠道:“为何要将我丢回河里?” “你要是醒不过来,不就是死了吗?我不将你丢回去,还能丢到哪里去?”那个人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解。 朱棠心想,难道你就不能挖个坑把我好好埋了吗?转念一想自己准是在水里泡得太久,有些傻掉了,问题根本不是埋不埋的好吗! 说话那人蹲在朱棠身边,谨慎地抱着衣摆,鞋尖恰到好处不会碰到河岸和朱棠身上的淤泥,是个脸圆圆的姑娘,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你怎么会落水啊?”那个姑娘问道。 朱棠打量了一下这个姑娘,心中一惊,紫色的蓬莱弟子服,是气宗的弟子! “喂,我在问你话啊!”那个姑娘有些不耐烦起来。 朱棠在蓬莱府可是露过真容的,如今事发突然,身上除了魔气尽数收敛,一丝伪装也无,被认出来可是大大不妙,可是看这个气宗弟子的神情,似乎并不认识朱棠。 “你,没见过我吗?”朱棠试探着问道。 那个姑娘仔细地端详着朱棠的脸,忽然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就在朱棠以为她认出了自己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一场战斗在所难免的时候,那姑娘甜甜一笑:“没见过啊。” 又问道:“算了算了,你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会在水里,你叫什么名字?” 朱棠望了一眼河流上游,道:“我叫文鸢,家住竺陵江一带。” 这条河上游百里处,沿江一带,正在闹水灾,自己也正是为此而来,没想到一时不慎失了手,才顺着河漂到了这里。 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此话一出,那姑娘便道:“哦我明白了,文姑娘,大水无情人有情,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不管你的,什么把你扔回水里都是闹着玩的,你先跟我回去,我送你回家!” 朱棠点头道:“那就多谢仙长了。” 那姑娘道:“你怎么知道我出身仙门的?” 朱棠一时语塞,怪自己嘴快,没有把握好分寸,自己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怎么可能第一眼就认出来仙门子弟? 谁料那姑娘又道:“算啦算啦,季师叔在那边,你肯定是见过他们了,我叫凛瑶,你放心,我也是很厉害的!” 那凛瑶姑娘拉了朱棠一把,示意朱棠跟她走。河滩湿滑,凛瑶是个爱干净的人,朱棠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轻巧地撂下衣摆,鞋尖也避开了泥多的地方,步伐轻巧,却不知哪步走错,在鹅卵石上滑了一跤,以一个非常高难度的姿势摔了下去,摔了一身泥。 朱棠扶额,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该来的,到底都会来的。 作者很勤劳,正常情况下都会日更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露一朝天海一色 其实这一趟来人间,朱棠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在丢人,她知道季竹尘带了弟子在竺陵江下游疫区为灾民诊治,便刻意绕开,直接去了竺陵江上游。 竺陵江上游洪水泛滥妖气冲天,明显是有妖兽盘踞在这里,水坝虽然能暂时缓解水患但终究治标不治本,妖物不是水患源头,却让洪水变本加厉,朱棠如今有水镜芜华在身,毫不畏惧水战,直接下水要将那妖怪揪出来。 然而朱棠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败在轻敌。 水下那妖物是一条蛟龙,那蛟龙与魔蛟玄霜体型差不多,通身红棕色,额头上已经生出了角,是一条已经化龙的蛟,朱棠一时不慎,被那蛟龙一尾巴甩晕,顺着河漂到了栎州城。 朱棠思前想后,她确认自己在蓬莱没有见过凛瑶,蓬莱府上上下下虽然人多,却不至于完全没见过,经过八月十五海会那件事,只怕自己的通缉令已经铺天盖地到处都是了,凛瑶到底是真的没见过自己还是装出来的? 离开河边,凛瑶将朱棠带到了自己住的客栈,因为怕撞见蓬莱府的其他人,朱棠一路上想了很多种逃跑的借口,奈何凛瑶身为仙门中人的使命感太强,坚定了要照顾朱棠,并且送她回家,朱棠盛情难却,只能这样被凛瑶捡了回去,甚至做好了一旦被认出来就跑,大不了打一架的心理准备。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凛瑶居然是孤身一人住在客栈。蓬莱府的弟子外出除妖很少有挂单的,一般都是师兄师姐带着几个师弟师妹,成群结队,人多也好办事,总比独自出行要安全。 朱棠起初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凛瑶是不是冒牌的蓬莱弟子,凛瑶的功夫虽然稀松平常,却实打实是蓬莱的路子,信玉明晃晃挂在腰间,也是做不得假。 凛瑶换了干净衣服,神清气爽,便拉着朱棠出门,要去成衣铺子要给朱棠买新衣服。 这简直热情得过了头吧! “这,怎么好意思让凛瑶姑娘破费呢!”朱棠连忙推辞。 “不慌不慌,姐姐我有的是钱,反正是我师兄的钱袋,回去都要记在门派账上的,一件衣服而已算不了什么”不由分说拉着朱棠便往外走。 栎州城最大的成衣铺子有三层那么大,各式各样的新奇料子,绣工也是一绝,除了客人的定制,也会做一些成衣来卖,分了各类尺码一应俱全,让人眼花缭乱,还连带着卖些首饰脂粉。 凛瑶坐在檀木的长椅上,坐相很不端庄,翘着二郎腿,往靠背上一倚,手里提了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也懒得一粒一粒摘了,直接拎起来,仰着头一串一串地吃,成衣铺子的掌柜站在一边,满脸堆笑道:“客官,您看这件怎么样?” 屏风中走出两个侍女,屏风向两侧拉开,将盛装打扮焕然一新的朱棠暴露于人前,凛瑶看了一眼将最后一颗葡萄吸进嘴里,道:“不错不错。” 成衣铺的侍女们话不多说,干起活来真是麻利,一个十指翻飞给朱棠飞快地挽了双环髻戴好了珠花,另一个已经将凛瑶指定的衣服套了上去,朱棠连拒绝都来不及,屏风便已经拉开了。 只见朱棠身穿瓷青色的单衫浅蓝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海浪纹,配了一条翡翠绦,衬得腰身袅袅婷婷,被侍女推了出来,鬓边步瑶一晃一晃,粉面含羞十分动人,成衣铺的掌柜趁机介绍:“这可是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这单衫名为风露一朝,裙名为天海一色,光这绣花就要” 凛瑶没兴趣听掌柜说那么多话,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这裙子的名字“天海一色”与蓬莱的海天结界有些像,让她觉得有些喜欢,便道:“就这件吧,包起来,我跟文鸢身量差不多,给我也包一件。”转头又指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道:“这件也让她试试。” 朱棠被那两名手脚极其灵巧麻利的侍女折腾得没了脾气,可着凛瑶的审美前前后后换了四五套衣服,居然还有男装的款式,凛瑶看这件可爱,看那件英气,哪件都很好看,最后挑了几件最喜欢的然后拉着朱棠的手出了成衣铺子的门。 “文鸢,你看怎么样?”凛瑶穿着那条天海一色裙,在大街上转了个圈,此时二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裙,梳着一样的双环髻,看起来很是灵动可爱。“我们平时在门派里,都要穿着弟子服,我师父特别古板,看我这样穿,肯定要骂我。” 伯梅槿确实对除了玄禾以外的弟子都很严格,那是因为玄禾自己对自己已经很严格了,堪称三宗弟子的楷模,不需要做师父的再去管教。凛瑶很喜欢这种飘逸又轻盈的裙摆,连着转了几个圈圈,看她脸上的神色,虽然嘴上说着会被伯梅槿骂,内心可毫不畏惧。 朱棠还是很好奇为何凛瑶会孤身一人,刚要开口询问,便听见凛瑶自言自语道:“这样子师兄就不会找到我了吧,算了算了,管他呢。” “凛瑶姑娘为何不想被人找到?”朱棠皱起眉来。 凛瑶四下望了望,示意朱棠凑过来,贴着耳朵道:“师兄想让我回师门,我好不容易跑出来,我才不要回去。” “原来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不是不是!”凛瑶紧张地摆摆手:“我之前被罚了两年一个月的思过崖禁足,好不容易期满,当然要出来走走,我都要憋死了。” 怪不得朱棠在蓬莱从来没有见过凛瑶,凛瑶被放出来的时候朱棠已经离开蓬莱,想必这姑娘神经大条,根本没有注意那铺天盖地的通缉令。 “我听说人间有妖魔,师兄他们都出去降妖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我就偷偷,呸,我就光明正大来了人界,可是师兄也好古板,非要我回去,师父同意了才能出来,切,我又不是来抢功的,干嘛那么气”凛瑶越说越委屈。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一家赌场门前,凛瑶一跺脚:“算了算了,不提也罢!”然后拉着朱棠的手进了赌场大门。 虽然说朱棠已经是个名声在外的魔头,进赌场还是第一次,她下意识觉得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会被师父骂死,凛瑶只怕是刚出思过崖又要被关回去,可是凛瑶一脸无所畏惧轻车熟路,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了。 “喂!你来这种地方,赌场啊!没问题的吗!”朱棠一脸不情愿,凛瑶直接拽着朱棠的胳膊将她拖了进去。 “赌场怎么了?你们人间赌场不是挺常见的?怎么?没来过啊,来来来正好姐姐带你见识一下” 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凛瑶和朱棠便被人轰了出来,朱棠扶着额不想说话,觉得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凛瑶还站在赌场门口叉腰大骂:“岂有此理,明明是一二三,开了就变成四五六,你们出老千了不起吗?有本事打一架!你以为我会怕吗!” 朱棠拍着凛瑶的后背,温声劝道:“消消气,算了算了,凛瑶姑娘,咱们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仙门弟子不是不能殴打凡人的吗?你也不想接着蹲思过崖吧?消消气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凛瑶道:“你怎么抢我的台词算了算了我也懒得计较。”她正在气头上,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询问朱棠怎么会知道仙门有不能与凡人动手的规矩。 凛瑶抬头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转了一圈,看见旁边有一家挂着各色纱幔,十分精致的三层楼,一看楼上那些花枝招展娇声笑语的姑娘们,朱棠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凛瑶已经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之前买下的男装,将朱棠拉进一条背风无人的巷,嘴角差不多要咧到耳朵边,眼中精光闪闪:“文鸢,看你乖乖巧巧,想必也没去过好地方,姐姐我今天带你喝花酒去!” 朱棠在风途郡的时候为了寻找赫涟,去舞馆混迹过几天,只是那里的舞馆不比人间青楼,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单纯为了找乐子来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 不多时,两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少年公子站在栎州城最有名的青楼“如意坊”门前,朱棠闭着嘴不说话,凛瑶用肩膀碰了碰朱棠,眨眨眼睛道:“我可是这里的常客啦!” 实在无法想象,伯梅槿那样严肃的师父,居然会教出来这样一个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弟子,伯梅槿居然还没有被气死,真是心理素质强大,不愧是能当掌门的人。 如意坊中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刚进门,便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围了上来,粉拳轻锤凛瑶的肩膀,道:“呦这不是王公子吗?怎么现在才想起奴家来啊!” 朱棠看了一眼凛瑶,心想总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换个假名字来逛花楼。 目之所及,尽是漂亮姑娘,衣衫轻薄,妆容浮夸,娇声轻笑:“讨厌”然后拍掉客人油腻腻的手,着实有些世风日下。 凛瑶点了几个熟识的姑娘,然后上了楼上雅间,关了门,姑娘们弹琴的弹琴,唱曲的唱曲,还有几个斟酒喂菜,凛瑶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朱棠如今这体质,是滴酒都不能沾的,连连推辞,凛瑶道:“既然出来玩,那就好好玩,喝喝花酒听听曲儿,又不是让你睡姑娘,那么紧张干什么。” 末了,又补充一句:“怎么跟我那玄禾师兄一样,扭扭捏捏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仙门除妖扰乱花酒 朱棠震惊得差点把桌子掀了,连忙喝了口茶冷静一下,没听错吧?从思过崖出来才几天就成了青楼常客不说,凛瑶居然还带玄禾兄来逛过青楼?玄禾兄最是正经,看到楼下那种轻浮孟浪的场景,居然没有把这里夷为平地,真是好修养,怪不得玄禾兄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居然那么坚决地要将凛瑶赶回去。 老虎尾巴上拔毛,这凛瑶真是个不得了的人才,胆大妄为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程度,用不用再借她个胆子,让她带伯梅槿来逛逛? “贵派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朱棠感叹道。 凛瑶喝了一口左手边的姑娘递过来的酒,又咬了一口右手边的姑娘递过来的点心,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本来想给玄禾兄赔罪,点了这里的头牌仙儿姑娘给他唱曲,没想到他拂袖而去,还说我戏弄他,回去要告诉师父,算啦算啦,师父早就拿我没辙了,料想也不会怎么骂我,再说了,我也是一片好心” 朱棠接过一旁姑娘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忽然有些担忧伯梅槿会不会被他的徒弟给气死。 “咱们先在客栈住一晚,明天我送你回家,我师叔他们正在竺陵江那边,他们会保护你的。”凛瑶拍拍胸脯保证道。 朱棠松了口气,还好她不是要在这青楼住一晚上。 其实稍加注意,凛瑶便会发现朱棠的说辞错漏百出,竺陵江下游正是疫区,早已封锁,不可能会放人出来,而且凛瑶发现朱棠的那条河是竺陵江的一个分支,距离竺陵江有上百里,错综弯折,水流湍急,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毫发无伤?不过凛瑶身为仙门弟子,向来不会以凡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又神经大条,自然不会在意。 太阳已经西斜,二人又不能真的在青楼过夜,便决定回客栈,凛瑶很是舍不得,挨个儿与姑娘们依依惜别,朱棠连声催促,忽然听见街道上传来吵嚷之声。 “怎么了?”凛瑶下意识道。 朱棠的耳力比凛瑶强上不少,倾听了一会,复述道:“他们说有妖怪,仙门除妖,行人退散”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一股浓重的妖气奔着如意坊而来,屋顶瓦片被掀飞,哗啦啦掉了一地,街上行人惊呼起来。 而罪魁祸首直接撞破了窗子冲了进来。 凛瑶大叫道:“什么东西!”她只看见一团黑色的妖气冲了进来,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弹琴唱曲的姑娘们尖叫一声,横七竖八晕了一地。 那团妖气从窗子进来,撞破了门,冲到了楼下,这还没完,玄禾带着四五个师弟师妹也从窗子冲了进来,大声呼喝:“仙门除妖,行人退避!” 除妖除成这样鸡犬不宁四邻不安的样子,也是够狼狈了,看见玄禾从窗子跳进来,凛瑶赶紧后退一步,道:“我不在这!”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姐姐! 虽然凛瑶穿着男装,但是玄禾又不是瞎,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凛瑶!你怎么又在这种地方!” 又在这种地方,“又”这个字很是精髓,将玄禾的怒气冲冲,难以置信,恨铁不成钢表达了个淋漓尽致,他虽然很想跟凛瑶算清楚这笔账,然而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判断了一下妖气方位,长剑一甩,对身后的师弟师妹们发号施令道:“随我去楼下。” 凛瑶一手叉腰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满地转圈很是愁苦,跟在最后面的一个气宗弟子将自己挂在窗框上的衣服心翼翼扯下来,对凛瑶道:“师姐,你这也太乱来了,赶紧听师兄的话回蓬莱吧!” 朱棠随手拿了一把琵琶挡住脸,问道:“你们捉的是什么妖?” 那气宗弟子看不见脸,自然没认出来朱棠,道:“是我们在琥炀山下蹲守了好几天的一只名为楚腰郎的蛇妖。” 楚腰郎?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一个雄性生物叫这种名字真是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妖艳贱货的气息。 “文鸢,我带你离开这!”凛瑶看了一眼堂下与妖物打成一团的师兄弟,想起来文鸢是个凡人,恐怕她会受伤,过来抓住朱棠的手腕,拍拍胸脯:“放心吧,我也是很厉害的!” 粉面含春的姑娘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能跑的跑,不能跑的躲起来,留出一大片空地,那蛇妖现了本体,是一条青色巨蟒,目露凶光,盘踞在楼梯上,玄禾与一众蓬莱弟子将它团团包围住。 楚腰郎吐着鲜红的信子,道:“自以为是的仙门修士,好好的阳关大道你们不走,偏偏来坏我的事,我背后可是有人罩着,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玄禾此时十分头痛,在闹市捉妖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一来是怕伤到凡人,二来是不好施展阵法,这妖怪明显也是想浑水摸鱼在人多的地方摆脱追兵,所以才从琥炀山下一路逃到了栎州城中。 凛瑶很是犹豫到底应不应该下去帮忙,念叨着:“算了算了。”然后冲着楼下喊道:“玄禾兄,我捡了个凡人,我先送她回家!” 说罢拉着朱棠的手便要离开,朱棠知道玄禾的实力,这个楚腰郎应该只是个百年道行的妖,不成气候,也不是玄禾的对手,所以也就不用担心蓬莱的弟子们会吃什么亏,只是他说背后有人罩着,不知说的是谁。 凛瑶拉着朱棠,溜得很是迅速,在街上一边跑一边道:“好大一条蛇,快跑快跑,打架交给玄禾兄就好,不过文鸢你放心,有我在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朱棠忽然停下来,凛瑶疑惑道:“怎么了?是累了吗?” 朱棠神色凝重,眉间蹙起,道:“有一股更强大的妖气,玄禾恐怕有危险。” “啊?”凛瑶慌了,道:“那我们快走,不行,我们得回去看看,算了算了我自己回去,你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然而还没等两人折回去,便看到玄禾一行人赶了过来,朱棠悄悄在地上抓了一把灰蹭在脸上,躲在凛瑶身后,装作害怕的样子。 玄禾脸色有些难看,伸手道:“凛瑶,把我的钱袋还来!” 方才他们将那蛇妖围住,谁料一阵强劲的妖风吹过,飞沙走石睁不开眼,那蛇妖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玄禾一看打斗留下的满地狼藉,心想虽然是妖怪所为,但是妖怪又不会赔,身为仙门弟子,应该主动赔偿才是,结果一掏荷包,才发现钱袋子不见了。 再往前一想,便知道肯定是被凛瑶偷了,不然她怎么会那么乖地答应回蓬莱。 凛瑶面对玄禾也不敢太嚣张,老老实实地拎出来一个精致的钱袋,极不情愿地递还给了玄禾,道:“哎?玄禾师兄,你这钱袋怎么和蜃语楼青岑师妹的那么像啊!” 玄禾神色一窘,道:“你少管!” 凛瑶摆摆手道:“算啦我也懒得管。那妖怪呢?” 一个术宗弟子抢着道:“跑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阵妖风吹过来,那蛇妖就不见了,符阵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玄禾道:“有个更厉害的大妖将那只蛇妖救走了。” 竺陵江方向肉眼可见黑云凝结,黑压压一片,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藏了一场暴雨,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觉,隐约可以看到闪电犹如狰狞的虬龙,在云层中穿梭。 “这,竺陵江有季师叔在,那妖怪也算是自投罗,咱们就不用过去了吧?”凛瑶抓着朱棠的胳膊就往后退。 “追。”玄禾道。 凛瑶一脸沮丧:“哦。” “你原地等我,我跟师兄捉完妖怪,就回来接你。”凛瑶嘱咐道,她竟然还没忘了朱棠,随手塞了张符咒给她:“这符咒辟邪的,你不要害怕。” 朱棠低头一看,那分明是一张清心符,线条画的歪歪扭扭,好几处错漏,也不知道能不能正常使用。 一行蓬莱弟子御起飞剑,赶去了那黑云集结之地,这样的阴云非同寻常,似是有阴煞之物聚集,天空中已经飘散起细雨来。 竺陵江上游,洪水泛滥浊浪滔天,冲击着水坝,隐隐有溃堤之相,原本两岸的良田已经淹没,隐约可见原本高大的树木此时在水中飘摇,露出一片树冠,先前追击的蛇妖楚腰郎已经化作人形,站在江岸边,神色紧张抬头望着天空,云层之上,两条蛟龙正在缠斗不休。 蛟龙属水,并不算是常见的妖兽,且妖力强大,聚在一起引发暴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难道这就是季宗主说的,盘踞在竺陵江上游的那只修行了三千年已经化龙的蛟龙令隅!”一名蓬莱弟子惊呼道。 凛瑶道:“那还有一条呢?” 众人的心中也是这个问题,这两条蛟龙明显身量不一,一条红棕色的应是令隅,额上长角已经化龙,好一派威风凛凛,另一条身量些,通体黑色,前额微微凸起,似乎处在化龙与未化龙之间。 “是魔蛟玄霜。”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凛瑶错愕地回头,道:“文鸢?你怎么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两蛟相斗魔血又疑 空中两条蛟龙在云层中穿梭,僵持不下,一边撕打,一边争吵,明显是旧相识且积怨颇深。 令隅语气尖酸,嘲讽道:“呦,被放出来了?看你这三千年不仅毫无长进,还退步了不少,你的天魔大人呢?” 玄霜骂道:“我呸,三千年怎么了?你就算化龙了也不怎么样,老黄瓜刷绿漆,一把年纪还要养小白脸,真是丢尽了脸!” 小白脸楚腰郎站在江岸上,他一个百年修为的小妖,若是凑上前去,估计玄霜一爪子下来就能把他挠成小花脸,只能远远观望,看到了蓬莱弟子追来,心虚地又躲远了些。 楚腰郎当初说自己有人罩着,看来说的就是蛟龙令隅,这楚腰郎面庞白净,腰身袅袅弱柳扶风,细看还能看见脸上的脂粉痕迹,说是个女子也有人信,令隅的眼光还真是独特,居然喜欢这种类型。 令隅继续道:“养小白脸怎么了?总比你一把年纪还要去做离尽忘的填房要强!我听说你那主子可是喜欢男人的,你巴巴的凑上去,他可会看你一眼?” 玄霜火冒三丈:“你放屁!” 令隅和玄霜是同族,年岁也差不了多少,从小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当年玄霜被天魔大人收归麾下,一时间风光无两,令隅却只能寻个犄角旮旯自己修炼,内心别提多不平了,结果风水轮流转,天魔在妄海潮身陨,玄霜在化龙前夜被封印三千年,冲破封印后实力大不如前,而令隅天高海阔修炼了三千年后,实力突飞猛进一朝化龙为祸一方,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令隅道:“我看你也别巴结离尽忘了,过来做我的洗脚婢,我当了天魔,你还是天魔的一条狗,也没差什么。” 玄霜可能是因为被关了三千年,早就不知道该如何吵架,气的要疯了,疯狂地重复着:“你放屁你放屁你放屁!”进攻得也更加猛烈,然而招招都被令隅挡了下来。 令隅游刃有余,懒得再跟玄霜纠缠,从云层中飞下来,化为人形,是个中年美妇模样,将楚腰郎揽在怀里,楚腰郎像是没骨头一般,靠在令隅身上,一脸谄媚,手指还卷着头发,冲玄霜“哼”了一声。 令隅得意地道:“怎么,觉得我不配吗?魔界新主折棠君都曾败在我手下,让你给我洗脚,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朱棠忽然杀心大起,原本这两只蛟龙叙旧,最好来个两败俱伤,自己也好偷个懒,如果令隅能够少说几句话,她还不会这么快决定出手。 “令隅,我的心胸可比你想象中要狭窄多了,你若是有什么遗言,不妨现在就告诉你身边那个小白脸。”朱棠冷冷说道,手中金光闪现,祈景剑已经出鞘。 “哎?文鸢!”凛瑶惊呼一声,便看到朱棠飞身而起,原本绵绵的细雨忽然变成了黄豆大小的雨滴,还夹杂着冰雹,摇摇欲坠的大坝处忽然拔地而起一堵冰墙,将即将溃堤的洪水拦住,江面漩涡骤起,像是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朱棠如今拿到了水镜芜华,对于水系法术的操控远胜于前,一切有水的地方就是她的主场,令隅头皮发麻,她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看起来苍白娇小的少女生气了,比起之前,气场强了不止百倍。 “折棠君,你要杀我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我大不了拼了这条命,也要搅乱这风云,想必你一人之力也难以力挽狂澜,到时候下游数以万计的生灵都要为我陪葬!”令隅道。 朱棠冷冷一笑:“你以为你在威胁谁?我是魔界之主,又不是拯救苍生的大善人,数以万计的生灵与我何干?” 令隅思量一下,又道:“天魔以下第一强者也不过如此,竟然如此铁石心肠,当年天魔自戕,为拯救苍生而死,你真是半分也不及他!” 朱棠皱眉,天魔的死法众说纷纭,修斓称天魔是被仙门逼迫,被迫留下血雨琉璃影之术作为苏生关键,怎么还是为了拯救苍生了? 令隅推开楚腰郎,现了龙形,声如洪钟,又道:“我说错了,天魔就是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恶棍,你承他衣钵,又能好到哪里去?” 玄霜怒吼:“你放屁!” 朱棠甚是不明白这令隅到底说的话有哪句能相信,玄霜化作身穿黑裙的娇小少女,飞到了朱棠身边,低眉顺眼地开了口:“大人折棠大人” 玄霜向来嚣张,这样恭顺地同自己讲话还是第一次,让朱棠感觉甚是不习惯,只见玄霜瞬间化为蛟龙体型,将朱棠托起,道:“大人,让妾身来助您一臂之力吧!” 乘奔御风,脚踩魔蛟玄霜背鳞,视野自然开阔,朱棠不知道玄霜存的是什么心思,眼下也没时间思考太多,通体黑色的蛟龙傲然翻腾,吼声通天彻地,背上之人手持长剑,衣衫猎猎长发散开,不可一世凌驾于万物,竟然隐隐有了三千年前天魔的架势。 “师兄,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啊?”一个蓬莱弟子问道。 玄禾目不转睛盯着天空,观察着战局,道:“我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云层之上雨浪滔天,两个长条的身影追逐不休,动辄有惊雷落下,外人无法接近。 凛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角余光看见楚腰郎鬼鬼祟祟,化作了一条胳膊粗细的小蛇溜走了。 “师兄,那个小白脸跑了!”凛瑶道。 “跑就跑吧。”玄禾道。 一个是为祸一方的大妖,一个是逐鹿魔界的霸主,这两方打起来,那可是千载难逢十分精彩,谁还有心思管别的。 朱棠额头之上魔纹暴涨,隐约可见血管中金色的血液流淌,强者的威压密不透风,简直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抬手两剑,斩断了令隅头上两角,道:“泥鳅就该老老实实钻在泥里,别总不切实际做些一飞冲天的美梦。” 断角之痛对于蛟龙来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害,更多的还是羞辱,令隅语无伦次,嘶吼着:“你这个叛徒!三千年前你就帮着外人残害同族,如今又是这样,玄霜,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然后对朱棠道:“我已经历经天雷修成了龙身,你以为杀我就那么容易吗?”话音刚落,身上鳞片暴涨,身体更是变成了之前的两倍那么大,双目赤红,已经完全妖化,口中吐出惊雷,将原本拦住洪水的大坝击溃,尾巴一甩,那道冰墙也不堪撞击产生了裂纹。 “玄霜,你去阻拦洪水。”朱棠道。 玄霜点了点头,朱棠从玄霜身上跃下,漂浮在半空中,令隅无暇去管玄霜,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朱棠一口吞噬。 朱棠迅速躲开,冷笑着道:“笑话,我要杀你,岂会没有办法?”说罢横握祈景剑,在手腕上一划,淡金色的血迹涂抹在剑刃上,令隅惊呼:“竟然是贪嗔痴!你竟然!”话未说完,便想逃走。 三毒之血的巨大力量,哪怕是妖兽也承受不住,如果没办法成为三毒之血的驾驭者,便会被三毒之血腐蚀筋脉吞噬殆尽,朱棠念起咒语,长剑脱手,分化万千,竟然结成剑阵,将令隅困住。 剑阵不断锁紧,剑刃切进令隅的身体中,刮鳞断筋,破损的鳞片如同秋风落叶萧萧而下,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甚至留不下一丝涟漪便随水而去,半条江水都被染成了红色,此时斜阳西落,也不知是残照入水还是血水染成。 令隅死的时候还在挣扎咒骂不休:“我诅咒你!你也同样痛苦!你日日夜夜焚骨噬心!”然而越是挣扎,剑锋刺进身体便越深。 巨大的蛟龙尸块从高空坠下,溅起数米的水花,朱棠动动手指,从不远处的山上搬来巨石,镇压在令隅的尸体上,竺陵江上游的水坝已经被令隅毁去,那就让她代替水坝呆在这个地方吧。 朱棠发动了水镜芜华的力量,暴雨渐渐停歇,水流也不像开始那样湍急,玄霜见洪水暂缓,便从水中飞身而起,她确实是听了朱棠的话,认真地洪水拦住了,鳞片上还挂着水草和树枝,看起来有些滑稽。 “折棠大人”玄霜化作了身穿黑裙的少女模样,扯掉了缠在头发上的水草,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妾身” 看着玄霜这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朱棠简直怀疑那个桀骜不驯的魔蛟玄霜被人夺舍了,皱着眉道:“称呼我为大人就不必了,受不起,也不知道离尽忘怎么对待属下,许久未见竟然成了这么个奴颜卑膝的样子。” 玄霜一见朱棠皱眉,以为她是不想看见自己这张脸,连忙变了颗蛟头出来,看起来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若是能忠于旧主,谁又愿意做两姓之臣?”玄霜苦笑道:“折棠大人听妾身一句,切莫相信地魔修斓。” 玄霜说这些话明显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特地相告,有可能玄霜恰好出现在此地,并不是巧合,而是专门为了等候朱棠。朱棠收剑回鞘,道:“你什么意思?” “折棠大人,以往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即使大人不相信妾身,也不该继续信任修斓了,他一直在欺骗大人。” 即使玄霜不说,朱棠也知道修斓对自己有很多隐瞒和欺骗,她也没有多信任修斓,只不过是暂时走投无路罢了。 “折棠大人,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拿到煌珠,千万不能让仙门的人拿住大人身怀魔血的把柄。”玄霜急切道。 “为何?”朱棠皱眉,闫衡炼制出煌珠的时候曾经说过,朱棠身上没有魔血,就连枫琅也说朱棠的灵魂澄净并无魔血印记,若说闫衡使用血炎术缩短炼制时间出了差错还可以理解,枫琅身为天魔魔影,总不可能认错。 玄霜知道朱棠的疑虑,解释道:“想必大人已经知道天魔血的真相,天魔血并不是完全依靠血脉传承,会自己择主,魔影的消散,意味着天魔大人开始选择了。” “如今天下人身上的魔血开始往一处聚集,不论大人是否想成为天魔的化身,都应该夺回煌珠,取得主动权。” 这说法和修斓的说辞完全相反,修斓曾说过血雨琉璃影是一种禁术,所有沾上天魔血的人都会成为天魔的附庸,相当于无穷无尽的魔影,天魔有可能从任何一个人身上复活。 各执一词,信谁的好?朱棠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问枫琅关于魔血的真相,总不至于还有第三种说法。 也许是被修斓骗了太多次,朱棠竟然下意识想要去相信玄霜,玄霜似乎着急离去,眉宇间都是恳切之色,行了个礼然后化身蛟龙匆匆飞走了。感谢大家的喜欢,不过作者是不会剧透哒~情节是角色决定的,他们每天都在作者脑子里吵架,作者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码字机器33大家有什么想对角色说的话可以让作者转达哒~爱你们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盛怒之言终为因果 朱棠站在江岸上,脑海中还是玄霜说的那番话,想不明白,却不得不想,凛瑶飞奔过来,揽着朱棠的肩膀轻锤了一下,大笑道:“不错嘛!你这么厉害,怎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朱棠与令隅在云端之上战斗,加上暴雨倾盆浪涛轰鸣雷声阵阵,两人说了什么,底下的人并没有听真切,然而玄禾是认得朱棠这张脸的,连忙道:“凛瑶快过来!” 其余弟子也急切道:“小师姐,快离那魔头远些!” 凛瑶仍在笑:“魔头,什么魔头?” 朱棠无奈道:“他们让你离我远些,我是大魔头折棠君。” 凛瑶拍着朱棠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来,道:“别闹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折棠君捡回来?师兄真搞笑哈哈哈哈” 朱棠有些尴尬地道:“是真的” 凛瑶的笑容定格了,一脸错愕,放在朱棠肩膀上的手拿下来也不是,不拿下来也不是,两人对视良久,最后朱棠后退一步,向着众人道:“后会有期。” 然后消失不见了。 竺陵江下游的几个村庄都被划为了疫区,听说在瘟疫即将扩散的时候,上天派来了剑仙为灾民诊治,还每日施粥给穷困潦倒的百姓吃。 那些粥中放了好些可以强身健体的药材,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格外香甜。 这所谓的剑仙自然就是季竹尘了,因为要给灾民诊病,怕长剑惊吓到小孩子,季竹尘便将长剑隐去了,每日带着晚辈们忙忙碌碌,晚上还要钻研医书,自然是少有笑脸,白衣太容易脏,索性从里到外都换上了耐脏的藏青色,袖子随意卷起来,少了几分飘逸,看起来格外沉稳。 不过美人即使不笑,也是养眼的,绝对担当得起那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据村里的老人讲,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标致,这么英俊的男人。 “师父,玄禾传信说盘踞在竺陵江上游的蛟龙令隅已经被斩杀了。”苏洺急匆匆地进了房间,屋舍简陋,地上还摆着几个下雨天用来承接雨水的盆子,一不留神便一脚踩漏了一只。 季竹尘正端坐桌前,正在写药方,抬头看了一眼单脚跳跃努力把套在脚上的破盆子取下的苏洺,不动声色继续落笔,淡淡问道:“何人所为?” 苏洺迟疑了一下,道:“是魔界折棠君。” 自家师父与折棠君有旧,且折棠君还称其为“师父”,保不齐在这位折棠君就是师父曾经提起过的再也不会回来的七师妹。苏洺一点都不笨,把其中的弯弯绕绕想了大半,觉得甚是头痛。 “知道了。”季竹尘落完最后一笔,拿起纸张,轻轻吹了吹墨迹,上下看了一眼确认无误,然后递给苏洺道:“差人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吧。” 苏洺将药方折好,道:“负责采买的药庐师弟生病了,似乎是因为太过劳累,也染上了瘟疫。” 季竹尘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道:“让摘星去吧,她识得这些草药,记得提醒她,路上不要贪玩。” 苏洺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季竹尘凝神看了看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朱棠将长发挽了起来,换了一身粗布衣服,披了一条脏兮兮的碎花床单,遮挡住半张脸,混迹在难民中,照顾病人的绛鸿生并没有认出她来,以为她是附近城镇新送过来的病人,还贴心地盛了一碗粥给她喝。 朱棠端着碗,慢吞吞地喝着粥,将床单一裹,闭上眼睛靠在季竹尘房间外的空地角落里晒太阳,居然还有几分惬意。 她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如今疫情已经得到控制,水患已经解决,来看一看季竹尘,便别无所求了。 忽然眼前一暗,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挡住了阳光,睁眼一看,竟然是燕朔危。 燕朔危学着朱棠的样子,也在靠在墙上,然后恬不知耻地来分朱棠的碎花床单,朱棠怒目而视,燕朔危望了一眼季竹尘的方向,道:“你不会是想让师父发现吧?” 朱棠扯着碎花床单的手松开了,燕朔危将那条碎花床单裹在身上,还用眼神示意朱棠帮他掖好床单角,然后像一只飞蛾幼虫一般,花里胡哨地裹成一长条,朱棠低声道:“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燕朔危眯着眼睛,道:“我可没那个本事,是郁华楼说的。” 朱棠皱起眉头,不愧是凝碧之瞳郁华楼,还好是个傻子,若他心智健全,该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存在? 燕朔危悠悠道:“你总觉得他严厉,做事不留情面,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他。”燕朔危并未指名道姓,可是朱棠知道他说的是季竹尘。 朱棠道:“你与我说这个作甚?” “师父年轻的时候,总是担心自己做不好一个长辈,板着脸着实刻意,只是他再严厉,也比不过掌门和兰掌事,不,应该说这蓬莱府最严厉的,就是仲兰茵那个女人了。” 燕朔危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朱棠是领教过的,长辈面前温良恭俭让,对待同门也是亲和有礼,背地里就换了一副狠厉乖张的面孔,谈论起前辈来没有一丝一毫敬畏,直呼师兄师姐名字乃至长辈名字都是常事。 “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是我偏偏喜欢看圣贤人做错事,最好是无法挽回的那种。”燕朔危道。 朱棠皱眉:“你是不是有病?” “你当初错手杀了段老,可惜手段还不够毒辣,师父念在你迫不得已,或许还会从轻发落,可是杀人抛尸便又不同了,也许是怀恨在心蓄意而为,再加上抛尸手段阴狠果断,师父他定然以为你坏到了骨子里,他不会原谅你了。”燕朔危用一种近乎给小孩子讲故事的语气缓缓说道,听起来分外让人毛骨悚然。 “是你?!”朱棠惊呼出声:“原来是你干的!” 原来将段老先生抛尸海中的人竟然是燕朔危,天底下这样闲且坏心眼的,恐怕只有他一人吧,自己虽然没做什么好事,可是有他这样推波助澜,直接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燕朔危悄悄抽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嘴唇上,道:“嘘。” 然后手悄悄往下移,朱棠的眼睛也跟着他往下疑,朱棠原本不想惹人注意,藏身于角落,此时大家都在忙碌,二人只要不弄出太大的动静,就不会有人注意,朱棠原本以为燕朔危要趁机发难,已经做好了后发制人的准备,然而燕朔危轻轻摇头,似乎在嘲笑朱棠思虑太多。 朱棠眼睁睁看着燕朔危的手掌运起法力,下手毫不留情往自己的心口上就是一掌,口吐鲜血的同时还不忘朝着朱棠微笑一下,然后身体向后高高抛起一条抛物线,落在空地上狼狈地翻滚几下,滑稽的花床单铺了一地,像是一条笨拙粗俗的花裙子。 朱棠目瞪口呆,不愧是燕朔危,自己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蓬莱府这都是什么人才? 燕朔危的异状果不其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个蜃语楼的弟子跑过来搀扶起燕朔危,道:“燕师弟,你怎么了?” 燕朔危挣扎着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装出受了很重内伤,十分虚弱的样子,单膝跪地咳嗽不停,眼神中都是愤恨,用沾满了血的手指了一下朱棠的方向嘶吼道:“快去禀告师父,魔界的大魔头混进来了!”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 不,他就是个疯子! 不管怎么样,先一剑捅死这个祸害再说吧!朱棠怒气冲天,长剑出鞘,直直冲向燕朔危,燕朔危不闪不避,直到祈景剑被另一把剑截住,朱棠才明白,自己被燕朔危激怒,上了他的套。 渡微剑横在祈景剑下方,让朱棠的千钧力道都难以再前进半分,抬头一看,季竹尘挡在燕朔危身前一侧,眉眼冷冽气质森寒,质道:“折棠君为何伤我弟子?” “不,我没有,不是我!”朱棠辩解道,然而在旁人看来,这辩解真是苍白无力,让人无法信服。 季竹尘眉毛一锁,渡微剑柄脱手,旋转一周然后抓住,渡微剑已经凌驾于祈景剑之上,像是攀援的藤蔓逆着祈景剑的剑锋而上,朱棠连忙后退,道:“师,季宗主且慢!” 燕朔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父,折棠君想必也不是真的想要弟子性命,切莫因为弟子引起两界纷争,折棠君远来是客,只怪弟子副薄,不能再做师父的徒弟” 朱棠气得七窍生烟,道:“燕朔危!”她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大骂燕朔危一顿来发泄心中火气,然而不管怎么骂都不如狠狠揍他一顿来得实在。 然而燕朔危有季竹尘护着,怎么打都打不到,朱棠与季竹尘纯粹以剑招相拼,朱棠所学都是来自蓬莱,季竹尘对于蓬莱府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很熟悉,不动用法力,朱棠完全受制于人。 “你何必如此?朔危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因为他是我季竹尘的徒弟,你便要他的性命吗?”季竹尘很是不解,质问道。 “不,师父,你听我解释!”朱棠脱口而出。 “原来师父曾与折棠君相识,想来折棠君就是我那有缘无份的师妹了,师父,既然如此,咳咳,师父”燕朔危身子蜷缩,匍匐在地上,又喷出一大口血来:“师妹心有不甘也是正常,师父,弟子受她这一掌不冤枉” 季竹尘又急又气,心忧燕朔危的伤势,又怕朱棠趁机发难,将渡微剑负于身后,对燕朔危道:“你不必叫她师妹,心术不正,为师不会承认她的身份。” 那双冷冽的眼睛似乎能够穿透人心,朱棠感觉能够感觉到季竹尘眼中的失望和怒气,让人从心底结出冰霜来。季竹尘沉声唤了她的名字:“朱棠。”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季竹尘的叛师弟子,你所作所为必将付出代价,下次相见,季某必当亲手清理门户。” 朱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成为夜浮间主人的那一天,她就知道此后的一切都不会如她所愿,天真年少一去不返,众叛亲离的诅咒如同附骨之蛆让她夜夜不得安眠,她从未奢望过季竹尘会垂怜她,只是当这些冰冷的话语真的从季竹尘口中说出来,一字一句落在耳朵里,砸在她的心上,心还是会痛的。 朱棠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倒提着剑,后退了几步,一边后退,一边在笑,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天下第一等好笑的事情,只是细细听来,这笑声仿佛有些悲伤。 “笑话,呵,真是笑话啊,季宗主!我朱棠乃是夜浮间主人,用你蓬莱清理什么门户?叛师弟子?我没听错吧?” 朱棠的魔纹殷红如血,仰天大笑,眼中竟然流出了血泪,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你从来没有承认过我!何来叛师一说!” 祈景剑剑光一闪,朱棠与季竹尘身前多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朱棠御剑而起,寒声道:“好啊季竹尘,你要杀我,你为了你的弟子而迁怒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日方长,我必杀尽你剑宗弟子满门!”太过于完美的角色注定不真实,所以不管是小棠还是季竹尘还是修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缺点,这样才有成长与蜕变的过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螟蛉寄生再入栎州 朱棠回到夜浮间的时候,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绯红曳地的长裙,轻轻掠过夜浮间镜面一样的地砖上,轻纱如同雾气,似乎泛起了涟漪,步步生莲。 修斓很是满意,单膝跪在夜浮间大殿门前,微笑着行礼,道:“欢迎回来,我的折棠大人。” “攻打不悔世一事如何了?”朱棠的声调很轻,仿佛只是随口发问,并没有放在心上。 “离尽忘修书一封,遣了使者,似有和谈之意。”修斓道。 “我倒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只是我若是与离尽忘和谈,仙门的人应该就要坐不住了吧。”朱棠淡淡道。 “大人不在夜浮间的这段日子,沧山岭派了奸细混进了魔界,被我抓住,扭断了手脚送了回去。”修斓道。 朱棠惊讶于修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按照他一贯的作风,扭断的不应该是脑袋么? “如我所料不错,螟蛉虫此时已经在沧山岭落地生根了。”修斓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跟他们开个小小玩笑罢了。” 朱棠松了一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修斓,人心就是再变,心底的狠毒和冷血都是改变不了的,修斓不存在心慈手软,魔界的螟蛉虫可以寄生在任何生物身上,以血肉为食,虽不致死但极难根除,被螟蛉虫寄生的人身上会长出大片红斑,甚是可怖。 “大人,眼下我已得知火刃芜华的下落,大人要做的就是找到它。”修斓话锋一转,道:“韩兼邺祖上世代征战,有常胜将军之称,曾有能人为其铸家传宝剑,将火刃芜华铸于其中。” “我又不铸剑,要火刃芜华干什么?”朱棠皱眉道:“再说了,你哪来的这个消息?” “祈景剑如今与大人身份并不相称,当年天魔大人所用的武器浮天沧海已经散失不知流落何处,大人若是想做一番事业,必然是要有趁手的兵器的。”修斓道。 此话不无道理,但是铸兵器又不是像上街买衣服那样简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火刃芜华暂且不提,去哪里找强大的炼器师? “此事容后再议。你是不是利用了慕尚?”朱棠问道。 “慕尚在林风幻海中捡到了大人随手抛弃的应声虫羽,我告诉她,只要她听我的话接近韩兼邺,拿到我想要的情报,我就帮她杀了韩兼邺。”修斓道。 朱棠一巴掌打在修斓脸上,怒道:“你利用她也就算了,你居然骗她?你根本不会帮她报仇!” “那又怎样?如今她当了皇后,韩兼邺对她也算是不错,听闻她已经怀孕,在人间相夫教子不好么?”修斓捂着脸,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笑意说道。 “韩兼邺杀了她全家,灭了她的国,你觉得她在韩兼邺身边会幸福吗?”朱棠道。 “一个软弱无能的亡国公主,原本这一生就不会幸福了,再不幸一些又能怎样?她说她喜欢的人是我,那么为我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修斓的嘴角弥漫着血腥气,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羞愧。 朱棠是知道修斓素来为人如何的,自己就算再怎么气恼,修斓也是死性不改,反手又是一巴掌,然后拂袖而去。 修斓居然还在笑,道:“恭送折棠大人。” 人间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疫区的危机已经解除,蓬莱的弟子们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摘星听师兄弟们说了自己出去买药材那天发生的事,也感觉到自家师父一直闷闷不乐。 回蓬莱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沧山岭的小辈,看他们神色匆匆一脸惊慌,似乎是在追赶又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一问才知,最近沧山岭出了一些事情。 沧山岭有个弟子被掌门派出去做一些事情,回来的时候却是被人折断了手脚从天而降的,落在山门前,将地面都砸出来一个深坑,人竟然还没死。 禀报了掌门之后,掌门下令不许外传,然后与一众长老一起前去询问那弟子为何受伤,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送茶水的小童惨死,受伤的弟子失踪,掌门和一众长老纷纷闭关不见外客。 “我听说啊,是李师兄误闯魔界,化为了怪物,打伤了掌门,掌门还让我们出来捉拿李师兄,我们怎么敢啊!”一名沧山岭弟子道。 “当着季宗主的面别瞎说!”另一名年长些的沧山岭弟子喝道。 “我没瞎说,昨天遇见秋水门的师妹,她们说栎州城附近好像有李师兄的身影,很是诡异!” 绛鸿生道:“栎州城么?玄禾兄先前在那边除妖来着,不过此时应该已经回了蓬莱了。” 那名年长的沧山岭弟子看了一眼季竹尘,恭敬地道:“季宗主,我们都是沧山岭的小辈,资历不足也做不了什么事,听说李师兄藏匿于栎州城,想必此事没那么简单,有个不情之请” 这不情之请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摘星快人快语,道:“师父,既然沧山岭的道友都这么说了,反正小六儿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不急着回去,咱们就帮一帮呗?此刻秋水门的道友也在栎州城,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是咱们仙门百家的损失不是?” 沧山岭众弟子大喜过望,行礼道:“请季宗主帮帮晚辈们吧!” 摘星这段时间忙着协助师父救治灾民,又配合官兵将疫区中痊愈的病人送回家,忙坏了也憋坏了,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根本不想这么早回师门,她想去城里玩,才会这么卖力气劝说,只是若不是十分危急,想必沧山岭的弟子也不会如此恳求别派长辈,季竹尘便点了点头道:“理应相助,无需客气。” 见季竹尘应允,那几名沧山岭弟子才松了一口气,一行人一边前往栎州城,一边谈论起来。 怪不得这些沧山岭弟子如此紧张,掌门派他们清理门户,捉拿叛逃的弟子李呈安,他们一路从沧山岭追到了竺陵江,确实有几次差点追上了,只是李呈安的状态已经不像个人,而是更接近兽类,沧山岭的弟子好几次见到他捕食野兽,皮肤赤红目露凶光茹毛饮血,实在可怕,他手脚皆被折断,只能用极度扭曲的姿势在地上爬,却偏偏速度极快行动如风,这已经超出了一个人能做到的范畴。 一行人在栎州城的一家客栈安顿下,用过了晚饭,便向客栈小二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怪事啊前阵子还真有,听说如意坊闹妖怪,好粗的一条蛇,还引来仙人捉妖了呢!”那店小二神色夸张地道。 那蛇自然是楚腰郎,除妖的仙人说的就是玄禾等人,当日朱棠杀了蛟龙令隅,玄禾便继续追踪楚腰郎,那楚腰郎不过是个男宠,功力又不深,被玄禾废了修为打回原形也就放了。 “那,小二兄弟,还有什么怪事吗?”摘星手撑着腮问道。 那店小二脸一红,大概是漂亮的姑娘发问,不想丢了面子,总要回应点什么,就算是没有怪事也要挖出点怪事来,摸摸下巴道:“有,有的,最近城里生病的人特别多,医馆里每天都挤满了人,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病,有人说是因为瘟疫还没好,按时吃药也没什么好转,有人说是药不好,那可是仙人留下来的药方,啧啧,总之挺奇怪的。” “去医馆看看吧。”季竹尘道。 季竹尘的医术虽然比不上段老先生,但是治疗一个普通的瘟疫还是绰绰有余,修炼了这么多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没有道理瘟疫又卷土重来,当然要去医馆瞧瞧。 “师父,弟子觉得此事不对。”星河谨慎地道:“怕是有人暗中搞鬼。”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医馆的小童正准备收拾东西打烊,门口围着一群百姓,吵嚷了起来。 “还没看怎么就关门了?大夫!看看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看看我家官人!” “别关门啊,大夫!” 那小童连声高呼:“别挤了,别挤了!这病我家先生看不了!” “明日再来,我家先生正在钻研医书,大家明日再来!” 纠缠了好一会,百姓们才散了,那小童关门关到了一半,坐在门口台阶上叹气。这小童众人是认识的,前阵子疫病横行,这家医馆的冯大夫是个悬壶济世的善人,带了药童直奔疫区,和季竹尘有数面之缘。 “你家先生在吗?”季竹尘站在医馆门前,轻声问道。 那小童似乎甚是疲倦,听了季竹尘的声音如梦初醒一般,揉了揉眼睛,惊喜地叫道:“是季仙师!太好了,我家先生有救了!” 跟着那小童进了医馆后堂,冯大夫躺在榻上,床头仍然堆满了医书卷轴,见到季竹尘及一众弟子,连忙起身,自嘲道:“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怠慢贵客了。”然后喊药童赶紧奉茶。 季竹尘为冯大夫把了脉,见冯大夫手臂上有很多小红斑,皱眉道:“最近城中的病人都是这个症状吗?” “是啊,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这红斑不痛不痒,长在身上就像吸人精气一般,让人打不起来精神做事,还会传染,老夫查遍了医书,也没个头绪,真是愧对神医之名。”冯大夫叹息道。 季竹尘沉吟良久,这怪病并不像是普通的人间病症,处处透着诡异,很有可能是魔界来的,若真是如此,只怕背后有人操控,刚要说话,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老先生不必太过自责,此乃魔界的螟蛉虫,人间自是无解药。”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门外暮色沉沉,一个身穿雪青色广袖长衫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对着屋内众人拱手行了一礼,道:“冒昧来访,还请见谅,在下潼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仙门之剑恶念之花 季竹尘并未见过潼渊,却直觉此人非同一般。 “师父,此人看起来,像是个鬼修啊。”星河有些不安。 “是鬼修不假,却是个正经的鬼修。”潼渊道:“季宗主不认得我,我却是久仰季宗主大名,方才在外面偶遇一个拥有凝碧之瞳的少年,声称是季宗主的徒弟,相请不如偶遇,所以我特地来拜访。” 医馆的小童是个有眼色的,立马给潼渊搬来一把椅子,请潼渊坐下,潼渊也不推辞,对那小童道了谢,然后对众人道:“我避世多年,今日来此也是为了沧山岭弟子的事,有人想要借沧山岭弟子,引起人间的恐慌。” 季竹尘道:“你方才说魔界的螟蛉虫?那可知解法?” 潼渊道:“沧山岭的掌门不识得此物,应是吓到了,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剧毒,其实这螟蛉虫在魔界算不得厉害的魔物,只是吸食一些精气罢了,虽然难以根除,在体内十年八年却也消解了。” 苏洺道:“十年八年恐怕不妥。” 且不说普通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八年,被魔物寄生吸食精气,身上长满红斑,这已经足够引起大片恐慌了,此等异状,若是再被有心之人利用,说不准会传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谣言四起覆水难收,就不止是螟蛉虫那么简单了。 季竹尘道:“除魔卫道,不惧艰险,再难也要姑且一试,烦请潼先生相告。” 潼渊很是赞赏,道:“季宗主不愧是季宗主,首先要阻断传播,螟蛉虫十日成熟一次,然后无差别大面积传染,我们要在螟蛉虫下一次成熟之前找到那个沧山岭弟子。” “等那幕后之人现身,自然可知解法。” 栎州城中有宵禁,一入夜色,寻常百姓便家家关门闭户,皓月千古,月色如霜,照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很是冷清,落叶在角落里打着卷儿,时不时能听到几声鸦啼。 蓬莱众弟子与沧山岭那三名弟子一起,已经在城中寻了半夜。 “喂,你怎么畏首畏尾的?你们沧山岭好歹也是修真界三大门派之一,能不能拿出一点仙门弟子的气势来?”摘星抱着肩膀道。 沧山岭这三名弟子两男一女,那女弟子沉默寡言,平平无奇,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弟子还算稳重,年纪小一些的那名男弟子简直草木皆兵,看到点什么都一惊一乍,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 “道友见谅,我这师弟从小养在门派里,没见过世面,胆子小,让各位看笑话了,等回了师门我们定然好好管教。”那年龄大一些的沧山岭弟子道。 “师兄,我不想回门派了”那名年龄稍小的男弟子道:“我能不能不回去了啊” 那一向少言寡语的女弟子开口道:“师弟,你那天到底看见什么了?我们问你,你怎么也不说,如今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 那年龄稍小的男弟子嗫嚅着开口:“我其实就是有点害怕那天李师兄回来,我刚好路过掌门殿,李师兄身上忽然爆出红色的烟雾,那烟雾就像恶鬼一样追着人扑,送茶水的小童离得最近,浑身像被烫熟了一般,哭着喊着让掌门救他,掌门一剑就把那小童的脑袋砍下来了李师兄已经变成怪物了,绝对不会是螟蛉虫那么简单我好害怕” 摘星拍了拍那沧山岭男弟子的肩膀,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一颤,摘星安慰道:“变没变成怪物,还要等我们找到李呈安再说,你看,你都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岂不是岂不是更害怕?” 绛鸿生开玩笑道:“我六师弟有伤在身,尚不畏惧,几位道友可别被比了下去啊!” 燕朔危抱着肩膀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什么都没说,可是满脸写着:“这些货色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 季竹尘站在屋檐上,剑穗在耳边垂下来,似乎这凛冽的夜风并不能吹动这把剑携带来的深沉剑意。 从屋脊上走来一人,步伐缓慢,轻袍缓带甚是从容。 “季宗主莫非是放心不下这些小辈?”潼渊轻声笑道。 季竹尘点了点头。 “若是藤蔓必须依附大树而生存,那么总有一天,大树势必会倒下,天意从来不乏事与愿违。”潼渊道。 季竹尘摇摇头道:“我与我的弟子,并非大树与藤蔓的关系,只是滔滔江水,前浪后浪而已。” 出门在外,季竹尘并没有穿象征蓬莱剑宗的宗主衣服,而是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衣,衣摆上染了少许墨渍并未用术法除去,袖口收得很紧,干练简洁,仿佛一把收在鞘中的剑。 “螟蛉虫之事,感谢潼先生相告。只是”季竹尘话锋一转,两指并拢成剑,指向潼渊脖颈,道:“潼先生这样的人物,竟然在仙门百家中没有一席之地,阁下究竟是何人?” 潼渊不闪不避,一缕发丝被季竹尘的指尖剑风削下飘然落地,却仍然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道:“潼渊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不求通天彻地,亦不求闻达诸侯,只愿大隐隐于市,做一个普通的鬼修罢了。” 季竹尘淡淡道:“鬼修做到潼先生这个地步,已然不普通了。” 仙门之中是非恩怨分明,立场更是除了黑就是白,鬼修得道不易,仙门中的鬼修更是寥寥无几,加上有史以来有据可查的厉害鬼修最后多半都坠入魔道,所以“鬼修”二字在仙门中格外敏感。 潼渊此人修为不低,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名号没有理由在仙门中如此低调,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罢了,在正派人士看来,没有绝对的中立,亦正亦邪,等同于邪。”潼渊抬起手臂,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的咒疤,道:“那么不妨据实相告,在下出身万魔之渊。” 看到那条红色咒疤,季竹尘瞳孔一紧,那样的咒疤,并不是每一个从万魔之渊出来的人都会有,然而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 “没错,这就是穷奇骨留下的伤痕,我并未完成魂体献祭的最后一步,可是这万魔之渊的诅咒还是刻在手腕上,无法除去,日日夜夜想要收割我的灵魂。”潼渊道:“季宗主,其实我此次前来,也是想看看,那个一往无前的小女孩愿意付出一切来换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竹尘神色一震,忽然凝重起来,夜风同他一起沉默,良久,才道:“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即使知道伤痕可以痊愈,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将骨刃刺进身体的。”潼渊道:“她经历了什么,你再清楚不过。” 是啊,季竹尘再清楚不过,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在蓬莱府地牢时的场景,小棠挣扎着,瘦瘦的手腕倔强地不肯打开,不肯让季竹尘看到她的咒疤,金色的纹路随着情绪的起伏不定,爬上脸庞。 还有蔓延着九日烈焰花灵气的那个吻。 来自十恶不赦之地的花朵,用命与血催生,代表的却是救赎。 “你是仙门的一把剑,注定斩断一切,对谁来说都是不可或缺。” “季宗主,山雨欲来啊”潼渊负着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苏洺带着一众师弟师妹在街上巡视,忽然看到长街的尽头忽然闪过几个人影,有个眼睛尖的叫道:“是秋水门的人!” 先前沧山岭弟子便说过,是秋水门弟子在栎州城附近见到过李呈安,所以众人便追了上去。 秋水门的这几个女弟子似乎是在逃跑,众人废了好大劲才追上,两边撞上的时候差点打起来。 “仙友且住手,我们是蓬莱府的弟子。”绛鸿生道。 那几个秋水门弟子惊魂未定,身上还有伤,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下意识便要挥剑去砍,好在她们是认识蓬莱府服饰和沧山岭弟子的,看清了人之后便放松了戒备,道:“太好了”然后晕了过去。 众人无奈,只能将这四个秋水门女弟子带回了客栈,好在她们只是受了惊吓劳累过度才晕了过去,并无大碍,等她们醒了,一番询问才知,李呈安此时确实在栎州城中,秋水门弟子原本想制服他然后将他交给沧山岭,没想到李呈安不知道修炼了什么邪门功法,声称自己回去了也是死,就是死在外面,也绝对不回沧山岭,和秋水门弟子打了起来,秋水门众弟子不敌,有一个还被李呈安抓伤了,生怕自己也变得和李呈安一样,吓得直哭。 潼渊检查过伤口,安慰道:“放心,如今还没到螟蛉虫成熟的时候,并没有染上。” 推算起来,下一次螟蛉虫成熟的时间,就是后天了。 “师父,怎么办?”苏洺问道。 季竹尘沉声道:“引蛇出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百毒不侵神秘少女 恐惧,惊惶,愤恨。 李呈安不知道为何老天要这样对待自己,让自己从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 李呈安觉得自己像个野兽,只能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心中充斥着恨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也感觉不到疲累。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思考,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在叫嚣,不满足于自己这具单薄的伤痕累累的身体,迫不及待地想要扩散出去。 “潼先生,今夜李呈安真的会现身吗?”一行人隐藏于暗处,一个秋水门女弟子不安地问道。 “必然会来。”答话的却不是潼渊,而是秋水门四个女弟子中说话最少的一个,这名红衣少女似乎跟师姐妹的关系很是生分,说完这句话又不做声了。 潼渊却对那红衣少女道:“姑娘觉得,这幕后指使之人会是谁?” 那少女奇怪地看了潼渊一眼,口气有些生硬,道:“不知。” 夜半刚过,鸦啼声声,颇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忽然街角处出现了一个矮矮的身影,能看出来是个人,却在地上爬,衣衫已经磨得破破烂烂,双腿似乎无法站立,四肢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杵在地上,已经折断的手脚只有皮肉相连,软软地垂下来拖在地上。 饶是这样的状态,李呈安行动起来依然极快,在夜色中如同一只迅捷的豹子,狰狞地冲进了猎人的陷阱。 季竹尘低声道:“动手。” 渡微剑瞬间出鞘,在夜幕上绽开万千剑阵光华,众弟子紧随其后,长剑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李呈安牢牢围住。 修真界三大门派的弟子,和一个闻名遐迩的仙门宗主,碰上这样的阵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的了。李呈安也不反抗,定在长街中央,看着众人。 “呀,他怎么”女弟子们掩着口鼻窃窃私语,眉目中难掩厌弃之色。 李呈安的皮肤就像是被沸水烫过一样,遍布红斑与水泡,甚至那些水泡在皮肤上面还在涌动,就像是有生命的一般。 “说,是谁指使你来的?”季竹尘高声喝道。 李呈安身体一耸,显然被季竹尘的气势吓住,颤抖着道:“救救救我。” 那个原本也是个青葱少年的人形生物低低地哭起来,道:“他说,只要我散播足够多的螟蛉种子,感染足够多的人,将你们引过来,你们就能救我” 季竹尘道:“我确实可以救你,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们,是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李呈安忽然恐惧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万分害怕的事情,两行眼泪流了下来,道:“我不能说他就在这里,我不能说” 他就在这里,是说主使者就在这栎州城中,还是说,主使者就在这一行人中? 潼渊笑道:“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如此我贼喊抓贼的嫌疑岂不是很大?” 李呈安抖如筛糠的身体忽然平静下来,抬着头,渐渐坐直了身体,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看着季竹尘,开口道:“不过,他还说,只要能让季宗主也感染上螟蛉,就让我活下去。” 话音未落,李呈安猛地窜起,抓向季竹尘,皮肤上的水泡就是螟蛉虫成熟的温床,得到信号后嚣张地在皮肤上扭动起来,爆发出一阵红色的烟雾。 “小心!”季竹尘瞳孔一缩,身体斜斜向后飞去,众人散开,苏洺与摘星与季竹尘离得最近,生怕师父受伤,非但没有躲开,反而齐齐挡在季竹尘身前,与二人一同挡住季竹尘的,还有秋水门那个红衣少女。 李呈安身体爆发出螟蛉种子的瞬间,从长街的尽头飞来一支羽箭,羽箭的目标,是李呈安的心脏,那红衣少女左手衣袖捂住口鼻,转身右手抽出摘星的佩剑,一剑挥散螟蛉种子的烟雾,剑落下的时候,斩断了飞向李呈安的羽箭的箭尾。 谁料那羽箭断裂的时候,与然忽然爆裂开来,一分为三,速度没有丝毫减缓,刺入了李呈安的后心。 李呈安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然后不动了,鲜红的皮肤迅速灰败了下去,肉眼可见那些螟蛉水泡干瘪失去了活力。 “岂有此理,居然杀人灭口!”绛鸿生愤怒道。 “师父,你没事吧!”苏洺忙道。 “你们也太小瞧季宗主了,他岂会被这种雕虫小技伤到,还需要你们来保护?”潼渊走过来,撸起苏洺与摘星的袖子,道:“看看,被感染了吧。” 季竹尘皱起眉头,觉得苏洺这次真是太冒失了,可是这几个弟子确实是护师心切,不好苛责,只能道:“为师不会有事,你们下次不可这样。” 摘星与苏洺老老实实道:“是,师父。”然后看向那个秋水门的红衣少女,剑宗的弟子自然是要保护季竹尘,可是秋水门的人过来凑什么热闹? 螟蛉种子爆发的范围很大,除了潼渊和季竹尘,还有站得较远的郁华楼燕朔危,几乎所有人都被感染,皮肤上泛起了红色的斑点。 苏洺与摘星为了保护季竹尘,几乎正对李呈安,但是因为那红衣少女一剑挥散了烟雾,反而症状最轻,相反那红衣少女为了彻底驱散烟雾,几乎整个人都被烟雾扑中了,症状应该最是严重才对,却整个人完完好好,一点红斑都没有。 “你没事?这怎么可能?”秋水门的其他人率先质疑,道:“莫非你是魔族的人?只有魔族才不会感染螟蛉吧!” 那红衣少女将佩剑交还给摘星,反问道:“这螟蛉原本就是魔界生物,若是魔族不会感染此物,那它究竟如何在魔界繁衍至今呢?” “不管如何,你真的很可疑,你到底是谁?”秋水门另外两人道。 众人愣住,这红衣少女当时是跟秋水门的人一起被众人找到,搞了半天非但这少女并不是秋水门的人,甚至和秋水门的人都不认识。 沧山岭那个最小的男弟子小声道:“李师兄说,他就在这里,就在我们中间那岂不是” 声音虽然小,可是所有人都听见了,甚至听见了剑缓缓出鞘的声音。 那红衣少女孤立无援,后退一步,秋水门弟子道:“怎么,你们也不认识她吗?这么说,她并非我们任何一派的人?”然后拔剑出鞘,对准那红衣少女,道:“你不会感染螟蛉,就算不是幕后主使之人,定然也脱不了关系,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少女道:“我从未说过我是秋水门的人。” 她确实没有道过出身来历,是众人先入为主而已,摘星因为这少女有相救季竹尘的行为,对这少女颇有好感,打圆场道:“先别动手,有话可以好好说。” 那少女却叫了一声摘星的名字,道:“摘星,我没什么好同她们讲的,我无话可说,但我真的并非幕后主使之人。” 朱棠心里苦,混迹在众人当中,原本是想悄无声息解决螟蛉一事,虽然李呈安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但毕竟是修斓开了这个头,细细追究起来,自己也会被牵连,所以她也想找到那个幕后黑手,没想到却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暴露了身份,螟蛉只是一种普通的魔界生物,碰上三毒之血就会被烧化,所以朱棠相当于百毒不侵之体,自然不会被感染。 “说一千道一万,邪魔外道还是不受人待见啊!”潼渊忽然用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道:“现在不跑,等着打架吗?” 朱棠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潼渊已经到了身前,推了朱棠一把,二人飞身而起,消失在茫茫夜空中。请注意潼渊这个重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为何要觉得奇怪 朱棠觉得自己与潼渊并不算是熟识,却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故人。 这样并不代表朱棠想要看见他,或者说需要他来帮助。 “你干什么啊!”朱棠吼道:“你就这样带我离开,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了!” 这荒郊野岭,四下不见人,也不知道身在何处,潼渊的腿上功夫极好,那些辈是万万追不上他的,如今那幕后黑手还在城中,季竹尘担心是调虎离山,又断断不肯扔下他那些染了螟蛉的弟子独自一人追上来。 “原本也是解释不清的,你还打算怎么解释?如今又不是你一个人解释不清。”潼渊不以为意,道:“就算季宗主信你,其他人肯信你吗?到时候为难的是谁?” 朱棠皱着眉不作声,她确实忽视了季竹尘的立场,毕竟是名门正派,若是和魔族妖人扯上瓜葛,恐怕会落人把柄。 “那你这么急带我出来干什么?我还没把解药拿出来呢!”朱棠埋怨道。 潼渊惊讶道:“什么你有解药?你从哪弄来的解药?” 朱棠一脸不可思议,道:“我可是折棠君,有什么魔界的东西我会弄不到?” 潼渊扶额笑道:“是了是了,折棠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倒是我想的不周全了。“ 朱棠猜不透潼渊的来历,此人着实太过神秘,即便是在万魔之渊避世多年,也不该如此默默无名,只要不是出生在那个鬼地方,在落入万魔之渊之前,也该或多或少有些名号。 除非他是改换过名姓,再者就是他叱咤风云的时代已经过去,换了的是这个时代。 从万魔之渊出来之后,朱棠曾以为潼渊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潼渊”这个名字会响彻修真界,甚至影响修真界现有的格局,然而并没有,此刻潼渊站在朱棠面前,笑眯眯地伸出手,作邀请状:“反正跑都跑了,我在乡下有处院子,种了一些桃树和红薯,我亲手种的,味道很不错,不如去做客?” 潼渊的笑容和修斓的笑容完全不同,比起修斓那一脸极不真诚的假笑,潼渊就显得诚挚多了,就算是开玩笑都含着“山无棱,天地合”的诚意。 朱棠板起脸,道:“我才不去,不缺你那一口桃子吃。”又道:“你来这干什么,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潼渊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让离尽忘牵扯其中啊。” 朱棠皱起眉头,怎么,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人是离尽忘? “哦,那你和离尽忘有什么关系?”朱棠冷漠地问道。她没指望潼渊会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礼貌性地问一下而已,巧的是潼渊也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潼渊挑了一块很大很平整的石头,手垫在后脑上躺了下去,问道:“离尽忘,你知道他名字中这三个字,都有什么含义吗?” “不知。”朱棠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离尽忘是纯血魔族,他的父亲曾是魔君,后来地魔修斓与离尽忘的父亲争夺魔君之位,离尽忘的父亲战败被杀,离尽忘的母亲为了保存血脉,将年幼的离尽忘送去人间,并为了掩人耳目,将他化为女身,这是离尽忘名字中的第一个字,离,与至亲分离的离。” 朱棠对上一代乃至于上上一代魔君之位如何争夺并没有兴趣,只是惊讶于修斓居然与离尽忘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深仇大恨,离尽忘竟然还是个走上复仇之路的王子设定,并且他成功了。朱棠暗想,如果离尽忘将修斓踹下魔君之位的时候,能够顺手一刀砍死他,或许就没今天这么多事了。离尽忘的女身是何模样,还真让人好奇。 “离尽忘去人间的时候,年岁并不大,甚至在百年成长间适应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朱棠打断潼渊的话,道:“停,请停一下,我觉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这种词语,用在离尽忘的身上,是否有些不合适?” 那个手持忘月斩搅动风云变幻,一双白瞳傲视天下的一代魔君,无论怎么样都和“天真烂漫”这种词都没关系吧? 修斓的眼神中展现了一丝柔情,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快乐的事,语气呼出一丝甜蜜:“离娘子她当年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纯真的女孩子啊” 朱棠感觉鸡皮疙瘩爬了满身,柔情纯真?好吧,铁汉也有柔情,忘月斩下亦有纯真,离尽忘的往事,真是怎么听怎么像是编的。 “好吧,您请继续。”朱棠无奈地摊了摊手。 “其实也没什么,离尽忘在人间曾有一个爱人,奈何事与愿违,难以花好月圆,尽,与爱人缘尽的尽。至于最后的这个忘字,后来离尽忘父亲曾经的部下找到了人间的离娘子,他为了魔君之位,选择了强大的男身,忘了在人间的往事,也舍弃了自己的软弱和柔情,最终成就了魔君离尽忘。” 朱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道:“有得必有失,离尽忘这样选择也没什么过错,只是他这样选择,只怕是从一开始也不愿做个女子。” 先天魔族这种可以自由转换性别形态的设定真是十分有趣了,朱棠想着,若是无敌也是先天魔族的话,只怕会立刻变成个俊俏少年去潇洒世间呢。 “我就是离尽忘那个缘尽的爱人。”潼渊望着天空,忽然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嘴角的弧度很浅,像是染了月光的一抹云,清淡得风吹即散。 “嗯,所以呢?”朱棠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没懂潼渊想要传达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潼渊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朱棠反问道。 “我是男子,离尽忘也是男子,你不觉得奇怪吗?”潼渊坐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朱棠。 “这是你和离尽忘的事情,你都不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朱棠皱眉道:“再说了,魔族又没有性别,一个大魔,一个鬼修,计较那么多没用的事干什么?” 近百年来,人世间对龙阳之好都很是严苛,一直都另眼相看,指点不休。 人世倥偬,也成了潼渊打不开的一个心结。 他无法面对一个已经全然陌生的故人,却执着于故人温茶以待的那些岁月。 潼渊困惑了那么久的事情,那些困扰,在这个心思通透的女孩眼中,不过是一句“没用的事”而已。 “朱姑娘,多谢。”潼渊郑重地行了一礼,倒把朱棠吓了一跳,道:“你拜我作甚!” “那么,万魔之渊的那个阿离姑娘”朱棠试探着询问道。 “她只是离尽忘在万魔之渊的一个投影罢了一段不愿意回忆起,被舍弃的执念而已。”潼渊叹息道。 “你在万魔之渊伴了她多久?”朱棠忽然好奇道。 “岂敢谈相伴,我受制于万魔之渊,两百年同个死物一般,无非是日升月沉,她懵懵懂懂日复一日,我看她浑浑噩噩日复一日罢了。”潼渊叹道。 “你倒也是个执念之人。”朱棠道:“那么离尽忘此时就在栎州城之内了?此事因修斓而起,推波助澜,确是妙计,好一招借刀杀人。” “修斓此人剑走偏锋,注定不得善终,他可没那么蠢,未必不想借刀给别人,魔界风云波谲云诡,我实在不希望离尽忘再置身其中。” 朱棠抱起肩膀,道:“你这话说的真是让我分外不舒服,魔界波谲云诡,你想让你的离娘子全身而退,言外之意不就是烂摊子都要扔给我?” “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与你虽然算是患难之交,却毕竟交情甚浅,论起亲疏远近,我自然偏向离娘子。”潼渊倒也不掩饰,直截了当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个人啊,有时候真是真诚得过了头。 “好了,现在栎州城中的人肯定都以为幕后之人就是你我,你为了让我背这口大黑锅也是煞费苦心,那真正的幕后之人也许该现身了。”朱棠望了一眼天边,雾气蒙蒙,天将破晓,也不知城中情况如何,叹了口气道:“至少把解药交给季宗主。” 风贴着地皮吹过,草叶低伏,掠过朱棠的脚踝,染上些许翠色。 面容上的法术渐渐散开,露出了真容。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竹尘。只是即便她已经成为魔界霸主,也不能随心所欲,想不面对,便不面对,或者说,她的心正在口是心非。 潼渊站在朱棠身后,将手抚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着自己胸膛中那一片沉寂,没有起伏的寂静,却禁不住露出微笑,道:“心,真是一个麻烦的东西啊。” 回到栎州城,一只脚刚迈进客栈,朱棠便被团团包围起来,刀光剑影刚亮出来,客栈中吃饭的客人便吓跑了大半,连账都没结,掌柜和店二哀嚎连天,朱棠抛出一锭银子,道:“别嚎了。” “原来是你!妖女,你上次打伤我六师弟,如今又祸害百姓,你到底想干什么!”星河喝道。 燕朔危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喝茶,斜眼看着剑拔弩张的众人,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朱棠懒得解释,道:“我要见季宗主。” “折棠君究竟有何事要见家师?”苏洺知道朱棠和季竹尘之间恐怕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倒是客客气气。 “我来了。”楼上季竹尘的房门打开,季竹尘走了下来。 “我并非幕后主使之人,想必季宗主不会冤枉好人。”朱棠朗声道。 “我知。”季竹尘简短地道:“只是这螟蛉是魔界生物,折棠君可有解药?” “正是为此而来。”朱棠将足够的丹药放在桌上,星河用剑挑了确认包袱里是解药没有其他东西,季竹尘点点头,对众多弟子道:“你们将这解药分发给城中百姓,为师有话想与折棠君单独谈谈。” 众人服下解药,身上的红斑迅速消退,这药是朱棠亲自炼的,消耗了不少功力,所以见效极快,确认解药有效之后,便各自带在身上,准备去分发给城中百姓,沧山岭和秋水门的弟子也分担了一些,就在他们陆陆续续走出门的时候,朱棠忽然持剑,伸手拦住沧山岭那个年龄最的男弟子,道:“阁下最好还是不要去了,万一做点什么手脚,背锅的岂不又是我?” “妖女,你放开我师弟!” 那男弟子一脸惊慌,道:“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知道不知道,恐怕只有阁下自己心里清楚。”朱棠冷冷道。 那沧山岭余下两名弟子见师弟受制,已经拔剑出鞘,却感觉肩膀一沉,已经出鞘的剑又被按了回去,这两名弟子中间忽然冒出来一人,穿着藏青色的圆领袍,头发有些凌乱,一双浅碧色的眼睛有些无辜地看着两人,道:“那个已经不是你师弟了,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吗?” 然后又看着朱棠,露出一个明朗又天真的笑容,道:“你回来啦!今日东街很热闹,不如一会跟我比赛,谁能用最短的时间,从东街跑到西街?” 郁华楼的心智就像是个孩子,来了人间这种热闹繁华的地方,自然不肯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地呆在一处,经常飞来飞去就不知道飞去哪里玩了,季竹尘也不想过多管束他,便让绛鸿生跟着,看着他别惹出什么乱子。 “郁华楼!华楼兄!你慢着点,我追不上了!”绛鸿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看见这声势浩大的阵势,愣了一下,目瞪口呆:“折棠君?” 朱棠的剑横在那沧山岭男弟子的胸前,道:“鸿生师兄,今日你不光能看到我折棠君,还能看到魔君离尽忘座下第一走狗,独桑。”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那个原本颤抖不止的沧山岭男弟子忽然挺直了身躯,神情也从惊慌变成了傲慢,看了一眼朱棠的剑,充满不屑地开口,道:“折棠君讲话真是不留情面,你是天魔的走狗,我是魔君大人的走狗,同样都是走狗,何必这样互相伤害?” 朱棠道:“季宗主,让你的弟子们都去做事吧,对付一条狗,你我就够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魔交锋震开魔域 芥子梦展开结界,将季竹尘,朱棠与独桑三人笼罩在内,一片纯白虚空,再适合打架不过了。 独桑仰头望了望四周,长刀斩出一道十字,迅猛的刀光却仿佛被那片虚空吞噬一般消失了形迹,周围的结界更是纹丝未动,笑道:“折棠君真是失策了,仙门中人最是虚伪,你与季竹尘联手对付我,一同被困在这芥子梦中,到时候他过河便要拆桥,卸磨就要杀驴,你我岂不是都要沦为他人笑柄?不如你我联手,破了他这虚空结界,夺了神器芥子梦,岂不美哉?” “笑话,若我三言两语便能被你说动,那我岂不是很丢人?”朱棠道:“少转移话题,还是先来交代一下你自己的罪行吧,是你家主子让你来的?” 独桑不屑道:“我家大人自然是光明磊落,怎么会搞这些背地里的把戏,我独桑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被困于此,离尽忘必会来相救,真是可惜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你家大人,就要被你连累了。”朱棠嘲讽道。 独桑面色一变,见一片翠绿的竹叶悠悠落入这结界之中,长刀一振,将那叶子绞得粉碎,却丝毫不能将那结界破掉,便知自己身处一个单向结界中,此结界进来容易,出去便是难了。 朱棠身后泛起千丈赤色烟霞,魔纹蔓上额头,祈景剑映着霞光,如同绚烂的胭脂色。“别白费力气了,这就是个陷阱,你就是那个饵。” “有来无回么?”独桑那枯瘦的面容浮上一丝阴狠,磨着后槽牙,道:“季竹尘,想不到你不仅与邪魔联手,还是个需要女人保护的废物!” 这种低级的激将法对于季竹尘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季竹尘不急不怒,反而接着道:“不仅如此,我还仗着神器仗势欺人,你又奈我何?” “凡人之躯妄用神器,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独桑低喝一声,抡起长刀向季竹尘砍来。 季竹尘衣衫泛起涟漪波纹,手背在身后,足尖轻轻一点,如同一片洁白轻盈的羽毛,独桑连他半片衣角都没碰到,渡微剑气凌厉中带着沉稳,锋芒毕露,一时间两人不分上下。 独桑毕竟是离尽忘麾下第一大将,曾经重伤伯梅槿,实力不容觑,朱棠觉得不该让季竹尘一个人与之单打独斗,飞身而起手握祈景剑,使出一手精妙绝伦的蓬莱剑法,与季竹尘的剑法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就仿佛演练了千百遍那样默契,将独桑逼迫得节节败退。 季竹尘单手结印,足下瞬间激出万道光芒,像是刀光剑影流光万千,隐没在虚空中,仿佛天地初开混沌一片。 “以多欺少,仙门也不过如此。”独桑恨恨道。 “我记得凡人使用神器,必然要付出代价,不知季宗主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是修为?气运?还是寿元?” 季竹尘并未回答,朱棠心中却是一惊,在她的印象中,季竹尘并不是经常使用芥子梦,就算是使用,也只是作出一个浅表的结界,或作为载体使用,身为梦主,季竹尘的实力完全可以施展出更深层次的幻境,甚至可以让入芥子梦之人困在其中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原因显而易见,那就是代价。 在这些代价中,修为反而是最不珍贵的一种了。 季竹尘脚下踩着渡微剑,身后是万千光华,御剑术在他手中已臻化境,有剑无剑皆能以剑意制敌,堪称人剑合一。 忽然结界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坠落,朱棠低语一声,道:“他来了。” 离尽忘身穿玄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一片虚空之中,忘月斩漂浮在半空之中,带着一种低调的杀意。 独桑只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凝结了一般,身体忽然一沉,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 离尽忘果然还是来了。 离尽忘的手凭空一捏,独桑跪了下去,挣扎着挤出几个字:“魔君大人饶命!” “没用的东西。”那双白瞳中似乎有茫茫的冰雪,离尽忘对季竹尘道:“不悔世的人,自然要交由不悔世发落,别以为护短的只有你们蓬莱。” ”阿离!”潼渊的声音响起,那个雪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刚一落地便往前几步,想要直奔离尽忘。 朱棠皱了皱眉,可能是这位大兄弟觉得叫“离娘子”有些不雅,便称呼了一声“阿离。”然而听到这个名字,朱棠脑子中都是万魔之渊下那个说话温声细语的提篮少妇,还有“天真烂漫”等词语,简直没办法再去直视眼前这个体格健硕一身王霸之气的离尽忘。 “你是何人?”离尽忘傲然开口,似乎全然不认得潼渊,不过想来也是,潼渊说过离尽忘已经将人间往事尽数忘却,不认识才是正常的。 离尽忘神情无甚波澜,眼底却仿佛寒潭千丈寒冰,风雪之色泛涌:“不要叫本尊阿离。” 这种矛盾至极的反应,着实很奇怪。 咔嚓一声,独桑的脖子便被扭断了。 说好的护短呢! 这也太喜怒无常了! 朱棠直觉离尽忘的怒气值,在看见潼渊的那一刻,飙升到了极点。 “如果没有在万魔之渊待够,本尊不介意亲手送你回去。” 忘月斩开始在离尽忘身前缓缓旋转,然后带起一串残影,攻向潼渊,潼渊飞身而起,开始在忘月斩之下奔逃,道:“你听我一言!” 朱棠道:“潼渊,他怕不是想要听你遗言。” 在忘月斩下疲于奔命的潼渊却不见丝毫狼狈,朱棠很清楚,潼渊的实力深不可测,与离尽忘有一战之力,就算是在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忘月斩下,身形依旧潇洒,只是神色略有焦急,道:“阿离,我此次绝不是要纠缠于你,我知你我俱是男子,也知你早已将我忘记。” “我不求你想起我只要你”话还没说完,离尽忘发了狠,忘月斩的锋芒险险掠过,潼渊下意识向后一躲,忘月斩本来是要斩下潼渊头颅,如今只撕裂潼渊的半截衣襟下来。 离尽忘一字一顿道:“你听好,不管你说我们之前如何情深意重,有何恩怨情仇,我离尽忘今日都与你割袍断义,再让本尊看见你,本尊会让你后悔从万魔之渊出来。” 离尽忘转过身,道:“折棠大人,如今你我才是势均力敌的死对头,不如趁此机会,了结如何?” 朱棠觉得,离尽忘今日的废话委实太多了,看来潼渊不是第一次纠缠他,居然还有命在,实在是不符合离尽忘的做事风格,总之一句话,离尽忘对潼渊太过宽容,独桑死得太过冤枉。然而转念一想,独桑出现在此也未必是真身,捏碎一个魔影而已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是不管怎么样,朱棠宁愿相信离尽忘有天真无邪的一面,也不愿意相信离尽忘会有慈悲心肠,这就是偏见,仅此而已。 “阁下的战书,我接了。”朱棠朗声道:“季宗主,借贵宝地一用!” 季竹尘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朱棠的错觉,她看到季竹尘的神色上闪过一抹担忧。 季竹尘在担心她?这怎么可能,二人只不过是面对敌人,临时结成了同盟而已,先前种种,已经将正邪之分隔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季竹尘怎么可能担心她? 堪称魔界两大最强者的大魔打了起来,这可真是不可多得的盛况,朱棠露在衣服外面的脖颈手腕处都可见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衣衫中真气激荡,两人势均力敌胜负难分,朱棠一边将剑光划下如长虹,一边道:“不愧是离尽忘。” 离尽忘的忘月斩爆炸出紫色的电光,噼啪作响,也颔首道:“不愧是折棠君。” 一交手,朱棠便看出,离尽忘的实力,有可能在修斓之上,大魔通常都有称号,可是离尽忘除了“魔君”之外再无任何称号,原来“离尽忘”三个字已经代表了他的实力,不需要什么称号再来衬托。 忘月斩的级别绝对在灵器以上,有可能相当于仙门中的仙器乃至半神器,灵光撞上祈景剑的剑光,两边力量交锋太过庞大,震得虎口发麻,朱棠咬紧牙关继续输送法力,两道巨大的环状光芒碰撞而出,震荡得空间都有些不稳。 纯白的虚无,轰然碎裂。 朱棠难以置信,她一直觉得自己这靠三毒之血和玉澈之体堆砌出来的法力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悍,然而她和离尽忘只不过是打了一架,竟然将芥子梦的幻境震碎了! 这让她有些不习惯。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在意识被吞噬之前,朱棠看到,似乎有个白衣人向自己伸出了手。 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石墙壁,脊椎到皮肉都撞得生疼,脑袋里嗡嗡震荡,似乎过了很久才慢慢清醒过来。 此处是一处山洞,魔气与灵气都很充沛,带着一种并未被沾染过的纯净感,这里已经不是芥子梦的空间结界了,应是一处魔域空间的细裂缝。离尽忘定然也不在此处,否则自己一瞬间的失神都有可能身首异处,更何况昏迷了这么久。 魔域的地界十分广阔,环境恶劣,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空间乱流和裂缝,远远不如人界稳定,这也是历代大魔都将人界视为盘中之物的缘由。 空间裂缝中往往别有洞天,也不乏冒险者探索尝试,然而这种地方数量庞大且未知,经常有魔族误入裂缝然后或得了奇遇拿到宝物,或无影无踪生死不明。 比起人为的牢笼结界,这种地方才是真的有来无回。 朱棠十分头痛,定然是她和离尽忘打斗的时候,力量冲突太过强大,扰乱了空间原有的秩序,不仅震碎了季竹尘的结界,还无意之间开启了魔域的空间裂缝入口,如果运气不好,自己一个人死在这里都没有人能发现。 这还不如被离尽忘砍死在季竹尘的芥子梦中呢,至少还能有人帮着收尸。 朱棠扶着额头坐起来,望了望山洞口那边的光,原本想出去看看,然而脚下一软,身子一歪,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你没事吧?” 朱棠一惊,怎么这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隔世陌路煌珠成灰 一时之间,朱棠真是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跟自己一同落入魔域的这位兄弟了,这声音真是熟悉得很,待朱棠抬头看清此人是谁后,得,还是同情自己吧。 朱棠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那人胸口,将自己推开,然后讪讪地笑道:“季宗主,怎么,怎么是你啊。” 朱棠真是宁愿同离尽忘再打一架,都不愿意面对季竹尘。 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就算自己后悔,那也是一个人纠结就算了,老天怎么跟自己这么过不去,非要把季竹尘塞在自己眼前,时时刻刻看着,让她备受煎熬。 朱棠往后退去,还有些腿软,低头一看,腿上缠着纱布,还隐隐透出血来,应该是打斗时一时不慎忘月斩留下的伤口,就算是已经包扎好,愈合起来也有些麻烦。季竹尘一把捞住她的胳膊,似乎是怕她摔倒。 季竹尘坦坦荡荡,紧抿着嘴唇,将朱棠扶住,让她坐在她原本睡着的那块巨石上,那里铺着一件白色的外衣,还有些絮草,摸起来软软的,朱棠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弄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扯进魔域裂缝之前,自己虽然跟离尽忘打了一架耗费不少法力,但是打碎的结界是季竹尘的,季竹尘损失的法力应该更多,怎么季竹尘醒得比自己还早? “伤口还疼吗?” 季竹尘的腰间悬挂着一枚银色的珠子,中心跳动着银色的火焰,用银丝打了漂亮的穗子,像是个价值不菲的华丽装饰品,和季竹尘的气度很是相称。 “煌珠。”朱棠盯着那枚珠子,喃喃道。 当初闫衡为了这枚珠子,犯下累累血债,将整个蓬莱府搅得鸡犬不宁,最后这颗珠子还是落在了季竹尘手中,不知是该叹一句冥冥中自有天意还是应该叹一句事在人为。 季竹尘来人间,却带了煌珠,煌珠的作用就是鉴别魔血,带着此物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季宗主也和破戒血屠一样,要对身怀魔血之人刀剑相向么?”朱棠轻声道。 “你明知我不会那样做。”季竹尘道:“我也是身怀魔血之人。” 是否成为魔血的宿主,此事并不能自己选择,人间沾染魔血之人十之五六,朱棠对季竹尘身上有魔血的事情并不意外,然而她又想起了玄霜那日说的话——“魔血已经开始择主了。” 季竹尘不知朱棠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开了口,道:“不过很奇怪,我带弟子来人间,一路上观察,却发现魔血似乎在消散,身怀魔血之人越来越少,十不存一。” 朱棠道:“这煌珠可是被人动了手脚?还有谁碰过这枚珠子?”朱棠第一反应就是煌珠被人调包了,然而炼制煌珠的材料无比稀缺,这世上已经不会再出现第二枚煌珠。 季竹尘摇了摇头道:“只有摘星觉得这珠子好看,非要打了穗子镶上去。” 朱棠沉思了一会,不可能是摘星,她没这个本事。 “掌门师兄推测,是因为天魔最后一个魔影消散的缘故,天魔的魔血之术失去了依存。”季竹尘道。 至此朱棠已经完全信了玄霜的话,证据摆在这里由不得她不信,低低笑了起来,道:“季宗主啊季宗主,你真是运气极好了。” 季竹尘奇道:“此话怎讲?” “季宗主年少便因除魔歼邪一战成名,如今又有个大魔头摆在你面前,仙门之剑,果然名不虚传。魔血不是在消散,而是在认主,不信你看。”朱棠伸手将煌珠取下,轻轻注入灵力,银色的光辉如同月华,将这狭的山洞照得如同雪映清泉,霎那间明亮起来。 煌珠在朱棠的手中浮起来,渐渐升到二人头顶,缓缓旋转,珠子中心那团银色的火苗静止了,光芒照在两人身上,朱棠的身体几乎被映得透明,血色的脉络如同丝线,比一般身怀魔血之人更加浓厚,将朱棠整个人都映成了浅浅的绯色,而季竹尘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看啊季宗主,你身上的魔血,已经尽数归我了。”朱棠平静地道,等着季竹尘的反应,她甚至期待起来,想看季竹尘到底会暴跳如雷,还是会立刻将自己一剑穿心。 季竹尘很是意外,低声道:“原来竟是这样!” 接下来的反应让朱棠很是吃惊,季竹尘伸手接住了煌珠,手指微微用力,便将那颗绝无仅有宝贵无比的珠子捏成了齑粉,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朱棠嗤笑道:“季宗主是不愿欠我九日烈焰花的人情吗?” 季竹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着朱棠的眼睛,认真道:“棠,我有话要对你说。” 季竹尘叫她“棠”,不是“朱棠”,也不是“折棠君”。 说起来季竹尘好像自从昨夜就有话想说,朱棠咳了一声,强装镇定道:“季宗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棠,对不起。”季竹尘道。 朱棠一时语塞,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没,没关系,不是为何?”朱棠干巴巴地问道。 “朔危胸前的掌痕,我已经查明,乃是他自己所为。”季竹尘说完这句话,朱棠便了然于心了。 想来那日燕朔危并不是蓄谋已久想要陷害自己,只是临时起意,当日逼迫得季竹尘与朱棠刀剑相向,他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自然没有万全的谋划,也不计较之后会不会被人识破。就算是季竹尘比较了掌痕,发现朱棠是无辜的,他那句“叛师弟子”也是覆水难收。 “无妨,我也没放在心上,我如今入了魔,又承了全部魔血,今后要泼在我身上的脏水只会多不会少,不习惯怎么行”朱棠摆摆手,想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着季竹尘那双深沉如夜幕寒星的眸子,气势又弱了几分。 “棠,你可是在怪为师?”季竹尘道。 “没有,季宗主袒护弟子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燕朔危那个脾气秉性,迟早被人揍得满头包。”不说别人,朱棠自己就很想打燕朔危一顿了。 “不,我的意思是,当年我不告而别,你可怪我?” 这是季竹尘第一次当着朱棠提起当年事,忽然有一种隔世之感,朱棠觉得一腔汹涌的热血都哽在喉咙里,季竹尘下巴的线条坚毅隽秀,显得那样不真实。 那时的朱棠总是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人会离开得那样悄无声息,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她在绣阁中等待了那么久,直到未婚夫家的聘礼送上门来,庭前的海棠花落了一地,她才渐渐明白,师父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还说这些做什么呢,季宗主,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凡人的一世都过去了。”朱棠的眸中漫上一丝阴郁,这世间很多事情不是因为谅解而烟消云散,而是过去了太久太久,不得不用“算了”来宽慰。 “你长大了很多,我记得我离开那年,你还是个孩子。”季竹尘轻声道。 “总会长大的,人都会长大。”朱棠道。 季竹尘神色微动,却是低下了头,微微侧身,道:“我想过很多次你长大之后的样子。” 朱棠的眼睛隐没在睫毛的阴影里,轻声问道:“失望么?” “不,很美。”季竹尘轻声道。 这是季竹尘第一次夸赞一个人的容貌。 如果她还活着,作为一个凡人长到了二十几岁,应该就是这个模样,只是这玉澈锻成的身体,终究只是一副虚假的皮囊,像最完美的羊脂玉一样,光洁细腻没有任何瑕疵,终究和凡人不同,就连体温,也低上那么许多,仿佛万年不化的冰雪,这一句“很美”,听起来就像是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 如果不是落入魔域,如果不是这空间裂缝中只有朱棠与季竹尘两人,可能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朱棠的眸子落在自己的腿裹伤的布条上,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受了伤,季竹尘却甚是心细,帮她包扎了起来,再回想起与离尽忘打斗,失去意识之时,冲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身为芥子梦的梦域之主,季竹尘理所应当有能力全身而退,然而他没有,极有可能他是主动和朱棠一起被拉扯入这片魔域的。 为什么呢?只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吗? “这点伤算得什么伤。”朱棠语气故作轻松岔开了话题,道:“估计离尽忘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然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如果离尽忘和潼渊也身处同一魔域,那可有意思了,不能亲眼得见真是可惜。 季竹尘宽慰道:“你放心,我会想到办法出去的,待你腿伤好了,我便离你远远的” 朱棠听了这话,静默不语,忽然出手如电,一掌拍在自己的腿上,只听到骨骼断裂的脆响,朱棠闷哼一声,道:“季宗主厌恶我,那我偏不让你如愿。” 自己还寄宿在慕尚身体中的时候,曾经向季竹尘表明过心意,季竹尘也曾予以宽容,只是为何换了自己,季竹尘便如此嫌恶? “季宗主,我的心意,就那么让你为难吗?” 季竹尘慌忙起身,为朱棠检查伤势,急切道:“你怎么!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怎么?”朱棠扬起脖子追问道。 季竹尘一甩袖子,气道:“你怎么如此偏执!” 朱棠的眼睛像是夜里草原上的篝火,透过千丈的深潭,亦能看到跳动不息的火焰,一字一句道:“那季宗主是什么意思?季宗主莫非是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去损了你的名声?如今此处只有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季竹尘手抵在朱棠身上,深厚的灵力如同清泉,注入朱棠经脉中,竟然是在帮她疗伤,朱棠向旁边一躲,道:“我何需你来为我疗伤?” 这一掌力道凶狠,朱棠几乎将自己一条腿的骨骼都震碎,可是朱棠此时已经有了问鼎魔君之位的实力,愈合起来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季竹尘惨淡一笑,道:“棠,这件事我多希望自己能逃避一辈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却又仿佛只是转身一瞬,你就长成了我都觉得陌生的样子。” “你当初可曾想过,我是个凡人,错过对你来说是一瞬,对我而来就是一生?”朱棠反问道。 “你九岁生辰那天,我问你许了什么愿望,你说长大了,要嫁给师父,就算不能嫁给师父,也要嫁一个像师父这样的人。”季竹尘的声音很轻,像是打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语气中满满都是珍重。 “原来我还说过这种混账话。”朱棠自嘲道。 “将这话当真的我,才是真的混帐。”季竹尘轻声笑道。 “师父?!”朱棠瞪大了眼睛,她甚至忘了自己早已和季竹尘“恩断义绝”的誓言,一声“师父”脱口而出。 “我的徒弟奉我为神明,我却对她怀有这样的心思,我季竹尘才是最十恶不赦的人。”季竹尘站起身来,背对着朱棠,负手而立,一束光从山洞顶端漏了下来,圆圆的光斑落在季竹尘的脚边,可以看到尘土在光柱中旋转落下。 “这天下人才济济,我季竹尘何德何能,能得此眷顾?九岁的孩子,说过的话又如何当真?懵懂孩童的喜欢不比男女私情,我不能,也不敢,更怕我的弟子长大后将这混帐言语忘却,抛下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师父,爱上旁人。”季竹尘的声音越来越轻,道:“我宁愿一辈子,再也不见她。”其实季竹尘是个嘴硬心软很护短的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初雪落下的轻吻 朱棠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季竹尘。 其实只是她以为的而已,人心难测,对错尚且难分,又怎么来要求一个人始终如一。 今日在这山洞中听见的一番话,也是托了天时地利人和,若不然,可能季竹尘终此一生都不会将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季竹尘回过身来,修长白皙的手轻抚了一下朱棠的头发,道:“我那时没有办法面对还是个孩子的你,也没有办法面对有这样心思的自己,还好你长大了还好只是我却仿佛不认识你了” “那你愿意重新认识一下此时的我吗?”朱棠轻声说道,眼底有无限希冀,像是无限风光在险峰,终于登顶。 此时她,不是一个年岁尚的女孩,也不是一个倔强瘦弱的少女,而是一个与他平等的女子,朱棠用了近百年的光阴来成长,来磨砺,终于可以与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并肩,唇角带着笑,用强者的自信问上这么一句:“你愿意重新认识我吗?” 我可以是叱咤风云的折棠君,也可以是为了你的一颦一笑欢呼雀跃的棠。 季竹尘的眼中似乎有天光闪动,道:“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 “事不宜迟,我出去探探路,一定会找到此处魔域的出口。”朱棠精神振奋,站起身来,腿上的伤尽数痊愈,就要往外走。 “别出去,棠。”季竹尘忽然抓住朱棠的袖子,声音很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像是 情欲。 朱棠错愕地回过身,看到季竹尘的眼中难耐那样一抹桃花色,与他往日的矜傲自持截然不同,一缕黑色的头发垂在鬓边,轻轻扫过脖颈,白衣黑发,显得既禁欲又多情。 “这处魔域我带你来这处山洞时,已经看过了”季竹尘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渗出汗来,朱棠不知这山洞外究竟有什么,自然是担心不已。 季竹尘不让她出去,难道她就没有办法了吗?朱棠释放出神识覆盖了方圆百里的范围,无色的水波纹在空气中荡漾开来,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将这处魔域的景物尽收眼底。 “这!岂有此理!”朱棠感应到了山洞外的景象,顿时惊呆了,在这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对于外面情况最坏的打算,就算这外面有尸山血海她都不惧,蛇虫鼠蚁也好,洪水猛兽也好,来多少她尽数斩杀就是,然而这山洞外面,比她想象的情况还要不堪。 没错,不是可怕,而是不堪。 魔域的生物因为沾染魔气,往往会发生异变,既然是异变,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反正大家谁也不认识谁,卯足了劲往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向随便生长,最后会变成什么样,那就说不准了。 传闻中怨女萝森在魔界有个远亲,然而千百年来已经发展得天差地别,除了还有个“萝”字来表明它们是同一种植物,剩下的没有半分相似,怨女萝森是一片白色的妖草,怨女萝是形似白色的长发,以人的精气血肉为食,然而它这远方亲戚,则是以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灵的欲念为食。 所以被称之为欲萝。 欲萝并不像怨女萝那样成群结队,而是三三两两零零星星生长在魔界的平原地带,在魔界时,朱棠看这东西碍眼,夜浮间附近千里的欲萝都被她下令铲除了,然而在这处魔域,山洞外面,铺天盖地漫山遍野,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欲萝。 欲萝的根茎形似没穿衣服的女子,叶片便是四肢,匍匐在地上,白花花的皮肉,十分有伤风化有辱斯文,这山洞外面,欲萝的根茎层层叠叠,像是堆了漫山遍野的人体,数量趋于饱和,新的幼苗无处扎根,索性直接生长在前辈的块根上,然后舒展枝叶迎风招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养分来供养它们。 朱棠收回神识,回身扶住季竹尘,此刻季竹尘那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孔,已经泛上一抹绯色,眼中像是细雨蒙蒙水光潋滟,他极力压抑着,道:“我没事,你离我远些。” 欲萝既然是以欲念为食,便有那个能力催动人的欲念,情毒入体,欲念汹涌,修行之人最忌讳如此心神动荡,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季竹尘已经得道,按理来说欲萝的情毒根本奈何不了他,然而离开剂量谈效果都是耍流氓,就算是修道之人,没有飞升就是凡人之体,在这铺天盖地的情毒中待了这么久,怎么会不中招? “师父,你中毒了!可恶,我去拔光那些妖草烧干净它们的老巢!”朱棠恨声道。 “使用神器耗费了一些功力,不然也不会如此不堪呵,棠,别看我。”季竹尘艰难地道。 神器毕竟是神器,以修为作为驱动神器的代价,又被结界破碎反弹所伤,其实季竹尘的状态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轻松,芥子梦还有一项绝技,就是三千芥子,若是想要使用,就不止损耗修为那么简单了,季竹尘虽然知道如何使用,却从未尝试过。 朱棠已经并非活人,身体乃是用天材地宝的玉澈所化,再加上已经入魔,三毒之血流遍全身,可以焚化一切毒物,欲萝的毒性根本影响不到她,朱棠运起功力,想要帮助季竹尘减缓欲萝的影响,然而二人手心相贴,季竹尘猛地后退,像是被烈火灼烧了一般,视线转移到了他处。 朱棠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出了错,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抬头看了看季竹尘。 季竹尘手握成拳,额头青筋暴突,咬着牙道:“求你了,别管我。”然后勉强念动了御剑的咒诀,将渡微剑握在手中。 只是他握的不是剑柄,而是剑刃。 渡微剑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寻常,剑身微微泛着冰蓝色的光芒,不安地闪动着,血顺着剑刃淌了下来,季竹尘单膝跪地,手掌撑在地上,疼痛能够让他清醒,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画面和想法终于被赶出了脑海,体内的焦灼与难耐似乎减缓了一些,长舒了一口气。 “师父!”朱棠惊叫一声,扑了过去,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季竹尘手上的血,几乎要哭出来:“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那伤口很深,深可见骨,在手掌上形成了深深的沟壑,在那原本修长好看的手上增加了残破的缺憾之美。 渡微剑“铛啷”一声落在地上,在石头上碰出些许火花,季竹尘的黑发黏在鬓边,睫毛也湿漉漉的,如同冰山融化,想要去推朱棠,朱棠紧咬着嘴唇,倔强地摇着头,见无法推动她分毫,季竹尘喘着粗气叹息道:“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很不堪?” 朱棠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怎么会!” 季竹尘低着头,苦笑了一声,道:“棠,既然你不会受欲萝影响,你就快走吧,不必管我只是,只是求你一事。” “师父,你我之间何用相求?只要棠能做到,棠万死不辞!”朱棠道。 季竹尘的声音很轻,很是恳切,像是生怕朱棠拒绝:“棠啊忘掉我现在的样子,不要因为我的不堪而厌弃我。” 朱棠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喃喃道:“师父,师父,我会救你的,我会想到办法救你的!你怎么会难看,怎么会不堪,师父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注定一生光风霁月,九天之上和光同尘,就算跌落尘泥,那也不是你的错!” 季竹尘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笑,却笑得悲伤,这个世界尽是尘泥,何来的仙人? 朱棠的身体冰肌玉骨,触之一片寒凉,然而在季竹尘指尖,却无异于最灼热的烈火。 朱棠握着季竹尘的手,缓缓覆上自己的脖颈,胸口,褪去了自己的绯色衣衫,含泪的目光焦急又诚挚,轻轻吻上了季竹尘的唇角。 成年女子的躯体柔软,玲珑有致,像是初冬的第一场雪,覆盖在朱瓦白墙上,带着青苔的清新香气,柔和的光芒让人不敢睁开双眼。 那光就像是林风幻海的萤,的萤囊挂在朱棠颈间,一直贴着心口,寸步不离。 季竹尘的指尖缓缓划过女子胸口的那道剑伤,那道伤已经愈合,伤疤狰狞地盘踞在那雪一样白皙的皮肤上,可以想象当初心头血滴下来的时候,这具身体会有多么地疼。 “这伤” “是我执意要留着它的,只要是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会留着,不管是伤,还是爱。”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出门了更得有点晚,明天我会多更一些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式微式微望穿秋水 山洞外的欲萝舒展着枝叶,星光点点化作雨露坠下,滋养着魔域众生,在裂缝中避世而居,已然自成了一个世界,从外面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在夜里低语,轻声呼唤,仿佛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一夜之间,欲萝花开,空气中充斥了甜香软腻的味道,经年累月的痴心妄念,是它们最好的养料。 季竹尘一觉醒来,头微微有些痛,久违地有一些乏力感,手臂已经被压麻了,睡颜乖巧恬静的年轻女子侧身躺在他的臂弯中,呼吸均匀,身上盖着他那件白色绣竹叶暗纹的里衣,露出半个白皙的肩膀,嘴角还有些许的笑意,似乎在做什么美梦,让人不忍心打扰。 青丝如瀑,在指尖交缠,回忆起昨夜的温存,竟让人有了一丝不真实感。 “嗯?师父”朱棠睁开惺忪的睡眼,颈边一缕金色稍纵即逝,坐起身来,原本盖在身上的衣服松松滑了下来,肤白如玉近在眼前,季竹尘连忙转过脸去。 微凉的手覆上了额头,季竹尘一惊,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女子额头抵在了自己额头上,青丝垂在肩窝,体香萦绕在鼻尖,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已经好多了呢。”朱棠却没注意到季竹尘神色的异状,欣喜道。 “我们我我这是做了什么?”季竹尘喃喃道,声音中竟还有一丝罕见的惊慌。 朱棠抬起手臂,线条优美而流畅,虽然很瘦,却绝不是病态的纤弱,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她捡起散落在一旁的发钗,简单将长发挽起,然后穿上了衣服,莞尔一笑道:“你猜?” 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毕竟她觉得自己这算是趁人之危,季竹尘昨日若是清醒,未必会愿意如此。 仁义道德,正邪之分,离了这片魔域,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逃避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 想到这里,朱棠的心头涌上一丝不快,手握祈景剑,暗金色的剑光瞬间出鞘,不过短短一瞬又回到了鞘中,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是真正意义上的安静。 原本长满了这处魔域的欲萝,已经尽数被剿灭,成了漫山遍野的齑粉。折棠君之怒,不过瞬息而已。 阳光明媚得有些耀眼,朱棠站在山洞口,回身看了一眼正在慢吞吞穿衣服的季竹尘,总觉得自己才是占便宜的那一个,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说不清道不明,一直到离开这处魔域,都相顾无言。 蓬莱众弟子在栎州城中分发完螟蛉虫的解药,寻不见师父,便分别了沧山岭和秋水门的弟子,先回了蓬莱等候。 那处魔域裂缝的时间和人间并不一样,目送着季竹尘回了蓬莱,朱棠也回了夜浮间,才发现虽然她和季竹尘只是在魔域里面待了一天一夜,但是人间已经过去了七日。 剑宗宗主无缘无故失踪了七天,也不知道蓬莱会不会炸开锅,若是掌门追究起来,大不了自己再去做一回坏人,起码不能让季竹尘下不来台。 修斓像是早就知道朱棠要回来,没形没款地倚在夜浮间大殿的门框上,像是个宿醉的懒汉,翘着二郎腿,远远望过去还以为夜浮间被人攻破,地魔修斓被人诛杀于殿门口。 这么个祸害,要是真有人能一剑捅死他,那真是帮了大忙了。 修斓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仰头看了朱棠一眼,高高翘起的二郎腿脚尖上正端端正在地停着一只纸鹤。 “无敌少侠是谁?”修斓将那纸鹤拿在手里问道。 朱棠与蒋笛一直都有联系,一来是叙旧,二来是传递一些并不涉及机密的消息,为了避嫌,隐去了一切能追查到源头的气息,只以“无敌少侠”作为署名。 这段日子朱棠身陷魔域裂缝之中,这纸鹤找不到人便飞来了夜浮间,被修斓截获。朱棠抢过纸鹤,注入灵力,几行半透明的字迹颤颤巍巍地显现出来。 修斓道:“你不用看,问我也是一样的。目前修真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秋水门,没了。”他语气轻松,尾音向上一挑,有些滑稽,秋水门泱泱大派,修真界三大门派之一,覆灭了,在他的口中无足轻重,就仿佛在叙述厨房里的糕饼没了一般随意。 纸鹤上寥寥数语,却字里行间触目惊心,说的就是此事,其实真实的情况比纸鹤带来的话语还要惨烈得多,栎州城一事之后,离尽忘不知为何功力大涨,率领不悔世魔族千军万马,攻打秋水门。 人间恰逢灾祸,秋水门派了大半弟子在外匡扶人界,门派战力不足,虽有掌门坐镇也无济于事,秋玉瞳当机立断发出信号向各门派求助,仙门百家本是一体,焉知不会唇亡齿寒?除了沧山岭撕破脸明确表示不会相助,其余门派不管远近都施以援手。 蓬莱府最强战力季竹尘音信全无,伯梅槿怕魔界再生事端,只得自己坐镇门派,让了叔菊翁带了百余名善战的弟子援救秋水门之困,剑宗弟子更是倾巢出动,只是对手除了魔界的千军万马,还有魔君离尽忘,叔菊翁不善战,年轻一辈实力与资历都不足以应对离尽忘,着实棘手。 离尽忘此次攻打秋水门,目的不是毁灭,而是攻占,计划十分狠毒且周密,明显不是临时起意,他们攻上山之后派手下将栈道尽数砍断,并放出妖火阻断仙门百家上山援助的道路,秋水门孤立无援,秋玉瞳以一人之力,守着门主大殿,提前将门派里的长老和妇孺通过秘道送下了山,然后一人对抗千军万马。 身为门派之主,以身殉道,再正常不过,蝼蚁可以偷生,可是掌门不能。 秋玉瞳抱着必死的决心,与离尽忘打了一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剑宗六位弟子冲破了魔族的防锁线,御剑飞上了秋水门的山门,然而也仅仅来得及救下秋玉瞳和仅存的几名秋水门弟子而已。 秋水门这一战损伤惨重,半数以上精英弟子都殒命在魔族的刀下,流血漂橹尸骸遍地。门主秋玉瞳也被离尽忘的忘月斩所伤,蓬莱府念及旧日交情,将秋水门弟子悉数安顿,秋玉瞳重伤昏迷,一道尺余的伤口如同沟壑,从额角一直延续到下巴,无法愈合。 忘月斩留下的伤痕,就算是勉强愈合,也会留下狰狞的伤疤,原本完美无瑕的仙门第一美人,从此有了缺憾,真是令人惋惜。 离尽忘已经将原秋水门的地界作为不悔世在人间的据点,秋水门残部寄居蓬莱府,俱是一片愁云惨淡。 伯梅槿愁得头都大了,将刚回到蓬莱府的季竹尘召来临雾台,开口就是询问道:“师弟啊,这紧要关头,你到底去了哪啊?” 季竹尘静默不语,对于自己失踪的这七日只字不提。 外界都在惋惜,若是仙门之剑及时赶到,必能保住仙门之花无虞。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哪有那么多尽如人意的事情,有人议论纷纷,说季竹尘贪生怕死,仙门之剑浪得虚名,有人说他沽名钓誉,袖手旁观,虚伪之际。 他没有解释,一句都没有。 这世间的事情很奇怪,有时候一件事最后的结果走向不可挽回的余地,外人却喜欢将过错都推到最不相干的人身上。 所谓迁怒,仅此而已。 修斓伸手勾过朱棠的一缕头发,放到鼻子下面,神情陶醉地闻了闻,像是痴迷于倾世名花的芬芳,唇角微翘,问道:“你身上有季竹尘的味道,这几日是你引开了他?你一直跟他在一起?” 朱棠向后退了一步,发丝从修斓的指缝滑落,这种感觉很诡异,按理来说朱棠现在是修斓的主君,她要去哪修斓无权过问,可是修斓却问得理直气壮,让她有些心虚,就像是偷偷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了一般。 “我是跟他在一起不假,但是请你措辞恰当一些,什么叫我引开了他?”朱棠不客气地道。 “你觉得他不会这样想吗?秋水门覆灭的紧要关头,季竹尘作为最有可能扭转战局的人,却偏偏不知去向,这简直太巧合了,简直就像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丘之貉,里应外合,串通一气,同流合污” 朱棠皱着眉头打断了修斓的话,道:“你且打住,我何至于和离尽忘那厮合谋?” “棠儿啊,事有因果,可是有太多的人不看因只看果,既定事实摆在那里,你堵不住悠悠众口。”修斓道:“都是邪魔外道,哪来的泾渭分明。” “堵不住悠悠众口,那我便杀了悠悠众口。”朱棠道。 修斓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笑道:“好,不愧是我选中的主君呢。 朱棠看着修斓,在魔域之中,煌珠照血,已经将修斓的谎言打破,她和这个男人相处的时日不算短,却仍觉得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修斓,你真的希望天魔重回于世吗?” 谎言之所以是谎言,就是因为终有一日会被拆穿,修斓并没有期待他能真的用一个谎言来掌控乾坤,所以也不意外朱棠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朱棠的眼睛,露出一个微笑,讳莫如深。作者感冒了,这几天更新会晚一些,但是一定会更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火树银花酒醉沾衣 蒋笛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夜浮间。 夜浮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蒋笛的睫毛上结了冰霜,长剑一抖,薄霜从斗篷上落下。 如果她没有入仙门,而是成了一名游侠,那么想必她就是如此这般,斗篷裹着风,长剑划下雪,用少年百折不回的勇气,一意孤行。 她不会用剑指着自己的朋友,于是她收起了剑,将信纸摔在朱棠脚下,寒着声音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蒋笛踏进魔界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却没有让任何人去阻止,直到昔日的好朋友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用那种难以置信的声音压抑着怒火,道:“你说的是真的?你要成为天魔的垫脚石,唤天魔重回于世?”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面了,昔日好友,不能温茶以待,不能把酒言欢,只能在这寒风呼啸之地,长剑无言,落雪有声,开口便是问责。 “是,我折棠君,愿奉天魔为主君。”朱棠极其平静地道。 “地魔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幻药?他疯了也就罢了,你怎么跟他一起疯?我从没想过,你也会说这样不清不楚的话!”蒋笛道。 在外人眼里,朱棠就是地魔一直在寻找的传说中会由人入魔的那位第三魔头,并且是天魔血亲枫琊帝姬转世,将唤回天魔作为人生头等大事是再正常不过,可是蒋笛知道她不是,也知道所谓天魔血亲就是个谎言,蒋笛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好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或许身不由己,或许有难言之隐,总之绝不会主动踏上一条不归路。 那双眼睛清清亮亮,没有一丝混沌,并未被人操控,十分清醒,就算是漫天的风雪如雾漫漫也掩不住她回眸时那一抹灵动。 “天下大势,顺势而为。” 朱棠叹了口气,有些释然:“做天魔的一条狗,也没什么不好。” 蒋笛皱着眉,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离尽忘占了秋水门,目的就是壮大不悔世的力量,来与夜浮间对抗,山雨欲来暴风将至,这是一滩浑到不能再浑的浑水,就算是走投无路,也不能置身其中,更何况前路并不光明。 “我蒋笛的朋友,可以是妖是魔,却一定要顶天立地光明磊落,脚踩这风云乾坤,不可苟且如污泥。是你说过的,天魔若是不回来,那么人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天魔,有就算你要在这条独木桥上走到黑,你就那么甘心成为天魔的附庸吗?”蒋笛质问道。 “我自然甘心,我心甘情愿。”朱棠闭上眼,轻声呓语,却坚定万分。 “好。”蒋笛点了点头,眼眶却红了,她哑着嗓子道:“好,折棠君,看来还是应了人间那句老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努力想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道:“告辞,不必相送。” 蒋笛离去后,朱棠失神了好久,修斓从黑暗中现出身形,道:“蒋家这孩子怕是真的被你气坏了,有话要说竟然也忘了。” 朱棠唇舌微动,似乎是想让修斓滚开。 “她离开魔界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犹豫着要不要折回来将那个消息告诉你。”修斓道。 “可是她没回来,说明那也不是个什么至关重要性命攸关的消息。”朱棠淡淡道。 “确实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消息。下个月蓬莱剑宗宗主季竹尘大婚,主君觉得,咱们夜浮间应该送什么大礼过去?”修斓微笑着问道。 “你说什么?”朱棠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原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大婚和谁?” 这天地间,仙门百家,上穷碧落下黄泉,纵然仙子如云,又能挑出来几个容貌气度与季竹尘相称的? 两情相悦,结为道侣,男才女貌,天下无双。仙门第一美人秋玉瞳,纵使玉有瑕疵,容貌不复,也是风骨犹在,是当之无愧的仙门之花。 “是秋玉瞳吗是她”朱棠喃喃道。 霎那间心底一片寒凉,风雪的呼啸声像是脱离了这个世界,变得事不关己,脑海中一片寂静,心底像是有什么扎了根,刺进那柔软的心头肉,吸取着心头血,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痛彻心扉,无法呼吸。 朱棠闷哼一声,握紧的手指抓住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变得苍白,像是极脆的玉,身体踉跄一下,摇摇欲坠,一滴血落在了雪地上,深红的颜色及其刺眼,金色的光芒稍纵即逝,在雪地上灼烧出来一个深邃的洞。 当日在那魔域中,事发突然,权宜行事,发生过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朱棠也没想过以此去要挟他什么,没有一个好的开始,那便重新开始,可是老天偏偏要跟她开玩笑。 胸口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再次裂开了,一口血喷了出来,点点染在唇上,像是最艳丽的胭脂。 “棠儿,我跟你说过,若你愿意,我愿为你派遣千军万马踏平蓬莱。”修斓正色道,和以往的嬉皮笑脸不同,他说这句话时,神情无比认真。 “季宗主谦谦君子,如泽世明珠,就送一颗东海夜明珠吧。”朱棠平静了一下,她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送什么贺礼的问题,用一种无悲无喜的声音道:“并且,这份贺礼,我亲自去送。” “棠儿!”修斓重重唤道。 朱棠眼眸中的冷冽震撼到了修斓,那种如山峦倾覆的眼神,让他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魔都觉得心头一震。 “折棠大人!季竹尘心思深沉,您就不怕那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吗?”修斓不自觉地用了尊称。 朱棠宁愿相信季竹尘是真的有情有义,对秋玉瞳不离不弃,也不愿相信他两面三刀虚情假意。 “从一开始,错的就是我罢了。” 她只是季竹尘最不愿提起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罢了。 夜浮间的雪停了,可是夜浮间的主人,折棠君失踪了。 千里之外的不悔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很多年以后,离尽忘回忆起这一夜来,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夜浮间折棠君会大半夜不请自来,两个原本应当是死对头的人,坐在不悔世宫殿屋顶的屋脊上,吹了一夜的风,喝了一夜的酒。 那一袭红衣飘飘渺渺,在夜风中浮动,像是一树盛开的海棠花,气质清幽出尘,眉眼却无端高傲,天且不闻,地亦不惧,天地间她一人而已,来且来,去且去。 “怎么,夜浮间没有好酒吗?”离尽忘道。 “错,夜浮间是没有酒。” 其实也说不上是相对而坐喝了一夜的酒,离尽忘一人自斟自饮,饶有兴味地看身边这位折棠君,她似乎心中不快,衣襟上血迹未干,什么都不说,对着魔界的血月,一坛一坛饮下去的,都是水。 “我这算不算是掌握了你的致命弱点。”离尽忘的白瞳盯着朱棠,玄色的肩甲映不出来月光的颜色,像是个会吃掉光的怪物。 “笑话,这算是什么弱点。”朱棠道。 夜浮间没有酒,折棠君想找个一起喝酒的人,却仍旧是滴酒不沾,这就说明,她根本无法饮酒。离尽忘的指尖旋转着琉璃杯子,道:“当然算,一丝一毫的弱点,都可能成为强者溃堤的关键。” “我曾经有个朋友,说她想成为那种‘高楼夜唱一壶酒,天下英雄谁敌手‘的豪侠,可是此生怕是都难以实现了。这酒,当真就这么好喝?”朱棠抓起身边的酒壶,摇晃一下,看着那水晶镂金的壶身中,盛着上等的葡萄酒,澄澈而又浓郁,便要倾进嘴里。 离尽忘那双白瞳中看不出情绪,也许这是个机会,然而他却出手,拦住了朱棠,夺下了酒壶,道:“若是来送死,就别浪费我的酒。” “你怎知你那朋友,不会放下一切,真的去做一个放浪不羁的游侠儿?”离尽忘反问道:“这世间风云变幻,人心瞬息万变,昨日对错难以定论,谁又知前路如何。” “我了解她。”朱棠喃喃道:“我知前路如何。” “你我之间尚有一战。”离尽忘道。 “可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朱棠黯然道:“可惜我此生再无知己,仇家却有一堆。” 天河遥阔,业火不绝,不悔世的宫殿与山峦交相呼应,地势艰险,和夜浮间一样,都算不得什么水草丰美的好地方,魔界的两位魔君,不知为何,都选择了这样的地方结庐而居。不悔世,不悔,往后一步,就是万魔之渊,万劫不复,不能后退,亦不能后悔离尽忘是做了什么不可回转的事情,需要让这魔君尊位,来提醒他不可后悔? “人族就是麻烦,就算是入了魔,也那么啰嗦。”离尽忘的语气中对后天魔族充斥了鄙夷,弹剑而起,忘月斩挥出,霎那间天河倒流,天星尽摇,业火与岩浆交汇,碰撞出漫天的火树银花,蔚为壮观,美不胜收。 “想见谁就去见,想杀谁就去杀,不然岂不辱没了魔头之名?”离尽忘爽朗一笑:“若是计较旁人看法,还做什么魔?” “是了,魔君离尽忘向来癫狂,不比我这第一次做魔,没有经验。”朱棠轻轻摇头,虽然滴酒未沾,却借酒装疯,装了三分醉意,笑道:“只是离兄不懂得怜香惜玉,秋玉瞳那样的美人,也下得去手。” 离尽忘却道:“忘月斩伤人,又岂会心慈手软?我瞧她虽为女子,却铮铮傲骨,有心饶她,她面上的伤疤,不是我所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放不下何必破红尘 离尽忘将壶中的酒饮了,然后将酒壶远远抛了出去,那做工精致且讲究的水晶镂金酒壶划过一条亮晶晶的抛物线,不知落在了何处,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离尽忘倒是家大业大不心疼,一番豪气干云,对朱棠道:“本尊自是不惧污名,旁人说是我做的,本尊一一应下就是,倒是不妨私下里与你说清,我离尽忘并未毁去秋玉瞳容貌。” 离尽忘虽然不可信,却比修斓的可信度要高,况且他也没有什么欺骗朱棠的必要。 朱棠自是不清楚为何忽然季竹尘便要和秋玉瞳成亲,直觉和秋玉瞳毁容之事脱不了干系,总不至于是她自己毁容然后逼婚季竹尘吧?季竹尘的性格又岂会被人逼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他是剑宗宗主,仙门之剑,谁能逼迫得了他?所以必然是心甘情愿。 剪不断理还乱,思前想后也理不出头绪,朱棠只得以水代酒又饮了几口,颓然道:“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折棠君若是真这么觉得,那本尊何苦大半夜陪你吹这凉风。”离尽忘道:“如今魔界一分为二,不如我出兵助你攻下蓬莱,到时候你我携手踏平仙门百家,再谈这魔界主位如何?” 朱棠有水镜芜华在手,已经笼络了魔界大半魔族,离尽忘正是因为处于劣势,才会攻下秋水门作为在人间的据点,他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向朱棠抛出了求和的橄榄枝。 “在其位,谋其事。你以为我是个贪恋权势之人,非要稳坐这魔君之位吗?”朱棠道:“我不得不做罢了。” “天不生我离尽忘,你折棠君尽可得天下,这魔界疆域万里,你就没有一点心动吗?有这等为君主的天分,何必屈尊降贵去谈情说爱?”离尽忘哼了一声,道:“季竹尘配不上你。” 朱棠仰面躺在屋脊上,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夜空,道:“我觉得我们就像两个土匪。” 离尽忘觉得好笑:“我们?” “你是太行山寨大当家,我是落草为寇一响马,占山为王都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德行,旁人巴不得看咱们争个你死我活,你却跟我说:何必管那皇帝老儿,咱们蛇鼠一窝不如攻上那金銮殿,扯了龙袍做脚垫多自在。”朱棠顿了一下,摇头道:“合作?不可能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当这个土匪。” 这番话如同人间戏文,说得离题万里,离尽忘却懂了,道:“你倒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不能当饭吃。”朱棠轻笑道。 离尽忘尽职尽责地劝慰道:“自古英雄难过情关,红尘万丈乱花渐欲迷人眼,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朱棠心道你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自然是看得开,万魔之渊下阿离姑娘替你当局者迷呢。笑道:“你这番话说得真是玄之又玄,看破红尘的样子,莫非之前在人间,是做和尚的?” 离尽忘道:“想必潼渊那厮已经同你说过,本尊曾是个美貌凡间女子,你又何必拿本尊寻开心。”然后低声道:“主动舍弃的回忆,我想不起来,也不愿意想起来。” 也不知那日芥子梦空间震荡,离尽忘和潼渊都经历了什么,又想起听潮城中那碗馄饨,朱棠忽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看不破红尘,亦可破红尘。传闻天之尽头有一处神域,神域中有一眼泉水,名曰破红尘,饮下前尘尽忘,不苦不痛,不悲不喜,只是神域上古之地,擅入必有天罚。”离尽忘的白瞳中像是贮了月光,温润明亮:“忘了这一切,魔界大好风光等你。” “死有何惧,到死都忘不了才最痛苦。”朱棠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离兄。” 神域无情,破红尘一瓢饮下,便没有回头路了。 红云弥漫,裙裾飞扬,君若无心我便休,仅此而已。 一向清冷沉寂的修真界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了,定亲的消息一传出来,仙门百家齐齐来祝贺,霎时间蓬莱府仙岛上便热闹起来,紧锣密鼓地筹备各项事宜,就等着一个月之后的婚期了。一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结成道侣也算是众望所归,就算是经历波折,最后仍能不离不弃修成正果,便成了一段远近闻名的佳话。 自古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少,蓬莱府此举堪称仁义,从此秋水门与蓬莱府同气连枝不分彼此,倒也有利于光复秋水门,仙门百家共抗魔族侵扰。 仰慕季竹尘与秋玉瞳的人都不在少数,这下子一起幻想破灭,心碎成了饺子馅儿,互相慰藉抱头痛哭,又是一片愁云惨淡,其实仰慕秋玉瞳的仰慕者们要更伤心一些,毕竟秋玉瞳不仅名花有主,还毁了容貌。 仙门第一美人,没有了美貌,便也泯然众人了,至于她修为如何,性格如何,根本无人在意,美貌就像是一把双刃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旁人惋惜了一段时日,便都在茶余饭后中消沉了。 “其实秋水门之祸也不是季宗主的错啊,且不说季宗主有事在身,就算他回来,一人一剑又如何应对千军万马啊!” “咱们季宗主也算是有情有义,秋门主好福气呢!” “听说季宗主和秋门主早就定了终身不分彼此,我这有个道消息,你们可千万不要外传!” 一听闻有不可外传的道消息,这一群吃过午饭没什么事干的年轻门生立刻聚在一处,道:“快说快说,保证不外传!” 先前那门生神神秘秘一笑,道:“听说季宗主已经失了元阳之身,如今急匆匆商定婚期,只怕是双喜临门,奉子成婚呢!”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秋昭早就将这些门生说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其实她知道这些门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借着人间的话本子编排一下,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难以忍受,数日来压抑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暴喝一声:“你们在说什么?季宗主和秋门主也是你们能随意玩笑的?” 众门生回头一看,是秋昭,而不是旁的什么人,面上的惊恐消退了些,壮了壮底气,道:“哦,是秋大姐啊,我们也只是说着玩玩,何必当真呢。” 秋水门覆灭之时,秋昭人在蓬莱府,躲过一劫,然而亲族却死伤大半,就连她母亲,还有那个废物点心堂兄秋典也被魔族害死,原本秋昭仗着家族势力,在众门生中可以眼高于顶横着走路,如今却如同无根之草寄人篱下,平白矮了一头,心中自然有了一种惶恐漂泊之感,无所适从。 那些门生虽然称她一句“秋大姐”,却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胡乱推搪了几句便四下散了,秋昭气得想哭。 自从接收了秋水门残部,伯梅槿便特许秋昭不用再做杂役的活,正好秋玉瞳受了伤,秋昭便全心全意照顾姑姑,秋玉瞳脸上的伤虽然没有恶化,却留下了一个很难看的疤痕,原本如过江之鲫的追求者也顷刻鸟兽散,嘴上说着以后秋水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真到了那个时候,一个人影都找不见,只有季竹尘还时常来探望,然后秋玉瞳主动提出结亲,伯梅掌门从中撮合,季竹尘便答应了。 秋昭坐在青石台阶上,抱着膝盖,胡思乱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从没想过自己从到大都崇拜的姑姑有一天也会嫁为人妇,并非她不满意季竹尘,而是隐隐觉得,自己的姑姑似乎并没有十分愿意,总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鲠在喉。 早晨的时候,秋昭伺候秋玉瞳梳洗打扮,铜镜中的女子云髻高耸,清逸脱俗,美目流盼,面纱如同雾气,薄薄一层覆在脸上,看不清容貌,神秘而悲伤。 姑姑这些日子都愁眉不展,秋昭自然是想哄她开心的,拿起两只珠钗道:“姑姑,这两朵珠花看起来与你的衣服甚是相配,不如就戴这两朵吧!” “看起来相配,就一定要放到一起吗?兴许这珠花不愿,衣裳也不愿。”秋玉瞳却淡淡道。 秋昭又不傻,自然听出来她话里有话,明显另有所指,外界都在传秋玉瞳与季竹尘情投意合天造地设,他们本人也不否认,相敬如宾的模样,看不出来深情,也看不出来生疏,事实到底怎样,也不得而知。 秋昭胡思乱想了一会,无人可以倾诉,想着还是应该回去多陪陪姑姑,便起身往秋玉瞳暂住的苑走,路过剑宗,便往疏风苑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只见疏风苑外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高挑纤瘦,长发委地,她似乎在疏风苑外站了很久,像是想去扣响门扉,又不敢伸出手,在这瑟瑟的风中,显得单薄了些,像是一棵红枫树,静静站在那里,苍山洱海的样子。 无意间一回头,看到那张脸,秋昭只觉得心头涌起一种熟悉又奇异的感觉。 是魔界的折棠君。 原本魔族混进岛上,秋昭应该立刻示警,然而她没有,她与朱棠遥遥相对,甚至想装作视而不见,或者想跟她打个招呼道上一句:“好久不见。” 朱棠却是一惊,身形瞬间化作烟雾离去了,秋昭跑了过去,只看到方才朱棠站立之处,留下了一个精巧的玉盒。 打开玉盒一看,是一颗硕大的东海夜明珠,成色饱满圆润,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一张信笺悠悠落地,字迹工整,笔墨犹新。 “月舞彤云锦袖长,瞳生秋水玉成双。追忆难凭承故梦,不负情深岁月长。夜浮间折棠君,恭贺季宗主,秋门主大婚,佳偶天成,白头到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到底是冷暖自知 一滴血落在雪莲的花瓣上,渗透进了花蕊,花瓣轻颤,然后瞬间枯死。 修斓一只脚迈进夜浮间大殿,长靴上的银链子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显得大殿格外空旷。 他皱着眉头前行几步,踢到了一个酒壶,那酒壶劣质得很,像是人间酒馆常用的那种陶壶,散发着刺鼻的酒气,修斓皱了一下眉,有些不悦。 祈景剑随意扔在一边,自从那日在芥子梦中与忘月斩对砍,其实祈景剑的剑身上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裂缝,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它是一把神兵利刃,可是它就这样被随意丢弃在一旁,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委屈。 地上散落着几只巨犀鹰的头,羽毛凌乱,创口整齐,血已经干了,前阵子某个附属郡上文书称巨犀鹰作乱,请折棠大人派人相助,修斓已经给忘到了脑后,想必是朱棠回来时顺手收拾了。 朱棠此时的样子也称不上多端庄,大大咧咧躺在王座前的台阶上,也不嫌硌得慌,胳膊搭在王座上,手指微微蜷曲,纱幔被随手扯了下来,又因为喝醉了耍酒疯胡乱缠在身上,就像是误入了蜘蛛妖洞的普通人。 修斓几乎要被气得晕过去,玉澈无法消解酒气,朱棠只是喝了一壶人间的劣质酒,只怕醉上半月都醒不过来。 浓烈的酒气之中,还有一丝药材的清苦气味,修斓无奈摇了摇头,好歹他这个不省心的主君大人还知道为自己处理伤口,胸前血迹斑斑点点地渗出来,脖子上戴着的那枚萤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沾到一滴血。 提到无法愈合的伤口,肯定要想到忘月斩,可是忘月斩和这情伤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 修斓传唤了几个仆人过来,收拾了那些巨犀鹰的残尸,大殿中总算显得整洁了一些。然后修斓蹲下身来,手掌中运起一团魔气,自天灵而下,将朱棠身上的酒气都逼迫了出来。 朱棠睁开了眼,扶着太阳穴,苦笑:“离尽忘不让我喝酒就算了,你竟然也不让。” 提起离尽忘,修斓更是一肚子火,道:“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个样子,就算是个懵懂顽童,也能一刀斩下你的头颅?” 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敌人,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都说一醉解千愁,其实不过是举杯消愁愁更愁罢了。 修斓苦口婆心劝道:“棠儿,你不可如此轻贱自己,这天底下男人何其多,只要你想要,不管是什么样的男子,我都可以为你寻来,把他们锁在在夜浮间,要宠要打都随你。” 朱棠执拗道:“我要季竹尘。” 修斓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只得道:“棠儿,姻缘讲究一个缘分,强扭的瓜不甜,勉强不来啊。” 朱棠低头轻笑了一声,道:“不要勉强,强扭的瓜不甜,不能在一起说明没有缘分。”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不带感情地复述了一遍那些大道理,然后轻声道:“有没有缘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心痛是真的。” 修斓道:“棠儿,我求你了。” “你求我什么?” 修斓的眼神很认真,敬畏又虔诚,简直不像是修斓会有的表情,不,修斓只有在提到天魔大人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恳切地哀求着:“棠儿,我们不能放弃,你不能这样下去,我没有我没有时间去等待下一个机会了。” 在朱棠之前,修斓在人间寻找过无数个适合做魔引的人,毫无疑问都失败了。 朱棠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修斓的孤注一掷。 朱棠定定看着修斓,看着他那双眼睛,努力想分辨这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个机关算尽的男人跪伏在她的脚边,捧着她的手举过头顶,缓缓道:“折棠大人,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就算是承了天魔的血肉,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千年,魔亦不可能永生不灭,地魔的力量来源于天魔,已经开始衰弱了。 这个男人欺骗了她太多次,她曾经致力于从修斓的嘴中挖出来真话。只有这一次,朱棠却希望修斓也是在骗她。 朱棠道:“若我失败了呢?” 修斓道:“那我便打开永生之地的入口,睡上千年万载,我寻觅天魔大人三千年,做回一片骨简,换他来唤醒我,也未尝不可。” 朱棠沉默了,其实永生之地的入口,她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就是天魔骨简,修斓若是拿到了天魔骨简,十四片骨简聚齐,便可以打开永生之地。这也是她将骨简留在了蓬莱的原因之一。 “好累啊。”朱棠喃喃道,然后径直走出了大殿,背影有些落寞,厚重的大门旋转,然后重重关上,像是从来都不会打开的样子。 王座前堆满了文书,都是夜浮间麾下附属封地领主呈上的,修斓随手拿起一本,看到那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关于如何安顿弱妖族,分配魔界资源,给它们一个容身之地,思路清晰,条理分明。 也是苦了她了。难为她对这魔界众生还心存一丝怜悯,就算是为情所困,就算伤心欲绝,无论如何也都记得自己肩上担着什么样的责任。 修斓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眼中是可怕的狂热,像是阴暗的地底,绝无仅有的火光,执着而执拗,这就是他的选择,他最后一次机会,孤注一掷,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蓬莱府漫山遍野的红枫零落成泥,一早一晚都带了些凉意。 那颗东海夜明珠摆在窗下,熠熠生辉,窗缝没有关严,细雨如丝飘进来,打在那张信笺上,“折棠君”三个字被打湿,墨迹模糊了起来。 疏风苑的琴声,似乎有些孤寂。 “阿尘。” 听到有人呼唤,季竹尘抬起头来,看到师姐仲兰茵打着油纸伞,站在庭院中。 仲兰茵深居简出,平日里在蜃语楼整理文书,很少出来走动,却不知为何,一旦来他这疏风苑,十有八九都会赶上下雨天。 仲兰茵眼神温柔,眉宇间的冷厉也柔和了许多,将伞收了,走进屋来,道:“原本菊翁也要一同前来,到了剑宗山下忽然又说多年看顾的师弟一下子要成亲了,心里不能接受,转头和徒弟一起研究灵符去了。” 季竹尘哑然失笑,竟然无言以对,半晌道:“三师兄向来如此不正经。” “我倒是能理解他,毕竟好不容易养大的师弟。”仲兰茵笑了笑,没有往下说。当年柘清掌门从海上捡到了还是个婴孩的季竹尘,带回了门派中,掌门事务繁杂,没办法亲力亲为照顾一个幼儿,便托付给了弟子们。季竹尘相当于是被这三个师兄师姐养大的。 那时的三个师兄师姐也不过是少年人的年纪,年轻气盛,谁也不愿意平白多个麻烦,伯梅槿脾气暴躁,叔菊翁又不务正业,说好了轮流照看师弟,到最后都落到了仲兰茵的头上。 “门派里最的师弟,多看顾些是应该的,我那时总是想,你只要做个无忧无虑的师弟就好了,有什么事师兄师姐替你担着。”仲兰茵与季竹尘相对而坐,聊起往事,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转眼,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仙门之剑”。 “阿尘,这桩亲事,你若是不愿意,尽可以回绝,我的话,掌门师兄还是会听一听的。”仲兰茵忽然道。 “不必了,师姐。我愧对秋门主。”季竹尘黯然道。秋水门一战,他不应该是个袖手旁观的人,这让他分外自责。 “可你娶了她,又将愧对旁人。”仲兰茵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不动听,一双明亮深邃的眸子看着季竹尘的眼睛,字字恳切,道:“师弟,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喜欢秋玉瞳吗?” 季竹尘端坐案前,窗外细雨绵绵,门扉轻响,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将那张信笺吹落在地。季竹尘缓缓地摇了摇头。 用一个师弟的姻缘,来笼络秋水门残部的人心与战力,确实是个好主意。 “掌门师兄糊涂啊!”仲兰茵叹道。 “别无选择。”季竹尘垂下眼帘,眸中似有深潭,深不可测。 “如今掌门师兄对我多加防备,其实他又何必如此,我几世为人,将自己的神魂都禁锢在蜃语楼,又怎么会有和他争夺掌门之位的想法。”仲兰茵有些惆怅。 季竹尘沉默了,拂袖过琴弦,膝上琴声淙淙,是他曾弹给棠的曲子,虽一言不发,却格外让人感伤。仙魔殊途,人心渐远,如何能一错再错? “如果当年师父没有找到我,我仲兰茵这一世,是不是可以逃脱宿命了呢?凌虚自私,蓝芷也自私啊旁人不知,这蜃语楼掌事,生生世世都是我,我亦不知,我这生生世世,到底活成了何人。”仲兰茵感慨着。 书卷上记载,当年古蓬莱对抗天魔,第一代掌门凌虚道人已经避世多年,重出江湖与天魔一战,受了重伤,现任掌门更是力竭战死,古蓬莱从那之后门派断绝。天魔身陨之后不足百年,人间有一自称是凌虚道人转世的女冠蓝芷真人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重建蓬莱,才有了如今蓬莱的辉煌。 然而书卷上没有记载的是,蓝芷真人为了护佑蓬莱一脉,不惜使用了禁术,将自己的神魂镇在了蜃语楼,生生世世带着记忆轮回,正因为是禁术,所以旁人不得而知。 “这蓬莱就是个囚笼,蜃语楼便是诅咒。师弟,若是走了,切莫回头啊。” 在季竹尘的记忆中,兰茵师姐因为喉咙嘶哑,一向少言,从少年时期便是那样,永远都是端坐一方,斯斯文文执笔写字,批阅卷宗,不争不抢,永远都不会累的样子,仿佛千百年来就如此,从没听她说过一句不愿。 时光成了追忆,到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棠和师父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不像任何人。避免引战,请不要随意和别的作品比较哦~希望大家看书愉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禹芜华树妖万柳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夜浮间又冷清了不少,就连地魔修斓也不知道,折棠君又去了何处。 好好的一个大魔,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虽然折棠君走的时候,各项事务已经做好了批注,没有扔下任何烂摊子,但是主君无故失踪,也不是什么小事,手下各路魔将都要急坏了,心中也没个底,只有修斓,气定神闲道:“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如今的折棠君,若是不想让人找到,谁都无法找到她。 魔界有一地名为万柳奚,乃是个荒凉的独立领域,既不属于夜浮间,也不属于不悔世,据说山脉中常年雾气弥漫,隐藏着山妖精怪,经常会有除妖师方士涉险来魔域,或为妖丹,或为宝物,也算是见怪不怪。 可是最近此地的人界除妖师也太多了些吧? 万柳奚山脚下的几家客栈与驿馆竟然难得的人满为患了,要魔界开客栈,老板自然不是什么善类,什么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的生意都做,自然不会在意顾客是什么身份。虽然那些人都用法器或多或少隐藏了气息,但是修为高的人不难看出,那些人大半都是来自人界的修行者。 一名打扮得像算命先生一样的老先生拈了一下胡须,道:“万柳齐嘤,见风而长,如今万柳重现,各位消息倒是灵通。” 一中年女子道:“千年妖丹虽然珍贵,希望各位也要量力而行,切莫一时贪心,将命送在这魔界。” 这些人当中不乏旧识,一言不合便争吵了起来,互相看不顺眼。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坐在门口,看似漫不经心,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酒,从包袱里抓出来一把炒豆子,自斟自饮,吃得津津有味,其实一直在观察客栈内的人。 万柳这种级别的树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算是有千年妖丹,较大的门派也是看不入眼的,只有这些游侠散修,小门小户才会趋之如鹜,甚至不惜犯险身入魔界。 那算命先生掏出罗盘,念念有词,然后道:“时辰已到,大家各凭本事吧!”然后率先飞出门去。 屋内的人紧随其后,法器施展各显神通,谁都不肯落在后面,嗖嗖飞了出去,瞬间便走了个干净,客栈掌柜打发小二出来收拾杯盘狼藉,却见还有人没走。 门口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似乎不慌不忙,一点都不怕被人抢了先白跑一趟,他将斗笠摘下,弹了弹上面的灰,然后端端正正戴好,向角落里那个身穿红衣的姑娘开了口。 “姑娘不去猎杀万柳吗?” 如果不是这名男子发问,店小二都不会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这人是个年轻女子,容貌气度俱是上佳,眉心魔纹像是一朵盛放的海棠花,更显得姿容不凡,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如此没有存在感,真是不应当。 那女子坐在角落里,摇晃着手中的茶杯,蹙着眉,似乎有些烦心,不耐烦道:“我为何要去?” 那男子道:“若是姑娘出手,恐怕今日所有人都要白跑一趟了。” 那女子皱眉:“不去,我喝醉了。” 那男子道:“喝茶都能喝醉,姑娘倒是有趣。”说罢遥遥抱拳致意:“姑娘,后会有期。” 然后御剑飞走了。 店小二长出来八只手,像一只巨大的章鱼,开始收拾桌椅板凳,收拾到那女子身边,看到女子身边还有一把暗金色的剑,不知是什么妖兽的血顺着剑滴到了地上,那店小二像是被强者的杀伐之气烫了一下,急忙躲开,缩在掌柜身后瑟瑟发抖。 那掌柜是个精瘦的白胡子老头儿,打扮得像个人间的阔员外,背着手,望着那男子离去的方向,说话却是对着那角落里的女子,道:“这一群人,也就这一个有眼光的,可惜是个愣头青。” 这角落中的女子正是闲来无事四处闲逛散心的朱棠,一路走来,随手斩杀的妖兽魔兽不计其数,也算是那些畜生运气不好加上有眼无珠,偏偏惹了这样一位煞神。 朱棠抬头看了一眼那客栈掌柜,有些惊讶,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头儿,居然有一半的先天魔族血统,真是人不可貌相,估计退隐山林之前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便道:“区区千年妖丹,也值得这些人抢破头?” 她这一路过来,斩杀的千年魔兽也有不下十只,妖丹简直可以拿来玩弹弓,一点也不稀奇。 自己当了魔君,好久不去人界,人间的方士散修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居然穷苦得这样不顾脸面了吗? 那客栈掌柜笑了笑,低低咳嗽了几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万柳,可不是普通的千年魔物。”话说一半,眼冒金光,明显是在精打细算,朱棠摸出一片金叶子,手腕一甩,那金叶子便钉在了墙上。 “接着说。” 那掌柜笑得一张老脸要皱开了花,道:“都说无利不起早,这些人可不仅仅是为了千年妖丹,上一次万柳出现已经是四百年前了,这万柳齐嘤,见风而长,岂是随口说说?冒这么大风险当然还是为了风禹芜华啊!” 朱棠眉毛一挑,道:“有这等事?” 就算此地有芜华,可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芜华如何使用,拿了不也是白拿? 掌柜道:“侥幸乃是人之常情,总是觉得先拿了宝物,早晚能找到使用方法,殊不知,嘿,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 “既然有此等宝物,你为何不去?”朱棠问道。 那掌柜又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心肺有陈年旧伤,道:“老朽不才,还想多赚几年黑心钱。” 说罢,又嘿嘿一笑:“姑娘,此时去,兴许还赶得上给那些人收尸。” 此时万柳奚山谷深处,已经尸骸遍地,符咒法宝散落得到处都是,跟不值钱一样,一个罗盘碎裂成两半,它的主人正倒挂在一旁的榕树上,已经死去多时。 传闻万柳每隔几百年便要出来祸害一方,有时还会跑去人界,吸干千百人的精气,然后躲起来,明明只是一个树妖,却如此成了气候,看来这风禹芜华确实有可取之处。 朱棠脚下踩着祈景剑,于万丈高空之上俯视,见方才在客栈中见到的满屋子生龙活虎的各家修士,现在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也躺在地上,任树妖的藤条抽在身上,抽得生活不能自理,一动不动,离死也不远了。 “见风而长”四个字并非夸张,万柳的枝条绵延百里,只要有风的地方,就是它的主场,即便只用了风禹芜华百分之一的力量,对于一只树妖来说,也足够它为祸一方了。 一生二,二生三,这万柳的枝条神出鬼没,仿佛无穷无尽,一边生长一边吸收着那些修士的元气,山谷中,只有一名男子还在与万柳对抗,苦苦支撑,显然也是落了下风。 那名男子看着面熟,正是在客栈中曾与朱棠说话的落拓男子,只是他头上的斗笠早就被万柳戳成了筛子,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这男子手持一柄青钢长剑,剑风沉稳大开大合,和他外表的那种潦倒完全不是一种风格,倒像是出身世家,有过高人指点的。 只怕是打到天黑,这男子也没办法杀死万柳,两败俱伤罢了。短短一会,朱棠已经瞧出了万柳的弱点,这风禹芜华确实强大,只是可惜万柳这种妖树灵智未开,不能得其精髓,否则这魔界又要多一位谁与争锋的大魔了。 见风而长,那便绝了它的风。 那男子的脚踝被万柳缠住,倒提起来,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男子挣脱不得,心想若是被这妖树缠住四肢,在空中拉扯五马分尸,那死法还真够难看,既然挣脱不得,那只能舍了这条腿。咬了咬牙,挥剑向自己的腿。 然而凌厉的剑风却忽然滞涩了,并非是下不了手,那男子惊讶地发现,这万柳奚山谷方圆百里,忽然拔地而起道道冰墙,像是一个半球形的穹顶,将树妖万柳给团团包围在其中。 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结界,在这个结界中,连风都变慢了,仿佛凝固了一般。 “是风!是风啊!”那男子大叫起来,一只脚还被枝条缠着,像个风筝一般在空中摇摆,却为了自己后知后觉的发现惊喜不已。 空气中忽然凭空凝出一柄暗金色的长剑,灵光绚烂让人睁不开眼,瞬间分裂成数百把自成阵列的剑芒,穿梭在万柳那已经密密麻麻遍布山谷的枝条中,将它们都斩成了碎块。 万柳只要见风便可以无限再生,然而此刻,没有风了,强者的威压铺天盖地,直教日月无光。尚有意识的重伤修士们抱团瑟瑟发抖,因为他们能感觉得到,有一个比万柳更加强大的妖魔出现了。 那穹顶一样的冰墙消散,一个红衣女子一步一步走来,看起来虽然步履轻盈优雅,走得并不快,却瞬间走到了万柳本体之前,握住了那千百剑芒汇聚一处的长剑,然后一剑劈开了万柳的本体,裂缝之中浮现出了一颗泛着青色光芒的妖丹。 然而那棵参天巨木却在祈景剑刺入之时,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占据了一般,一个尖锐的声音嘶吼着:“你为什么,拿着我王兄的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树根古墓菊翁宗主 那个声音自下而上,已经侵入了万柳的本体,似乎想扑向朱棠,却被祈景剑的剑芒迫得不能近身,祈景剑上虽有裂痕,光华却丝毫不减,甚至在那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之后,剑光更盛,就像是,遇到了故人。 那个声音,说,你为何拿着我王兄的剑。它唤枫琅太子为王兄,那么,它是谁? 随着千年妖丹被剖出,万柳的枝条化为飞灰,只剩下空荡荡的山谷和满地狼藉,那个声音自然也随之消散。朱棠将那枚妖丹拿在手中,仔细感受了一下,却并未感受到风禹芜华的存在,只有很淡的芜华灵气析出。 灵气不能造假,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树妖万柳确实得到过风禹芜华,只是已经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然而这树妖仅凭着风禹芜华残留下来的灵气,便有如此威力,将这满地散修游侠杀得如此体面。 那风禹芜华又该如何强大? 树妖消散之后,各家修士还能站起来的人开始疗伤清理战场,这一场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无所获摇头丧气准备离开,先前那男子摔在地上,揉着被勒出血痕的脚踝,眼睛直直盯着朱棠,道:“那冰幕是水镜芜华,你是折棠君?” 朱棠并不打算否认,总不至于这些乌合之众疯了,这个样子还敢来挑战自己,便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余下那些修士一听折棠君三个字,吓得恨不得立刻长翅膀飞走,仓皇逃窜,甚至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收。顷刻间只剩下朱棠与那男子二人。 朱棠道:“你不走?” 那男子却摸着下巴,忽然手握成拳,捶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掌,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芜华之力想必相生相克,以水镜芜华牵制风禹芜华,妙哉!” 朱棠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那男子,道:“相生相克这种规则在强者面前毫无意义,是这万柳太弱罢了。” 万柳太弱,很好,可以,这很折棠君。 几句话的功夫,那男子已经平复了伤势,站了起来,他竟然没有逃走,而是走到了朱棠身边,看了看万柳消散之后,地上留下的一个深坑,道:“怎么,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吗?” 朱棠很意外:“你怎么不走?” 那男子爽朗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反问:“我为何要走?” 以往只见到有人怕她,还从没见过这样自来熟的,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朱棠皱眉提醒道:“我可是折棠君。” 那男子道:“折棠君怎么了?又不会吃人。” 朱棠有些不高兴:“其实我会。”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在下青城,乃是一名穷困游侠,皮糙肉厚,可能不太好吃。” 青城?这名字真是甚是耳熟,似乎很久以前听人提起过。 其实也没有很久,那个眉目温柔地师姐拿了两个薄饼,在晃动的小船上,轻声细语,具体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朱棠问道:“阁下是否有个妹妹,名叫青岑?” 谁料那青城摇摇头,道:“在下并无亲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巴不得有个亲人。” 这世间不乏同名同姓之人,想来应是碰巧重名了,朱棠看了看地上那个幽深的大洞,觉得丝丝寒气涌出,祈景剑原本还在鸣动,此时却安静下来了。 “你是想下去看看吗?妖丹已经到手,何必再生枝节?”青城道。 朱棠轻描淡写道:“我又不是为了这妖丹来的。”然后随手将那碧青色的妖丹扔了出去。 “哎呦!”青城心痛得大叫,连忙飞身出去将那妖丹接住,细细地吹了吹,道:“有人出四万金悬赏万柳妖丹呢,你随手一扔,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原来这青城不仅仅是个游侠,还是个赏金猎人,区区四万金就能让他这样疲于奔命,犯险入魔界,还真是不值得。以他的实力,完全不必这样奔波,做一个籍籍无名之徒。 朱棠懒得计较旁人过什么样的日子,用精力稍微探了一下地面那个深坑,那坑深不可测,又错综复杂,仿佛有个庞大的地宫在下面,便敛了身形,化作一缕烟雾飞了进去。 如她所料,这地底树根盘根错节,乃是万柳的根部在地下千年所成,日积月累将通道渐渐拓宽,宽阔处可容纳两人并排进入,窄处也能容下一人蜷缩,虽然万柳已死,这地下王国却并未立刻消失。 朱棠在这迷宫中转了好一会儿,顺着祈景剑的灵气指引,又斩断了不少枝条开辟道路,来到一处空旷地宫中,此处被盘根错节的树根撑起,竟然有一间房屋那么大,四周墙壁中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都是万柳这千年来吃掉的人。 如此,倒像是一座坟墓了。 不,这里确实是一座坟墓,而且是一座千年古墓,墙壁上镶嵌着一具石棺,还散落着一些精致的随葬品,由此可知,这里曾经是一处墓穴,不知为何,也许是凑巧,万柳生长于此,日子一久,便和这墓穴成了一体。 这墓穴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人,气息很轻,光线阴暗,若不是朱棠对于气息足够敏锐,几乎无法发现这里还有个活人。 白色的衣衫,长身玉立,恍惚间和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叠,朱棠呼吸一滞。 那白衣人见有人进来,转过身,手中折扇一甩,数点幻火飞出,飞到墙壁上,点燃了壁上的长明灯。 借着火光,看清了那白衣人容貌,朱棠不禁有些失望,那人生得面皮白净,白色衣衫上绣着怒放的万寿菊,金灿灿的绣线十分耀眼,手中折扇“明目”二字龙飞凤舞,笔画一点也不老实。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叔菊翁道:“你相信吗?其实我也是刚到。” 朱棠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招呼,道:“菊翁宗主,好久不见。” 在这种地方遇见蓬莱的人,这可真是始料未及,朱棠尚自有些头痛如何面对,叔菊翁却道:“折棠君,来的是你,那可好了,人多好办事,来,我们一起把这棺材撬开。” 这种理所当然把别人当苦力的语气,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朱棠道:“菊翁宗主,你到底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和这棺材较劲?” 祈景剑一直在鸣动,明显和这棺中之物有共鸣,但是即使如此,朱棠也不想冒险。 谁知道这棺材里是什么鬼东西?方才那占据了树妖,指责朱棠,并唤枫琅太子为王兄的东西很可能与这石棺有关,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贸然行事。 除了枫琊帝姬,还有谁会唤枫琅太子为王兄? “折棠君,你看啊,这石棺上的封印,乃是天魔亲手布下,难道你就不好奇里面是什么吗?”叔菊翁用扇子敲了敲那石棺,企图说服朱棠。 叔菊翁眼力不错,石棺上有一个十分古老的封印,与天魔骨简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应当是天魔亲手所绘,如今天魔遗迹在这世间已经几乎绝迹,能找到一处,确实很有研究一下的必要。 朱棠伸出祈景剑,将叔菊翁的扇子托起,道:“帮忙也不是不可以,背黑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在下希望这口黑锅不要背得不明不白。” 叔菊翁皱眉道:“你这孩子,说什么黑锅不黑锅,瞎说什么大实话,呸,咱们也算是老交情,我还能坑你是怎的?” 朱棠翻了个白眼,反正自己现在又不是蓬莱弟子,不需要守尊重长辈的门规,道:“菊翁宗主为何在此?” “折棠君也知道,我师弟就要成亲了,他这一成家啊,不止折棠君难受,我这个做师兄的也难受心里空落落的”叔菊翁手捧心口,作西施捧心状,要多假有多假,活脱脱一个东施效颦。 “且住,谁说本座难过?”朱棠沉下脸来。叔菊翁不提季竹尘还好,一提季竹尘,朱棠的心情简直急转直下,断崖式下跌,道:“我如今名声也不好,想必杀几个仙门长老,也不会更糟。” 叔菊翁皱眉,他本来想提一提季竹尘,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气氛,怎么好像起了反作用?只好展开扇子,故作轻松地扇了扇,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绕圈子了,我有个疑问,想请教折棠君。” “请讲。” “折棠君前往万魔之渊,取得九日烈焰花,是否有在万魔之渊中,见到什么特殊的人?”叔菊翁问道。 “特殊的人?洛盈缺和余蓉,算不算得特殊?”朱棠倒也不隐瞒,当时余蓉还托朱棠转告季竹尘让他提防小人算计,后来发生了太多事,竟然也忘记转达了。 “果然。”叔菊翁低声道。看他神情,似乎对朱棠的回答并不意外,眸中一闪而过似乎有怒意,还有失望。开启支线打怪吼!打完去抢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正的天魔血 朱棠有一种感觉,她觉得叔菊翁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也不是公事公办,而是出于某种特殊原因,为了个人的私事,偷偷探访。 想到这里,朱棠眯起眼睛,觉得叔菊翁倒也担得起“心怀鬼胎”四个字。 “啊,你在这里。”一个声音响起,那名叫青城的男子从某个树洞中滑了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拍了拍身上的土,对朱棠道:“你走的好快,怎么不等我?” 朱棠没想到青城会跟着下来,刚想随意打发他让他赶紧走,却见叔菊翁微微一笑,对着青城行了一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青城大师。” 青城微微一愣,摆摆手道:“大师不敢当,三宗主为何在此处?” “和你一样。”叔菊翁微笑道。 这二人竟然是认识的,这让朱棠有些意外,不过他二人应该并不是很熟悉,甚至还有些轻微的敌意和防备。 青城听到叔菊翁道“和你一样”,便叹了口气,垂着头有些颓唐的样子,就差老泪纵横了,道:“想不到我离开仙门这些年,蓬莱也如此落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三宗主放心,承蒙折棠君阔绰,这万柳妖丹,我回去便分你一半,总不能让堂堂一个宗主,连条裤子也穿不上” 听他这啰哩巴嗦说了一堆,叔菊翁傻了眼,道:“你在说什么?” 青城抹掉强行挤出来的几滴眼泪,道:“都怪我贪赌,竟把过冬的棉裤输了,就指望着换了赏金赎回来,折棠君对我这一裤之恩,在下” “停,就此打住,再说下去,我让你没腿穿裤子。”朱棠冷冷道。 叔菊翁折扇掩面,很是尴尬,轻轻用扇骨敲了敲额头,他原本以为青城也是奔着这棺中之物而来,才会说“和你一样”,没想到青城铁了心给他难堪,只能干巴巴地道:“这,青城大师的日子,当真好苦。” 先别管这一声“大师”是嘲讽还是恭维,能被堂堂蓬莱术宗宗主尊称一声“大师”,看来这青城并非普通游侠儿,朱棠自然不信他眼巴巴跟进来只是为了报答自己的什么狗屁“一裤之恩”,便道:“阁下到底意欲何为?” 青城还来不及答话,叔菊翁便急着拆台,摇头晃脑道:“折棠君你有所不知啊,在这修真界,我都没资格被称为大师,这位青城先生可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便被人尊称一句大师,恃才傲物,超凡绝伦,乃是世所罕见的天才,当是沧山岭第一人啊!” 一提起沧山岭,青城冷了脸,哼道:“若是三百岁也算是年纪轻轻,那我还真是无话可说,还有,我早就不是沧山岭的人了,还望三宗主说话留些情面。” 朱棠没心情理会青城和叔菊翁有什么恩怨,她忍不住算了一下,青岑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最多不过二十八九,算是蜃语楼的年轻一代弟子,那青城如果已经三百岁有余,那他便没可能是青岑的兄长,这样一想,甚至觉得有些失望。 叔菊翁说的那些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在挤兑青城,原来青城竟然出身沧山岭,怪不得身法矫健,和那些野路子出身的修士不一样。只是说他是“第一人”还是有些抬举了,沧山岭整体还不至于实力低到这种程度。 叔菊翁和青城又拌了几句嘴,又不是岁月青葱的漂亮小姑娘,两个半大老头子真是一点也不养眼,朱棠看不下去,道:“停一下,请停一下,不停我可走了。” 叔菊翁算盘打得精着呢,朱棠不来还好,来了自然不能让她这么离开,他可没把握自己对付这棺木中的东西,忙道:“折棠君且留步。”折扇一展,极其骚气地道:“我和青城大师青梅竹马少年情谊,多年未见,多说了几句,还望折棠君不要在意。” 青城瞪眼:“谁跟你青梅竹马少年情谊,滚!” 这互相看不对眼明里暗里拌嘴的样子,和秋昭蒋笛二人真是极像了,如此说来,这二人真是“少年情谊”也说不准。 “好,如今也算是菊翁宗主有求于我,不妨将缘由原原本本告知,否则我今日是不会出手的。”朱棠抱着肩膀,开口道。 叔菊翁犹豫了一会,道:“好,只不过此时只是我叔菊翁个人行为,与蓬莱无关。”他顿了一下,道:“我怀疑,蓬莱府有内鬼。” “折棠君可还记得,当时你是如何参加蓬莱海会试炼的吗?”叔菊翁问道。 “自然记得。”朱棠心潮涌动,不动声色道。 “蓬莱海会的最后一关试炼乃是平分秋色验身,众所周知,这平分秋色乃是个半神器,是我蓬莱的宝物,当时折棠君一体二魂,到底如何骗过平分秋色?”叔菊翁目光炯炯,逼问道。 朱棠脸色一变,此事其实也是她心中疑点之一,就这样被叔菊翁明明白白挑出来,颇有些不自在,当时修斓骗她,说是帝王之血能够暂时让半神器失效,何等拙劣的谎言,也就能骗骗那时朱棠见识短浅,然而叔菊翁此时发问了,朱棠总不能按照修斓的说法解释,还不够丢人的。 “奇了,这世上还有人能骗过平分秋色!”青城很是讶异。 叔菊翁道:“当时折棠君与巨犀鹰搏斗,血溅明心谷,如今想来,应是做戏,玄妙之处可是出在血脉之上?” 叔菊翁怎么还尽往错的地方猜?朱棠有些尴尬,那时她确实连一只普通的魔界巨犀鹰也打不过,何来做戏一说?没人规定大魔一出生就要是大魔吧?谁还没个弱小的时候了? “菊翁宗主,实不相瞒,此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时我附在慕尚身上,就算慕尚是皇室血脉,也未听说过帝王之血能够克制半神器。”朱棠老老实实回答道。 “皇亲贵胄,不过凡人而已,凡人自然无法影响到半神器分毫,凡人的血不行,天魔血却可以。”青城道。 当初沧山岭就是因为怀疑慕尚是枫琊帝姬转世,慕氏皇族是天魔直系血脉,才推动了韩兼邺谋反,诛杀慕国皇室只剩下慕尚一人,一场无妄之灾,其实只是一场闹剧而已。 朱棠摇摇头:“并非如此。” 叔菊翁道:“三千年前,仙门百家倾力截杀天魔,天魔一人挑战整个修真界却不落下风,所有半神器用在天魔身上都会失效,最后请出神器,以人命堆叠,前仆后继,才将天魔诛杀,如今这天底下,因为天魔的诅咒,身怀魔血之人约有半数,却不见谁家半神器有异状。”叔菊翁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能克制半神器的,不是天魔的血影之术,而是天魔的血,流淌在他身体里的,真正的天魔血。” 今天码字的时候睡着了,更晚了并且字数有点少,对不起明天我更两章补偿大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真正的天魔血 二 朱棠早就知道,血雨琉璃影之术只是一种印记,而不是真的将天魔血转嫁给众生,枫琅太子鬼修入魔,且是尸修,保有躯体,纵然身体内的血液冰冷,总归是有血液的。 叔菊翁的面孔在这墓室中满室幻火的映照下越发严肃,朱棠盯着他的眼睛,想要挖掘出更多,其实细细想来,这个蓬莱的术宗宗主,在她的印象中并没有很深刻,无非是记得此人面庞白净,行事风格浮夸且不靠谱,平日里就像个甩手掌柜,成日游手好闲,如同家中金山银山黄金万两供他挥霍,丝毫不畏惧坐吃山空,修为也没听说有什么过人之处,却牢牢坐在术宗宗主的位置上,教出来一批又一批脾气秉性和他如出一辙的徒弟。 “我很早就怀疑,蓬莱府有内鬼,当然,是在折棠君混,嗯,进入蓬莱之前。”混入不太好听,叔菊翁很及时地改了口,道:“蓬莱海会,有人为了帮助折棠君躲过平分秋色,往平分秋色上,涂了天魔血。” 半神器终究不是神器,由人锻造出来,无限接近于高高在上的苍穹,却因为受了自身条件的限制,骨子里无法再更上一层楼,与真正的神奇更是天差地别,半神器三个字,甚至有些嘲讽,天魔血嘲讽着这个世间,和那些自以为是的修士,自称仙门,不过是黄粱一梦,棋罢烂柯。 那么,在平分秋色上动手脚的那个人是谁呢?朱棠皱起了眉头,不会是修斓,他没有动手的机会,动手的那个人一定早就在蓬莱岛上,并且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这一切的布置,巨犀鹰出现的那个晚上,平分秋色上溅了大片血迹,除了慕尚的,还有巨犀鹰的,根本不会有人检查,况且也无法去检查,那里面是不是混合着天魔血。回想起还未到蓬莱之时,站在富丽堂皇的皇家大船甲板上,修斓那成竹在胸的模样,修斓他,一定很信任动手的那个人,或许修斓早就将自己的血给了那个人,又或许,那个人的身上也流淌着真正的天魔血。 以往在蓬莱熟识的那些人,一张张面孔,在朱棠脑海中浮现,或嬉笑怒骂,或横眉冷对,无不是活生生的,在阳光下,照不到一丝一毫的阴暗面,无法想象会有哪一个人,做出那种明月照沟渠的龌龊事来。 “我不知是谁。”半晌,朱棠才道:“菊翁宗主见谅,在下确实不知。” 青城笑道:“想不到我来魔界一趟,除了这千年妖丹,还能听到这样的事情,也算是开了眼界不虚此行,那天魔血保存了三千多年,居然没有变质,术法应当十分精妙功不可没,三宗主不如好好查查自己的术宗。” 叔菊翁回敬道:“你怎么不直接说怀疑是我干的?” “三宗主说的是哪里话,青某如今一介浪荡游侠,可不敢招惹上界仙门。”青城道。 朱棠一听这二人拌嘴就心烦,脱口而出道:“别闹了,怎么会有血肉能保存三千年。” 青城道:“或许,天魔已经轮回归来。” 墓室之中沉寂下来,三人站在墓穴中央,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墙壁上那个绘着古老符文的石棺。 树根如同干瘪的虬龙,狰狞地盘踞在墓室的上方,在幻火并不充分的照明中显得很是诡异,像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张着已经风化的唇齿,把光亮都要吞吃进去。 三千年足够久,足够在生与死之间来来回回,记住所有的岔路,再一遍一遍回味。这一生不管是轰轰烈烈还是碌碌无为,一旦入了轮回井,便都清空了,打乱了,前尘往事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轻叹着触碰,然后轰然碎裂。 但是血脉不可能随着转世而继承,三魂七魄重组,回来的也不会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青城忽然道:“折棠君,其实,即使离了本体,血肉也是有办法保存的。” 青城顿了顿,像是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缓缓说道:“风禹芜华,只要有风禹芜华,便能接近永生,表面上,风禹芜华掌控的是风,实际上,风禹芜华的力量是‘见风而长’,风不断绝,那便可以接近永生不灭。” 青城的声音很低沉,在这空旷的地下似乎有回声,像是遥远的风声在低低回应,呜咽着,缓缓道来的,虽称不上是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却字字惊心。 “折棠君,若是风禹芜华还在万柳身上,今日胜负难当定论。”青城叹道,不知是因为惋惜还是因为庆幸。 叔菊翁问道:“折棠君,风禹芜华呢?” 朱棠摊摊手:“已经被人先一步取走了。”然后皱着眉定定看着叔菊翁,叔菊翁被她瞧得有些发毛:“你看我作甚?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 就算是得到了风禹芜华,那树妖万柳也不是天下无敌,更何况那树妖应当并未完全参透炼化风禹芜华的力量,叔菊翁这人心眼一贯很多,实力肯定藏着掖着,没有完全展现出来,所以朱棠完全有理由相信叔菊翁有这个实力,叔菊翁凭空出现,且先了朱棠与青城一步,说他完全无辜,也不可信。 “当年据传天魔曾得到风禹芜华,并且将其炼化,是以创建永生之地,天魔陨落之后,风禹芜华再次归于天地,并有很多细小的碎片坠落人间,我一直都知道有人已经掌控了风禹芜华,也知道那个人想重开永生之地,树妖万柳这里的风禹芜华应当在很久之前便被夺走,并非三宗主所为。”青城居然一反常态,为叔菊翁解释,叔菊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然后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青城既然开了这个话头,就没打算接着隐瞒,道:“我在沧山岭衣食无忧,被奉为上卿,风头正盛便离开沧山岭并婉拒百家邀约,并非我太过狂傲,而是因为我无法再隐瞒风禹芜华的事情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已经四百岁有余,曾有百余年时间受了风禹芜华碎片的影响,身体处于十几岁孩童的样貌无法长大,原本我谎称自己天赋强大,驻颜有术也未尝不可,只是风禹芜华之事一旦被发现,我便无力自保。” 这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如今的青城看起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明显已经摆脱了风禹芜华的影响,若是灵力不强的碎片,确实可以自行消散,但是朱棠觉得,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那么,青城先生,是谁拿走了你体内的芜华碎片?”朱棠问道。 青城摇摇头:“那人毕竟有恩于我,我昔年受他大恩,自然不能将他出卖,请恕我言尽于此。” 话说到这份上,朱棠也不好逼问,道:“看来这风禹芜华既可以在风中生长,又可以在停滞时间,虽然本座没有得到此等宝物,但还好不是人人都可得到,不然本座这魔君之位可是坐不稳了。” 叔菊翁意味深长地摇摇扇子,道:“此言差矣,若是折棠君得到了风禹芜华,恐怕这魔君的位子才是坐不稳。” 人总是本能地恐惧更强大的事物,就像是一个木桶中的螃蟹,爬得高的总是会在爬出木桶的前一刻被同伴拖住后腿。 叔菊翁刷的一声合了扇子,敲了敲额头,道:“今日之事,虽然只有咱们三人在场,却牵连甚广,我叔菊翁以身作则,出去之后绝不泄漏一句,望两位也能如此。” 朱棠冷哼一声,拆了他的台,道:“你分明是没有禀报掌门私自行事,怕掌门知道了牵扯是非,你师兄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防备他?” 她虽然问了,却没有指望叔菊翁会真的和她坦白,见叔菊翁果然闭了嘴,将扇子掖在腰带里,戴上一片琉璃镜,指尖燃起一坨幻火,开始研究那石棺上的封印,朱棠站在他身后,抱着肩膀,和青城面面相觑。叔菊翁在符道术法上乃是宗师,自然不需要旁人协助,很显然青城也是这个想法。 蓬莱的梅兰菊竹四位师兄弟一向关系极好,没想到私下里也会这样防备,难道洛盈缺和余蓉说的事情是真的?伯梅槿真的是一个为了地位权势不惜戕害同门残害长辈的阴险小人? 洛盈缺曾经说过,伯梅槿若是当了掌门,下一个死的就是仲兰茵,想到蒋笛的师父,那个与世无争的灰衣女冠,虽然只是见过寥寥数面,朱棠心中却有了些不忍。 听说创建蜃语楼之时,门派中的长辈商定蜃语楼一脉的弟子服色,曾有人觉得仲兰茵气质如兰,用清雅的浅青色再合适不过,却被仲兰茵以“太容易脏了”为由否决,蜃语楼事务繁重,留出来洗衣服的时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黑色最为耐脏,但是想想夜黑风高,穿着黑色弟子服的蜃语楼弟子在山峦夜色之中疾行如风,恐怕会被当成夜行的黑衣人,实在有些惊悚,也容易被真正的黑衣人浑水摸鱼,于是退而求其次,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灰衣成了蜃语楼的代表色,虽然沉闷了些,却让人分外安心。 祈景剑的鸣动越发剧烈,与那棺中之物呼应,朱棠隐约有预感,隐隐猜到了棺中的人是谁。 “看来还是要开棺啊。”叔菊翁将琉璃镜擦了擦收了回去,有些惆怅,朱棠道:“让我来吧。” 叔菊翁求之不得,后退了几步,朱棠手持祈景剑,深呼吸一口气,灵力蕴了剑气,那石棺其实并不大,像是个精致的箱子,封存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朱棠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手腕却先一步发力,挥出一个十字斩,剑光尚未解除到封印,那棺中之物已经有了感知,石棺上的符文忽然红光闪现爆裂开来。 “小心!”青城喝道。 浓浓烟雾并不能阻碍朱棠的视线,石棺的封印已经破除,棺盖也四分五裂,那石棺原本就是竖着嵌在墙体中,棺中那人也是站立的姿势,明明已经成了枯骨,除了尘埃和寂寞无以为伴,却仍然站立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等,就是三千年。今天还有一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渊夜微光皆是你 三千年也许真的很久吧,没有光,没有水,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在幽深黑暗的地底,寸步难行。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习以为常,以为这就是永恒,世界在这里开始也将在这里结束,直到封印破开,那道剑芒晃了眼睛,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三千多年,其实也没有很久。 无非是等到昔日的城墙湮灭在黄沙中,精致的丝绸经纬皆断一碰就碎,身躯化为了枯骨,沧海化作了桑田。 他向着那道剑芒伸出手去,像是隔着时光触碰自由,用已经沙哑的孩童嗓音问道:“枫琅王兄,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吗?” 朱棠在心中默默叹气,果然是他,朱棠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具已经无法认清样貌的枯骨,曾经这具枯骨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曾经在枫琅太子和枫琊帝姬的记忆中,朱棠见过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名叫枫珏,是枫琅太子和枫琊帝姬的弟弟,不同的是,枫琅与枫琊乃是一母同胞,枫珏却是那将枫琊祸害成久病药人之体的妖妃所生。 或许是因为这个古黎国灭国之时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因为年龄太小,性子又懦弱寡淡不讨喜,朱棠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象,甚至连他变成一具枯骨之前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只记得古黎国城破之时,枫琊帝姬的记忆中,那妖妃站在宫殿的琉璃瓦上,踩着流光溢彩的屋脊,幼小的孩童扯着她的衣角,小声哭着:“母妃,我害怕。”然后却被他的母妃狠狠从屋顶上推了下去。 小小的身体,摔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还有枫琅太子的记忆中,枫琅太子手握祈景剑,踏着满地黄沙,身后是破败的城墙,曾经富丽堂皇,如今却杂草横生荒凉褪色的宫殿内,枫珏裹着厚重的华丽斗篷,被枫琅太子一剑穿心钉在了王座上,少年国主,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额外还有荒魂无数为伴,断壁残垣下,夜夜鬼哭。 枫琅太子问他:“这一切,你抢来的,开心吗?” 枫珏嘻嘻地笑:“王兄回来看我,真开心。” 朱棠记得,那段记忆中,枫珏华丽的衣袍下皆是枯骨,只有一张脸还能看出来本来面貌,显然从那时就已经不是活人,后来又被封印在棺中,连最后一点生气儿都消失殆尽。 青城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具骷髅架子,竟然还能活动,吱呀吱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齿酸,这算什么?是人是鬼?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让天魔亲自动手,将这具骷髅封印在此? 那具骷髅迈出一步,却跌倒在地,手掌摔得飞出去,在地上摸索着,捡回来按在臂骨上,然后往前爬了几步,手指触碰着祈景剑的剑尖,发出了近似于哭声的悲鸣,朱棠没有后退,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悲悯地俯视着这个曾经叫做枫珏的小皇子,这是那样悲悯地看着他。 叔菊翁本来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清火扇都拿在了手里,却见那骷髅温顺而平静,反而不知道该作何应对,既然折棠君不动,他也不动,见青城眉头紧蹙,内心的不正经又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满口胡诌道:“此乃幻象,心中有什么便能看到什么。” 青城不知道叔菊翁是在忽悠他,老老实实地道:“我看到一具身量尚小的骷髅。” 叔菊翁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青城大师高龄无妻光棍一条,定然看到的是红粉美人,再不济也能看到金银玉石过冬棉裤,怎么跟一条狗一样,看到一堆骨头啊!” 此话一出,青城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叔菊翁是在消遣他,怒道:“无聊!” “枫珏。”朱棠轻启朱唇,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枫珏抬起头来,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幽暗深邃的大洞,在听见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隐隐有光透了出来,像是原本已经熄灭的灵魂之火,重新燃了起来。他声音含糊着道:“王兄,是你吗?王兄,你来了?” 这声音尖锐而凄厉,和在万柳消散之时听到的声音如出一辙。 “王兄,王兄,你来看我了!”枫珏的手顺着祈景剑摸索着,那把曾经将他一剑穿心钉在王座上的利刃,在他眼中就如同救世主,是他全部的期盼,他顺着祈景剑往上摸索,扯住了朱棠的裙摆,忽然松了手,震惊地后退,道:“不,你不是我王兄,你是谁,你为什么拿着我王兄的剑?” 退了几步,又似乎是不甘心,试探着问道:“是枫琅让你来找我的吗?或者,他让你来杀我?” “枫珏,枫琅太子和枫琊帝姬,他们都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朱棠轻声道。 古黎国城破,枫琅入魔,到天魔殒命,已经无从考证过去了多少年,比三千年还要久,久到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能说上一句“很久很久”。 在枫珏这里,是漫漫没有尽头的黑暗,没有日升月沉,没有东升西落,他慢慢理解着很久很久的含义,忽然道:“那你为什么要召唤我出来呢?” 他晃晃悠悠站起来,回到了那小小的石棺中,依靠着墙壁,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道:“这位姐姐,你走吧。” 全程他都没有在意叔菊翁和青城,他看到的只有那把曾经属于他王兄的佩剑。 “不得了,这孩子竟然是天魔的弟弟!”叔菊翁将扇子展开,横在身前,显然已经做了战斗的准备。他心中觉得不妙,外界传言折棠君和地魔一路都是天魔那一方的,如今竟然找到了天魔的血亲存世,若折棠君存心偏袒,那就棘手了。 “枫珏,以后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朱棠道。 “折棠君!”叔菊翁怒喝道。 “天魔余孽,怎么可以继续存在?希望折棠君深明大义,行个方便。”青城也道。 “地魔修斓也是天魔余孽,实打实的天魔余孽,你们怎么不去杀了他?”朱棠道:“别看小孩子好欺负。” 这孩子确实可怜了些,性格懦弱被生母当成工具,然后残忍杀死,死后乖张残暴,灵魂亦不得解脱,枫琅亲手将他封入棺中,他却还是眼巴巴地希望兄长能来看他一眼。 天魔若是想杀了一个人,别管这个人阎王有多不乐意收,都得乖乖把命勾了,而枫琅没有杀了枫珏,只是将他封印,不会是因为杀不了,只能是因为不想杀。若是三千年前天魔没有死在妄海潮,说不准真的会顾念情分,来看看他这个并不亲厚的弟弟。 “枫珏不是天魔血亲,你们不用急着将他销毁。”朱棠的声音轻缓,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墓室中回荡,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枫珏,你来告诉他们,你是什么。” 枫珏缓缓抬起头颅,骷髅没有皮肉,自然看不出来表情,可是枫珏的表情居然像是在笑,孩童的嗓音稚嫩中带着沙哑,道:“你问我,我是什么?我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他站起身来,将身上那些已经腐朽的丝绸扯下,露出空洞的骨架,道:“我出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 “这位姐姐说的对,枫琅不是我哥哥,可是我比任何人都想当他的弟弟。” 古国密辛,自然鲜为人知,除却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还有一些,在当时就被掐死在流言蜚语流传之前。 古黎国的王妃薄容姬在小王子枫珏诞生那天,秘密下令将所有见到小王子真容的宫女和稳婆全部处死。 薄容姬姿容绝世,国主早已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是杀伤几条人命,算不得什么大的过错,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包裹在锦缎中的婴儿,抱在那倾城之色的女人怀中,见了阳光雨露,就像是春天的草,从干瘪的骷髅中,生出了血肉,玉雪可爱,和寻常婴儿无异。 薄容姬的脸上露出一个千娇百媚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她生下了王子,朝野上下叫嚣着巫族女人怎么可以玷污王室血统的声音终于渐渐沉寂了下去,鲜血与兵刃下,所有人都选择了噤声。 当年古黎国的国主为了纳她为妃,铁骑踏平了整个巫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报应。 小王子渐渐长大,他和普通的婴孩不同,他从出生就有神智,他觉得接生的宫女长得美丽,从襁褓里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花一样的面庞,却在小小的白骨手指触碰到那宫女的脸时,看到那宫女惊叫着仓皇逃窜。 “王妃生下了妖孽!王妃生下了一具白骨!” 然后“啊”的一声尖叫,温热的血溅在了窗子上,王妃,那个美丽的女人提着匕首走进屋中,面上是残忍的笑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为她的孩子唱摇篮曲。 世人皆有皮相,但他没有。从那一刻开始,枫珏便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或者说,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人。 他仰慕他的兄长,那是他短暂的一生中见到的最完美的人,他像是扑火的飞蛾,即便自己不能拥有,也想去守护。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将自己母妃送去的药一碗一碗喝下,然后辗转艰难度日。 枫琅太子开始咳血,那将山水色都披在身上的清雅男子,拥有这世间最好,最完美的皮相的男子,让人忍不住痴迷,枫珏想去摸摸他,触碰他的脸,摸摸看和自己这张巫术幻化的脸有什么不一样。 “滚!毒妇生下的小崽子!”枫琊帝姬爆喝,将枫珏送来的药掀翻,拎着他的后领子,拎出了大殿,然后重重将门关上:“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 枫琅太子的声音轻轻地传出来:“还是个孩子,何必这样对他,他毕竟是我们的弟弟啊。” 他坐在大殿门口,看满天星斗闪烁,真好,他这样的一个小怪物,在枫琅王兄的眼里,是他的弟弟。 他出生便是一具骷髅,他一无所有,如果不是突生变故,他这一生也将别无所求。 “你的父王,他是我们的仇人,他罪恶滔天满手鲜血恶贯满盈,我怎么可能为他生孩子!”那个女人咬牙切齿,美丽的脸变得狰狞,城破的那日,她牵着枫珏的手,爬上王宫的屋顶,幼小枫珏惊恐地挣扎着,哭喊着,却还是被推了下去。 那个女人也是恨他的,哪怕这个孩子是她一手创造,带来世间的,即便如此,她也毫不珍惜。 对她而言,不过是屈辱,是怨恨,是她不惜一切想毁灭的东西之一。 飞檐朱瓦离自己远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杀伐之声,战旗倾覆,火焰吞噬罪恶,枫珏反而平静了,他开始接受自己的命运,不再心存幻想,因为他只是那个女人为了复仇,以怨气为根基,用秘术制造出的一具骷髅傀儡而已。 旁人的一生是从生到死,他的一生从开始就是死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红鸾错不及相见欢 随着蓬莱季宗主大婚的日期一天天临近,朱棠在夜浮间的雪山顶上待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王宫大殿中,看那皑皑白雪落满了山头,连绵不绝,心中也会有些青丝暮雪的感慨。 自己当上这折棠君也没有很久,夜浮间山脚下已经开始有魔界的原住民陆陆续续搬迁过来,建了城镇,还挺热闹,水镜芜华改善了水土,原本寸草不生的夜浮间山下土地已经可以种一些简单的作物,朱棠从人界买了些地瓜种子,已经分发了下去。 手中那张大红色的喜帖,是离开万柳奚山谷之时,叔菊翁忽然叫住了自己,塞在自己手中的,那个面皮白净自诩风流的男人轻轻摇了摇折扇,神秘兮兮意味深长地道:“这请柬不是我给阁下的,阁下也不是非去不可。” 这位蓬莱三宗主做人真是轻巧,他自己撇了个干净,倒让自己心烦意乱。手指不自觉地捏紧,看着“季竹尘”三个字,在那洒金的信笺上,留下了深深的纸痕,几乎要将那张纸捏碎。 挚爱之人大婚,自己只得到了一张请柬,还是旁人所赠,要假借他人名姓,偷偷摸摸前去。 身后有吱吱呀呀的碎雪声音,有人来了,朱棠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折棠大人。”那骷髅披着宽大的斗篷,黑压压的颜色密不透风,连脸都挡住,朱棠曾经告诉过他,在魔界不用打扮得如同移动帐篷一般,不会有人因为他形容怪异而恐惧厌弃,可是枫珏摇了摇头:“王兄不会喜欢的。” 枫珏感激朱棠救他,从此决定留在夜浮间,为折棠君效犬马之劳。 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一般,蹲在朱棠身边,伸出一只瘦苍白的指骨,为朱棠拂去了肩头落雪。 “大人!”修斓的身形忽然出现,有些急促,声音压抑不住怒气,道:“折棠大人,您当真要去神域?” 朱棠点了点头,道:“有何不可?” 修斓更生气了,道:“擅入神域必遭天罚,魔族入内,神罚只会更加严重,就因为一个季竹尘,你当真要这样折磨自己?” 朱棠平静道:“我没有折磨自己,我正在放过自己。” 霎时间风卷起落雪,横在二人中间,修斓看不清那个绯红色的身影,却将“放过自己”那句话清清楚楚听到了耳朵里,那清澈的嗓音如同寒潭的水,不起波澜,她说“放过自己”,修斓听到的却是“心如死灰”。 神域天梯三千级,只为一盏破红尘。 “你留在夜浮间,哪里也不许去!破红尘而已,我替你去取。”修斓深呼吸一口气,示意枫珏退下,然后单膝跪在朱棠面前,行了一个魔族大礼,道:“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朱棠并没有应允他,而是笑道:“你觉得我会死在神域?” “夜浮间之主,不可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劳神。”修斓皱着眉,道:“属下并非质疑大人的实力,只是大业在即,大人贵体不容有失!” “无关紧要。”朱棠重复了一句这个词,唇边逸出一抹笑,释然道:“是啊,我若是忘了他,他确实无关紧要了。” 曾经在人间那五年的点点滴滴师徒恩情,一起看过的那些山川大河万家灯火,还有在蓬莱偷来的那些日子,眉梢眼底,可待成追忆。 至于在欲萝魔域裂缝,山洞中互诉衷肠,缠绵情意,更是觉得如同一场桃花幻梦,染了三月淅淅沥沥的雨,化作了半城烟柳的缱绻情丝,连回忆都觉得是亵渎,埋在心底不敢提起,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 而她现在,已经做下了决定,她决定要将那些往事都忘掉,魔生漫漫长路,不需要那样一个人再占据她的生命和回忆。 此生折棠君,愿做无情人,从此一别两宽。 她素来坦荡,虽然盼望这份感情可以得到垂怜,得到承认,却从未想过以此要挟什么。 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落下,划过腮边,其实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很悲伤,身体却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冰冰凉凉,在漫天的风雪中,结成了霜花,那个传说中抬手即是腥风血雨的折棠君,轻轻撩了一下鬓发,身形单薄而柔弱,站在茫茫雪山上,像是一张纯洁无暇的白纸,无意之间从笔端甩落一点朱砂,晕染在纸上,显得格格不入。她喃喃着:“我会放过自己的。” “只是今日他大婚,我想去蓬莱看看。” 她是夜浮间的主君,她要做什么,原本不需要过问任何人,可是她的眼中却似乎隐约有泪光,她在乞求修斓:“我想去蓬莱看看。” 修斓那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冷峻,他毅然回绝:“大人想去神域,可以,但是想去蓬莱,绝无可能。季竹尘大婚,他都没有给夜浮间发请柬,明显就是不想与魔界扯上关系,坏了他迎娶美娇娘的好事,大人又何必自取其辱?我夜浮间的主君,又岂能被人如此轻视?” 暗红色的铁链毫无征兆,从雪地中窜出,攀附上朱棠的脚踝,像是一条毒蛇,盘旋而上,形成一个牢笼,将朱棠困在里面,朱棠急切地向前一步,触及到那铁链之处疼痛难忍,如同灵脉被瞬间抽干。 这正是修斓从沧山岭修士那里夺来的半神器缚乾坤。 “况且那叔菊翁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无利不起早之辈,将请柬给你,能安什么好心?也许此刻蓬莱成亲是假,天罗地等你是真!” “修斓!你竟然,你快放我出去,难道你要以下犯上吗!”方才朱棠便已经受制于缚乾坤,此物专克魔族,在修斓的手中已经发挥出完全形态,修斓若是不下令,这个锁链是不会打开的。 “过了今日,大人想怎么处置属下都行,就算是碎尸万段,属下也毫无怨言。”修斓冷冷道,然后行礼请罪,离开了。 朱棠吃过这半神器缚乾坤的苦头,心中又急又怒,修斓这厮真是越发胆大妄为了,竟然敢束缚主君,真是反了天了! 她挣扎了一会,痛得浑身颤抖,紧咬着嘴唇,再抬起头时,眼角已经消失了泪光,只有狠厉与决绝。她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就算是她已经决定舍弃,旁人也没有资格替她做任何决定。 蓬莱府那霜林如火青石路,红衣如花白衣如雪,就算她决定忘记,别人也不能阻止她去告别。 再见他一面,一面就足矣,从此山水辽阔,如同陌路。 别说区区缚乾坤,就算是天地为牢,也困不住她。 今日的蓬莱府极为热闹,天公作美,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仙门百家齐齐来贺,新郎是蓬莱府的宗主,掌门亲自主婚,自然派头不会,新娘虽然门派衰落,却毕竟是一派掌门,所以也尽可能撑起门面,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 疏风苑外的海棠花开得格外艳丽,不知是哪个调皮弟子,在张贴喜字的时候,在那垂丝海棠的枝上系了许多红绳,迎风飘动煞是好看,季竹尘看着被装点得焕然一新的疏风苑,穿着红色的吉服,眸中却不见半分欢喜。季竹尘平日里的衣物只有藏青和白两色,还从没穿过如此鲜亮的颜色,这大红色极为衬人,眼角映了一抹薄薄的红色,饶是万年不化的雪,也有了几分俊俏玉面郎君的感觉。 “师父,吉时快到了,该去迎师娘了。”绛鸿生见自家师父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愣什么神,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哦,好。”季竹尘回了神,眼底慌乱稍纵即逝,大步走出门去。 绛鸿生有些奇怪,有情人终成眷属,应是让人开心的事,怎么师父好像并不开心,心不在焉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敷衍之感?他往外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连一片云彩都没有,难道师父只是单纯地在发呆? 季竹尘走出疏风苑,前往前厅礼堂,一路上数不清地人拱手祝贺,他少不得一一回应,一路走下来,只觉得甚是疲惫,甚是麻木。 “祝贺季宗主,季宗主抱得美人归好福气啊!” “恭喜师父!” “百年未见,季宗主竟然要成婚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仙门婚礼比起凡间要简单很多,天地尊师做个见证,从此同心同德相敬如宾,三拜礼成即是道侣,如同契约,不可更改。季竹尘刚到礼堂,与掌门师兄寒暄几句,便见到秋玉瞳款款走来。 秋玉瞳由秋昭扶着,穿着华丽的吉服,绣了鸳鸯并蒂莲,头上盖着红盖头,步履不疾不徐,环佩轻响,金色的步瑶如同蝴蝶停在鬓边。 若是以前,少不得有人要起哄,要掀起盖头看看这位仙门第一美人的新娘子如何美丽,如今却是都沉默了,只是说些祝福语,绝口不提容貌之类的话。 “玉瞳。”季竹尘尚有些拘谨,去牵秋玉瞳的手,秋玉瞳将纤纤玉手递到季竹尘手中,却道:“有劳季宗主。” 季竹尘微微一愣,外面已经鸣起了礼炮,山峦雾气俱成五彩,彤云如霞光,珍禽异兽络绎不绝,以彰显祥瑞,伯梅槿脸上喜气洋洋,便要为二人主婚。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掌门师兄在说什么,季竹尘有些恍惚,他看着秋玉瞳,那目光隔着盖头都能感受到炽烈,秋玉瞳有些娇羞地别过脸去,季竹尘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面前这个即将要成为他道侣的女子,身材高挑,落落大方,优雅绝伦,却那么陌生。 “师父?师父!”绛鸿生见自家师父站在那里,像一块木头一般,忍不住悄声道:“该拜堂啦!” 摘星笑道:“师父准是要娶媳妇,高兴得一夜都没睡!” 星河瞥了妹妹一眼,道:“去,你以为师父和你一样,那么点出息?” 蒋笛站在众弟子中,她向来喜欢热闹,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烦闷,她一直仰慕秋玉瞳,并没有因为她毁容而改变心意,却也忍不住觉得,今日该穿着吉服站在这里的,不应该是她。 蒋笛幽幽叹息,今日这蓬莱府,百家汇聚,宾客众多,却还是少了一个人啊。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叫道:“有人硬闯海天结界!” 季竹尘心中一惊,下意识放开了秋玉瞳的手,出了礼堂,前去查看,只见那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之下,广场之上,被蓬莱众弟子团团包围着的,正是朱棠。 身穿绯红色衣衫的女子长剑在手,脸上的血未干,衣衫上也有斑驳血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同晨星,一抬头,正好与季竹尘对视,目光中,有不解,有愤怒,还有恨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与天下不若与君知 此时殿外已经打成了一团,烟尘漫天剑光森寒,蓬莱众弟子早就做好了有人会来捣乱的准备,快速结成了剑阵,浩浩荡荡,配合默契,张弛有度,将朱棠围在中间。 朱棠虽然心中怒气难消,却没想真的在季竹尘成亲这天大开杀戒,下手留了些分寸。 一看到那双眼睛,季竹尘的心却仿佛尘埃落定。 血顺着祈景剑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广场平整的地面上,暗金色的光芒在血液中一闪而过——那些血竟然是朱棠自己的。 她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带着腾腾的杀气,可是蓬莱那些弟子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是什么人,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朱棠的目光只在季竹尘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急促地离开,在人群中环视一圈,伸出两指,从衣襟中夹出一张请柬,狠狠扔在地上,长剑指着叔菊翁道:“菊翁宗主真是高招,我折棠君今日前来竟真的是自取其辱。” 朱棠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脱离了修斓的缚乾坤,急匆匆赶来蓬莱,这张请柬竟然是做过手脚的,不仅被结界阻挡在外,还引起了海天结界的示警,也就是说,叔菊翁送请柬给她,就是个圈套。 叔菊翁往后退了一步,折扇刷地一开挡住半张脸,摇头晃脑道:“折棠君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啊!” 仲兰茵思忖着大喜日子,来都来了,闹得太僵也不太好,便打圆场道:“罢了,来者是客,折棠君请随意落座,莫要误了吉时。” 伯梅槿没什么好脾气,压抑着怒火,道:“折棠君,请吧。” “不必了。”朱棠冷冷道,长剑回鞘负于背上,向季竹尘遥遥行了一礼,道:“本座今日还有要事,季宗主,你新婚燕尔,想必漂亮话旁人都说尽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从此以后,你我便是陌生人,只愿老死不相往来。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修斓从人群中走出,脸色十分难看,道:“神域不等人,大人莫要耽搁时间了。” 朱棠默不作声,定定站在那里,修斓沉声道:“大人切莫忘了,来这里之前应允了属下什么。” “我自然不会忘。” 朱棠抬头,迎上了季竹尘的目光,周身的血色一样浓重的戾气竟然瞬间消散了,眸中如同春水,带上了三分柔情七分珍重。 红衣的季竹尘就如同漫山遍野的红枫叶沐了月光,纵然烟霞如雾,也只是薄薄地一层,有一种风吹过,便会散了,依旧是化不开的雪,拂不落的月,只要看着他,他的影子落在眼睛里,心中就像是一千把钝刀子在割,血一滴一滴落下,却连个喊疼的机会都没有。 正邪之分,如同天堑,她折棠君恋上了一个高不可攀的明月,可她偏偏身在沟渠,她的软肋是季竹尘,也只能是季竹尘。天意弄人,今日站在季竹尘身边的那个女子,即便是容貌毁去,也是美丽不可方物,倾国倾城之姿,更是门当户对,比她这个邪门歪道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她连参加婚宴的资格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 朱棠张了张嘴,她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是想再道一声“保重”?还是想再唤一声“师父”?或者是想唤一唤他的名字? 犹豫了一瞬,忽然又觉得不重要了。仪式感走到最后,总会让人生出一种皆是虚妄的无力感。 “蓬莱仙府,其实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季竹尘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清冷中带着威慑,最后却忍不住脱口而出,问朱棠道:“谁伤了你?” “怎么,季宗主还要为本座讨回公道不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朱棠噗嗤一笑,道:“无人能伤我。” 说罢,手中祈景剑迅速变宽变长,剑芒屏退周遭一干人等,朱棠嘴角笑容瞬间收敛,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出招的时候,她一挥衣袖,御剑离去。 她不敢再去看季竹尘,也不敢同他讲话,同他交手,她甚至不敢回头。 落荒而逃。 修斓望着朱棠离去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幽幽叹气,眼神中颇有哀怨,朱棠不甘心,他自然也不甘心,只是他们不甘心的原因并不一样。 夜浮间山顶上,落下的雪又积了厚厚一层,盖住了朱棠的脚背,那个一向倔强的女孩子,在成为他的主君之后,还是第一次开口求他。 “修斓,解开缚乾坤,放我离开吧。” 冰雪穿过锁链结成的牢笼,凝成一把锋利的匕首,朱棠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刺向了自己的心脏,道:“没错,我在威胁你。” 锋利的尖端又深入了一些,血液濡湿了衣服,看起来触目惊心,修斓的神情渐渐严肃,他当然清楚一把匕首并不能杀死折棠君,可是如果带着伤前去神域取破红尘,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无力自保而命丧神域。 “我若是死了,你便功亏一篑。” “如果不够的话,我还可以自毁元神。” 修斓妥协了,他收回了那缠绕在朱棠身边的锁链,看着朱棠的眼睛道:“你真是个残忍的人。”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将他亲口说出的这个结论推翻:“我希望你能将这种残忍用在别人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 修斓觉得自己当真可笑,他竟然就由着朱棠肆意妄为了,他竟然被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主君,用这样可笑的方式威胁了,那个看起来锋利冷漠的女孩子,其实比谁都要心慈手软。 他仰天大笑,缚乾坤锁链从袖中飞出,盘踞在空中,像是一条分界线,冷冰冰,毫不留情地将天空分为两部分,阻挡了蓬莱众人追上朱棠,傲然开口道:“我夜浮间主君,还不到人人可欺的地步。” 缚乾坤灵流如同电光,有人知道此物威力,警惕道:“心,竟是半神器!” 修斓也没指望真的再打一架,无非是威慑而已,他缓缓道:“搅动风云的大魔,怎么能耽于儿女情长,不过很好,很快,她很快就不会再记得你了,季竹尘。” 季竹尘并非孤陋寡闻之人,他知道神域当中有什么,仙门之中也有不少痴男怨女为了忘情而去寻找破红尘,被一道天谴直接劈死在神域中,仙门修士尚且如此,魔族入内更是要承受三倍的反噬,魔族功法无法使出,入了神域,便与凡人无异,更加凶险万分。 “她怎么可以”季竹尘自从听见“神域”两个字,心中便无法平静,如同石子入深潭,惊起涟漪阵阵,石子一直向下沉,沉到了暗无天日的潭底,轻微的触碰声,却无异于惊天巨响。 “她怎么可以?”修斓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重复着季竹尘的话,皱着眉头道:“她为何不可以?季竹尘,我真是不明白,你负心薄幸,寡情忘义,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让我家折棠大人,在天下和你之间,选择一条死路?” 修斓讲话实在过于难听,蓬莱众弟子纷纷震怒,高声呼喝:“妖人休得胡言!” 伯梅槿脸色黑成了锅底灰,若不是仲兰茵和叔菊翁拦着,他只怕已经冲上去赤阙砍向修斓的项上人头,管他是夜浮间还是不悔世,撕破脸皮再来一场仙魔大战在所不惜,岂能让邪魔在此耀武扬威。 季竹尘不动声色,无人知他此刻是心如止水还是心乱如麻,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站在了伯梅槿和修斓中间,让伯梅槿无法突然发难。 修斓接着道:“不过还好,棠儿她选择去死,也没有选你。”他咬牙切齿,眼眶竟然微微发红,一字一顿道:“你们听好了,贵派季宗主,是个虚伪至极,负心寡情的伪君子,我主折棠君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夜浮间修斓,定要让你们蓬莱府血债血偿。” 说完这句话,缚乾坤灵光流转更加迅速,降下惊雷三道,将殿前的广场劈出一道巨大的沟壑,如同他的誓言,掷地有声。 修斓抬手劈开一条空间裂缝,有人高呼道:“不能放这魔头离开!” 却无人响应,有些血气方刚的少年拿着兵器,想要冲上前去,当即被缚乾坤穿胸而死,剩下的人在发现自己孤立无援之后又犹豫了,默默退回去噤若寒蝉,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他们也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大魔,加上缚乾坤这样的半神器,谁也出不上风头,能出的只有丑。修斓鄙夷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仙门长老,冷冷丢下两个字:“懦夫。”然后跨进空间裂缝中,消失无踪。 “好好的大喜日子,被妖魔搅得一团糟,当真可恨!”人群中不知是哪家的长老,此刻又仗义执言了,如同沸水乍开,一时间人群中义愤填膺,几乎就要立刻集结人马,进攻夜浮间清剿妖魔了。 伯梅槿自然清楚这两百年的安逸在这仙门中都养出来一些什么废物,只知门派争高下,眼光短浅,谁都想坐收渔利,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愿多出一份力,当即沉声道:“开战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立刻有人附和道:梅掌门说得对啊,今日季宗主与秋门主大婚,还是应当以此事为重!” 秋玉瞳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此刻才自己将盖头掀了,金步瑶映照之下当真是人比花娇,若不是鬓边那道狰狞的伤痕,只怕这满堂金碧辉煌都会黯然失色。 她缓步走到季竹尘身边,牵起他的衣袖,轻声开口唤道:“阿尘。” 季竹尘闻言一震,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的季竹尘竟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喃喃道:“她去了神域,她还会回来吗?” 秋玉瞳道:“谁?” 出人意料的是,季竹尘忽然一反常态,拂落了秋玉瞳的手臂,低声道:“抱歉了,玉瞳。”然后召出渡微,在满堂宾客,众目睽睽之下,还穿着新郎的吉服,却撇下了尚未礼成的美貌娘子,剑光化作流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换了新封面,超级漂亮,好开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见你便心生欢喜 传说中神域在天的末路,海的尽头,一片茫茫无所待之所。穿过碧落黄泉之海鲛人之国,在海水倾斜归墟之时,纵身跃下,便能到达那不可知的神域。 千难万险自不必说,很多怀揣着走捷径心思想要登上仙途飞升的人连神域大门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就化为了路上的一具枯骨。 朱棠的水性已经比开始时不知好了多少,修长的双腿拍打着水花,穿过成片的鱼群和红珊瑚,水流卷过她的纤细的腰肢,长发如同水藻,汹涌澎湃,灵动得如同一尾红鱼。她从水中探出头来,寻了一处礁石坐下,开始用术法烘干头发和衣服。 “折棠大人。”一个容貌清丽的女鲛人从海上浮出来,头发上的水珠儿亮闪闪,如同水晶一般,她手中持一柄钢叉样式的武器,摆动着鱼尾,靠近朱棠行了一礼。 “鲛姬族长不必多礼。”朱棠微微颔首:“多谢族长肯借路于我。” 鲛人族一向避居世外,与世无争,这一脉鲛人隶属于神域,是神族的子民,千万年来都以守护神域为己任,自然也不向往外界,每一代都只是选出一到两名族人行走世间,观察人间,维持神域与人间的平衡,至于黄泉碧落之海的其他子民,外界就算是翻了天,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鲛人族并不知道魔族与仙门到底有何恩怨,也并不畏惧或讨好魔君这个身份,他们只是是礼让于朱棠身上强大的力量,才同意放行。 “折棠大人。”鲛姬伸出手,似乎想去抚摸朱棠的脸,朱棠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躲开。 “你若是早些来这里该有多好,我若早些见到你,我必然会为你化身男子,与你双宿双栖。”鲛姬叹息道。 鲛人族没有什么规矩礼教,一言一行都大胆很多,有着一种放浪形骸的潇洒不羁,族中更是崇尚爱,自由,和美。漫长的生命就如同大海上的诗歌,绮丽而梦幻,在这碧落黄泉海上域,守护着神域的安宁。 朱棠来到这里,才知道鲛人族和上古先天魔族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性别,只不过鲛人族只是在未成年时没有性别,成年之后会分化,相比之下,先天魔族要更加彻底一些,不知这些许的相似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鲛人族是神域子民,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银白色的长发与银色的瞳孔,圣洁而美丽,不论是男是女,在人间都是倾国之姿,鲛姬更是容颜绝色,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然,像是天地之间遗世独立的精灵。 “这鲛姬族长,我”朱棠看着鲛姬,看着她那银色双瞳中自己的倒影,有些自惭形秽,脸皮也烧了起来,真的不怪她多想,鲛姬眼中的那种痴迷和恋慕已经要溢出来了。能和这样优势的种族较量美貌的,估计只有毁容前的秋玉瞳了,自己还真是受之有愧。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朱棠红着脸,嗫嚅着道:“鲛姬族长,其实,其实我不好看的,在外面,很多人都是长这个样子,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很平常的” 鲛姬温柔地笑道:“不一样的,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么多外界的人,但我知道你和他们一定不一样,你的眼中有光。” 鲛姬叠着手臂,轻轻趴在朱棠的膝盖上,道:“那是业火也灼不去的光,就算黄泉千丈,九地之下,都无法泯灭的光芒,纵然微如残烛,也甘之如饴。” 朱棠对鲛姬的热情和赞誉有些惶恐,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夸赞过她。“谢谢,可是我” 鲛姬将自己头发上坠着珍珠的珊瑚钗拔下来,想要送给朱棠,道:“深海冰冷,只有这红珊瑚灿若云霞,堪与你这火焰一般跳动的灵魂相配。”朱棠迟疑了一下,拒绝了,道:“对不起鲛姬族长,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鲛姬道:“我知道,没有人平白无故会去寻找破红尘,只是你既然要忘了他,那么他很快就不是你的心上人了。” 朱棠不能接受那支珊瑚钗,在人间,这种女子的贴身之物意义非凡,虽然不知道鲛人之国是否有这样的传统和讲究,但是就是不能要,岂能因为同是女子便辜负真心?朱棠的手指捞起鲛姬那银白色的长发,挽了个简单的叠云髻,重新将那只珊瑚钗插了回去,鲛姬安静地趴在朱棠膝头,眼神恬淡而美好。 银白色的鳞片在水下夺目地闪动,鱼尾的弧线像是天边的月牙,鲛姬轻声道:“我也不算是全无机会,你此去神域,若是能找到破红尘,饮下那泉中之水,忘却尘世执念,那便代表你的力量已经被神界所认可,你还有两条路要选择,往前走,便是神界大门,你若是选择回头,那么必然要路过碧落黄泉之海,我还能见你,那便欣喜。” “我听闻人间有句话,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我相识不过数日,我未必对你情根深种,我只是一见你,便心生欢喜。”鲛姬柔声说完这番话,回过身,手中钢叉指向归墟,道:“那便是天的尽头了。” 对于旁人的喜欢,朱棠总是莫名心怀感激,鲛姬执意陪她走到归墟,已经是莫大的帮助,接下来的路便要自己去走了。朱棠飞身而起,对鲛姬道:“多谢了,鲛姬族长。” 鲛姬行了一礼,身体化作一条流畅的弧线钻入水中,美丽的鱼尾泛起浪花,在月光下让人目眩神迷。 归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瀑布,千顷万丈茫茫大海,在这里便走到了穷途末路,奔腾而下,蔚为壮观,无所依凭,让人忍不住觉得大千世界不过是神祗手中精致的象牙球,绘下泼墨山水鬼斧神工,对这天地万物产生深深的敬畏。 朱棠深呼吸一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季竹尘身穿大红色婚服的模样,面如冠玉喜笑颜开,却不是对自己。想到这里,便觉得心口一阵刺痛,张开双臂,毫不犹豫跃入了归墟之中。 海水倒退回河流,太阳回到了升起的地方,盛开的花朵缩回枝头,时间以一种相悖的姿态痴迷于幻境,眼前像是白云弥漫,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和在夜浮间时的寻常日夜一样,批阅文书,累了便伏在案头憩一会,梦中也能感受到香炉旁有灯火缭绕,明明灭灭。 她甚至以为自己要习惯于夜浮间的这种生活了,枯燥,乏味,凭着回忆获取短暂的慰藉,肩上的担子只有“折棠君”三个字,却无比沉重。原来做魔君并不是像做昏君和暴君那样容易,甚至不能为所欲为。 修斓这个骗子。她暗暗骂了一声。 眼前的颜色纯粹到了极致,让她分不清到底是极致的黑,还是极致的白,灵魂忍不住颤栗,那是埋在灵魂深处,对于强大的力量最本能的恐惧。 茫茫一片虚无,就如同芥子梦中的虚无空间,明明看不到尽头,脚下却如同踩到了实体一般有了着落,这便是神域了吗?朱棠想要飞身而起,去探一探路,却发现自己的灵脉近乎枯竭了。 不,并不是灵脉枯竭,而是压根感受不到灵脉的存在,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一身法力,竟然在踏上神域土地的那一刻消失无踪了。 此刻的自己,就与一个凡人无异,再不能飞天遁地,翻江倒海,这种弱的无力感一时之间让她无所适从。这就是神域对于魔族的天罚吗?朱棠并没有过于慌乱,而是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踏在水上,凭空生出涟漪。 如同拨云见日,四周渐渐清晰起来,和想象中的仙禽瑞兽遍地走的景象不同,这一处神域竟然很荒芜,只有连绵不绝的白色山脉,像是浮云落在其间,化作了雪,雪山之巅,隐约可见疏疏落落的亭台楼阁,清冷得很,也不知那仙宫之中是否还有神官居住。 这神域,美则美矣,却也清冷寂寞到了极致,毫无生气,灵气倒是浓郁,在下界难得一见的各种芜华灵气,在这里如同不要钱一般,遍地都是,朱棠尝试着想引纳一些灵气入体,冷不丁一道惊雷降下,朱棠反应极快,在地上一滚,险险躲了过去,神罚之雷倒是无甚要紧,朱棠在意的是她发现自己此时的身体不仅灵力全失,还无法引纳任何灵气,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在神域中跋涉,如同在金山银山中行走,自己却无法贪心捡起一分。 神域当中应当还有守卫,免不了要打上几场,自己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打得过神,何况力量全失?这千难万险,自己以一个凡人之躯该如何对抗?这种感觉让朱棠头皮发麻,祈景剑握在手中,遥遥一望,只见云雾缭绕中似有一座仙山,隐约可以看到石阶层层叠叠,工整排列,那便是传说中的神域天梯,拾级而上,便能寻到破红尘泉水。 只是自己身处之处,距离那天梯仿佛有四万八千丈之遥,走过去,要走到何年何月? 朱棠心中一阵焦急,然后魔障顿生。 脚下的虚无之地瞬间变成了漫漫黄沙,烈日当空,烤得人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朱棠心道在神域中了幻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忙默念清心诀,然而不念还好,一念咒诀,便像催动了什么法术一般,沙漠中鼓起一个大包,一个庞然大物破沙而出,声如洪钟道:“吾乃护泉幻兽,尔乃何人,为何擅闯神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三万天梯三万魔障 朱棠心中叫苦不迭,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那庞然大物乃是一只朱雀,浑身披着金甲长羽,振翅盘旋于九天之上,口中尖啸直冲云霄。 “在下夜浮间朱棠,来此只为求一盏破红尘。”朱棠拱手行了一礼,朗声道。 那朱雀在空中扑腾着翅膀,俯视着朱棠,却道:“你回去吧,你这个样子,就算求来了破红尘也没有什么意义,这次有破红尘帮你放下执念,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 这一番诘问让朱棠哑口无言,那朱雀又道:“有些事情,你不亲自放下,都不算真的放下,就算是神,也帮不了你一辈子。” 朱棠咬了咬牙,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劳烦神使行个方便。” 大道理朱棠不是不明白,可是如果不是自己做不到,谁又愿意借助外力?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无意于染指神界清净,只求破红尘一盏,让我忘却烦忧之事,我不想做一个为情所困之人。”朱棠恳切道。 “凡界之人,就算是入了魔也是这般麻烦,不过你也是坦荡,比起那些满口胡言,分明是想滥竽充数潜入神界,却谎称自己一心向道的人要好上很多。”那朱雀道。 朱棠颔首道:“自然不敢欺瞒神使。” 那朱雀绕着朱棠飞了一圈,道:“你可知听说过,擅入神域者,必遭天罚?” 那朱雀浑身都燃烧着火焰,靠近只觉得灼热难忍,失去了法力之后,朱棠的耐力也下降了很多,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知道我既然来了,那么便清楚后果。”朱棠站直了身躯,脊背挺直,不卑不亢,道:“三言两语便心生退意,我岂是那等心志不坚之人。” “好,吾既然是守泉幻兽,那么吾便是你的第一个考验,若是止步于此,尚有回旋余地,若是一意孤行,那便和你脚下那些人一般。” 朱雀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散黄沙,朱棠才看见这漫漫黄沙之下,竟然有累累白骨,还有各种已经锈蚀损毁的符咒法器,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是仙门修士,法力并未失去,尚有一战之力,且殒身于此,你身为魔族,身负神罚,如何能赢吾?”朱雀尚有恻隐之心,劝道:“和性命比起来,忘不忘掉一个人,还有那么重要吗?” 朱棠点点头:“重要,比起生不如死,我还不如一死了之,况且”朱棠瞳孔一缩,目中精光乍现,祈景剑出鞘,已经先发制人向朱雀挥出一剑,道:“我也未必会输!” 朱雀长啸一声,指爪锋利,抓在祈景剑上,祈景剑原本就有裂痕,此刻被朱雀一袭,更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鸣动声,朱棠手腕一转,剑柄脱手,迅速转身将剑柄往前一送,朱雀感觉那柄剑忽然雷霆万钧,只得松开了爪子,飞到云端。 朱棠重新执剑,好在虽然修为消失了,多年苦练的剑法和内功没有消失,勉强能有一战之力。 朱雀的翅膀如同燃烧着火焰,靠近便觉得灼热逼人,如同飞火流星,来势汹汹,只能靠着祈景剑的剑芒勉强与之对抗。按照常理来说,朱棠身体里流淌的是岩浆,根本不会畏惧火焰,此时此刻朱棠感觉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根本感受不到体内三毒之血的存在,那种日日夜夜焚骨灼心的感觉也消散了,莫名清爽了很多。 “这只是个幻境对吗!”朱棠避过那凶猛的火球,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拂落一身黄沙,依旧是不卑不亢。 “悟性不错,只是你要知道,神域的环境,和你们下界那些打闹的不同,若是沉溺其中,照样生老病死度过一生,恐怕你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境。”朱雀扬起头,似乎甚是得意。 这话朱棠是相信的,她沉思了一会,道:“既然你是护泉幻兽,那么想必你就是这幻境的域主,我若是要与你比拼精神力,争夺幻境的主导权,你觉得我会不会赢?” 她这笑容纯良无害,带着一丝丝的狡黠,朱雀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警惕道:“这不可能!” 在幻境中,域主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但是如果入幻境之人的心力和精神力足够强大,还可以和域主争夺幻境的控制权。 朱棠的笑容渐渐变得冷冽,她剑指长空,缓缓向下,她在画一个法阵,朱雀冷冷道:“区区凡界之术,岂能伤吾?” 然而话一出口,朱雀便知道自己错了,朱棠闭目凝神,身后的黄沙忽然窜起数丈,像是有生命一般旋转起来,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形成了一道屏障,散去之后,朱雀发现,面前这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身后,竟然也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朱雀。 金甲长羽,目露灵光,两只朱雀别无二致,整个幻境也不再稳定,黄沙漫天,幻境的主导权不再统一,濒临崩溃,朱棠微笑道:“既然是幻兽,那自然我也要有一只,那才公平。” 朱雀不明白她所说的“公平”意义在哪,怒道:“岂有此理!” 另一只朱雀自然是听命于朱棠,两只朱雀厮杀起来,真是殊为壮观,那朱雀怒道:“你的精神力和心力将损耗极大,你疯了吗!” 朱棠摇摇头道:“神使,我别无选择。” 朱雀愣了一下,眼神仿佛越过此刻,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口中似是谶语,又似诅咒,道:“你将成为一个劫难,你将踏着尸骸与鲜血,无人爱你,你将为你的所作所为献祭,到最后一无所有。” 仿佛羿落九日,迸发出炫目灵光,两只朱雀同时消失了形迹,狂风吹过满地的黄沙,露出来的是古朴的青砖,抬头一看,眼前已经是那原本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天梯。 神域天梯三万级,高耸入云,巍峨大观,带着一种压倒性的威视,只觉得人生来虚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如此卑微,不自觉便落下泪来。 能够看破红尘的泉水,就在这巍巍高山之上,然而这三万级的天梯一节一节走上去,这个过程也是另一种“破红尘”,半只脚掌刚刚踏在石阶上,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自脚下而上,将双腿都牢牢束缚住,肩头像是压了千斤的巨石,不堪重负。 朱棠紧咬着牙,勉强走了几步,她之前与朱雀对战消耗了太多精神力,又顶着神域天梯的重力,已经是气喘吁吁面如金纸,眼前虚影重重,竟是生出了心魔。 “回去吧,不要往上走了。” “你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你怎么知道这神域天梯不是另一个幻境?” 心魔的影子在朱棠周围嬉笑着,扰乱着朱棠的心绪,朱棠艰难地拨开那些聒噪的影子,就如同听不见一般,却还是因为不堪重负,膝盖往下一压,重重跪在那石阶之上。 石阶被压出来一个深坑,朱棠的手掌撑着身体,已经接近于枯竭,她大口喘息着,低声怒喝:“滚。” 那些心魔的虚影却并没有消散,反而大肆嘲笑起来,抬头一望那神域天梯,却像没有尽头一样,朱棠勉强爬起来,手掌在石阶上留下血痕。 她就这样手脚并用,爬上一阶,再一阶。 如果不是执念深重之人,谁又能爬上这千难万险的天梯呢?身后一条长长的血痕,如同十里烟罗,风帘帷幕,竟然有些残忍的好看。 这些血迹很快就会被神域清除,和从前那些也爬过天梯的人一样,留不下任何痕迹,在神迹面前,众生不过是蝼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过如此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阶石阶终于近在眼前,朱棠心中一喜,刚刚涌出一丝放松,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了一声:“囡囡。” 普天之下,会这样称呼朱棠的人,只有朱棠的父亲。 历经岁月,她习惯了做一个仙门弟子,习惯了做一个歪门邪道,习惯了做那个呼风唤雨的折棠君,凡世的种种记忆因为时间的洗刷,都变得模糊起来,甚至她自己都快忘了,她朱棠,并不是天生地养,也并非生来就是那个一呼百应的折棠君。 她也曾是个普通的凡界幼童,有父母,有家人,如果没有遇到季竹尘,她这一生都将按部就班地活下去,风平浪静无波无折。 “囡囡啊,回家吧。” 朱棠猛地回头:“父亲!” 那个模糊的身影一闪即逝,在她回头的刹那,一道天雷降下,飓风将她掀起,朱棠抽出祈景剑,努力平稳身形,将剑插入天梯的缝隙中,祈景剑散去了大部分天雷,终于承受不住,剑尖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朱棠险些又跌落下去,只能迅速做出反应,将手指插在石阶缝隙之中。 鲜血顺着手臂淌下,十指连心疼痛难忍。 飓风过后,朱棠抬头一看,这一阵风一道惊雷,居然将她掀落了几千级,只能重新爬上去,好在只是几千级而已,没有竹篮打水前功尽弃,断掉的祈景剑成为了她的拐杖,不知爬了多久,才踏上了最后一阶天梯,瞬间心中仿佛有千斤巨石落下,简直想痛哭流涕就此与世长辞。 山间一眼清泉,如同月光所化,清泠泠地流淌过山间,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要流往何处,泉边奇花异草灵气充沛,旁边摆着一只水瓢,传说中破红尘泉水只能用神域的葫芦制成的水瓢才能舀起,想必就是此物了。 朱棠此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她喃喃道:“季竹尘,我终于可以不再想起你了。”放过了自己,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不知为何,她却忍不住哭泣起来,眼泪灼热滚烫,一滴一滴落下,就像是有天大的委屈一般,终于可以在这个没有旁人知道的地方,发泄个干净。 清澈的泉水盛在水瓢中,像是舀起了银河,璀璨夺目,浮光跃金,只要饮下,那便可以将不愿意记起的事情尽数封存。 闭上眼,眼角滑过泪水,呜咽声归于沉寂,风且喧嚣,却与我无关。 朱棠低下头,举着水瓢递到嘴边,要将那一盏清水饮下。 从此我们互相放过,我不再痴缠,你另觅新欢。 “不要喝!” 一道剑光飞过,手中的水瓢瞬间四分五裂,朱棠错愕地睁开眼,想看清是谁居然敢在这个时候为难自己,却感觉到肩膀后背一紧,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那种温度,太真实,真实得让朱棠不禁以为这是自己的又一次痴心妄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域之水不喝后悔 如果错过了一千次,却又在第一千零一次相遇,那么便说明,缘分并非那么浅。 季竹尘从来没有那样心急如焚过。 仙门之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却在看见那个红衣女子离去的背影时,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恐惧。他活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后悔的,纵你权势滔天,纵你神功盖世,也有无可挽回的事情,修仙之人漫长的生命,只会成为悔恨更加沉重的负累。 面对满堂宾客,张灯结彩,还有如花美眷,他只觉得脑海中汹涌着滔滔不绝的洪水,冲刷着脆弱的岸边,让他听不清,看不清,近乎发狂,像是被什么魇住,举止都不由心起来。 如果他不是仙门之剑,如果他不是剑宗宗主,如果,他只是季竹尘,他会如何做? 他推开了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的手,那个女人虚长他几岁,在他还没有成为剑宗宗主的时候,那个女人便已经是一派掌门,论年龄,论资历,都是他的前辈,旁人说他们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可是季竹尘敬重她,钦佩她,两人是好友,惺惺相惜,却仍是不曾生出些别的什么感情。 “玉瞳,我不能和你成婚。”他行了一礼,在满堂宾客错愕中说出了这句话,心中如释重负。他很清楚他说出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不得不说,好在他说出来了,好在还不算晚。 季竹尘站在归墟之上,纵身跃下,他不敢停留哪怕一步,他怕自己迟了,会悔恨终生。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一切都还来得及,剑光打碎了水瓢,长剑回鞘,季竹尘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拥住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我在天梯上,看到了你的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季竹尘的声音颤抖着,热气呼在朱棠的脖颈上,无比真实,甚至还有凉凉的液体滴落在肩窝,打湿了衣衫,像是眼泪。 朱棠怔怔地站在那里,她不敢相信自己身后这个人是谁,然而她也同样知道这不是一个幻境,她就陷入在这样自我怀疑的矛盾中,变得胆怯而惊慌。 “你怎么可以将我忘记?我不准,你怎么能擅自将有我的记忆剔除出你的生命你让我如何自处?”季竹尘道。 朱棠的手心握紧,她攥住了季竹尘的衣摆,一路风尘,季竹尘竟然连成亲的喜服都没有换下,那精致的衣料在朱棠手中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那鲜红的颜色刺痛着她的眼睛,朱棠挣脱了季竹尘的怀抱,转过身往后退了两步,强忍着泪水,问道:“我为何不能?” “你和别人成亲,鸾凤和鸣和和美美,我做我自己的事,又不打扰你,你为什么还要来阻止我?”朱棠一跺脚,没了水瓢,又不知道那神域的葫芦哪里还有,便伸手去掬那破红尘之水,那泉水如同撒了破碎的星光,从指缝间仓惶溜走,越急散得越快,两手之中空空如也,竟然一滴都没有。 “你就那么想忘记我吗?我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堪吗?”季竹尘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扯住朱棠的胳膊,手上稍微用了一些力气,往回一拽,朱棠此时法力全失,自然争不过他,又不愿意倒向季竹尘怀里,脚下一拧,摔倒在地。 “怎么会,你的法力”季竹尘也发现了不对,忙要来扶朱棠,朱棠一张脸皱巴巴地像个包子,怒气冲冲地推开季竹尘的手,道:“季宗主莫非忘了?我可是邪魔外道,来神域要承受三倍的天罚,你若是想杀我,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想杀你?”季竹尘辩解着,一双星辰一样的眸子定定看着朱棠,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神情中竟然还有一丝心痛,声音也沙哑起来,道:“棠啊,你那三万天梯,你究竟是怎么上来的啊。” “还能怎么上来?”朱棠低低一笑,道:“季宗主不是也上来了?” 看她笑得云淡风轻,季竹尘不忍心再看,棠这样生疏的语气,简直就是字字凌迟,可是不管怎样,错的都不是她啊,他确实和秋玉瞳定下婚约,就算来寻她,身上还穿着与旁人拜堂准备的婚服,又在她终于找到破红尘之时,打碎了她的水瓢。那个女子似乎是想要离他远远的,艰难地站了起来,神情极为古怪:“季宗主,你为什么总要来坏我的事呢?” 季竹尘是修行之人,又是神器芥子梦之主,所以踏进神域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甚至还保留了一部分修为,他在天梯上一步都不敢停,当他看到那长长地一道如同绫罗铺开的血迹时,觉得觉得天地都失了颜色,遗迹黑白中只残存了那样一抹血红,可以想象到,一个人身后拖行着长长地血迹,爬行在这三万天梯间,是多么艰难,想到这里更是心急如焚。 季竹尘摊开袖子,露出一枚断掉的剑尖,上面的纹路证明,那就是祈景剑断掉的部分,朱棠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余力去寻找,只能将连着剑柄的断剑收了起来,还以为剑尖就要永远丢在神域了,没想到竟然会被季竹尘找到。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找到断剑之后,下一个看见的就是你的尸体”季竹尘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紧紧揽过朱棠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 这个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样认真,仿佛下一秒怀中的人就会消失不见,朱棠被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着道:“本座可是魔君,哪里会那么轻易死?季竹尘你不要看了我!” 她挣扎得越狠,季竹尘便抱得越紧,道:“我不会放开你,我放开你,你便要去喝那水,从此以后都要将我忘得干干净净,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季宗主,你不觉得自己太没有道理了吗?我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就想让我将这些对你来说可有可无,对我来说痛彻心扉的回忆留着,为你夜夜难免伤心欲绝吗?我喜欢过你,可是就不能给我一个可以不喜欢你的自由吗?天底下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放过我好吗!”一连串的诘问到了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朱棠看着季竹尘身上的刺眼的红色婚服,看着他那稍显散乱的高马尾,两缕头发垂在额前,心情越发复杂。 朱棠闭上眼,两行眼泪淌了下来,她哑着声音道:“季宗主,如今你有如花美眷,我有什么呢?你甚至连一口水都不让我喝。” “不,不是的,怎么会是可有可无?”季竹尘强迫朱棠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会娶别人,我逃婚了。” 朱棠怔怔地看着季竹尘,这样一个清逸出尘的人,无论如何也和“逃婚”二字扯不上关系,他那么在乎脸面的人,真的会弃名声于不顾吗? 季竹尘看起来很焦急,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他捧起朱棠的脸,指腹摩挲着朱棠的面庞,温柔而慌乱,道:“棠,你不可以忘记我,在魔域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那件事,你真的要忘记吗?” 那是她心底最柔软的一段回忆,原本朱棠已经想将这段回忆藏在心底,谁也不跟谁说,现在就这样猝不及防被拎出来,暴露在阳光下,让她忍不住恍惚,那一夜的温存,让她再一次在季竹尘的眼眸中泥足深陷。 食髓知味,即便是一段并不合时宜的开始,那种极致的欢愉也是让人沉沦的,手掌抚上对方胸膛带来的灼热感,越发分明的心跳声,在耳中原来可以无限放大,血脉如同月光下的潮水,一阵一阵冲上洁白的沙滩,既痛苦,又愉悦,她甚至感觉有些羞耻,疾风骤雨一般的缠绵,让她有了一种生生世世的错觉,可是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些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意乱情迷间,她一边斥责着自己的胆大包天恣意妄为,一边心甘情愿甚至贪心想得到更多。 “你,你没有因为那件事而怪我吗?”朱棠目光躲闪着,脸颊渐渐红了,耳尖也漫上了淡淡的粉色。这个女孩子,总是坚强得像是一匹孤狼,锋利得像是一只披了尖刺的刺猬,却只在季竹尘面前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 “我怎会怪你?该被惩罚的人是我。”季竹尘的眼神深情又绝望:“若我对你没有那样的心思,欲萝又怎么会催动情欲,棠啊,你若是不愿意原谅我,你可以杀了我,却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我生不如死。” “我不允许你忘记我。”季竹尘俯下身子,忽然吻住了朱棠的嘴唇,这个吻霸道又炽烈,和被欲萝控制下那种汹涌的感觉不同,这个吻是清晰的,并不甜蜜,甚至还带着一丝血腥气。 季竹尘咬破了朱棠的嘴唇,含糊不清地道:“我要你记得我,生生世世都记得我。” 渴慕中偷藏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季竹尘婚服加身,自己恰好也是一身红衣,那是否在这神域中,也算是另一种天地为证两心相倾? 朱棠被动地回应着季竹尘的吻,忽然眼泪便淌了下来,滑到腮边已经微凉。“师父”她喃喃着,如果这是一场幻梦,那么恐怕她会再也不愿意醒过来。 良久,两人才分开,那种唇齿相依的感觉像是陈年的酒,让人迷醉,朱棠的眼中有着朦胧的水汽,像是漫天星辰被揉碎,落成了细细地雨,季竹尘将自己挽发的玉簪拔了下来,一头墨色长发披散下来,越发衬得眉目温柔,如同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他将那玉簪插在了朱棠的青丝上,那玉簪是他常年随身之物,浸润着仙府灵气,雕刻着一枝竹叶,古朴而灵动,他早就看出来,朱棠喜欢这簪子。 在魔域山洞中,朱棠曾想开口讨要这支玉簪,留做纪念,却没敢开这个口,今日季竹尘却主动赠予了,就如同这一片真心,终没有被辜负。 “以后,你便是我的道侣,是我季竹尘此生唯一的妻。” 破红尘泉水静静流淌,平滑如镜,忽然像是水泡碎裂,荡出了涟漪,将泉水边两个人相拥的倒影激得模糊不清,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珍惜难得的甜饼,我写这一段的时候真的很想打死季宗主这个大猪蹄子,作者不能剧透,顶锅盖跑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珊瑚之海因爱而生 神域的大门关闭之时,朱棠曾经有过一丝犹豫。 “神界,师父,你不会后悔吗?”修行之人穷其一生不过是为了“飞升”二字,朱棠虽然贪恋他的温暖,却也并不想耽误他的前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抗住飞升的诱惑,毕竟来都来了,两人放弃了破红尘,就这样原路返回,却是与神界失之交臂。 “莫要再说这种混账话。”季竹尘低垂着眉眼,他是个很清醒的人,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红衣如火黑发如绸,虽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却总让人忍不住有一种想要欺负他的欲望,虽然季竹尘已经承认了两人的道侣身份,朱棠却总改不掉唤他为“师父”的习惯,似乎是想把缺失的那几十年欠下的“师父”一块都补回来。 三万天梯,去时因为有人相伴,比来时更加容易,也不那么难捱了。 从归墟出来之后,季竹尘紧紧握着朱棠的手,往那双白玉一般的冰凉手中输送灵力,其实朱棠因为玉澈化身的缘故,体温一直都很低,只有灵力与三毒之血沸腾起来的时候才会灼热,无论怎么用体温来暖,也是暖不起来的。 可是朱棠就是不愿意收回手,她就是贪恋季竹尘身上的温暖,甚至借着自己伤重的理由,半个身子的重心都靠在了季竹尘的身上,理直气壮地撒娇,全然不管神域大门一关,她的魔体便不再受神域影响,功力正在迅速恢复。 “师父要回蓬莱府吗?”朱棠问道。 季竹尘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回。”然后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微笑,道:“大婚当日,我弃玉瞳于不顾,已经让蓬莱名声受损,如今我要是回去,恐怕更加没办法交代。” 朱棠还没见过季竹尘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之间情不自禁有些看呆了。季竹尘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要和你在一处才安心。” “啊,师父,我,我。”朱棠语无伦次,快速思考了一下,道:“师父,不如我们回夜浮间吧。” 季竹尘有些意外,道:“你还要回魔界?” “是啊,毕竟我是魔君,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我处理完夜浮间的事情,就跟师父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朱棠笑眯眯地盘算着,全然没注意到季竹尘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甚至连到时候庭院里要种什么花都想好了。 “好,那我就跟你回夜浮间。” “前方就是碧落黄泉之海了。”季竹尘似乎是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淡淡提醒了一句。 海面平静,无风无浪,却有一股水柱从海面升起,水柱上立着一个人,长长的鱼尾波光粼粼,银白色的长发,银色的瞳孔,容貌很美,灵光流转顾盼生辉。 “折棠大人,季先生,想不到二位竟然携手归来,真是一桩美事。”鲛姬将钢叉横在身前,行了一个鲛人族的礼,从神域回到人间,必然要借路于碧落黄泉之海,没想到鲛姬竟然一直在分别的地方等候,让朱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鲛姬已经看到了朱棠头上的竹叶发簪,那是之前一直戴在季竹尘头上的,如今却换了主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鲛姬低下头,脸上依旧是那个恬淡至极的微笑,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头上的叠云髻和珊瑚钗,道:“碧落黄泉之海少有来客,两位都是我鲛姬的贵客,若是不嫌弃,不妨住一晚再走吧。” 朱棠尚在犹豫,鲛姬族长待她毕竟与旁人不同,这份好意就算是鲛姬心甘情愿,自己也没办法坦然受之,刚要推辞,季竹尘却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担心朱棠的伤尚未恢复,便应允下来,客气道:“那便多谢鲛姬族长了。” 然后拉住了朱棠的手,从容而坚定,鲛姬看在眼里,脸上涌现出一丝失落,却仍旧微笑着,钢叉指向海面,默念咒诀,一道白光从钢叉中飞出,将海水分成两半,潮涌向后退去,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阻拦着,竟然分出一条路来,鲛姬微微俯身,伸手作邀请状,道:“两位,请。” 因为来时太过匆忙,二人都没有细细观察过这碧落黄泉之海的鲛人国度,鲛人大多银发银瞳,尚未成年的鲛人有着男女莫辨的美貌,躲在礁石后面,偷偷看着这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它们也很喜欢你。”鲛姬轻声说道。 “我?”朱棠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海底很冷,鲛人的血液也是冷的,所以我们很向往光,向往热,向往一切温暖而遥不可及的东西。” 朱棠有些惭愧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阴暗,卑微,残酷而冷血,认为自己配不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所有的赞美都让她惊慌失措,她从没有想过,竟然还会有人喜欢自己,觉得自己美好而温暖。 夜里休息的时候,朱棠的房门被人敲响了,正好朱棠尚未就寝,起来开门一看,是鲛姬。 鲛姬道:“珊瑚庭中有一种会发光的贝壳,折棠君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朱棠本想拒绝,可是看见鲛姬眼中那种隐隐的期待,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鲛人族的族长,一辈子也不能离开碧落黄泉之海,分别之后只怕是此生都无缘得见了,人生的缘分,固有天长地久,却更多的都是犹如朝露,稍纵即逝,只有刹那芳华。 “折棠大人是个很温柔的人。”鲛姬的鱼尾翻腾着,在前面引路,朱棠浑身覆盖着避水诀,像是被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包裹,跟随在后面,听到前方鲛姬的声音飘过来,在水流中显得忽远忽近。 “我当初若是拦住了季先生,没有让他前去神域,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朱棠心中一紧,确实如此,若是季竹尘晚到一步,自己将破红尘泉水喝下,那么一切都会改变,没有了前缘往事,自己与季竹尘只能成为立场上的死敌。 “不过呀”鲛姬在水流中轻巧地翻了个身,鱼鳍带起一连串的细碎水泡,她语调轻松:“还好我没有阻止他,而他阻止了你。”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一处海底空地,礁石环绕间,可见大片的珊瑚,五光十色及其瑰丽,这些珊瑚少说也有百年,随随便便拿到人间去一株,都是价值连城。 月光透过海面,柔柔地洒下来,比起海面上,还是略显清冷和昏暗,巨大的珠蚌张开贝壳,罕见的巨大珍珠吸收了月之光华,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鲛姬一挥衣袖,指尖像是撒出了星子的碎砂,落在沙滩上,那些散落在沙滩与珊瑚礁中的贝壳真的发起了光来。 这样美丽的景象,简直就是海底的林风幻海。 “能够见到你,是我的幸福,但愿我的这种幸福,不会给你带来困扰。”鲛姬低着头,眉目温柔,道:“我真的很高兴,季先生比我更喜欢你。” “鲛姬族长”朱棠喃喃着,想了很多话,最后还是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鲛姬道:“奉神的命令镇守黄泉碧落海,见过很多来寻找破红尘的人,我却是第二次遇到一滴不饮的人。” “第二次?”朱棠问道。 “不错,那是在两百多年前了,是个男人,不,他是个鬼修。”反正闲来无事,鲛姬回忆了一下,对朱棠道。 鬼修亦正亦邪,入神域承受的天罚也要比普通修士更重,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什么事,执意找到破红尘。 “那个人很强,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将破红尘带出了神域的人。”鲛姬道:“若是破红尘可以轻易带走,那么势必有人以此要挟他人以身犯险,后患无穷,更是违背了神界的初衷,所以想要将原本属于神界的泉水带出神域,难于登天,可是那个男人做到了。” 朱棠顿时对这个鬼修有了几分兴趣,鲛姬继续道:“我不知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此时还在人世否,他说想求一盏破红尘,却不是为了自己饮下,而是为了他的爱人我也很不明白,若是真心相爱,又怎么会心甘情愿亲手让对方忘记自己?那人入了归墟,进去的时候是个完完整整的鬼修,出来之后法体受损极为严重,只剩下一截完好的指骨。” 指骨!朱棠不禁想起一人,手掩住口惊呼出声。 “折棠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鲛姬问道。 “无妨,你继续道来。”法体对于尸修来说,无异于元神之于修士,那人定是将自己的法体炼化成了一个容器,盛了一盏破红尘,不消说那人是谁,朱棠已经猜到了,潼渊法力深厚,朱棠原本还在纳闷到底是谁有能力将他的身体毁到只剩一截指骨,原来竟是这样! 几乎付出了全部代价,取回破红尘给离尽忘,看着曾经的爱人将自己忘得一点不剩,就连那个被抛弃在万魔之渊的回忆倒影也是浑浑噩噩,这一切都是他亲自做下,不知潼渊在万魔之渊这两百余年,可曾后悔过? 鲛姬道:“没有然后了,因缘际会,不过尔尔。” 如风中朝露,水中弯月。在那之后,鲛姬再也没见过潼渊,与朱棠这一别也将后会无期。 多情好似无情,无情偏又多情。 贝壳在沙滩中明明灭灭,闪耀夺目,鲛姬的长发如同汹涌的银色水草,红色的珊瑚像是镌刻在心口的朱砂痣,眼角滑落的泪水凝成了明珠。 鲛姬收回了想要去抚摸朱棠脸庞的手指,美丽的眼睛中尽是柔情,却依旧微笑着,动听的声音重复着那句话:“还好,还好我没有阻止他,而他阻止了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折棠大人的夫君 辞行那日,鲛姬族长一直相送到碧落黄泉海的边界,然后隐没在浪涛汹涌之中。 季竹尘与朱棠上了岸,行走在人间镇的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形形色色的普通人,见到这样出众的男女,自然难免侧目,惊为天人。 朱棠不知为何,不自觉叹了口气,季竹尘轻声道:“珊瑚庭的贝壳好看吗?” 朱棠一惊,瞬间心虚了几分,忙辩解道:“师父,你我没有,我岂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 季竹尘道:“不必解释。”然后眉眼中俱是笑意,道:“我信你。” 朱棠松了一口气,感激于他的信任,却又听季竹尘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贝壳而已,怎么会有我好看?” 朱棠面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朵尖儿,捂着脸从指缝偷瞄季竹尘,这个男人确实好看啊,他将那身喜庆的婚服换了下来,用一块上等灵石和鲛姬族长交换了一件银白色的鲛人族的服饰,鲛人擅长织绡,织成的衣服轻薄飘逸,亮闪闪像是玉屑织云,飘飘欲仙,越发衬得季竹尘容貌俊美无双。 这个人被称为“仙门之剑”,千年来最强大的剑修,凡人们称呼他一句“季仙师”,这样的一个人,自己那山穷水尽鸟不拉屎的夜浮间确实配不上他。 朱棠叹了一口气,道:“师父,让你跟着我,真是受委屈了,只怕是名声都要尽毁了。” 季竹尘却道:“名声与你,你觉得我会在乎什么?” 季竹尘说完这句话,自顾自往前走去,朱棠扬起脸,眸中点点光芒,跟了上去,不自觉地又牵住了季竹尘的衣角,像是这个动作不会被人发现一般,满心都是窃喜与甜蜜。 此刻,夜浮间大殿上早已鸡飞狗跳,夜浮间十四魔将在大殿中站成一排,挨个接受修斓的训斥,地魔当魔君时期就待在修斓身边,在外边呼风唤雨的夜浮间十四魔将,此刻就如同十四只鹌鹑,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多吭一声。 修斓怒道:“怎么了?都哑巴了?” 十四魔将纷纷摇头。 “怎么折棠大人在的时候,你们就好好做事,她不在你们就糊弄我?到底谁才是你们的旧主,如今莫非是要翻了天不成?”修斓怒不可遏,振袖一拂,殿内的烛台稀里哗啦倒了一片。 “属下岂敢!”一名魔将忙行礼请罪道:“此事是属下们疏忽,决不敢对修斓大人有不臣之心,折棠大人心思缜密,以往派属下们去做事,文书上皆有指示,面面俱到,此次此次折棠大人不在,属下们只能擅自行动,这才将事情搞砸” 修斓眯起眼睛,磨着后槽牙,道:“你的意思,是本座办事不够周全了?是不是还要指责本座办事不力,只知享乐不理政务,让折棠君回来重重责罚本座啊!” 窄案被暴怒的修斓掀翻,墨汁洒了一地,案上的一堆文书散落得到处都是,压在下面那些时间久远的文书上面还有朱棠工笔楷批注过的痕迹,上面那些新的完全就是什么样子来的就什么样子落灰,堆在那里修斓简直一根指头都不想碰。 十四魔将齐刷刷跪了下来,道:“请大人息怒,都怪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修斓随手抓起两本下属呈上来的文书,如今夜浮间领地颇为广阔,要处理的事情一日更比一日多,事无巨细都要呈报主君,修斓哪里耐得下性子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了几行便觉得眼中冒火,想起往日朱棠伏在殿中彻夜批改,遇上棘手的事情还要思索应对之策,甚至与几位魔界的长老一起重新修订了历法,自己根本做不来这些事情,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自己当初扶持朱棠坐上魔君之位,与不悔世离尽忘分庭抗礼,无非是想借着身份地位好招兵买马壮大势力,本着干一票大的就跑的原则来不惜一切方便复兴大业,谁曾想到朱棠居然真的呕心沥血,认真负责地做起了魔君,并且在魔界广有贤名。 修斓将那两本文书狠狠摔在地上,道:“她做得再用心,仙门那些人也不会念她半分好,离尽忘照样视她为死敌,只有她那个傻子,才会这样事事亲历亲为!” 朱棠打了个喷嚏,心想该不会是谁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转念又一想,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指不定多少人都在自己身后骂自己呢,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前方是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魔界城,看起来还有些荒芜,城墙尚未修建完毕,贴着招工的启示,城门口上的牌匾倒是挂得端端正正,写着“夜浮城”三字,铁画银钩气势雄伟,仿佛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是什么惊天堡垒一般。 “师父,这就是夜浮间了,魔界苦寒,若是想将这寸草不生之地改造成绿洲,恐怕还要十年时间”朱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道:“如今也只能委屈师父,夜浮间山脚下的主城有客栈,师父可以先住几日,我回头便请工匠为师父择一处好地方建个别院。”朱棠心中想着,怎么着院子的样式也不能比疏风苑更差,最好一比一原样请人建一座,只是夜浮间这地方,海棠花和竹子能不能存活却是个问题。 “不必,我自然要跟你一起。”季竹尘道。 朱棠眨了眨眼,笑道:“好,回头我让属下请工匠建一间寝殿给我!” 季竹尘奇道:“你以前没有寝殿吗?” 朱棠不好意思道:“当这个魔君并非我本意,我从前也是有些抗拒的,后来我每天都在主殿中处理公务,累了就在王座上睡一会或者打个地铺,寝殿一事也就搁置了。” 季竹尘忽然有些心疼,摸了摸朱棠的头发,谁能想到,堂堂夜浮间主君,竟然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打地铺,说出去想必也不会有人信。 “没关系啦,如今有师父在,这夜浮间就是我们的家了。”朱棠背着手,弯腰笑眯眯地道。 街道上有个矮矮胖胖的魔族的老婆婆,不知从哪个街角巷子里跑出来,身后长长的尾巴化形还没化利索,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踩到。饶是这样,这老婆婆也是行动如风,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高呼道:“种出来了,种出来了!” 街坊四邻纷纷围过来,道:“什么呀?什么种出来了?” 那老婆婆道:“是地瓜啊!是折棠大人分给我家的地瓜啊!” 听到“折棠大人”四个字,季竹尘比朱棠还敏感,已经先一步走了过去,那老婆婆捧着一个两头尖尖的红皮地瓜,就如同捧着什么圣物,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其实那地瓜的成色并不好,看起来瘦瘦,但好歹是成熟了,魔界不比人间,这种人间的常见作物虽然在人界到处都是且生长迅速,到了魔界,能生根发芽都是个奇迹,更别提开花结果了。 水镜芜华连夜浮间这种贫瘠之地都能改造,实在是振奋人心。 一个魔族壮年男子惊奇道:“真的吗真的吗?我家婆娘手脚粗笨,拿到的瓜苗都被她养死了,原来这帝瓜是这个样子,帝瓜帝瓜,在人界是不是皇帝才能吃这玩意儿?” “傻了吧!这东西是长在地里,所以叫地瓜!”旁人取笑道。 说话间,那老婆婆已经将篮子里的地瓜分给了众位邻居,热情道:“我那还有,大家先尝尝!” 众妖魔捧着手里的地瓜啧啧称奇,惊叹这颜色怎么能如此出类拔萃,形状怎么能如此鬼斧神工,称赞了一会,先前那个中年男子便张口咬了下去,朱棠甚至来不及阻止,便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 “好吃啊!清脆爽口,口感清甜!这么好吃的东西,以前一定是折棠大人才能吃到的东西!” “折棠大人一定是顿顿都能吃地瓜,想吃多少吃多少,真是太幸福了!” “折棠大人有好吃的还不忘了咱们,真是心善啊!我愿为折棠大人肝脑涂地!” 朱棠听这些赞美之词听得浑身鸡皮疙瘩,实在忍受不了这些魔界的百姓生吃地瓜了,虽然这东西并非不能生吃,但是生食明显不是最好的选择。 “咳咳,各位听我一言!”朱棠朗声道,然而并没有多少人肯理她,都沉浸在地瓜的美味之中,朱棠无奈,与季竹尘对视一眼,然后走到那老婆婆身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地瓜,掌心燃起了一团明火,准备将那地瓜烤熟。 醉人的香气飘散出来,众妖魔都惊呆了,抬着鼻子寻找着香气的源头,朱棠将那地瓜掰开,香气更加浓郁,那老婆婆惊呆了,道:“姑娘,你这是用了什么法术啊?这还是地瓜吗?” 朱棠被众妖魔围在中间,索性让人抬了一口锅来,当场演示这地瓜究竟怎么做才好吃,条件有限不能十八般武艺全上阵,朱棠会得也不多,好在会蒸会烤,总算是将烤地瓜这项技能传授了下去,忙得不亦乐乎,季竹尘负着手站在一边,唇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大人!大人您回来了!”街头奔赴而来一队魔将,似乎是刚接到探子通报就赶来了,齐刷刷跪了一地,领头的正是十四魔将中的十一,看到了朱棠无异于看到了救命曙光,忙行礼道:“折棠大人,属下迟迎,还请恕罪!” 朱棠见是夜浮间的人,便知道自己回来肯定瞒不过城中的探子,解下了围裙,松了一口气,又叮嘱了众人几句,那些人呆若木鸡,道:“折棠大人您就是折棠大人啊!” 朱棠拉起季竹尘的手,对那魔将道:“十一将军不必多礼,走吧,我们回夜浮间。” 魔界百姓后知后觉,捧着爱不释手的地瓜对着朱棠的背影开始行礼,念叨着:“想不到折棠大人竟然是个如此貌美的女子,天哪我见到折棠大人了!” 那魔将十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大人您可总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修斓大人只怕要将夜浮间拆了!” 朱棠叹气道:“他若是能安安分分,我才觉得奇怪呢。” 魔将十一是认得季竹尘的,此刻看到自家主君和仙门赫赫有名的季宗主在一处,还手牵着手,瞄了几眼,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只觉得满头大汗,如瀑布一般。 身后还有声音传过来,虽然已经尽力压低,却还是瞒不过季竹尘的耳朵。 “原来折棠君是女娃儿,老身一直以为会是不悔世之主那样魁梧的大魔呢!” “那个男的是谁?” “我猜八成是折棠大人的夫君呢,竟有男子如此俊美,我看他比折棠君还要美貌呢!” “瞎说,怎么会有人比折棠君还美貌,你这么瞎不配吃地瓜,拿来给我!” “咱们要怎么称呼折棠大人的夫君啊?” 这个问题一出,原本还在激烈讨论的街坊邻居一下子安静了,沉默了一会然后投入了更深一轮的热烈讨论中。 季竹尘觉得好笑,将朱棠的手又握紧了些。 “嗯?师父?”朱棠疑惑地抬起头。 “无事。”季竹尘垂下眼帘,轻声回答,然后拉起朱棠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了一吻。开虐之前需要多吃几章糖来缓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修斓忽然觉得很颓废,他将那些堆成山的文书都踩在了脚下,踢得东一本西一本,然后躺了上去,随手拿了一本书册盖在眼睛上,他想,即使是睡大觉,却以政务为枕席,这样大概也算是一种勤勉了吧。 主殿的大门缓缓拉开,十四魔将的声音飘忽着传了过来:“恭迎主君大人回城。”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修斓将覆盖在脸上的册子拿了下来,往门口望了一眼,露出来一个微笑。 朱棠瞳孔瞬间收缩,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快走了几步,看着一地狼藉,随手捡起了几封信函,匆匆扫了几眼,待办的事务居然写满了几页纸,气得将手中的信纸抖了抖,问修斓道:“我走了几天,你就当了几天的甩手掌柜?” 朱棠将那信函狠狠摔在修斓脸上:“你是不是当我死了?” 修斓一脸谄媚,连忙收拾东西,笔墨纸砚整整齐齐地码好,道:“你回来了,你回来就好。”眼角余光绕到了朱棠身后,看见那个白色衣衫泰然自若走进夜浮间大殿的男子,神情瞬间转变,恶心得就像是活活吞进一只苍蝇,道:“他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里?” 朱棠面不改色,道:“他是我夫君,为何不能在这?” 修斓几乎是怒吼出来:“你怎么能相信他?季竹尘是什么好东西?仙门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就不担心他骗你吗!” 朱棠倔强地扬起脸,对修斓道:“他就算骗我,那我也认了。”然后对十四魔将下令道:“传令下去,准备夜浮间主君大婚。” 修斓怒道:“我看谁敢!” 朱棠毫不畏惧,针锋相对:“我看谁不敢!” 一时间殿内气氛紧张到极点,愤怒的气场震得整间大殿都发出了轻微的蜂鸣声,这两个大魔要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么只怕整个夜浮间都会被夷为平地。对视良久,修斓先在气势上败下阵来,怒极拂袖而去,走出大殿时与季竹尘擦肩而过,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此刻的仙门百家这几天茶余饭后无不是在讨论同一件事,提起蓬莱府剑宗宗主季竹尘被妖女迷惑,大婚当日抛下新娘不顾追随妖女而去这事,便拊掌痛惜,又惋惜他鬼迷心窍的,有骂他心术不正的,一时间又有许多道消息传了出来,说季竹尘此人向来为人不端,是个伪君子,并且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还有传言称折棠君曾经是季宗主的弟子,两人在凡间曾经有过一段孽缘,传得沸反盈天。 夜浮间主君即将与季竹尘大婚的消息一传出来,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蓬莱府不堪其扰,宣布革除季竹尘剑宗宗主的身份,从此蓬莱府与季竹尘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还有人叹息人情冷暖,瞬间又被讨伐的声音压了下去。 仙门之剑,从此污名缠身。 疏风苑的主人没有再回来,剑宗大殿一直没有选出来新的宗主,每日里冷冷清清,门生之间也不敢多言,整个蓬莱府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压抑气氛包裹住,显得越发死气沉沉。 蒋笛走在蜃语楼的走廊中,来来往往一举一动避让着行人,似乎是生怕被人发现。今日兰掌事并不在蜃语楼中,掌门刚刚叫兰掌事去临雾台议事,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行动,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私闯禁地一样的兰掌事卧房,心虚是难免的,蒋笛定了定心神,下意识摸了摸袖子中的天魔骨简,推开了兰掌事卧房的门。 谁也说不清楚这蓬莱府的十四层塔中有多少秘密,但是至少还有机会将这里的秘密一点一点摸索然后公诸于众。 门“吱呀”一声开了。 夜浮间的大殿很少有明亮的时候,烛火总是燃着燃着就昏暗下去,像是给不够灯油便消极怠工一样,少不得要有人来一盏一盏挑亮。 自从朱棠决意与季竹尘成婚,修斓便彻底撂挑子不干了,也不知道他那么大一个人哪里来的性子,整日摆不出来好脸色。 前些日子积压下来的政务,朱棠只能连夜批阅,奋笔疾书,连脸上沾了些墨汁都不自知。好在“没有修斓过来帮忙”比“修斓过来帮倒忙”情况要好上那么一点点,朱棠也不算太辛苦。 季竹尘施了个法术,让灯火变得明亮了些,然而光明是无法驱散所有黑暗的,躲在帷幕后面的骷髅怯怯地行了礼,然后往后退了几步,躲到更深的黑暗中了。 季竹尘看得出,这个骷髅很害怕自己,他便笑了笑,问道:“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细手干枯的骨头棒局促地抓着重重叠叠的帷幕,头压得低低的,巨大的兜帽让他看起来头重脚轻很是滑稽,细若蚊蝇的声音飘出来,道:“枫,枫珏。” 季竹尘瞳孔一锁,枫琅,枫琊,枫珏,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骷髅,竟然与天魔有关系,朱棠竟然将这样一个人养在身边。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棠在殿中吗?” 枫珏道:“大人刚刚歇下。” 季竹尘走入大殿,看见朱棠伏在王座上,睡得正香,手中的折子批了一半,毛笔已经滚落在了地上,将猩红的绒毯打上一大片污渍。季竹尘解下了身上的斗篷,轻轻给朱棠披上。 这样一点微的动作竟然将朱棠惊醒了,朱棠下意识捉住了给她披斗篷的手,看清了来人,睡眼朦胧地唤了声:“师父,你来啦” 季竹尘轻声道:“唤我夫君。” 朱棠的脸一下子红了,道:“才,才不要!” 枫珏费力地举着一个竹篮,走了进来,将竹篮呈上,道:“大人,城中百姓种出来了一些新的果实,请大人品尝。”然后将竹篮放下,行了个礼然后退出去了。 朱棠接过竹篮,掀开上面盖着的魔藤叶子,看到几个并不十分饱满的地瓜和萝卜,虽然成色不佳形状怪异,却已经是在一堆歪瓜劣枣中挑出来,目前在魔界能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 “其实他们也很热情啊,虽然他们是妖魔,可是出身和血统并不是自己能选择的。”朱棠很清楚这些能够“上供”给主君的食物必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品相好的味道自然好,种出它们的人只怕都不敢尝上一口。 “人界有人界的子民,魔界也有魔界的子民,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悲欢离合,我不知道将这里建成另一个人界到底是对是错,但是至少他们有了这些食物,就不会互相捕食,茹毛饮血了。”朱棠怕季竹尘对“妖魔”心有芥蒂,便多说了几句,有些心虚地看着季竹尘。 季竹尘宠溺地揉了揉朱棠的头发,从竹篮里拿出了一张字条,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魔界的文字,朱棠眼疾手快,抽过那张字条藏到了身后。 季竹尘博览群书,几个魔族文字自然难不倒他,但是纸条上的内容确实震惊到他了。 “不用藏了,我都看到了。” 朱棠无奈,将那张字条拿出来,念道:“敬献给折棠大人与皇后大人。真是,谁让他们这样瞎叫的啊?皇后是什么鬼?我难道是土皇帝吗?” 朱棠气得要出去理论一下,季竹尘扶额,道:“算了,都是事,不必如此计较。” 这时,一只纸鹤飘飘摇摇,飞进了夜浮间大殿,朱棠感知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伸手一勾,那纸鹤便飞了过来,稳稳落在朱棠的指尖。 这纸鹤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夜浮间了,自从上次不欢而散,朱棠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蒋笛的来信。原本二人已经闹翻,如今又传信过来,朱棠心中疑惑,担心故人有恙,便皱着眉头注入灵力,倒也没有避开季竹尘,那纸鹤舒展开来,化作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信笺,奇怪的是,那信笺上除了“无敌少侠”四个字的落款,剩下什么字都没有,就如同白纸一张。 朱棠在打开纸鹤之前想象过无数种可能出现在信纸上的内容,却万万没想到这信纸竟然是空的,就连那表明身份用的“无敌少侠”四字也极其潦草,像是短时间仓促写下,若不是朱棠对蒋笛的字迹无比熟悉,能够确定这传信纸鹤确实出自蒋笛之手,还真要怀疑这信的来源。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让蒋笛来不及将要写下的话写完整?还是这只纸鹤送出之后被别的什么人截下,消除了信纸上原有的内容? “师父,这”朱棠第一个想法就是蓬莱出事了蒋笛也出事了,回头看了一眼季竹尘,只是季竹尘自从悔婚,便没有回过蓬莱府,和蓬莱的人也没有什么往来,剑宗的苏洺绛鸿生虽然来魔界求见过他几次,但是都是劝他回蓬莱,别的一概不提,自然是消息不灵通。 “阿三!”朱棠向门口唤了一声,十四魔将中的第三魔将忽然出现在朱棠面前,跪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三将军,速去帮我调查一下蓬莱府的蒋笛蒋姑娘。”朱棠命令道。 第三魔将道:“属下领命!”然后消失不见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拈花为信引路故知 十四魔将不愧是地魔的得力手下,三将军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回来了,对朱棠道:“启禀主君大人,属下打探到蒋姑娘的消息了。” 朱棠立刻道:“快说。” “湖州蒋家家主决意退位,接了蒋姑娘回湖州,只是不知为何,蒋姑娘生了一场病,所以迟迟未能继承家主之位。”第三魔将言简意赅,将打探到的消息总结了一下。 朱棠皱起眉头,修仙之人身体康健,很少生病,蒋笛这场病肯定有蹊跷,难道这只有署名的信笺是蒋笛在求援? 季竹尘道:“你可是想去看看?” 仙门中人可能不会有多痛恨对手,但一定会极其痛恨叛徒,如今季竹尘公然为了一个女子叛逃,所谓正义之士对他深恶痛绝,悬赏令已经发出,听闻黑市以百万灵石悬赏季竹尘项上人头,风口浪尖上,季竹尘应该避避风头,还是不要出现在仙门眼中才好,以免多生事端。 朱棠想着这一趟自己也只是去瞧瞧蒋笛的病情,甚至不能让蒋笛知道自己来过,自己又不是孩子,没道理非要让季竹尘照顾自己,便道:“师父且在夜浮间歇息,我去湖州看看,明天一早就回来。” 季竹尘点点头道:“心为上。”眼神中有些期许,道:“我” “师父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帮我处理政务呀?”朱棠怕季竹尘要跟她一起,连忙打断季竹尘的话,笑眯眯地道。 季竹尘道:“好。” 朱棠活动了一下酸累的肩膀,看着那堆积成山的折子,松了一口气,然后随手划开了一道裂缝,跨了进去。 从前听蒋笛说过很多次湖州蒋家,如今却是第一次登门。在天魔之战之前,蒋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天魔之战蒋家伤了元气,以至于门派衰微,三千年来苟延残喘,虽然其中也有过短暂的辉煌,却终究如昙花一现再次败落。 人间有句话,叫做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湖州蒋家这个古老的门派能够延续至今,竟然逃脱了这个五世而斩的诅咒,没有彻底湮灭,也算是个奇迹。 朱棠捏了个法诀,隐没了气息,如同一阵夜里的风,来到蒋家大宅前,毕竟是驻守在此的仙门世家,蒋家大宅也不算落魄,好歹高墙大院,比一般的地主老财还要阔绰些,院落四周悬着辟邪的青铜风铃,只要有邪祟靠近便会发出示警。 当然这种级别的物件儿对于朱棠来说就是摆设,朱棠很轻易地进入了蒋家大宅,然后发现蒋家不愧曾经是个大家族,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外边看很普通不过三进三出的宅院,进来才能发现别有洞天,这宅院中竟然施了空间术法,让整个宅子大了四倍有余,甚至还有密林假山池塘与供门下弟子操练用的演武场。 宅子这么大,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蒋笛在哪,朱棠敛了气息,沿着池塘走了几步,面前应该是厨房,忽然听到有家仆的声音传过来,朱棠连忙躲了进去,脚尖一点腾空而起,整个人如同一只蝙蝠,悄无声息贴在了房梁上。 “家主病了,少主也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一个扫地的,操那么大的心干什么?谁当家主你不都是要扫地?” “若是少主死了,家主之位岂不是只能传给家主的侄子儒少爷了?” “儒少爷也算是年轻有为,笛姐毕竟是个女娃儿,当家还是要靠个男人!” “听说姐在师门犯了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听着这几个家仆议论纷纷然后逐渐走远,朱棠皱起了眉头,怎么仙门也有这样的陈腐论调?先前听蒋笛说过,她是这一代家主的独女,天赋也是平辈中最高的,所以早早定下她作为下一代继承人,但是族中反对她继位的人一直不在少数。 蒋家家主病重,少主也病重,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朱棠从厨房出来,还好她从前和蒋笛互留了通信的信物,循着气息找人也不算难,朱棠腾越而起,踏水而过,从池塘中摘了一片莲花花瓣,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那花瓣便轻盈地飞了起来,朱棠紧随其后。 有些事情,在信件上是说不清楚的,蒋笛如此仓促地寄出一封只有署名没有内容的信,会不会就是因为此事,特地邀朱棠相见呢? 那片花瓣飘啊飘,飘到一间屋子的后窗处前便不动了,然后顺着没有关严实的窗子钻了进去,朱棠屏住呼吸停下脚步,听到屋内有声音传来。 “咦,少主,这儿离莲池那么远,怎么还有花瓣落下来啊?” 蒋笛的声音响起,却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很多:“没什么,也许是风大吧,芙蓉,你先下去吧,我要睡一会。” 那个叫芙蓉的丫鬟道:“是,少主,先把药喝了吧,您喝了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蒋笛道:“知道了,我一会就喝,你先出去吧,我很乏了。” 前门传来关门的声音,然后屋中有悉悉挲挲的响动,似是有人走动,后窗开了,借着夜色遮掩,一碗浓褐色的药汤泼了出来,落到了窗下的花圃中,花苗瞬间枯死了一半。 这碗药居然是有毒的! 药汁泼洒出来之后,那扇窗子居然没有立刻关上,蒋笛站在窗边,过了半晌,声音平静:“阁下可是折棠君?” 既然已经被发现,朱棠也就不再隐匿身形,一团红色的烟雾在房间中弥漫,如同霞光云影,朱棠从烟雾中走出,道:“无敌” 蒋笛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朱棠想到两人已经断绝关系,至少表面上两人已经断绝关系,自己若是还那么亲密,只怕会给蒋笛带来麻烦,便改口道:“蒋姑娘,好久不见。” 蒋笛的闺房看起来很简单,靠着墙壁挂了一排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银光闪闪寒气逼人,还真不像是个女孩子的房间,只有临着窗摆了一张红木的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几本没看完的书,为这个杀气过重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柔和的书卷气。那片莲花花瓣静静地停在桌子上,一室生香,掩盖了屋中原本的那股汤药浓重的苦味。 蒋笛虽然看起来神情极为冷淡,却还是能在细微处感觉到,她并非全然不在意朱棠,她迅速地关了门窗,皱着眉对朱棠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心吗?” 朱棠纳闷,你什么时候让我心了?她从袖中拿出那只只有署名的纸鹤,道:“我以为你有危险,又听闻你生病,以为你向我求助,这才” “谁要向你求助,你快走快走!”蒋笛神色焦急,伸手就去推朱棠,道:“总之你记住了,一定要防备,唔,唔唔,哎呀,好气!你只需要记得,要心!” 蒋笛急得直跺脚,原本伶牙俐齿的她却不知为何,一句话都说不明白,像是话说多了烫嘴一般,反复支支吾吾,看她的神情并非不想说,而是说不出。 “蒋姑娘,莫非有人对你下了咒?”朱棠觉得很是蹊跷,她听说过有一种咒术可以控制人的心神,让中咒之人保守秘密,不仅无法说出那件事的一星半点,甚至写都写不出来,守口如瓶,所以叫做瓶中咒。 再看蒋笛已经在桌前,似乎想把要告诉朱棠的事情写出来,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原本本叙述出来,一涉及到那件事,手就如同不受控制一般,在纸上乱涂乱画,如同鬼画符一般。 施术之人的法力一定是胜过蒋笛太多,所以蒋笛根本没办法破开瓶中咒,蒋笛将那涂得一团糟的纸撕得粉碎,狠狠将笔摔在地上,转身对朱棠道:“我这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蒋儒那个狗东西想杀我还早着呢,她要来了,你快走!” 朱棠摸不着头脑,追问道:“谁来了?” 蒋笛几乎是气急败坏,道:“你不该来这里的,我给你发信函就是让你多加心啊!” 那信函上除了署名一个字都没有,谁知道你要干什么啊!朱棠一头雾水,但是见蒋笛生龙活虎,身体好得很,明显是在装病,悬着的心也放下了,道:“你我如今立场不同,往日情分仍在,你若是有难,尽可向我夜浮间求助。” 蒋笛似乎是没忍住噗嗤一笑,道:“知道啦知道啦,你好啰嗦啊!快点走,被发现了就麻烦了!” 朱棠出了蒋笛的房门,心中还在思考着到底是谁给蒋笛下了瓶中咒,还有那几乎要把蒋笛憋到发狂却始终无法告知自己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还有蒋笛口中的“她来了”,指的又是谁? 走了几步,忽然耳畔有风声传来,朱棠下意识躲避,顺手折了一枝柳叶,手腕一转,柳叶脱手而出,与袭向自己那道灵流撞击,回身时正好看到,柳叶与灵流在半空中相遇,柳叶被击得粉碎,那道灵流也崩出绚烂的火花。 糟了,中计了! 那灵光根本不是为了袭击自己,而是一个信号弹!朱棠望着空中那被自己一叶子打散的绚烂灵光,知道很快蒋家的人就会过来,自己必须尽快脱身。 那灵光纷纷坠下,如同绚烂的烟火,一个身穿灰衣的女道士站在假山之上,手持拂尘,形容也是一丝不苟,神情清清冷冷,剑眉入鬓,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硬生生多了几分杀伐之气,月光映照之下,越发显得身材高挑气势不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月下之人不请自来 朱棠震惊道:“兰掌事?” 在除了蜃语楼的任何一个地方见到仲兰茵,都是令人震惊的。 仲兰茵截住朱棠去路,从容不迫地从袖中取出一物,道:“折棠君,此物可是你的?” 朱棠定睛一看,仲兰茵手中的那个东西分明是天魔骨简,离开蓬莱之前,朱棠将此物留给了蒋笛,此时出现在仲兰茵手中,此物毕竟特殊,蒋笛不可能主动交出,那么说明蒋笛定然是以骨简为钥匙打开了蜃语楼的结界禁制,并且被仲兰茵人赃并获。 那么蒋笛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不能让她说出来,又不能杀人灭口,所以便用法术,让她无法道明,朱棠想清楚前因后果,对仲兰茵道:“蒋笛身上的瓶中咒是你下的?” 仲兰茵倒是毫不遮掩,将这指认应下了,道:“不错。”然后并未将骨简还给朱棠,而是收回了袖中,道:“看来折棠君承认是自己教唆徒私闯禁地了。” 先前关于家仆议论蒋笛在师门犯错的对话又浮现在朱棠的脑海里,看来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所谓让少主回来继位,不过是仲兰茵将蒋笛赶出蓬莱,又顾全蒋家面子的托词而已。 “蒋笛是我的弟子,我会最大程度保护她,折棠君尽可以放心。”仲兰茵莞尔道:“只是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只能委屈她了。” “你?”朱棠的手已经握住了祈景剑的剑柄,指腹摩擦着冰凉的剑柄,无端生出几分寒凉的杀意。虽然此剑在神域的时候断了,但是对于折棠君来说,断剑也未尝不是杀人的利器。仲兰茵此时一下子变得极其可疑,重重疑点让她的“好人牌”开始动摇。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一个从头到尾干干净净的人,才最是可怕。”仲兰茵道:“如今蜃语楼是我蓬莱的安身立命之本,怎么能让旁人得知,蜃语楼之主修炼禁术?罢了,以折棠君的本事,迟早会查到此事,我纵然隐瞒,也是徒劳无功。”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所以蜃语楼的代表色一直是灰色。 居然不是真的因为灰色耐脏吗? 不远处亮起了火光,看来蒋家的人已经找到了这边,仲兰茵一拂衣袖,摸了摸袖中的天魔骨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想必折棠君早就见过了天魔魔影,不知他困居蜃语楼多年,可有怨恨?”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朱棠道:“枫琅只说蓝芷掌门是个不可多得的奇人,让我向她问好。”当时不觉得这句话怎么样,如今一想,蓝芷是几千年前的人物,朱棠怎么可能见到? 仲兰茵却笑了,道:“好,我关他这么多年,他竟不恨我,倒是我人之心,竟不如一个妖魔坦荡。” 朱棠心中一惊,迟疑道:“兰掌事,你” 仲兰茵拂尘一甩,道:“折棠君,我们不妨重新认识一下,你可以叫我仲兰茵,也可以叫我蓝芷。” 朱棠此时心中的震惊不亚于见到枫琅,然而蒋家的众人已经搜查了过来,仲兰茵微微一笑,身形瞬间消失无踪,朱棠不想多生事端和蒋家的人起冲突,只能迅速划开空间裂缝,回了魔界。 刚刚回到夜浮间,便见到了一脸怒容的修斓,那表情仿佛谁欠了他钱一样,一见到朱棠,便直直冲过来,咬牙切齿道:“你干什么去了?” 朱棠刚要回答,然而修斓根本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又伸手指向夜浮间主殿,道:“你居然让季竹尘那个混帐给你批折子?” 朱棠的脸色一下子冷了,道:“请注意你的言辞。” 修斓的声音更大了,道:“好啊,一个美男计就让你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就不怕季竹尘的目的是来窃取机密,然后将咱们一举歼灭吗?” 朱棠抱着肩膀,反问道:“那么请问,咱们夜浮间这种穷乡僻壤,有什么机密值得堂堂蓬莱剑宗宗主出卖色相来换取?” 修斓痛心疾首道:“棠儿,我看你是被季竹尘迷了心窍了!” 一旁几位魔将见两人争执得不可开交,忙道:“主君大人,昨夜您走了以后来了刺客,如今关押在地牢中,请您发落。” 朱棠一听来了刺客,不用问都知道是来杀季竹尘的,立刻道:“我师父没事吧?” 修斓阴阳怪气道:“他可好得很啊!” 殿中那堆积成山的文书都已经批阅完发了回去,季竹尘端坐案前,正在临帖,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每日净手焚香,习得一手好字,大殿中萦绕着季竹尘偏爱的檀香味,虽然仍旧是烟熏火燎的味道,却格外让人心安,这冷清沉闷得如同坟墓的夜浮间大殿,终于有了些鲜活的烟火气。 那烟火气中的季竹尘依旧是不染尘埃的仙人样子,神情清冷,在见到朱棠的时候终于笑了,道:“棠,过来。” 朱棠挽起袖子,开始为季竹尘研墨,偏过头看雪白的宣纸上落着的字筋骨不俗,风骨绝佳,写的是是一句“不羡繁花锦,但惜海棠时。” 朱棠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道:“这,师父怎么还记得啊?”这句诗格律不工并不完美,且后两句狗尾续貂,已经忘了个干净,只有这两句还算可取,是朱棠十一岁那年初学格律所作,没想到季竹尘竟然一直都记得。 “没什么,总会想起你罢了。”季竹尘说得云淡风轻,朱棠心中却仿佛荡起涟漪,心潮澎湃难以平静,那些过往的时光一下子鲜活起来,如同垂丝海棠纤细的花茎,在风中飘摇,落在水中,倒影摇曳。 “师父教我写字吧!”朱棠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只活泼的鹿,蹭着季竹尘的袖子:“师父,求你啦!” 季竹尘有些无奈,道:“为何?” 朱棠撒娇道:“我不管,我今年五岁。” 季竹尘道:“你五岁的时候,还没有遇见我啊。” 朱棠理直气壮:“我和师父相见恨晚。” 季竹尘并不善于应付撒娇的女孩子,朱棠时候简直乖到了极致,虽然时有少女娇憨,却一直进退有度,懂事得让人心疼,还从来没有这样近乎无理取闹地央求过什么,两个已经坦诚相待过的人亲密无间原本也没有什么过错。 季竹尘看着那双干净透彻亮晶晶的眼睛,败下阵来,道:“好好,师父教你。” 朱棠托着腮,看着季竹尘一支墨笔在手,笔走龙蛇,张弛有度,字字惊艳,忽然道:“我真后悔啊师父。” “后悔什么?” 季竹尘低眸写字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低头那一瞬,如同月色透过霜花,投下浅淡的影子,竹柏之影,如藻荇交横。 “我后悔时候没有装得愚笨些,好让师父多教我几遍,多看看师父写字的样子。”朱棠笑眯眯地道。 “行啦!”修斓一脚将大门踢开,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极不讨喜地嚷嚷道:“你们都要成亲了,还不是想看多久看多久?再腻歪下去,地牢里的刺客都要饿死了!” 季竹尘轻咳一声,道:“棠,关于那个刺客,还是放了吧。” 朱棠道:“师父认识那个刺客?” “不就是微言阁阁主的女儿吗?你季竹尘堂堂剑宗宗主,仙门之剑,还怕它一个微言阁不成?你说放了就放了,魔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们夜浮间是什么地方?”修斓十分不满,季竹尘说一句他便要呛一句。 季竹尘涵养极好,不恼不怒,道:“她也并未伤到我。” 修斓哼道:“也是,谁能伤到您老人家啊,那姑娘冒冒失失就来了,还以为自己能一举成名,从此当个大英雄,啧啧,也不看看季宗主是谁啊!” 朱棠受不了修斓的古怪语气,呵斥道:“修斓,你闭嘴!” 微言阁这个门派朱棠是听说过的,算是个中规中矩的普通门派,名字取自“人微言轻,微言大义”,总之是个不太擅长打架的门派。 早些年听说阁主得了个女儿,取名叶迟,年纪轻轻,在仙门中一直名不见经传,很是低调,可是这次这姑娘也太大胆了些,竟然敢来刺杀季竹尘,虽然黑市悬赏百万灵石,但是以微言阁的家底,应该还不用当赏金猎人来谋生。 朱棠转而望向十四魔将,道:“你们怎么回事?有人进了夜浮间竟然都没发现吗?” 十四魔将面面相觑,眼神虚虚实实躲躲闪闪望向修斓,修斓抱着肩膀哼了一声,嗤之以鼻。 朱棠道:“罢了,一个姑娘家,有胆子孤身进入魔界也算是有胆识,我先去会会她再决定放不放人。” 朱棠不喜欢搞严刑逼供那一套,所以这地牢一直没什么用武之地,除了光线阴暗一点还有冷一点之外,简直看不出是个牢房。 叶迟这姑娘颇为年轻,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端端正正坐在稻草堆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一脸“我很冷但是我不说”的倔强。 朱棠站在牢笼外,从斗篷中伸出手,手中托着一枚香囊,道:“此物可是你的?” 叶迟扬起脸,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供出你的同伴,我就放了你。”朱棠冷冷道。叶迟前来刺杀季竹尘明显是有周密计划和同伴接应的,一击不中立刻就跑,季竹尘原本看在仙门情面,有意放她走,只是这姑娘应该是第一次做刺客,经验不足,身上的钗环配饰太多,像是把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一样,逃走的时候不慎掉下一个香囊,直接就被修斓循着气息给抓了。朱棠看着叶迟身上的浅粉配浅碧衣裙,颜色鲜艳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暗杀不穿夜行衣的刺客,怪不得这么好抓。 “我叶迟岂是那种出卖同伴的苟且之辈!”叶迟不屑道。 “你的同伴已经扔下你跑了,并且并没有来营救你,你确定还要护着他们?”朱棠掂了掂那枚香囊,扔到了叶迟脚下。 叶迟大声道:“笑话,我才不需要别人来救!区区夜浮间,怎么会困得住我?” “哦,那你倒是走啊。”朱棠挑了挑眉,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逃出去。” 叶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窘迫地一跺脚,尖声道:“我,我那是懒得逃!” 朱棠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道:“那你很厉害哦。” 出了地牢门,朱棠回头看了一眼,还能听见叶迟尖叫的声音传出来。 “折棠君你别以为你自己有多了不起,还有季竹尘那个伪君子,他背信弃义,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 朱棠嫌她有些吵闹,对修斓道:“把人放了吧。” 修斓一拍手道:“干嘛放了呀,我觉得她骂人挺好听的呀,瞧瞧,不愧是微言阁出来的,骂得好,骂得对!” 话音刚落,便听见叶迟喘了一口气,继续中气十足地叫骂道:“地魔也不要脸!缩头乌龟!” 修斓翻了个白眼,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守卫道:“没听见主君大人的吩咐吗?把人放了,赶紧扔出夜浮间,怎么着还想让她留下来蹭饭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豺狼欺误入淬牙 婚期将近,仿照着疏风苑的样式,朱棠派人在夜浮间建了一座院子,取名“疏月居”,亲自督工,不容一丝一毫差错。原本朱棠想在院子里种些竹子和海棠,只是这魔界的水土实在太贫瘠,几株瘦弱的竹子上落了碎雪,在风中颤抖着,越发显得可怜。 “师父,等我们拜过堂,我们就去人间吧,我不做这个魔君了,离尽忘愿意当魔君,那就让他当,我将水镜芜华也交给他,你觉得怎么样?” 朱棠坐在窗下,季竹尘正在看书,朱棠便蹭过去,轻手轻脚地拈起季竹尘的头发在手指间绕来绕去。 季竹尘偏过头,看着自己那缕已经被编成了辫子的头发哭笑不得,道:“莫要胡闹,这样让我一会怎么出去见人?” 朱棠笑道:“师父莫慌,这夜浮间哪里有人?又谈何无法见人?” 修斓的声音飘了过来,还没见到人,声音传得倒是快:“说谁不是人呢?” 修斓进来之后,先是对这院的审美品头论足了一番,最后大大咧咧往朱棠面前一坐,道:“恐怕这魔君之位你还要再当一段时间,仙门与魔界要开战了。” “我安分守己得很,凭什么开战?”朱棠眉头紧锁,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一个比她更老实本分的大魔了好吗? 修斓意味深长地看了季竹尘一眼,心道你都把蓬莱府最强战力都收入囊中了,能不招人忌惮吗? 朱棠的神色逐渐冷冽下来,魔界与仙门相安无事,是建立在两方皆不率先发难的前提下,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导火索,哪怕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事,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仙门准备向谁下战书?夜浮间还是不悔世?”朱棠问道。 “事急从权,柿子自然要挑软的捏。如今不悔世占了秋水门,离尽忘建了防锁线,易守难攻,如今那些修士害怕你与离尽忘联手,自然要先发制人,逐个击破,只怕是战书很快就要下到夜浮间了。”修斓道。 “软柿子?”朱棠嗤笑道:“他们是怕我这个软柿子彻底得到天魔的力量吧。” 说到“天魔”二字,季竹尘眼神一黯,不动声色地将朱棠的手握紧了些,煌珠已碎,唯一判定魔血的途径得而复失,距离仲兰茵所言天魔百年内必将重临人世的预言只剩下十一年的时间,人心逐渐变得浮躁不安,归根结底,无非是既不想天魔重现,也不想预言落空。 承受一场百年的欺骗,这种巨大的落差到底是矛盾的。 “够胆子尽管来,我还没怕过谁。”朱棠低声道。 季竹尘望着朱棠,眼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朱棠察觉到他的异常,道:“师父怎么了?” 季竹尘摇了摇头,道:“无事,棠,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保护你。” 修斓露出一个极其嫌弃的表情,鸡皮疙瘩都要落满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道:“对了,棠儿,我有一些不详的预感。” 他不知道从哪里扯出来一条法杖,扔在地上,道:“你看这东西是否眼熟?” 季竹尘道:“是微言阁的武器。” 微言阁,那就是叶迟的武器了? 修斓叹道:“果然是个麻烦,阿八从七十二城办事回来的时候,在淬牙山附近捡到这根杖子,附近还有些打斗痕迹,估计是那叶姑娘出了夜浮间没有回人界,而是误入了淬牙山。” 淬牙山与七十二城毗邻,七十二城隶属于夜浮间管辖,淬牙山却拒不归顺,淬牙山的主人是个非常神秘的大魔,占了山头也不是要占山为王,而是为了修炼,据说他脾气非常暴躁,凡是踏进淬牙山地界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要死。 那淬牙山的大魔活动范围只有淬牙山那一片地盘,也不出来兴风作浪,便随他去了,设个结界警示行人不要乱闯,两方一直相安无事,反正魔界独立的大魔也很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修斓道:“我怀疑我们被算计了,淬牙山算是偏僻,还有棠儿设下的防止误入的结界,那叶姑娘就算是迷路,也不会放着七十二城不去,去了淬牙山。” “除非有人故意误导,让她去送死。如今这情况,叶迟如果死在魔界,人命肯定会算在夜浮间头上。”朱棠沉思了一会,道。 修斓道:“那我派十四魔将去查探一下吧。” 季竹尘却道:“恐怕来不及了,我去吧。” 修斓乐了,拍桌子道:“那敢情好!” 十四魔将虽然是修斓手下的猛将,却未必敌得过淬牙山那位大魔,朱棠道:“我与师父同去。” 修斓撇了撇嘴,道:“真是麻烦。” 其实朱棠并非不放心季竹尘办事,也不是离不开季竹尘非要跟在他身边,只是觉得修斓这样心安理得地将季竹尘当作下属使唤让她有些不自在。虽然自己现在是夜浮间之主,季竹尘客居夜浮间并即将成为自己的夫君,但是这又不是凡间的入赘,两心相吸原本就是平等的。 季竹尘不可能愿意在魔界生活一辈子,不仅受人猜忌,还会纷争不断,这也是朱棠决意要辞去魔君之位回人间隐居的原因。 “师父,你是不是不喜欢魔界啊?”朱棠挽着季竹尘的胳膊,扬起脸来问道。 季竹尘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淡淡道:“无妨,有你。” 朱棠叹了口气,她对魔界并非全然憎恶,甚至还有些牵绊,可是若有繁花似锦相伴,谁会选择这荒山野岭呢? 二人来到淬牙山,警示结界已经被破坏了,如十四魔将所言,现场确实残存着打斗痕迹,还散落着几个荷包和发钗。 朱棠随手捉了个妖魔过来问话,那妖魔被这二人身上的强者威压吓得颤抖起来,瑟缩着道:“的,的提醒过那女娃,但是那女娃不听劝,说她同伴给她的地图不会有错,那女娃怎么可能打得过淬牙大人,当然就被抓走了,现在恐怕骨头都不剩啦!” 朱棠神色凝重,示意那妖魔可以退下了,那妖魔忙不迭地跑了。季竹尘面露忧虑,渡微剑刚要出鞘以御剑术探查一番,便听见一个声音响彻山头,如呼啸山林,鸟兽皆散。 “淬牙山下,不需来客,折棠君请回吧!” “在下并非有意叨扰,只是前日里有一个姑娘在贵地走失,希望阁下能够放人。”朱棠客客气气地道。 “折棠君什么时候竟然与那些无聊的仙门修士有牵扯?一个人弱无名之辈,竟然值得折棠君亲自来要人。”淬牙似乎颇为不屑,又道:“我道是谁,原来还有蓬莱的季宗主,那丫头说正义凛然的季宗主投靠了魔族,一世英名落得个晚节不保,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这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却不能称之谓好听,甚至话里话外还有些讽刺,朱棠立刻道:“阁下慎言!” 季竹尘垂眸,隐忍着,轻声道:“无妨。” 朱棠望向季竹尘,神色颇为不忍,道:“师父” “英雄一怒为红颜,季先生如此这般快意,我倒甚是欣赏,季宗主这般俊美男子,折棠君也算是不枉了,只是若是因为事怀恨在心,而报复蓬莱弟子,未免有些人行径。”淬牙冷笑道。 朱棠听得云里雾里,谁对蓬莱弟子下手了?怒道:“阴阳怪气说话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放了微言阁的弟子,出来与我单挑!” “便给你这个人情又如何!”淬牙冷哼一声,便听到一声尖叫由远及近,叶迟竟然被一段树藤捆绑着从天而降,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叶迟私闯淬牙山,竟然没被淬牙杀掉。 朱棠拂袖一挥,一股旋风平地而起,化解了叶迟落地的俯冲力道,饶是这样,叶迟仍然蹭了个灰头土脸满身是灰,祈景剑出鞘,将叶迟身上的树藤割断。 “好走不送!”淬牙最后吼了一句话,然后不出声了。 朱棠伸手去扶叶迟,却没想到这丫头呲牙咧嘴地揉着腰,并没有拒绝朱棠伸出去的手,就在借力站起来的时候,却忽然反手扣住朱棠的脉门,另一只手一甩,接住袖中刃,口中嚷着:“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为苏洺少侠报仇!” 袖中刃便于隐藏,杀伤力有限,却很适合近身搏斗,叶迟失了本命武器,只能用这招,趁着朱棠没有防备,先下手为强,一出手就是极正宗的微言阁功法,看得出这姑娘并非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只是可惜年纪太轻,火候不到位。 朱棠注意到了叶迟的动作,瞳孔一缩,她原本可以闪避,甚至可以轻易改变叶迟出招的轨迹,但是她没有,她站在原地,袖中刃划破了朱棠细腻白皙的脖颈,血肉翻飞着,鲜血喷涌而出,喷溅了叶迟一身。 叶迟没想到这一击和会这么轻易得手,心中喜不自胜,却见朱棠伸手抚了一下脖颈上的伤口,冷冷地开口道:“你刚才说,苏洺怎么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予你杯酒予我余生 那道伤口几乎是瞬间就愈合了,皮肤恢复了原本的白皙平整,若不是那些喷溅的血迹,叶迟几乎要怀疑刚才那道伤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叶迟忽然尖叫起来,袖中刃也脱手落地,朱棠松开了她,看着叶迟捧着脸尖叫着缩成一团。 “留几个伤疤,就当是给你的惩罚。”朱棠冷眼旁观道。 叶迟修为火候不够,三毒之血泼溅在身上,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滚烫的岩浆溅在身上。 然而很快,朱棠便发现了不对劲,叶迟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手上沾到的血液竟然在腐蚀她的皮肉,甚至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甚至渗透到了骨骼之中。 朱棠想去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睁睁看着叶迟在她面前被腐蚀殆尽,就像是被三毒之血烫出来的伤疤有了自己的意识,将她吞噬了一样,转眼间地上只剩下一件浅粉配浅碧的衣裙。 “他们怎么能骗我”这是叶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朱棠退后一步,惊讶地看着自己衣袖上的血迹,那是她自己的血,能做到什么程度她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脱离自己的掌控而杀人?她几乎要怀疑叶迟是用了什么诡异的遁术逃走了,然而什么样的遁术诈死能逃得过季竹尘和朱棠两个人的眼睛? “师父,不是我做的!”朱棠立刻转身对季竹尘道。 季竹尘显然也没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面色并不好看,却并非是要责难朱棠,他走过来,在叶迟的衣物上方伸手一探,单手结了个印,一个金色的咒文落下,捕捉到了一缕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符文,颤颤巍巍地浮现出来,根据那残存的文字,季竹尘道:“竟然是已经失传的苗疆蛊咒。” “蛊咒?” 季竹尘点点头,道:“百年前有蛊师为祸人间,被我诛杀,此术应该已经失传才对。中此咒者,哪怕受了一点伤,都会蔓延全身。” 虽然这蛊咒不是朱棠所下,可是若不是以三毒之血伤她,她也不会死,朱棠震惊之余,喃喃道:“看来这条人命,夜浮间注定要背下了。” 没想到竟然有人如此处心积虑要嫁祸夜浮间,挑起魔族和仙门的争斗,朱棠将那个残破的蛊咒狠狠碾碎,咬牙道:“不怕死那便尽管过来。” 有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敌当前的波谲云诡,不是想全身而退便能全身而退的,好在朱棠也不是那种胆怕事之人。 微言阁阁主之女被折棠君所杀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几天之内将魔界与仙门百年来的和平彻底打碎,以蓬莱府为首的正义之士联合起来,势如破竹,攻进了魔界。 朱棠披着宽大的斗篷,站在夜浮间的山顶上,俯视着山脚下那座城,城墙外已经建立起结界堡垒,流星一样的光芒自地平线涌上来,像是一场时间倒流的流星雨,然而那些不过是数量庞大的御剑飞行的修士而已。迎着风,朱棠的长发飘散在身后,兜帽边缘镶着的白兔毛毛被夹着冰碴子的风雪冻得根根分明,粘住了她过长的睫毛。 天下人皆道折棠君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是个处心积虑做事不择手段的人,更是嚣张妄为,染指迷惑自己的师父。在旁人的传言中来认识自己,朱棠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了。 既然战事已经无法避免,那么不妨更嚣张一些,仙门战书已下,大军压境,一向冷清的夜浮间却张灯结彩,山下的城中百姓听说折棠君大婚的消息也纷纷庆贺起来,虽然看着依旧寒酸,却一派喜气洋洋,并且毫不怯战,就仿佛那些远道而来的修行之人,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来为折棠君庆祝一般。 精致的嫁衣披在身上,衣摆上的海棠花灵动而娇艳,朱棠端坐镜前,拈起一片红纸,染了一点绛唇,眼尾一抹朱红余韵悠长。 她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逃婚了。 老天终究不曾薄待她,她的心上之人,从高不可攀的云间,终于来到了她的枕边。 夜浮间大殿的灯火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恍惚以为是一个易碎的梦,偏偏有人从梦中走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季竹尘一身红衣,站在大殿中,笑着向着她伸出手,道:“棠,过来。” 朱棠由侍女扶着,一步一步走过去,云鬓花颜金步瑶,眉梢眼底尽是笑意,这场大婚,是朱棠心中的圆满,也是对仙门百家的公开挑衅。 三拜过后,红烛高照,再饮下合卺酒便礼成了。 只是朱棠因为体质原因不能饮酒,夜浮间便没有存酒的习惯,杯中沏了梅花雪水烹制的茶,以茶代酒,馥郁生香。 端起那玉杯,澄澈的液体潋滟生光,映着金步瑶的颜色。 “真不愧是师妹,胆魄与思想都非常人能比。”有人鼓起掌来,还未见人,已闻其声。 朱棠挑起盖头回头一望,看到门口走进来两个少年,正是郁华楼和绛鸿生。 绛鸿生笑道:“可惜还没叫上几声师妹,便要叫师娘了。” 季竹尘道:“你们为何来此?” 郁华楼道:“师父要成亲了,总要有几个徒弟来撑撑场面,以后才能不被师娘欺负!” 绛鸿生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如今百家攻城,我们怕给蓬莱惹麻烦,也是偷偷进来的,也只能我和二师兄过来了,也没法子带什么礼物,想必师父也不会怪我们吧。” “大师兄生病了,师妹又走不开,所以只能我们两个来了。”郁华楼道。 “华楼兄!”绛鸿生低声唤道,然后扯了一下郁华楼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提关于苏洺的事情。 朱棠觉得奇怪,想起先前微言阁的叶迟也说过“为苏洺少侠”报仇这样的话,便问道:“苏洺到底如何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连师父也瞒?” 季竹尘皱着眉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绛鸿生支支吾吾,颇有些埋怨地看了郁华楼一眼,觉得若不是他提起苏洺,师父也不会追问。一旁的修斓一脸幸灾乐祸道:“他们不愿意说?好啊,正好我也知道,我愿意说。” “你们以为仙门为什么这么急打上门来?只是因为微言阁吗?不是啊!”修斓神色夸张,摆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道:“个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若不是折棠大人心狠手辣,背地里耍手段用阴招,像个疯狗一样用蛊毒咒得各门派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也不会这么快戮力同心攻打魔界。” 修斓说一句,朱棠的眼睛便睁大一分,难以置信道:“我要杀谁,何须用蛊毒那种下作伎俩?” 修斓耸耸肩,道:“那你去跟外面的人解释啊?”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修斓这狗嘴里是绝对吐不出来象牙的,绛鸿生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还是我来说吧。各门派中有为数不少的人都中了蛊咒,蓬莱也不例外,中蛊的人惧怕阳光,且嗜食生肉,虽然言行举止皆和常人一般,旁人却很难再把他们当作常人对待,近来有几个门派的人已经开始有发狂的症状,搞得人心惶惶。” 季竹尘道:“这种阴邪蛊术,恐怕只能杀了下蛊之人才能解。” 绛鸿生道:“话虽如此,但苏洺师兄中了蛊,他虽然不信是师妹所为,但是指认折棠君的人并不在少数,蓬莱一家之言,抵不过群情激愤。” 郁华楼道:“掌门师伯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意孤行,因为讨伐魔界的事情,和兰师伯闹得不可开交。” 朱棠沉默了,若仲兰茵真的是蓝芷真人,那她不惜使用禁术也要带着记忆和宿命转生,看重的就是门派的传承,贸然开战有伤门派根本,伯梅槿理应尊重这位开山前辈的看法才是。忽然间朱棠想起在万魔之渊的时候,洛盈缺曾经说过,伯梅槿若是坐上了掌门之位,下一个死的就是仲兰茵伯梅槿不可能不知道仲兰茵的身份,莫非伯梅槿实际上是一个争权夺利之人? 绛鸿生与郁华楼是偷溜出来的,不敢多留,便告辞了,朱棠与季竹尘还差一杯以茶代酒的合卺酒,刚要交杯饮下,便听到外面战鼓喧天,先前留在夜浮城外面的结界竟然破了。 朱棠低声暗骂一句,便要将合卺酒一饮而尽然后出去会会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季竹尘却神色一紧,挡住她的杯子,道:“回来再喝不迟。” 朱棠一愣,转而笑道:“好。”她心想,季竹尘果然是懂她的,懂她这个按捺不住的暴脾气,懂她血液中流淌的好战,懂她作为一城主君的担当。 “外面恐怕有不少师父的熟人,不好撕破脸皮,师父不妨在此处等我,我一会就回来。”朱棠眉眼弯弯,温声劝慰道。 红色嫁衣的新娘子,金步瑶尚未摘下,一柄断了尖端的长剑便出现在了手中,一颦一笑颇有些妩媚,却也让人毛骨悚然。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经化为血红色,魔纹攀上脸颊,妖冶得有些残忍。 折棠君的大婚,若是以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作为点缀,倒也未尝不可。不定时掉落双更谢谢各位的支持~悄悄透露一下,下一章的章节名字叫“原来都是骗我的”,和这一章连起来就是“予你杯酒予我余生,原来都是骗我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原来都是骗我的 强大的灵力爆炸开来,正在攻城的仙门修士们瞬间被掀飞出去,折棠君那红衣猎猎的身影出现在夜浮城的上空,夜浮间的风雪与浓云在穹顶之上徘徊不动,渐渐逡巡,在朱棠的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什么诡谲的空间之门一般,多看上几眼都会觉得神识要被吸进去,朱棠站在半空中,手中是一柄断剑,如同踏着天风云浪而来,神情桀骜孤高,不可一世。 湖州蒋家的人不在讨伐魔界的队伍中,蓬莱府来的人是伯梅槿和叔菊翁,蓬莱弟子中三三两两混杂着秋水门的弟子,门主秋玉瞳竟然不在,打头阵的人居然是秋昭。朱棠匆匆扫了一眼,情况大概已经明了。 “呵,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折棠君吗?我还以为你胆小如鼠,只知道与那姓季的小白脸在里面做那些颠鸾倒凤的快活事,不敢出来了呢!”为首的一个修士嘲讽道,人群中顿时笑声一片。 “肮脏之语,污了耳朵。”朱棠简短地道,甚至不想再多分给那人一个眼神,只见她凭空伸手一抓,那修士惨叫一声便倒了下去,身边的人惊叫散开,看到那修士胸口出现了一个血流不止的大洞,一颗心脏已然不知去向。 再看朱棠手中,一颗鲜活的心脏还在冒热气,它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主人已经死去,尽职尽责地跳动着,朱棠侧耳倾听了一会,道:“聒噪。”然后毫不留情地将那颗心脏捏碎了。 “还有谁不服,尽管来。”朱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掷地有声,一时间人群寂静下来。 过了一会,一个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少年,高声嚷道:“大伙一起上啊,她折棠君本事再大,还能以一当千不成?何况她剑都断了,有什么好怕的!” 立刻有人附和道:“少侠说的是啊!想来传言再厉害,折棠君也不过是个女人,尽会用这些阴毒下作的手段。呵,女人就是难成大事,想必她身后还有主谋,众位一起上,端了夜浮间老巢,不愁天魔不现身!” 朱棠反唇相讥:“阁下见识未免浅薄,阁下畏畏缩缩,一事无成,照阁下的说法,你竟也不是男子喽?”朱棠微微一笑,道:“不会说话,尽可以闭嘴。” 一道剑光闪过,众人只见那柄断剑竟然直直插在了那修士的嘴中,那修士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气绝身亡。 先前那说话的少年吓破了胆,往后退了几步,立刻有人指责道:“折棠君,你这未免也太残忍了吧!左道兄无非是提点你几句,你怎么一点容人之量也无?” 朱棠收回了剑,甩干净剑上的血迹,道:“我还以为说出这番高谈阔论的是什么通天彻地的大能,没想到是个草包,我这一剑只用了一分力气,是他躲不过去,可不能怪我。尔等在我大婚之日打上门来,还要屠我城池砍我头颅,总不能指望我脾气太好,我若是笑脸相迎奉茶相待你们敢喝么?” “大家伙儿可别小瞧了这妖女,如今天魔之血悉数认主,想必已经从天下千万百姓身上转移到这妖女身上,她就是天魔的继承者,今日就算我扬州尹家全数身殒,也决不能让这妖女生还!”一名中年女修高声道。 “好!尹家主说得好,真不愧是女中豪杰!”立刻有人叫起好来。 那尹家主微微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同伴,眉眼有些傲气,却并未上前与朱棠单挑,而是豪气干云地说完这番话然后继续按兵不动了。 朱棠没有想到“魔血择主”这番话会在这种情况下,在众目睽睽之前被揭发出来,如今除了朱棠,也就魔蛟玄霜与季竹尘知道此事,魔蛟玄霜说话,仙门中人未必肯信,难道 不,不会是季竹尘,朱棠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当日在魔域裂缝中,季竹尘销毁了煌珠,用那样严肃的神情说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朱棠是相信季竹尘的,自然也相信季竹尘不会骗她。 伯梅槿一身紫衣,伯牙琴弦紧绷,赤阙蓄势待发,剑气森严,他怒眉倒竖,喝道:“妖女,我师弟在何处!” 朱棠也喝道:“你管不着!”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朱棠并不想对蓬莱的人出手,只是无论如何气势上也不能输。 八道天光自下而上冲上云霄,如同天崩地裂,岩浆倒流,一时间地动山摇,朱棠气定神闲,看仙门修士惊惶失措,微笑道:“诸位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看着你们上门生杀予夺什么都不做?” 笑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是修斓的声音,魔音穿耳,让人分不清他的真身在何处。“主君大人,属下已经率领十四魔将完成八方玉焚阵,请主君裁决!” 八方玉焚阵!就是传说中那个天魔所创的惊天杀阵! 自天魔死后,这个阵法就此失传,若不是天魔本人,谁还能让这个阵法重现人间?朱棠的心中有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修斓这厮竟然又阴了她一把,她当时不过是让修斓带人布个厉害点的阵法作为辅助,好让自己退敌不至于太辛苦,这下子她说自己不是天魔,还有人会信吗? 事到如今,也别无退路了。 前方攻城的组成剑阵的修士已经换成了弓箭手,箭簇尖端寒光一点,密密麻麻排列着,对准了朱棠。 祈景剑的剑光坚定沉稳,哪怕已经是一柄断剑,气势上也不输众生半分。 一个大魔,一柄残剑,就这样与千军万马平静对峙。 箭矢如同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剑风成盾,电光石火,碰撞出光华万千。 那些箭无法近朱棠的身,一部分被朱棠拂袖一挥原路返回,只听敌方血花爆出,无数修士躲避不及中箭倒地,剩下的箭被朱棠的剑风隔绝在外,一些修士结阵默念咒诀,那些箭矢上的符文开始绽放光芒,竟然是价值不菲的符箭! “妖女!”忽听一声呼喝,朱棠回头一看,竟然有个蓬莱府的气宗弟子御剑冲向自己,那少年神情激动,紧握双拳,有着一种敢为天下先的勇气,他长啸一声,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重创折棠君,便选择了一种决然的方式。 金丹自爆。 漫天的飞雪化作飞灰,血迹溅在了朱棠的衣袖上,朱棠修为极高,区区一个普通修士自爆金丹自然是无法撼动什么,但是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朱棠的剑风之盾,那些符箭终于得以前进,发出尖锐的啸叫声。 忽然一道蓝色剑光飞来,将那些趋势已近枯竭的箭矢击落,季竹尘身上还穿着婚服,站在渡微剑之上,从天而降。季竹尘双手结印,一个透明的防护结界将她与朱棠二人罩在其中。 “师父,你怎么来了?”朱棠有些吃惊。 她可不想让那些污言秽语被季竹尘听见。 天空中开始落下雪粒,在这种穷山恶水之地,没有什么鹅毛大雪的浪漫,只有刺骨的寒风与刮得皮肤生疼的霜雪。季竹尘的鬓发在风中微微散乱,眼角发红,像是染了艳丽的胭脂。 朱棠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悲伤。 “季竹尘!你个叛徒!你还有脸出来!” “季宗主,你怎么能你竟然真的与妖女成婚,真是枉为君子啊!” 人群中立刻传来骂声。 “师父,我不想让他们骂你,我去杀了他们吧。”朱棠道。 季竹尘拉住了她的衣袖,道:“别去。” “小棠,够了,该结束了。” 那样的声音,忽然让朱棠觉得陌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如梦如幻,仿佛顷刻间便会化作泡沫幻影。 “师弟,杀了这个妖女!”伯梅槿高声喝道。 又一个年迈的修士呼喝道:“季宗主忍辱负重,不惜以身犯险,想必已经找到了这个妖女的弱点!” 原来季竹尘竟然是假意投靠魔族,利用折棠君对他的信任来换取制敌之策,真是妙计!对付妖魔哪里需要什么仁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最好的方法!众人恍然大悟,“季宗主深明大义”,“蓬莱府深谋远虑”呼声大起。 季竹尘轻声道:“小棠,你信我吗?” 朱棠道:“我自然相信。” 季竹尘伸出手,轻抚朱棠的面颊,拂去风霜,眉眼中俱是缱绻的情意,像是三月的细雨霏霏,又如织机上未裁的锦缎。 季竹尘的手中持着一盏玉杯,修长的指节甚至比玉更白,澄澈的液体在玉杯中晃荡着,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像是囚禁在杯中的一片海,隐藏着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翻腾的风浪。 那是他们成亲时以茶代酒的合卺酒,季竹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这漫天的血腥杀机与他无关,他观棋不语,像是夕阳残照下的雪山,披上霞光耀眼。他的瞳仁漆黑如墨,映着朱棠的倒影,道:“小棠,这一杯合卺酒,尚未饮过。” 季竹尘将杯中酒一口饮下,玉杯从他的手中滑落,脚下山峦起伏,不知在何处碎成尘埃。 他摩挲着朱棠的面颊,忽然用力揽过朱棠的肩膀,紧闭的双眼睫毛微微颤抖,然后吻了下去。 这个吻绵长而温暖,这是季竹尘第一次主动亲吻她。 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就算是魔域裂缝中,被欲萝的药效控制,浑身如火般滚烫,神智不清的季竹尘也只是会如蜻蜓点水一般被动回应朱棠的吻。 朱棠有些错愕,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浑身澎湃的魔气竟然渐渐消散了,眸中血色也收敛了起来,这泱泱魔界,漫天风雪,城外所谓正义之士摧枯拉朽,挑起了这场战争。 可是这一切,都被隔绝在结界之外,仿佛无比相近却又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外面那些声讨责骂,岩峦崩裂都与他二人无关了。 忽然间,仿佛有什么寒凉的东西侵入肺腑,朱棠狼狈地推开季竹尘,眼中尽是震惊:“师父,你” 血色迅速弥漫上瞳仁又迅速褪去,朱棠扶着额头,手指紧握,指节发青,攥着祈景剑的剑柄,努力聚拢起即将涣散的神志和力量。 “小棠,对不起。” 季竹尘垂睫,那颤抖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如同朝阳初升之时,那奋力退却仍挥之不去的阴暗。 那斑驳的血色,那复杂的心绪。 只换来一句“对不起”,然后在这一句“对不起”中湮灭。作者的小呀围呀b码字的棠时,那里有暗呀号呀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三千芥子梦里昙华 季竹尘自然是清楚朱棠的弱点的,朱棠也从没想过隐瞒于他。 那玉杯中是他们成亲的合卺酒,用梅花蕊上落的碎雪化成水烹制,夜浮间空有飞雪,却无法存活梅花,天知道她去人间寻了多久,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然后再用红泥小火炉慢慢煨开。 她用尽了心思,来装点着自己的爱情,然而,茶水被换成了真正的酒,季竹尘抛了玉杯,自是不染尘埃地潇洒,惊天一吻落下,却是彻骨冰寒加身,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两人狼狈地分开,最后一点酒气在朱棠的唇角消散。 “杀了那个妖女!” “季宗主不愧是仙门之剑,好样的!” 自以为是的真心,从头到尾的骗局。 呼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头痛,仿佛那些人都住进了耳朵,拿着斧钺刀叉在耳中到处敲打一般,四肢百骸阵阵发冷,玉澈无法消解酒气,让她的肺腑都麻木起来,身体中的灵脉也失去了掌控。朱棠带着极其强烈的不甘心,拒绝了季竹尘来扶她的手,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渡给她酒气的人是季竹尘,是她刚刚拜过堂的夫君,也是她的师父,那个人穿着婚服,那红色却如此刺目,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血。 她努力维持着清醒,眼前的季竹尘开始破碎,重合,出现虚影,她看不清他的眉目,他的神情,甚至已经快要听不清他的回答,她只能重复着,一遍一遍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她从前并不觉得不能饮酒算是什么弱点,因为她不可能会蠢到在敌人面前饮酒。然而事实就如离尽忘所说,这就是她的致命弱点,哪怕只有一丝一毫,都会成为强者溃堤的关键。 季竹尘的脸庞渐渐变得模糊,那些曾经鲜活的情绪,温柔的笑容渐渐逃离了这张脸,再次如那个高高在上的剑宗宗主一般,变得冰冷决绝,宛如一座石像,一座冰雕。 她不能失去意识,如果她倒下,那便是彻底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夜浮城中的居民信任她,信仰她,大战在即,无一人逃走。 可是她坚持不住了,两行泪水落下,她想要放声大哭,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哑声音,她用祈景剑钉穿了手掌,只有疼痛能够给她带来片刻清醒。 季竹尘终于还是骗了她,那个告诉她,谎言只能换来谎言的人,最终还是骗了她。 “正邪有别,天魔重回于世,后患无穷。”季竹尘沉声道。 朱棠忽然就懂了,无论她怎么努力,怎样怀揣着一颗赤诚之心,怎样九死不悔,在这个代表正义的男人面前,都是徒劳的,一句“正邪有别”就能够粉碎她所有的妄念。 不管她做了什么,经历了多长的岁月,结果都不会改变。 如今她是魔界等分天下的折棠君,杀伐果断,天下人无不敬她怕她,振臂一呼,天下都将为之色变,为了季竹尘,她愿意放下这一切,做回一个归隐山林的普通人,可是季竹尘仍然道出一句“正邪有别”。 在此时,她才知道,现在的一切和十几年前,并无区别。 那一年红枫如血,落在破败的墓室中,仙风道骨的世外之人,与满手血腥的孤魂厉鬼,同处一室,却让她无地自容,一句“正邪有别”割断了牵绊,一时间朱棠竟然分不清自己是谁,是折棠君,还是那个孤魂野鬼。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容于世,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为何不能魂归天地?” “为什么啊季竹尘,为什么”朱棠低低地笑起来,却字字都是血泪。 “我情愿我爱你三分,不管是看你心有所属,还是心无旁骛,我在你身边,为你笑,为你哭,就像向日葵追寻太阳东升西落那样追随你,你看不到我的苦痛,那我独自吞了便是,我不奢求别的,也不敢奢求别的。” “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可是时间会将痛苦拉长,让痛苦变质,我已将对你的执念深刻于骨。纵我坟前三尺雪,不须君染半指霜我以为我不再需要你,我甚至忘了你的模样” “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她仿佛一直都是哪个卑微到尘埃里,也弱小到尘埃里的鬼女,满心绝望,随着那过去的破碎时光,一起零落成泥。 原来这条路,真的不能回头啊 她紧握着祈景剑,笑得恣意又绝望,杀意开始鸣动,立刻有人呼喊道:“季宗主,小心那个妖女!” 然而就在杀意顿起的那个瞬间,一道水系的灵流从朱棠头上的发簪迸发而出,像是一条锁链,将朱棠牢牢制住。 那是季竹尘在神域送她的发簪,在破红尘泉水之前,季竹尘亲手用这根发簪,挽起了她的长发,却没想到这根发簪也不过是一场欺骗。 是她咎由自取。 蓬莱海会比武,她毁了季竹尘的法器水龙吟,季竹尘便将残破的水龙吟重新锻造,藏在了这根发簪中。 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一场筹谋已久的骗局,等着她一步步踏入,让她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朱棠的意识开始涣散,她的身体从云层中坠落,耳畔的风雪交加之声像是贯穿了万古长空的悲鸣。 那个骗了她的人,曾经信誓旦旦,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小棠,我信你。” 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滚烫的液体瞬间被凛冽的风带走了温度,飘散在空中,意识消失的瞬间,她看到季竹尘的抛出了一个白色的菱形法器。 世界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纯白。 你信我一时,为何不肯信我一世? “我折棠君从不怯战,却是第一次,不战而败。” 长剑脱手,喧嚣最终沉寂,不断下落的女子如同一片零落的花瓣,最终在那片纯白中自投罗网。那是神器芥子梦的最终完全杀招,三千芥子。 一瞬间,季竹尘的神情仿佛很疲惫,甚至发梢已经开始丧失生命力一般,被雪染上了灰白的颜色。他将芥子梦收回了袖中,如释重负。 这一年仙门与折棠君决战于夜浮间,伤亡并不如何惨重,甚至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历史总是为胜利者书写,仙门大肆渲染自己的丰功伟绩,将“折棠君”三个字踩在脚下,鄙弃如尘泥。 甚至刻意抹掉了在这场战役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堪称逆转了战局的那个人。 人间酒楼茶馆的说书人,还在为“仙门百家除魔歼邪大战折棠君”的故事喷着吐沫星子,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仙门百家无一不英勇善战舍生忘死,大魔折棠君自然是青面獠牙凶残成性。 “叔叔,那折棠君死了没啊?”一个安安静静听说书人瞎编的小孩子忽然举手问道。 “这个嘛,听说是没死的。”说书人收起折扇,挠了挠已经有些稀疏的头发。 “啊?”那小孩子的表情瞬间惊恐起来,道:“那他没死,会不会哪天又回来了,你说他喜欢吃小孩子,会不会把我们都吃了啊?” 此话一出,围绕着说书人的一群小孩子顿时嚎啕大哭了三四个,在一旁吃茶的小孩的父母立刻过来,抱起自家孩子,一边温言哄劝,一边指责那说书人道:“你讲故事便好好讲故事,怎么把我家的孩子吓哭了?” 说书人辩白无门,只能道:“这,这怎么能怪我呢!” “怎么就不能怪你?”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响起,众人一看,是方才路过此处,坐在茶馆外面歇脚的姑娘。 那两个姑娘一个身穿紫色劲装,生得一张讨喜的圆脸,一个身穿藏青色圆领衫,神情颇有些冷漠,正在喝茶。说话的是那紫衣姑娘,道:“你说书归说书,又为何胡编乱造,在此妖言惑众?我问你,你可是亲眼见过折棠君掠去小孩吃了?” 那说书人被人这样逼问,心中自然不快,一张脸逼得通红,道:“我自然是不曾见过,我若是见过,如今哪还有命在?” 那紫衣姑娘看了一眼那些嚎啕大哭的孩子,大声道:“别哭了,折棠君不会吃小孩的!” “我理解你们仰慕仙门,想要匡扶正义的心,可是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实事求是吧?不能因为对方是个大魔头,就什么坏事都一股脑扣在人家头上!” 那说书人急了:“你这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帮折棠君说话呢!” 那紫衣姑娘身旁的藏青色衣衫姑娘放下了茶杯,低声道:“算了,凛瑶师妹,别说了。” 凛瑶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凭什么不能说?星河姐姐,你就让我再说一句。”然后又转过来大声道:“就算是魔头也不是全然都做坏事的,你们口中的英雄也未必都是好的。喏,竺陵江上那个蛟骨水坝知道吗?曾经有蛟龙盘踞在哪里,致使水患越发严重,那蛟龙就是折棠君杀的!” 那说书人大怒:“你胡说八道!” 凛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毫不退却,道:“我可是亲眼所见!” 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子若有所思道:“姑娘说得也有些道理,坏人未必不做好事,好人也未必不做坏事,就比如那个仙门败类,叫季什么来着” 星河神色一变,不顾凛瑶还待再说些什么,拉起凛瑶不由分说便走了,凛瑶走出好远才挣脱了星河的手,道:“星河,你让我去跟他们理论!他们怎么能说季师叔是败类!” 星河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道:“说不清的,清者自清罢了。” 凛瑶宽慰道:“放心吧星河师姐,我们一定会找到季师叔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仙门之剑仙门败类 如今的仙门,仍然会有人提起曾经的那位仙门之剑,仙风道骨的季仙师,只不过赞扬者少,辱骂者多。 自从他失踪之后,对于他曾卧底魔界这件事也开始诸多非议,有人说他手段卑劣,有人说他明珠暗投,有人说他枉为君子,有人说他鬼迷心窍。 总之曾经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一门宗主,就这样身败名裂,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族走狗,将一个人推上神坛容易,将一个人推下神坛更容易,甚至不需要别的,只需要一张嘴与最坏的恶意,便可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而季竹尘,他带着神器芥子梦消失了,无人知他去了何处。 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大战那日,季竹尘唤出神器芥子梦,启用了芥子梦的最高一层法术“三千芥子”,将折棠君收入其中加以封印,然而当仙门中人要求季竹尘交出芥子梦制裁折棠君的时候,季竹尘拒绝了。 “我已经将她封印,你们又何必赶尽杀绝?”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 他身穿那件刺眼的被人看作是耻辱的红衣,甚至胸前还系着可笑的红绸,隐忍着悲伤与愤怒,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立在万仞高空中,声音依旧是那样平静,如同往日那般,古井无波,对着那些咄咄逼人的昔日好友同道,他语出惊人:“她有千般错,但她是我的妻子。” “你真的要袒护这个魔头?季竹尘,你知不知道你的大弟子也中了蛊咒,还不快杀了那个魔头,你要眼睁睁看着中蛊咒的人死去吗!”一人高声叫道。 “师弟,你被那女人迷了心了!你糊涂啊!”伯梅槿仰天长叹,道:“红颜祸水,诚不我欺!” 叔菊翁急得将扇子攥在手心,一下一下敲打着额头,不住地道:“师弟啊师弟,让我说什么好!” “掌门师兄,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了,从此我不会再回蓬莱。”季竹尘平静道:“望师兄日后能够谨记祖师的教诲,明心见性,勿忘初心。” “好啊,明心见性,勿忘初心,你我到底谁该不忘初心?”伯梅槿低吼道:“你看一看,这是魔界,你袒护的女人是个魔族!” 季竹尘道:“我并未袒护于她,她罪不致死,何必非要她的性命!” 有人立刻道:“她是天魔,罪该万死!季宗主竟然糊涂到和妖魔讲道理,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有女修泫然欲泣道:“季宗主,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 季竹尘将芥子梦收在袖中,冷哼一声,面上弥漫了森严的寒气,他眉头紧皱,哪怕千夫所指,也不会改一点颜色。 世人说他枉为君子,那么究竟如何,才能算作是一个君子? 经此一战,这两个人将如云泥一般,从此隔了天堑,任是谁也不会再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他将一战成名,他将踩着她的鲜血与绝望,一步一步,奠基他的仙途。 可是他又怎么忍心,让他的小棠,从此污名加身,被打入十恶不赦的深渊,而他却依旧高高在上纤尘不染,心安理得地做那个仙师季竹尘? “我以命囚她,她犯的错,我与她一起承受罪孽,各位若是还有不平,尽可以冲着我来。” 季竹尘垂眸,却是将渡微剑横在了胸前,剑光如同雀羽,刹那间绽放开屏。 就连季竹尘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着昔日的同道出手,想来他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就连反叛,也反叛得这样不合时宜。他没有勇气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并肩作战,背叛心中信奉的正义,一起成为邪魔外道,却仍旧做了一个名门正派最不齿的事情。 但是还好,至少,他可以与她一起背负身后这千古骂名。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是他的罪孽,亦是他的救赎。 天地色变,曾经的仙门之剑舍弃了那个荒唐的名号,却终于可以以身化剑,无所顾忌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不必在乎名声,不用在乎退路,他近乎癫狂,手中长剑不知染了多少血。那一战打得昏天黑地,之后,据说季竹尘受了重伤,在混乱中不知所踪,仙门百家高手均不敌他一人,多人受伤,却因为一丝善念仍存,无一人身死。 到处都是裂痕与焦土的夜浮间山脉上,原本盛开的雪莲已经凋谢了,草木不敌这灵流乱爆的余波冲击,已然粉碎。这花开时并不如何繁茂,在这种时候,更没有人会去刻意注意那三三两两的花朵是否建在,开得无声无息,消失得也无声无息。一柄断剑插在岩缝中,坚硬的岩石被剑刃碰撞出深深的裂痕,仿佛再用些力气,或者这柄剑没有折断过,那么必然会将这山一分为二,那柄剑在晚风中呜咽,像是个失去了母亲的小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山顶上,想望得更远一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那个身影不会回来了,只有修斓拖着疲惫的身躯,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他像是跋涉了很久,终于来到了祈景剑的身边,修斓坐下来,然后无力地向后一仰,陷在了雪地中,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很久,将他整个人都埋在了雪中。 厚厚的雪掩盖了残缺,掩盖了残骸,如春日纷纷扬扬的柳絮,秋日细细碎碎的芦花,将那些丑恶的,污浊的,都粉饰了,不留一丝痕迹。 天地苍茫,像是没有人来过那般纯净圣洁。 过了很久,那厚厚的雪被中才有细若蚊蝇的声音传出来。 “祈景啊,我又一次失败了。” 那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哭。 整个修仙界,都在寻找季竹尘,然而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时间在一天天流逝,一直是风平浪静,无波无折。 任世人是毁是誉,季竹尘都没有都没有再出现过。 人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打了几场仗,将军凯旋归来后,便无人再记得那与折戟一同沉沙的白骨,古战场上渐渐只剩下夜夜的鸦啼。沐铮承袭了爵位,又征战有功,当了新的镇远将军,沐铮的姐姐沐净儿获封郡主,出嫁那日脸上的笑容很甜,恬静而美好,沐铮在喜宴上喝多了,扬言姐夫若是敢给姐姐受气,他一定会打爆姐夫的头。 韩兼邺与慕尚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韩兼邺大喜过望,在皇子满月那天便宣布这就是安邺国的储君。那个自从大婚便极少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皇后坐在帷幕重重后面,身上的衣饰华丽而复杂,她抱着自己的孩子,虽然在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尘世原本就是这样,亦真亦假,从来没有非黑即白。 季竹尘消失了,但是他遵守着与仙门的诺言,他囚禁着折棠君,只是没有人知道折棠君被囚禁在何处,他在夜浮间一战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回蓬莱府,却不知他是否知道,蓬莱府还有人在等着他。 苏洺死于蛊咒,绛鸿生接任了蓬莱剑宗宗主之位,然后广收弟子,蓬莱剑宗总算不那么萧条了。逢年过节,原本应该是六人的饭桌,只有五人相聚,三杯两盏过后,提起来的无非是两个字,“师父。” 地魔修斓也失踪了,没有了主君,夜浮城逐渐荒凉了下来,那个原本可以成为一个繁华城镇的地方,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仙门攻打夜浮间的时候,不悔世没有出手相助,旁人大多以为离尽忘想要坐收渔人之利趁机兼并夜浮间的领地,然而他却并没有,有的时候他会躺在不悔世宫殿的屋顶上喝酒,这个魔界唯一的魔君从天光乍破等到暮色深沉,他那双白色的瞳孔看不出什么思绪。 有人猜测他是在等一个朋友,至于是在等谁,没有人知道是谁。 茫茫人世何其广阔,看似喧嚣热闹,有着无数的牵绊,实则孤身来亦孤身去,每个人都是孑然一身,各自的轨迹交叉然后渐行渐远,多得是萍水相逢和擦肩而过。 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有那么一个男人,拖着心头沉重的枷锁,从世外而来,孤身走进了红尘,他穿着粗麻布的衣衫,勉强能看出原本的白色,他满面尘埃,像是一幢会移动的断壁残垣,浑浑噩噩,沉默寡言,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流浪汉,有心善的人怕他饿死,请他做工,两个铜板便能买下他一天的劳动力,干了一天活后,白汗巾浸了热水拧干,在脸上那么一擦,人们会发现这个看起来又老又丑的流浪汉,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难看。 “你叫什么名字啊?又从哪里来?” 这样的问题他听得太多,也不回答,只是拿了两个铜板,将热汗巾还给东家,再道一声谢,步履蹒跚地消失在了暮色中。他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是去是留,他踏过长街的青砖,听过塞外的驼铃,一头青丝尽成了雪。老季整的这么惨兮兮,到底是图个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奇迹修斓在线挖坑 又一年春天,江河解冻,万物复苏,沿江堤上的柳树抽出了嫩芽,嫩黄泛着新绿,惹人喜爱,沿着江岸走上数里,有个岔路口,再沿着小路走上半个时辰,人际罕见处,能看到一片桃林,此时正是桃花灼灼云蒸霞蔚。 沿着林间小路走进去,踩着一地落英缤纷,风中也带着细微的香气,寻到深处便会发现,这林中除了桃树还有杏树李树,并不是只有桃树,葡萄蔓子纠缠在花叶间,长势正好。 修斓随手扯了一片葡萄叶,放进嘴中嚼了嚼然后呸地吐了。 他迷路了,不过是一个种满了各种树木的小山头,他居然迷路了,这个看似普通的桃林中居然有阵法,怪不得这里没有普通人来打扰。 在这里隐居的人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是他偏偏不。修斓低下头,看脚下的地瓜秧子与豇豆秧子很是碍眼,他还从没见过谁家的果园这样杂乱,仿佛想吃什么便随手种了什么一样。 修斓有些恼怒,将那些地瓜秧子连根拔了,手中一团魔火腾地升起,道:“你再装神弄鬼,我便将你这园子付之一炬!” “客从远方来,莫扯我秧秧。” 一个飘忽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那人怕了,威胁果然有用。那些盘根错节的植物听到这个声音便悉悉挲挲地退开了,让出一条路来。 修斓往前走了几步,豁然开朗,只见花树围绕之间,建了一座小木屋,还有一座小凉亭,一个男人挽着裤腿,正在屋前卖力气地挖掘深坑,边缘已经砌上了石牙子,看样子是打算挖个鱼塘或者水池出来。 那男人抹了抹脸上的泥土,将铁锹往土堆上一插,冲着修斓道:“请稍等。”然后身形化作一身风不见了。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雪青色衣衫的男子推门而出,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宽袍大袖,脸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泥,容貌俊美之中又带着几分儒雅。 这么短的时间他便能将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也是不容易,修斓冷哼一声,想要嘲讽几句,想到自己毕竟有事相求,还是颇为客气地道:“潼渊先生。” 潼渊在凉亭里准备了一些蜜饯和果子酒,邀修斓一起品尝,人间的果子大多不能长久储存,便只好做成果脯蜜饯,或者酿成酒,倒也美味,两人像是八百辈子未见的故交好友,有些落寞生疏,却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熟悉。 修斓哼道:“我找了你很久,你倒是躲得自在。” 潼渊漫不经心道:“你该找的是季竹尘,找我作甚?” “我就算找得到季竹尘,也打不开三千芥子,找他不如找你。”修斓道。 潼渊一脸惊讶,摊摊手道:“我也打不开啊!” 修斓一双眼睛盯着潼渊,一点开玩笑的情态也无,他沉声道:“我知道你打得开。” 潼渊扶额轻轻摇头,道:“我对于自己,都没有这么大的自信,你又何必盲目信任我?” “你要救你的主君,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为何当初不出手救她?八方玉焚阵一出,那些名门修士一个都逃不过,就算是季竹尘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你为何不用?”潼渊问道。 “很简单,因为我不会。”修斓道。 潼渊坐直了身体,微笑道:“你布了一个假的八方玉焚阵,来恐吓仙门修士,然后季竹尘镇压折棠君,你却并未出手援救,你不救自己主君却救了季竹尘,我只能认为,你是故意坑折棠君。”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下了一个很简单的结论,他吃完了蜜饯,将手中果核轻轻扔了出去,落到林中,惊起一群鸟雀,嘟囔道:“果子还小,可别给我啄了。” 修斓有些颓丧,道:“随便你怎么认为吧,我必须救小棠儿出来。” 他顿了顿,道:“我还是觉得我不该放弃,毕竟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修斓的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身用上好的皮革裹了,只能从剑柄的材质认出来,那就是断了的祈景剑,他将祈景剑解下来,放在桌子上,像个迷茫而无助的孩子,道:“时间不多了,我总该做点什么。” 被风吹落的花瓣飘飘摇摇,顺着穿堂风穿过了凉亭,有那么几片落在了祈景剑上,显得很是凄美,主人不在身侧,祈景剑便如同死物一般,再加上剑身上那错综的伤痕,更加显得沧桑,不复以往那种威风。 “是啊,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潼渊叹了一口气,道:“你必须在季竹尘死之前找到他,否则他死了,芥子梦就是无主之物,找到下一个能打开三千芥子的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修斓神色一紧,潼渊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凡人之身妄动神器必然要付出代价,三千芥子是芥子梦的最后一重,代价便是寿元。” 修斓怎么也没想到,为了封印朱棠,季竹尘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修仙之人又不是真正的神仙,寿命就算比凡人长久很多,终究是有尽头的,修为没了可以重新修炼,法宝没了还能找到新的,这一切的基础都是时间,没有漫长的生命来支持,便都是虚妄。 季竹尘亲手给朱棠设下了牢笼,这个牢笼就是他的命,到底是爱到了极致,还是恨到了极致,才会用生命,去囚禁一个人? “行了,修斓,到此为止吧,你也知道,到此为止结果就是最好的。”潼渊收敛了他那和善的笑容,这两个平时脸上都挂着笑容却笑得迥然不同的男人,不约而同露出了难得的严肃神情,让气氛变得越发压抑。 “三千年了,我忽然不知道,我这三千年都做了些什么。”修斓喃喃道。 潼渊给修斓倒了一杯酒,他酿酒的技术委实不怎么样,想来在万魔之渊那种地方也得不到什么好的指点,出了万魔之渊,在人间种下这半山的树,数年开花结果,摸索一番,终于能够勉强能够入口,原本清香的果酒,入口竟然有些辣喉,修斓被辣得泪眼汪汪,仰天长叹。 潼渊有些满意,自斟自饮了一杯,道:“我向来没什么立场,外人说我亦正亦邪,不过是不敢指着我的鼻子说我邪气冲天,怕被我打罢了。”他顿了一下道:“我当年也曾想过匡扶社稷,做一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之人,如今倒是实现了一半,只余两袖清风。你觉得虚度光阴,我又何尝不是?” “只要主君归来,我便不算虚度。”修斓闷闷道。 岔路千百,只要能到达目的地,便不算迷途。 这两个人没什么旧好叙,说来说去无非是天下格局和眼前那一亩三分地,潼渊感叹道:“如今魔界今非昔比,却是难得遇上明主,如此确实可惜。” 夜浮城虽然荒废了,可是水镜芜华的效果却并未随着朱棠被封印而消失,水镜芜华印刻在她的生命中,只要她没有彻底死去,或者失去掌控芜华灵气的能力,她都会如她保证过的那样,庇护魔界水土。 “同样都是做魔君,差距真是大啊。”潼渊总结道,明摆着是讽刺修斓。 “你是在说离尽忘吗?”修斓冷冷道。 “当然不是。”潼渊丝毫不给修斓面子。 “我是不如她,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将她从三千芥子中救出来?”修斓少见地没有发火,有求于人,态度软了三分,又转回了正题。 “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答案,未免会不珍惜。”潼渊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忽然散作无数片桃花花瓣,糊了修斓一头一脸。 其实此情此景,倒也称得上唯美,只可惜修斓这个人天生不懂风情为何物,潼渊再怎么搔首弄姿,摆出一副仙气飘飘的架势,修斓能得出来的结论也只有一个:潼渊跑了。 岂有此理,潼渊竟然敢耍他! 修斓腾地一下站起来,抓了两手花瓣,将那些花瓣捏成了花泥,脸气成了猪肝色,却听到潼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然后聚拢,道:“我在这人间待得无趣,刚好想出去走走,你在此帮我照顾果园,顺便帮我挖好荷塘,我回来时若是满意,我便告诉你怎么救她。” 修斓怒道:“你若是十年百年不回来,难道我也要在这里给你种上十年百年的地不成?” “三千芥子,三千世界,你要救折棠君,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不妨趁着现在磨砺一下你的心性,若是没这个耐心,倒不如趁早放弃。”潼渊挖苦着修斓,语气听起来殷切可亲,实际上无异于火上浇油,修斓将凉亭中那些果脯蜜饯掀翻,七零八落滚了一地,胸口剧烈起伏,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不顾一切出一口恶气烧了这个果园算了。 可是三千年的不断失败,已经教会他,逞一时之气是不明智的,潼渊的声音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偌大的一个山头,只剩下修斓和一间木屋,还有这广阔的桃花林。 修斓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像,他看着那柔嫩的花瓣从枝头坠落,细细地叶子打着卷儿,鸟雀追逐着飞来飞去,万物的声音在他耳中,一点一点清晰。 他从凉亭中走出来,脸上那种暴怒的神情已经消失了,他走到那挖了一半的土坑前,拎起了潼渊之前用过的铁锹,挖下了第一铲土。其实地瓜传入我国比较晚,架空世界不要在意年代细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修斓总是觉得,在过去的三千年里,自己吃了很多苦,可是直到他在潼渊的小木屋住下,他才知道,那三千年的苦都白吃了。 世人只知道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去忽视了花落成泥会招来虫子,那指甲大小的青青果子和叶子被啃得只剩枝干,修斓看着那蠕动着的虫子,足有拇指那么粗,还长着有有毒的绒毛,漫山遍野地扭来扭去,恶心得很,心中涌现了退意,觉得还不如去杀魔兽。 好不容易后来那些惹人厌的毛虫都变成蛾子飞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修斓松了一口气,可是又开始闹起了老鼠。 此地的老鼠似乎并不惧怕修斓这位大魔的威严,经常半夜偷吃地瓜,潼渊种的地瓜被吃了也就吃了,最好能将潼渊本人也咬上几口才好,可是初夏的时候,修斓跟山下的老农要过几棵西瓜苗,精心呵护,按时浇水,这下子连屋后的西瓜也被啃了,修斓只能睡在瓜地里,手中捏紧钢叉,湿凉的夜露打在身上,浸透了衣衫,却冷不防被那些老鼠“吱吱吱”地嘲笑了一番。 他觉得潼渊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潼渊这种无聊至极的条件。 也曾有故人听闻他在这,来拜访过,那位故人走了之后,便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黑色的云压下来,仿佛要将这小小的木屋压碎,电闪雷鸣不绝于耳,修斓抱着膝盖,坐在小木板床上,头上顶着草帽,神情木然地扬起头看着那看似整齐漂亮实则漏水的屋顶,屋外大雨,屋内小雨,细密的水柱像帘子一样落下来,仅有的水桶已经接满了,水溢出来,在地板上坑坑洼洼,反射着亮晶晶的光芒,就像是小小的月亮。 不仅潼渊坑他,他那位不靠谱的故交也坑他。 活了三千年的大魔修斓,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雨停了之后,修斓蹚着积水走出去,去山下买了东西,亲自爬上梯子,将屋顶修补好了。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在举起锤子落下第一颗钉子钉住木板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雨让青杏青桃落了不少,荷塘里的荷叶却越发青翠可爱了,修斓蹲在荷塘边,觉得这些绿油油的植物确实有些好看,比夜浮间的雪莲花要活泼上那么一点点,等小棠儿回来,一定要在夜浮间也种上一些。 潼渊一直到秋天才回来,瓜熟蒂落,春华秋实,桃子挂在枝头,向阳的一面红得像是少女涂了胭脂的面庞,天光云影,鸟雀呼晴,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修斓像是个普通的人间老农,在屋前摆了一条藤椅,蒲扇摇啊摇,很是自在。 因为虫害和暴雨,其实今年果树的产量并不好,但是也足够酿酒了,前些日子修斓挑了两筐桃子,挑到山下卖了,用卖桃子的钱从集市上买了些坛子回来,足有一人多高的大坛子,打算好好酿几坛酒。 修斓挽着露腿,正站在荷塘中刷坛子,刷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水哗啦哗啦溅到石台子上,忽然看见荷叶重重叠叠中出现了一双白靴子。 “桃子不错,就是少了点。”潼渊依旧是那副宽袍大袖的打扮,绦带长长地垂下来,像是个风华正茂的书生,负着手绕着荷塘走了一圈,道:“才挖了个这么大的水池子,修斓你偷懒得够可以的。” 修斓这半年来忙忙碌碌,心事早就沉淀下来,他以为自己少说也要过个三年五载才能等到潼渊回来,或者再久些,等上百八十年,等到这满山的树成了精,潼渊才会想起来他还和自己有过约定。 “你回来了?”修斓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像是那些已经被磨得平了的精气神一股脑地全回来了,道:“你还知道回来!” “这是我家,我为啥不能回来?”潼渊耸了耸肩,有些无辜。 潼渊对这个修斓已经挥洒了半年汗水的地方轻描淡写地宣布了主权,修斓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间老农,也不是个隐居室外的高人,他想起来自己是个肩负使命,被迫留在这里干苦力的大魔。 修斓将牙咬得咯咯响,光着脚踩在泥水里,忽然就扑了上去,将潼渊压在下面,照着那张微笑的脸狠狠挥了一拳过去,道:“你他妈的居然还有脸回来!” 潼渊的微笑保持得极有风度,轻而易举地将那只拳头截住,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修斓好歹还没忘了自己辛苦这么久的目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快说,三千芥子,怎,么,解!” 潼渊笑道:“我本以为你盼着我回来,现在才发现你是盼着我死。” 修斓确实很想现在就将潼渊狠狠掐死,但是他不能。修斓低哼一声,袖中飞出一条长长的锁链,将潼渊牢牢捆了起来,正是那半神器缚乾坤。 修斓提着缚乾坤的末端,将潼渊拎起来,塞进原本准备酿酒的大坛子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二人大眼瞪小眼,情景委实有些诡异。 此时的修斓在笑,但是他笑得很扭曲,他反复摩挲着祈景剑的剑柄,像是见到了什么期待已久的东西,露出那种欣喜又炽烈的神情,他逼问着潼渊,道:“三千芥子要怎么打开,快说!” 潼渊似乎很享受这种将别人激怒自己却仍旧云淡风轻的感觉,他用还能活动的脚趾头踢了一下酒坛子的内壁,道:“好坛子,可酿好酒,多谢你了。” 修斓又岂会被潼渊的一声谢感动到?他手成爪状,凭空一抓,缚乾坤骤然收紧,潼渊腹肋都要勒成一团,面色一青,道:“不要这么突然啊!”又道:“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我修斓纵横人魔两界三千年,还从没被人耍过。”修斓道:“我一开始就应该将你绑起来,严刑拷打,让你将知道的都吐出来。” “我并未耍你。”潼渊道:“你说朱姑娘是你的孤注一掷,你又何尝不是这天底下唯一有机会救她出来的人?若不谨慎,必将功亏一篑!” 修斓那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那我如何才能救她?” 潼渊道:“你也不必急,我既然回来了,就已经决定了告诉你。”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在万魔之渊时,那个倔强而坚韧的少女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将她带出芥子梦,真的是救她吗?” “季竹尘固然是她成魔的魔引,但是她为人之时,大劫却是因为遇见了你,你欺她骗她利用她,三渡蓬莱唤醒魔蛟,身化厉鬼沾染鲜血,她已经够苦了,三千芥子能够幻化三千世界,她可以在芥子中再世为人,一生平安喜乐,甚至她的执念可以在芥子中幻化出与她相伴一生的爱人,恐怕她自己也不想出来,你又” “够了!”修斓皱着眉打断了潼渊的话,道:“虚假的幻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没错,我是利用她,可是季竹尘呢?季竹尘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欺骗小棠儿?!” 潼渊很是意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居然骂了季竹尘?” “是啊,他季仙师多能耐啊,你是不是觉得,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个英雄,我们是邪魔,他诛杀我们天经地义,只要他回到蓬莱府,仍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季宗主,可是他没有,他偏偏选择了身败名裂,像是在赎罪,是在补偿,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修斓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道:“谁稀罕他假仁假义,我为何不能骂他!” “弃车保帅,折棠君已经是你的一枚弃子,你弃了她,保了季竹尘,修斓啊修斓,我真是没见过比你还矛盾的人,只是,修斓,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良心。” “季竹尘转生之时缺失一魄,是为命里有缺,大劫大难,那一魄游离世间多年,却选择了朱姑娘,他们二人原本就有一部分同根同源,所以互相吸引,季竹尘这一魄若是归位,朱棠必须死,你曾设计让她少年夭亡,不知为何那一魄无法分离,即使你淬炼她的魂魄也无济于事,但是你找到了剥离魂魄的办法,所以你不是要救她,你只是想让她回来,再杀她一次,对不对?” 修斓静静地听着,嘴角渐渐上升,露出了一个寒冷至极的笑容,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脚将酒坛子踢翻,道:“有趣,我倒想听听,你还知道什么。” 那酒坛子结实得很,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并未碎裂,潼渊只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被摇晃得七荤八素,修斓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那些可笑的粗布衣服被他扔到一边,此刻的修斓一身猩红战袍,肩甲雕着狰狞而威严的兽纹,他抬起一只脚,蹬着酒坛子,止住了它的来回摇动,长至小腿的靴子紧紧包裹着腿部线条,看起来简单又凌厉。修斓的魔纹蔓延上脸颊,发尾也显现出了深红色,天魔地魔,虽然是天差地别,实力却也不容小觑。 潼渊垂着头,摇了摇,道:“不多不多,我还知道,此刻你想杀我灭口。” 修斓瞳孔一锁,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狠狠往下一踩,那个巨大的酒坛子顿时四分五裂,然而一脚踩下,却踩到了地面,潼渊不见了。 缚乾坤委顿在酒坛碎片中,似乎也不明白状况,修斓冷哼一声,将缚乾坤向上一抛,锁链瞬间变长,灵光流转,形成了一个锁链牢笼,像是一个倒扣的钟,将这个山头笼罩在内。 他不信潼渊还能再逃脱一次。 一个小石子一样的东西滚到了修斓的脚边,似乎有些挑衅地碰了一下修斓的靴子,忽然见风而长,变成了个男子模样。 潼渊是个鬼修,并且是个尸修,本体就是一截手指骨,缚乾坤能锁住灵脉,尸修恢复本体却并不需要灵脉流转,只要不刻意锁住本体,自然是绑不住他。 潼渊忽然出现在修斓面前,拍了拍修斓的肩膀,道:“我告诉你如何离开三千芥子,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你真正的主子是谁,如何?” 修斓不喜潼渊与自己距离如此之近,猛地退后一步,冷冷道:“我何来真正的主子?” 潼渊道:“不如我换一个问法,你告诉我,枫琊帝姬的转世到底是谁?”想必写到这,大家已经能明确猜到师父的身份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系你一生心负我 “能问出来这个问题,真不愧是潼渊。”修斓难得夸赞别人,语气也没有很友好。 潼渊微笑道:“过誉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木屋上方的缚乾坤锁链,道:“那么,你可以说了吗?枫琊帝姬的转世究竟是谁?” “帝姬并未转世。”修斓闭上眼,似乎是作了很大的心理斗争,将头侧到一边,道:“我不能做一个叛主之人,言尽于此。” “好,那我也当履行自己的承诺,三千芥子的梦域真实程度,取决于域主的强大程度,你要将芥子梦中的人带出来,有两种办法,第一就是让季竹尘打开芥子梦。”潼渊道。 “行不通,说下一个。”修斓简单粗暴地道。 潼渊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恼怒,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季竹尘不可能主动打开芥子梦,便接着道:“芥子梦为神器,芥子世界有一个破绽,也仅有这一个破绽,这个破绽是一条缝隙,与神域相连,你可以把这个缝隙当作一个入口。” “你不必质疑我此话的真假,毕竟除了我,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入口如何开启了。” 修斓道:“千难万险,皆当一试。” “神域归墟有一处名为碧落黄泉之海,那里由鲛人世代镇守,你此去需寻到鲛人族禁地名为‘梦湾’,以鲛人额头之鳞开启裂缝,由此可以进入三千芥子,三千世界皆是域主未完之念,你从第一个世界找到最后一个世界,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朱棠可能不再记得你,也未必会相信你的话跟你出来,你要在三千个世界中找到真正的她,然后破坏那个世界的完美结局,然后便能打破三千芥子。” 修斓问道:“我要如何才能得知那个才是真正的她?” “哪一个都是,只不过总会有那么一个,成为芥子破碎的关键。”潼渊道:“只是梦里至少有繁花似锦,出来面对现实,应该会失望吧。” “小棠儿不会耽于梦境,她不是个懦夫。”修斓平静地道。 “人都有软弱的一面的。”潼渊轻声道。 修斓斩钉截铁道:“不,她不可以软弱。” 潼渊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这个疯子,叹息道:“修斓,你这种人,会遭报应的。” “报应而已,不足惧。”修斓扔下这句话尚在耳畔,潼渊抬头一看,头顶天光耀目,缚乾坤已经收了,修斓就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暗红色的发尾在风中飘起一缕,有些晃眼。 早上的时候,修斓还给屋后的瓜田浇过水,井里吊着木桶,冰着两个圆滚滚的瓜,是他打算晚上在廊下乘凉的时候吃的。 那瓜熟得刚刚好,拍起来梆梆响,一定是又甜又解渴的好瓜,可是他就那样走了,甚至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亲口尝尝他的瓜他也不觉得惋惜。 潼渊推开小木屋的门,看见屋顶已经被修补过,床上码着整整齐齐的被子和枕头,除此之外,屋内一切布置摆设和自己离开之时并无不同,心中五味杂陈,他刚刚骂过修斓“你这种人会遭报应的”,这句话从某种程度上是有问题的,修斓本来也不是人,这半年的人间生活,最终还是没有让他沾上一丝一毫的人气儿,修斓的骨子里,还是那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大魔,就算有牵绊,也可以随时随地舍弃。 也许魔族都是这样的吧,魔之所以成为魔,已经将喜怒哀乐都经历过,这些多余的情感,再也难以在他们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又或者可以这样说,魔是没有心的。 潼渊将手掌放在自己心脏的部位,感受着那漫漫长夜一般的寂静,两百多年前,他已经将自己的心给了离尽忘,却还是换不回一颗真心,那是他的劫难,亦是他的报应。 他这半年走过很多地方,最后去了不悔世,却远远地望着不敢进去,风餐露宿,等了一个又一个日升月沉,后来终于看到了那个俊美的白瞳男人在屋顶上喝酒,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潼渊便心满意足。 当年的阿离,也曾是个眼神中有着倔强光芒的女孩子,潼渊却总是嫌弃她不够温柔,不是他心中那个“贤妻良母”的样子,渐生嫌隙,总是颇多争吵。 “女子不须做男子事。”那时的潼渊经常告诫阿离:“你的夫君是天上地下少见的天才,绝无仅有的强者,自然可以保护好你。” 阿离有着一双仿佛掺杂了异族血统的眸子,泛着浅浅的灰色,亮晶晶的像是掺了水,听到这样的话,眼神中的光芒便黯淡了几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小声地道:“可是,夫君,阿离也想成为成为一个强者,这样就可以与夫君肩并肩站在一起了。” “不需要。”潼渊用这样冷冰冰的话语将阿离的千言万语都挡住了,他回过身,捧起阿离的小脸:“你只要被我保护就可以了,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取,你想杀什么人,我去替你杀。” 他的小阿离,像是一只小绵羊,只需要心安理得地活在他的庇护之下。 他天资聪颖,少有敌手,只需要一个机会,他便可以跻身宗师行列,到时候他的道侣也会受他的荫庇,受人尊敬。他以为他那娇柔的小妻子,闹着要学习法术,只是为了变得厉害起来受人尊敬而已。 他的妻子日复一日蹉跎,像是秋后的花丛,经了霜便开始枯萎,就算还有明丽的时候,也终究是昙花一现归于沉寂,那个清澈的女孩子越发沉默寡言,眼神也不再明亮。 那一年草长莺飞,春暖花开,魔界忽然来了几个奇怪的人,他们找到了阿离,跪下来,痛哭流涕:“少主,我们终于不辱使命,找到您了。” 那一刻,两个人的世界产生了隔阂,甚至原来这两个人一开始就不属于一个世界。 那些人声称阿离是先天魔族,是魔族少主,要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潼渊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这些人竟然不自量力如斯,可是他错了,他从来没在阿离眼中见过那样绚烂的光彩,他以为自己的妻子不会走,可是他错得离谱。 那个身段轻盈柔弱的小妇人敛衽盈盈一拜,眸中尚有不舍,却还是道:“那么,夫君,各自珍重吧。” 那一瞬间,潼渊迷茫了,他第一次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代价巨大,整个人生开始滑坡,他错过了论剑大会,失去了扬名立万的机会,他的妻子是魔族,正邪不两立折磨着他。 先天魔族,也就是那个传说中没有性别的种族,他的妻子,后来选择了力量,成了一个比他还要高大威猛的男子,让他无法接受。 那个时候魔界还没有不悔世,在那个后来成为了不悔世的地方,潼渊和阿离打了一架。 他的妻子,再次相见,他却已经不敢认了,那个曾经喜欢怯怯地在身后拉着他的手一起走路,娇娇柔柔的小妻子,变成了一个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的英俊男子,眉眼中尚有几分眼熟,更多的却是陌生,甚至嗓音也低沉了起来。 “你我已经缘尽,你又何必来寻我?” 潼渊几乎崩溃,他哀求着面前的男人,求他想想曾经那些甜蜜的过去,求他放弃魔界,重新回到他身边,做他善解人意的贤妻。 “我本扶桑树,何必攀援君?”那个男人摇了摇头,那双原本颜色便浅的眸子因为此时觉醒了血统,已经彻底变为纯净的白瞳,越发显得陌生。 那一战,是阿离输了,可是阿离还是不肯离开魔界,他站在山崖上,神情越发淡漠,他轻声道:“你从来都不懂我。” 他从下属的手中接过一柄长剑,以剑锋为笔,在山峦石壁之上刻下三个大字,道:“我既然决定,那便不会后悔。” 手起剑落,那三个字落在潼渊眼中,像是不断燃烧的火,又像是极寒之地的冰,让他痛彻心扉,寸步难行。 “不悔世!”潼渊低低吼起来:“阿离,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我说过,既已缘尽,便不要强求,从此以后,我会将你忘记,我将有新的名字,以后,请称呼我魔君离尽忘。” 分离,缘尽,皆忘。 “哈哈哈哈!” 潼渊仰天大笑起来,脸上挂着两条不甚清晰的泪痕,眼神似疯狂又似空荡,他用剑指着离尽忘,道:“好,忘了我?你问问你的心,它会不会答应,你的心里,明明都是我!” 少年成名天纵英才往往太过自负,他挣扎着,以为世界会向着自己倾斜,他像是个落水的旅人,紧紧抓着救命稻草,他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他却看见面前的那个男人愣了一下,一双白瞳不沾染任何情绪,道:“离尽忘,没有心。” 离尽忘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刺进了自己的心口,即便已经觉醒了魔族血统,也难以忍受这种疼痛,离尽忘皱着眉,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像个怪物,动作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将自己的心脏掏了出来,失去一颗心脏而已,对于大魔而言,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创伤。 狰狞翻飞的创口迅速愈合,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那颗心脏在离尽忘的手指间跳动,仍然鲜活,倏忽间便化作一团火焰,焚烧起来,灰烬从指缝落下,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剩了。 “主君!”“少主!” 众魔将纷纷担忧高呼出声,离尽忘一挥手,道:“我无事。” 怎么可能会无事?剜心之痛,对于魔族来说虽然不致死,却会大大影响实力,离尽忘日后还要角逐魔君之位,任何的伤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弱点被人利用。 潼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相信阿离会如此决绝,他的眼睛几乎要喷涌出火来,咬着牙道:“好,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于是他也将自己的胸膛撕裂开来,掏出自己的心脏,道:“这样才算公平,阿离,我将我的心还给你。” 来群里找我玩呀,我唱歌给你们听!(群号看围~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眉头心上皆不是甜 潼渊倚靠在桃树下,挖出来他一年前埋在桃树下的酒,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有句话说得好,人不轻狂枉少年,他轻狂过,他爱过恨过,却始终难以潇洒起来。 他失去了心脏,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鬼,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枯寂,可是他的爱人并没有回头,他还是放不开。 将阿离从他身边带走的那些魔将看不下去了,劝他:“潼先生,好聚好散吧。” 他偏偏不,少年时的爱情往往决绝而浓烈,离尽忘要前往神域求取破红尘,忘尽前尘事,于是潼渊便提前一步去了神域,他代替离尽忘取到了破红尘,代价多么大,他都忽略不计。 “你说你想忘记我,我帮你做到了。”潼渊红着眼眶,他想着,或许他的阿离会感动,幼稚的想法在他的心中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他期盼阿离不要饮下那杯泉水。 可是那个人已经不是他的阿离了,那个人是叱咤魔界,与地魔不相上下的大魔离尽忘,离尽忘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将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男人,叹了口气,道:“潼渊,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对你更加失望罢了。”然后将破红尘一饮而尽。 他几乎疯魔了,他逼迫着他的阿离,想让他后悔,想让他回头,可是离尽忘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了。他是个自私而偏执的人,越不肯放手,越走投无路。 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他用了一种错误的方法,让事情一步一步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后来万魔之渊那两百年,才彻底让他成长起来,蜕变成现在这个从容的潼渊。 那么,那个姓朱名棠的女孩子,在将所有的磨难都经历过之后,又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潼渊忽然有些期待着那一天,等她摆脱了三千芥子,若是个春暖花开的时节,那么便邀请她来看看这满山的桃花吧。 蓬莱府新的宗主继位,原本应当是一桩大事,可是新的剑宗宗主绛鸿生却一直等到料理完大师兄的后事才正式接任宗主之位,又声称师父未归,自己只是暂代这个位子,仪式什么的都一切从简。 秋水门的门主秋玉瞳原本一直客居蓬莱府,忽然有一天留下书信说要出去散散心,从那之后便消失了踪迹,秋水门嫡系的子弟所剩无几,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矮子里面挑将军,挑来挑去竟然只有秋昭堪当大任,在蓬莱府的帮助下,另择了一处山清水秀灵气丰沛之地,开始着手准备重建门派的事宜。 虽然当着秋水门弟子还要顾及面子不敢多言,但是仙门中人无不猜测,秋玉瞳是去寻找季竹尘了,当日二人大婚,季竹尘舍下秋玉瞳而去,让秋玉瞳丢尽了脸面,事后蓬莱府掌门声称季竹尘与秋玉瞳的婚事只是诱折棠君的一个圈套,可是这二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还是非常惹人遐想。 季竹尘已经身败名裂,蓬莱府之外的人提起他来,话语中或多或少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龉龃意味。然而季竹尘仿佛人间蒸发,秋玉瞳也了无音讯。 便有人猜测,秋玉瞳与季竹尘之间尚有情在,二人避开了修真界的耳目,结伴隐居世外了,再不理会外界喧嚣,倒是一对神仙眷侣,从头到尾,都可惜了那大魔折棠君的一片真心。 又有人道,狗屁一片真心,那大魔不过是垂涎季竹尘美色,季竹尘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架不住脸好看啊,多少女修都暗恋他,他倒是适合做个白脸施展美男计。 不过说出这番话的人转头便被人打了,也说不清楚行凶者是谁,那多嘴多舌之人只见迎头一个麻袋飞来,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末了还被人挖坑埋在了树下,只露出来一颗套着麻袋的脑袋喘气。 虽然嫌疑最大的就是剑宗,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去剑宗兴师问罪,郁华楼盘膝坐在剑宗大殿的屋顶上,低垂着眼眸,不动声色间越发气势威严,旁边卧着季竹尘从前养的重明鸟韶霭,韶霭将长而尖利的鸟喙搭在郁华楼的膝盖上,呼吸缓慢而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重明鸟是神鸟,神骨一寸一寸生长颇为不易,这么多年在它身上都看不到一点岁月的变化,等它成年,恐怕人世沧桑巨变,蓬莱岛都已经不存在了吧。 “师兄,下来吧。”绛鸿生站在剑宗大殿前,呼唤郁华楼道。 韶霭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那个少年便从它身边消失了,长长的喙磕在屋瓦上,韶霭睁开鲜红的眼睛,显得有些迷茫。 郁华楼站在绛鸿生前面,声音有些闷闷地道:“宗主师弟,我饿了。” 绛鸿生学着他师父的样子,在雪白的衣袍外罩了一件藏青色的外袍,用同色的线暗绣了剑诀,低调而沉稳,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师父的影子,他看着落日余晖,忽然想吟一首蹩脚的诗,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他失去了教会他坦荡的故友,又失去了可以替他分担重担的师兄,这个骨子里透着穷酸的书生,最终还是扛起了本不该落在他身上的担子。 “宗主师弟,我想吃松子糖了。”郁华楼道。 苏洺还在的时候,每次外出办事回来,都会从人间买一些松子糖回来分给师弟师妹,郁华楼尤其爱吃。 郁华楼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前日里切磋,摘星与燕朔危等人无不是几十招便落败,绛鸿生勉强撑到了百招,却还是郁华楼顾及师弟面子提前收手。如此强大的郁华楼却像是个不识忧愁的孩子,只知道扯着身边人的袖子,讨要糖吃。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绛鸿生默默感叹道。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剑术已经算是同辈翘楚,但是若郁华楼心智健全,剑宗无论如何也该交给郁华楼这个目前来看的最强者。 “宗主师弟,你是不是不开心了?”郁华楼眨巴了一下他那浅碧色的凝碧之瞳,道:“你不喜欢这个宗主之位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觉得什么?不配吗?绛鸿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位置,可是如今的情势,谁又能包容自己的软弱呢? “师父也不喜欢,可见这个宗主之位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郁华楼嘟囔道。 绛鸿生愣住了,只有心思澄澈如孩童的人,才会用喜不喜欢来衡量权势与地位。宗主之位到底好不好,确实难以下定论,毕竟传言早已传开,据说伯梅槿当年为了夺得气宗宗主之位,不惜用阴毒的手段残害同门师伯,若他没有坐上这个位子,今日的蓬莱掌门之位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同样的东西,有人视若珍宝,有人弃如蔽履,多么浅显的道理。 “郁师兄,我并不曾算了。”他从衣袖中取出一袋松子糖,递到了郁华楼手中,道:“大师兄知道你爱吃,特地多买了一些回来存着,我们谁都没有吃,都留给你。” 郁华楼接过糖,眼睛瞬间便亮了。 绛鸿生忍不住叮嘱道:“你慢着些吃。”他原本想让郁华楼省着些吃,毕竟再多的糖也有吃完的一天,其实吃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拜托外出办事的师兄弟再买些回来便是了,堂堂蓬莱府剑宗,还没有到连一包糖都吃不起的地步。 可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大师兄的松子糖,吃完了,便是真的吃完了。再买回来的糖就算是味道一样,也不会是大师兄的糖了。 蜃语楼的青岑师妹已经解了禁闭有一段时日,从思过崖出来之后她去了一趟人间,因为听说人间有她兄长的消息,可是回来之后又是满心的失望,转眼又是个冬天了。 仲兰茵待在蜃语楼占星台上的时间明显更多了,有时掌门传召她,她亦不理会,她披着绒毛大氅,倚着栏杆,坐在占星台旁,细细拂去星图上的雪,用一手漂亮的簪花楷将星图记录下来,有道是高处不胜寒,往往写了几笔,毫尖处便结了冰霜,需要送到嘴边轻轻呵上几口热气化开才能继续写字。热气在唇边散成白色的雾气,仲兰茵毫无怨言,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笔一画地记录着。 “师父。”青岑从楼梯上走上来,看到了仲兰茵,脚步忽然有了一丝迟疑,看清了仲兰茵在绘制星图后,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师父,往日这些都是弟子们做的,师父怎么” “不妨事,左右我闲来无事。”仲兰茵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凉,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沙哑,她的身体并不是十分康健,喉咙一向是不太好,所以喜欢喝茶润润嗓子,经常从古书中寻找各种制茶方法,不过喝来喝去,最常喝的却还是白水而已。 仲兰茵拿起手边的茶杯,却发现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青岑眼疾手快,当然不能让仲兰茵喝这个,连忙接了过去,手掌托起一团灵流,将杯中的冰水化开,一边还抱怨道:“桦师姐和柳师妹呢?她们不是应该陪在师父身边吗?” 仲兰茵道:“她们被派出去做事了。” 青岑闻言一震,忽然跪下来,道:“师父,方才掌门师伯传弟子去临雾台,弟子” “起来。”仲兰茵眼皮都没抬,声音却多了几分威严,道:“我有没有教过你们,蜃语楼门下弟子,不可轻易下跪?” “师父!” “起来!” 青岑只得站起,手中的水已经温热,仲兰茵饮了几口润润嗓子,语气温和了一些,道:“你从山下归来不久,不如与我说说外面的事情。” “是,师父。”青岑道:“想必师父是惦念着蒋笛师妹了,蒋师妹的父亲不久前过世,蒋师妹接任了家主之位,她的堂兄蒋儒发动叛乱,被蒋师妹斩了一条手臂。” 这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没想到仲兰茵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丫头还是太过心慈手软。” “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帮我测绘星图,左右这些事情你将来也要做的。” 听仲兰茵说完这句话,青岑惊了,抬头对上仲兰茵的眸子,那双略显淡漠的桃花眼中似乎漫天风雪都已沉寂,有着一种风沙俱净水天共色的纯净感。 世人皆道桃花眼眉目含情,仲兰茵却是错生了这样一副多情的皮相,任何一个第一眼见到她的人,注意力绝对不会放到她的“美”上,她像是一棵藤,却奇迹般不依靠任何人,执着而坚忍,靠着自己的肩膀,撑起了一片天。 青岑忽然落下泪来,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只记得自己还有个哥哥,她惦念着哥哥这么多年,却忽视了一直以来照顾自己的不是哥哥,而是师父。 “我知道你一直怨我,以蜃语楼的情报来说,想找任何人都不费吹灰之力,可是青岑,你的兄长也想好好保护你啊。”仲兰茵拍了拍青岑的肩膀,道:“多余的话你不必说了,兔死狗烹的结局,我从第一天就知道了,蜃语楼若是在你的手里,我也放心。” “师父,我,我,弟子不成的”青岑忙乱地用袖子抹着眼泪,哽咽道。伯梅槿与仲兰茵矛盾日益加深,伯梅槿召见青岑,便是有意让青岑取代仲兰茵的位置。 “掌门师兄觉得你柔弱可欺,是一枚可以掌控的棋子,却不知你个性隐忍柔中带刚,青岑,蜃语楼中的秘密关乎我派根本,我一人名声荣辱何足道哉。”仲兰茵的语气逐渐变得铿锵有力,眼中也绽放了夺目的光彩,意气风发,仿佛透过青岑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她用力握着青岑的手,道:“我别无所求,只求门派昌盛传承不绝。” 她用力咳嗽起来,竟然咳出了一丝血,落到星盘上,慢慢结了冰,仲兰茵道:“想必我这一世命不久矣,你且安心打理好蜃语楼,若我转生归来,当与你秉烛夜谈,我若转生失败,那么,你便烈些纸钱与我,慰我孤魂吧。” 从占星台望过去,尽是一片山河辽阔,四海升平,仲兰茵眨了眨眼,安抚着青岑,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想说的话太多了,心中如同狂风呼啸,席卷过浪潮滔天,最后都化作了噙在嘴边的那一抹浅淡如晴的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