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 第1章 第 1 章 晚风吹着纸灯笼‘咯吱咯吱’的响,寂静夜里执着灯笼的人行色匆匆。 大相国寺后院禅房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探出一道身影来,永嘉将房门关严,看到从远处提着灯笼走来的身影,带好帷帽,迎上前去。 姜尚宫将灯笼交到永嘉手上,低声道:“奴婢已替殿下探过路,宋公子此刻正在南角门等您,他带了药。” 永嘉攥紧灯笼,道了声:“多谢嬷嬷。”便急急的朝南角门处去。 她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自父皇病势,新帝继位,她与母妃便没有一日好过的时候。新帝恨她们,若非父皇生前留下的那道未来得及下发的立母妃为皇后的诏书,新帝早如愿逼着母妃殉葬。 永嘉迎着冷风,直奔南角门,幽幽暗夜,隐约可见门下等候的身影,她提着灯笼上前,看清来人的容貌,放下心来。 “宋哥哥。”永嘉先低身见礼。 宋思楼见永嘉安然前来,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一半,连忙扶她:“殿下不必多礼。” “宋哥哥,如今新帝处处发难,人皆侧目,恐避之不及,也只有你愿意冒险帮我。”永嘉看了看身侧的南角门:“我被下令禁足国寺祈福,无召不得出,今夜我若踏出这道门便是违抗圣命,帮我出逃者更是重罪,宋哥哥能帮我买到药,永嘉已十分感激,不想再拖累你,你先走,我自己去寻母妃。” “这里离行宫那么远,你自己如何去?”宋思楼摇头,他拿过永嘉手上的灯笼:“我既敢来找你,所有罪责我自都想过,我不怕,新帝不仁不义,圈禁长姐,眼看着庶母病重却不肯赐药医治,这样的人,怎配为天子。” 宋思楼说着,见永嘉仍有疑虑,便隔着衣料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向门外走。 出了南角门,靠墙停着一辆马车,车夫见两人出来,连忙放下杌凳,宋思楼先扶着永嘉登上马车,他正想随后跟上,突然,马车对面,漫黑的天里亮起数支火把,不知埋伏在何处的一队人马冲出来,围住了她们。 熊熊烈火下,周遭亮的像白昼,禁卫军首领庞崇端坐于马背上,他低头冷眼看着马车旁的宋思楼,挥手喝道:“拿下!” 永嘉刚在车内坐下,听见外面的动静,心头一震,急忙冲出马车,便见庞崇带着禁军拘押了宋思楼,她连忙开口:“庞大人!不关宋公子的事,都是我逼他的。” 庞崇看着求情的永嘉,似有一声叹息,他对永嘉拱了拱手,冷声不改:“殿下,得罪了。” 漆红的宫墙沉寂在长夜里,天边半盏银月,胧了凉凉的薄光。 御书房的大门紧闭着,其内烛光影绰,在寂寂深夜里透出一抹暗淡的光晕。 庞崇握着腰侧的剑,站在书房门外,目光时时扫过殿前石阶下,跪了许久的单薄身影。夜里风凉,他一个大男人披着厚铠甲都觉得凉,何况是从小被先帝捧在手心,金尊玉贵长大的娇女。 庞崇不知又等了多久,终于耐不住性子,走向殿前看守的宫人处打探:“这么久了,陛下怎还不回来?” 宫人先是对庞崇一礼:“庞大人,陛下是去贵妃娘娘宫里了,奴才劝您不如先回去休息,”他说着用眼角扫了扫殿下跪着的永嘉:“依奴才看陛下今夜八成不会回来了,您何必陪她在这等着受累?” 宫人劝走了庞崇,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上跪着不动的永嘉,搓了搓手,缩到一旁偏殿取暖,时不时隔窗瞧一眼,监视她有没有规矩罚跪。 十月的天,一入夜水气瞬间能结了霜,掠地的冷风刀子一样的刮过来,刺透衣裳,割在人身上,透骨的冷。 永嘉垂头盯着膝下的石砖,自她在大相国寺墙外看到庞崇领兵前来,她就猜到她要出逃去看母妃的事一早就暴露了,难为沈邵明知道消息,却引而不发,不动声色不阻拦,就等着她今夜从国寺的门踏出来,罪证确凿,再派人当场抓住。 永嘉冷笑了笑,沈邵当真是看得起她,抓她这样人,还用得着出动禁卫军,让庞崇亲自带队。 映在御门硕大鎏金匾额上的月光慢慢淡去,满天星河落却,天际出现了蒙蒙晞光。 永嘉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后来周身皆麻木了,唯有双膝处是钻心的疼,疼得在冰寒天里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她幼时膝盖受过伤,受不得冷硬,从小到大,别说罚跪,便是一句重话都没挨过。如今沈邵这般不遮不掩的罚她跪着,天一亮必定合宫皆知,晌午大概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她和宋思楼是深夜出逃被抓,届时风言风语、人云亦云,对她一个女人而言,除了伤身也算是诛心… 沈邵带着下人回御门,刚踏过宫门槛,便见庭院中央伏跪着的身影,深秋萧瑟,急风卷着落叶似乎能将地上纤弱的身影一并吹走。 沈邵脚步顿了一顿,接着阔步上前,在永嘉身前停住脚步。 久了,永嘉跪不住了,便靠双手撑着借点力,勉强不让自己再摔下去,她半阖着目,强挺着不许自己晕过去,她今日必须要见到沈邵,打也好骂也好,就算是要了她的命,她也必须要替母妃求到救命的太医和药。 周遭的光线骤然一暗,余光之下是明黄的衣摆划过,永嘉听着耳畔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熟悉至极冷漠至极的脸。 沈邵负手立于殿前,垂眸睥睨地上的人。 她额间布满冷汗,随着她慢慢仰头,有晶莹的汗珠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狼狈不堪。 沈邵眯了眯眼,转身朝御门内走:“押进来。” 御门殿内与父皇在世时没什么太大不同,只有书案上父皇曾经最喜欢的青玉茶盏被换成了新的。 永嘉依旧是跪着,在她对面坐着的沈邵正在翻看奏折。 长久的沉寂逼得人窒息,永嘉将等了一夜的话说出口:“陛下,淑太妃病重,请您派个太医救命…” 她话音落下,殿内又沉寂片刻,接着听见两声冷笑:“罚你跪了一夜,还没学乖?” 永嘉闻言一滞,暗咬了咬唇:“陛下觉得我有罪,惩罚便是,但淑太妃终究是您的庶母…如今庶母病重,陛下却不许吃药医治,若是传出去,只怕会有损陛下的圣名。” 沈邵的目光从奏折上抬起,他盯着地上的永嘉,合上手中的奏折,似有一瞬的冷笑,忽然,沈邵抬手将奏折狠狠的摔在永嘉脸上。 “看看你弟弟在西北做的好事,还敢和朕提朕的圣名…” 奏折当头砸下,永嘉只觉眼前一黑,接着是被奏折抽到的半张脸火辣辣的疼,她一瞬懵了,怔怔望着沈邵,双眸渐渐填了雾意。 奏折落下,顺着她的膝盖滑落至地。 永嘉看着沈邵毫无感情可言的眼神,一点一点回神,她强压住眼底的泪意,抬手将膝前的奏折拾起,展开来看。 上面赫然写着对弟弟沈桓的弹劾,说他不服新帝,在西北招兵买马,欲行谋逆之事。 下颚上猛地一痛,沈邵不知何时走到案前,捏住永嘉的下巴,迫她仰头,他盯着她湿润的眼底和微红的脸颊,眯了眯眸。 世人皆知,前朝淑贵妃有倾城貌,是以宠冠六宫,恩宠不绝。而永嘉这张脸正像极了她的母妃淑贵妃,那个毒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怕沈邵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见过的女人也算无数,却从没有一人能胜过永嘉分毫。 果真…是个祸水。 永嘉仰头瞪着沈邵:“欲加之罪…陛下若想赶尽杀绝,何必那么多弯弯绕绕,陛下如今可以弑庶母弑手足…为了这个皇位,连父皇你都…” 突然而来的窒息感,将永嘉口中的话打断。 沈邵猛地掐住永嘉的脖颈,他手掌宽大,她纤细的颈子似乎禁不住他的力道,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沈邵紧握着永嘉的颈子,几乎是提着,将她涨的通红的小脸拉近,他压下脸,盯着她,眸底阴冷莫测:“永嘉,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了,求收藏~本章留评50个红包 排雷:1v1 双c 姐弟恋 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彼此知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第 2 章 沈邵想杀了她,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半年前,因为文思皇后的死,沈邵自边关赶回来,若非有父皇在,那时他便想杀了她们一家了吧。 难为他隐忍至今,位登九五,终于开始报复了…… 腔内的空气愈来愈稀薄,渐渐觉出腥甜来,眼前沈邵的脸,也开始模糊。 永嘉慢慢合上眼,埋在眼底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滑入鬓侧。 沈邵眼底猩红,他瞧永嘉这副看似逆来顺受的态度,手上忽然狠戾一握,感受到她止住的呼吸,又猛得松开。 永嘉失了禁锢,摔在地上,干燥的空气争先口后的钻进喉咙,火辣辣的疼。 沈邵俯视地上的永嘉,身侧收回的手慢慢颤抖攥拳,背到身后去。 “朕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滚。” 脑中的晕胀逐渐褪去,眼前也慢慢恢复清晰,永嘉双手撑着地,费力直起上身,她仰头望着沈邵,压下腔中的腥甜:“陛下这般恨我恨淑太妃,无非是因为文思的皇后的病逝…可是我对天发誓,我与母妃与桓儿,我们从未害过更从未想要害过文思皇后殿下。陛下要如何才肯信我……” 永嘉话落,见沈邵不语,似有期待的又道:“…行尧,你知道,从小到大,阿姐从未骗过你……” 沈邵沉默与永嘉对视,待听她这句话,神色一沉,接着便嗤笑起来:“…阿姐、阿姐?”他口中轻喃两遍,面色彻底冷下来:“永嘉,你真以为朕在边关待了五年便聋了瞎了?你母妃那个毒妇,在宫中做的所有好事,朕心中都一清二楚。” “说起欺骗,朕近来倒是知道了件事,”沈邵扯了扯唇角,他伸手,微凉的指尖抚过永嘉颈上紫红的印记,一路向上,轻挑起她的下巴:“父皇立你母妃为后的那道圣旨还在宋丞相手中吧,你以此威胁朕留那贱人一条命,否则就将父皇遗诏公告天下,届时她是太后,哪怕死了也要与我母后合葬皇陵,你们用此来恶心朕,恶心朕的母后,是个好算盘,可惜……” 沈邵凝视着永嘉这张脸,每一处五官都着细打量,见她不解的神色,笑意渐深:“可惜你没算到,拥护你们的蠢臣也没算到,你母妃骗了所有人,她在入宫前便与他人有染怀了你,甚至父皇都被她蒙蔽了一辈子…朕如今很想知道,那些拥护你们母女的人,若是得知此事会如何做?如此欺君重罪,当诛三族吧。” 永嘉懵怔的看着沈邵,她听不懂他所说的话,下意识摇头。 “你在说什么…不可能…怎么可能。” 沈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收回手,刚直起腰身,便见永嘉忽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的向外跑。 候在殿外的宫人发现长公主跑出来,正欲拦下,却见殿内的沈邵负手而立,并无阻拦的意思,连忙收手低下了头。 永嘉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出御门走出皇宫,赶到行宫时日头已近西斜,她直奔母妃的宫苑,正见陈尚宫端着汤水从内走出来,见到她先是一愣,接着便红了眼。 “殿下…您…您怎么能进来……” 永嘉来不及与陈尚宫解释,先往房中去,她被沈邵困在大相国寺数月,母妃病重,她除了心急如焚,连一面也见不到……永嘉疾步跑到床榻前,待瞧见榻上的母妃,整个人怔住。 病榻上形容枯槁的人,险些教她认不出…永嘉怔怔瞧着母妃病瘦的面容,忽然双腿一软,摔坐在床畔,双眸一湿,视线便模糊开来。 陈尚宫随后进来,听见哭声,连忙上前,轻搂住永嘉劝道:“好殿下…莫哭莫哭。” 永嘉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母妃,眼泪掉的厉害:“…母妃怎会病的如此严重?”她只听说母妃病了,久久吃不上药,却没想到竟被病情折磨到这般地步。 陈尚宫不禁红了红眼:“太妃的身子殿下是知道的,自您被关进国寺便急病了,小人去求过药,没人肯给,本是小病但一直拖着,前月淋了些雨,急症就上来了。”陈尚宫说着,忽然用力握住永嘉的手:“殿下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太妃,再这般拖下去,太妃只怕要撑不住了…” 永嘉想起今早在御门的情形,目光慢慢落到陈尚宫面上,见她焦急的神色,想了想开口:“尚宫…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陈尚宫是母亲的陪嫁,跟了几十年的心腹,有些事,或许她会知情…… 永嘉带着陈尚宫移到屋外。 庭院里空落落的,积满了枯叶,满是荒凉破败。 陈尚宫突然惊慌跪地,她抬头去看永嘉,急声道:“殿下问的什么胡话!您…您这是从何提起呀!” 永嘉眼看着陈尚宫的反应,默了默,又填了句:“尚宫若知情,不必瞒我,除了母妃我只信您的话,今日您若知情瞒我,他日我们必死无葬身之地。” 陈尚宫闻言一顿,心下思量,永嘉这话问的直白又突然,想来是知道了什么…… 永嘉等了许久,见陈尚宫咬牙闭了闭眼,突然颤抖着身子朝她磕了个头:“殿下不要怨太妃…救救太妃吧。” 永嘉寻了行宫的看守,借了辆马车,返回皇宫。 车厢内,永嘉疲惫的倚在角落,将自己缩成一团,脑海中一片杂乱,裂开似的疼…她不会怪母妃,也不会去怨恨谁…她只是忽然明白了,父皇崩逝那晚,宫中乱作一团,沈邵带兵入宫时,母妃为何将她叫到身边,抚摸着她的头,轻叹说她本不该留在这,不该受那些苦…… 急驶的马车猛地停住,永嘉睁开眼,撩开窗幔见是皇宫角门,稳了稳神思,推门下车。 如今,她与母妃再也没有筹码了,父皇的遗诏保不住她们了,她的身世捏在沈邵手里,他想杀她们,比踩死只蚂蚁还要轻易。若她与母妃出事了,那弟弟在西疆定要做傻事,他势单力薄敌不过沈邵,最后她们一家必落个被赶尽杀绝的下场。 永嘉在御门外求见沈邵,被宫人领到了箭亭。 斜阳落却,残血般的烧云漫染了半个天际,永嘉走进去时,见沈邵正搭箭瞄靶,她默默走上前,在他身侧垂头站定。 耳边是箭矢呼啸而出的声音,永嘉抬眸望了一眼,正中靶心,她仰头,正对上沈邵看过来的目光。 永嘉随即跪下,开口请罪:“臣知错,请陛下责罚,臣愿意将功补过。” 沈邵见此,嗤笑一声,他随手挑了支箭,继续搭弓瞄靶:“说来听听,错哪了?” “臣不该擅自离开国寺,臣不该私见外臣……”永嘉话落,久不见沈邵反应,她一时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错,或是沈邵觉得她有什么错…… “没了?”沈邵扬了扬眉,似乎极有兴致:“那再说说打算如何将功补过。” “臣听闻突厥近来多有异动…突厥王欲与我朝联姻,陛下若是同意,臣愿意去和亲。” 沈邵闻言,面上那一点子笑意淡了下去,他落下手中的弓,转头看着地上的永嘉,冷嘲一声:“突厥王年逾七十,你倒是愈发有出息了。” “陛下刚刚登基,朝局尚不稳…臣想,或许陛下不愿开战,臣若和亲远嫁或可谓为陛下分忧,将功补过。” “永嘉,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突厥临近西疆,你嫁过去是想和你弟弟串通勾结,谋反吧?” “臣不敢。”永嘉闭了闭眼:“臣只是想求陛下派个太医去行宫。” “做梦。” 永嘉听着沈邵毫无犹疑的拒绝,深吸了一口气,她仰头看他,不得已开口:“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不知曾经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了?” 沈邵闻言,蹙了蹙眉,不知永嘉想说什么。 永嘉瞧着沈邵的神色,轻笑了笑,那件事太久远了,远到物是人非,他们都快忘了…… 那年父皇刚为她与丞相幺子宋思楼赐婚,不久又逢上中秋,沈邵与弟弟沈桓应邀去京郊赛马,怕她独留在宫中寂寞,便套了车,悄悄带着她一道出宫。 到了京郊,碰上了宋家诸子,众人见她与宋思楼,便起哄笑闹起来,她二人皆害羞不已,红了脸。沈邵见了便拉走宋思楼去赛马,偏要连胜了人家三场才肯罢休。 晚些时设了宴,众人做行酒令,沈邵不知怎得,仍揪着宋思楼不放,两人输输赢赢,后来都喝醉了,最后算来是沈邵输了一筹,他不肯认,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抵了出去,便抬手从她发间抽掉支玉钗。 她笑他无赖,他却醉醺醺的靠坐在她身边,附耳承诺:“好姐姐,算我欠你的,往后阿姐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便都赔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50红包~ 感谢在2020-11-16 21:57:08~2020-11-17 20:3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爱 2个;不懒了、琦、起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第 3 章 永嘉离宫时,是在傍晚时分,与她随行的还有太医院的刘太医。 马车驶离宫墙,永嘉靠着车窗,晚风鼓动着窗幔,时不时可见窗外的街景。 那支钗子,那句承诺,早也有七年之久,难为沈邵还记得,幸而他还记得…… 她当时只是当句玩笑话,哪里会与他真的计较,如今忆起重提,才恍然发现,原来年少时,他们也曾那般亲昵过。 永嘉不明白自己与沈邵是如何走到今天这等地步的,也许除了文思皇后的病逝,边关五年的风沙早也将少时的情谊消磨殆尽。 永嘉疲惫的闭上眼。 窗外忽响起一阵惊马嘶鸣,接着疾行的马车猛然一停,浅睡的永嘉被惊醒,她尚未回神,忽然有一道黑影从车外窜出来。 来人一脸慌张的凶相,手中还是持着刀,永嘉盯着那明晃晃的刀刃,心上一凛,瞬间清醒,突然车厢内又窜入一道身影。 永嘉看见后来者的脸,一时愣住。 未等她反应,持刀的人已被三俩下轻易擒住,匕首也被后来者打落至地。 陆翊两手提着人,出了车厢,狠摔在地上,他赶来的下属们见了,连忙将人绑了。 永嘉尚怔在车厢内,便见陆翊又折返回来,他先蹲下身子将掉在地上的匕首拾起,贴身藏起来,才对着永嘉低身恭敬一礼:“让殿下受惊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永嘉想着方才赫然出现的匕首,如今尚心有余悸。 陆翊听了,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殿下莫怕,抓个小贼而已,一会就送去官府。” 永嘉闻言往窗外瞧了瞧,见有个哭花了脸的妇人赶上前,对着地下的小贼一顿踢打:“你个黑透心的,连我儿的救命钱你也偷,你不怕遭报应吗!” 陆翊眼见围来的人愈来愈多,连忙下车,命属下将从小贼身上搜到的荷包还给妇人,还寻了自己身上的钱包一并给了妇人,之后着人将贼人压去官府。 车外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陆翊立在窗下,朝车内的永嘉挠头笑笑。 “陆将军何时回京的?” “前月奉命回来述职,今日刚到,一入城就撞上个当街强抢的,追了半条街,不想那厮竟躲到殿下的马车上来了,实在是卑职的失误。”陆翊说着,又对着永嘉行礼赔罪。 “不妨事,方才还要多谢你,”永嘉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将军还有公务在身,本宫就不多打扰了。” 陆翊听了,忙退后两步,让出路来,见车上的窗幔就要完全落下来,忽又急声开口:“殿下!” 永嘉手上一停,将窗幔又撩起来:“怎么了?” “臣…臣在北疆猎了只红狐,见毛色不错,就请工匠做了副护膝…如今眼见天凉了,殿下若是不嫌弃…臣…臣想…” 永嘉看着车外陆翊满是窘迫的模样,面上笑了笑:“那便多谢陆将军了。” 陆翊闻言一愣,他意外的仰头去看永嘉,接着脸便红起来:“那臣、臣明日就给殿下送去。” 永嘉答了声好,落下窗幔,马车继续往行宫方向去。 今日再见陆翊,永嘉才真正感受到时过境迁,明明才是几月前的事,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好似隔了经年。 她与陆翊结识于一场家宴上,彼时他还是宫中的末等侍卫。那晚宴时,她与母妃在偏殿更衣,不知何故,忽起了大火,她与母妃皆被困其中,眼见房梁就要被烧断砸下来,是陆翊舍命破门冲进来,将她和母妃救出火海。 陆翊是她与母妃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她们恐活不到今日。 父皇原本想奖赏他做御前侍卫,后来不知何故,他忽然请求恩典要去前线参军,最后加入的是沈邵舅舅何长钧的军队。 从陆翊离京到今日,也不过几月的光景,可这期间父皇去世了,母妃重病在榻,弟弟在西北也断了联系,她一家人的命都捏在沈邵手里,随时都会断送……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停在行宫外,永嘉下了车,连忙请刘太医入内。 陆翊进宫述职,求见天子,入了御门,见到殿内的沈邵,忙双膝跪地,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沈邵见了,开口免礼,之后起身走到殿下,带着陆翊往内殿走,还吩咐人上了茶点。 “朕听舅舅说你在北疆表现不错,骑射更是一流,朕之前留下的记录险些要被你打破了。” 陆翊听了连忙低头道:“微臣资质粗浅,幸得陛下和大将军提拔。” 沈邵闻言笑笑,他抬手拍了拍陆翊的肩膀:“陆卿不必妄自菲薄,朕早说过,你是从军的好苗子。” 沈邵在内殿坐下,叫陆翊也坐,不必拘谨。 陆翊忙谢了恩,两人闲聊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军中小事,陆翊忽想起进宫时在街上遇到了永嘉,不由多嘴提了一句。 “臣进宫前在街上偶遇了长公主殿下,殿下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不知可是病了。” 沈邵闻言,眸色深暗了几分,他看了看身旁的陆翊,未动声色。 陆翊话落,见沈邵没有接话,一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起身请罪:“陛下恕罪…是臣僭越了。” 沈邵盯看低头请罪的陆翊片刻,接着大度笑笑:“无妨。” “朕将你从军中召回来,原是想让你替朕办件事。” 陆翊听了立即单膝跪地:“请陛下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 “你今晚便出城,去替朕找一个人。”沈邵话落,见陆翊一时迟疑,不由又笑道:“你才归京,还没来得及回家吧…你辛苦两日,等你回来,朕多给你放几日假,好好和家人聚聚。” 陆翊闻言,回过神来,忙道:“臣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若非陛下赏识,远没有臣今日,臣不敢言辛苦…定努力为陛下办好事。” 刘太医来行宫后,替淑太妃诊了脉,开了不少方子,几日汤药喝下去,淑太妃终于在夜里醒了,守在床边的永嘉喜极而泣。 淑太妃还很虚弱,没力气说出话,只能含泪望着永嘉,费力的回握着她的小手,唇畔全是似苦似甜的笑。 淑太妃只醒了两个时辰,喝了几口永嘉喂来的米汤,便又沉睡过去。 永嘉替母妃掖好被角,取了刘太医配好的药材,亲自守在药炉前煎药。 陈尚宫从屋外进来,合上门,先是看了看已经睡去的太妃,接着走到永嘉身旁,站也不定坐也不定,欲言又止。 永嘉见了便问:“…怎么了?” 陈尚宫盯着永嘉半晌,最后深叹了口气,急愁道:“小人方才听说…宋公子因罪被陛下贬出京城了,陛下还…还解了您与宋公子的婚约。” 永嘉闻言,先是望着陈尚宫沉默半晌,之后垂下眼眸,轻声道了句:“我知道了。” 陈尚宫见永嘉这平静的反应倒是一愣,但终也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下去照顾太妃。 永嘉盯着眼前的药炉不动,盖子里冒出的滚滚雾气,似乎迷了她的眼眸。 或许,她与宋思楼,真的没有缘分。 他们之间,始于七年前,由父皇做主,定下婚约。但其实在父皇赐婚前,她与宋思楼便已相识。 丞相幺子,天惠聪颖,早年入宫为惠王殿下伴读,他们之间,还存了些与旁人不同的青梅竹马之谊。 婚约是在她及笄之年定下的,因父皇和母妃都舍不得她,便又多留了她在身边两年,后来婚期定下,整个礼部都在忙着她的婚事时,皇祖母突然驾崩,她需守孝三载,婚期被推迟了。 那时距她与宋思楼定下婚约起已过了两年多,若他再这般等下去,便是五年之久…因相识的缘故,有些话,她在那时便与他说过。 这桩婚姻原是御赐,或许非他本心,如今她要守孝三载,不想拖累他,他若同意,她便亲自去求父皇,解了这桩婚姻。 永嘉如今还清楚记得宋思楼那时的神情,他先是一愣,之后是许久的沉默,最后他只与她说了一句。 “不管多久,臣都等,哪怕长至一生,臣也要等。” 烧沸的药汁顶着炉盖,发出‘呲呲’的响声,四下迸溅出来,永嘉被飞出的药汁烫了手,猛地回神。 她看着溢出的药汁,连忙伸手去掀炉盖,又被烫了手,她手忙脚乱的熄了火,最后发现整壶药都被她煎毁了。 年前她出了孝期,本以为不会辜负他多年的等待,却没想到又出事了,先是文思皇后突然病逝,再然后是沈邵归京,父皇驾崩,她人生的天,变了。 也好也好, 永嘉一边收拾狼藉,一边在怀中默念,她如今的处境,亲近她的人都是要倒霉,她已经连累宋思楼一次了,沈邵如今本就忌惮宋家,她自己已朝不保夕,不能最后让他也搭了命进去。 永嘉正收拾着,忽然听碗碎的响声,陈尚宫惊慌失措的叫她:“殿下!殿下快来!” 永嘉冲到床榻前,见榻上的母妃周身抽搐,似有窒息之兆,她来不及多想,飞快的跑到侧殿,叫醒已经入睡的刘太医。 入了夜的宫殿再次掌起了所有灯。 刘太医在病床前忙出了满额的汗,许久,才勉强让太妃稳定下来。 永嘉急红了眼:“刘太医…太妃是怎么了?先前还好好的…” 刘太医先是缓了口气,用袖子沾了沾额上的汗,他看着焦急的永嘉:“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永嘉将母妃交给陈尚宫照顾,随着刘太医出了房门,深夜的廊下,风很冷。 刘太医捋着胡子沉吟半晌,终是叹道:“太妃此番病势凶险…殿下您要做好准备。” 永嘉闻言,脑中嗡的一声,险些站不稳,她不肯信的摇头:“…怎么可能…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求求您太医,求您想办法救救太妃…求您想想办法……” “殿下您先别急,”刘太医眼见永嘉哭了,不由心上一愁:“老臣惭愧,法子确有一个,但是难啊…” “什么法子?” “太妃的病拖了太久,已经浸入骨髓,寻常的药已经不管用了,若想救命,唯能试一试还魂丹。” 还魂丹…永嘉在心中默念,这药她听说过,传是皇家秘药,自祖上传下来,到今世仅剩两颗,一颗被太-祖早年赐给了幺子,她的王叔,另一颗藏于皇宫内,在沈邵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50红包~ 感谢在2020-11-17 20:31:32~2020-11-18 21:5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溪出岫、白日发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lo 34瓶;阿桶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第 4 章 永嘉从梦中惊醒,抬眼望去,外头的天才透了一点光亮。 她心里记挂着母妃的病,夜里惊醒数次,哪怕入了睡,梦里也都是还魂丹。 永嘉再睡不着了,起身更衣梳洗,跑到小厨房亲手做了些点心,装进食盒。外头天色大亮,永嘉见时辰差不多,便让行宫管事替她备了马车。 刚开宫门,便瞧见立在阶下的陆翊。 永嘉一愣:“陆将军?” 陆翊听见声响,忙转过身,瞧见诧异的永嘉,挠头憨笑了笑,接着将怀里的包裹递上去,惭愧解释道:“臣那日进宫被陛下派了差事出了城,今早才得空回来…本说早些给殿下送来的,不想拖到今日…还望殿下莫怪。” 永嘉看着陆翊递来的包裹,才恍然想起,那日在街上相遇,他说做了副护膝。 永嘉双手接过,道了声谢:“不巧今日要出门…便不留将军了,改日永嘉再登门拜访。” 陆翊听了连说不妨事,他看了看永嘉提着的食盒:“殿下这是要去哪?若顺路,臣送您一程吧。” 陆翊今日本是先去了长公主府,却见府邸空空,辗转打听才得知永嘉如今与淑太妃住在京郊行宫。 永嘉闻言犹疑片刻,最后点头:“好。” 陆翊亲自扶着永嘉上了马车,自己则骑马缓慢的跟在车旁。 路上永嘉将窗幔卷起,两人透过窗,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待到了肃王府,永嘉提着食盒下车敲门,陆翊却坐在马背上一时未走。 肃王府的大门开了半扇,守门的人见是永嘉,神色微变,接着又将门关上,似乎跑进去通传了。 永嘉见肃王府猛然关上的门,眼眸微垂,她提着食盒未动,静静等着。 远处的陆翊见到此幕,不由皱眉。 深秋清早的天裹满寒气,不知等了多久,永嘉提着食盒的手已冻得发僵,肃王府的大门终于又打开了,前来的是个微胖的管家模样的妇人。 妇人走上前,笑呵呵的向永嘉行了个礼:“让殿下久等了…只是您今日来的不巧,王爷外出了,王妃娘娘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怕招待不好殿下…特差老奴来向殿下告个罪,望殿下莫怪。” 永嘉听着妇人的话,心上微沉,她想了想问:“那王叔大概何时能回来?” “诶呦,这…”妇人一脸为难的赔笑:“这主子们的事,做奴才的哪里会知道,不好打探的。” 永嘉一时沉默,思考片刻又道:“本宫亲手做了些点心,烦请姑姑转交给王叔,就说永嘉来过,明日王叔若有空,永嘉再来拜访。” 妇人见永嘉递来的食盒,却笑着退后一步:“殿下亲手做的点心自是金贵,奴婢笨手笨脚的恐怕会糟蹋了殿下的好意…不如殿下改日亲手交给王爷…奴婢出来前王妃正在喝药,现下得回去照顾娘娘了…殿下慢走,奴婢告退了。”妇人说着低身一礼,之后再不看永嘉,命左右小厮将王府的大门关锁上。 朱红的大门再次在永嘉面前轰然关上,她听着刺耳的巨响,低了低眉头,复站了片刻,才转身往阶下走,见到还留在这的陆翊微愣,接着似是苦笑了一下。 陆翊翻身下马,迎上走来的永嘉:“殿下来见肃王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永嘉走到马车旁,将手上的食盒递给车夫:“丢了吧。” 陆翊听了,赶在车夫前接过:“殿下亲手做的,丢了岂不可惜?臣还没吃早饭,殿下不如赏给臣吧。” 永嘉见了:“等了这么久,该是凉透…不好吃了。” 陆翊却直接打开食盒,拿起点心大口吃起来,连声夸赞好吃。 永嘉看着陆翊狼吞虎咽,好似抢食珍馐的模样,不禁轻笑了笑,怀中积压的阴霾一时放轻了许多。 她知他这是在安慰她,其实在来王府前,她已有心理准备,还魂丹珍贵,她未必能够求到,却没想到,她竟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今日风大,永嘉怕陆翊进食灌了风到胃里,便请他坐到车上,路上永嘉大致与他讲了母妃的病情,急需还魂丹来救命。 陆翊越听神色越凝重,他问:“这还魂丹…只有肃王爷有吗?” 永嘉沉默片刻:“除了王叔…便是陛下。”沈邵是绝不会给她还魂丹的,他这般恨她们,应该比谁都盼望着母妃早日病死。 “那您何不去求求陛下?陛下英明仁慈,应不会拒绝殿下的。” 永嘉听着陆翊的话,面上勉强笑笑。 许多事她无法开口,在陆翊眼里,在许多臣工眼里,沈邵是个好君主,是个开明又温柔的天子,和曾经她眼中的他一样,但如今,她见识了他的暴戾,见识了他的狠。 或许沈邵没变,他对旁人依旧那般友善,只是对她不同了。 陆翊见永嘉久不说话,他想了想开口:“殿下若是信得过臣,等臣两日,臣帮您想办法面见肃王爷。” 此后两日,永嘉接连去了肃王府,几乎从早到晚,都未能见到肃王爷的面。 刘太医昨晚与她交了底,若再拿不到药,母妃挺不过三日。 永嘉一夜未睡,早起打算再去肃王府,她想过,今日便是砸了王府的大门,抢也要将药抢来。还未出门,陈尚宫先敲门走进来,说行宫外有人求见,自称姓陆。 永嘉想起陆翊前几日的话,忙命陈尚宫将人请进来,陆翊进来后也有几分紧急,让永嘉换身衣裳,速随他出去一趟。 永嘉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有什么不妥吗?” “殿下最好能换件小厮的衣裳…实在不行,也得带个帷帽。” 陈尚宫听了,忙将帷帽寻来,永嘉看着陆翊想了想,还是让陈尚宫去下人处借了套衣裳来。 永嘉换好衣服,随陆翊离了行宫。 “殿下若会骑马,便可快些。” 永嘉点头,命人将套车卸下来,她与陆翊一前一后,快马直奔京西而去。 马儿最终停在了教坊司门前,永嘉一愣,却见陆翊翻身下马,他帮她牵马,扶着她下来:“臣得到消息,肃王爷昨夜宿在此处,现在应该还没走…委屈殿下走一趟,或许能见到面。” 永嘉闻言,方才的迟疑立即消失,只要能见到王叔,求到药,她去哪做什么都行,她必须救母妃,她不能失去母妃。 永嘉低垂着头,跟在陆翊身后进了教坊司,晌午的教坊司不似夜晚热闹,有管事迎上来,陆翊从怀中掏了银子丢给她:“肃王爷宿在哪间?” 管事闻言,暗暗打量着陆翊,一时沉吟。 陆翊见了继续掏了银子丢在她手上,他压低声音:“我们是奉肃王妃的命令来的,你若识相,便快点带路。” 管事听了好似恍然大悟,她握住银子,连忙将陆翊往楼上引。 三楼的一间上房,管事给陆翊递了一个眼色,接着垂头退了下去。 管事走后,陆翊转身看了看背后的永嘉:“殿下可想好了?” 永嘉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上前敲门,屋内久久没无人应,永嘉又敲了敲,还是无人应,陆翊想了想,他将永嘉拉到身后,抽出腰间的佩剑,从门缝间探进去,慢慢撬开了锁,他推开房门,率先大步走了进去,故意弄出些声响。 屋内的肃王爷被吓醒,隔着层层纱幔,睁大眼瞧着外面突然出现的魁梧身影,抖着嗓音喝道:“什么人!敢擅闯…知道我是谁吗!不想要命了!” 陆翊隔着纱幔对肃王爷拱手一礼:“王爷莫怪,只是您贵人事忙,想见您一面着实不容易,只能寻到这来。” 肃王爷闻言眯起眼来,盯着那模糊的身影半晌,披了衣裳,撩开床幔,踩着鞋下了榻。 纱幔一起一落间,榻上旖旎的风光展漏无疑。 陆翊移开眼,他看向屋外的永嘉,朝她招了招手。 肃王爷系好腰带,他臭着脸打量着陆翊,脑海中着实想不起与他这张脸有关的记忆,他在陆翊身上打量一番,待瞧见他腰间的佩剑时,停了停,琢磨起来。 永嘉低着头走进来,贴着陆翊的身后站着。 肃王爷在桌前坐下,兀自斟了杯冷茶,喝下一杯,他瞧着陆翊,似笑非笑:“本王活了这么大岁数,倒是第一次被这么找上门。” 陆翊闻言,连忙低头一礼:“王爷莫怪,实在是人命关天,不得已为之。” “人命关天?”肃王爷疑惑皱眉。 陆翊点了点头,随后移开身子,站在他背后的永嘉上前一步,抬起头来。 永嘉看着肃王爷,低身一礼:“王叔。” 肃王爷瞧到永嘉,整个身子一震,手握的茶盏差点没摔了,看着永嘉,他瞬间明白是为了什么事。 肃王爷的脸当即沉下来:“永嘉,你这是做什么?追到这来,穿成这样,还要不要体面了!” 永嘉听着肃王爷的骂,并未解释,反倒直接跪下:“王叔恕罪,永嘉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母妃病重,急需还魂丹救命,求王叔可怜,救救母妃,您的大恩,永嘉会一直记得,日后必定报答。” 肃王爷见着下跪的永嘉,口中训斥的话一顿,他缓了缓,深叹一声:“永嘉,王叔这没有还魂丹。” 永嘉闻言一愣:“可是…可是我听父皇说过,皇爷爷将还魂丹赐给了您呀。” 肃王爷听了,抿了抿嘴唇,他瞧着地上的永嘉,又看了看同她前来的陆翊,想着她们今日这番阵仗,索性将话直说:“孩子啊,并非王叔不帮你,只是这药若是旁人用,王叔大可不必折你面子,可这药你是要给你母妃吃的…你别为难王叔,王叔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只想安稳过日子,给子孙后来留点福荫,日后真入了土,也好闭眼,快起来吧。”肃王说完,亲自将永嘉从地上扶起来:“回去吧。” 陆翊陪着永嘉离开教坊司,他跟在她身后,见她失魂落魄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日肃王爷的话,他并没有听得太明白,为何这药淑太妃就吃不得呢。 前面的永嘉忽然停住脚步,她转头看向陆翊,似乎想笑一笑,唇角却勾不起一丝弧度:“多谢陆将军,我想自己走走。” 陆翊听了有些迟疑,他想了想,最终点头:“那殿下自己小心些。” 陆翊看着永嘉牵马走远的背影,停了停脚步,再次折返教坊司。 午后的天,蓦然间就阴了。 永嘉回到行宫,陈尚宫期待的迎上来,待瞧见永嘉的面色,连忙将口中想问的话咽下去,她扶着永嘉发冷的身子回到房内,心疼的说道:“殿下快歇一歇,您昨晚一夜未睡,再这样下去,身子要完了。” 陈尚宫将永嘉扶到房内,想着去倒杯热茶,她才一转身,便被永嘉从后拉住。 陈尚宫疑惑转头,见永嘉僵坐在床榻上,低垂着头,二人这般姿势许久,陈尚宫终听见永嘉开口。 “尚宫,替我更衣,我要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8 21:51:32~2020-11-19 23:0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花瓣 94瓶;阿桶木 2瓶;於翡、north、40911953、水草打瞌睡、胤旺花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第 5 章 沈邵下了早朝,乘辇返回御门,路上忽想起什么来,转头问身边的王然:“她可求到药了?” 御前首领太监王然听到问,忙上前两步靠近龙辇,仰头答:“已经好几日了…长公主连肃王府的门都没进去。” 沈邵听了,再没说什么。 王然暗暗打量沈邵的面色,未瞧出什么变化,以为此事揭过,却不想快到御门时,沈邵突然开口,要去库房走一趟,王然先是一愣,后忙命人调头。 沈邵亲自去了库房,将还魂丹寻出来。 王然规矩立在沈邵身后,见他站在窗前,手握着还魂丹出神,不禁开口:“陛下是想…将这药赐给长公主吗?” 王然话刚出口,便听沈邵冷笑一声,侧过头瞧了他一眼。 光透过窗纸打在沈邵身上,他半张脸逆在阴影里,王然看见沈邵瞥看来的目光,顿时周身一紧,心底打鼓。 “啪”的一声响,震在王然耳里,吓得他身子暗暗一抖。 沈邵将手中的药匣收合上,单手握着,背在身后,离开了库房。 永嘉乘马车抵达皇宫时已至下午,天色雾霭,御门下的石阶不知何时洒了水,结了层薄薄的霜。 永嘉在殿外求见沈邵。 王然走进去又很快出来,对永嘉一礼:“殿下请回吧,陛下不见。” 似乎是意料中的结果,永嘉低垂着眉眼,闻言什么都没说,只提起裙摆,直身跪了下去。 王然见此,摇头叹了口气。 他现下其实心里也有点糊涂,按理说陛下是绝不会将药给淑太妃的,可为何今日晌午又亲自跑去库房将药取了出来呢。 永嘉在御门外跪到日落,后来殿内掌起了灯,天际皆黑了,空中无星无月满是阴云,冷风席卷,吹着屋廊下的灯笼‘咯吱咯吱’的作响。 王然又进了一次殿,出来时将永嘉扶起,搀着她慢慢跨过殿前的门槛,看着她走进去,才关上了门。 永嘉腿有些发软,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进去见前殿无人,便顺着亮朝后殿寻去,穿过略有昏暗的房廊,眼前复亮起来。 永嘉走到屋门前,正见里面的宫人伺候沈邵宽衣,她脚步一停,低了下头。 沈邵看见站在门外久不动的,眯了眯眸:“进来。” 永嘉闻言,没再迟疑,踏过门槛,朝屋内走去,在沈邵不远不近处站定,忍着膝盖的疼,规矩行了个礼。 “刚才在外头跪着不走的时候,倒是挺有主意,现在怎成了哑巴?”沈邵见永嘉还默默杵在那不说话,他抬了抬手,身边伺候的宫人们停下动作,垂头退了下去。 永嘉低垂着眸,见宫人们的裙摆从自己身旁划过,待听脚步声远了,慢慢抬起头。 几步外的沈邵解了腰带,衣袍宽松着,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慵懒闲适,永嘉望着他,不敢轻易开口。 进宫前,她已将今晚视做死局,她着实再想不到自己于沈邵还有什么筹码,甚至不但没有筹码还有把柄。 她的命在他的一夕之间,救命的药也在他的一夕之间。 “陛下…臣想求您赐一颗还魂丹。” 永嘉话落,倒是先听见沈邵笑了笑:“怎么,一支钗子,长公主想从朕这换走多少东西?” 她连忙摇头,急切的望着他,想要解释,可还未开口,眼睛蓦然就红了,她又慌忙的低下头躲闪,眼泪还是没能藏住,一颗一颗的掉下来。 永嘉哭了:“行尧…求求你了…求你了……” 内殿的灯火浸染在漆黑夜色里,沈邵垂眸沉沉的看永嘉,烛光掩映着她面庞的苍白,她此刻瞧上去,教人可怜又可怜。 沈邵朝永嘉走了两步,他长身立在她面前,抬手抚上她尖瘦的下巴,轻轻托起,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眸底深邃如渊,似乎藏着波涛汹涌。 她的泪落下,湿了他的指尖。 沈邵的眸子动了动,他抬手,略带粗粝的指腹稍有用力的蹭着她的脸颊,蹭掉上面的泪,留下一抹生疼。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动作,先是一愣,紧接着心头发酸,一时间泪掉得更厉害。 “阿姐有多久没替朕梳过头发了?”沈邵擦着她的泪,忽然开口:“伺候朕宽衣吧。” 长夜深寂,窗外的风吹不动殿内的火烛,暗暖的光漫延了满室。 永嘉靠近沈邵,葱白的指尖划过山峦起伏的纹路,抚上他的衣领,解开肩上的扣子,替他一件件脱-掉外裳,她从他身前绕到身后再回到身前,鼻息间皆是他衣衫上的淡淡檀香。 她第一次闻到他身上有香。 永嘉将脱-下的衣服仔细叠起放好,抬起头时,沈邵已坐在台镜前等她。 永嘉走过去,站到他的背后,他们的目光在铜镜中短暂交汇,有些局促,永嘉先低下眸,抬手将沈邵发间的玉簪抽掉,将他的发髻一点一点松散开,她握着梳子,将他粗-硬的头发一点一点梳通,他这发丝像极了他这倔强的性子。 永嘉一边替沈邵梳发,一面不由忆起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大早上披头散发跑到她房里,央求着她给他束发。 只因有一日早上她忽然兴起,亲手帮沈桓梳了头发,宫人都夸好看,桓儿更是洋洋得意,跑到学堂与众兄弟炫耀一番,许是教沈邵听到了,至此每天早上都要跑来找她,她若不给他束发,他便赖着不去学堂。 后来这事教何皇后知道了,皇后一向不喜欢母妃,顺带着不喜欢她,见沈邵成日往母妃宫中跑,大概深宫孤独,又只有沈邵一个儿子,患得患失,护子心贴,一日沈邵从她房中刚走,皇后突然前来,不待她开口请安,先狠甩了她两巴掌,大骂她庶子卑劣,诱坏嫡子。 殿内烛火跳跃,晃了永嘉的眼,她一时回神,抬眸望见镜中的沈邵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永嘉收了手,移身上前,将梳子放置案上,正欲向后退去,手腕忽被沈邵用力握住。 永嘉不解,见沈邵仰眸看过来,似是在笑,问她:“想好要如何求朕了吗?” 永嘉闻言怔了一怔,她望着沈邵依旧冷清的目光,渐渐反应过来,心底才存的暖意,顷刻间便散了。 她本以为,他是心软了,他让她帮忙梳发,是还念着点曾经的情谊,愿意帮她此番…但原来,并不是。 沈邵执着于文思皇后的死,他认定是母妃害了皇后,就像她没办法劝他相信文思皇后的死只是个意外,她也没有办法劝他宽恕,如果一定要泄恨,便一命抵一命吧。 永嘉感受着腕上的那抹疼,垂低眉目:“陛下若开恩…臣愿意替母妃去死。” 她话落,整个内殿霎时寂静,她没去看沈邵的表情,只是清晰的感受到腕上的力道在不断加重,像是要将她折断。 沈邵紧盯着永嘉,盯着她此刻波澜不惊的眉目,有时候,他真恨不能杀了她。 沈邵忽然起身,高大的阴影压下来,他盯着永嘉那张脸,几近咬牙切齿的骂:“你们母女的贱-命就算加起来,也赔不起朕母后…你还要替她去死,你信不信朕马上就能让你死?” 永嘉自然是信的。 “那陛下如何才肯将药赏给臣呢。”她看不懂今夜的沈邵,他若不想,大概不会教她踏进御门一步,可他若愿意,她已将她的命都给他了,他为何还不肯点头。 沈邵听见这问,怀中掀起的怒意忽没了一半,他凝视着永嘉瞧了半晌,忽擒着她的腕,将她纤细的手臂别到背后,手上用力,将她压-到怀中来,顺势向下,环住她的纤腰,她如斯弱小,他只需单臂便将她稳稳锢住。 沈邵只觉怀中涌入一抹愉悦的香软,这缕香与那些名贵的香料不同,这捧软与那些锦被帛枕亦不同。 他见她又惊又懵的模样,反倒笑起来,垂头贴近她的耳畔,在纤细的玉颈间留下一抹烫。 “你若肯伺-候朕,朕便将药给你。” 永嘉闻言懵了,双眸怔怔看着沈邵,待反应过来,拼命从他怀中挣脱开,她急急向后退了数步,怀中起伏,瞪望着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邵眼瞧着永嘉这般激烈的反应,面上皆是冷漠,反问:“这是不肯了?” “你疯了!我是你姐姐!”永嘉不住的摇头,她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话,是沈邵说的,对她说的。 他听了,嗤笑一声:“挂个名而已,还当自己是皇室血脉呢。” 永嘉几乎是逃出内殿的,沈邵没有拦她,她跑过长廊,跑到外殿,用力推开殿门,王然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有些诧异:“殿下…您…您这是……” 永嘉气息不定,她看着拦在身前的王然,忽抬手推开他,大步跑出御门。 永嘉跑下台阶,迎面打来的是冰冷的雨,细密的雨丝像是一张网,笼罩过来,要将她溺-死似的。 王然站在殿上,见永嘉头也不回的冒雨跑出去,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他左右寻伞想着人给她送去,却一时找不到,再一抬头,暮夜雨中已不见了永嘉的身影。 永嘉迎着雨,一步步向宫外走,今日,她才彻底明白,沈邵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她不肯舍的年少情谊,皆是可笑妄念,他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冷雨将她淋透,除了衣裳,除了身子,连着心一并也冷了。 宫墙甬道,又深又长,走不到尽头似的,永嘉开始跑,又摔倒,爬起来继续跑,再摔倒,她放声大哭,被这倾盆夜雨掩盖住了所有声音,像极了会被溺死的鱼,进不能退不得,她的生路也是死路。 许久,永嘉从地上爬起来,她不再向前走,而是慢慢转身,回首望去,天地风雨,百年宫殿的最中央,无垠夜色下,灯火最明亮处,是宫中御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9 23:09:46~2020-11-20 23: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於翡 2瓶;grace--q、4091195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第 6 章 永嘉回了御门。 王然站在廊下,瞧着突然而至的夜雨,心里念叨着今晚这些怪事,他正想着方才冒雨跑走的永嘉,忽然瞧见宫门外走进一道人影,迎着如注风雨,一步步走近了。 王然险些没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看着又折返回来了永嘉,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衣裳鞋子皆湿了,发髻也被雨打的散乱,一绺一绺垂下来,不停的淌水,眉眼上也皆挂着雨珠,整一张小脸都是惨白。 永嘉低头朝殿上走,她未看任何人,径自上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还是那道幽暗的房廊,永嘉回去见内殿无人,一旁的浴室亮着,似有水声,她走过去,见大门敞着,行过层层纱幔,她听见铜铸鹤嘴中的流水声愈发清晰了。 永嘉停在最后的纱帐前,隔着这层纱,她似乎可以看见后面池中的人,她缓缓抬手,拨开身前那缎纱,走出来。 沈邵早已瞧见立在薄纱后的人影,他静静的盯着,不动做也不开口,像是天罗地网编织的最后一步,所幸,他的猎物没有让他等得太久,纱幔一点一点撩开,沈邵渐渐眯眸,他望着,永嘉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们的视线,隔着遥长的水池对上,沈邵上下打量永嘉一番,眼中趣味渐浓,他笑了一声,接着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似在等她接下来的举动。 永嘉垂下眼,绕过大半个池子,停在沈邵背后,她低身跪在池边,拾起水瓢,舀了温水淋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背比记忆中的宽厚了许多,她垂眸看着那上面一道道,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疤痕,手中的温水一次又一次的浇淋下。 漫长的夜,数不清的火烛将浴室照亮的似白昼,水声潺潺,隐匿了外面的风雨。 永嘉持瓢的手忽然一顿,沈邵半转过身来看她,他的长臂从池水中伸出来,沾了水的指腹轻蹭着她的下颚,似是褒奖:“朕没想到,皇姐竟这般会伺-候人。” 永嘉闻言垂了垂眸,她欲继续舀水,手腕突然被握住,紧接着一股力道袭来,她被从岸上拽了下去。 她溺了水,又很快被托起,鼻腔的酸呛着气管,火辣的疼。 永嘉受了惊吓,待回神时,身子蓦然僵了。 沈邵察觉到永嘉的反应,他倒是极有耐心,抬手先将贴在她额前颊侧的发丝一缕缕拨开,露出整张小脸来,他唇畔带笑,轻拍了拍她的腰教她凝神,哑着嗓音问:“想通了?” 她只会盯着他,苍白的唇瓣在抖,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邵耐着性子等,最后五指穿过她的发丝,搂着她的脑袋,贴向自己:“你不说话,那朕便当你答应了。” 好似盛夏夜的莲,逢上急来的寒流,娇弱的花瓣,片片剥落,漂浮在池上,溺在仅存的温暖里,独留鲜嫩的芽。 永嘉背触到冰冷的池壁,激得她身子一抖,本能的想跑,被沈邵按回去,他双臂撑在池上,身影笼罩处,连空气都是稀薄的。 永嘉不敢去看那道灼-热的视线,阴影笼下,池水袭来,淹没之际,她听见他在笑,很肆意:“让朕猜猜…还是雏吗?” 永嘉眼睛红了,不知是哪里疼得。 雨打枯荷,风折海棠,大作风雨,月意阑珊,近黎明。 永嘉睁开眼是在榻上,她望着陌生的床顶有一瞬的失神,渐渐涣散的目光聚凝起来,她侧过头,见沈邵已经醒了,他支着手臂侧躺在榻上,正盯着她看,指尖缠着她的发丝。 永嘉拥紧被子坐起,贴着墙壁缩了缩身子:“给我药。” 沈邵将永嘉醒后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没有一处是教他满意的,他瞧着她冷淡至极的态度,心底的那点温存淡了。 沈邵笑了笑:“好说,伺-候朕一个月。” 他话落,果见她急了,一双略有红肿的眼瞪过来,他笑意更甚:“你若不愿,穿好衣裳走,朕不拦你。” “无耻。”她红着眼骂他。 他听在耳里,侧目瞧她,笑意填了点冷:“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玩意?既做交换,总得值个吧?” 他话落,她埋着头没了声响,许久,露在被子外的半截香肩轻颤:“…母妃…等不了那么久了。” 沈邵听了,从榻上支坐起身子,他抬手去掀被角,拢住她的发,将她纳到怀里:“放心,朕会命人去送药。” 他耐着性子等她平息,正想重温昨夜滋味,忽听怀中人低着嗓音求他。 “我想回去看看母妃…求你了…让我回去看一眼…” 沈邵心底其实是不悦的,但低眸,瞧见怀中的人难得这般娇柔小意,便忍了忍,发回慈悲,放了她。 沈邵留在榻上,观赏永嘉梳洗穿戴,瞧见她拼命往脖子上铺香粉,只觉有趣。 等她收整好了,便一直盯着他,沈邵见了,懒了懒才下榻,他走到外殿书案旁,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匣,当着永嘉的面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颗完好的还魂丹。 沈邵‘啪’的一声将药匣合上,递给永嘉。 永嘉见了,伸手去接,却久久拿不到。 沈邵握着药匣的手渐紧,他盯着永嘉,开口要求:“明晚再进宫来。” 永嘉闻言暗咬了咬唇,她低下头,轻应了一声。 沈邵的大手一松,他再不看永嘉,也不停留,转身朝内殿走去。 永嘉手握着药,她亦不曾回头,径直朝外走,出了御门,离开皇宫。 永嘉乘车回行宫,一路上双手紧紧抓着药匣不放。 她独坐车内,清晨的长街寂静,耳畔只有滚滚的车轮响,昨夜的记忆漫上来,永嘉只觉得胸腔堵得透不过气来,她努力压抑着,克制着,她不敢哭,生怕会教人瞧出异样来。 马车停下,永嘉大步跑下车,正要进宫门,忽听背后有人唤她。 几十米远,是策马而来的陆翊,他奔向她,面上皆是喜气。 永嘉不解的看着,忽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匣,打开递到她面前:“殿下您看,这就是还魂丹。” 陆翊话落,迟迟不见永嘉反应,不由伸手到她眼下晃了晃:“殿下?” 永嘉猛地抬眸,她怔怔的盯着陆翊,一时僵着不动,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陆翊反倒是被永嘉这反应弄愣了,他抬手饶了绕额头,瞧着自己手上的还魂丹:“殿下是觉得这药有什么不对吗?这…这是臣从肃王爷那亲手换得,当不会有错……” 陆翊说完,仍不见永嘉反应,正不解着,忽瞧见她身形一晃,便摔了下去,幸而他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才发现,她的身子冰冷的厉害。 陆翊着急起来:“殿下…您是不是病了?”他扶着她,知道自己只一松手,她必要从台阶摔下去,左右两难之下,陆翊一咬牙,告罪一声:“殿下恕臣僭越了。” 陆翊将永嘉打横抱起,推开行宫的门,快步直奔太妃殿宇。 永嘉晕倒了,请刘太医把了脉,说是受惊又着了凉,喝几服药下去便无碍。 陆翊闻言松了口气,他看了看榻上还昏睡着的永嘉,随刘太医走到屋外,他将从肃王爷处换来的药递给刘太医:“您瞧瞧,这可是还魂丹?” 刘太医接过来瞧,眼眸顿时一亮,他诧异的望着陆翊:“您这是从哪得来的?” 陆翊闻言想了想:“算是与同好交换来的吧。” “还魂丹珍贵罕有,想必能交换之物也定是世间珍奇。”刘太医叹了一句,接着便拿着药疾步往淑太妃房中去:“有了这宝贝,太妃娘娘便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们这章评论不要留…你们懂我意思…但不妨碍你们骂骂沈狗…… 感谢在2020-11-20 23:55:04~2020-11-21 23: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ぉく遥远时光中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xiu 40瓶;枕头 6瓶;柚子yz 5瓶;north、ly92032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第 7 章 沈邵下朝后回御门,见整一早上王然皆是战战兢兢,跟在他身旁大气不敢喘。 沈邵未动声色,回到御门后照常批折子,待王然上前奉茶,他忽开口,语气随意:“昨晚上,你人在哪呢?” 王然闻言,却恍遭雷劈,他猛地跪下,伏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像筛子:“陛…陛下,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沈邵瞧着王然将茶盘都摔了,他却笑说:“朕许你知道。” “奴才不敢!”王然抖得更厉害,一时汗如雨下,拼命的磕头:“陛下…奴才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奴才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邵听了,垂眸盯看了一会儿地上的王然:“你能管住自己的嘴是极好,但也要管好旁人的嘴,若是管不住,生了事,朕便要你的命。” 王然忙磕头谢恩,他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捡起掉落的茶盘,正欲退下,忽听沈邵开口。 “你挑个合适的人,替朕去行宫送样东西。” 永嘉惊醒,躺在榻上愣了片刻,接着猛然坐起,在身周摸索寻找。 “是在找这个吧。” 永嘉正焦急着,眼下忽递来一方锦盒,她忙抬手拿过来,紧紧攥着,后过了许久,似乎才回过神来,慢慢抬起头,见到身前陆翊有一瞬的怔愣。 她望着陆翊瞧了一会,脑海中记忆涌上,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药匣,开口问:“你的…还魂丹……” “殿下放心,方才臣将药给了刘太医,已让太妃娘娘服下了,太医说,最晚明日娘娘也能醒了。”陆翊说完,看着永嘉苍白的面色,又犹豫开口:“殿下您…您还好吗?要不要臣将刘太医请来?” 永嘉垂头,一动不动盯着手上的药匣,她紧紧攥着,未染蔻丹的指甲似乎能陷入木头的纹路里,她听见陆翊的问,摇了摇头。 “王叔…如何肯将药给你?” 陆翊闻言,一时沉默,他想起昨日自己不死心的又回了教坊司。 难得肃王爷没有因为他们方才的擅闯而怪罪,反而请他坐下喝了杯茶,他重提还魂丹的事,再一次被肃王爷一口拒绝。 他听了没办法打算告辞,肃王爷却留下他,貌似对他格外感兴趣,或是说对他腰上的佩剑格外感兴趣。 他很早就听说过,肃王爷向来不问朝事,只醉心佳人美酒,所以才能从先-祖朝那场惨烈的夺-嫡斗争中活下来,活到今日。除此之外,肃王爷多年的爱好,便是收藏各类名玩古器。 他腰上的佩剑,是父母留给他的。小时候他人小剑沉,只能拖着抱着,后来长大了就挂在腰上,因为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他一向珍惜,从不离身,但倒是从来未考虑过市价如何。 肃王爷借过他的剑,捧在手里左右细看,先是夸赞一番,接着说想出千金价问他卖不卖。 他自然不卖,后来,肃王爷又加了价。 他只好说明缘由,肃王爷表示遗憾,倒不强人所难,他们复坐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 待回了家,他左思右想着还魂丹的事,竟忽然萌生出个念头。 若他用这佩剑来换还魂丹,肃王爷肯不肯呢?若是王爷肯,那他自己呢? 他握着剑在家中一动不动坐了两个时辰,或许,他是肯的。 遗物再珍贵,也只能用来托思,换不回他父母的活,可还魂丹却能,死生何巨,活着的人,总比他留恋的一点私心重要,更何况,需要救得人,还是永嘉的母妃…… 陆翊也不记得自己孤坐了多久,后来日头西斜,他去了肃王府,但肃王爷不在府上,他便牵着马在府门前等,等了一夜,大早上肃王爷沉醉而归,瞧见家门前的他还笑了。 他入了府,说明来意,肃王爷竟也爽快的同意了,他用佩剑换了药,直奔行宫,正巧撞见了永嘉。 陆翊回神,见永嘉等着自己回答,便想了想笑答:“或许王爷心善,纵有不得已…还是不忍心殿下难过。” 陆翊的回答,永嘉是不全信的。 陆翊一定是付出了什么…否则王叔是不会也不敢轻易将药给他的。 永嘉正想继续追问,房门忽被敲响了,陈尚宫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宫里来的人。 永嘉识得他,是王然的小徒弟。 长万提着食盒进来,跪地请安,待起来时不由多看了两眼一旁的陆翊。 “陛下听闻殿下昨日进宫无意淋了雨,怕殿下着了风寒,特派奴才来给您送药。”他说着将食盒打开,将里面坐在小炉上还温着的药奉给永嘉。 陆翊和陈尚宫见此皆是愣了。 陈尚宫愣了片刻,倒是明白些过来,她本还疑惑,永嘉怎进了趟宫,还换了件衣裳,原是教雨淋湿了,却还有不解,沈邵那无情无义的,怎还会记挂着送汤药? 陆翊也愣,他方还在想永嘉大早上是去了哪,原来是进了宫。 满屋子的人,只有永嘉自己清楚,沈邵送来的这碗汤药,到底是什么。 她看着长万双手捧来的药,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接过,一饮而尽,之后将碗放回长万手上,告诉他可以回宫复命了。 陆翊见长万要离开,顾及着自己外臣的身份,不便久留,也起身告辞。 两人一并向外走,路上长万像是无意的问:“陆大人怎么也在?” 陆翊闻言,挠头笑笑:“有个朋友在行宫当值,我寻他吃酒,听说太妃娘娘与长公主殿下正居此处,特来拜访。” 永嘉去了正屋,见母妃面色当真缓和了许多,气息也渐平稳了,只是尚还昏睡着。她嘱咐陈尚宫照看好母妃,之后带着求来的还魂丹,着人备车,去了肃王府。 永嘉到时,肃王爷尚宿醉未醒,她便坐在厅堂等着,肃王妃着了身边的嬷嬷前来,仍说身子不适,请她勿怪罪。 永嘉独自等了两个时辰,肃王终于大觉睡醒,听说她来了,忙赶了过来,踏进门槛前,刚整理好腰带。 永嘉站起身请安。 肃王爷向下招了招手,教她坐,不必多礼。 永嘉等王叔坐下,复也落座。 肃王爷看着前来的永嘉,一时捉摸不透她的来意,按理说他今早上将药给了陆翊,永嘉此刻应是拿到了才对,她若是前来言谢的,却也不该两手空空。 “永嘉……”肃王爷沉吟了一会:“你来找王叔是何事啊?” “我是来还药的。”永嘉开口。 肃王爷听了,一时有些懵。 永嘉说着,从衣袖中将药匣拿出,打开盖子,平放在案上:“这是陛下的那颗还魂丹…与王叔的那颗该是一样的,我想着知道陆大人是用什么与王叔交换的,若是可以,永嘉厚颜想与您再换回来。” 肃王爷拿起案上的药匣瞧了瞧,确是还魂丹,他放下药,复抬起头,望着永嘉试探开口:“这…这是皇上给你的?” 永嘉点头:“王叔若有疑,可以进宫亲问陛下。” 肃王爷笑了:“王叔倒不是疑你,你…若想换回来也是小事,一把剑而已,王叔怎会再折你面子。” 剑? 陆翊果然是交换了东西的。 肃王爷命人将剑取来,递给了永嘉:“这是他父母的遗物…本王原也不想夺人之爱,后来是他主动找上来,求着要换,便也换了。” 肃王爷说完,见永嘉捧着剑看得出神,不由好奇问了句:“也不知他父母是何人,这把剑可非一般凡品啊,只怕整国上下,难有三个。” 永嘉握紧剑,陆翊的身世,她也不甚清楚,她只知道他自幼父母亡故,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机缘巧合逢了贵人,在宫中某了个末等侍卫的差事。 永嘉留下药,带着剑,起身告辞,快走出厅堂时,忽听王叔在背后唤她。 “永嘉!王叔、王叔很…很惭愧,王叔并非不想帮你…只是…” “我知道的,”永嘉转过身,对着肃王笑了笑:“您若真的不肯帮我,就算陆翊这把剑再名贵,您也不会与他交换的,多谢。” 永嘉话落,又换成肃王爷愣了,瞅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永嘉见了,垂头低了低身:“永嘉告退。” 永嘉离了肃王府,路上她一直看着陆翊的剑,指尖抚过剑鞘上的每一处纹路,她在想,如果昨夜她再坚持一下,如果昨夜她没有低头…… 车马停了,车夫放下杌凳,在外唤她下车。 永嘉回神,抱着剑,回到行宫,陈尚宫迎上来,好似哭过,面上却皆是喜色:“太妃醒了!太妃醒了!” 永嘉在淑太妃床边陪了一整夜,第二日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陈尚宫怕永嘉累坏了,便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劝她回去休息。 淑太妃也劝。 永嘉望了望窗外,斜阳已落,再不久,天便又要黑了。 永嘉将碗交给陈尚宫,转头答应母妃说回去休息,她踏出房门却并未朝自己的屋子去,而是直接出了行宫。 她告诉行宫看守,陈尚宫若是问,便说她回大相国寺取些东西,明早再回来。 车夫放下杌凳,请她上车,问:“殿下是想要去国寺吗?” 永嘉闭了闭眼:“去皇宫。” 永嘉到御门时,天已开始擦黑,她走进去,见沈邵正坐在长案前批折子,知她前来,眼也没抬,只道了句。 “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1 23:58:14~2020-11-22 23: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饥饿地黑蜜蜂、柚子yz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第 8 章 沈邵教永嘉研墨。 永嘉依言上前,跪坐在书案一侧,拢着衣袖研墨,沈邵再无别的话,只时不时执笔来她这沾沾墨,落笔后也会挑剔的说她水加少了或是手上力度太重了。 永嘉听在耳里,口上不言不辩解,只按照他要求着手调整。她自来后就一直磨墨,久了手腕发酸,刚放下墨,想停下来歇一歇,却听沈邵头也不抬的道了句。 “继续。” 永嘉瞧着砚台中足够的墨汁,沉默片刻,她不想因些小事与沈邵起冲突,再次拿起墨锭。 案上白瓷莲花香炉中燃着香,薄烟从孔隙缕缕喷出,融在空气里,逸散开来。 沈邵不说话,永嘉亦无话可说,两人沉默各做各的事,殿中安静的只剩下奏折翻页的声响。忽然,永嘉听见沈邵冷笑一声,她抬眼看去,见他亦转头瞧过来。 沈邵冷笑着盯瞧了永嘉半晌,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臂,一用力拽她到身边来,将一本折子展开摔在案上:“瞧瞧,宋丞相又给朕上折子,说朕不善待庶母、长姐,说朕不孝不悌…” 人儿拽到身边来,沈邵闻到了那抹熟悉的香,他从背后-环住永嘉的纤腰,将她锢在怀中:“…你说这老东西是不是见自己的儿子被贬了,故意找茬给朕添堵?”他一边说着,一边嗅着她颈间的香,从后去亲她的耳朵:“你自己说,朕待你不好吗…待你们还不够仁慈吗?” 永嘉看宋丞相言辞刚烈的上奏,正担心,忽感受到背后沈邵的动作,身子猛地一僵,她慌忙躲闪。 沈邵见永嘉躲了,锢在她腰间的手臂稍有用力。 永嘉身心皆是排斥,她害怕沈邵再碰她,只一味的躲闪…她躲得愈厉害,沈邵便更不肯放手,渐渐挣扎激烈起来,永嘉失手打翻了书案上的砚,上面满满的墨汁洒出来,污了大片的奏折。 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永嘉盯着翻了的砚台,身子发僵,她紧抿着唇一动不敢动,亦不敢回眸去看沈邵。 忽然,永嘉颈后一疼,接着她几乎是沈邵提着,摔到席子上,他的阴影罩下来。 永嘉眼底皆是惊恐,她盯着沈邵沉郁的脸,面上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惧意来。 沈邵撑在席上,看着颤抖不止的人,眯了眯眼,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双目一错不错的盯着,慢慢低下身,却再次被她挣扎躲开。 沈邵彻底恼了,大手锢住永嘉的长颈,不允她再躲:“别给脸不要脸。” 永嘉眼睛红着,似乎要哭,却一直憋着泪,不肯落下来,瞪着他,眼泪含在眼圈中打转。 沈邵见她这副好似格外委屈的模样,忽然冷笑一声,他眯着眼,冷着嗓音提醒她:“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跪着来求朕的,别弄得好像朕逼你似的…” 沈邵从浴室沐浴回来,见永嘉伏在榻上望着地上的灯火出神。 他掀开被子上榻,顺手将人揽到怀里,指尖捻起她的湿发,缠着把玩。 永嘉头枕着沈邵的胸膛,一动不动,任由着他摆-弄。 “说句话听听,方才就跟个木头似的,现在倒真成木头了,声都不出。”沈邵见永嘉久不言语,不满的用膝盖顶-了-顶-她的身子,提醒她。 永嘉却恍若未闻, 地上的蜡烛只剩下薄薄一层,她一直盯着瞧,想看看它何时熄灭。 沈邵久不见反应,低头一瞧,见趴在怀中的人已闭了眼,似乎睡着了,他盯着她安静的睡颜瞧上一会,想她方才许也是被折腾累了,倒也心善一回,由着她先睡去。 地上的蜡烛兀自灭了。 翌日清早,沈邵要上朝,永嘉被拉起来伺-候他更衣。 沈邵穿好衣服,告诉她可以留下多睡一会。 永嘉拒绝,独自更衣,要出宫去。 沈邵也没拦着,只是吩咐:“你搬回公主府去住。” 公主府是父皇在时为她大婚所准备的宅子,可惜她一直未能成婚,父皇驾崩后,沈邵就下令她去国寺中为先帝先后祈福,时至今日,宅子一直空着。 公主府与大相国寺相比,沈邵已是开恩,永嘉却一时犹豫。 “…臣…还想留在行宫多住些日子。” “不行,”沈邵几乎是一口回绝,随后给了理由:“行宫离皇宫太远了,朕若每次召你都像昨晚那般要等上两个时辰,便不是一个月了。” 永嘉闻言一滞,她想起昨晚刚进宫时,沈邵一直冷着的脸,教她研了快一个时辰的墨。 永嘉回到行宫,先去房中换了身衣裳,才往淑太妃房中去。 在屋外遇到刚煎好药回来的陈尚宫,瞧见她笑道:“殿下回来了!”陈尚宫将药碗递给她,说再去厨房看看煮着的粥。 永嘉在榻前伺候母妃用药,瞧着母妃苍白未褪的面色,不忍的开口:“陛下下令…让我搬去长公主府住。” 淑太妃闻言沉默片刻,最后道:“这是好事…总强过你跟着母妃在这受苦,更比住在国寺好,只是皇上怎会突然愿意……” “可是女儿不愿,女儿只想能一直留在母妃身边,陪着母妃。”永嘉头枕在淑太妃膝上,紧紧的抱着。 “别说傻话,是母妃连累了你和桓儿,若不是因为母妃,皇上不会这般待你的…”淑太妃抚着女儿的头发:“母妃总是想,若是母妃不在了,你和桓儿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永嘉听了,猛地抬头,抓住淑太妃的手,被她方才的话吓得眼红:“文思皇后的死又不是您的错…是何家人冤枉我们,是沈邵不分是非,母妃怎么能因别人的错而不要自己的命呢…您不会的,您舍不得的,舍不得我和桓儿的…” 淑太妃见永嘉哭了,心上一疼,红着眼替她擦泪,急忙哄道:“母妃胡说的…母妃怎么会呢…姝儿乖,姝儿不哭了…” 永嘉一直陪着淑太妃到午后,后来太妃服药睡去,永嘉则命人备车出了门。 陆家的宅子在一条小巷深处,车夫上前敲门,宅门很快被从内打开,陆翊看到车夫有些意外,他连忙向后望,见车夫身后,停着的马车车门被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下来。 陆翊在自家门前见到永嘉,一时有些紧张,待瞧见她怀中抱着的佩剑,更是愣住。 “陆将军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永嘉见愣着不动的陆翊,笑了笑问。 陆翊听了,忙回过神,请永嘉入内。 陆家的院子很简单,称得上空旷,陆翊陪着永嘉往内走,不好意思的挠头解释道:“臣…臣常年在外,家中无人打理,让殿下见笑了。” “陆将军自己住吗?”永嘉望了一周,没见到一个奴仆,有些意外。 “臣是个粗人,用不着旁人伺候…又独自住惯了,”陆翊说着想起什么:“殿下等等!臣去给您沏壶茶。” “不必麻烦了,”永嘉叫住陆翊:“我今日来府上打扰,一是感谢将军大恩,二来是想将这佩剑还给您。” 陆翊瞧着永嘉递过来的剑,饶了绕头,一时没接:“殿下…这剑…怎么在您这?” “我去与王叔换回来了。”永嘉低头看了看剑,解释道:“其实那日我入宫,是去求陛下赐药…陛下将药给我了。” 陆翊意外的抬眉:“那…那这剑,殿下是用陛下赐的还魂丹换回来的?” 永嘉点头,接着抬头看着陆翊:“陆将军…永嘉感谢您再一次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永嘉会一直记得…这把剑我知道是将军父母的遗物,如此珍贵…永嘉愧不敢受,所以请将军原谅,我擅自做主,将它换回来。” 永嘉说完,双手捧着剑再次递到陆翊面前。 陆翊闻言,怔怔瞧着永嘉,午后夕阳疏斜,日光照在她滢白的小脸上,暖暖的,如同照在他心上。他愣了好一会才回神,忙低眸去瞧永嘉奉来的剑,双手接过,接着垂头像是惭愧笑笑:“臣晚了一步,没帮上什么忙…还要给殿下填麻烦。” 永嘉听了,心上忽揪扯着的疼,面上却笑:“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救了将军的命,将军拿我当救命恩人…我有时候又想,将军一定是这世上最惨的恩人,反要被我这样受恩的人一直麻烦。” 陆翊连忙摇头:“不麻烦!臣从不觉得麻烦!”他说着一顿,接着语气带了几分低沉:“…臣明日就该启程回军中了,还望殿下在京中事事顺遂,太妃娘娘身体康健…” “这么快便要走?”永嘉意外。 “突厥近来多有异动…朝中大臣们主战主和又争吵不定,陛下的意思是教我先回军中,若真生乱,也好提早有个准备。” 永嘉听了,这几日她一直陷于母妃的病情,无暇顾及他事,没想到与突厥之间竟已至如此紧张。 “若真生了战事,西疆会不会……” 陆翊明白永嘉的担心,他道:“殿下放心…臣会去西疆,若是见到惠王殿下,一定让王爷给您写信,臣也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王爷。” 永嘉已不知道该与陆翊再说什么感激的话,这些话在他的恩情面前,皆是苍白的,她望着陆翊,忽然低身一礼。 陆翊见了一惊,连忙将永嘉扶起:“殿下这万万使不得…臣惭愧…” 永嘉在陆宅又坐了坐,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陆翊连忙起身相送。 出了陆家大门,永嘉请陆翊留步,她独自朝马车走去,忽听见陆翊在身后唤她。 “殿下!”陆翊终没忍住,他前两日听闻,宋丞相的幺子宋思楼因犯了罪,被陛下贬京外放,还解除了他与长公主的婚约,他听见时,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样的情绪,他也不知该不该为此事高兴,他从前听说,永嘉殿下与宋家公子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陛下贬了宋思楼,殿下或许该是难过的…殿下若难过,他便不该……可那天晚上,他整夜的睡不着,他总是在想,是不是老天在给他机会,可是他这样的人,又哪里配得上殿下这般美好的人呢。 陆翊见永嘉回头,怀中的心‘突突’的跳,他只觉得脑海中瞬间发白,许多话卡在嗓子眼里,就是吐不出来。 半晌半晌,他才冒出一句面目全非的话来:“殿下…路上小心。” 永嘉笑着应了一声,登上马车。 陆翊手中紧握着剑,久久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殿下…愿意等臣吗?” 等臣功名在身,再向陛下求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2 23:19:09~2020-11-24 20:0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琳琳 9个;饥饿地黑蜜蜂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第 9 章 沈邵在早朝上发了火。 因与突厥的战事,有几个主和的大臣不知是揣摩了沈邵的心思还是出于公理,偏认为让永嘉长公主前去和亲,是平息战事,两方修好的最好方法。 对方以宋老丞相为首的主战派,立即跳出来骂,先帝尸骨未寒,尔等鼠辈竟要牺牲公主去与小小蛮夷换和平,枉为人臣,不如买了白绫回家挂脖子。 主和派听了,分毫不让,说为了百年江山,天下太平,牺牲一个庶出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双方愈吵愈烈,最后宋丞相年岁大了,被主和派的几个年轻御史气犯了病,晕在了朝堂上。 沈邵连忙宣了太医,着人将老丞相扶到偏殿安置,之后大发了一通火,骂来骂去,众人也没听出来陛下到底属意哪边,便下了朝。 王然低着头跟在沈邵身后回御门,想着朝上的事,心下琢磨,按理说以陛下如今与长公主的关系,是不会让公主去和亲的,可方才宋老丞相都搬出先帝了,沈邵也没开口说一句主战的话。 “她搬进去了吗?”沈邵忽然开口问。 王然猛地回神,弯着腰回答:“搬进去了…长公主府里的人也都安排妥当。” 永嘉奉命搬进了长公主府。 曾经伺候她的姜尚宫被从国寺中放出来陪她,除了姜尚宫,长公主府上上下下近百人,永嘉没一个认识的。她由着一个自称姓赵的管事奴才引着,参观长公主府。 因父皇疼爱,建府时替她寻觅了诸多能工巧匠,府内建筑集南北工艺之大成,亭台水榭,移步换景,雕栏玉砌,恍若人间仙境。 公主府多年前就已竣工,在她婚事推延的几年里,父皇又时常细细碎碎的向内添置很多,父皇病逝前几日还在与她说。 “你府里南角的那个亭子修的不好看,像老学究的书斋,古板。等过了冬,明年开春时命人拆了,按照爹爹书房后面花园里的那个亭子重新给你建一个。” 永嘉走累了,坐在南角的花园亭子里休息,她仰头从内四处打量亭子,忽而道了句:“这亭子不好,着人拆了吧。” 赵九闻言一愣,他仰头瞅了瞅亭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口上还是答:“奴才这就回禀陛下。” “这点小事本宫做不得主吗?”永嘉笑问。 赵九闻言连忙跪地,求道:“殿下恕罪…是陛下怕奴才们愚笨照顾不好您…陛下也一片苦心,还望殿下见谅。” 姜尚宫立在一旁,看了看久不说话永嘉和一直跪在地上的赵九,先开口打破沉默:“既是圣上的恩典,赵长侍便去吧。” 赵九谢了一声,忙起身退了下去。 见赵九走远,姜尚宫开始劝永嘉:“…陛下先前对您虽有过分之处,可如今也还是念及着姐弟情分,让您搬回来住了…您便是为着太妃娘娘和惠王殿下也莫要与陛下置气……” 永嘉闻言一时未语,她望着姜尚宫,许久许久,直将姜尚宫看得发愣。 “…奴婢可是说错了话?” 姜尚宫与陈尚宫都是母妃入宫的陪嫁,她出生后,母妃便将姜尚宫指来照顾她。 她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皇在宫里与母妃大吵了一架,她记得不原因,只记得那次之后,父皇要命人将她送出宫去,她哭闹着不肯,被那些宫人拖着扯着向外走,是姜尚宫扑过来抱住她,后来棒子打下来,姜尚宫仍死死的抱着她不肯放手,那一次,姜尚宫险些丧了命。 后来她被人待到一间陌生的院子独住了一阵子,见不到母妃见不到姜尚宫,她哭闹不休,生了场大病,再醒来便又回到了母妃的淑华殿。 永嘉如今想来,那一次父皇罕见的发怒,是否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世,所以非要命人将她送到宫外…可父皇若真的那么早便知道她非他亲生骨血,为何在往后的数十年里又是这般的呵护溺爱。 “尚宫…我有话要对你说。”永嘉郑重看着发懵的姜尚宫,开口说道。 深秋的风从亭中穿过,打在瑟瑟枯叶上,胆小的蝉,噤若无声,藏在枯叶后,不敢冒头。 永嘉话落,亭内一时沉寂,姜尚宫僵直的立在原地,瞠目看着永嘉,她张口半晌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整个人摔跪在地上,哭起来。 永嘉看着泪流满面的姜尚宫,仰头望天,她忍了忍眼底的泪意,再次冷静开口:“若想活命,便什么也不要说不要做。” 姜尚宫哭起来:“畜生…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永嘉忙捂住姜尚宫的嘴,扶起她,抬手帮她擦眼泪:“我会想办法…总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为了我们都能好好活着…我能忍…” 姜尚宫却抱住永嘉,一辈子行于深宫,经历过大风大浪,年将半百的妇人在亭子里憋着哭的撕心裂肺。 赵九进了宫。 “什么?拆亭子?”沈邵闻言蹙眉。 赵九弯腰跪在地上,听见上面的问,将头埋得更低:“…是,殿下就坐着歇歇脚,忽然便说亭子不好,要拆了。” “还由着她的性子了,”沈邵冷笑一声:“她若瞧着朕不满意,是不是也要将朕埋了?” 赵九闻言身子狂抖,也不知圣上这话是何意,该不该接,如何接……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沈邵见跪在地上不动的赵九,眉心更深:“还在这愣着做什么?” 赵九愣愣抬头,被沈邵面色吓得发懵。 一旁的王然见了,连忙上前,轻踢了一脚赵九:“蠢货…陛下说不拆,愣在这做什么,快退下。” 赵九连滚带爬的出了御门。 沈邵怀中郁气不散,他抬眸瞧了眼王然:“你是如何选的人?” 王然连忙跪地请罪。 沈邵瞧了,将手上的朱笔一摔,从案前起身,向外走。 王然爬起来跟上:“陛下要去哪?” “出宫,”沈邵负手向外走:“瞧瞧她在闹什么。” 因先帝偏爱,公主府的选址也是京城中央的上等风水宝地处,不仅风水好地段佳,最重要的是离皇宫近,方便公主随时回家看亲。 是以出了皇宫正门,乘车不过一刻钟,便抵长公主府大门。 沈邵是私服低调出宫的,侍从只带了王然。 永嘉和姜尚宫走了大半个公主府,后来实在乏了,心想又不急着一日,日后总有逛完的时候,便回了夕佳楼。 公主府内住处颇多,修得最好最华丽的是望雁殿,但过大了些,永嘉心里觉得空旷,便选了较远些的夕佳楼,除了静雅别致,地处也不错,出门不过十几步,就是府内书阁,临近处还有个小潜池,夏日里可养些荷花或是鱼儿。 为了填她府上的这个书阁,父皇将宫中皕宋楼敞开,由着她挑,她挑过后,又请了几个大儒帮她选,最后险些搬空了大半个皕宋楼,若非礼部尚书进宫拦着,天下第一藏书阁倒要变成她府上这个了。 永嘉游了一日的府,每走到一处,总是能想起很多往事来,想起父皇…想起父皇对她的疼爱,也正是因为这些爱,让她二十余年来,从未有一刻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所以当沈邵当陈尚宫都告诉她,她并非父皇的亲生女儿时,她恍遭雷劈。 永嘉已连着数日未睡好,身子疲惫,让姜尚宫帮忙备水,想早些睡下。 浴室的帷幔层层落下,永嘉独自进去,她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身上的痕迹,宽了衣裳,抽掉发簪,指尖探了探水温,接着将自己沉进水底。 身体的每一处都浸在温水里,永嘉缓缓闭上眼,像是搁浅的鱼重回港湾,脑海中渐渐空白,却是许久未有过的放松,她很想就这般一直放纵下去。 沈邵拨开纱幔,走进浴室寻永嘉,突然他脚步一顿,脑海中'嗡'的一声响,周身气血霎时上涌,透过四肢百骸直冲颅顶。 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永嘉被从水底拖起来。 她被惊吓到,睫上挂满了水,一时瞧不清前来的人,只本能的挣扎,握在她胳膊上的手松了。 永嘉低眸擦了擦眼,抬头瞧见面色僵硬的沈邵,他立在她身前,紧盯着她,胸腔剧烈起伏。 永嘉不知沈邵是何时闯进来的,他直直看过来的目光教她周身难受,她环臂紧抱住自己,身子又往下沉了沉。 她才刚一动,沈邵忽然又一个箭步上前,他握住她的肩,直接将她从浴桶里拽起。 永嘉吓得惊呼,她疯狂的捶打沈邵,教他放开她。 他却更用力的锢住她,走到衣架上扯了段纱,三两下将她裹住,抱着出了浴室。 姜尚宫正新打了盆热水进来,撞见此幕,手中的铜盆‘哐当’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浸湿暗红色的织锦地毯。 沈邵侧目,见姜尚宫僵愣着不动,大骂:“滚出去。” 他臂下夹着永嘉,大步朝内室走,踢关上门,将她扔到窗下的小榻上。 永嘉着了实处,连忙翻身坐起,裹紧身上的缎子,她瑟缩着向后躲,紧盯着两步外沈邵:“你…你发什么疯!”她被他吓得心有余悸,久久缓不过来,如今被他盯着,更像羔羊对豺狼,只需一瞬,便能被咬断脖子,吸尽血。 “朕发疯?”沈邵怀中起伏不止,他眯眼盯着永嘉,想起自己方才进去时,她躺在水底一动不动:“朕看是你发疯。” 沈邵单膝跪在小榻上,身子向前倾压,大手扣住永嘉细软的后-颈,将躲远的她扯回来。 她的小脸倏而拉近,沈邵低眸盯瞧着她面上的每一瞬每一寸,瞧她颤抖如蝶的睫,瞧她褪去血色的唇,瞧她又惊又怕,又厌又恨…… 沈邵的嗓音有些哑,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蹭着永嘉的脸颊,低声问她:“想寻死…是吗?” 永嘉闻言一愣,她瞧着沈邵深暗的眼底在颤,似乎是怕,一瞬明白过来,她推开他,撇开头:“我没有,”转眸见他怀疑的目光,唇畔冷笑又道了句:“也不会有。” 沈邵盯着永嘉看了好一会,眸底激涌起的情绪慢慢平静下去,良久,他亦冷笑一声:“你最好没有…否则朕就让你母妃和弟弟陪葬。” 永嘉身子在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冷得,她紧紧抱着臂,不想再多看沈邵一眼。 沈邵不再气怒,复看窗下的人,忽觉出些旖-旎来。 若烟的罗缎裹着玲珑曼妙,透出内里的冰肌玉骨,他方才锢着她,握在她软-腰处的力道重了些,此刻上面生了红,似一弯月牙,印在那片如雪的肌肤上。 沈邵抬手撩了撩永嘉垂下的湿发,见她瑟缩的躲,也不恼,只更靠近几分,长臂一搂,温软入怀,息下一片馨香。 他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小脸转向自己,入目的,是无可挑剔的美貌,除了皮相还有气质,皇家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连怨怒都透着矜贵。 沈邵掌心盖住永嘉的眼:“别这般看朕…” 他的大手遮盖下去,掩住了她大半张小脸,留于目下的,只剩樱粉的唇,瞧上去,软软嫩嫩的,不知是何样的味道…… 沈邵垂眸怔怔瞧着,心底忽生出一股异样的滋味,酸疼酸疼的,极不舒服又带着莫名的催促的快感,他覆在永嘉眼上的指尖发麻,许久许久,慢慢的倾身探近……鼻息交错,沈邵心乱得厉害,他欲浅尝辄止,却尝到甜头,再次触了上去。 两人皆是生涩的,他却明显积极又主导,横冲直撞又细腻摸索,勾着引着她,沈邵抱着永嘉许久,忽停下来,大手滑-到她纤腰-上-捏-了一把,提醒她:“喘气!” 怀中懵怔的人,听话的张口喘气。 他却低笑着,趁机又吻上去。 像是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的,缠绵不肯绝……夕佳楼的小窗下,沈邵抱着永嘉,听她低低的喘-息,笑声低而沉,似愉似悦。 第二日早,沈邵回宫前,叫来赵九,告诉他什么破亭子,叫人拆了。 永嘉住进长公主府后,日子少了很多波澜,似乎回到从前…但除了沈邵。 她按照他的要求入宫,隔日或者接连三四日,有时也有多日不召见,他自也有兴起,自己出宫跑到长公主府的时候。 她与沈邵在一起的日子,唯靠一个‘忍’字,忍下他一切的为所欲为,伤害折-辱。她每天数着日子,盼着一月之期快些过去。 这日姜尚宫进来通传,说宫中来人了,永嘉以为又是沈邵召见,心绪一瞬低沉下来,待见走进来的内侍,又觉不对…来人并非是御前的人。 宫人朝永嘉恭敬一礼,自称是夏贵妃宫里的人,来送帖子,说贵妃明日生辰,在宫中设了宴,还望永嘉能够赏光。 永嘉接过帖子,有些意外,她与沈邵后宫的妃子皆是不熟的…… “贵妃娘娘还说,若是殿下肯赏光,那娘娘今年的生辰才不算枉过。” 这话说得…… 永嘉合上手上的贴子,放在一旁,对着宫人笑了笑:“本宫知道了。” 宫人没听见永嘉准确的答复,眉头微动,却再没多说什么,再次恭敬行礼,退了下去。 永嘉把玩着夏贵妃送来的精美贴子,花纸上头还洒着金粉,倒是奢华。 “殿下明日要去吗?”姜尚宫在旁问。 “你听方才那下人的话,本宫若是不去,贵妃今年的生辰难道就真枉过了?倒是莫名其妙。” “许是贵妃盼着您去,可话说回来,咱们与她又没有过深的交情,贵妃何必这般热情呢?” 永嘉笑了笑:“是啊…且我如今这处境…别人恐避之不及,她怎会想着给我下帖子?” “那您去吗?” “不去。”永嘉放下帖子,她现在要与沈邵与和沈邵有关的人都保持距离,就算她现在摆脱不得,也不要给日后留隐患,她已计划好,一月之期一过,便带着母妃,逃也要逃出京城,去西疆找弟弟。 永嘉原本想得好好的,结果第二日晌午,御前来人了,说沈邵召她入宫,参加夏贵妃的生辰宴。 永嘉着实想不明白,她这么个不受待见的人,不应该所有宴会都将她拒之门外吗,沈邵和夏贵妃这夫妾两人到底是为什么,偏偏要她参加呢? 将入夜,永嘉不得不更衣,随意收拾了一下,带着姜尚宫乘车入宫。 夏贵妃住在含香殿。听宫中下人传,殿名是沈邵亲提的,只因一日贵妃伺候陛下笔墨,皓腕无意沾了墨汁,陛下亲自用帕子替她擦拭,闻见她衣袖间的香,甚喜之,虽赐其居的殿名为‘含香’。 永嘉沿着宫中小路,行进含香殿,殿中上下,布置的分外喜气,红绸粉缎挂满树梢,鲜艳的颜色映在月色下,蓦然为寒凉的深秋添了点暖意。 永嘉默默向内走,忽而听见不远处树梢下,传来两声悦耳的娇笑声。 隔着叶片稀疏的枝丫,永嘉瞧见夏贵妃和沈邵并立树下,年岁尚小的贵妃,似只娇雀,依偎在沈邵怀里,不知听见心上人说了什么话,娇娇的笑起来。 永嘉低下头转身欲走,忽听娇滴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姐姐?永嘉姐姐?” 永嘉不禁蹙眉,无奈停住脚步,她听见背后,脚踩碎枯叶行来的声音愈近,闭了闭眼,不得已转身,正见夏贵妃挽着沈邵走至面前。 永嘉低了低身:“陛下、贵妃娘娘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4 20:07:09~2020-11-25 23:3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肉葡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第 10 章 沈邵如今的后宫只有两名贵妃,白氏和夏氏。都是他在边关那几年,何皇后在京帮他选得。 因他不在京,只是先封了良娣赐居东宫,后来沈邵登基便一并都封了贵妃,最早因为这位分,还有言官上奏,说白、夏二人出身不高,又无子嗣,中宫位悬,她二人骤封贵妃,或有不合理法之处。 沈邵却执意,驳了言官,行了册封礼。 白氏与夏氏从东宫到皇宫平起平坐多年,帝恩也是平分秋色,如今新帝登基数月过,朝中局势渐稳,宫人私下都在传,依照陛下的宠爱,她二人之间总会挑出一个,立为后的。 穿堂的风,吹着孤零零的枝丫作响。 永嘉低了低身:“陛下,贵妃娘娘安。” 夏贵妃见了,忙低身回礼,巧笑倩兮:“长公主安,姐姐肯来赏光,真是妾身的荣幸,”她说着,美目流转到沈邵身上,见他无动于衷的面色,神色暗动,接着又转眼对着永嘉热情的笑。 永嘉都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垂眸,让姜尚宫奉上礼,再向夏贵妃道了声贺,接着便又低了低,开口先言告退。 沈邵自见到永嘉起,便一言不发,从始至终似乎连一个眼神都没递给她。 夏贵妃在旁暗暗观察,现下这种时候,她自也不愿永嘉多留,便指了身旁的一等宫女引着永嘉入席。 如今离晚宴开始还有一阵子,永嘉稍走远了些,便让夏贵妃的侍女兀自去忙,她则和姜尚宫寻了个安静处躲热闹。 姜尚宫如今一看见沈邵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用帕子扫了扫长廊,扶永嘉坐下,哼了声:“陛下倒是个会演戏的。” 永嘉知姜尚宫生气,但沈邵愿意演戏是好的,若有一日他疯到不掩藏,才是要了她的命。 “…只剩十日了,忍忍变过了。” 姜尚宫听了,没再出声,她心里怕,若到时候沈邵不放手怎么办。 永嘉靠着漆红的长廊,透过屋檐,仰头去看天上的圆月:“也不知陆将军到了西疆能不能遇上桓儿,将我的信给他。”那日在陆家,永嘉知道陆翊会去西疆,便让他帮忙带了封书信。 父皇刚驾崩的那阵子,沈邵封闭了整个京城,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消息递不出去,她也是在那时候和弟弟断了联系…后来沈邵顺利登基,京城渐渐解封,可她再没收到过桓儿的信,她寄出去的更是杳无音信。 姜尚宫闻言,正想答话,忽见暗淡灯火下,从长廊深处走近的身影,姜尚宫一顿,低头轻咳了一声。 永嘉见了,忙转身望去,正见沈邵逆在廊下的阴影里,独身一步步走过来。 沈邵走上前,睨了眼立着不动,格外没有眼力的姜尚宫:“退下。” 姜尚宫闻言却仍是不动。 永嘉见沈邵眉眼生愠,忙转头去看姜尚宫,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快走。 姜尚宫退到长廊外,遇上了等候在此处的王然。 王然见到姜尚宫,面上忙挂起笑来:“姜姑姑您来了。” 姜尚宫却没有好脸色给王然,重重的一甩手中帕子,瞪了他一眼:“我不来,难道还能留在里头?” 王然默了一声,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姑姑莫生气…莫生气。” 月光冷暗,屋檐的枯枝映着光,投在长廊侧的宫墙上,留下斜长的阴影。 永嘉盯着逼近的沈邵,一步步的后退,最后背撞到石墙上,再无路可走,她惊慌的抬手去推沈邵的胸膛:“…你做什么…不行…” “不行?”沈邵挑了挑眉,低眸去瞧抵在自己身前的小手,他抬起手,宽大的手掌轻松握住她的两只细腕,用力一拽,将人儿扯到怀中来,长臂从后稳稳的锢住她:“行不行还由得到你说?” 沈邵的气息在颈-后落下来,永嘉慌了,她奋力的挣扎:“你疯了…这是外面…” 他轻-咬-着她的耳朵,语气含糊:“朕知道…” 永嘉后悔了,她该往人群热闹处去,她原以为夏贵妃生辰宴,白贵妃也在,沈邵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便是真的找了,也是将她留在御门,可她万没想到,沈邵会在这里发疯。 “不行…你放开…这里不行…”永嘉推着沈邵,想将他推开,可他的身子却越来越沉。 “朕就想在这,”沈邵被永嘉的不从惹烦了,索性用了些蛮力,将人背过去按在墙上,他一边低手去-解-她腰上的束带,一边低头胡乱去吻她。 永嘉被沈邵这个动作,吓住了,待反应过来,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沈邵贴在永嘉身后,她脑袋不安分的乱晃,上头的珠钗蹭过他的脸,有些疼,沈邵蹙了蹙眉,抽掉她青丝间的珠钗丢在地上,哑着嗓音:“你老实点。” 永嘉之于沈邵,如幼雀对长鹰,毫无还手之力,她挣扎不得,走投无路,只剩下求他:“别在这…求你了…等回去好不好…” 沈邵却恍若充耳未闻,自顾自的,他的吻有些烫,灼在她冰冷的肌肤上。 阴云闭了月,沈邵离开前,气息不乱,衣衫平整,他低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发簪,蹲在永嘉身前,将钗子插-回她松散了的发髻,眼瞧她面上纵横的泪痕,抬指轻蹭了蹭:“穿好衣裳…我让王然送你去御门梳洗一下,不许走,朕在宴上等你。” 永嘉跌在地上,她身子抖得剧烈,久久停不下来。 沈邵话落,见永嘉许久不应,她长睫垂着,压住眼底所有的情绪,他也看不清,平平的扯了扯唇角,站起身,兀自转身先离开了长廊。 姜尚宫在外站得久了,心里头总觉得不对劲,见沈邵出来,连忙寻进去。 沈邵见姜尚宫回去没说什么,只侧头对一旁的王然道:“你留下。” 姜尚宫大步赶回去,待行至最深处,看见缩在角落里的人,不由倒吸冷气,眼睛瞬间红了,她扑上去,抱住永嘉,帮她裹紧身上的衣裳。 永嘉本一个人怔怔的不动,似乎被深秋的冷风,冻得麻木了,失了魂儿似的,待被姜尚宫纳进温暖的怀里,一时像是被触断了哪根紧绷的弦,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尚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含香殿外停了辆软轿。 姜尚宫将永嘉扶进去,落了帘子,正要说出宫,一旁的王然抢先开口:“回御门。” 王然眼见姜尚宫要开口驳他,忙又添了句:“是陛下的吩咐。” 轿子停在了御门外,永嘉进去时,内里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她模样狼狈得有些惊人,御门内的宫女们瞧见了,忙深埋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姜尚宫替永嘉宽衣,看到那些青紫,心底气得发抖,她也不顾及什么大逆不道,口上不住的骂着畜生畜生…… 王然备了一套新衣裳命宫女送进来。 永嘉看着御门上下进进出出,大气不敢喘,好似没长眼睛的宫人们,缓缓闭上眼睛,沈邵当她是什么,她的清白便不是她的命吗,御门,长公主府,上上下下数百人…还不够多吗,他是不是一定要天下皆知,她沈姝并非皇室血脉,并非他的皇姐,她就该是个无名无姓的野种,根本不配姓沈,所以便能任他欺-凌-羞-辱,为所欲为…… 姜尚宫亲手伺候永嘉沐浴,更衣,束发,接着扶着摇摇欲坠的她向御门外走。 王然等候在殿外,见永嘉出来了,连忙迎上:“殿下,陛下正在含香殿等您呢。” 姜尚宫推开王然,扶着永嘉继续往外走。 王然见了,连忙追上:“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陛下吩咐…让您收拾好后就去含香殿。” 永嘉抬眼冷冷看着挡在身前的王然,接过绕过他继续向外走。 王然见此,连忙抬手招呼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一拥人围上,拦住永嘉的去路,接着王然带着众人跪了下去:“殿下开恩啊,您今日若是出了宫,奴才们便要丢了命…求您移架含香殿。” 姜尚宫护住永嘉,皱眉瞧着地下的王然,大骂:“快滚开!” 王然听了,又开着磕头:“求殿下救救奴才们,求您遵照圣意,移驾含香殿。” 永嘉看着跪在地上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宫人,闭了闭眼,她怀中烧疼的厉害,她很想问,她又要去求谁,又有谁会来救她…她今日必要离宫,若再留下去,她就要被逼死在这。 “让开!”她话落,见身前的宫人还不动,狠下心,踢也好踏也好,总归让他们让出一条路来,永嘉攥着姜尚宫的手,快步往大门外走。 夏贵妃的生辰宴马上要开始,却左右寻不到皇上,后来终于打听到,御前跑来个太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陛下急急的赶回了御门。 永嘉几乎是在向外跑,身后王然几个爬起来,在后面追…永嘉急急的向外走,就要跨出宫门时,猛得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永嘉眼前一黑,退后两步,待抬头看去,见是一脸愠怒的沈邵。 他似乎走得颇急,胸膛轻微起伏着,盯着她,又扫了眼后面正带着奴才追来的王然。 “就学不乖是不是?非要忤逆朕是不是?” 永嘉如今面对沈邵,似乎是生理上的恐惧,她只看着他,身子便忍不住的颤抖,她更不敢去回忆,他曾留给她的,那些让她夜夜惊悸的痛。 “我要回家。” “朕说了,今晚留下。”他说着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要带她回含香殿。 腕上就似被毒蝎子咬了般,永嘉猛地甩开沈邵的手,她低着头:“我要回家。” “家?天下都是朕的,你哪来的家?”他说罢,再次上前去拉着她,这次手上更用力了几分,他几乎是拖着她,将她拖出了御门。 姜尚宫见此正要上前,却有几个小太监冲上来,将她扣在了御门内。 沈邵半拖半拽着挣扎的永嘉,将她拖到了软轿前:“听话,和朕去含香殿。”他说着手上力道微松,想让她坐到轿中,却不想怀里的人突然挣扎起来。 沈邵刚觉怀中一空,尚未反应过来,耳畔‘啪’的一声响,右脸瞬间火辣辣的疼起来。 永嘉挣脱开沈邵,似是绝望,更似忍无可忍,她用尽最后一抹力气,抬手狠狠的打在他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男主很狗…并要狗一段时间, 感谢在2020-11-25 23:36:32~2020-11-26 23:3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灰姑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解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第 11 章 淮州刺史上贡了一朵并蒂昙莲。 昙莲只生在江淮,沿着静水湖畔稀疏生长,含苞吸养天地精华数载,盛开却只有一夜。 昙莲因绝美而从江淮风靡至京城,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其南下数次,只为等它盛开的一夜。更因稀少而弥足珍贵,江淮特有律法,私采昙莲者,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昙莲稀罕,一朵并蒂的更是百年难遇 。 新帝即位,淮州刺史寻觅诸多花匠,掘土三尺,悉心将并蒂昙莲装船,日夜兼程行水路而上,将昙莲送到了皇宫。 贵妃生辰将至,听说淮州上贡了昙莲,便求到御前,求天子在她生辰那晚将昙莲催开,让众人得赏奇景。 沈邵允了,夏贵妃喜滋滋的正欲谢恩,忽听陛下吩咐。 “你写个帖子送去长公主府,请长公主来参宴。” 对于淮州刺史千里送昙莲的做法,沈邵心底是不悦的,为了一朵花,劳民伤财不说,更助长奢靡风气,至于为何沈邵心底不悦,却还是将昙莲收了,是因为他想起,年少时,他与永嘉窝在皕宋楼躲暑看书。 她在古书上看到对昙莲的记载,歪着头,满眼憧憬的问他:“集日月精华,汇天地灵气,若是花开,应当有多美啊……” 夜里的风,透着萧瑟,低呜的吹着,御门殿外,宫人吓跪了一地,各个噤若寒蝉。 沈邵懵了一瞬,他抬指抹过火辣辣的脸颊,抹开一片血迹,留下刺目的红。 永嘉的心颤颤了,她盯着沈邵被自己指甲划破的侧脸,僵直着身子没有动。 沈邵眯眸看着指腹上沾染了血迹半晌,忽然低笑一声,他向前靠近一步,便见她踉跄的向后逃两步,在她的眼睛里,只有畏怕,厌恶,甚至是恨…… 永嘉的身子撞到软轿上,再无处可退,她眼见沈邵抬手,下意识的瑟缩闭眼,疼痛迟迟未至,反倒是肩上一重,她被他推到摔在软轿里。 接着轿门的帘子一起一落,沈邵的身影压了下来。 黑暗里,永嘉看不清沈邵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闻得到周遭皆是他粗-重的呼吸,像一张网,要将她笼罩住。 她不肯他靠近,拼命的踢他捶打他,他却仿若不知痛,将她纳进怀里,用力锢着她,由着她在怀里发疯,不放手。 像一场热烈的雨,磅礴过,激荡过,最终渐渐消退,徒留一片苍白,永嘉没了力气,她再挣扎不动,只能任由沈邵死死抱着她不肯放手。 黑暗里,他们看不见彼此,却闻得到剧烈的心跳,狭小的车厢,似透不过气,内里的空气滚-烫,灼着人的五脏六腑。 “就这般恨朕吗?”他问她。 永嘉停滞了一瞬,她沉默,继续奋力挣扎。 他感受到,又笑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朕也恨你。也好,我们就这般相互恨下去,你也体会一下朕的滋味,我们谁也不欠谁。” “你疯了。”永嘉哽咽着骂他。 “我们一起疯。”他低下头吻她,被她紧咬住唇,咬出了血。 沈邵将永嘉抱出车厢,他紧紧锢着她的腰身,任由她一路踢打,抱着她踏过门槛,重回殿内,穿过长长的庭院,踢开大门,路过前殿,穿过深暗的廊道,他抱着她回到内殿。 永嘉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响,熟悉的灯火,熟悉的床榻,熟悉的景设,让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她想逃,她要逃…… 沈邵抱着永嘉快行至榻前时,忽然他臂上一疼,无意脱了手,她从怀中摔下去。 永嘉落地时,头撞上了榻旁的柜角,额上的痛伴着眼前一黑,彻底失了意识。 沈邵侧头看了看衣料上的牙印,又垂眸去看伏在地上不动的永嘉,暗咬了咬牙,低下身去抱她:“摔疼了?” 他抱起她,正欲脱口而出的那声‘活该’,忽然卡在了喉咙里,沈邵盯着永嘉额角的血,脑中‘轰’的一声,他颤抖着急声唤她:“永嘉,永嘉…” 御门宣召了太医。 与此同时,含香殿里夏贵妃急得直打转,见贴身的宫女跑回来,连忙问:“陛下回来了吗?” 宫女喘息着摇头:“御…御门不知出了什么事,忽然宣召了太医。” “太医?怎会叫太医?” 宫女又是摇头,只道御门上下口风极严,连宣召太医,也是她回来前在御门外撞上的。 “娘娘…那昙莲花局已经送来了,说再有一刻钟就能开花了,陛下不在,我们还……” 夏贵妃急了一阵子,知沈邵今夜怕是来不了了,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当然还要赏花,这是陛下送给本宫的贺礼,全天下独一份,白贵妃那贱-人羡慕还不及,不过是陛下政务繁忙耽搁了,本宫自己也能主持生辰宴。”夏贵妃说着一顿,忽然问:“永嘉长公主呢?她可在?” “长公主殿下出宫了…有人看见姜尚宫跟着辆马车,从皇宫侧门离开了。” “罢了,”夏贵妃叹了口气:“本也没什么交情,陛下都走了,她自也不会给本宫什么面子。” 宫女闻言,在旁附和了句:“娘娘大度…是长公主太不识抬举了。” 夏贵妃听了,冷笑一声:“人家可是先帝的掌上明珠,自看不上我等,可眼瞧着陛下对她的态度,也称不上热络…由着她摆谱吧,不过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御门殿内,太医院院首跪在床榻旁,纱幔内女子身姿影绰,瞧不清容貌,只露出一截如雪玉腕。 沈邵闭目坐在一旁,不停转着手上的白扳指。 院首仔细诊过脉,跪到沈邵身前回禀:“不知病人可…可还受了外伤?” 沈邵闻言,转动扳指的手一停,缓缓睁开眼:“你可去瞧瞧。” 院首听了一怔,一时迟疑,他久望着天子,也探不出个究竟来,又回到床榻旁,颤抖着手轻轻撩开床前的帷幔,待看清女子的容貌,脊背一僵,猛地撤回手,跪地磕头。 沈邵看着院首不住颤抖的身子,缓缓站起身,踱步上前:“之前让你配得药,都是她在喝,以后,她就由你来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  对、对了…我想问,大家觉得《囚雀》和《后来我成了皇帝的白月光》哪个书名更好,就是更引人注意… 感谢在2020-11-26 23:36:11~2020-11-27 23:0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学习时间到g、小雨 5瓶;欣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第 12 章 何院首看过永嘉额上的伤,配了外敷的药膏,又开了一个内服方子,便带着满头的冷汗,提着药箱告退。 王然候在屋外,见沈邵拿起何太医留下的药膏,走到床榻前侧身坐下,拧开盖子,亲手给长公主涂药,格外的仔细。 王然低垂下头,上前一步,将内室的门一点一点轻轻关上。 殿中的烛火将窗外的夜凸显的愈发深邃,静谧的时光悄悄的从指尖流逝。 沈邵沉眸望着永嘉额角那道近有一寸长的伤口,手上的动作愈发轻,他时刻观察着她的反应,怕弄疼她,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她的眼睫颤动一下,她昏迷得太沉。 沈邵放下药膏,想起那昙莲,此刻应当开花了…他宽衣上榻,将娇小的人一点一点搂进怀里。 这世上真心待他好的人没几个,除了母后,皇祖母,便只有阿姐。 他记得有一次,他在学堂上他故意顶撞老师,甚至命贴身的几个太监打了那个倔老头。 因为他前夜见母后在宫里偷偷抹眼泪,说前朝有几个御史上奏参了外祖,父皇借此罢了外祖的兵权,外祖被气的一病不起,他躲在门后听,知道了那几名御史中,有一人就是父皇给他们新请来教书的老师。 他在学堂上公然命人殴打师长,引得前朝几名文官激愤,尤其是御史台里上奏参外祖的御史,说他行为悖逆,师长如父,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配为储君,应当废掉太子之位。 父皇大怒,着人打了他三十板子,又罚他在御门外罚跪。 他尤记得,那是深秋的天,风吹过来,像软刀子割在骨头上,他又疼又冷,合宫上下没有一个人跑来为他求情,从前对他百般讨好的奴才们将他空气,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不后悔,那御史气病了外祖气哭了母亲,他就是要替他们出气。 他知道母后心疼他,一定会来救他的,他等啊等,从晌午等到日落,母后都没有来,连母后宫里的嬷嬷也没有来,后来老天开始下雨,越下越大,庭院里只剩他一个人。 湿冷的雨,淋在他背上,伤口处是撕裂开的疼,他委屈无助又不肯低头,他只怪父皇无情冷漠,怪母后是不是不疼他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众叛亲离的人。 雨水将他淋得湿透,他冻得开始哆嗦,背上是火烧一样的疼,他任性的想,今日便死在这,让他们都后悔。 有人冒雨前来,藕粉色的绣鞋湿了大片,他心以为是母后或是尚宫,抬起头来,却是一张讨厌的脸,是他的姐姐沈姝,父皇最疼爱的公主。 他猜她一定是跑来瞧他笑话的,他前两日还偷吃了她做给学究的点心。 却不想,她蹲下来,脱了身上的披风穿在他身上,将大半张雨伞撑在他的头上,她用帕子擦他脸上的雨水,却以为他哭了,红着眼哄他:“阿弟别哭,姐姐陪你。” 他不知何来的脾气,将她推开:“孤没哭!” 她被他推摔了,手掌蹭在石砖上,蹭破了皮。 他吼完,见她手掌出了血,反倒是一腔委屈涌上来,真的哭出来。 她并未恼他,捡起伞又撑在他头上,用冰冷的手背给他擦眼泪:“我去求爹爹…求爹爹开恩。” 后来他被宫人抬回了母后寝殿,迷迷糊糊烧了三日,险些真的死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皇,学究都喜欢沈姝,他开始羡慕沈桓,有这样好的同胞姐姐,他也开始黏着她,发现她待自己可以与沈桓同样好…… 在边关的五年,他总是念着京城,念着母后,也念着她,他曾无数次想跑回来,可又怕惹父皇不快,母后在宫里的日子已然不容易,他不想再让她难过。 他等着、盼着、念着,终于五年期满归京,却没料到,等着他的,是母后冰冷的尸体,他逼问过仵作,母后是中毒…… 寝殿内的蜡烛突然灭了。 黑暗里,沈邵抱着永嘉的身体在颤抖,他恨不能将她揉入骨血。 这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你挡着朕,偏偏是你。 永嘉刚醒来时视线一片白,她闭上眼,缓和许久,复睁开,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她还留在御门,她去瞧身上的衣裳,是一件干净规整的中衣,身旁的床榻是空的。 撩开床幔,殿内的光线有些刺眼,她抬手去遮挡,觉得头有些晕,昨晚的事她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打了沈邵一巴掌,他们起了争执…… 永嘉下了榻,穿好鞋,又去衣架上拿外衫,路过铜镜时,瞥见了额头上的伤。 她脚步一顿,走到铜镜前,照着镜子一点一点试探的去摸伤口,是刺痛的疼,她忍着头晕直起身,回想起昨夜自己似乎摔了,撞到了头。 永嘉穿好衣服,打开寝殿的门,见外无人看守,心上一轻,她快步朝外走,想趁着沈邵不在,尽快离开。 穿过廊道,刚要踏出去,忽听见外头陌生的声音,她脚步猛地一顿。 “陛下,您刚登基,惠王在西疆招兵买马,图谋不轨,丞相又倚老卖老,在京处处与您作对,如今着实不是我们与突厥开战的好时机,不如与其议和,再将长公主嫁去和亲,一来以表诚意,二来打压惠王,如此才是陛下百年江山稳定的大计啊。” 另一人立即复议:“是啊陛下…若是开战,一旦战事不利,边疆乱,京城便会动荡,难保惠王和丞相不会有所行动……” 永嘉僵在廊道处,耳畔皆是大臣谏言的话,已至沈邵站到她身前,她才猛然回神。 她不知自己面色惨白,怔怔瞧过去,煞是可怜。 大臣走后,沈邵起身回内殿想看看永嘉是否醒了,却意外在廊道处撞上她站在这正发愣,他垂眸瞧着她的一张小脸,神色微深,忍不住抬手轻蹭了蹭她的脸颊:“醒了?” 永嘉回过神,她躲开沈邵的动作,退后一步:“我要回去。” 他似乎早已料到,听后没什么情绪,只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内殿走:“这几日都留在这,养伤。” “我要回去。”她又道。 他不再开口了,将她带回内殿,按坐在矮榻上,吩咐了人煎药送过来。 “醒了多久了?”他问她。 永嘉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腕:“我都听见了。” 他闻言沉默片刻,最后只道:“听见也无妨。” 宫人将早备好的药烫了,奉了上来,沈邵抬手接过碗,命宫人退下,初拿时有些烫,他倒了倒手指,适应了,用勺子盛了汤药递到她唇边:“喝了就不晕了。” 他见她不张口,将碗放到一旁:“那你自己喝,总是要喝的,自己选。” 他话落,见她拿起碗,小口小口的喝,喝了小半碗便紧着眉头放下了。 “苦?”他端起药碗尝了一口,果然顶顶难喝。 她此刻坐在窗下,正午大好的暖阳照在她背后,将她滢白的肌肤照得剔透,柔暖晞光中,她却似一缕青烟,美得有些不真实。 她很安静,似乎吃了昨夜的苦,也似乎从昨夜中冷静下来,又恢复如常的隐忍 ,更加的隐忍。 “就不想问问朕什么?” 她听了,抬头去看他:“方才外面的人,都是谁?” 他听后一笑,问她:“怎么,还要记仇啊?”却也都报上官职姓名,告诉给她。 永嘉听后,再不说话。 沈邵等了许久,按捺不住站起身,两步走到她身前,将阳光中的人轻轻纳到怀里,让她听他的心跳。 “就不打算问问朕,放不放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言官:我做错了什么… 求 可可爱爱们 可爱的 营养液 感谢在2020-11-27 23:01:22~2020-11-29 00:1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凉如水 10瓶;二十一一 3瓶;seeyu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第 13 章 “就不打算问问朕,放不放你吗?” 日光透过窗上的明纸,照亮沈邵的眉眼,他低眸去看那柔软的青丝,抬手绕在指尖,轻轻拨弄。 他话落,等了许久许久,不见她回答,转而兀自笑了一声:“你若求求朕,朕便开恩,放过你。” 永嘉推开沈邵,她从矮榻上站起来欲走,被他移步挡住,他的目光落下,她额上的碎发掩盖不住红紫伤痕格外触目。 “还生气?”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伤口,他盯了好半晌,抬手抱住她:“朕以后抱得更紧一点,就算你将朕的胳膊咬断,朕也不放手了。” 永嘉排斥的闭上眼,她清楚了他们之间力量的悬殊,也清楚沈邵不会放不过她,索性不去做无谓的挣扎。 他见她没反应,不禁将人抱得更紧:“那你看朕的脸,天天顶着这张脸上朝,朕都要成笑柄了,朕还没怨你…” 永嘉闻言睁开眼,那一道横来的划痕在他干净的脸上确是格外的醒目,当他板起脸时,又显得十分的滑稽。 沈邵见永嘉终于有了反应,正想抱着她说些话,忽听她垂眸低低开口。 “桓儿年纪还小,他是你的亲弟弟,就算他真做了错事,也都是为了我,别为难他别伤害他……陛下若想让臣去和亲,也好。” 也好过如今,留在这段关系里,备受挣扎煎熬。 不知天际何时飘来阴云,遮了暖阳,屋内的光线一寸寸暗了下来。 沈邵闻言盯了永嘉半晌,怀抱渐松,他退后一步,见她垂眸不语的模样,笑了两声:“好啊。” 永嘉被沈邵留在御门,白日里她躺在内殿,将外头大臣们进言的话都听在耳里。 朝中不过两派,主战主和,分得虽鲜明,但主战的未必真的都是想帮她,主和的也非全尽忠沈邵,各有各的算盘,口上冠冕堂皇,私下各自谋利。 这些她听得明白,沈邵自也清楚,他迟迟不肯松口,任由大臣轮流在他耳边聒噪,想来同样也有他自己的算盘。 至于算盘是什么,永嘉无心去探究,只数着日子,一日挨过一日,等着一月之期的结束。 在御门平静的躺了几日,她额上的伤结了痂,将要大好,何院首早早的送来了祛疤的药膏,让她在新肌上涂抹。 永嘉嫌麻烦,又觉得那处伤不甚显眼,对此有些懒怠,倒是沈邵,一空就拿起药膏,拉着她涂涂抹抹,耗上好些时辰。 再有三日,便是他们约定结束的日子。 因为额上的伤,沈邵前几日一直没有碰她,永嘉心底侥幸,昨晚血痂脱落,露出新肌,因何院首的功劳,并没有落疤,她伤好了,今早上明显察觉沈邵的意图,她躲闪,好在有早朝催着,他只能不情不愿的起身,还与她说,原来帝王不早朝,是这般滋味。 沈邵很忙,早朝过后就一直在外殿批折子见大臣,午后终得了空闲,教永嘉给他剥橘子。 他手拿着本书,舒服倚在软塌上,时不时张口咬住递到嘴边的橘子瓣:“你剥的快些…这些白色的丝,都要挑干净。” “这个有点酸,换一个。” “这个太小了,不好吃,试试那个。” 永嘉剥了许多个橘子,沈邵吃到嘴里却很少,都被他挑三拣四的浪费在桌上,她指尖沾了汁水,手上粘粘的,指甲也染了颜色。她想尝尝到底有多难吃,他却一瓣都不肯给她。 永嘉忍着又剥了几个,见沈邵还是挑剔,便撂下橘子,拿帕子擦手:“这盘橘子不好,陛下还是别吃了。” 她话落,沈邵倒是发起脾气来:“朕是不是近来太惯着你了?”他将手上的书一扔,伸手隔着软榻上的小方桌,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拉近:“不耐烦伺候朕了?” 永嘉忍着下巴上的痛,她沉默看了沈邵一会,之后低垂眼眸:“臣不敢。” 沈邵见此,冷哼一声,他放开她,复拿起书:“给朕削苹果。” 下午沈邵离了趟御门,再回来是晚上,他拉着她去浴室,让她伺-候他沐浴。 永嘉依言替他宽了衣,他入水前,她背过身去挂衣裳,他瞧她躲闪的模样,笑了一声:“害羞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眼见她耳尖发烫,僵着身子不肯动,他才入了水。 永嘉用细白的绢布替沈邵擦背,水汽氤氲,他舒服的闭着眼,忽来了句:“你是猫吗?” 永嘉沉默听着,手上渐渐用力,忽然沈邵‘嘶’了一声,他躲开她的手,转过头怒看她:“故意报复朕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损伤龙体是重罪。” 永嘉闻言低头看了看手上柔软的帕子,沈邵皮糙肉厚的,若想用此伤到他,也是难事。 永嘉发觉沈邵这一日都在找茬。 最后两日,她无意与他起争执,忍了忍,道了句:“那臣轻一点。” 沈邵听了,似乎有点失望,面色极为不悦,慢慢转过身去:“去打盆水来,别太凉也别太烫,就…朕觉得合适就行。” 永嘉应了一声,她离开浴室,出门将这差事转交给王然,又回来。 沈邵见她两手空空,立即发作。 她便低声解释:“王长侍比臣更懂陛下喜好,臣怕出错,便让王长侍去了。” 沈邵又沉默下来,半晌来了句:“你倒是会找理由偷懒。” 沐浴后,沈邵趁着永嘉弯腰给他系腰间的衣带,顺势搂着她的腰,将她夹在臂下,一路抱回了寝殿。 榻上滚下来个枕头,一会又掉下来支钗子,沈邵拥着永嘉胡闹,愈发的无所顾忌,随着他渐渐的放肆,永嘉终忍无可忍挣扎起来,她越挣扎他越甚,最后激烈起来,她指尖无意划过他的眼下,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永嘉身子蓦然一僵。 沈邵似也察觉出不对,停下动作,抬手摸了摸眼下,又摸到湿热的红。 沈邵瞬间黑脸,他看着身-下僵着不动永嘉,眯起眼眸,用力攥住她刚刚不安分的那只手,暗咬了咬牙:“皮痒是不是?还想伤朕几次?” 他见她一双美目似有无辜的望过来,紧抿着粉唇一言不发,不由冷笑一声:“实在是朕先前太惯着你了,不罚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这般厌待朕,朕就罚你多伺候几日,治治你这性子。” 她听了,果然神色一变,欲张口辩驳,便被他抬手遮住眼睛,他吻她之前,轻咬了咬她:“老实点,再犯错,罚得就不这么轻巧了。” 永嘉终于明白,沈邵为什么突然找茬。 此后数日,无论她做什么,做与不做,沈邵都能挑出错来,今天罚三日,后天罚五日,日日拖延下去,永远没有到头的时候。 若是一直如此,她倒不如去死了干净。 她只是想不明白,沈邵后宫的两个贵妃年轻貌美,又视他为天,比她更会热情逢迎,他为什么就偏偏揪着她不放。 若是为了侮辱,他还不够放肆吗?若是为了泄恨,一月之多的时日,他发泄的还不够多吗?现在一日拖一日留着她,又是为了什么? 永嘉左思右想,她必得想个办法让沈邵放手,从皇宫里脱身。 沈邵今日出宫了,去大相国寺进香,日落十分,御辇才回来。 他要批阅白日里堆积的奏折,将她叫到身边来伺-候笔墨。 永嘉规矩研了一阵子墨,见沈邵无心找茬,她便一反先前的小心,出了点小错,沈邵瞧见了,果然开口斥责了一句,倒没发作。 “添点水,太干了。”他沾了沾墨,挑剔道。 永嘉开始倒水,手上一抖,水泼出来,洒了大片,沈邵刚写好的文书湿了。 永嘉眼见着沈邵眉眼一沉,她故作慌乱的放下玉盏,抽出自己的绢帕,忙去擦沈邵的文书,浸了水的宣纸脆弱,她手上力道一重,纸页破了,文书彻底毁了。 永嘉紧抿着唇,等了须臾,果听见沈邵开口罚她。 “三日。” 沈邵说完,用帕子擦干净桌子,正欲新铺一张纸重写,却见身旁的永嘉,忽然站起身绕到书案前,在他对面跪下。 他以为她又是想求情,每次罚完她,她都是皱着一张小脸,不情不愿的与他辩驳几句,却不想,她今日倒是很平静,扬起头来,甚至对着他笑了笑。 “陛下是不是离不开臣?非臣不可,所以相尽办法揪着臣不放?” 沈邵闻言,执笔的手一僵,他凝眸盯着永嘉,半晌嗤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用顺手的玩意,真当自己是谁?朕留你是在罚你。” 永嘉听了,点头附和:“臣想也是。陛下怎会离不开臣呢,臣虽被陛下用得顺手,却总是犯错,既然陛下并非臣不可,那臣想,若换个人来伺候陛下,一定会比臣现在好上许多。陛下是天子,坐拥四海,爱慕陛下的人不胜枚举,臣想陛下很快就可以找到比臣更聪慧,用起来更顺手的人。” 永嘉笑看沈邵的黑脸,似乎比冬日里的炭还要黑上几分。 沈邵握笔的大手渐渐用力,笔杆随着他的力道轻轻颤抖,他盯着永嘉,见她面上温顺异常的笑,忽然冷笑出声:“你这是在教朕做事?想做朕的主了吗?” “臣不敢,”永嘉忙道:“臣一切都听陛下的,陛下要是觉得一定非臣来伺候您不可,那臣便一直留下,伺候陛下一辈子,毕竟…陛下离不得臣。” 永嘉话落抬头,似见沈邵嘴角抽搐,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御笔摔了过来。 永嘉下意识闭眼,她感受到墨汁甩在肌肤上,待她睁开眼,身上的衣衫皆被墨汁污了,手上黑了大片,面上应该也有。 她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目,听见上头,沈邵低喘着粗气,似乎气极,她听见他一声大骂。 “滚。” 永嘉闻言,不慌不忙的帮沈邵拾起笔,双手奉还回案上,接着周全的向他行了个大礼:“那臣告退。” 沈邵僵站在书案前,胸膛起伏剧烈,他盯着永嘉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御门,他喘着粗气,满腔的怒气无处安放,他无意扫到她帮他捡回来的笔,猛地抓起,又用力摔了出去。 “王然王然!”沈邵大喊。 王然听见动静跑进来时,御门内一片狼藉,书案翻了,奏章散了一地,沈邵怒气冲冲的站在中央,见他进来,大手一挥。 “去!去礼部传旨,朕要立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9 00:10:27~2020-11-29 20:5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暖阳、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朱流照、追文好累 10瓶;起司蛋糕 6瓶;玥 5瓶;欣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第 14 章 天子的后宫只有两名贵妃,且都无所出,择后之事,言官们很早就在吵了,立了后,中宫有主,再开选秀,充实后宫,才能子嗣繁茂。 言官虽不时进言,但一直被沈邵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的拖着,大臣们着急,他们家中待字闺中的女儿们更着急,如今天子突然发话,要选立皇后了,深秋的京城一夜之间热闹起来,世家大族你来我往,走动联络。 永嘉回到长公主府次日,便知道沈邵要选皇后了。是赵九特意来告诉她的。 她坐在窗下看书,正读到不解处,听赵九连声唤她,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进来的赵九,听见他说沈邵昨夜下旨礼部,要挑选皇后了。 永嘉点了点头,继续看书,许久,却发现赵九还留着不走。 “赵长侍,还有什么事吗?” 赵九听了,忙抬起头,尬笑了一声问:“殿下…没什么话吗?” 永嘉闻言慢慢合上手中的书,抬眸望着赵九看了半晌,眼见他愈发紧张,弯了弯唇角:“那恭喜陛下了。” 离开沈邵后,永嘉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她白日里常去行宫陪着淑太妃,待上一整日,日落后再回府,若遇上阴雨,还能留宿。 姜尚宫也不似从前忧愁了,愿意与府里的小丫头唠唠闲事,教她们做些针线活。 貌似一切复归平常,回到长公主正常应该有的生活。 但只有永嘉自己知道,多少午夜梦回,她独自惊醒在榻,总是慌张的去看身旁,她怕极了,怕那里会像曾经,出现沈邵的身影。 肃王妃设了宴,请了众多世家闺秀,到王府赏枫叶。 永嘉也收到了帖子,她本不愿参与这种热闹,但念起先前换佩剑的情意,倒没推脱,宴会当日,更衣梳妆,带着姜尚宫去了肃王府。 王府中,永嘉终于见到先前一直病着的肃王妃,她今日倒是容光焕发,打扮的雍容华贵。 肃王妃见她来了,格外的热情的迎上来,拉着她的手,穿过庭院,将她拉到里屋说话。 “许久未见,殿下似乎瘦了些,我之前一直病着,也没力气去看看你和太妃,不知太妃现在身子可好些了吗?” 永嘉闻言低头笑了笑:“劳婶婶病中挂念,母妃如今好多了…”她说着又抬头看向肃王妃:“我瞧着婶婶的气色,可也是大好了?” “放心放心,”肃王妃拍了拍永嘉的手:“我那不过是老毛病,每年都要折腾几番才肯罢休。” 府中宾客渐多,肃王妃忙于应酬,教永嘉不必拘束,只当是自己府上,随意转转,一会便开宴。 永嘉请肃王妃去忙,她带着姜尚宫寻了个安静处,等待开宴。 姜尚宫不知肃王府上还魂丹一事,与永嘉私下说,肃王妃倒是个亲和的人,与先帝在时待她一样。 永嘉闻言笑笑,没说什么。 不久,有肃王府的下人来传,枫林开宴了。 永嘉携着姜尚宫往王府花园去,肃王妃在自己坐位旁设了个次位,请永嘉与她同坐厅上,厅下各设了客人的席位。 永嘉落座后,朝厅下看去,入目的皆是妙龄少女,少说也有二三十位,各个人比花娇,规规矩矩坐在下面,一时间花园胜似春日,两侧的枫林倒成了这帮女孩的陪衬。 肃王妃举杯简单说了几句,教大家不必拘束,便开了席。 肃王妃亲自给永嘉夹菜:“尝尝这鱼,今早刚从江上打上来,快马加鞭送回来,还活蹦乱跳着呢。” 永嘉道了声谢,正拿起筷子,忽听厅下传来一阵笑声。 众人寻声望去,见女子一身湖蓝裙裳,从席间傲然站起身,有性子乖巧的,对上女子扫过来的目光,忙低垂下头,装作吃饭。 肃王妃见席间站起来的人,唇畔的笑僵了僵,忙给身旁的女侍递了个眼神。 “欢儿,怎么了?”肃王妃面上堆满笑,问厅下的何欢。 “王妃万安,”何欢闻言目光移到肃王妃身上片刻,她低身见了礼,抬起头时,目光再次回到永嘉身上:“王妃婶婶,我若没看错,您身边坐着的是永嘉公主吧?” “是呢…快见过长公主殿下。”肃王妃笑着点头,她话音未落,却听厅下一声冷笑。 “呦,我原当自己眼花呢,永嘉公主不住国寺了,都能来王府参宴了?” 肃王妃闻言,忙去看一旁永嘉的反应,接着佯装严肃:“云熙郡主…不得无礼。” 永嘉只在最初听见笑声时扫了一眼何欢,见是她,便收回了目光。她耳听着何欢的挑衅之言,面上分外平静,手执着筷子继续夹鱼,尝在口里,果然很鲜。 何欢话落,见永嘉不接茬,也不恼,抱着手臂继续道:“听说前阵子你和宋思楼私奔被抓了,在御门外罚跪了一整夜,我以为,这事若是换成旁人,早就羞愧的去死了,永嘉公主倒是心宽,不躲起来,还有脸出来见人?” “也是呢,毕竟你一个庶出的公主,生母又是个粗鄙村妇,身上流着低贱的血,自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何欢,你言过了。”肃王妃沉了沉面色。 何欢扫了眼肃王妃,倒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永嘉本不欲理何欢,可听她波及母妃,便不得不放下筷子,转头去瞧她,面挂淡笑:“何姑娘消息倒是灵通,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多了,真真假假也分不清了,糊涂的人混淆了,宣扬出来,轻则说你无知,重则告你污蔑,再严重些,可是要受罚的。” “你是在威胁本郡主?”何欢扬了扬下巴:“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相,你私奔被抓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了,难道还有假?” “说起真相,本宫这倒有一桩事不解,想问问何姑娘,”永嘉理了理衣袖:“本宫也听人说,何姑娘前阵子在京郊坠马了,是为了追陈国公家的小公爷…结果小公爷跑得太快,何姑娘人没追上,还摔坏了腿,如今能出来参宴…可是腿大好了?” 永嘉话落,宴席上下一时寂静,接着从角落里传出三三两两的笑声。 肃王妃闻言,面上的笑愈发勉强,她看着厅下的何欢脸色渐变,却也不好开口插话。 何欢满京城追陈小公爷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闻,出过的丑,也被后宅的妇人们扯来当作谈资,笑话多年。 只是大家虽都心知肚明,但多年来,却从无人敢在人前挑明的。 只因何欢是何家人,是大将军何长钧的嫡女,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更是何皇后的亲侄女。 早年何家权势滔天,谁敢笑话何家,何家便将谁变成笑话。 后来先帝有意打压何家,何家人的气焰渐灭,但如今太子登基,成了新帝,何长钧重新掌兵,何家人再次在京中豪横起来。 所以何欢即便再无礼霸道,扰得陈国公一家不得安宁,陈家也没人敢递一纸御状参上去。 何欢是何家唯一的嫡女,自然众星捧月,她自幼骄纵惯了,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从未尝过被拒绝的滋味…所以当后来当遇上陈小公爷碰一鼻子灰时,她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此后数年,一直锲而不舍的跟在小公爷身后。 为了此事,父亲和兄长私下骂了她多次,可从没有人当众折她的面子,揭她的短。 何欢听见笑声,回头朝席后瞪去,目光扫视一周,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压在心底多年的糗事,一朝被揭于众人前,又听见嘲笑声,何欢挂不住面子,瞬间气恼起来,指着殿上云淡风轻的永嘉大骂:“你…你母妃是个毒妇,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也…也配坐在这,你和你母妃那个贱-人都该去死,给我姑母偿命。” 永嘉冷笑一声。 何家人污蔑的说辞,当真是万年不变,所有人口中吐出同一句话,可笑沈邵便信了。 肃王妃耳听何欢恼羞成怒后开始口不择言,面色彻底变了,有些话说不得,说出来便是要死人的。 她连忙转头去看身旁的女侍,女侍见了快步走到厅下,到何欢身旁的低劝,请她先去偏殿休息,消消气。 何欢推开女侍,看了眼座上的肃王妃:“王妃婶婶,这时候你还偏袒着她?我皇表兄早晚杀了她,您不是很会见风使舵吗,如今怎还看不清局势了?” 肃王妃愣了,很快面色发青,她只觉得何欢怕不是疯了,任谁都咬? 何欢瞧了眼肃王妃僵硬的面色,嗤笑一声,侧眸看向身边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您今日请了这么多人,办了这么大的宴,兜兜转转,不就是为了她吗?” 黄衣女子猛被何欢提起,一时无措,她感受到四下瞬间涌过来的目光,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她暗暗咬唇,深埋着脑袋,不敢露脸。 何欢眼见黄衣女子的反应,面上皆是不屑,她真想不明白,表哥到底是瞧上她什么了,竟然选她当皇后。 “为了咱们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拉着我们大家来做陪衬,哦,不对,这多么人,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贵妃,妃子,嫔子…总之将大家都请来,是不会有错的。” 肃王妃盯着厅下的何欢,气白了脸,周身颤抖,气极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永嘉听见何欢的话,也将目光落到厅下黄衣女子身上。 原来,她便是沈邵亲选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9 20:51:20~2020-12-01 01:2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195727 10瓶;小花瓣 8瓶;柚子yz、yiyi8284 5瓶;奶嘟 3瓶;人菜瘾还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第 15 章 肃王妃的赏枫宴被何欢闹得不欢而散。 姜尚宫陪着永嘉回到长公主府后,便差人去打听今日宴上那名黄衣女子的身份。 黄衣女子原姓白,祖上曾做过太师,如今白家虽不似曾经辉煌,但贵在清流人家,书香门第,白姑娘的祖父,父亲皆是极有声望的大儒。 永嘉听姜尚宫在耳边将白家诸事格外详细说了一番,不由不解笑问:“尚宫怎这般清楚?” “奴婢去打听了呀,”姜尚宫在永嘉身旁坐下,格外认真的拉起她的手:“云熙郡主在宴上确非空口胡说,圣上的确命礼部开始操办了,想来要不了几日,封后的圣旨便能下来。” “听说白姑娘是个极和善的人,倒是可惜了……”姜尚宫说着一叹,自从她知晓沈邵做过的混蛋事,才算看明白,她们的这位天子,足是个道貌岸然之辈,全非大家夸赞的仁义温柔。 永嘉见姜尚宫说着说着,又忆起以往,念恨起来,不由笑着摇了摇她的手臂:“好啦,往后如何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只等着桓儿的信…若有可能,便带着母妃离开京城,咱们一家人寻个僻静乡下,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姜尚宫红着眼点头:“怪奴婢不好,总提伤心事。” 永嘉依偎在姜尚宫怀里:“我知道…尚宫是心疼我。” 姜尚宫听了,鼻子一酸,偷偷抹泪,声音上故作镇定:“奴婢一会再去陆大人府上,看看可有信寄回来。” 永嘉曾与陆翊约定好,若是他或沈桓有信寄给她,不要寄去行宫和长公主府,直接寄到陆家。 陆翊虽不解,却还是未闻缘由的一口答应下来。 永嘉如此做,是因她愈发怀疑,自己曾经寄给沈桓的信,是否真的出了长安城,还是转手出现在了沈邵的书案上。 还有桓儿…他不会这么久一封信都不写给她的,她先前迟迟收不到信,也难说不是被人扣下来了。 她不得不防,沈邵如今虽不发难,但他喜怒无常,她见识过了他对她们的恨,也领教过他的手段,她不能将母妃的性命,寄托于沈邵的一时喜怒。 现在沈邵立后正繁忙无暇,是她们逃走的最好时机,若是迟迟等不到弟弟的回信,她还要再想个别的法子。 姜尚宫下午出了趟门,回来时带回一封信。 永嘉惊喜以为是沈桓寄来的,却见姜尚宫摇头,说是她在回来的路上,当街被人撞了一下,手上就多出了这封信。 永嘉闻言眉头轻蹙,疑惑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展开,她望着信上的内容,神色愈发凝重。 姜尚宫在旁问:“这上头说什么?” 永嘉将信纸递给她:“是宋哥哥的字迹。” 姜尚宫忙接过来看,面色也渐渐严肃起来:“这…这可如何帮忙…咱们帮不得啊…” “不能帮也要帮,”永嘉拿回信,贴近一旁的烛火烧了,她望着化成灰烬的信纸:“宋哥哥若非因我连累,也不会到今日这般走投无路的境地。” “明日,我们不去行宫了,直接出城。” 姜尚宫听着永嘉的话,却一时犹豫,她自知她们欠着宋公子的情谊,不应推脱,可殿下如今的处境艰难,刚才勉强保全自身,若是再行这等险事,一旦暴露,便是又将自己折进去。 永嘉自看出姜尚宫的犹豫,她叹息一声:“我知道尚宫不放心,但这件事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做,何况…是宋哥哥,我欠他太多了,我必须去。” 姜尚宫见永嘉心意坚决,只能应下来,正欲退下为明日做准备,忽见赵九急急跑进来。 “殿…殿下,宫里来人传旨了。” 永嘉携着姜尚宫走出夕佳楼,见一行宫人走来,为首的是王然。 王然捧着圣旨,看到永嘉,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不自然,他低下头轻咳一声,接着展开圣旨。 永嘉与长公主府一众下人跪地听旨。 这道圣旨不是给她,而是宣告给全天下的,是沈邵封后的圣旨,而皇后正是她昨日在肃王府宴上见到的黄衣女子,白家的嫡女,白毓晚。 王然宣完圣旨,姜尚宫正欲扶永嘉起身,忽又听王然开口。 “圣上口谕,十日后良辰吉日,行封后大典,届时还请长公主进宫帮忙操持大典内务。” 姜尚宫闻言,面色一变,心底已然大骂起来。 永嘉跪在地上,听见口谕,格外平静的垂头叩首:“臣接旨。” 王然宣旨后走了,姜尚宫屏退下人,扶起永嘉回夕佳楼。 “大典自有礼部的官员忙着,宫内各司局也都不是摆设,陛下请您入宫主持,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沈邵这道旨意在外人看来,或许并无什么不妥,后宫没有长辈,同辈里,除了大王爷,只有永嘉这个姐姐是最年长,请她帮忙操持,再适合不过。 可是他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沈邵与永嘉是什么关系,沈邵更是最最清楚自己对永嘉做过什么,他亲手毁了她的好姻缘,毁了她,如今他自己娶妻封后,行人生乐事还不够,还偏要命永嘉来帮忙主持。 姜尚宫气得大骂,也不顾及长公主府上下的眼线,她只盼真能传到沈邵这混人耳里。 永嘉没拦着姜尚宫,她心底并非一点不恨,可木已成舟,她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与其无用气怒,不如想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离沈邵远远的,才是良策。 次日早,永嘉戴了顶帷帽,同姜尚宫乘车出门,照常往行宫去。 行宫门前,姜尚宫赏了车夫一些碎银,告诉他寻个地方吃酒,天黑后记得赶回来接她与永嘉回府便好。 车夫得了赏钱,喜滋滋的应着,他知晓长公主孝顺,每日都要在行宫陪太妃待上许久,他这职务便当得清闲许多。 永嘉入了行宫,车夫架马车离去。 姜尚宫眼见车夫架着车没了影子,才走进行宫,未惊动任何人,直接绕到行宫后门,宫墙外停着一辆双驾马车。 等候的车夫见到姜尚宫,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夫人,您来了。” 姜尚宫点了点头,先将带着帷帽的永嘉扶上车,然后往车夫手中放了一锭银子:“另一半回城再付你。” 车夫颠着沉甸甸的银子,面上皆是笑:“多谢夫人…您慢点上…” 马车与车夫是姜尚宫昨日从私户手上租的,租金不菲,一是为了封口,二来是这辆马车内藏玄妙。 车夫按照昨日的约定,驾车直奔城门,清早出发,晌午时正到关口,永嘉从袖中拿了贴身令牌递出去,守城的人瞧见令牌,先恭敬行礼,之后双手将令牌奉还,沉声道:“殿下,陛下有令,您不能出城。” 果然如此。 永嘉收回令牌,未再停留,命车夫调头返回。 姜尚宫有些愁:“那宋公子怎么办?” “再想办法…若真这般容易就能出入城门,他也不必冒着险来求我。” 宋思楼给永嘉的信,是想求她想办法,让他可以入城回丞相府一趟。前阵子宋老丞相在朝上因主战主和之事气晕了,送回府后便一病不起。 永嘉当时听闻,曾去丞相府想要探望,结果被宋家人拒之门外。 虽然她与宋思楼婚约多年,但是宋家并非所有人都真心喜欢她,从前敬着她、欢迎她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如今她惹新帝讨厌,换做他们眼里,婚约反成了累赘。 宋思楼是宋家最小的儿子,上头有三个哥哥,其中只有大哥与他是嫡出,但却并非同母。宋思楼的母亲是宋老丞相的续弦,在宋思楼几岁时也因病去世了,宋老丞相连着两个妻子过世后,便未再新娶,专心朝堂,尽忠君之事。 宋思楼得先帝赏识,宋老丞相也多偏爱幺子些,所以宋思楼自幼生活在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美好关系里,他自然永远想不到,父亲病倒后,自己会连宋家大门都进不去。 永嘉看过他写来的信,上面说他最先求得是宋家人,结果因他是获罪被贬出京城的,宋家人怕得罪皇帝,不敢违背圣名,不肯帮他回家看一眼,哪怕这极有可能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他也知一旦被发现他自己性命难保,帮他的人也要受罪,可父亲病重垂危,他只想见上一面,否则必要终生抱憾,他实在走投无路,才不得已前来求她。 宋老丞相和宋思楼对她都有恩,所以这个忙,她无论如何都要帮。 如今宋思楼已经从外放地悄悄逃回来,正藏身在城外的一间破旧寺庙里,只困于身份无法入城。 永嘉返回行宫,照常陪着淑太妃说话,侍奉汤药,天黑后,府上车夫前来,接她与姜尚宫回长公主府。 永嘉琢磨着如何能让宋思楼进城的法子,日子一日日的过,转眼临近封后大典,她需奉旨进宫,为迎接新后主持内务。 夜色流转,夕佳楼内燃起灯火,永嘉支颐坐在窗下,她望着跳跃的火苗,忽而灵光一现,想出了个法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呀呜呜呜… 感谢在2020-12-01 01:22:43~2020-12-01 23:0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第 16 章 明日大典,永嘉奉旨入宫主持内务。 其实永嘉清楚,自己不过是个摆设,挂个名头,前朝有礼部,后宫各司局也井井有条,且明日大典,今日必已万事齐备,根本无需她插手。 她进了宫,直奔尚宫局,尚宫携众司宫在门外恭敬相迎,行礼后,将她请入局中喝茶。 大家同座一室谈天,尚宫向她汇报了大典的各项事宜,永嘉认真听着,待尚宫全部说完,问她可有不妥之处时,便笑着道了句:“孙尚宫是宫中老人,父皇曾就夸尚宫做事最是细致稳妥,陛下的封后大典由你操办,本宫是放心的。” 孙尚宫听了忙笑着起身谢恩,直言惭愧:“殿下谬赞了,奴婢只求做好分内事,无过便好。” 众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忽有个女侍进来,说出了些问题需请孙尚宫去看一眼。 永嘉听了,便放下茶盏,告诉众人不必陪着她,各自去忙,一切以明日封后大典为重。 众人依次退去,永嘉独坐了一会,便叫上姜尚宫陪她出去转转。 尚宫六局各二十四司,各司其职。 永嘉出了尚服局,往尚食局去,其中司膳和司酝负责明日大典的膳羞和酒醴,相较于赶制新后吉服的尚服局倒是轻松些许。 永嘉走进去,率先迎上来的是刘司酝,她方在厅堂指挥女侍再次检查明日帝后需饮的合卺酒,转眼看见走进来的长公主,忙快步迎上前,见了礼。 刘司酝亲自做引,陪着永嘉在尚食局走了一圈,在后院,永嘉留意到一单间小屋子,不甚起眼,但时有宫人进出。 “那屋里也放着大典要用的东西吗?”永嘉问。 刘司酝闻言望了一眼,简单道了声:“回殿下,那是司膳房的。” 永嘉看着刘司酝不甚上心的反应,未再说什么,又走了一会,便出了尚食局,回到殿中继续喝茶。 不久,姜尚宫从外回来,附在永嘉耳畔,低声道:“奴婢去瞧过了,里面放的是撒帐的八宝,足足放了二十几坛子。” 撒帐原是民间习俗,后来渐渐流入宫廷,为显天家亲民,也就被帝后所沿用。 这些八宝倒不是稀罕物,又好存放,也难怪被张司膳置放在个不起眼的旧屋子里。 永嘉垂眸盯着手上的茶盏瞧了会,转头递给一旁候着的尚宫局内的女侍:“茶凉了,去给本宫重新填一杯。” 女侍忙上前接了茶盏退下。 永嘉看着女侍的背影出了屋子走远,转身朝姜尚宫招了招手,姜尚宫忙弯下腰,侧耳贴近永嘉。 女侍端着新茶回来时,殿中只剩永嘉一人独坐。女侍将茶盏奉上,正欲退到一旁,忽听永嘉笑问:“大典一切用物,还是照规矩,提前一起报给户部吗?” “回殿下,是的,但预算是各局各司分拟,分开报给户部。” 永嘉喝光了一盏茶,姜尚宫从外面进来,怀中多了件云肩:“今儿天冷,奴婢去雀阳宫取了件旧衣,殿下出门时披着,莫要着凉了。” 姜尚宫刚将云肩搁下,忽听外头喧杂起来,似乎出了什么事。 永嘉坐着未动,教女侍出去瞧瞧。 女侍走出去,又很快惊慌的跑回来:“殿下!不好了!司膳房走水了。” 永嘉抬眸望了眼姜尚宫,见姜尚宫低垂下眼眸轻点了点头。 永嘉急急起身,快步朝屋外走去,她赶到时,火已被扑灭,张司膳面上沾了些烟灰,正大骂宫人,急得团团转,她瞧见永嘉前来,先是一慌,后连忙低身请安。 永嘉虚扶了扶张司膳,瞧着被火烧黑了的单间屋子:“怎么会突然起火了?” “…奴婢也不清楚…今日来往的人多…不知是哪个糊涂的…”张司膳急得一时言语无措,半晌说不出一句明白话。 “那可有损坏了东西?”永嘉听了又问。 张司膳闻言却是一僵,接着整个人摔跪在地上:“殿下救命…这屋子里原放的是撒帐的八宝,如今全都烧没了。” “八宝?”永嘉挑了挑眉:“不过是些枣子莲子,不是什么金贵物,司膳快起来…皇宫里多得是,着人再备一份不就得了。” 永嘉说着让姜尚宫去扶张司膳,却见张司膳跪地不肯起,哭道:“殿下救救奴婢……” 永嘉闻言面上不解,便听张司膳解释。 这些八宝的确不是什么金贵物,但皆是有明目的,每一坛都记录在档,她就怕宫人毛手毛脚,丢了洒了,已经多备出一份来,却没想到,老天爷不眷顾她,竟起了火,全烧了个干净。 如今再向户部申报,备出来一份的确可解燃眉之急,可这事一旦传出去,便是她这个司膳保管不当的过失,陛下虽宽厚未必严惩,但现在正逢尚食局尚宫退休选接班人之际,她在迎后这样的大事上出了错,只怕晋升无望,要在司膳之位上耗上一辈子。 张司膳刚哭着说完,忽听外头有人通传,说孙尚宫和刘司酝来了。 永嘉先让姜尚宫将张司膳扶起来。 孙尚宫看到已经先到场的永嘉略有意外,忙快步上前低身行礼,紧接着告罪:“奴婢办事不利,惊动了殿下。” 永嘉笑了笑,见孙尚宫询问她身后的张司膳:“这大吉的日子里,怎还能走了水?可有损坏了大典要用的东西。” 张司膳挨了骂,看着面容严肃的孙尚宫,张着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尚宫见了,眉心一紧,再要问询,忽听一旁的永嘉开口。 “本宫问过了…就是间置杂物的屋子,及时灭了火,没什么大碍。” 孙尚宫闻言,连忙舒缓眉头,转身对向永嘉,垂头道:“让殿下操心了,既无损毁,奴婢也就放心了。”她说完又转看向张司膳:“你办事不利,罚半月月俸。” 张司膳忙谢恩应着。 刘司酝听了,转了转眼珠,在孙尚宫耳边轻飘飘的来了句:“尚宫仁慈,张姐姐也是运气好,这火扑灭的及时,幸亏没闹大了,否则怕是要将整个尚食局赔进去。” 张司膳低垂的头,听着刘司酝的话,心底大骂贱-人。 孙尚宫闻言,瞥了眼刘司酝,接着满脸堆笑望着永嘉,低身一礼:“让殿下见笑了,既无大事,奴婢便先告退了。” 永嘉点了点头:“尚宫慢走。” 刘司酝跟着孙尚宫一并走了,永嘉看了眼略有狼狈的张司膳,让姜尚宫扶着她,将她带回殿中,永嘉屏退殿内女侍,关了屋门。 张司膳再次跪地:“求殿下可怜奴婢…” “本宫既将你带来,自是要想法子帮你,”永嘉叹息一声:“你先起来。” 张司膳抽泣着起身。 “好在烧掉的东西寻常,买来及时补上就行。” 张司膳闻言一顿,接着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教奴婢出宫买回来?” “司膳手中应该有进出的令牌吧,既然宫里的东西咱们用不得,便用宫外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张司膳听了,连连点头,直说自己是急糊涂了,竟没想到这层。 她谢了恩,正要亲自带人去采买,又被永嘉叫住。 “你司里刚出了事,你便马上出宫只怕不妥,会引人怀疑,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买的物件,你选两个底下人去办就好。再有,现在时辰尚早,若是去城外的庄子上买,会比在城里的街市上大量购买更隐蔽些。” 张司膳闻言,深觉在理,可还有犹疑之处:“八宝倒不难买…只是奴婢怕底下人不机灵,再出了错,那奴婢真是只能以死谢罪了。”她说着,忽然将目光落到姜尚宫身上,接着又跪了地:“奴婢斗胆…可否请殿下让姜尚宫帮奴婢跑一趟…若是姜尚宫能亲自去,奴婢才敢放心。” 永嘉闻言先是沉默,后才道:“尚宫局的事,本宫本不该插手的…但司膳既开了口,又是事关大典,本宫便破一次例,让姜尚宫替你跑一趟,只是这事,你万不可道与他人,否则便是本宫包庇下属,有损公允。” 张司膳听了忙磕头道:“此事奴婢必烂在肚子里,绝不会与旁人说的,奴婢多谢殿下大恩。” 永嘉点了点头,张司膳从地下起身,将腰牌递给姜尚宫:“现在正是为大典采买之际,这令牌宫门、城门皆可出入,有劳尚宫了。殿下思虑周全,在京城大量购买八宝的确太过惹眼,求尚宫辛苦些,替小人出城跑一趟。” 姜尚宫手接过令牌:“张司膳可要再派两个女侍同我一起去?” 张司膳闻言犹豫片刻,赔笑道:“小人以为…这事越少教人知道越好…且尚宫您办事,小人是放一百个心的,就不多派累赘,给您添麻烦了。” 姜尚宫面上笑了笑,接着向永嘉行礼告退。 张司膳再三谢恩,也退下,去料理大火后的狼藉。 御门 王然端着茶,弯着腰从殿外进来:“陛下,孙尚宫正跪在外头请罪,说尚食局方才不小心走了水,已被及时扑灭了,所幸没有东西损毁。” 沈邵照例批着折子,淡淡的道了声:“既无大事,便让她退下吧。” 王然垂头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忽见沈邵抬眸瞧过来:“今日…她应该在尚宫局吧?” 王然略作反应,立即明白沈邵问的是谁,垂头答道:“殿下早上便入宫了。” 沈邵听了,冷笑一声:“大典筹备这么久,朕也没见出过事,她一进宫,房子都烧起来了。” 王然在旁听着,也不明白沈邵究竟是何意,一时不敢接话,他正低头琢磨着,忽见沈邵搁了御笔,从案前站起身,背着手大步朝外走。 “朕去瞧瞧,烧成什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1 23:04:40~2020-12-02 23:5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豆千寻 20瓶;阿桶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第 17 章 永嘉离宫了。 尚食局的这场火,帮了她的忙,同样也可能会为她引来祸。沈邵若要有意借此事找茬,先追究张司膳,接着是孙尚宫,最后便是奉旨主持大典公务的她。 所以姜尚宫拿着张司膳的腰牌走了不久,永嘉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出宫了。 沈邵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从尚宫局返回御门的路上,王然默默打量着沈邵沉郁的面色,不敢出声。 姜尚宫是傍晚回长公主府的。 永嘉倒了杯茶热递给她:“快暖暖身子。” 姜尚宫脱下冰冷的披风,在永嘉对面的小榻上坐下,双手捧起她递来的茶:“奴婢已将买来的货全部给了张司膳,明日大典不会出错。” “那便好,”永嘉点了点头,忙关切问:“宋哥哥可进城了?” “殿下放心,奴婢已按照殿下的安排将宋公子安置在京郊的一间客栈里。”姜尚宫吹了吹手中的热茶,喝了一口。 今日司膳房的那场火,是永嘉安排放的,为得是能让宋思楼进城。 沈邵限制她,她的令牌既用不得,便只能想办法借他人的一用,她思来想去,如今正逢大典,宫内各司局的令牌应是用的最频繁的时候,她若能借到哪位司宫的令牌,便可以将宋思楼带进城来。 所以她带着姜尚宫入了宫,在尚宫六局全部走了一遍,最后发现司膳房最好下手,一来那屋子是单间,烧起来也不至于连累其他房子,二来里面的东西,既不可或缺又好筹集,再加上张司膳对此地并不上心。 她是了解宫中大典的用物制度的,因需向上申报,每司局又都是各自有名目的,所以在出事后,若损坏的东西在张司膳补救能力之内,那张司膳最不想的应该就是让上司和户部知晓。 她也是预料到这一点,才去命姜尚宫放火的。 却没料到张司膳与刘司酝之间还有一层竞争的关系,张司膳为了隐瞒失误,直接提出让姜尚宫帮忙采买,反倒省了她再花心思让姜尚宫参与进去,一切天时地利,比预料中的顺利许多。 “那车夫可稳妥?”永嘉又问。 姜尚宫今日出城采买八宝所乘的车,还是那日她从私户中租来的那辆,那辆车内有玄妙,可分内外两层,从外看不出破绽,若是不懂门道的人,就是坐在车内也无法察觉。 这种车原是那些商户设计用来走-私货物的,装个人也不费力。 “奴婢给足了银子,且宋公子在车上时也蒙了面,殿下那日也未露脸,他偷偷询问过奴婢您的身份,奴婢见他实在好奇,便说是云熙郡主。” “何欢?”永嘉听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却还是摇头道:“以后不可这般说了。” “只许她当众诬陷您?奴婢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以何家人的名义震慑,那车夫畏何家之势,当更不敢乱说了。” 永嘉叹息一声:“你可告诉了宋哥哥,明日封后大典,宋家几位兄长都需进宫朝贺,是他回家看宋丞相最好的时候?” “奴婢告诉宋公子了,只是…”姜尚宫有些犹疑。 “只是什么?” “只是宋公子还与奴婢说,想再见您一面。” 帝后大婚,纳彩封后,礼部依翰林院备好的文册造金册、金宝,并备办马匹、甲胄、布帛等礼。 吉时到,迎亲正副使臣行三跪九叩礼,在丹陛上跪听圣旨,随后迎亲使节出宫门,径往皇后宅邸。1 御门内,王然和女侍们服侍沈邵穿正红色的吉服。 沈邵展着手臂站着,他低眸瞧着正弯腰替他穿玉带的王然:“她呢?这时辰了,怎还不进宫?” 王然听了,系玉带的手一顿,将头埋得更低:“长公主告病了。” “病了?”沈邵蹙眉:“真的病了?” “…听说昨晚上传了医士。” 沈邵眉心更紧,似乎没了耐心,催促道:“穿快些。” 大征、册立、奉迎、百官朝贺,帝后携手入淑华殿。 淑华殿外夜色深寂,殿内火红的喜烛可绵长燃至天明。 白毓晚端坐在喜榻上,喜红的盖头遮住她羞红的娇颜,她微凉的小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下,不安又期待的紧攥在一起,不久白嫩掌心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沈邵立在喜榻前,看着榻上那道娇小的身影,拿起王然奉来的喜秤,一点一点挑起盖头。 燎燎烛火下,映入眸中的,是一张稚嫩的容颜,比画像上要再好看几分,清秀的眉眼皆是温婉,女子望见他,本就娇羞的面庞更红了几分,暗咬樱唇,含羞的低垂下头。 沈邵将皇后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神色未动,放下喜称,走到皇后身边坐下。 有内侍端着合卺酒上前,王然抬手接过,跪在帝后身前,将酒杯举于头顶:“请皇上、皇后娘娘同饮合卺酒。” 沈邵看着王然奉来的酒,却并未动,他垂眸一直盯着合卺酒杯看。 天子不动,淑华殿中的所有人都不敢动,白毓晚愈等愈局促,手心直冒汗,她不知陛下为何迟迟不动,怀中心跳渐快,唯恐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或是自己不讨陛下喜欢…她微微偏头,偷偷打量身旁的天子,发现他似乎出了神。 王然举得久了,手臂开始轻轻发抖,却强忍着不敢乱动。 白毓晚望着出神的天子,咬了咬唇,轻着嗓音唤了声:“陛下……” 沈邵回神,侧眸看了眼身旁的皇后,他抬手拿起一只酒杯,另一边白毓晚也连忙端起。 合卺酒意在交杯,白毓晚端着酒杯,望着身旁的天子,娇颜愈红,沈邵垂眸靠近白毓晚,两人交臂,一同将酒饮下。 合卺礼成,大婚成,至此结发为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王然带着众内侍退下,淑华殿内,唯剩帝后。 洞房花烛,良辰好时,杯酒下腹,白毓晚只觉怀中渐渐烧烫起来,她垂着脑袋一动不敢乱动,头顶的凤冠吐珠,映着殿内的喜烛,闪着细碎的光,美丽夺目。 沈邵还同先前那般姿势坐着,白毓晚也坐着,他不动,她更不敢动,两人便一直坐着,不知多久,殿内的火烛恍惚了一下。 白毓晚身子坐僵了,她想起出嫁前母亲叮嘱的话,一定要柔顺侍夫,她的丈夫是天子,与旁人不同。 白毓晚思及,再次侧头,偷偷瞧了眼身旁的沈邵,所有人都说天子英俊又温柔,他的侧颜,的确是她见过最英隽的,比画像上的仙人还要好看,高挺笔直的鼻梁,深邃的眉眼,他的眼神可以夺人心魄,只需淡淡的一个目光,便能让她心跳加快,快到要跳出来。 白毓晚紧咬着唇,她慢慢靠近沈邵,颤抖的小手抬起,轻触上他的衣领,她的面庞烧得滚烫:“妾…妾身…伺候陛下宽衣。” 沈邵眉心一紧,猛地从喜榻上站起来,躲开那只手,转头瞧见皇后错愕的表情,他神色一缓。 白毓晚先是一怔,接着窘迫起来,忙从榻上站起身,耳朵红到脖颈皆红了,她将头深埋着,在沈邵面前,足像个犯错的孩子。 沈邵低眸俯视身前的皇后半晌,最后轻咳一声开口:“朕…忽然想起还有政务要处理,皇后先安寝吧。”他话落,不等皇后反应,率先转身向外走。 白毓晚一直低垂的头,紧攥着的手,指甲陷入掌心,她僵站在原地,慢慢肩头轻颤起来,眼下一片红。 沈邵推开淑华殿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候在外面的王然见沈邵出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摔了,他在殿门口怔了片刻,左看看殿门,右看看沈邵愈远的身影,连忙扶正帽子,快跑着追了上去。 “陛…陛下您…您怎么出来了……”王然跟在沈邵身后,见他头也不回的向外走:“您…您这是要去哪啊?” 沈邵脚步不停:“出宫。” 入夜后,永嘉携着姜尚宫,从长公主府的偏门偷偷离开,去见宋思楼。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1:百度百科 帝后大婚流程节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第 18 章 宋思楼昨夜归家看望了宋老丞相,之后在京城的聚宾楼住下。 帝后大婚,宫里赐了喜酒来,永嘉在府上设了席,赏给府中下人,与国同庆。 入了夜,永嘉假装歇下,姜尚宫熄了灯火,遣走夕佳楼的女侍,叫她们也去后院吃酒。有女侍拉着姜尚宫一同去,姜尚宫便笑着去坐了坐,见后院格外热闹,连赵九都喝得半醉,瞧见姜尚宫来,连忙端着酒杯前来敬酒。 姜尚宫极给面子的与他喝了两杯,还叮嘱他,这是长公主的赏赐,大家今夜大可尽兴,不醉不归,只是莫要有人酒后生了乱便好。 赵九醉的身子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的,红着脸,听了姜尚宫的话,口上连说谢长公主大恩,他一定看管好底下小的。 有几个奴才挤上来,与姜尚宫行了礼,拉去赵九:“赵长侍来喝酒喝酒。” 姜尚宫在后院环视一周,之后放下酒杯,转身离开,返回夕佳楼,趁着夜色,陪着永嘉从后门出了府。 聚宾楼在京城最热闹处,紧临着朱雀大街,再不远处便是教坊司。 永嘉带着帷帽与姜尚宫步行前去,今日帝后大婚,白家大喜,新后的兄长包下三层聚宾楼设宴答谢。 姜尚宫走在前,将房门牌递给了迎上来的小厮,小厮看了看牌号,在前引路,上了四楼。 永嘉沿着楼内蜿蜒的长梯向上行,隔着面前的薄纱往下看,大堂中央舞榭歌台,丝竹悦耳,宾客狂欢,众人簇拥着一位青衣男子,口中大嚷着国舅爷。 永嘉不禁多看了两眼,醉倒在美人怀里的青衫男子,想来他应该就是皇后的嫡亲兄长,白毓辰。 小厮将永嘉和姜尚宫引到房门前,躬身退下。 姜尚宫见小厮走远了,才抬手敲门,三短两长:“王公子,您丢得香囊找到了。” 永嘉正诧异姜尚宫的称呼,面前的屋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姜尚宫先推门走入,接着请永嘉进来,关上了门。 屋门关上,永嘉才看见躲在门后的黑衣男子。 宋思楼瞧见走进来的姜尚宫,悬着的心落下来,握在腰间佩剑上的手也慢慢松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追随至姜尚宫身后,他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宋思楼扯掉面罩,上前两步,垂眸望着身前的人儿,面色难掩激动。 永嘉摘掉帷帽,她的小脸一点一点在轻纱后浮现。 宋思楼的心跳快了,他又贴近一步,伸出双手想去触碰她,却又蓦得僵住,他看向一旁的姜尚宫,眼底似有一丝尴尬闪过,讪讪的收回手,转而向永嘉低身行礼:“臣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永嘉忙扶起宋思楼:“宋哥哥不必多礼…丞相的身子可还好?” 宋思楼闻言,眼底才有的一点光亮暗淡下去,他摇了摇头:“不好…只怕…只怕难能过了这个年。” 永嘉心上一沉:“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我一定尽全力而为。” 宋思楼道了声谢,房中烛火闪烁,他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看向一旁的姜尚宫:“我可以与殿下单独说些话吗?” 姜尚宫闻言迟疑,望向永嘉。 宋思楼亦凝望着永嘉,深黑的眼眸满是期待,盼着她点头。 数月未见,他消瘦了许多,两颊凹陷,下颚布满青色的胡茬,眼底充斥着血丝,永嘉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思楼,从前的他永远是风度翩翩,笑起来温柔又干净。 她望着他,望着他的狼狈他的憔悴,似乎可以见到他所吃过的苦,那些因她而受的苦,那些本不该由他承受的苦。 永嘉点头:“好。” 宋思楼笑起来,眼底的血丝似乎更红了。 姜尚宫垂下头,退到屋门外。 “臣也许…要在京城多留一阵。”宋思楼与永嘉隔着房内的圆桌坐下。 永嘉闻言略有迟疑,却先未开口。 “父亲也许挨不过今冬…臣不敢走,臣怕一旦走了,再回不来,连父亲的葬礼都看不到。” 永嘉望着对面颓废的宋思楼,叹了一声:“你既已有打算,若需什么,告诉我便好。” 宋思楼有些意外:“殿下不拦着臣吗?” 滞留京城这件事,理智上讲,永嘉是不赞同的,一旦未来哪一环出了问题,被沈邵发现,揪出来,她们所有人都要倒霉。 可父子亲情,宋思楼与宋老丞相的感情不亚于她与父皇。她由记得父皇走时,心上的疼,像一把锋利又迟钝的刀,反复的割在心口,她有切肤之痛,又如何能开口让他此时离开。 永嘉摇了摇头:“你留在京中一切小心为上,若有可能…我去求求陛下,让他放你回来。” “殿下近来过得好吗?”宋思楼第一眼便看出永嘉瘦了,瘦了很多很多:“臣不在的日子里,陛下可有为难殿下?” 永嘉低垂下眼眸,闻言,浓淡相宜的眉毛忍不住轻蹙,仅是一瞬,她便仰眸望着宋思楼笑了笑:“没有…陛下没有为难我。” 宋思楼望着永嘉唇畔的笑,一时晃神,他也扯出些笑来,迟疑又期待的问:“殿下…还愿意…与臣在一起吗?” 永嘉呼吸一滞,她躲闪目光,垂头僵坐片刻,忽从桌前站起身:“我该走了。”说着便带起帷帽向屋门走。 宋思楼在后站起身,他望着永嘉的背影:“臣知道…臣无能…臣保护不了殿下…甚至臣还要反过来麻烦殿下…臣只是,只是…” “宋哥哥,”永嘉脚步一顿,却未转身,她微微仰头,似乎不愿让眼底的湿润掉出来:“别再等我了。” 屋门一开一合,镌刻在心上的身影,不见了。 宋思楼僵在原地,他望着那道门,渐渐视线模糊,他的心似被巨石碾着,抽搐的疼,眼泪掉下时,他忽然大笑起来。 “宋哥哥,我要守孝三载,你…还等吗?不如我去找父皇…” 他那时听了,急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闭上眼,鼓起勇气,与她道出心底最真的话。 “臣要等,不管多久,哪怕长至一生,臣也要等。” 永嘉与姜尚宫离开聚宾楼,她们走时,楼内仍笙箫不绝。 路上,姜尚宫扶着永嘉,眼见她沉寂了一路,待走到公主府后门,姜尚宫先熄了手上的灯笼,才推开门走进去。 府中很安静,下人们应该还在后院吃酒,姜尚宫扶着永嘉沿小路回寝殿,待二人走到院墙外,瞧见内里灯火通明的夕佳楼,不由心上一沉。 夕佳楼外跪了一地的奴才,永嘉从他们身边经过,闻到清晰浓重的酒气,她走上楼前的石阶,看到候站在门外的王然。 永嘉立在门前,望着内里的光,深喘了一口气,她让姜尚宫留在外面,兀自推门走了进去。 夕佳楼内的小榻上,沈邵闭目而坐,听见迟疑的脚步,缓缓睁开眼眸。 她站在数步之外,一双微红的眼眸瞧过来,强装镇定的模样,藏不住眼底的怯意。 沈邵上下打量永嘉一番,最后将目光投到她的面上,眼眸眯起,勾唇笑问。 “你去哪了?” 永嘉万没想到沈邵会来,且不说自她那次离开,沈邵再未来找过她,便是今晚,是他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他怎会出宫,难道是发现了宋思楼?可就是发现了,也不至于急于今夜,更不必他亲自前来。 永嘉先屈膝见礼,她垂头答非所问:“陛下怎么会来。” “朕问你,去哪了?”沈邵从小榻上起身,一步步朝永嘉走近:“不是说病了,怎还出门?” 永嘉感受到沈邵压来的气息,他的胸膛像一堵墙,堵在她的身前,教她上不来气,他还身穿着吉服,那颜色红的炫目。 永嘉闭了闭眼,忍不住向后退一步,下一瞬腰身却被用力锢住,她惊得抬眸,奋力去推他:“放开我!放开!” 他轻易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反剪到背后,将她老实的锢在怀中:“回答朕的问题。” 永嘉被迫紧紧贴着沈邵,她挨着他的胸膛,耳畔是剧烈的心跳声,她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反抗不能,垂下眼睫:“臣只是出去转转,不知该去哪,也没想要去哪。” “那为什么给下人灌酒?” 她眼睫垂得更低:“陛下大婚…臣是在为陛下庆祝。” 沈邵冷笑一声,他盯着永嘉,像是在审视,许久,沉着嗓音开口:“别让朕发现…” 永嘉闻言,心头一缓,看来沈邵并未发现宋思楼,她不等他话落,迅速开口:“臣什么都没做。” “你最好什么都没做。”沈邵说着手臂下滑,拦腰提抱起永嘉,抱着她往小榻上坐。 永嘉坐在小榻上,下意识就往后缩,她仰头望着立在榻前的沈邵:“陛下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邵靠前一步,倾身将往后躲的永嘉拉回来,他掐着她的脸,贴面凝视:“朕娶妻,阿姐高不高兴。” 他掐着她的大手格外用力,她张不开口,嗓子里冒出来的音也弱了。 “朕这几日一直在想,朕不该放你的,顺手的玩意好寻,可像阿姐这般有趣的,难有。” 永嘉盯着沈邵贴近的脸,听见他的话,忍不住颤起来。 她强装镇定,似是嗤笑:“陛下当真离不得臣。” “是,”他答的利落,捏着她的手轻移,指腹蹭着她的唇瓣:“因朕还没玩够。” “臣若不从呢?” “不从?”他笑笑:“哪一次是你从了的?朕有的是法子。” “陛下除了用强,除了威胁臣这条命…还能如何?”她知他这是反悔了,怀中忍不住怒,眼底一片红,盯着他,冷笑着问。 沈邵瞧着永嘉唇畔的冷笑,像是挑衅,眯了眯眼眸,他慢慢松手放开她,直身立在小榻面前,睥睨瞧她。 他唇畔的笑,比她的更冷,带着讥嘲,像是陷阱。 “永嘉,朕会让你再回来跪着求,求朕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3 23:50:07~2020-12-05 23:3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溪出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章 第 19 章 永嘉心有余悸的僵坐在榻上,她看着沈邵拂袖而去的背影,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等不得了,如今迟迟联系不上桓儿,她必须自己想办法先逃出京城。 沈邵带着王然回宫,宿在了御门。 淑华宫的喜烛燃至天明,白毓晚起身时,宫人禀告说,陛下来了。 白毓晚先是一愣,接着连忙命人梳妆,一切穿戴好后,快步走出寝殿。 沈邵身上的吉服换成了明黄的龙袍,白毓晚赶到时,他正坐在长案前,案上布好了早膳。 白毓晚心怀忐忑,低头走上前,跪地行大礼,告罪道:“陛下恕罪…妾身来迟了。” 沈邵垂眸瞧着地上皇后片刻,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朝她伸出手,嗓音温温:“无妨,是朕来早了。” 白毓晚闻言抬头,望见沈邵递来的大手,一时怔愣,她愣看了许久才回神,试探的将小手递到沈邵的掌心。 她触到掌心的一瞬,温热的大手瞬间握紧,攥着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白毓晚站起身,与沈邵的距离瞬间拉近,她仰眸近看天子,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耳朵瞬间红了,她暗咬起唇,似是害羞,一点一点低下头。 沈邵瞧着白毓晚的反应,眸底神色无波,他握着皇后的手未放,拉着她并肩走到长案前坐下。 白毓晚又站起身,欲亲自侍奉沈邵早膳,被他制止了。 “你是皇后,宫中这么多奴才,用不上你伺候,坐下陪朕吃饭。” 白毓晚闻言,耳廓更红,她听话的在沈邵对面坐下。 王然和淑华宫的大宫女一起在旁侍膳。 皇宫规矩多,沈邵亦不喜欢用膳时说话,白毓晚坐在沈邵对面,每动一筷子都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声响,生怕自己出丝毫差错。 沈邵自能一眼瞧出皇后的局促,他抬手亲自夹了道菜递入她碟中:“多吃些,若喜欢吃什么就吩咐御膳房,合着你的口味来。” 白毓晚看着碟中的菜,受宠若惊,她闻言低下头许久,再抬起头时,一双美目红了。 沈邵瞧了,微微眯眸,他看着皇后,未先说话。 白毓晚红着眼,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她从长案前起身,跪到一旁地上,仰头望着沈邵,有些胆怯又可怜:“陛下…妾身昨日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王然立在一旁,瞧着皇后的举动,他挥了挥手,让淑华殿中的宫人全部退下。他从旁暗暗打量沈邵神色,心猜皇后此举,只怕会惹陛下不快。 沈邵看着跪在地上请罪的皇后,沉默许久,他面上瞧不出情绪,只放下手上的筷子,亲自起身,握着皇后的肩,将她从地上扶起。 王然有些意外,正欲埋下头,忽对上沈邵投来的目光,他道:“退下。” 淑华殿中唯剩帝后。 白毓晚很紧张,她感受到肩上的重量,纤长的睫忍不住轻轻颤抖,她并非是怕天子,而是怕自己不讨他喜欢。 沈邵低眸凝视皇后,想起那日,王然从画局取来众多世家嫡女的画像。 立后的事情他一直拖着,不过是在权衡挑选。 当下的前朝,文武两势分明,以宋丞相为首的文官们原本更亲近惠王,但如今见惠王大势已去,虽改对他臣服,却称不上一个忠字。朝中的武将,以他舅舅何长钧为马首,他还是太子时,便拥护在他身后,这也是为何,自幼父皇便对他忌惮万分。 舅舅也曾从边疆上奏,望他能娶舅母亲妹的幺女,排起辈分来,也算是他表妹,亲上加亲。表妹的父亲是岭州刺史,手中也握兵。 他登基后,何家人在京中做得那些事,他一一清楚,不过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父皇懂,他自也懂。 他明白父皇经营多年是为了什么,他虽曾背靠着母家,但没想过要靠一辈子。 所以鲜明的文武两派他都不会选,不偏不倚的折中,朝中自也有不少像王家、白家这类聪明的人家,综合起来,论一论门第,往上查三代,发现王家与宋老丞相的原配夫人连着亲。 沈邵教王然将白家嫡女的画像挑出来,展开画卷,模样尚可,清流人家,祖父写诗不错,小时候永嘉还背过一首与他听,重要的是白家无权又中庸。 沈邵松开皇后的肩,拉着她复在长案前坐下,瞧她惊怕的模样,难得笑笑,他轻柔的握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腿上。 “皇后是在怪朕昨夜丢下你?” 白毓晚听了,慌忙抬起头,连连摇头解释:“不…妾…妾身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不必紧张,”沈邵抬手理了理皇后鬓边的碎发:“你是朕的妻,朕看中你,自不会亏待你。” 白毓晚感受到沈邵的动作,身子略僵,接着尚带稚气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沈邵瞧在眼里,收回手,唇畔笑意不减:“你还小,我们不必急于一时。” 姜尚宫连日跑去陆翊府上,皆是两手空空。 永嘉等不到沈桓的信,唯能自己想法子,她细思了数日,她带着母妃出逃,沈邵必定很快知晓,最晚也超不过半日,一旦被追上,她们大抵真的就只剩死路一条。 所以她和母妃必须分开走,就算沈邵派人追上,能抓到的也只有她。 母妃善良了一辈子,从未做错过什么,她只求母妃能好好活着,余生漫长,桓儿还没娶妻,母妃还没当上祖母。 她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后,与姜尚宫详细问过,当年母妃入宫前已是-人-妻,父皇为了掩盖真相,抹去了母妃的真实身世,皇宫中的记档,都是编造的假的。 她自也追问过,自己的生父是谁,可还活着,姜尚宫却如何也不肯与她说。 母妃的故乡,在江左琅琊,外祖经商,曾富甲一方。后来出了事,外祖遇刺身亡,家中产业逐渐被人瓜分抢走,再后来母妃遇到了父皇,被他带入了皇宫,在母妃的故乡,所有人都以为,母妃在二十多年前便死了。 若西疆去不了,她们回琅琊暂避也是好的,毕竟天地宽广,山高水长,那么多郡县,若无线索,沈邵又如何能料到她们去往哪,他只能想到沈桓,以为她会去寻靠弟弟。 永嘉命姜尚宫再去联系那日运宋思楼进城的车夫,若有可能,让她与陈尚宫带着母妃先去琅琊,她自己则去西疆,分成两路,待她能躲开追兵,再南下折返琅琊去寻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5 23:30:15~2020-12-06 23:5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凉如水 24瓶;小种子 8瓶;那年夏天的一片花瓣 4瓶;阿桶木 2瓶;陈陈爱宝宝、叶、a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章 第 20 章 姜尚宫早起入宫,去了尚食局。 张司膳听下人来禀,说长公主身边的姜尚宫求见,连忙放下手中的账本,起身相迎。 她将姜尚宫请入了自己的房舍,关上门,屏退了下人,亲自给姜尚宫倒了杯茶。 “姐姐来,可是有什么事?”张司膳说着,面上隐着几分担忧。 姜尚宫知道张司膳在怕什么,先开口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厚着脸,想求司膳帮个忙。” 张司膳闻言,稍松了口气,她望着姜尚宫:“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姜尚宫听了,先是深叹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对着张司膳欲行大礼。 张司膳见了一愣,忙站起身扶住姜尚宫:“姐姐,这可使不得,您有难处,莫不如先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看可能有个法子?” 姜尚宫闻言,紧握了握张司膳的手,面上皆是愁色:“这事说起来着实丢脸…原是我在京有个娘舅亲戚,亲家侄儿是个不争气的,没什么本事,只能帮人跑跑生意,运个货。他是个蠢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为了十几两银子,竟然背着公家私运了一批酒,结果过城关时货超了总量,被查出来,不仅那批酒被扣了,连着公家那上千两的货都扣下了。” “他那批酒钱是小,我东拼西凑也能补上,可公家的货款却是当真赔不起,官府抓他审他不说,若真损了公家的银钱赔不上,公家只怕会要了他的命……我是真不愿管他这蠢货,可舅母在世时待我不薄,亲家以为我在宫中当差是多体面,可司膳知道,我也就是个给主子端茶倒水的,我想救也有心无力,只能求到您这来了。” 张司膳听过姜尚宫一番话,心上大致知道了她的来意,口上却还是问:“那姐姐想让我如何帮?” 姜尚宫听了,握着张司膳的手更紧几分,她望着张司膳,面含愧色:“我知这法子教司膳为难,可我当真是走投无路了……司膳若能将令牌借我一用,将那批酒化作是宫里采买的,让官府放了货,救出那蠢侄儿,我与亲家必记着您的大恩。”姜尚宫说着,忽松开张司膳的手,从衣袖中拿出一包鼓鼓的袋子,塞到张司膳手中:“这是一点谢意,待救出侄儿,亲家还有重谢。” 张司膳低头看了看姜尚宫塞来的沉甸甸的袋子,抬手欲推还回去,她道:“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过是一批酒水,姐姐曾帮过我的忙,我自该为姐姐想法子的。” 姜尚宫自然不会接,她退后半步,听到张司膳的话,感激的又低身行礼:“多谢司膳大恩,等那小子被放出来,我带他来给您磕头。” 张司膳将银子放在一旁的案上,空出手来扶起姜尚宫:“我愿帮姐姐,是因姐姐帮过我。侄儿救出来倒不必谢我,该是要谢谢有姐姐这样的好姨母。” 姜尚宫心底明白张司膳话中含义,她是想说帮过这个忙,之前的人情也算两清。 姜尚宫口上直言惭愧,又连连道谢,末了还填了一句。 “这事还求司膳莫要让殿下知晓。” 张司膳闻言会意,她心猜姜尚宫也是不敢惊动长公主,才会求她这来,她点头答应,又说:“借姐姐令牌不难,只是时间上,怕要等上一阵……” 姜尚宫离开尚食局,出宫回长公主府。 夕佳楼内,永嘉正等着姜尚宫,见她回来,先屏退了女侍,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忙问:“她可同意?” 姜尚宫笑着点头:“张司膳也算个知恩图报的,她答应将令牌借给奴婢,只是还要再等上七日,七日后逢上宫中大采买,各司局令牌用得频繁,借给咱们,轻易查不出错来。” 永嘉闻言松了口气,这也算是好结果。 “奴婢离宫前…还听到一件事。”姜尚宫想起自己临出宫门前,听见的消息:“西疆半月前就打仗了,今日从边关传回了一封捷报。” “打仗了?”永嘉先是意外,接着慢慢想明白:“难怪桓儿和陆将军这么久都没有一封信寄回来。” 姜尚宫也是意外,更有不解:“前朝不是还在吵…要不要让殿下去和亲么…怎战事打了半个月,京中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永嘉听后,沉默思索片刻,接着冷笑了笑。 前朝大臣们各怀心思的吵,沈邵肯耐着性子听,她早知他也有自己的算盘,如今总算明白,他的算盘究竟是什么。 永嘉想起早前陆翊匆匆离京,说要提早去西疆准备,想来那时候沈邵就已决心与突厥开战了。 他早有主意,表面上却由着主战主和派在朝上争吵,一来做障眼法,让突厥认为我朝举棋不定,放松警惕。二来这期间他在御书房每日见许多大臣,听他们上言,借此探一探他们的底,看看朝臣们究竟是属哪一派,为着谁的利益。 他算盘打得好,最少一箭双雕,若她意志不坚,畏怕和亲,他还能以此再拿捏她一番,终归百利无害。 “你可知晓捷报上的事?谁领的兵,双方各损失多少,在哪里开得战?” “听说是陆大人领的兵,”姜尚宫回忆道:“…其余的奴婢没多留意,殿下为何问这个?” “桓儿孤身在西疆,若起战事我怕他会有危险,但若是陆将军领兵,我倒是能放心些。” 姜尚宫听了,忍不住夸赞:“没想到陆大人竟是个将才,当年在宫中做侍卫当真是屈才了。” 永嘉命姜尚宫备车去行宫,将准备出逃的事情告诉淑太妃。 行宫殿内,淑太妃听过永嘉的计划,摇头阻止:“姝儿,母妃的身子活不了多久了…你不要为了母妃得罪皇帝,你们自幼便亲近,若没有母妃,皇帝不会为难你的。母妃不要你为了我冒险,听话…母妃如今不求旁得,只望你和桓儿能好好的。” “沈邵喜怒无常,他若再发难,一定会要了您的命的,”永嘉握着母妃的手:“母妃,如今我们除了逃,再没有保命的筹码了。” 淑太妃见永嘉眼睛红了,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母妃活得够久了,除了你和桓儿,这世上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你乖乖听话,不要做傻事…” “母妃以为,您死了沈邵便会放过我吗?您若死了,我又会放过他吗?” 淑太妃闻言一愣。 “他听信何家人的谗言,偏认为是母妃害死文思皇后,他恨,难道我就不会恨吗?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母妃为何要一退再退,委屈求全,难道您真要等着沈邵杀了您,就能换我和桓儿的安全吗?”永嘉红着眼摇头:“不会的,我也会报复他,一定会报复他。” “姝儿…”淑太妃望着永嘉说不出话,她一瞬觉得身畔的女儿,有些陌生:“你该明白,母妃不怕死,只怕连累你。” 永嘉又何尝不懂,她们这一家人,其实都在为彼此活着。 母妃为了她和桓儿能免于沈邵报复,知道何家的诬陷如天罗地网,躲不过便宁愿一人全部揽下,连命都可以不要。 桓儿之所以被困在西疆,也是为了她和母妃,桓儿知道她们一家人除了父皇的疼爱,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像何长钧那样强势的舅舅,更没有何家的千军万马,一旦父皇离世,她们一家人便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所以他请命去了西疆历练,想培养出自己的人马,父皇允了,可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父皇会匆匆病逝,沈邵雷霆登基,直接下旨断了桓儿的左膀右臂,将他独自困留西疆。 父皇生前,一样也替她做过打算,父皇给她择宋思楼为婿,就是在替她与桓儿在朝中寻靠山,可是宋家即便位拜丞相,终究是从文之家,动乱下,又哪里拼得过长矛铁骑。 她同样是为了母妃,为了桓儿在活,所以忍下沈邵,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即便如今任由沈邵欺辱,又能苟活多久?他总有腻的时候,届时她们仍旧难逃一死。 所以她们必须要逃,就算母妃不理解,也要逃。 永嘉吩咐陈尚宫收拾行李,一切重物都不要,只带几件贴身换洗的衣裳,首饰器物之类,都去当铺折兑成银子带上身上,以作路费,到了琅琊也能安身立命。 七日后,姜尚宫再度进宫,从张司膳处拿到出城的腰牌。 夕佳楼内,永嘉收拾好自己贴身的行李,只等今日天一黑,便带着母妃逃出京城。 姜尚宫将车马一类安排妥当,她们先坐可私藏的货车出城,在城外庄子上,已备好两辆马车,更换马车后,永嘉独自往西去,她们带着太妃南下去琅琊。 张司膳的令牌,姜尚宫会装进信封里,交给回城的车夫,让他次日晌午送去聚宾楼,张司膳会按照约定着人去取,如此,不留把柄,沈邵就算未来发现她们逃了,也查不到张司膳头上。 一切计划周全,只等入夜。 永嘉坐在夕佳楼内的小榻上,望着窗外渐黑的天色,她看着手边的沙钟,待上面的沙全部流尽,她便熄灯谎称睡觉,带着姜尚宫悄悄离开。 姜尚宫快步从殿外跑进来。 永嘉转头望她,见她面上满是急色,正不解,忽见赵九从外头走进来。 永嘉眉头轻蹙,又很快舒展,面上不动声色的望着赵九,正欲开口,嗓子的话突然卡住。 跟在赵九身后走进来的,是王然。 永嘉望着一步步走入的王然,心上一寸一寸紧绷起来,四肢微僵。 王然手中捧着一道奏折,他走上前,对着永嘉恭敬行礼,接着将奏折奉上。 “殿下,这是从边关刚送回来的线报,陛下看过了,让奴才送来给您看看。” 永嘉盯着奏折,犹疑接过,她捧在手中,慢慢展开。 桌案上,沙钟内的沙全部流尽了,一动不动的沉寂在烛台旁,烛台上的将熄的火苗挣扎跳跃,映着窗外愈深的夜色。 奏折摔落到地上,永嘉捧着折子的双手不受控的颤抖,她望着手掌僵愣了许久,缓缓闭上通红的眼。 脑海中皆是奏折上的几个大字。 “突厥败兵,恼恨之,用诈,掳惠王,欲以换城池,否则斩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6 23:52:56~2020-12-07 21:1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子yz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xiu 22瓶;47688306 10瓶;於翡、安小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章 第 21 章 王然回了御门。 书案前,沈邵撂下笔:“给她看过了?” 王然垂头答是:“长公主看过了。” 沈邵等了等,见王然木头似的立着无话,眉心微蹙,他垂眸复拿起笔,似乎不甚在意的开口问:“那她如何说…” 王然闻言,将头垂得更低:“回陛下,长公主殿下什么都没说,只教奴才回来。” 沈邵笔下的字迹一停,安静半晌,才道。 “退下。” 夕佳楼内,永嘉命人所有人退下。 姜尚宫瞧着永嘉单薄的背影,迟疑再三,终也是沉默退了出去,她需去行宫递个消息。 初冬的风裹着凛冽,临窗新栽的梅树发了芽,浸在月色银光下,窗内的烛火禁不住漫长的夜,一盏一盏,燃尽熄灭。 永嘉握着奏章,在夕佳楼的小榻上孤身坐了一夜。 天近黎明时,夕佳楼的门开了,沈邵从外走进,踏入内殿那瞬,他脚步一顿。 朦胧天光从圆窗间的明纸透进来,如一匹轻薄的纱缎,笼罩住窗下纤弱的人影,她斜坐在小榻上,侧影脆弱如烟,似乎禁不住衣袖间的风,一挥即散。 沈邵在内殿门槛处停了停,接着负手,踱步而入。 永嘉僵坐的久了,似乎连体内的血液也凝固了,她听见声响,却未去看来人。 能在夜里进出她寝殿,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沈邵,整个大魏朝还能再寻出第二人么。 沈邵走近榻边,见黑暗里,永嘉的手死死攥着奏章,像是要刻出印子来。 他伸手去拿折子,感受到她的抗拒,便稍加用力,将奏折从她掌心间一寸一寸抽掉。 沈邵夺回奏折,扬手丢到一边。 他站在小榻畔,向下俯视,那上头蜷缩的人,像极了遭了风雪的金枝玉叶,脆弱不堪,惹人可怜。 他温热的掌心触到她面上的肌肤,一片冰凉,慢慢向下,抚过她的下颌,握在她纤白的颈侧,他的声音由上而下,似是命令,又似在宣判胜券在握的赌局。 “永嘉,求朕。” 永嘉僵坐着不动,夜凉如水,她由着沈邵将她纳入怀中,他吻她,她亦不躲。 沈邵欺身上榻,他将柔软的人锢在怀中,宽了衣带,滚烫的唇亲吻她颤抖的肌肤,一寸一寸,怀中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她推他,嫩白的掌心抵着他的胸膛,她的美目无光,扬眸望着他皆是空洞。 她问: “你会救他…对吗?” 他拿起她的小手递到唇下,似吻似咬:“朕有条件。” “我答应,”她答得毫无犹豫,紧接着追问:“你会救他的,是吗?” 沈邵听了,望着永嘉低笑一声,他将她推倒在小榻上,压着她的双腕举过头顶,俯身压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苍白无血的面上。 “都不问问朕的条件吗?”他笑她,目光如鹰猎雀,细细瞧过她的容颜,一字一缓:“朕要你一生,朕不放手,你不许走。” 她毫无反抗,只湿着眼,一遍一遍的问他:“你会救他…救救他…救他……” 沈邵走时,东方日出,天色大亮。 他站在床榻前整理衣衫,侧眸瞧被褥间的永嘉,她半截玉臂垂在榻外,日光下,滢白的惹眼。 沈邵沉了沉眸,他吩咐:“睡醒了,进宫去给皇后请安。” 永嘉听在耳里,缓缓合上眼,在榻上转身,背对沈邵。 永嘉醒时,已是午后,再过两个时辰,太阳便该落山了,姜尚宫从外进来伺候永嘉梳洗,两人都没有说话,殿内出奇的安静,只剩潺潺水声。 “我要进宫请安,尚宫不必陪着我了。”永嘉低垂下眼眸:“昨夜,你们该照常走的。” 似乎终于绷不住了,姜尚宫闻言,眼泪一瞬溢出来,她屈膝跪地,望着坐在妆台前的永嘉不住摇头:“您不走,太妃与奴婢都不会走的。” “罢了,”永嘉闭了闭眸,嗓间的疼,透着股血气:“罢了。” 永嘉去淑华宫拜见皇后。 皇后与那日在肃王府初见时一样,除了凤冠霞帔,还是那张稚嫩的容颜,说话慢声细语,笑容含着天真,极爱害羞。 白毓晚没料到长公主会突然前来拜见,她见长公主只觉比见后宫的两位贵妃还要紧张。大抵是因为自幼羡慕仰望。 整个京城的女子,又有谁会不羡慕永嘉殿下呢,出身高贵,是先帝最宠的掌上明珠,就连女娲神明也是偏心的,精雕细刻出的倾城容颜,连女子见了她也会心动。 永嘉低身行礼参拜时,白毓晚的四肢都要僵了,回过神,忙上前将她扶起。 “姐姐不必多礼…一家人不必多礼…” 永嘉闻言,垂眸恭敬的道了声谢。 皇后比永嘉预料中的,更要热情几分,拉着她说了许多话,期初她能瞧出皇后的紧张,待她言及自己很喜欢皇后祖父写的诗时,皇后的小脸一瞬红了,她略略含首,瞧着手上把玩的帕子,似娇羞的轻声与她道了一句:“陛下也夸过祖父的诗…可惜本宫只略识几个字。” 皇后兀自叹息一声,忽又想起什么,面颊更红了,她望着永嘉,格外羞怯的问:“姐姐…你知道陛下喜欢什么吗?” 永嘉闻言,唇畔的笑意淡了一瞬。 沈邵喜欢什么? 沈邵最乐此不疲的是想尽各种办法羞辱她。 永嘉看着皇后期待的神色,笑着低了低头,回答:“陛下擅长许多,君子六艺无一不精。” 白毓晚闻言,面色含羞:“本宫想陛下也是…” 有宫人从外头走进来,说两位贵妃在外求见。 永嘉闻言转眸去看凤位上的皇后,眼见着她眉眼间的笑淡下去,似有几分紧张,连声音也强端了几分威严的开口:“请进来吧。” 夏、白两位贵妃款款而入,看见殿中坐着的永嘉有些意外,她二人先向皇后见礼,又向永嘉请了安。 永嘉起身回礼,复坐下,夏贵妃和白贵妃才依次落座。 夏、白两位贵妃来后,永嘉便端起手边的茶盏,一口接一口的喝,无意参与她们话里有话的谈天。 沈邵选白家女做皇后,前朝是有很多人失望的,毕竟白家的门第逊色太多,又要权无权,要势无势,前朝都如此,后宫自也有人不服。 夏贵妃和白贵妃当年虽一同入东宫为良娣,但夏贵妃自认要比白贵妃高一头,因为夏家与白家官位更高,且他的父兄皆入仕,也很受陛下器重。她连白贵妃都瞧不上,更何况是如今家室连白贵妃都不如的皇后。 夏贵妃原以为自己与后位只差一步,那时后宫诸人都巴结讨好她,谁能想到,被这么个普通门第出身,容貌也谈不上惊艳的女子后来居上。 夏贵妃不服,说话自有怨气,凭着自己进宫早,与年岁尚小的皇后摆起谱来。 白毓晚起先还能心平气和的笑着应对夏贵妃,后来听她说话愈发刺耳,不禁面上下不来台,她心底是气的,可又不敢轻易发火,更不知自己发了火,夏贵妃又可会放在眼里。 白毓晚左右为难,听着夏贵妃的咄咄逼人,衣袖下的小手无措的攥紧,她似有求助的望向永嘉。 沈邵后宫的家务事,永嘉不想管,可见皇后性子着实软糯,夏贵妃说的话也确实超了分寸,她望着皇后险些急红了的眼,怀中叹息一声,放下茶盏,看着夏贵妃正欲开口,忽听见殿外高声通传。 “陛下到!” 沈邵来了,淑华殿众人起身相迎,随着他走近,众人屈膝见礼。 沈邵从外头大步走进来,目光扫过淑华殿内众人,径自从永嘉和两位贵妃身旁路过,直奔皇后面前,伸出手,将跪地行礼的皇后亲自扶起来。 白毓晚见沈邵来了,怀中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她眼睛忍不住的红,却不敢表露出来,低垂着头藏着。 沈邵是站在淑华殿外听了一会才进来的,他先扶着皇后落坐,自己才坐下。 永嘉和夏贵妃、白贵妃还跪在地上,未得免礼。 夏贵妃见沈邵来了,深垂着头,紧张的不敢说话。 沈邵目光移过跪在地上不抬头的永嘉,望着一旁的夏贵妃,嗓音算不冷,出口的话却吓得夏贵妃,周身发颤。 “朕不知道,如今这后宫是夏贵妃当家了。” 夏贵妃跪在地上险些摔了,连忙磕头请罪:“…妾身失言,望陛下恕罪…是妾身失言…妾身知道错了…求陛下恕罪。” 沈邵瞧着地上夏贵妃未说话,转而问身旁的白毓晚:“皇后觉得,她该当如何罚?” 白毓晚没料到沈邵会询问她,一时愣着无措,她在沈邵的目光中垂下头:“夏…夏贵妃是初犯…不如…便饶了她这次。” “好。”沈邵点头,接着转眼看向地上的夏贵妃:“还不向皇后磕头谢恩。” 夏贵妃听了,忙爬上前,朝皇后磕头:“妾身多谢娘娘开恩,多谢娘娘开恩。” 永嘉跪在一旁,一直垂着头,比起冷眼旁观,更要漫不经心,从始至终都像个置身事外的人。 沈邵今日,是在帮皇后立威。 至于为何对伺候他许久的夏贵妃毫不留情面,永嘉大抵猜得到。 文思皇后当年虽主后宫,可是因为父皇对母妃的偏爱,二十年来,应也受了许多可说不可说的委屈。 所以如今,沈邵绝不会允许有人挑战中宫的权威。 夏贵妃是出头鸟,倒霉又蠢的。 沈邵来得也快,走得也快,皇后起身恭敬相送,沈邵走到殿下,忽然脚步一停,他停在永嘉身畔,低眸看地上的她。 “阿姐也在,朕正有事寻你,随朕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7 21:14:16~2020-12-08 23:2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探行 10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章 第 22 章 永嘉随沈邵离开,一路上两人都对方才淑华宫中的事闭口不提。 待到了御门,王然领着全部宫人退下,从外关上殿门,沈邵握起永嘉的手腕,拉着她朝内室去。 永嘉沉默垂头,由着沈邵,随在他身后穿过深长的廊道,夕阳落却,内殿中尚未掌灯,昏暗的光线透过窗纸,在地上折出一片长长的光影。 沈邵揽着永嘉倒在床榻上,他锢着她的腰身,下颚抵着她柔软的发,鼻息间皆是她发间香。 “怎么自己一人进的宫?”他问她,今日踏入淑华殿,便瞧见她孤身一人,身旁一个侍从都没带。 永嘉枕着沈邵的胸膛,听见他的话,淡淡答了一句:“臣带人,陛下不是觉得麻烦,也要遣回去,何必折腾。” 沈邵听了,低笑一声:“你倒是学乖了,”他锢在她腰间的大手稍有用力,沿着她身姿的曲线向下滑,他道:“衣裳脱了。” 永嘉身子一僵。 却听他在耳边笑:“朕困了,陪朕睡一会。” 他抱着她从榻上坐起,亲手去解她的衣带,帮她将外裳脱掉,瞧见她头上的珠钗,又一支一支的抽掉,她柔软的长发在他指间松散,落在美背上,丝滑如缎。 他心情甚好,一并帮她脱掉鞋袜,见她怔愣,便蹙眉催促她:“把被子铺开,躺到里面去。” 他兀自坐在床榻边,脱了外衫,鞋袜,转身掀开被褥,躺倒在榻上,挪身朝里面挤,长臂一伸,将紧贴着墙壁的人,扯到怀中抱着。 沈邵垂着眼眸,瞧怀中的永嘉仰着头一错不错的看他。 “怎么…失望了?”他坏笑着逗她,果见她瞬间移开目光,再不看他,沈邵低笑起来,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紧:“朕不像你,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朕要上朝,批折子,才空下来,便去淑华宫接你,”他贴近她耳畔,轻含了含她的耳唇:“你要老实些…” 床幔落下,视线下的光更弱了,永嘉被沈邵抱得很紧,有些透不过气,他的声音落在耳里,她没力气去想,只胡乱听过,她心里塞得满满的都是弟弟的安危。 “桓儿的事…陛下可有与朝臣商议…”永嘉忍不住开口,她清楚若用城池来交换,只怕前朝会有很多人反对。 她话落后,殿中满是沉寂了,她等了许久,见沈邵仍闭目不言,不由又唤他:“…陛下……” “永嘉,”沈邵终于嗓音沉沉的开口:“朕累了,睡醒再说。” 永嘉闻言盯着闭目的沈邵,怀中似有一块巨石滚落,堵得她透不过气,她凝眸盯视他半晌,直到眼睛发酸,她缓缓闭上目,藏住下面的红。 永嘉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朦胧醒来,外头的天深黑了,身旁已不见沈邵的身影。 她撑着身子从床榻坐起,扶额缓了缓脑中的浑噩,掀开被子,披了件外裳下榻。内殿没有灯,只有外头稀疏的烛火透过门缝流进来。 永嘉推门沿着光走出去,外殿火光最明亮处,沈邵正坐在书案前批折子,听见她的脚步,抬眸望了她一眼:“醒了?” 永嘉没说话,只走上前,坐在他身旁,主动帮他研磨。 沈邵侧眸看了一眼永嘉的动作,没有说话。 “桓儿的事…陛下是如何想的?”永嘉端起清水,向砚台中稍加了些许,拿起墨继续研磨。 “朕在想法子。”沈邵合上手中的折子,又拿起一本。 “什么法子?”她问。 沈邵看着折子上的内容,眉头愈紧,他没有批改,‘啪’的合上,扔到一旁,抬手捏了捏眉心,才转头看向身边人:“永嘉,博弈之事,急不得,想救人,要有耐心。” 永嘉对上沈邵投来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她沉默垂下眼眸,继续研磨。 沈邵见了,收回目光,欲抬手再拿折子,忽听身畔的人开口。 “今日被俘的是桓儿,所以陛下可以不急,陛下可以只当成一场博弈,输与赢也许都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可臣不能,臣无法不急,臣敢问陛下,若今日被俘的是何欢,陛下还能像现在这般,气定神闲的与臣说耐心吗?” 殿中的明烛,恍惚一闪,沉沉夜色,四下霎是寂静。 沈邵闻言,眼眸眯起,他盯着身侧的永嘉半晌,最后问她。 “那你想要朕,拿大魏的土地、拿将士们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城池去换沈桓的命吗?” 永嘉闻言一噎。 她开不了口,可她更舍不下桓儿,若是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桓儿的命。 “回内殿,”沈邵收回目光,拿了本折子展开:“别在朕这碍眼。” 永嘉四肢发凉,她望着沈邵光下的侧脸,冷峻的像把刀,她很想继续追问他,可她不敢,她怕惹恼他,她怕他真的不去救桓儿,哪怕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想真心救人。 殿内没有灯,漆黑的让身处的人看不清前路,永嘉回到榻上,被褥间已是一片冰凉,她蜷缩着,看不到光,也不知时间。 她漫长的等,不知等了多久,内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很快被子掀开,带来一抹凉。 沈邵疲惫的平躺在床榻上,他揉了揉眉心,侧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他从背后扯她:“过来。” 他将她扯到怀里,捧住她的脸吻她,她很是激烈的反抗,却被他强硬的禁锢的更紧。 沈邵在永嘉面上尝到了咸,他解她衣带的手一停,双臂撑起身子,黑暗中他看不清她,抬手抚过她的面,摸到一片湿漉。 “哭什么?”他不悦:“朕说了会想法子救老六。” 她想说话,先发出的却是哭声:“我害怕…我害怕…” 沈桓的命捏在突厥手里,他们又怎会有沈邵的耐心,桓儿的生与死,不过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她要如何等,如何能等下去。 “…行尧求你了…桓儿也是你的弟弟…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他不会威胁你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了…” 沈邵闻言沉默半晌,他努力去看黑暗里的人,却看不清,他笑了一声:“你就是这般想朕的,”他手上复去扯她的衣带,扯得用力,扯得破碎,他含住她的唇咬,堵住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永嘉很早就醒了,又或是一夜没睡,身子又疼又冷,隔着床幔,她见沈邵正在穿衣,应是要去上朝。 内殿的门开了,有女侍端着药垂头进来。 沈邵命女侍将药放到窗边的小榻上,待女侍退下,抬手撩开床幔,对上永嘉红肿的美目,看了片刻,让她披件衣裳起身,他走到窗边将药端来,递给她。 新煎的药有些滚烫,永嘉尝了一口,苦涩让她面色瞬间煞白。 她看着穿戴好,却坐在床畔不走的沈邵,低下眸,忍着苦,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咽下。 “急什么?”沈邵见一碗药下去,永嘉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臣喝完,陛下才能安心去上朝不是?”她这话像是在讽刺他,可语气太过平淡,平淡的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不含感情,也听不出喜恶。 沈邵拿过永嘉手上的药碗,却没走,反倒抬手扶住她的小脑袋,倾身在她唇上舔了舔。 他尝到她唇上的药,很涩又酸,格外的苦。 他离开的一瞬,她瞬间抬手去擦唇角,他瞧在眼里,也不见得怒。 “再睡一会吧,朕今日要出宫一趟,晚些回来。” 沈邵拿着药碗离开。 永嘉午后醒来,又有女侍端着药进来,还配了碗甜水。 永嘉望着奉来的汤药,不由蹙眉:“这是什么?” 女侍闻言将头埋得很低,小心翼翼的答:“…避子汤。” 永嘉眉头更紧,她落下床幔,拒绝道:“本宫晨起时喝过了。” 她话落,那女侍忽然跪下,捧着药,解释道:“殿下早上喝的是安神药…陛下吩咐,待您醒了再…再用避子汤。” 永嘉将床幔复撩开,她看着跪在地上为难的女侍,抬手拿过药,一饮而下。 这药,无需旁人逼着她,她自己也是要喝的,她痛快喝下药,将碗放回盘中,又听那女侍劝:“殿下用些甜的吧,陛下特意吩咐的,怕您吃药口苦。” 永嘉闻言,盯着那甜水,笑了一声。 女侍愣了,不解的问:“殿下…您笑什么?” 她笑什么? 笑沈邵勾栏院中风雅颂,怀清台下赋比兴。 “没什么,”永嘉将床幔落下:“本宫不喜欢甜的,倒了罢。” 沈邵说出城,会晚些回来,当夜却并未回来。 永嘉无心理沈邵的行踪,可沈桓的命系在沈邵身上,每迟一时一刻,便要再多一分危险。 她想了一整夜,她不能再漫无目的等下去,她必须去找沈邵,逼也好求也好如何都好,他必须给她一个可行的法子,他若不肯,她便离开,她去求别人,总比被他一日拖一日,坐以待毙的好。 永嘉一夜未眠,晨起拦住外殿洒扫的女侍:“陛下回宫了吗?” 女侍闻言却格外紧张,低着头轻声答:“回殿下,陛下已回宫了。” “那陛下在哪?”永嘉听了追问。 女侍面色愈发为难,最后深埋下头,颤着肩膀磕磕绊绊的回答:“陛…陛下昨夜便回宫了…此刻应在淑华宫和皇后娘娘用早膳。” 永嘉一言未发,只回到内殿,兀自梳洗穿戴好,便坐在御门等沈邵,等了一日,入夜终于见他回来。 殿门推开,外头夜色已深,他走进来,他们之间隔着数步,不远又很远。 永嘉遥遥望着沈邵,见他的面色很沉,可她习以为常,她很少能见到沈邵的好脸色。 沈邵一入御门,便瞧见永嘉将自己打扮的规规整整的坐在外殿,好像下一刻,便能起身出门离开。 沈邵看着这般的永嘉,冷笑一声,他转身,挥了挥手,教王然带全部人退下。 永嘉见沈邵走来,坐着未动,她随着他的走近慢慢仰头,也渐渐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臂上一疼,被沈邵用力攥着,从席上拉起来,他扯着她,不由分说的朝内室去。 “放开我,”永嘉脚步踉跄的随在沈邵的身后,她奋力挣扎,挣脱开他的禁锢,忙连连退后数步,躲得很远,她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微微瞥开目光:“陛下现在可以告诉臣要如何救桓儿了吗?” 沈邵今日回来前,想了许多永嘉可能会与他说的话。 她会不会关心他昨晚为什么没回来,或是担心他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甚至连心虚亦可。 但在她眼里,她口中,从始至终,不过皆是她那个弟弟。 永嘉话落等了许久,等不到沈邵的回答,她慢慢抬起头,见他还似方才那般,只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看。 永嘉忍不住怀中发冷,她又退后一步,看着沈邵,将怀中憋了数日的话问出口。 “陛下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要救桓儿?臣甚至在想,桓儿在西疆突然被俘,陛下在其中又有几分清白?” 永嘉不是没有理由怀疑沈邵。 无论是从文思皇后的死,还是当年的夺嫡之争,甚至是当下,前朝仍有不少人维护着惠王,沈邵有太多的理由去想要杀了沈桓,趁着战事,借突厥之手,是最合适不过的借刀杀人。 他既能排除异己,又不必背着弑杀手足的罪名,甚至还可以借着桓儿的死,极力攻打突厥,变得更加师出有名。 她只是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这般乱想,可沈邵一日拖一日,不是避而不谈,就是避而不见,他一时没有法子,可甚至连一句承诺给她,会努力救人的话都没有。 桓儿在西疆命悬一线,她没办法再忍受他的模棱两可。 沈邵听着永嘉的质问,面上似是在笑,眼底却全是冷,他像是怒极了,反而露出笑意来。 他瞧着躲得远远的永嘉,一步步上前,朝她靠近。 他料她会后退,会躲他,他便慢慢的朝她走,并不急切抓她,只步步紧逼,她退他便进,因他知道,总有她无处可逃的时候。 御门的大门从外锁了,永嘉用力拍了拍门,想开口唤人,又觉得自己傻,在这里,她就算喊破喉咙,又有谁会救她呢。 她终是被他逼得无路可走。 她怕他,却又不怕他,她早想过,无非一死,沈邵想要她的命,想来也许久了。 沈邵将永嘉逼到殿门处,将她的身量锢在他与大门之间。 “你方才与朕说清白?”他并未碰她,只站在她身前,俯视看她,看她颤抖不止的眼睫,温和异常:“那朕问你,封后大典那晚,朕去夕佳楼前,你又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预收:《周郎顾》(戳作者专栏可收) 桑柔重生醒来,最要紧的事便是躲开周崇景,这个她曾经最爱的男人。 她自幼爱慕他如痴,凭着王女的身份,对他纠缠不放,她想他会讨厌她,却没料到他那般恨她。 朝廷战败,他领着一众大臣逼迫兄长送她去西蛮之地和亲。 “公主若肯大义下嫁,便是救了千万吴地百姓,臣亦仰慕公主大恩。” 那是他第一次,愿意主动与她说话。 她痴痴的听着他的话,嫁去了夷国,三年里她在夷国王手中受尽打骂折辱,后来孩子没了,她伤了身,衣不蔽体的死在了寒天大雪里。 她死后,吴地的子民终于来接她了。 她冥冥中看着,他们将她的尸体运回吴地,出殡那日,有人为她痛哭,而周崇景立在棺前神情淡漠,毫无悲色,劝身旁的兄长以大局为重。 桑柔再次睁开眼,战败的消息刚刚传回宫中,她拒绝了所有大义凛然劝她来和亲的正直之士,背着朝野骂名,一句话没留,乘舟去了淮州,那里风景如画。 她倚在忘忧楼畔,喝酒听曲,周崇景从京都南下追来。 她拢起滑落肩畔的罗裳,玉颜似醉,目光却皆是清清冷冷,她笑问来人:“周相国还要劝本宫去和亲吗?” 周崇景孤身立在珠帘外,听见桑柔的问,拨帘走入,他走到她面前,屈膝跪在贵妃榻前,拿走她手中的酒杯,嗓音如温:“不,臣来求亲。” 注:追妻火葬场,女主前世啥都经历过,这辈子放飞自我 ,男主会慢慢知道女主前世经历 感谢追文到现在的小可爱们,入v的前三章(24小时内)留评都会发感谢红包~ 感谢在2020-12-08 23:29:05~2020-12-09 23:4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章 第 23 章 永嘉背贴着殿门, 她能清晰听见外头呼啸的风声,她听在耳里,那风似也刮在身上, 处处透着冷。 她仰眸看着沈邵, 心上一寸一寸发颤。 她知他此刻远非表面看去那般的平静。 “去哪了?”他重复问她。 永嘉垂下眸,沈邵这般问,应是知道了什么, 可他又知道多少, 是知晓她帮助宋思楼进城,还是只知道她去过聚宾楼,或者他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怀疑…… 下颚上一痛,永嘉被迫扬起头来,她看着燎燎烛火下,沈邵阴霾的眼底, 张了张口。 “永嘉, ”他却先开口, 掐着她下巴的手略重,像是警告:“不要与朕说谎。” 她的话堵在腔中,许久,她低下眼睫,纤长卷翘的睫似一把展开的扇,遮住她全部神色:“陛下问什么…臣听不明白。” “是么,”沈邵笑了,他掐在永嘉下颚上的手松开, 不待她反应, 猛地握住她纤弱的后-颈, 几乎是提着,扯拽着她阔步走到书案前,他将她推倒在书案上,从一侧的奏疏中寻出一本,摔在她面前:“宋思楼现在在大牢里,你还要与朕说听不懂?” 永嘉被推着摔下去,无意撞倒了书案的青玉香炉,香炉滚落,摔了一地的碎片,她来不及反应,忽然发间一疼。 沈邵低身扯住永嘉的长发,按下她的脑袋,迫她去看书案上的折子。 那是宋家大哥宋长峰的上奏,说他下朝归家时在府中撞见偷跑回来的宋思楼,大惊,知他是抗旨潜逃,不敢隐瞒藏匿,已教家丁绑了,听凭圣断。 永嘉摔得头晕,被沈邵这般压着,身子更是抖得厉害,她知宋老丞相病重,宋长峰开始掌家后便变了嘴脸,可万没想到,对待自己的手足,竟非要走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沈邵扯着永嘉抬头,他五指穿过她的发,用力扣住她的脑后:“封后大典那晚,你去哪了?” 书案旁的灯火,汹汹燃烧着,周遭很亮,沈邵紧盯着永嘉,不错过她面上每一瞬神情,他等了她许久,等到的皆是沉默。 “你不说,没关系,”他像是料到了,放开她,缓缓站起身:“姜尚宫是一直陪着你的吧,朕让她替你开口,”他说着,眼见地上的人身子一僵,笑了笑:“她是个忠心的,她若也不肯说,朕便剥了她的皮,再来问你。” 沈邵话落,转身向外走,未走两步,身下的衣摆忽被人从后拽住。 他停住脚步,转身低头,瞧着地上追来的永嘉,她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摆,身子颤抖不止,她垂着头,如凤凰折颈。 “臣…去见了宋思楼。” 沈邵猜到了,从昨日他刚进宫门收到宋长峰递上来奏章的那一刻,他便猜到了。 宋思楼想进城,除了求她,还能求谁? 他不想大肆派人去调查,这样的事一旦传开了,她不要颜面,他还要。更何况她有多少手段,他仔细一想便都能知道。 他昨夜想了一晚上,若她如实招了,他便替她留些脸面。 可她偏偏不听话。 “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沈邵转过身,慢慢蹲下,他扶起永嘉的肩,很用力的握着:“所以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他带进京,半夜跑出去与他私会?” 他眼下填了些猩红,双目死死的盯着她,他握在她肩上的大手在颤。 “你看着朕,你告诉朕,”他扳过她的脸,教她看着他:“你们…有没有做过。” 昨夜,他看过奏折,第一时间命人将宋思楼投了狱,却迟迟没来见她,因他不知道要如何待她,那时候,他只怕自己会想要掐死她。 永嘉怔了。 她愣看着身前的沈邵,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见她迟迟不语,眼下猩红,他扣住她的后颈,贴面逼问:“说!他有没有碰你。” 永嘉猛地推开沈邵。 她听懂他的话,他怒极至此,竟是为了这个。他当她是什么,人尽可欺吗? “陛下不必这般羞辱臣,”她垂头冷笑:“陛下有疑,大可杀了臣。” “朕不杀你,”他亦冷笑,抬指轻蹭过她的脸颊,一字一缓:“他若碰过你,朕便废了他。” 永嘉很多日没见到沈邵。 他将她困在御门里,皇宫广大,他不露面,她永远见不到他。 她后悔了,她不该将弟弟的命,系在一个时时刻刻想要她们去死的人身上。 沈邵如此,又何尝不是在报复她,她又何德何能,可笑认为牺牲了自己,就当真能有求必应。 她知道自己帮宋思楼入城的事,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日会泄露,只是她没有料到,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沈邵虽将宋思楼下了狱,但宋老丞相尚在,他顾及着前朝的御史们,暂时不会要了宋思楼的命,可是弟弟在突厥手里,突厥杀人如麻,他们又才在沈邵手下败了仗,他们若是拿弟弟的命泄恨又该如何。 如今,沈邵以此事拿了她的错处,对她避而不见变得更名正言顺,他就是想在京一直拖着她,拖到突厥没了耐心,杀人灭口的时候。 永嘉身子冷得厉害,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王然回御门替沈邵取物件,被永嘉从后叫住。 王然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走来的永嘉,愣了一愣,长公主今日好似打扮过,他回神,忙低身恭敬行礼,抬起头时,听见长公主开口。 “本宫想见陛下。” 王然带着物件返回弄玉堂,沈邵这几日一直宿在此处。 弄玉堂环水而建,落于荷花池底,青玉石板做桥,从岸一直延伸至湖心的殿宇,是出入弄玉堂的唯一路径。弄玉堂胜在夏景,如今初冬时节,光景萧瑟,但若在等上两月,湖面结冰落雪后,便又是一番盛景。 正午的日头暖洋洋的照着,沈邵命人将书案挪到殿外的亭子里,亭子朝南向着湖水,水面残留几叶枯荷,书案设在屏风前,并着一把太师椅。 王然去亭子处寻沈邵,立在屏风外请安,得了允诺,才绕过屏风,走到亭内,他将取回来的砚台放在书案上,见沈邵正在批折子,忙在旁研墨。 “陛下…奴才方才去御书房,长公主求见您,说想向您请罪。” 沈邵听了,执笔的手一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王然重返御门,命人备了顶软轿,将永嘉接去了弄玉堂。 光滑的青玉石桥,在日光下透着凉薄的光,永嘉从屏风后走过,踏上亭前的台阶,走入亭中。 沈邵的侧影映入目中,大片的天光洒入,他的身子一般浸在暖阳里。 永嘉垂头上前,走到书案对面,提起裙摆,双膝跪地。 沈邵余光扫过永嘉的动作,并未抬头,继续批着手上的折子。 亭内的暖阳愈渐扩散,光影斜长,晃过美人卷长的眼睫,在滢白的肌肤印下一片阴影,又滑落到五彩罗裙上,金银丝线绣成的雀鸟在其上熠熠闪光。 沈邵耐心批了几本奏折,抬起头来,看向仍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人。 她今日似乎精心打扮过,他已许久没见她穿这样鲜艳颜色的衣裳。 “王然说你要来请罪,你的请罪就是这样一直跪着? ”沈邵放下御笔,身子朝太师椅上靠了靠,打量光影下的如玉美人,轻轻眯眸:“过来。” 永嘉依言起身,走上前去。 沈邵拉着她,教她坐在自己腿上,扶着她柔软的腰:“知错了?” 她垂着眼睫点头。 沈邵瞧着永嘉分外柔顺的态度,面色的笑意却未扩散:“你今日是来替自己请罪,还是来替宋思楼请罪,想朕放了他?” “臣若替宋大人请罪,陛下会允吗?”永嘉反问,眼见沈邵眉眼神色渐冷,她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臣为自己请罪,臣不该疑陛下,陛下君子一言,一定会想办法救惠王的,臣不该心急。” 沈邵感受到永嘉的动作一愣,接着待听见她口中的话,唇畔淡笑了笑。 他说她如何开了窍,原还是为了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她姿态是最柔顺不过,可口中的话,却是在给他下套。 “你知错是好,”沈邵抚上永嘉的唇瓣,轻轻摩-挲,他略带粗糙的指腹在她软唇上一抹,抹开她唇上的胭脂,晕染在雪肤上,衬着她一张小脸,霎是艳丽,他轻托起她的小脸,薄唇的弧度似有似无:“可朕的法子,未必真能保下老六的命,你还求吗?” 还求吗? 如今她被困在这四方的皇宫,犹若笼中雀,她除了求沈邵,还能求谁。 “陛下英明,自会有万无一失的法子。” 沈邵闻言笑了,笑声很低,听不出情绪,也说不上愉悦,他打量着怀中的人,神色很深。 书案上的奏章落了一地,明亮的天光洒下来,照亮地上的锦衣雀袍,金银丝线熠熠闪光,乌发如缎,其间的珠钗摇摇欲坠,白玉步摇在日光下透着温润的色泽,摇曳不止,发出悦耳的响声。 王然候在弄玉堂外的青石桥头,忽遥遥望见走来一行人,待他瞧清为首的人,慌忙跪地。 白毓晚来弄玉堂寻沈邵。 她不明为何,陛下这几日不宿在御门,反而住在这偏远的弄玉堂,可她又不敢多问,只怕是自己初入宫,见识短浅,惹沈邵不喜。 前几日,沈邵将六宫事物交由她打理,她是欣喜的,她原以为自己初入宫,陛下本不会放心她,可不想陛下极有耐心,特指了孙尚宫从旁辅佐,他教她慢慢学着,说来日方长,定有她能独自操持那日。 她心里感激,却也不安,总怕出了错,会教他失望。 封后大典不久,朝臣们便催着陛下开选秀,她私心是不愿的,可她是皇后,该母仪天下,又如何能善妒,如今正逢她接管六宫事宜,她自要为陛下将选秀办得妥帖。 王然跪地向皇后磕头请安。 “起来吧,”白毓晚面上挂笑,很是客气:“本宫来见陛下,王长侍替本宫通传一下。” 王然闻言却一时愣跪在地上未动。 “怎么了?”白毓晚见他如此,不由好奇。 王然低着头,思量着弄玉堂里的人,可他又不敢私自回绝皇后,左右为难间,深埋着头:“奴才这就去通传。”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过青石桥,朝弄玉堂去,直奔殿后的亭子。 隔着屏风,王然也不知其内情形,他尽量放低声音:“陛…陛下?” 王然的声音从屏风后透进来,永嘉身子猛地一僵,沈邵倒吸一口凉气,他手上狠掐了一把,紧着眉头,低哑着嗓音斥她:“放松。” 永嘉却被吓到了,柔暖日光下,本透着潮-红的玉雪肌肤,渐渐紧绷冷却,她一动都不能动。 沈邵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匀了口气,寒着嗓音问:“何事?” 外头的王然听见回应,如释重负,连忙应答:“皇后娘娘来了,在外求见。” 沈邵闻言,转头看着身前的永嘉,见她整张小脸霎时惨白,一双美目望着他,似在哀求,可怜得紧。 他见她这副模样,却更起了兴致,他低笑一声:“是么…那请进来。” 永嘉慌忙抱住沈邵的手臂,她本就湿润的双眸,一下落出眼泪来,她哀求望他着摇头。 沈邵却抬手,将不老实的人,重新按回书案上。 王然引着白毓晚入了弄玉堂。 屏风外,白毓晚跪地请安。 她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永嘉的脑中瞬间一片白,她紧咬着自己的手背,强忍着嗓间的痒。 沈邵低眸瞧着永嘉这副模样,笑了笑,他开口,是对外头的白毓晚。 “皇后何事?” 白毓晚原以为陛下会请她入内,听他此问先是一愣,却不敢有丝毫异议,她低着头,柔声恭敬回答:“妾身是想来向陛下禀报选秀的事宜。” 沈邵应了一声,他深喘了几口气:“朕在忙,你长话短说。” 白毓晚闻言,跪在屏风外,将选秀的诸多事宜一一简要回禀,她话落许久,等不到沈邵的回应,犹疑再三,忍不住开口:“…陛下?” 沈邵帮永嘉擦眼泪,他将她抱在怀中,捧着她的脸,轻吻了吻她的面颊,他听见外头皇后的话,沉着嗓音回应了一声。 “朕知道了,退下吧。” 白毓晚闻言又是一愣,她低声道了句告退,由宫人扶着从地上起身,转身缓缓向外走。 王然被此情此景搞得满头雾水,他从地上爬起,替皇后引路,正恭送皇后向外走。 忽然屏风内传出两声低泣,很微弱,却在寂静的四下里,变得格外清晰。 白毓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她脊背发僵,怔怔站了许久,才能一点一点的向后转身,朝屏风处看去。 王然瞧着皇后的反应,心脏猛地攥紧,他仰眸打量着皇后的神色,却忽对上皇后看来的目光,他心上一虚,忍不住低头躲闪。 白毓晚眼瞧着王然的反应,心知并非自己幻听了。 她不知自己在原地僵站了多久,她欲有个求证,却也怕再听见那勾人心魄的声音。 王然送皇后离开,他偷偷打量着皇后黯淡的神色,只怕事情不妙。 沈邵一向不会怜香惜玉,今日更是有意罚她,他求了尽兴,倒也真的发泄了怀中连日积攒的怒气。 “莫哭了,”他身心舒畅,瞧着怀中的泪人,低笑着,扯了方帕子给她擦面上的水渍:“莫哭了。” 沈邵搬回了御门。 他从软轿中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永嘉抱出来,将她放在内殿榻上,指了女侍替她沐浴。 他刚走到外殿,王然便快步凑上来,语气透满紧张:“陛下…方才在弄玉堂…皇后娘娘走前…似乎听…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王然说不出口,他仰眸去望沈邵的神色,连忙跪地。 沈邵俯瞧地上诚惶诚恐的王然,神色无波,平淡的道了句:“朕知道了,退下。” 夜里,沈邵从浴室回到内殿,见永嘉醒着,他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睡醒了?” 永嘉红肿着美目,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瞧她一副不长进的老样子,将手中的绢布丢给她:“过来,给朕擦头发。” 她此时不敢逆他,拾起他扔过来的绢布,他坐在床榻边,正背对着她。 永嘉从榻上爬起来,她直身跪在榻上,在沈邵背后,抬手去擦他的头发,她擦得仔细,怕他挑剔她的错处。 他倒是格外享受她的细腻,他由着她摆弄一会,忽然侧身,伸手将她拦腰抱过来,他教她躺在他的大腿上。 内殿的火光燎燎,映着美人如玉容颜,沈邵不禁想起今日在弄玉堂的情景。 他指尖轻抚了抚她红肿的眼眸,瞧她因着他的动作,而紧绷起来的模样,低笑了笑。 “朕告诉你个好消息。” 那日他从大相国寺回宫,在见到宋长峰递来的奏章前,先收到的是从西疆快马加鞭传回来的线报。 西疆大军奉命行缓兵之计,表面欲与突厥言和,以城池换人,暗下却派了一队精骑,由陆翊亲自领队,趁夜杀入突厥大营,将沈桓救出。 有弓箭队在外围接应,突厥察觉被耍,派兵来追,遇上暗中埋伏的弓箭手,损伤惨重。 陆翊在线报中写,沈桓在突厥吃了些苦头,但都是些皮外伤,已派了军医,修养一阵,便无大碍。 他那时想起她夜里的可怜模样,原是打算一回宫就将此事告诉她,却在半路,见到了宋长峰的上奏。 永嘉闻言怔在沈邵怀中,她愣愣看了他半晌,猛然爬起:“线报在哪?” 沈邵懒得恼她,他仰倒在床榻上:“外殿书案上,你自己去找。” 他话音未落,便见她跑下床榻,鞋也未穿,光着脚就朝外面跑。 沈邵在榻上等了半晌也未见永嘉回来,不由不耐的起身,走去外殿寻她,走出廊道,却见那小小的人又哭了。 见到他来,连忙撇开脸抹眼泪,将怀中的捧着的线报放回书案上,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 “朕没骗你吧,”他从后拥住她,拦腰将她抱起,往内殿走。 永嘉由着沈邵将自己抱回去,他将她放回榻上,正欲去熄灯,衣袖忽然被她扯住。 永嘉跪坐在床榻上,望着床前站着的沈邵,似有央求,低着嗓音:“…臣能见见桓儿吗?” 沈邵闻言,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低眸瞧着床榻上的人,抬指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没有不悦,只是嗓音格外平淡:“永嘉,不要得寸进尺。” 攥在衣袖间的小手轻颤了颤,一点一点放松开,沈邵见永嘉松了手,亦没有停留,他转身离开,片刻,烛火熄灭,寝殿一片黑暗。 白毓晚回到淑华宫后一夜未眠。 她无法相信,那般温柔的天子,会当着她的面做那样的事。 可她却分明听得真切,她贴身的女婢亦听得真切,就连王然…… 屏风后的女人会是谁呢,那样好听的声音,酥腻到骨子里,她听了都耳红,更何况是陛下……夏贵妃?白贵妃?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皆有可能,却唯独不会是她,她嫁来也有月余,可陛下一次都没有碰过她,甚至连在夜里留宿淑华宫都没有。 他只会陪她用晚膳或是用早膳,然后再离开…… 白毓晚眼睛酸得厉害。 她时常觉得陛下对自己没有丝毫感情,可是陛下待她却又是那样宽和温柔,连孙尚宫都与她说,她从未见过,陛下待谁,有对她这般的耐心,陛下应是极看重她的。 自她成为皇后,后宫众人无一对她不敬,就连伺候陛下许久,比她资历更深的宠妃,也都对她俯首称臣,无敢僭越。 如此想,陛下的确是待她极好的,可为什么陛下从来不与她亲近呢? 十日后,是礼部拟选的吉期,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就定在那日。 沈邵临上朝前,又吩咐永嘉:“你去皇后宫中请安。” 这种小事上,永嘉虽然不愿,却也不会忤逆沈邵,如今弟弟虽被救回来了,却也彻彻底底控制在沈邵手里。 对于皇后,永嘉念着前阵子的事,心底是羞愧相见的,却不得不按照沈邵的吩咐去淑华宫。 皇后一如从前,待她格外热情。 “姐姐许久不进宫了,可是那日夏贵妃的事…连累了姐姐?本宫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原想忙过选秀,便请姐姐进宫小叙。” 永嘉垂眸听着皇后的话,皇后待她愈客气,她心底越愧疚,她不敢深想,若有一日,她与沈邵的事情大白于众,届时风言风语,千夫所指,她又会落得何等下场。 永嘉心里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身上密密麻麻的,似被针扎着。 “姐姐,过几日陛下开选秀,本宫怕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姐姐来帮忙操持,不知姐姐可有空闲?” 永嘉闻言,终于明白,沈邵好端端的,忽然命她来淑华宫请安做什么。 “臣…没有这方面经验,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白毓晚闻言,有几分失落,却不死心:“后宫没有长辈,陛下只有姐姐一位长姐,选秀之事,也关乎着国本子嗣,求姐姐帮帮我,可好?” 皇后话说至此,永嘉无法再出言回绝,只能点头应下。 快至晌午,永嘉起身告退,她欲真的离宫,结果轿子落下,门帘撩开,仍是御门。 沈邵已下朝回来,正在殿内批折子,天气渐冷,昨日起开始烧起了炭火。 永嘉是畏寒的,今年不知为何,身上格外的冷,她进入殿中,脱掉外头的云肩,先靠近炭炉烤了火,才搓着手,朝沈邵走过去。 “陛下让臣去见皇后,便是为了让臣去看选秀?” “不是只让你看,”沈邵执笔看了永嘉一眼:“是教你帮着选。” 他话落,见她迟迟不接话,抬手从书案间寻出一本册子递给她:“这上头,是秀女的名单,朕考考你,看朕都欲选谁。” 永嘉以为是画册,结果翻开,上面只记录和姓氏门第,还有父兄都是何官位,她捧着册子看了两页,不由问:“陛下选嫔妃,难道就不看看样貌?” 沈邵闻言,握着手中笔,用笔尾轻轻抬起永嘉的下颚,他似审视打量片刻:“论样貌,何人比得过阿姐,朕有你,足矣。” 永嘉望着沈邵眼下的笑意,怀中一沉。 他如此说,倒是当真打算将她囚在宫里一辈子吗? 她原以为,日日月月下去,沈邵很快会腻烦,放了她,可如今看来,她似乎不能只等着他玩腻的那一日,她必须要再想办法,尽快离开他。 沈邵见永嘉出神,放下手中的笔,将她扯到怀里来:“心不在焉的想什么?朕夸你,不知谢恩吗?” 永嘉回过神,闻言讷讷的道了句:“多谢陛下…” 沈邵被她逗笑了,他拿过她手中的名册,翻开第一页:“猜一猜,朕要选谁,猜对赏你,猜错了罚…” 沈邵中意的几个秀女,几乎都是从世家大族中挑选的,与择后不同,这几名秀女不仅家世显赫,父兄皆是高官,掌权的掌权,掌兵的掌兵,文武对半,各挑选了四名,皇后当日又择了几位貌美的,林林总总,共十余位。 进了四妃六嫔,余下封美人,沈邵的后宫一下子热闹起来。 永嘉原以为,新人进宫,她总会空闲几日,她已许久未出宫看望母妃,却不想沈邵仍日日宿在御门。 时日一长,不知从哪传出来,说陛下常不进后宫,是因在御门金屋藏娇。 这日沈邵下朝,终于与永嘉说:“你出宫两日。” 永嘉心猜应是与最近的流言有关,但她并未多言询问,听见沈邵放她,立刻收拾好,乘小轿离宫。 永嘉入宫近有月余,姜尚宫在宫外心急如焚,她听闻宋思楼被宋家人抓了,绑去官府,下了狱,只怕会连累到宫内的永嘉,偏她如何也进不了皇宫。 如今见永嘉毫发无损的回来,姜尚宫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地。 “殿下进宫这阵子,太妃念了殿下许多次,奴婢都寻理由搪塞过去,殿下明日去行宫看看太妃吧,奴婢只怕时日长了,太妃娘娘会起疑。” “今日便去。”永嘉换了件衣裳:“教人备车,我们这几日都住在行宫,多陪陪母妃。” 宫里如今谣言四起,沈邵平息也要许久,想来这一阵子都不会再召见她。她要趁着这段空隙,想一想如何才能逃出京城,如何才能让她们一家人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沈邵幸了个花房的宫女,将人调至御前伺候。 消息很快传遍六宫,许多嫔妃借请安之名,前来窥视,就连皇后也曾来过。 众人瞧见那宫女,果然生了副花容月貌,若仔细看,那眉眼间竟还有几分像永嘉长公主。 宫女却有几分不俗姿色,难怪会迷得陛下整月不进后宫。 白毓晚从御门回淑华宫,入门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幸而被身边的女侍扶住:“皇后娘娘当心。” 白毓晚拖着脚步走到凤位前落坐,似是失魂落魄的坐了好一阵子。 “原来那日在弄玉堂的人便是她吗?”白毓晚兀自呢喃:“也难怪…肯被陛下那般相待的,也就只能是这样不入流之辈,若是世家贵女,怕也要自尽了事了…” “那是个下-贱货色,娘娘不必放在心上。”皇后的陪嫁嬷嬷瞧着徒然伤感的主子,在旁劝慰:“您是陛下的妻,陛下最是看重您,那等玩物之流,等陛下过阵子腻了,还不是任您拿捏。” 永嘉在行宫住了五日,长公主府来人请她回去,暗说皇宫中来人了。 永嘉没料到沈邵这么快便将她召回去,他是当真一点都不肯顾忌流言蜚语,还是觉得,这些流言蜚语伤不到他身上,所以才毫无顾忌。 也是,日后若有她与他事败露之时,他只需一纸诏书,戳破她的身份,便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独留她受着千夫所指便好。 永嘉是怀着怒进宫的,可她面对沈邵,即便再怒也要忍着。 入了御门,外殿不见沈邵,她穿过廊道,朝内殿去,行到门前时,脚步忽然一顿。 内殿里,除了沈邵,还有一道身影,正跪在地上侍奉沈邵穿鞋。 他瞧见她,朝她招手,教她进来。 永嘉走到小榻旁,在沈邵对面坐下,她看着他身前的宫女,看身影倒是陌生,似乎不像是御前的人。 “见过长公主。”沈邵开口。 跪在地上的宫女连忙朝向永嘉,磕头请安。 永嘉见此,不解看向沈邵,万分奇怪他到底想干什么。 “抬起头来。”沈邵见永嘉不解,唇畔填了丝笑意。 宫女闻言,缓缓抬头,望向永嘉。 永嘉对上那宫女看来的目光,心头一震,她侧头去看沈邵,却见他正笑着在她们之间打量。 “朕忽然觉得…这女侍竟与阿姐有几分像。”他好似恍然发现般,眼底却皆是玩味。 永嘉在看到那宫女长相的一瞬,便知沈邵是故意的,可他好端端寻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宫女做什么? 那宫女听见沈邵的话,却故作诚惶诚恐:“陛下谬赞,长公主殿下国色天香,奴婢蒲柳之质,怎敢与长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是么,”沈邵闻言笑笑,他去看永嘉:“阿姐觉得呢?” 沈邵话落,看着永嘉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开口,他面上笑意更浓,站起身,朝跪在地上宫女伸出手。 宫女望着天子递来的掌心,先是惊再是喜,最后面颊皆红了。 “封个美人吧,”沈邵望着宫女笑:“赐居钟月殿…再赐你个封号,就‘书’吧。” 天子话落,宫女彻底懵怔,她原以为陛下只对她有几分兴趣,若能找机会爬上龙床,得幸于陛下,便有机会被封为妃嫔。却没想到,陛下竟直接封了她美人,让她与那些世家嫡女们平起平坐,就连钟月殿,也是独门独户的宫苑,寻常的美人,是不配这样的殿宇。 书美人正愣着,不知天子已何时松开她的手,待她回神,激动地再此跪地磕头谢恩。 沈邵教王然去六宫宣旨,又派人送书美人去钟月殿。 所有人离开后,内殿只剩下沈邵与永嘉。 “阿姐觉得如何?”他问她。 永嘉闻言,转头看了身旁的沈邵许久,最后垂下眼睫,淡淡道了句:“陛下开心就好。” “朕自然开心,就怕你不高兴,”沈邵笑着朝永嘉伸手:“过来,离朕近些。” 永嘉一时未动,被他握住腕扯过去,他将她抱坐在腿上,捧住她小脸亲了亲,他有意撩-拨她,将她挑-逗的面红耳赤,却迟迟无所举动,只含着她的耳唇,哑着嗓音问她:“吃醋了?” 永嘉难受,她抬手去推沈邵,却推不开,她不明白又哪里得罪了他,他偏要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羞辱她。 书美人,容貌神似便罢,连封号,他也要与她的姝字同音。 “朕今晚就去钟月殿,朕要仔细看看,长公主与宫婢哪个在床上更放-荡。”他抱着她,在她耳边笑言。 永嘉闻言,身子猛地一抖,渐渐四肢发凉,她僵了许久,待回神时,似忍无可忍,她奋力去推沈邵,挣脱开他的禁锢,抱紧衣衫,向后躲。 沈邵倒有耐心,又将她重新抓回来,却再次被她挣脱开。 永嘉跑下小榻欲向外逃,没走两步,就被沈邵从后追上锢住,他打横抱起她,将她重丢回小榻上,压住她,面色眼见沉了下来,他扣住她的脖颈,冷声骂了句:“放你出去两日,是不是又忘了自己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章 第 24 章 宫中金屋藏娇的风言风语最早是从淑华宫中传出来的。 至于是皇后的授意还是底下人碎嘴, 沈邵没有再命人去深入追查,这无伤根本的流言,并非触及他底线之事, 是谁做的都一样。 沈邵遇到书美人那日, 也是凑巧。他下了朝,去淑华宫陪皇后用了午膳,返回御门时, 路过宫中御花园, 王然提起花匠前些日刚栽了几棵梅树,似乎是江南来的新颖品种。 沈邵便多绕了几步路,往梅林处走,就在树下遇上了书美人。 她是因受罚正在林下松土,双手和衣裳沾满了泥土,难得一张小脸倒是白净,瞧见圣驾诚惶诚恐的跪着磕头请安。 沈邵站在梅树下垂眸打量着地上的末等宫女半晌, 像是突然起意, 将她带回了御门。 天子白日里突然从御花园调了个宫女去寝宫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紧接着后宫嫔妃们相继来御门请安, 连皇后也亲手煲了汤来御门奉给他。 沈邵也不藏着掖着,他知道她们是为了什么来,就一直让宫女在他身旁伺候。 没出两日,六宫皆见识了,天子在御门金屋里藏的“娇”。 沈邵斥了永嘉一句,她虽不挣扎了,却不肯给他笑意。 沈邵一向恼的便是她这般态度,他放开她的长颈, 松开她鬓侧的珠钗, 指尖穿过她的柔软的发, 扶住她的脑袋,低身含-住她的软唇,吃净上头的胭脂,他抱着她又吻又咬,厮-磨好了一阵,等放开她时,她的呼吸皆乱了,软唇填了肿胀的红,眼底含着水,似乎是方才的冰冷融化开的。 沈邵深呼了一口气,他抬手理了理永嘉鬓角凌乱的发丝,瞧她绯红的面颊,继续逗她:“你不听话,朕便去钟月殿了。” 册封书美人的当夜,沈邵驾临钟月殿。 书美人紧张接驾。 沈邵阔步往殿中走,王然屏退了钟月殿内所有宫人,才关上殿门跟上前。 书美人略有无措的跪在天子身前,一切来的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陛下,奴…奴婢…”书美人在地上跪了许久,也不见天子有所举动,她几番抬头又低头,最后忍不住望着坐在矮榻上沉默喝茶的天子,犹犹豫豫开口:“奴婢伺候您…” “王然,”沈邵忽然开口,他放下茶盏:“带书美人去雀阳宫坐坐。” 王然在旁垂头称是,走上前去请书美人。 书美人闻言一时愣在地上,半晌才缓缓爬起身,雀阳宫不是长公主未立府前的寝宫么,陛下好端端的让她去雀阳宫做什么? 书美人满腹的不解,可望着天子,却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她随着王然出了殿门,跟在他身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询问:“王长侍,陛下让我去雀阳宫做什么?” “美人去过就知道,”王然回答,他伸臂朝前:“美人这边请。” 书美人顺着王然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并非是钟月殿大门的方向,更是迟疑:“…王长侍是不是走错了?” “美人放心,”王然笑道:“奴才对这些宫苑还是熟悉的,您随着奴才是不会走错的。” 书美人只得随着王然走,最后发觉王然是将她领到了钟月殿的后门,书美人站在后门前,心底有几分不悦,不知这王长侍是不是故意羞辱她。 她虽出身低微些,可现在好歹是陛下亲封的美人,这钟月殿也是陛下赐给她居住的,王然怎敢领着她走后门? 书美人望着后门看了许久,又看了看已经先走出去的王然,面上到底没敢说什么,低下头跟着走出去。 没走两步,身前的王然忽然停住脚步,书美人诧异抬头,却又是愣了,两步之外穿过一道月亮拱门,正对着的是另一座宫殿的宫门,亦也后门。 她正愣着,王然已先前行,上前将宫门推开后,转回头来看她:“美人请。” 王然领着书美人从后门进了雀阳宫。 新帝登基,永嘉长公主出宫立府后,这座宫殿便一直空着,只有尚宫局会时不时派人来按例打扫。 书美人没想到钟月殿与雀阳宫后门处竟是相通的,这两座宫殿一座朝南,一座朝北,若单从表面上,完全是两座相距甚远的殿宇,从正门走,步行还要绕过一个小花园,最快也要走上一刻钟。 可书美人还是不明白,就算是这两座殿宇后门是相通的,陛下又何故夜里折腾她来这无人的宫殿走一圈呢? 王然又带着书美人返回了钟月殿,他请书美人入内,自己则留在殿外,关上的殿门。 沈邵看着走回来的书美人:“去过雀阳宫了?” “是,奴婢去过了。”书美人望着面前神色温和的天子,壮了壮胆子:“奴婢愚笨,奴婢不知…陛下为何要让奴婢去雀阳宫…” “长公主日后会回雀阳宫住。”沈邵直白开口:“朕日后若去看长公主,会翻你的牌子。” 许是沈邵说的太过直白,书美人更是懵了,她懵怔望着几步之外的天子许久,渐渐想起白日里在御门内殿见到了长公主殿下,她那时还疑惑,长公主虽是陛下的姐姐,却似乎也不宜兀自走进天子的寝殿,她又想起,宫中前阵子四起的流言,说陛下金屋藏娇…… 书美人猛地摔跪在地,伏在地上哆嗦起来。 沈邵垂眸瞧着书美人的反应,想她该是明白了,他神色无温,缓缓开口:“朕给你两条路,你若不愿留在宫里做美人,朕便给你封一笔银子,放你出宫。” 书美人听见沈邵的话,慢慢抬头望了天子一眼,又慌忙低下。 书美人跪在地上,埋着头迟迟不开口,沈邵也耐着性子给她时间。 许久,耳畔传来女子可怜的声音。 “奴婢…奴婢父母早故…是个孤儿,亦没有亲人可依靠,奴婢就算出了宫也…也不知该去哪…求陛下垂怜,奴婢一句话都不会乱说的,求陛下留下奴婢。” 沈邵闻言,缓缓睁开闭起的目,唇畔似有弧度。 既如此,那她便是愿意了。 沈邵再不停留,站起身大步朝钟月殿外走,在门前唤了声:“王然。” 殿门瞬间打开,王然弯腰抬头望着天子,静候吩咐。 “东西给她,教她明早去给皇后请安。” 王然望着天子离开的背影,抬起手臂拍了拍掌。 早等候在外的宫人们端着华服和珠宝鱼贯而入望月殿。 书美人还像方才摔跪在地上未能回神,她发觉突然涌入的一众宫人,望见她们手捧着的金灿灿的珠宝,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步快过一步的走过去。 沈邵回御门时,永嘉正倚在窗畔的小榻上看书,她似乎刚沐浴过,身着白色中衣,乌发湿-漉-漉的垂于腰际,榻畔的烛火映在她滢白的小脸,好似一块无暇美玉。 永嘉见沈邵回来有些意外,却未开口,她望了他一眼,依旧埋下头看书。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反应,先去浴室净身,回来后见她还在看书,他走上前,从她掌心抽走书卷,递至眼下看了看,竟是兵法。 沈邵笑了笑,将书丢至一旁:“看得懂吗?” “不大懂。”永嘉由着沈邵将书抢走,没多大反应。 “那朕好好给你讲讲。”他坏笑着,将她从小榻上抱起来,往床榻走。 永嘉被沈邵突然的举动吓得惊呼一声,她的手臂下意识环住他的肩,待回过神来,又一点一点松开。 沈邵将永嘉全部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面上无波,将她稳稳放在榻上,自己随着上榻。 “你以后回雀阳宫住。” 永嘉闻言眉心一紧,她望看沈邵,神色略冷:“陛下莫不是糊涂了。” 六宫无人不知雀阳宫曾是她的寝殿,她搬回去住,沈邵再夜夜去雀阳宫中寻她,那无疑是要将她们的关系大白于众,甚至不如留在御门安全,沈邵如此做,不是疯了,便是非要逼死了她才肯罢休。 沈邵知道永嘉担心的是什么,他看她蹙起的绣眉,眯了眯眼眸,他抬手抚平她的眉心。 “你在雀阳宫住了十几年,竟还不如朕熟悉那里?”他提醒她:“你好好想想,你宫殿后门紧挨着的是哪里?” 永嘉闻言不解片刻,她顺着沈邵的话回想…… 永嘉心上猛地一震,她仰眸怔怔去看沈邵。 却见他唇畔皆是笑意。 雀阳宫的后门正对着的是钟月殿。 永嘉似乎突然明白,沈邵为什么会冒着被御史上奏的风险,突然越级册封个花房宫女做美人。 原来他并非单是为了羞辱她,他真正想的,是在后宫中给她寻个替身。 有了替身,他只要翻书美人的牌子,便可从钟月殿后门长驱直入她的雀阳宫,来去皆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他即便夜夜宿在她这,对外也可称是宠幸嫔妃。 当真是个好计谋。 永嘉望着沈邵唇畔的笑,心上一寸寸冷下去,她没料到沈邵竟会在她身上费这么多心思。 他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连美人都册封了,想来更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沈邵见永嘉望着自己出神,他展臂抱住她,去嗅她发间的香。 那日在弄玉堂回来,他便有打算要为永嘉在皇宫中寻个替身。 替身的要求,无非就是容貌出挑能够服众的,更得家室背景简单,方便他拿捏,后宫的女人有千万,想选个如此条件的并非难事。 至于为何他最后选了书美人,只因那日她在梅林下抬眸,恍惚间他错以为是永嘉。 既是为她寻的替身,那相像一些岂不更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章 第 25 章 雀阳宫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尚宫局派了人将宫殿上上下下仔细清扫,因临近新年,永嘉长公主殿下搬回了皇宫住。 姜尚宫进宫来, 陪着永嘉回雀阳宫。时隔数月,重回旧地, 看着熟悉景物, 姜尚宫心中难免唏嘘感叹。 永嘉搬回雀阳宫住后,应她央求, 沈邵允她每三日出宫一趟,去行宫看望淑太妃。 殿门上的厚帘子被人从外撩开,姜尚宫提着食盒从外走进来:“殿下, 点心装好了, 还热乎着。” 永嘉正坐在妆台前梳发,见姜尚宫回来, 加快动作, 随意绾了个发髻, 就拿起大氅向外走:“咱们快些,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奴婢放了个小碳炉,一会到马车上再用棉衣裹着些,应该凉不了。” 永嘉今日可以出宫去看淑太妃,早早命御膳房做了几样母妃爱吃的点心送来,如今入冬, 天气渐冷, 永嘉恐母妃受凉, 又挑了许多棉衣和大氅, 打算今日一并送去。 出宫的马车已备好, 姜尚宫陪着永嘉一道出宫。 到行宫后, 永嘉去见淑太妃,姜尚宫则从行宫后门离开,避开宫里的车夫,往陆家宅院去。 姜尚宫独自留在宫外时,也时常会跑去陆宅看看惠王或陆将军可有寄信回来,可每次都是两手空空。 姜尚宫今日又去了陆宅,仍没有信寄回来,她想着永嘉的期待,不由叹息一声。 永嘉在行宫待了两个时辰,就要按时往皇宫返,今日淑太妃吃到了御膳房的点心,知道永嘉搬回雀阳宫住了,不由关心的多问了一句。 “可是皇上让你搬回去的?” 永嘉许是心虚,听到淑太妃的问,不由躲闪的低下头:“是皇后娘娘…说快过年了,请我进宫住一阵,热闹。” 淑太妃听了点头,轻叹了声:“也难怪…听起来皇后倒是个好相与的人?” 永嘉点头:“皇后性情柔善,是个好妻子。” 淑太妃闻言,难免又伤感起来,她拍了拍永嘉的手:“姝儿日后也会是个好妻子的…你与宋家公子终究是缘分浅了些,日后若是遇到良善之人,莫看门第,便去求皇上成全了你们。” 永嘉闻言垂眸微微低头,她抿了抿唇,之后笑着依偎到淑太妃怀里:“女儿不想嫁,女儿只想一辈子陪着母妃。” “这是傻话,”淑太妃抚着永嘉的头:“母妃听陈尚宫说,那救我命的还魂丹是陆侍卫求来的?”淑太妃说着一顿,又改口:“如今该称陆将军了。” 永嘉躺在在淑太妃怀中,她听见‘还魂丹’三字,心上便不由自主的揪起来,她面上如常,仰头问:“母妃怎忽然提起这个…” 淑太妃听了一笑:“母妃是觉得陆将军人不错,应是个可托付的人,若有可能……” “母妃,”永嘉难得打断淑太妃:“陆将军是恩人…相比女儿,陆将军值得更好的人。” “你又说傻话,”淑太妃敲了敲永嘉光洁的额头:“我的姝儿生得这样美,又贤淑端庄,谁能到娶你,那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要偷着乐才对。” 永嘉忽抱住淑太妃,将头埋在她怀中,藏起来,她的声音闷闷传来:“母妃…别说了……” “好好好,”淑太妃笑应着,以为永嘉是害羞:“母妃不说了不说了。” 永嘉多停留了一阵子,陪着她从皇宫出来的车夫开始催促,永嘉心知这是沈邵的命令,未再多留,与姜尚宫一起告辞。 永嘉走后不久,陈尚宫煎好药从外进来,她不肯死心的奉给淑太妃:“娘娘,求您用些药吧。” 淑太妃倚在病榻上,望着神色难过的陈尚宫,温柔笑着,却依旧摇头:“倒掉吧。” 回宫的马车上,永嘉低声问姜尚宫:“可有信?” “没有。”姜尚宫叹息摇头,她有些怀疑:“会不会是陆大人忘了?” 永嘉闻言沉默,许是忘了,许是…… 她本不该为难陆翊的,不该让他做这样的事,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沈邵器重他,提拔他,他该尽忠君之事,不该为了她,忤逆背叛沈邵,那会像害了宋思楼一样,也会连累他。 “罢了,桓儿既在西疆安好,有没有信,都是一样的。” 姜尚宫陪着永嘉回到雀阳宫中不久,王然从御前来,说陛下有事召永嘉前去。 永嘉更了身衣裳,随着王然去御门。 入冬后,连风也萧瑟,永嘉一路走着,瞧着宫墙旁颗颗光秃秃的树枝,莫名觉得今年的冬,格外让人心寒。不知何时会落雪,若梅花开了,应该会热闹些吧。 她想起御门殿后的那几颗梅树,是昨年她与父皇一起栽的。 父皇栽树时说,他批折子累时便去瞧瞧那树,全当是看她了。那时候她马上就要出孝期,快要出宫嫁人,嫁了人便不能时时在父母眼前。 永嘉收回目光,低下头似是苦笑了笑,不看也罢,不念也罢,终归永远回不去了。 走到御门,踏入殿中,沈邵一如既往的坐在案前批折子,永嘉由女侍侍奉着先脱掉外头沾满寒气的大氅,才朝沈邵走过去。 永嘉并未问沈邵寻她何事,他派人来召她的理由,几乎都是借口。 今日却听他说:“信使半个时辰出宫,去西疆,你有没有话要捎给沈桓。” 永嘉闻言一愣,沈邵这是许她给弟弟写信? “看朕做什么?”沈邵见永嘉愣愣望过来,蹙了蹙眉头:“若没有,朕便让信使走了。” “有,有的,”永嘉回过神,连忙点头,她一时有几分手足无措:“臣…臣能否借支笔。” 沈邵闻言,将手中正用着的湖笔递过去。 永嘉看着一顿,有些迟疑的抬手,接过来:“多谢陛下。” 沈邵面无表情,又抽了张信纸放在她身前:“快写,别耽误了朕的正事。” 永嘉连忙应着,她有些激动,执着尚有温度的笔,望着信纸竟迟迟下不了笔,她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要从哪句提起。 沈邵将永嘉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移开目光,低哼了一声,抬手从笔架上又挑了只笔自己用。 永嘉落笔开了头,便停不下来,很快写满一张纸,她抬头去看沈邵,抿了抿唇:“…陛下……” 沈邵垂着眸,没看永嘉,只又抽了张信纸,放在案上。 永嘉见了,连忙向前倾身,越过沈邵,伸长手臂去拿。 她鬓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声声作响,她的身影晃过沈邵眼前,带着一抹香。 沈邵喉结滚动,他合上手上奏折,又拿了一本。 永嘉整整写了三页的信,她其实还有许多话,可怕耽搁久了惹沈邵不悦,只能意犹未尽的停笔,她将信纸装进信封前,望着身旁的沈邵犹豫问了句:“陛下要看看吗?” “不必,”沈邵眼角扫看永嘉:“谅你也没胆子在信上说朕坏话。” 永嘉闻言轻咬了咬唇未说话,她将信纸封入信封内,在封上提了四个字:桓儿亲启。 沈邵看在眼里,低嗤一声,他接过永嘉双手奉来的信,摞在一旁的明黄奏章上,他唤:“王然。” 王然从殿外推门快步跑进来。 沈邵抬手将奏章和信递给王然:“送去西疆。” 永嘉看着王然离开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像是松了口气。 沈邵听见,抬眸看了看永嘉,眸底带了些笑,他撂下笔,抬手将她拽到近前,搂入怀中,他低眸瞧她,嗓音略低:“今晚上不回去了,留在御门。” 永嘉没有拒绝的权利,唯有答应。 入了夜,沈邵从浴室回内殿,却见永嘉还如他离去时整装坐在妆台前,没有听话宽衣。 沈邵蹙了蹙眉:“磨蹭什么?” 永嘉却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半晌,才磕磕绊绊的开口:“臣…臣…不方便。” “不方便?”沈邵先是紧着眉头,接着笑了:“什么不方便?伺候朕你哪日是方便的?” “不是,”永嘉忙摇头,她对上沈邵的目光,又忙低下,耳廓带着红:“是臣身上不方便。” 沈邵仍是不解,他走上前,一手拉住她的腕,一手去探她的额头:“病了?” 永嘉一时无言,她不知要如何暗示沈邵才能听得懂,只好直言:“臣来癸水了,不方便侍驾。” 沈邵闻言停缓了片刻,最后‘哦’了一声,他松手放开永嘉,径自往床榻去。 永嘉停在原地,垂着头:“…陛下不如召她人侍寝,臣先告退了。” 沈邵刚坐在床榻上,闻言轻啧了一声,他瞧着永嘉僵站着的背影,很是不悦:“脱了衣裳,熄灯,过来睡觉。” 永嘉暗咬了咬唇,只能依言宽衣,她整理好自己,才熄了灯,摸黑朝床榻走。 刚贴近,便被沈邵一把拽住,他将她拉到榻上,抱在怀中。 永嘉身子一瞬紧绷,她推沈邵:“臣…臣不行。” 他将她不安分的手钳住,又搂紧几分:“朕知道…朕还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沈邵没说,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睡了。” 永嘉枕着沈邵的肩,怀中说不出是何滋味,等了等见他真无动作,悬着的心渐渐放下,缓缓闭上眼。 沈邵睡了,又在夜半被身边的人折腾醒。 他懒懒眯着眼,将不老实的永嘉拦腰搂住,他贴近她,哑着嗓音从后问:“在折腾什么?” 永嘉满身的冷汗,她身子在抖,起了一阵一阵的冷汗,一张小脸煞白无血。 她抖着肩,听见身后沈邵不耐的问询,终于忍不住张口。 “沈邵…我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章 第 26 章 御门连夜召了太医。 床榻上沈邵将永嘉抱在怀里, 瞧她褪了血色的面上布满冷汗,湿了鬓侧的发,她疼得牙齿打颤, 身上洁白的中衣浸透了大片。 “王然!”沈邵朝殿外大喊:“太医怎么还不到!” 王然从外跑进来,跪在内殿门口:“回陛下…今夜不是何院首当值,奴才已命人去宫外请了, 奴…奴才这就再去催催。” 沈邵闻言, 眼底神色晦暗,他抱紧永嘉, 沉着嗓音催促:“快去!” 何院首趁夜赶回皇宫, 下了马车,一路快跑入御门殿,殿内燃起一片通明的灯火。何院首由王然领着赶到内殿,在入门处,身子一顿。 大殿中央的床榻上, 天子身着中衣,松了发冠,怀中紧抱着同样一袭寝衣的长公主。 何院首慌忙低下头。 沈邵见何院首来了,他仔细的将永嘉缓缓平放在榻上, 他指尖划过她苍白的面颊, 蹭掉上面的湿漉。 沈邵下榻,将床幔落下,遮住永嘉的身影, 他抬眸看向僵站在入门处的何院首:“进来。” 何院首听了,忙提着药箱快步走入。 床榻前, 何院首跪地, 将一缕薄纱覆在永嘉腕上, 他低头诊脉。 沈邵坐在床榻一旁,盯着何院首,等不及追问:“怎么回事?可是生了什么病?” 何院首转身对向沈邵:“回陛下,长公主只是体寒,先煮些红糖姜水饮下,待臣再研究一副调理的方子,许会有所缓解。” “许会?”沈邵蹙眉:“什么叫许会?” “这……”何院首一时迟疑,将头埋得更低。 沈邵看在眼里,眉心更紧,他隔着床幔向内望了望,只瞧见一道隐约的轮廓,他站起身朝外殿走。 何院首忙收好药箱,从地上爬起跟上。 御门外殿,沈邵坐在书案前,看着垂首立着的何院首:“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臣早前也为长公主把过脉,殿下是虚寒体质,每逢月事易生腹痛,若服药悉心调理会好转很多,但…殿下现在常服的避子汤,属极阴寒之物,殿下今日腹痛难忍,也多因服此药之故,若殿下不能断掉避子汤,即便日日喝臣开的调理方子,也不过是白吃苦,难见效果。” 何院首垂头说完,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何院首话落半晌,仍不见天子说话,他暗自琢磨,不由又开口补充:“…若殿下不宜喝药调理,那臣每月为殿下施针三次,也可在月事时略缓腹痛。” “这么说,还是会伤身?”沈邵问:“她如今长久喝,若日后再想受孕,是否会有影响?” “是药三分毒,臣虽已尽量将方子调配的温和,可以殿下的体质,若长久饮用,只怕…”后话何院首未敢说。 沈邵闻言沉默良久,最后道了句:“朕知道了。”便让何院首退下。 女侍煮好红糖姜水端进来,沈邵见了亲自抬手接过,他端着姜水回到内殿,撩开床幔,榻上的人已被折磨的虚弱万分。 沈邵心上一沉,他抱起永嘉,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喝下半碗,永嘉侧头躲开沈邵递来的勺子。 “再喝点,听话。”他哄着她又喝下几口。 略带滚烫的姜水下腹,小腹中的那块寒冰似乎融化了些许,永嘉缓和了些力气,她轻轻推开沈邵,从他怀中离身,躺回床榻上。 沈邵放下碗,他也躺下,瞧着永嘉背对着的身影,他向她贴近几分,他的手臂从后环住她的腰,温热的手掌轻轻向下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朕给你揉一揉…” 永嘉被疼痛折磨的疲累,不知是喝下的姜水还是沈邵的手掌,小腹上一片暖,她没有力气去思考,只在疼痛渐渐隐退时睡去。 永嘉醒时,外头天色阴阴的,也看不出是何时辰,她浑身无力,躺在榻上不愿起身,殿内很静,静得有些孤寂。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永嘉以为是女侍,却没想到是沈邵。 沈邵手端着一碗药走过来,见永嘉醒了,他坐在床榻边,先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觉不似昨夜冰凉,他欲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来:“来,喝药。” 永嘉侧眸看着那碗黑乌乌的汤汁,苦涩的味道刺鼻,她眉心微蹙:“这是什么?” “何院首给你配的,温补调理的药,喝了以后便不疼了。” “臣不想喝。” 沈邵闻言一顿,耐着性子:“朕知道难喝,忍一忍,喝了这个,往后我们便再也不喝了。” 再也不喝了? 永嘉心下冷笑,她已数不清,与沈邵在一起这短短数月里,她喝过多少碗的汤药。 沈邵最终还有半哄半骗,喂永嘉喝下了整碗药。 他瞧她眼底红红的,拿了蜜饯抵到她唇瓣上,待她张口含下,又俯身亲了亲她的唇瓣,尝到那上头的苦涩。 何院首的药,永嘉隔日一饮,连续喝了半个月,期间她的月事走了,沈邵日日不是将她留在御门,就是翻书美人的牌子,去雀阳宫找她。 他们夜夜同宿一处,沈邵却一直没有碰她。 永嘉不明白沈邵这是为什么,他既如此为何还要来寻她,后宫那么多人,尚盼着他去临幸。 永嘉虽不解,却乐得如此,沈邵不碰她,她自可省去很多麻烦,也再不用喝那避子汤。 喝过何院首配的药,永嘉明显察觉身子暖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畏寒。 晚上,沈邵又翻了书美人的牌子,他从钟月殿的后门入雀阳宫,在她宫里宽衣沐浴。永嘉照常欲去熄灯,半路却被沈邵捉住手。 永嘉不解去看沈邵,身子蓦然一僵,灯下,他的视线带着几分滚烫。 沈邵握着永嘉的手递到唇下,他抱住她倒在榻上,灼热的气息落下:“永嘉…永嘉……” 次日,永嘉醒时,沈邵已经走了,她等了一个上午,御前都没人来送避孕的药。 晌午时分,淑华宫倒是派了人来,说皇后请她去午膳。 永嘉到淑华宫时,在殿中发现了沈邵,她躲开他的视线,低身行礼:“陛下,皇后娘娘安。” 白毓晚热情的将永嘉扶起,拉住她的手,往长案处走,案上已经备好了丰盛的午膳。 “就等姐姐来了,不知饭菜合不合姐姐胃口,姐姐快来尝尝。” 永嘉不明白,他们夫妻俩,好端端的一起用午膳,何必叫她这个外人前来。 有女侍奉上桂花酒来,白毓晚说这是她在家时,摘了自己屋外桂树上的桂花,亲手酿的,她说着就要倒给永嘉尝尝。 永嘉这阵子在喝药,何院首叮嘱不可饮酒,她见了正欲开口委婉回绝,忽听一旁的沈邵先开口。 “她不喝。” 皇后闻言显然愣了,她怔怔转头去看沈邵,端起的酒壶悬在空中僵持了半晌,才慢慢落下来。 永嘉见皇后面上似有尴尬之色,她暗看了一旁的沈邵,他这话说得突兀,永嘉很怕皇后会因此多心,忙在旁打圆场:“…娘娘不知,臣酒量不好,碰一点便会醉,陛下是怕臣酒后失态,冲撞您,才不许臣喝的。” 白毓晚听了,像是恍然明白,惭愧笑了笑:“是本宫唐突了…自觉桂花酒清甜,就想与姐姐尝尝。” “是臣没有口福。”永嘉垂头答。 沈邵亲手夹了菜递到皇后碟中:“朕酒量好,朕来尝尝皇后的手艺。” 皇后闻言,本有失意的眼底瞬间亮起来,面上也挂了笑,她端起酒壶,向沈邵杯中斟满:“陛下莫要嫌弃妾身手艺粗浅…” 沈邵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他眼角的目光划过一旁的永嘉,见她正埋着头默默吃饭。 午膳快用完时,皇后终于提起今日请她的来意,将近新年,宫中各项事务繁忙,正巧如今她住在宫中,若得闲,可愿意来淑华宫帮一帮她。 永嘉闻言,不由看向一旁的沈邵,她不知,这里面究竟是皇后的意愿多,还是沈邵的授意多。 “臣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娘娘若是不嫌弃,可召臣来做些杂事。” 午膳结束后,永嘉立即起身请辞。 皇后还未来得及开口挽留一番,便见沈邵允了。 永嘉行礼告退,离开淑华宫,未走多远,沈邵便从后面追上来,他握起她的手,将她拉入一旁的御花园小径。 永嘉心上一慌,她生怕会被人撞见,奋力想要挣脱开沈邵的手,却被他愈攥愈紧。 “陛下疯了…被人撞见怎么办?” “撞见…朕便把你藏起来,说你是书美人。”沈邵满不在意的笑着开口。 永嘉着实挣脱不开沈邵的手,只能埋头跟着他走,若真遇上人,她躲一躲,不被仔细瞧见,也可糊弄过去。 沈邵侧眸瞧永嘉低垂的脑袋,唇角忍不住勾起,他心道,真是傻,那书美人哪里及得上她,旁人打眼一瞧,就能瞧出差别。 不长不短的小径的尽头,停着一辆轿子,沈邵先拉着永嘉上去,之后自己也跟上,入了轿内,他将她抱坐在腿上。 “朕早命王然清了路,就想与你在外走走。” 永嘉无言,她躲开沈邵凑过来的唇,手抵着他的胸膛,提醒他:“陛下忘了给臣送药。” “什么药?”沈邵挑眉。 永嘉转眼见沈邵似有不解的神情,心觉他是在有意装傻,明知故问。 她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推了推,昨晚上他自己做的事,他如何会不记得。 “到底什么药?”沈邵扶着永嘉的腰。 “避子汤。”永嘉垂下头,咬牙,一字一字的细声说出来。 沈邵闻言却好似恍然,他一手搂着永嘉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小脸亲了亲,低笑道:“朕不是说了,将那药停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章 第 27 章 永嘉闻言怔怔瞧着沈邵, 她听不懂他的话。 沈邵自能看出永嘉的懵愣,他笑着捻起她一缕发丝:“朕还没有孩子,你若有了, 也是喜事。” 永嘉一直看着沈邵,她冷得厉害,心上身上, 她盯着他面上笑意许久, 最后反问:“臣若有了孩子,陛下是不是就打算让书美人在宫里称有喜了?” 沈邵听着永嘉的问,见她眼底一片清冷, 像是恼了, 他敛了笑意, 将她在怀中抱得更紧:“她不过是担个名,你若想自己养便留在雀阳宫,你若不想朕便送到皇后宫里, 记到她名下,也是嫡子嫡女。” 永嘉坐在沈邵怀里,忍不住颤抖, 她抵在他胸前的手一点一点攥紧,她低下头闭上眼, 没再说话。 她一个人活在黑暗里还不够吗,沈邵难道还想,让她的孩子也如她一般,活得见不得光。 沈邵本以为永嘉不会同意,可见她不说话, 像是默认了, 他意外的高兴笑起来, 捧着她的小脸又亲了两口:“永嘉,只要你听话,朕会好好待你。” 沈邵回了御门批折子,让软轿将永嘉送回雀阳宫。 永嘉下轿时腿上一软,幸而被姜尚宫及时扶住:“殿下当心…” 永嘉紧握住姜尚宫扶来的手,紧紧攥着,她由姜尚宫扶着才有力气走回殿中。 寝殿内,姜尚宫看着永嘉惨白的面色,挥手打发掉宫中下人,关上门走到永嘉身旁,担忧的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哪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去唤何院首?” 姜尚宫说着欲去请太医,刚一转身,猛被永嘉拉住。 永嘉扯住姜尚宫,她低着头,压下颤抖:“尚宫替我出宫一趟,就说去行宫送东西,避开宫里的人,去医馆替我买一味药。” 她是绝不会给沈邵生孩子的。 姜尚宫听见永嘉要买的药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猛握住永嘉的手,奋力摇头:“不可不可…殿下不可。” 永嘉望着姜尚宫通红的眼,亦忍不住眸中的泪,她仰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尚宫,若要我那般活,我宁愿去死。” “奴婢想想别的法子,总会有别的法子,奴婢若由着您吃了那药,奴婢再没脸去见太妃…您顾念着太妃,千万不要做傻事啊殿下。” 姜尚宫出宫偷偷去了医馆,先为永嘉买了一副寻常避孕药,藏在衣袖间,回了皇宫。 雀阳宫姜尚宫亲自去小厨房偷偷为永嘉煎了药,盛在汤盅里,谎称是甜水,端进了寝殿。 永嘉屏退宫人,顾不得将药放温,滚烫着就一口一口往下咽,烫得舌尖发红,一片火辣。 姜尚宫开了窗,吹散殿中的药味,她转身心疼地望着喝药的永嘉。 “参见陛下。” 寝殿门外,女侍请安的声音传入,永嘉身子蓦得一僵,姜尚宫慌忙关上窗跑过去,接过永嘉手中的汤盅,盖上盖子。 殿门被从外推开,沈邵走进来,瞧见殿内的主仆二人,眼眸微眯,他不动声色的走进去,先是低头看了看床榻上僵坐的小人儿,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姜尚宫退下。 姜尚宫连忙端着汤盅退到殿外。 沈邵站在永嘉身前,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扳正她的小脸,轻轻抬起,教她仰头,他望着她,似有审视。 “刚刚在做什么呢?” 永嘉对着沈邵的目光:“姜尚宫做了酥酪教我尝尝…” “是么,”沈邵扬了扬眉:“那给朕盛一碗,朕也尝尝。” “…不大好吃。”永嘉移开目光:“陛下若想吃,教御膳房做了送来吧。” “不必了,”沈邵说着忽然俯身,他含住永嘉的唇。 永嘉身子猛地一僵,她下意识抬手去推沈邵,却被沈邵抬臂从背后揽住,锢得更紧。 沈邵吻着永嘉,他撬开她的贝齿,长舌深入,尝到苦涩,沈邵的眉头微低,他臂上更用力,将挣扎的人牢牢抱住,他按住她的背,将她压到怀中。 许久沈邵才放开永嘉。 永嘉推开他靠近的胸膛,她侧身撑在床榻上,涨红脸难受的咳,好一阵气息才慢慢平稳下来。 沈邵等永嘉平稳了,他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榻上拽起,神色略沉:“朕再问一次,方才吃了什么?” 永嘉立在沈邵身前,贴近他胸膛站着,她不必抬眸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他落下的气息很烫。 永嘉轻咬了咬唇瓣:“药…安神药,请何院首开的。” “安神药?”沈邵蹙眉,他未来得及再开口,又听永嘉道。 “陛下若不信,大可命人去太医院查脉案。臣回来后不舒服,就请了何院首来诊脉,那药是何院首给臣开的。” 今日下午,姜尚宫出宫后,永嘉特意将何院首请来把脉,她还在想如何说些不舒服处,最好能让何院首给她开副方子,不想何院首诊了脉,比她率先开口,说她是思虑不宁之故,可以饮碗安神药,好好休息一晚,便能好上许多。 她听了,便连忙让何院首开了方子,还派了雀阳宫中的女侍去太医院领药。 永嘉话落,寝殿中一时寂静,沈邵盯着永嘉低垂的眉眼,又问:“既如此,为何骗朕说你吃了酥酪?” “…陛下不是不许臣喝药吗?”永嘉轻推了推沈邵,她转身重坐回床榻旁。 沈邵听了,一时竟是愣住,半晌他才哭笑不得的坐在她身旁,搂住她的肩:“朕是不许你再喝避子汤…”他侧头去看她的小脸,轻摇了摇她的肩:“永嘉,给朕生个孩子有何不好?” 永嘉垂着眼睑,闻言淡淡回答:“…臣没觉得不好。” 沈邵闻言又是一愣,接着面上掩不住的喜悦,他问她:“当真?” 她点头。 “你近来怎么这般乖?”他抱紧她有些不甚相信的感叹。 永嘉微微偏头,入目的是沈邵满面的笑容,她看着他也笑,顺着他的力道侧身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她的小手轻勾住他的手指,顺着他的话,似漫不经心的提起:“那臣能不能向陛下求个恩典。” “你说。”沈邵微微低头,去看肩头的人。 “除夕夜宴后…臣可不可以去行宫待一会。” 永嘉觉得沈邵是极有可能放她的,一来他现下心情似乎很好,二来除夕那晚,按照祖制,沈邵是要留宿皇后宫中的,就算她留在宫里,也一样是无用。 沈邵闻言沉默了好一会,最后他亲了亲永嘉的额头,道:“也罢。” 永嘉起身去沐浴时,沈邵叫了殿外的王然去太医院查脉案,果然如永嘉所言,何院首下午来了雀阳宫,给永嘉开了安神药。 沈邵心底疑窦彻底消散,待永嘉沐浴出来,他看在她身体不适,吃了药的份上,便直接熄了灯,合衣抱着她睡觉。 明日便是除夕,永嘉从淑华宫离开,回雀阳宫时已是傍晚。 这几日她清早便来,陪着皇后看宫中为准备除夕宴花销的账目。 皇后很看重此事,开口求她帮忙,她也推脱不得,便从早到晚在淑华宫忙了几日,终于将账目对上。 听雀阳宫中女侍说,王然好几次来雀阳宫请她,都扑了个空。 永嘉听在耳里,全当不知情,她情愿在淑华宫累一些,也不想面对沈邵。 晚上,沈邵沐浴宽衣躺在雀阳宫的床榻上,等永嘉梳洗,等得久了,生了几分不耐,待永嘉从浴室出来,刚靠近床榻,便被沈邵伸手一把拽过去。 沈邵将永嘉压在榻上,嗓音闷闷的:“你这两日倒是忙得紧,何不直接住在淑华宫?” 永嘉望着沈邵,面上笑了笑。 沈邵见永嘉笑了,更恼,他掐着她的软腰,凶道:“笑什么?” “臣笑陛下与皇后娘娘夫妻好难伺候…臣白日陪着皇后娘娘看了一整日的账目,看得眼睛酸疼,晚上还要被陛下骂,天下还有比臣更难的差事么…陛下和娘娘又都不给臣俸禄。” 沈邵原是恼的,可听永嘉一番说说笑笑,撒娇似的一番话,倒是气平了,他听后挑眉:“如何?长公主缺钱?” “缺啊…陛下要不要给臣些俸禄,后宫的娘娘都有例银,臣是不是也该有些,更多些?” 沈邵闻言笑起来,他抬手刮了刮永嘉挺翘的鼻梁:“银钱多没趣,朕改日送你个好的。” 永嘉微微侧头,将小脸贴在枕头上,故作叹息一声:“也罢,陛下既不想给,臣不要也罢。” 沈邵见了,将她小脸扳正过来,让她看着自己:“朕何时说不给?你想要多少就去内务局支多少,朕给你批条子。” 永嘉闻言,眼中似有光亮,她望着沈邵笑道:“多谢陛下。” 沈邵原是想与永嘉闹一番的,可却被她几番推开,只道太累了,明儿还要早起,求他开恩。他看着她眼底的血丝,忍了忍便也做罢。 次日早,沈邵离开后,永嘉命姜尚宫去内务局支银子,毫不客气的支了五百两。 姜尚宫有些犹豫:“会不会多了些…陛下见了只怕起疑。” “不会,”永嘉坐在窗台前梳发:“我第一次与他开口,若支的少了,他才会起疑,且五百两,不多不少,他只当我玩笑,会给的。” 姜尚宫听了点头,正要退下,又听永嘉道:“你支出银子后,先出宫去柜坊,换成银票交给陈尚宫。” 姜尚宫离开后,永嘉一个人坐在妆台前梳妆。 沈邵如今越来越“疯”了,他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困在宫里一辈子,甚至不惜让她生孩子,也要困住她。 她必须想办法逃走,除了在宫里事事顺着他,让他掉以轻心外,她想逃出京,上下梳通关系,必少不了用银子。 她与母妃的首饰虽可典当,可宫里的东西一眼就能瞧出与外头的不同,一旦典当的太多,就会起疑。京中的几大当铺背后都有官府在撑着,他们若多事报给了官府,想来很快就能传到沈邵耳里,她出逃的计划一旦暴露,以后再想跑,只怕更难了。 这几个月,她每逢出宫那日,便会命姜尚宫去货运行打探,前两日终于打听到除夕夜会有一批京中滞销的绸缎,运到南下各郡去卖,这是她们能偷偷出城的最近的日子,虽仓促了些,却是难得的好机会。 除夕夜不仅城门看守会疏懒些,沈邵也一定留在宫里陪着皇后,且她那晚出宫,也是他事先许诺的,她就算当夜不回来,他也不会起疑。 她们有四个人要偷逃出城,货运行开的价是四千两,每人一千两,毕竟皇城脚下,一旦被抓,便是大祸。 四千两永嘉凑一凑,也凑得出来,只是便没了路费,再去到琅琊,无依无靠,只怕难支撑。 她昨晚上便试着与沈邵提了一句,没想到他真的给了。 永嘉穿戴好,推开殿门,走出雀阳宫,她没有回头,一路出了宫门。 除夕夜宴,除了皇亲国戚,沈邵还请了几位重臣进宫同乐,皇后的母家也来了人,是皇后的父兄。 皇后热情的将她的父兄介绍给永嘉。 永嘉看着身前向自己行礼的二人,待他们起身后,客气的微微低身回礼。 皇后的兄长,永嘉是第二次见,她犹记得封后大典那夜,在聚宾楼,他被一众人拥蹙着恭维,高声唤他‘国舅爷’。那时烟雾缭绕,她距离又远,没能瞧清他模样。 如今永嘉看着身前,怔怔瞧着自己不动的男子,倒是将他的模样看得清楚。 虽是皇后的兄长,两人长得却不太像,皇后生得乖巧,国舅爷却有一双桃花眼,模样很是风流,与一向端庄持重的白家,貌似有些格格不入。 沈邵还没有到。 永嘉躲开白毓辰直勾勾的目光,转身对着皇后微微低身行礼:“臣先去偏殿更衣。” 皇后忙点头,侧身让开路。 待永嘉走远了,白毓晚瞧着还追着永嘉背影不放的哥哥,不由蹙着眉低咳一声,提醒他:“哥,你方才太失礼了。” 白毓辰闻言才恍然回神,他低头看着身前的妹妹,忽上前一步,挨近她身边,嬉笑着道:“好妹妹,听说你与长公主殿下关系不错,你帮帮哥哥,哥哥若能尚长公主,那咱白家,真的要光耀门楣了。” 白毓晚推了白毓辰一把:“你想光耀咱家门楣,你去考功名,与尚公主何干?” “成家立业,哥哥要是能尚长公主为妻,先成了家,转年必定就能高中。” 白毓晚闻言看了眼白毓辰,暗摇了摇头,不欲理他。 她虽有心思成全他哥哥,亲上加亲,可长公主的婚事,岂是她能做主的?全是要看陛下和长公主的意思,她如今在宫中根基不稳,很难开这个口。 永嘉去偏殿小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沈邵快要到了,便带着女侍起身,返回正殿。 永嘉按照原路返回,她走到半路,迎面忽走来三个人,直直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永嘉看着面前的三人,最前头的是何欢,在她身后一左一右是何长钧和何铎。文思皇后的母家亲人,倒是在她面前聚齐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章 第 28 章 何家三人本是朝正殿去的, 结果半路上何欢瞧见了永嘉,便不顾父兄的阻拦直奔永嘉而去。何长钧和何铎只好在后面跟着。 永嘉停住脚步,静看面前的三个人。 何欢站在最前面, 她先打量一番永嘉身后, 瞧只站着个女侍, 姜尚宫并不在身边, 她想着背后的父兄, 傲然的扬了扬下巴。 “长公主也留在宫中过年啊,那住在行宫的毒妇今年岂非落单了?都道是人走茶凉,谁又能想到,连亲生的女儿, 也能撇下她,巴巴地跑到宫里来求富贵,你说…她这算不算是报应, 害人的报应?” 永嘉今日有重要的事,不欲在宫中与何欢起冲突。她听过何欢的话, 面上没什么反应,只侧头对身后的女侍道:“本宫帕子好像落在偏殿了,回去找找。”说罢,携着女侍转身便走。 何欢挑衅完,见永嘉不接茬,毫无反应的走了,面色一时难看, 她立在原地僵站了片刻, 看着永嘉的背影, 欲上前拦下, 却被身后的兄长揪住。 何铎斥她:“今日不许闹事。” 永嘉携着女侍绕过偏殿, 换了条绕远的路,往正殿去。 临近正殿时,又遇上了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国舅爷。 白毓辰在此处等了永嘉许久,正着急她为何还不回来,便瞧见一道倩影遥遥走来,他连忙整理自己的衣冠,掌心抚过胸前的衣料,像是能抚平上头的褶皱,快步从树下走出去。 永嘉脚步一停,她看着迎面而来的国舅爷,稍有叹息。 白毓辰目光灼灼的站在永嘉面前,低身拱手行礼:“参见殿下。” 永嘉点了点头,欲绕过白毓辰回正殿,却被他上前一步拦住。 永嘉感受到白毓辰的举动,眉头微低,她忍着心底的不悦,抬眸看向白毓辰,冷声开口:“白公子有什么事吗?” 白毓辰闻言一顿,似乎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忙向收了手臂,后退了一步。 “臣…臣…”他磕磕绊绊的开口:“殿下是要回席上吗?还未开宴,陛下也还未到…臣想殿下回去也无趣,不如臣陪着殿下在宫里转转?” 随在永嘉身后的女侍闻言,不由抬头看了眼白毓辰,心道这白家国舅爷莫非是蠢材,长公主自幼长在皇宫里,还用得上他陪着转?且他一个外臣,无缘无故的拦下长公主,若较真起来,足可以治他不敬的罪。都道白家不是什么显赫门第,皇后娘娘还算温柔娴淑,这国舅爷如此无礼的,却有几分上不得台面。 “不必了。”永嘉开口回绝,说罢带着女侍绕过白毓辰离开。 白毓辰在此处等了许久,不想长公主如斯不给面子,心有不甘,不由追在永嘉背后:“殿下,殿下…殿下等等臣,一道回席上吧。” 永嘉蹙着眉,在前快步走,她是当真未曾想到,白家书香门第,竟能教出白毓辰这样无礼之徒。 “永嘉。” 永嘉正埋头快步向前走,忽听身侧熟悉的一声唤,她心上微顿,停住脚步,侧头看去,沈邵一袭明黄龙袍,大步朝她走过来。 永嘉看见沈邵,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背后的白毓辰,随后收回目光低下头,转身对向沈邵,待他行近,低身见礼:“陛下。” 白毓辰没想到会撞上沈邵,这是他第一次进宫,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见天子,他慌忙跪地,磕头行了个大礼。 沈邵的视线从永嘉低垂的眉眼移到地上跪着的白毓辰,他目色沉冷的看了许久,才淡声道了句平身。 白毓辰从地上爬起来时,长公主已随在天子身旁走远,他们之间,隔着一队长长的御前侍卫。 晌午的宴席是君臣同乐,中规中矩的开始结束,外臣们依次离宫。 入夜后,在皇宫宝辉堂,沈邵又设了家宴。永嘉只等着家宴结束,便离宫去寻母妃,趁夜随货运行的车队,离开京城。 家宴之上,帝后未至,永嘉到宝辉堂后,看到提早坐在席间的无非肃王爷肃王妃,还有何长钧一家。 何欢坐在席间,看见永嘉从宝辉堂外走进来,挑了挑眉,面上忍不住笑。 白毓晚随着沈邵入宝辉堂,她不知何故,陛下今年并无意留下她的父兄,她虽不解,却也不敢张口多问。 帝后至,众人起身见礼,宴席始。 永嘉坐在肃王爷肃王妃的下首,是离沈邵最远处,在她正对面,是何欢。 永嘉几次忽略何欢投来的挑衅目光,不是看殿下歌舞,便是低头默默吃饭。 何欢几次挑衅不得逞,她忽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敬酒,先是沈邵、皇后、肃王夫妻,略过自己父兄,何欢端起酒杯直奔永嘉而去。 “臣女敬长公主殿下一杯,望殿下来年似今岁,年年胜今朝。” 肃王妃在旁听见何欢的敬词,不免用帕子掩了掩唇角,心道这云熙郡主上次在她府上丢脸丢的还不够多,这大吉的日子里,在御前还要找事。 永嘉看着何欢眼中的笑意,她听出何欢这话是在嘲讽她,她活了二十余年,最最艰难落魄的便是今岁。 永嘉笑了笑,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多谢云熙郡主。” 何欢似乎料到了永嘉不会接茬,见她喝了酒,扬了扬眉,继续道:“殿下还不知道吧…臣女晌午见您留在宫中过年,怕太妃娘娘一个人在行宫寂寞,特意出宫一趟,去给太妃娘娘拜了个年。” 永嘉闻言,握着酒杯手一顿,她蓦然抬眸盯着何欢:“你说什么?” 何欢话落,见永嘉终于有了反应,忍不住得意:“臣女说…臣女去给淑太妃娘娘拜了个年,诶呦,谁能想到,不过半年的光景,太妃娘娘竟病到这般地步,想来时日也是不多了……” 永嘉从席上起身,她直直盯着面前的何欢,嗓音微冷:“你去做了什么?” 何欢对上永嘉的目光,心上竟蓦然有些发虚,她眨了眨眼,不想自己落了下风,直着脖子:“我看太妃娘娘身边就一个奴婢,便调了些府上的人,去行宫照顾太妃娘娘,殿下安心在宫中过年,我何家的家丁,一定会尽心照顾娘娘的。” 永嘉闻言,身上忍不住发冷,她知道何欢这是派人去行宫闹事了,陈尚宫一个人,哪里护得住母妃。 永嘉走出席位,转身便要朝宝辉堂外走。 何欢瞬间伸直胳膊拦住:“长公主这是要去哪?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是你说走便能走的?长公主也太无礼了,都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吗?” “让开。”永嘉冷眼看着何欢。 何欢贴近永嘉,压低声音,面上皆是得意的笑:“你想赶回去救那个毒妇?做梦,那个贱人害死了我姑母,还想安然活在这世上?” 永嘉推开何欢,才走两步,又被她拦住,何欢朝沈邵大喊:“表哥,淑太妃那个贱人害死了姑母,您就由着杀母仇人活在世上,不替姑母报仇吗?” ‘啪’的一声响,宝辉堂内瞬间陷入寂静。 席间的何长钧和何铎瞬间站起身。 何欢捂着脸,懵怔的偏着头,许久她才回过神,大喊起来:“你敢打我!”她瞬间扬起手,欲还回去。 何欢抬起的手,被在半空截住,沈邵将永嘉拉到身后,才放开何欢。 何长钧看着沈邵的举动眼眸眯起。 何欢不可置信的看着沈邵,眼中瞬间含了泪,闹起来:“表哥,你竟然还护着她!她打我你竟还护着她!” “够了!”沈邵斥了一声。 何欢望着沈邵沉冷的面色,她很少见过他这般严肃,不由吓得一点一点噤了声,低下头委屈抽泣起来。 沈邵侧眸看了看席间的何长钧和何铎,他转过身,望向永嘉,沉声命令道:“道歉。” 永嘉挣脱开沈邵握在腕上的手,她不想去看他的眼神,低着头,努力平静的开口:“臣要出宫。” “朕让你道歉。”沈邵的嗓音提高,他看着身前倔强的人,眯了眯眸。 永嘉与沈邵离得很近,她能感受到他起伏的气息,他每一个字都透着冷,因为文思皇后,何欢讨厌她,何家人憎恶她,沈邵又何尝不是一直恨着她。 永嘉忽抬头环视宝辉堂一周,道是家宴,可这宴上,又有哪一个真的是她的亲人呢? 肃王夫妇垂着头,奉行着他们一贯的明哲保身。近来与她格外亲近的皇后,似乎被沈邵的怒吓到了,手上攥着帕子,呆愣愣地坐着,遇上她看去的目光时,竟也垂下头躲闪开。 何长钧将何欢唤到身边,护在怀里,何铎望着她的神色不善。 这大殿上,没有一个人,肯为她求一句情,说一句好话。 永嘉最后将目光落到沈邵面上。 更可笑的,是这个曾经在她心里很重要,与母妃与桓儿一样重要的人,这个昨夜还与她有着肌肤之亲,抱着她耳鬓厮磨的男人,如今挡在她的面前,眼神毫无温度,逼着她,让她给伤害她母妃的人,俯首道歉。 永嘉只觉周身寒冷无比,彻寒彻骨,她望着沈邵,似是笑了,问他:“臣若不道歉呢?” 沈邵看着永嘉投来的目光,怀中一沉,眉心渐渐蹙起。 她的眼中一片冷,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沈邵与永嘉僵持对视半晌,背在身后的大手慢慢攥拳:“王然,长公主醉了,将她带下去!” “陛下!”何长钧听了瞬间开口:“长公主当着臣的面便敢打欢儿,那日后臣领兵出征,如何能安心独自留在京中的欢儿!” 在座众人都知道,何长钧此话是何意味,其中的威胁又有几分。 王然见情形不对,不等何长钧再开口,瞬间领着人将永嘉带出了宝辉堂。 永嘉走后,沈邵转身挡在殿门前,听闻何长钧所言,侧眸看去:“舅舅这是何意?非要朕命人打了长公主才肯罢休么?” 何长钧闻言一滞,他暗看沈邵面色,怀中沉吟一番,立即缓和了语气:“臣只是心疼欢儿。” “长公主有错,朕会罚她,”沈邵说完,又将目光落到何欢身上:“你也有错,出宫回家禁足,元宵前不许出门。” “表哥!”何欢红着眼,不服气的喊道,被一旁的何铎拉住。 除夕夜宴,不欢而散,皇后心惊胆战的回了淑华宫,不禁庆幸今晚父兄没有留在宫中,肃王夫妻与沈邵请辞后,立即乘马车出宫,回了肃王府。 何铎带着何欢回家禁足,沈邵将何长钧独自留下。 “行尧,舅舅说句不该说的话,何欢的确是顽皮了些,可她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她姑母……那长公主若真顾念着与你的手足之情,便不该拦在她庶母面前…且淑太妃对妹妹下手,一切因由也是因为长公主才起的。” “行尧你不要忘了,你母后是如何死的…你留着淑太妃的命至今,舅舅着实是看不明白……” 沈邵坐在龙椅上,静静听完何长钧的话,站起身:“朕不会忘,淑太妃之事,朕心中自有定夺。”他说着侧眸看向何长钧,语气带着几分警告:“舅舅也要管好表妹,朕不想落下个弑杀庶母,手足的骂名,许多事,时机成熟,朕自会亲手解决。” 何长钧闻言,低头称是。 沈邵大步向外走,待行至宝辉堂门前时,又微微侧头添了一句:“今日之事,朕不想横生枝节,好在是家宴,若传去处,皇家颜面无光。” 何长钧默了默:“臣知道了。” “臣会派何院首去府上瞧瞧表妹,若需什么药,只管从太医院拿,让她在家好好养着吧。”沈邵说完,再不停留,离开了宝辉堂,直奔御门。 永嘉被王然等人强行带回了御门,她几番要闯出去都被拦下。 永嘉困在御门内,心急如焚,她了解何欢那无法无天的性子,何欢无所顾忌,若真的伤到母妃该如何。 沈邵回了御门,王然快步迎上前,待看清光下沈邵的面色,瞬间低下头,大声不敢出,他跟在陛下身边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动怒。 沈邵命所有人退下,他跨进御门,看到了正站在殿中来回踱步的永嘉。 永嘉看到沈邵的一瞬,身子猛然紧绷,心不可控制的乱跳起来,她望着沈邵阴沉的面色,一时僵着身子未动。 沈邵大步上前,他双手狠狠攥住永嘉的臂膀,将她扯近,撞在胸膛上,狠狠的锢在怀里。 御门明燃的灯火,照亮沈邵的眉眼,和他眼中藏着的滔天的怒意。 御门殿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踩着石阶步步靠近,从行宫跑来的奴才跪在御门外。 “陛下,不好了,行宫走水了,太妃娘娘要不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章 第 29 章 永嘉被困在御门, 想着行宫内的母妃心急如焚。 她早知道沈邵是恨她的,所以今日见识他的翻脸无情,她心上皆是麻木, 感受不到疼。 那些深夜里的温存与汗水, 只能浸湿他们的躯壳,滚烫他们的呼吸, 一时极致的欢愉填补不了, 横在他们心间那一道凛冽的裂痕,他们之间,如履薄冰,表面的平和就似薄薄的窗纸,一戳便破,经不起一点考验。 方才在宴上, 何家人旧事重提, 何欢一句又一句的提醒着沈邵, 提醒他文思皇后的死。 永嘉不禁身上发冷,她料得到, 沈邵现今会有多怒多愤恨,他一定想掐死她,再杀了母妃, 好替他母后报仇。 御门的殿门被从外推开了, 冷风席卷而入,吹着殿内的烛火晃动。 永嘉望着从外走进来的沈邵, 掠身的冷风教她周身一抖,她强压着心底的惧意, 对上沈邵阴沉的目光。 沈邵盯着殿内的永嘉, 一步步的走入, 他看着她的眼,看着她眼底的神色,她像是恨极了他。 他大步上前,抬手狠狠攥住她的双肩,将她扯近,撞在胸膛上,强硬的锢在怀里。 殿中明燃的灯火,将两人的眉眼照得通亮,他们冷冷对视,似乎谁的恨意都不少分毫。 “我要出宫。”永嘉率先错开目光,开始用力挣脱沈邵。 沈邵见到永嘉躲闪,他手臂紧锢住她腰身不放,抬手掐住她的下颚,将她躲闪开的小脸抬起扳正,他迫她与自己再次对视。 “你恨朕?恨朕什么?恨朕破坏了你的好姻缘,恨朕要了你的身子?还是恨你自己,恨你自己无能为力,恨你必须在床榻上取悦朕,才能得到想要的,才能让那毒妇苟活?”沈邵紧紧盯着永嘉,他的嗓音发狠:“可你别忘了,这些都是你自己选的,这条路是你们非要走的。” 沈邵想起自己在边关听到母后的死讯,那时候,无论是谁与他说,是淑贵妃害死了他母后,他都不肯信,他知道阿姐不会允许的,他一直记得离京前,阿姐与他说,她会在京中好好孝顺母后,让他一切放心。 他更相信这是个误会了,于是他打发了舅舅在京的眼线,派了自己的人去查,调查出的结果,却都与舅舅同他说的不差分毫。 因母后无意发现永嘉长公主非先帝亲生,乃是淑贵妃入宫前与他人所怀的孽种,母后大惊欲报给父皇,却无意被淑贵妃提前知晓,未免丑事败露,便对母后痛下杀手。 沈邵已经不敢去回想,自己当初查到这个消息时,心上的痛,他恍若周身血液被抽得一干二净,痛苦欲死。 这么多年,即便母后不喜淑贵妃,但他从未想过为难淑贵妃分毫,只因她是阿姐的母妃。他知道父皇忌惮他,扶持惠王与他对抗,他也清楚惠王有夺嫡之心,但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劝他警惕,他也从未将惠王视之仇敌,除之后快,仍是因他是阿姐的弟弟。 他不怕沈桓与他争,这天下这皇位,成王败寇,若该是他的,那谁也夺不走。 他最怕的,最最不想的,是与阿姐生分,他一直想要保全她们的,可她们却偏偏要对他的母后下手。 沈邵狠掐着永嘉的下颚,他的大手在颤抖,声音也颤抖:“你如今看着朕满眼的恨,你以为,朕便不恨你吗?”他恨不能掐死她,再提剑去行宫手刃了那毒妇,一了百了。 永嘉早知沈邵恨她,他若不恨她,哪会一次又一次的羞辱折磨,时刻想置她和母妃于死地。 “臣见识过陛下的恨,陛下对臣的报复还少吗?陛下恨臣,所以无论臣如何解释陛下都不肯信,反倒是何家人众口铄金,陛下便信的真切。” 永嘉奋力推着沈邵:“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出宫。”她不能在耽误下去,她只怕何府的人闹下去,母妃会出事。 “你哪也去不了。”他轻松扣住她捶打的双手,狠力反剪至背后:“朕倒是信过你,你口口声声说你母妃没有害人,那你告诉朕,为什么母后在淑太妃宫中喝了杯酒,刚回到中宫便突然崩逝了?朕盘问过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你母妃宫里的人,那杯酒是你母妃亲手递过来的。” “朕也问过仵作,母后是中毒身亡,为什么全宫上下都说她是病逝?为什么舅舅要派人追查,父皇却拦着,父皇是为了包庇谁?为什么母后在你母妃宫中喝酒的器皿,当日便被你们销毁了,你解释给朕,你告诉朕,要朕如何信你们没有?” 沈邵的力气很大,永嘉被他禁锢的一时喘不上气,她望着他猩红的眼底,她的手被他绑在身后,只能艰难的挣扎:“你放开,放开…” 御门殿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踩着石阶步步靠近,从行宫跑来的奴才跪在御门外。 “陛下,不好了,行宫走水了,太妃娘娘怕是要不行了……” 殿外的声音如刀子割入,永嘉身子猛地一僵,她闻言怔在沈邵怀中许久,忽然不知何来的力气,挣脱开沈邵,她推开他,飞快奔出御门。 宫墙甬道,深长地似没有尽头,永嘉身坐在马车内,忍不住颤抖,她冷得厉害,身上心上,漆黑的车厢像一座孤岛,将她困在里面,让她透不过气。 永嘉心尖发麻,她不停的催促:“快些…再快些……” 何长钧离宫回了将军府,刚靠近何欢的屋院,便听她在房中大吵,高喊着要杀了永嘉。 何长钧面色一沉,他推门走入,将跪了一地的女婢打发出去,房中只留何欢和何铎。 何欢见何长钧回来:“爹,您就由着沈姝那个贱人打女儿吗?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够了!”何长钧一甩衣袖,骂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今日入宫前可有提醒过你,不许惹事,不许惹事!” 何欢在宫里本就受了委屈,如今见何长钧不但不安慰她,反而又骂她,委屈更甚,哭起来:“表哥偏袒那个贱人便罢了,爹爹也要向着她吗,要如此我不如死了算了。” 何长钧看着吵闹的何欢,怒其不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是教我们惯坏了,那是你表兄,不是你亲哥,更是天子,九五之尊,除夕夜你在御前闹事,罚你禁足是轻的!你表兄纵着你,是看在你姑母的面子上,可你做事也要有个分寸,不要太过,更要动动脑子。” “你们就是偏心,我都是为了表兄,为了替姑母报仇,才去行宫命人折腾淑太妃的…我就是想让她们母女死,向我姑母偿命,有什么错?倒是表兄,当了皇帝,便忘了姑母,忘了祖父和父亲这么多年的拥护扶持!” “你给我住嘴!”何长钧被何欢的口无遮拦气的血气上涌,若非她已在宫里挨了一巴掌,他真想也打她一巴掌,教教她如何说话。 何欢被何长钧喝了一声,她瞧着大怒的父亲,一时噤声,咬了咬唇,不甘的红了眼。 何铎拉过何欢,拍了拍她的头:“好了欢儿,父亲都是为了你好,莫要与父亲置气,快与父亲道个歉。” 何欢用力推开何铎:“你也欺负我,我没错,我不道歉。”她说着跑去床榻,掀了被子将自己蒙起来。 何长钧见此,他重重的一甩衣袖,将双手背至身后,气的直摇头叹气。 “陛下将父亲留下是为了何事?”何铎问何长钧。 何长钧闻言,不禁冷笑一声:“能为了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姐姐,陛下明里暗里警告我,不许私下动长公主,更不许动淑太妃,他一切自有衡量。还有…你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若是再闹事,罚她便不是禁足了。” 何长钧说着叹了一声:“咱们这个陛下,终究还是在意他这个姐姐多些,还好当初我们…” “父亲!”何铎开口打断,他示意的看了看一旁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的何欢,对着何长钧沉默的摇了摇头。 何长钧恍然回神,只叹自己险些被何欢气昏了头。 何长钧朝床榻处走,将被子掀开,瞧见何欢满面的泪,一侧小脸还红肿着,何长钧眯了眯眼眸,对外喊道:“何院首怎么还不来?” 一直候在门外的何府管家连忙跑进来,低身回禀:“大将军,方才宫里来人传信,行宫出事了,淑太妃似乎不大好了,何院首急急赶去行宫了。” 床榻上的何欢瞬间有了精神,她坐起来,眼睛通亮:“当真?” 管家点头。 何长钧和何铎闻言,对视一眼,眼下神色晦暗。 永嘉赶到行宫时,大火已被扑灭,母妃的殿宇被烧的断壁残垣,一旁的侧殿围满了人,永嘉冲上前,她挤过人群,直奔殿中。 母妃昏迷在榻,面上身上皆是大火燃烧后落下的灰烬,陈尚宫护在母妃身旁,一边衣袖浸出血,手臂似乎被烧伤了。 何院首带着两名太医赶到,他瞧过昏迷不醒的淑太妃,连忙先取了提气的参丸含在淑太妃口中,接着抽出银针,开始施针。 陈尚宫被一名太医照顾着,清理烧伤的伤口。 永嘉摔跪在淑太妃床前,她手上紧攥着母妃的衣摆,通红的眼底,再忍不住眼泪,一行一行流下来,根本不受控制。 何院首忙了满头的汗,终于松了口气,他看着一旁泣不成声的永嘉,安慰道:“殿下宽心…殿下宽心…命保住了,太妃的命保住了。”何院首说着,又忍不住直言叹息:“…只是娘娘本就体弱,经此一遭,只怕时日不多了……” 永嘉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她听见何院首的话,一时痛哭的更厉害:“何太医…本宫求您救救母妃,求您救救她……” 何院首闻言不禁俯首:“殿下,老臣自当尽力…自当尽力。” 永嘉泣不成声,她紧攥着淑太妃的衣摆许久,忽然,她勉强撑起颤抖的身子,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外走。 这场大火是何家的一个仆人,撞倒淑太妃寝殿的烛台,燃起来的,大火燃起后,行宫的侍卫们再不敢胡乱纵容下去,急忙灭了火,将何家的几个人都抓起来捆了。 永嘉走出房门,她面上的泪痕道道清晰,映在灯火下,泛着寒凉的光,她垂眸看着跪在石阶下的几名何家奴仆,开口时嗓音却分外平静:“这火是谁点起来的?” 地上的奴仆各个垂着头,无人承认。 永嘉看向一旁的行宫侍卫,侍卫见了,连忙上前将打翻烛台的人揪出来。 永嘉垂眸俯视地上瑟瑟发抖的奴仆,声音一如先前般平静。 “打死她,送回何府,就说是本宫还给何欢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 第 30 章 永嘉这两日一直在淑太妃床榻旁寸步不离的守着, 母妃一直昏迷,何院首也不知母妃要昏迷到何时候,也说不清还会不会醒。 何家执着文思皇后的死因, 一意孤行偏认为是母妃所为, 父皇在世时就几番上奏,逼着父皇下令调查母妃, 他们逼迫不成便怀恨在心, 沈邵登基后,何家更是对她与母妃步步紧逼,若非他们,母妃也不会在行宫积疴成疾,病重到这般地步。 父皇病势后,永嘉知道她与母妃孤身在京, 无依无靠, 她敌不过何家, 更敌不过沈邵,所以面对他们的施压, 她便想忍一忍,退一退,只要能求得母妃平安。 可她退让至此, 何家丝毫不懂收敛, 何欢甚至敢命人来行宫公然放火,非要将她们逼到绝路。 永嘉跪坐在床榻旁, 她紧握着淑太妃的手,缓缓闭上眼睛。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轻轻推开, 姜尚宫探入半个身子, 她瞧着地上似乎睡着的永嘉, 悄声走入,姜尚宫刚刚靠近,还未开口,永嘉便睁开眼,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姜尚宫闻言有些迟疑:“…陛下来了。” 皇宫的马车停在行宫宫墙外,王然扮成小厮的模样,候在宽大的马车旁,见永嘉从行宫里走出来,连忙放下杌凳。 永嘉沉默的走近,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车门的帷幔撩开,沈邵正坐其内,他一身黑色的常服,比平日明黄的龙袍少了些许压迫,透过衣裳,永嘉似乎还能瞧见曾经,沈行尧的几分影子。 永嘉低垂着眉眼,弯身走入,落下帷幔,在沈邵身右侧坐下。 沈邵看着身旁的人,几日不见,她似乎又瘦了许多,他望着她一时无话,两人便在车厢内寂寂坐了许久。 “永嘉,”沈邵最先开口:“行宫的事朕已知晓,听说你罚了人…” “臣一时心急,杖毙了何府的引火下人,陛下若要惩罚,臣无二话。” “永嘉…”沈邵叹了一声:“朕出宫寻你,不是为了罚你,朕……” 沈邵拉起永嘉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朕说过的话不变,你若听话,朕会护着你,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永嘉这几日虽没见沈邵,却时常在想他,似乎在不面对他时,她才更能看清他。他想要的,是一个听话臣服,任他控于掌心的玩意,至于为何是她,对于沈邵而言,大概除了一剑杀了她们母女,最能泄恨的法子便是如此了吧。 永嘉盯着沈邵握过来的手,她没有反抗,一如先前般温顺:“好。” 文思皇后死的突然,她一直以为是父皇所说的急病崩逝,何家人不肯接受才偏要泼一盆污水过来,可若是真如沈邵所说的先皇后是中毒身亡,那许多事便不再简单了。 她能肯定母妃绝不会向文思皇后下毒,那何家人偏要揪着无辜的母妃不放,一定要将她们逼到死地,当真只是为了文思皇后报仇么?还是为了旁的……他们在疑点重重之下,又有几分心虚呢? 何家跋扈,何长钧又手握重兵,自古帝王多疑,沈邵也不例外,她便不信沈邵坐在龙椅上,面对父皇当年所面对的一切,他就没有一分忌惮,他若对何长钧深信不疑,他便不会挑选中庸的白家女做皇后,他就会娶何长钧举荐的妻妹的女儿,那妻妹的女儿,莫说中宫皇后,沈邵连选秀都没纳她。 何欢此次触了她的底线,她原是要带着母妃远走高飞的,可何家一定要阻拦,既然非要为敌,那她便奉陪到底。 沈邵听见永嘉答应,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展开手臂,将她拦到怀里。 永嘉头枕着沈邵的肩,她靠在他怀中,抬手一点一点环住他的腰,将冰凉的小脸埋进他的颈窝:“行尧……” 沈邵察觉到永嘉的动作,身子一时发僵,心跳愈发快,他听见她的唤,喉结上下滚动,似有几分紧张的开口,嗓音微哑:“…嗯?” “我想家了…”永嘉抱着沈邵的双臂愈发收紧:“我们一起回长公主府好不好?” 她不能回宫,一旦再回皇宫,行动受限,不但无法时常看望母妃,她去调查文思皇后的死因,调查何家也要经过重重壁垒,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沈邵发现。 沈邵从未见过如此的永嘉,像是遭了霜寒的含苞娇花,脆弱异常,一触便碎,他心底生了怜惜,原是想将她接回宫中的,见此便也由着她。 他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好。” 马车驶去长公主府,永嘉已经许久没有回来,夕佳楼外的梅树开了花,红白相映,很是好看。 沈邵牵着永嘉的手,在梅林间站了一会,他抬手折了一枝梅香,递给她:“阿姐记不记得,小时候,朕差不多就这么高,”他将手臂下垂,手掌在空中比量一番:“朕在御花园的梅林,想去折高枝上的花,结果跳来跳去,怎么都够不到。后来是阿姐路过,垫脚给朕折下来,那枝丫上有积雪,掉下来砸了我们满头。” 永嘉接过沈邵递来梅花,执在手中打量,他提起的少年事,她已记得不了,如今的他们,也无需再去触碰曾经美好的记忆。 “陛下竟也还记得……”永嘉似有意外的转头望着沈邵,唇畔带笑。 回了夕佳楼,永嘉将梅花交给女侍,让她们寻个好看的瓶子插起来,放在殿中摆着。 沈邵在夕佳楼一直留到午后,他与永嘉做了许多事,他抱着她看书,给她讲她一直在看却不甚能读懂的兵法,因见到长安,便又与她说了些在边关的事。 其实沈邵在边关那五年过的并不快乐,所以他极少与人提起,永嘉也是第一次听闻,听闻他们记忆中那空白的五年。 后来沈邵又拉着永嘉一起下了几盘棋,他总是赢的,见她输后蔫蔫,便也勉为其难的故意输给她两次。 沈邵与永嘉在一起时,两人极有默契的,都对淑太妃,对御门那晚发生的事闭口不提。 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陛下今日不用忙吗?”永嘉随沈邵躺靠在窗下的小榻上,葱白的指尖轻抚着他胸前锦衣上的纹路,勾画着其上的线条。 沈邵握住永嘉的手,他微微低颚,瞧她光洁的额头:“怎么…又想撵朕走?” “臣是怕…年节里,宫中的娘娘们看不见陛下,会起疑。” “你这话听起来道像是吃醋了。”沈邵闻言挑了挑眉,他抱紧永嘉,捏-着她腰间的软-肉,逗她。 永嘉怕痒,忙撑着沈邵的胸膛,坐起身,她垂头看着沈邵,又撇开头,低低道:“臣没有。” 沈邵笑起来,他望着永嘉的目光里皆是灼-热,他抬手轻搂住永嘉的脑后,指尖穿过她丝滑的长发,压下她的脑袋,吻住她的唇。 永嘉略略挣扎几分,便顺从了。 沈邵没走,一直留在夕佳楼,永嘉睁开眼时,他还在身边,正瞧着她,指尖习惯性的缠着她的发丝把玩。 永嘉混沌的意识渐渐明晰,从前此时,她只会背过身躲开沈邵。 永嘉仰眸与沈邵对视片刻,转身到他怀中,轻轻抱住他,初醒的嗓音带着些稚气:“陛下何时醒的?” “有一阵了,”沈邵瞧怀里的人,揉了揉她的发:“醒一醒,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邵与永嘉在长公主用过早膳,便乘车出府,往京郊的马场去。 “西戎进贡了多匹宝马,朕瞧过了,有两匹小母马,毛色都很漂亮,朕已经命人在马场驯了一阵子,应该温顺许多,到了那,牵来给你瞧瞧,你挑一匹喜欢的,等过阵子冬狩骑着它陪朕一起打猎。” 永嘉这两日几乎对沈邵言听计从,他无论说什么,她都答好。 两人辰时出发,出城到马场时已过晌午,冬日里的光格外清澈,从辽阔天际洒下来,为寒凉的空气多添了几分暖意。 沈邵命人去牵马。 永嘉站在马场上,遥遥看着马奴牵来的两匹马儿,一匹通身为黑,一匹通身雪白,毛色光亮,年纪虽小,却能瞧出四肢已格外有力。 “喜欢哪个?”沈邵站在旁边问。 永嘉走上前,抚了抚马颈,将手中准备好的干草喂给它:“这个吧。” 沈邵见了挑眉笑道:“朕猜你也喜欢这个,”他抚了抚雪白的马背,抬手牵起缰绳:“试一试,朕帮你牵马。” 能教天子亲自牵马,在旁人看来是天大的荣幸,一旁的马奴见此,不由多偷看了几眼永嘉,心道不知道是宫里哪位娘娘,生的如此天仙模样,也难怪能得陛下如此胜宠。 永嘉没有推脱,她又抚了抚马儿,之后翻身上马,坐上马背的一瞬,身子有些不稳,但很快被沈邵扶住。 他替她牵着缰绳,抬头看她:“坐稳了。” 沈邵牵马,陪永嘉在马场上转了几圈,见这马儿的确被驯化的温顺,便笑问永嘉:“敢不敢让朕松手?” 永嘉闻言,低眸见沈邵像是激将的笑意,答道:“陛下只管松开,臣摔不下来。” 沈邵命马奴牵来他的御马,御马名唤长安,是沈邵当年离京时,父皇赐予他的,长安陪着他在边关待了五年,他们形影不离,一起见过塞外奇景,大漠风沙,羌笛落日,也一起上过战场,闯过敌营,从刀光剑影中走过来。 沈邵很珍爱长安,登基后,见它在宫中的马场不快活,便割爱将它送到城外的皇家围场,这里辽阔,可由它肆意驰骋。 永嘉听沈邵唤御马的名字,不由挑了挑眉。 长安…那时候…他是想家吗…… 长安很亲沈邵,不住的低着头,蹭着他的怀,沈邵抚了抚长安的脖子,接着牵过缰绳,翻身上马,他望向永嘉:“与朕比一场吗?” 冬日的马场,地上的草只剩枯黄,寥寥无几,平原一片,萧瑟倒更显得辽阔。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奔驰而过,卷起阵阵凛风,如双鹰振翅,相依相离,别样缱绻。 沈邵当夜直接带着永嘉住在城外的离宫别墅。 永嘉先去沐浴,她关上浴室的门,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抽掉瓶丸,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药碗,含口咽下。 这药是姜尚宫前些日寻遍京城医馆,替她寻到的避子药,她只需事前含服一粒,与汤药的药效相近…听闻是流于秦楼楚馆的,永嘉也顾不得这药的出处,她绝不能怀上沈邵的孩子。 浴室的门被敲响了,沈邵的声音懒懒传进来。 “洗好了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 第 31 章 沈邵推门进来, 见永嘉还未脱衣裳,他上前抱住她,从后蹭了蹭她的耳朵:“在磨蹭什么……” 永嘉耳唇发红, 推了推沈邵:“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 沈邵的气息很热, 胜过浴水的温度,他抱着永嘉不放手, 低声含糊道:“我们一起。” 翌日晌午, 沈邵才带着永嘉回城。 马车上,永嘉求沈邵让她住在长公主府。 沈邵闻言沉默半晌,最后道了一声:“也罢。”他心知永嘉想留在宫外的小心思,无非是惦记着行宫里的那位。 永嘉如愿住在宫外,年节结束,沈邵繁忙起来, 十日来只召她去了御门一次, 空闲的时间里, 永嘉大多留在行宫照顾淑太妃。 再有的便是让姜尚宫在京城寻人。 深夜寂寂,夕佳楼内灯火通亮, 姜尚宫推门从来走入,见永嘉倚靠在窗畔,手执兵法看得认真。 姜尚宫快步走上前, 挨近永嘉, 低声道:“殿下,人找到了。” 永嘉闻言神色微闪, 她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向姜尚宫, 姜尚宫对上永嘉的目光, 肯定的点了点头。 夕佳楼的烛火被吹灭, 永嘉带着帷帽,携着姜尚宫从公主府后门离开。 何家的权势朝野无敌,她若想替母妃报仇,这世上能助她扳倒何家的,唯有沈邵。 自古君臣不能疑,疑则生乱。 马车停在了京中的五方镖局,镖局门外的石柱上倚靠着一道身影,男子布衣短衫,怀中抱着剑,垂首静静站立,似在等待。 姜尚宫撩开窗幔,瞧见石柱旁的男子,道了声:“上来吧。” 车厢外略有晃动,男子坐在了车夫身旁,车夫驾车行离镖局,最后停在一道安静的小巷内。 姜尚宫支开车夫,命他去巷口等候。 车夫拿了银子,毫无异议的离开,车夫走远后,姜尚宫将男子请坐到马车内。 宽敞的车厢内,永嘉坐在正中,两侧的车壁上燃着明亮的灯,永嘉透过面前的薄纱,看清男子的容貌,十七八的模样,应比她年纪更小些,许是常年吹风的缘故,肌肤略有些黑,一双眼睛却是雪亮。 永嘉先开口:“我听说少侠箭法了得,百步穿杨,从无虚发,可是真的?” “贵人若是不信,大可试试在下。”男子垂头回答。 永嘉闻言,看向身旁的姜尚宫点了点头,姜尚宫便拿出提前备好的弓箭,又将盖在鸟笼上的黑布掀开,笼内是一对白鸽。 男子接过弓箭,快步下车,姜尚宫也提着鸟笼下车,她开了笼门,将里面的白鸽放飞。 男子瞬间拉弓打箭,瞄准天上愈飞愈远的两只白鸽,却迟迟没有放箭,姜尚宫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 这位少年她今日是第二次见,第一次是在五方镖局里,她奉长公主命令寻人,伪装成商贾富户的管家,说想雇几名箭法精准的镖师。 那日她在镖局里见了许多镖师,也有箭法不错的,可都差强人意了些,并非长公主放心的人选。 她离开五方镖局打算再去下一家镖局寻人时,遇见了少年。 他跑上前拦下她,询问可不可以让他试一试,他听说她给的报酬很高。 姜尚宫听着少年自荐,明显察觉到身边四方镖局的馆主面色不悦,她打量少年身量年纪,本是有几分怀疑他的能力,但最后还是决定让他试一试。 却不想试到了宝。 ‘嗖’的一声,羽箭划破空气,直奔夜空,天上的两只白鸽,几无挣扎,瞬间掉落坠地,少年跑过去,将射中的白鸽捡回来。 姜尚宫看着少年双手奉来的两只白鸽,一矢双穿。 少年和姜尚宫复回了车上。 永嘉望着少年:“少侠来之前,这位夫人可与你说过,接了这单活,一旦出了意外,便会是杀头之祸,即便成了,也要背井离乡,十年不许归京?” “说过。”少年回答:“夫人还说,若是事成可给我佣金黄金百两,若我失败了,也会好生将我姐姐送出京,给她活命的钱。” 永嘉闻言,不由看向一旁的姜尚宫,姜尚宫忙靠近永嘉,附耳解释道:“奴婢仔细查问过,他本不是京城人,老家原在云南,早年父母亡故,他带着姐姐来京投靠亲戚,亲戚不愿收留,他便将自己卖身给了镖局,混口饭吃。” “他姐姐奴婢也见过,是个不利于行的…常年靠着药续命,他是想拿了佣金,从镖局赎身,带着他姐姐回云南老家……奴婢以为,若他箭法不差,倒是比旁人更可靠些。” 永嘉听过姜尚宫的话,再看向少年时,神色多了几分复杂,若事情败露,她保不住他的命,那他姐姐该如何? “贵人若看得上在下,还望能给在下一个机会,在镖局混日子,都是拿命一刀一枪的搏,保不准能活到什么时候,挣的钱还要被镖局抽掉大半,哪日我若真死了,什么都留不下,我姐姐便彻底没了依靠。若贵人信得过我,我不怕死,只要能给姐姐留下保命的钱,我死了也值。”少年垂头抱拳求道。 话已至此,永嘉不再犹豫,她先摘下帷帽,接着从衣袖间抽出一张画卷,卷上绘着一男一女,正是何欢与何铎。 “你记住这两个人,冬狩之时,你扮做我府上奴仆,我带你入场,入场后你跟紧着他们,以放白鸽为令,届时我需你放一发暗箭。” 永嘉和姜尚宫趁夜回了长公主府,府门外,姜尚宫付了车钱,待马车夫驾车走远,才推门随永嘉回府。 府内一切如常,回到夕佳楼,永嘉借着月色,更衣梳洗,静悄悄的上了床榻。 翌日清早,永嘉便已起身往行宫去看望淑太妃,后日便是冬狩,她需随着沈邵去皇家围场,来来回回,少说也要十日,她只想在临行前尽量多陪着母妃。 永嘉在行宫住了一晚,冬狩前日不得不回府准备行李,傍晚时分有下人进来通传,说府外有个宋姓的男子求见。 除夕前夜,沈邵顾念着宋老丞相数十年为了朝廷兢兢业业,放了大牢中的宋思楼,让宋思楼回家在病床前尽尽孝,过个团圆年,年节一过,便立即离京,发配至比先前更远的岭南。 姜尚宫出府一趟,回来对永嘉点了点头:“的确是宋公子…宋公子说天黑前就要离京出城了,临行前想再见殿下一面,许也是最后一面。” 永嘉闻言,怔怔望着姜尚宫半晌,最后低下头,继续收拾手上的马具:“不见了。” 姜尚宫叹了一声,正要退下去答复宋思楼,又听永嘉道。 “你替我与宋哥哥说,人一生要走很长的路,让他莫要再停留原地,为我耽误了。” 宋思楼出京前去长公主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沈邵耳里。 御门殿内,沈邵听王然禀告,执笔批折子的手一顿,头也未抬,闷闷问了句:“那她可见了?” 王然低头答:“长公主殿下未曾露面。” 沈邵闻言,唇畔似有弧度,但很快被他隐下,他又批了两本折子,再抬头时,眼中的愉悦藏不住,他命令王然:“去,把她给朕叫进宫来。” 永嘉进了宫,刚踏入御门,便被沈邵从后抱住,一旁的王然见此,连忙招呼着宫人们全部退下,关上了殿门。 永嘉由着沈邵抱她,她的手搭在他从后环过来的手臂上,微微侧头去看他,她们的面庞瞬间贴近,气息交错。 “朕听说你的老情人去寻你了?”沈邵先开口。 永嘉闻言,垂了垂眼眸:“臣没见。” “朕自然知道,你若敢见他,朕便把你…”他说着一顿,只把环着她的手臂勒得更紧了些,他吻了吻她的耳唇:“说说,为什么没见他?” “不想见。”永嘉想了想道。 “不想?”沈邵不信。 永嘉无奈的耸了耸肩,她在沈邵怀中轻轻挣扎,推了推他禁锢的手臂:“…因臣知道,陛下知道了铁定要吃醋的。” “吃醋?朕吃醋?”沈邵诧异挑眉,他将永嘉从怀中翻了个身,让她面对自己:“朕会醋?吃宋思楼的醋?简直是个笑话。” “那陛下将臣急急召进宫里来是为了什么?”永嘉反问。 沈邵闻言一默,他盯着怀里的人,搂住她的脑袋,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又连着啄了数下,最后彻底含吻住。 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高兴。 冬狩乃是祖制,往年要去太行山上行围,今年因为边疆有战事,朝廷花销紧,沈邵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便将冬狩设在了城郊的皇家围场。 永嘉昨晚进宫前,将姜尚宫留在了宫外,负责带镖局少年入围场。 永嘉在御门梳洗好,正纠结着自己要如何去围场,她总不能和帝后同乘,现在宫门都有送行侍卫站岗,此时出宫有些惹眼,大概只能等着大队伍全部走后,她再单独自己去围场。她对行围之事并不积极,只怕慢了脚程,与姜尚宫岔开,会生了什么差错。 永嘉静坐内殿,等着沈邵从淑华宫陪皇后用过早膳回来安排她。 王然忽然回来,请她到殿外上车。 “本宫现在便走吗?” “是,”王然垂头回答:“请殿下随奴才来。” 永嘉随王然走出御门,瞧见宫墙外停着的沈邵的御驾,下意识想躲,她低声叫住王然,不由蹙了蹙眉:“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糊涂了?” 王然知晓永嘉担忧什么,连忙解释:“皇后娘娘与陛下不同行…殿下放心,陛下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永嘉犹疑的上了车,见车内空空,她独自坐在马车上,一直坐到正午门,再不远便要驶出宫门了,永嘉正不解沈邵到底想做什么,马车忽然一停,车前的门帘一起一落,沈邵低身走了进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 第 32 章 永嘉被突然上车的沈邵, 惊得心头一跳。 沈邵瞧永嘉在车里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由一笑,他挤在她身边坐下, 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怕什么?怕教人发现朕在御驾里藏了个美人?” 永嘉知沈邵这是在取笑他,她抬手推他:“陛下怎么不和皇后娘娘同行?” “那朕现在命人将皇后叫来?” 沈邵话落, 果见怀中的永嘉抬眼瞪过来, 像是真信了他的话, 恼了。沈邵觉得永嘉有趣,不由低笑着,掐住她下巴上的嫩肉:“朕逗你的…”接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再睡一会吧,起得早,一共也没睡上几个时辰。” 永嘉依言闭眼, 她虽心底是不愿与沈邵同行的, 但却如他说言,御辇格外宽敞舒服,马车行的平稳, 极好入眠。 若是往常, 永嘉许会真无所顾忌的睡了, 这样还能躲开与沈邵交流, 只是今日她心上藏着事, 相较困意, 不安更多了些,她还不知姜尚宫能不能顺利将少年镖师带进围场。 沈邵见永嘉闭眼了, 放开她的下巴, 让她枕着自己的肩, 舒服的靠在。如今入了冬, 车内虽有炭盆, 但坐久了依旧会冷,沈邵想着从旁拿了个小毯子,展开盖在永嘉身上。 皇家围场在京郊,辰时从宫中出发,车行两个多时辰,晌午时分,便抵围场。 沈邵率先下车离开,永嘉在车上等了一阵,待人群散去,才下车去寻姜尚宫。 “奴婢交代过他了,他现在已经去跟着何家人了。” 永嘉听见姜尚宫的话,心上稍安,她低叹了一声:“一会可否成事,只看天意了。” 永嘉带着姜尚宫去了皇后营帐,被皇后贴身女侍迎入帐内,永嘉走上前,朝主位上的皇后低身见了礼。 “姐姐不必多礼。”皇后忙开口,示意永嘉坐在身旁。 见长公主前来,帐中坐着的众人皆起身,向永嘉见了礼,永嘉回礼后落座,众人复坐下。 永嘉坐在皇后身旁,抬眼看向殿内众人,此次行围,除了皇后,后宫里沈邵还带了夏、白两位贵妃,刘昭仪和书美人。云熙郡主何欢也在,她坐在书美人的左侧,帐内最远处。 永嘉对上何欢不善的眼神,目光平淡的移开。 白毓晚看着许久不见的永嘉,心底其实还是有几分尴尬的,她也不知永嘉会不会因那日之事而怨她。那日在宝辉堂,面对极怒的沈邵,面对强势的何家,她着实不好开口为她说些什么…… 自从永嘉走进来,好一会儿白毓晚都在暗下打量,见长公主似乎对她一如往常,面上并无不悦之处,白毓晚抿了口茶,稍稍安心,拉着永嘉一如既往的说笑。 不久,王然在殿外求见,说沈邵吩咐众人更换骑装,第一日围猎要开始了。 永嘉的营帐设在与嫔妃教远处,却与沈邵的御帐格外近,只在一前一后。 围场不似皇宫,有那么多的宫墙相隔,人员又多又杂,除了后宫嫔妃,上有前朝大臣和家眷,下到侍卫奴才,永嘉只怕沈邵在此也像在宫里一样肆无忌惮。 骑装永嘉在府上已备了一套,不想一入营帐,见案上整整齐齐又摆了一套。 姜尚宫上前捧起,不由与永嘉叹了句:“这衣裳做的真精细,殿下要穿吗?” 永嘉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送来的,她没仔细去瞧衣裳,径自转过屏风,往内帐去:“不穿。” 姜尚宫闻言也不劝,将衣服重新放回案上,正要去拆行李,寻她们自己带着的骑装,忽听见永嘉一声惊呼。 永嘉转过屏风,蓦然瞧见床榻上坐着的沈邵,她没料到他会在这,不免被他吓得惊呼出声。 沈邵坐在榻上,双手撑在身侧,瞧见走进来的永嘉,微抬下颚,眯着眼问道:“为什么不穿?” 永嘉着实被吓了一跳,她抚着胸口平息一阵,接着撇开脸:“陛下怎么在这?” “朕问你为什么不穿朕送你的骑装?” “臣是觉得那衣裳太华丽…穿在身上惹眼,”永嘉见沈邵从床榻上站起身,朝自己走过来,不由躲闪低头:“臣自己也带了衣服。” “你究竟是不喜欢那衣裳,还是不喜欢朕送你的衣裳?”沈邵靠近永嘉,低头审视她,他只觉她近来温顺的紧,对他也算是从无忤逆,可她越是这般,他越看不透她,看不透她是真心还是哄骗他。 永嘉闻言仰头,与沈邵对视片刻,她望着他眼底的神色,忽勾唇笑了笑,她抬手环住他的腰,避重就轻的答:“臣穿还不行么……” 沈邵望着永嘉面上的笑,像是无奈在哄他,不由觉得自己好生没趣又幼稚,他侧开头:“你若不喜便不穿,一件衣裳,朕又不会逼你。” 永嘉听后,道了声谢,最终依旧没有穿那件衣裳。 到了围场,皇后携着众嫔妃已至,今日的行围不过是热身,熟悉熟悉场地,跑跑马,为后日的围猎大赛做准备,承袭春秋古制,天子射六鹿为始,上至公卿下至小卒,不论出身,谁能大赛拔得头筹,天子当场亲授官爵,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 马奴牵来长安,沈邵抚着长安的脖子,吩咐道:“去把长公主的马牵来。” 永嘉本沉默立在一旁,闻言不由抬头去看沈邵,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他笑问她:“阿姐,要不要与朕比一场?” 若是往常,皇后和众嫔妃皆在此,永嘉大抵会选择推脱,可今日,她与沈邵对视片刻,之后低身行了一礼:“臣马术不精,还望陛下手下留情。”她话落,又转身对向皇后,询问道:“娘娘要一起吗?” 白毓晚听见永嘉的邀请,她先看了看沈邵,之后有些惭愧的笑道:“本宫不会骑马…姐姐与陛下赛一场吧。” 夏贵妃站在一旁,不由插话道:“妾身许久都没骑马了…不知陛下愿不愿意也同妾身比一场?” 沈邵听见永嘉与询问皇后时,心底已有几分不快,如今听见夏贵妃又在旁边插话,面上露了些不耐烦:“你留在这陪皇后…”他说着,话锋转了转:“书美人可会骑马?” 书美人听见沈邵的问,慌忙低身行礼:“回陛下…妾…妾身不会。” 沈邵闻言,似有几分失望,他又转头看永嘉:“那就只能劳阿姐与朕赛一场了,”他说着朝永嘉走近两步,抬臂从高台上指远处的树林:“朕会命人在林间放十只野兔,咱们谁先得六只谁先胜,如何?” 永嘉看着沈邵所指的那树林片刻,点了点头:“但凭陛下吩咐。” 沈邵下了高台,翻身上马,永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姜尚宫,也走下高台。 沈邵与永嘉策马行远后,姜尚宫也默默从一侧快步离开。 高台上,书美人顶着一旁夏贵妃恶狠狠的目光,紧埋着头,一言不敢发。她知道方才陛下又是推她出来挡枪,陛下私心只想与长公主一起赛马,夏贵妃偏是个没有眼力的,非要上前参一脚,陛下肯定不愿,若只单单拒绝了夏贵妃,夏贵妃必定对长公主心怀不悦,也会惹人怀疑。但若是多询问她一句,夏贵妃请求不来的事,陛下却主动邀请她,众人的目光自然全落在她身上,夏贵妃自然也更怨恨她多些。 “咱们这位长公主可真是个有手段的,听说前几日在家宴上还惹了陛下动怒,如今陛下竟一点也不恼她了,还约着她赛马,也不知是用得什么法子哄得陛下欢心…这起起落落,屹立不倒的本事,咱们姐妹倒真该请教请教,与长公主殿下好好学一学。”夏贵妃瞧着沈邵与永嘉远去的背影,像是说笑似的开口,却藏不住话下的酸。 白毓晚在旁听着,不由蹙了蹙眉,她转头斥了夏贵妃一句:“陛下与长公主是血亲骨肉,亲人之间难免会吵架,但又怎会真伤了感情?”白毓晚是深信这一点的,所以随时让自己想着不能与长公主生分了。 夏贵妃听见皇后的斥,她知陛下格外看重这个没出身的发妻,自不敢逆她,连忙低下头,不再开口。 沈邵和永嘉很快入了林间,随行的侍卫们打开兔笼,十只野兔瞬间窜入林间,隐没了身影。 沈邵骑马追去,抽箭搭弓,一击即中,侍卫快步跑上前,替沈邵拾回了猎物,沈邵又轻轻松松射猎的两只,牵着缰绳,调头转身,见永嘉连续几箭射空,他不由笑着对她道:“阿姐可莫忘了,若输了,朕可是有惩罚的。”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手上的那支箭又落空了,她牵起缰绳:“陛下赢了臣,也是胜之不武。” 沈邵闻言,骑马朝永嘉靠近,他挥手打发身旁的一众侍卫:“你们退下。” 侍卫们闻言略有迟疑,担心沈邵独自在林间的安危,一时没有退。 沈邵见了,蹙了蹙眉:“你们就在林外守着。” 侍卫首领闻言,单膝跪地抱拳:“臣等告退。” 侍卫们走后,永嘉看着骑马笑着靠近的沈邵:“陛下要做什么?” 沈邵将马停在永嘉身边,朝她伸出手:“到朕这来,朕教你打猎。” 永嘉望着沈邵的手迟疑片刻,听见他催促:“快些…一会那些兔子可跑远了。” 永嘉伸手搭在沈邵的掌心,被他用力一拽,他抱住她的腰,将他抱坐到自己马背上。 沈邵从后环住怀里的永嘉,在她耳边轻喝了声:“坐稳了,”接着轻夹马腹,带着永嘉朝林间深处去,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搭弓瞄准,俩人很快射中了三只,沈邵下马将兔子捡回来:“朕的那三只也给你,算你赢了。” “臣可不敢赢陛下…” 永嘉欲下马,被沈邵拦住,他替她牵缰绳:“老实坐着,朕不屑赢这些小玩意,不过寻个由头…”他说着一顿,对上永嘉投来的目光,低头躲开,将猎物拴好,接着翻身上马:“走了,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永嘉闻言仰头望了望天空,深林之上一片安静。 沈邵骑马带着永嘉往回走,忽然树林东侧飞出数只白鸽,永嘉望着鸽子神色一亮,她拉住沈邵的手臂,在他怀中回头:“陛下你瞧…那边有白鸽,咱们能去瞧瞧吗?” “鸽子有什么好瞧的,朕晚上让人给你寻只海东青,”沈邵口上虽这般说,但见永嘉有兴致,便也牵着缰绳转头,朝东边去。 空中白鸽盘旋,沈邵驻了马,他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搭弓朝天上瞄准。 ‘嗖’的一声,羽箭划破冬日寒冷的空气,裹挟着凛冽杀气直奔而来。 永嘉只觉眼前一黑,她被沈邵抱着摔下马背,她摔得有些头晕,模糊睁开眼,见沈邵撑在她身上,她欲开口,忽觉面上一热,带着些滚烫,永嘉身子一僵,她颤抖抬手抚过,指腹间是一片刺目的红,沈邵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她面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 第 33 章 御帐中充满血气, 永嘉跪坐在床榻上,给沈邵的伤口仔细涂药。 王然从御帐外快步走进来,永嘉瞬间抬起头,她盯着王然, 先开口问:“刺客抓到了吗?” 沈邵瞧着身畔永嘉敏感的反应, 以为她是在林中受了惊,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别怕。” 永嘉听见沈邵的安慰, 转头看向他, 她对上他投来的视线片刻, 垂下眼眸。 沈邵看向王然。 “庞大人在林间搜了一圈,并未抓到刺客…”王然垂头答:“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沈邵蹙了蹙眉头。 “只是庞大人顺着暗箭的方向带人去寻, 看见了…何铎小将军正带着表小姐在林间骑马……”王然说罢, 将头垂的更低。 御帐内一时陷入沉默。 永嘉听着王然话, 略有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她命少年镖师放暗箭, 旨在推波助澜。 何长钧此次年节归京前, 就几番递折子回来,想为其子何铎请求爵位,她那时在御门陪沈邵看折子, 明显能觉出他的不悦。 那日在宝辉堂,何欢惹事对沈邵来说是小, 可何长钧为了让沈邵罚她, 脱口而出的威胁之言,一定犯了沈邵的大忌。 沈邵与何家最亲密的联系在于何皇后, 沈邵对何家的宽容耐心也基于何皇后。但何皇后已病逝, 何家不断消耗已逝之人, 消耗沈邵对何皇后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们如此不懂收敛,烈火烹油,总有触到沈邵底线那日,如同何欢行事愈来愈甚,触及了她的底线。 那支暗箭证明不了什么,但足以让沈邵对何家人产生怀疑。一旦日后何家再行逾规越矩之事,沈邵最先想到的不再会是已故的文思皇后,而是这支突然而来的暗箭。 殿中沉默许久,沈邵朝王然挥了挥手:“退下。” 王然退出帐外,沈邵看着那支羽箭微微眯眸,他抬手复拿起,执在手中打量。 永嘉在沈邵身旁,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垂下眸,在他伤口上敷好金疮药,用纱布仔细包扎。 她安排的这支箭,本不会伤人,可她没料到他竟会扑过来。 “…陛下真不要召太医来看看吗?” 沈邵在林中受伤的事,并未宣扬出去,他下令御前的人管住嘴,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永嘉猜测,一来围场不及皇宫,天子受伤,人心惶惶,许会生乱,二来这支箭最终的来向直指何家兄妹,沈邵心有怀疑,也绝不会打草惊蛇。 沈邵听见永嘉的声音回神,他放下手中的箭,侧头看着身旁的人,抬指蹭了蹭她的小脸:“小伤…不用担心。” 永嘉没接话。 她有担心吗?或许在林间,沈邵血滴下来的时候,她的心尖确实忍不住发颤,她怕他会死在那支箭下。 可是现下看着他的伤,她甚至没有愧疚,她不想去对比他曾给她带来的伤害有多少,她只知道,也许她再不会心疼他了。 “陛下…为什么要护着臣。”永嘉盯着沈邵手臂上的白纱问。她原以为,沈邵比谁都想她死,他如今贪图旁的,留着她的命不杀她,却不会不顾危险的来救她。 沈邵听见永嘉的问愣了愣,他抬手将她揽到怀里,低眸凝视她的小脸,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肆意。 “朕亏啊…朕还玩够,怎能教你死了?” 永嘉躺在沈邵怀里,与他沉默对视良久,之后闭了闭眼。 沈邵受伤了,更加有理由让永嘉日夜留在御帐照顾他。 永嘉在御帐留了两日,第三日早,有行宫的下人赶来报,说淑太妃醒了。 永嘉那时正在为沈邵涂药,她听见下人的话,猛地站起身,就欲向外走,却被沈邵从身后拉住。 永嘉回过神,她低头看了看手上还拿着的金疮药,慢慢转身对向沈邵。 他面上的表情不甚明朗,算不得恼怒,却显然不快,他只盯着她,并不说话。 永嘉与沈邵对望片刻,她垂下头,暗暗抿唇:“臣…臣想…提前回京。” 沈邵闻言依旧盯着永嘉,盯看了半晌,最后他收回目光,放开扯着她衣袖的手。 永嘉连忙低身谢恩,她将手上的金疮药放下,再不停留,转身快步向外走。 沈邵注视着永嘉头也不回奔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帷幔外,他才低下头,冷笑了一声。 永嘉心念着母妃,弃了马车,直接骑马归京,只想能快些赶到行宫。 饶是快马加鞭,永嘉赶到行宫时,已是夕阳西斜,她直奔淑太妃榻前,却见母妃又睡去。 陈尚宫说太妃早上醒了一阵,问起永嘉,听她随陛下行围去了,便未再说什么,后来又睡去。 “可召了太医?”永嘉守在淑太妃床榻前,如今只要母妃能醒,便是天大的好事,她最怕的便是母妃一直昏迷,再也醒不过来。 “太医来过了,开了副方子,奴婢等太妃娘娘醒了,再去煎药。” “尚宫的伤可好些了?” 永嘉说着,欲看陈尚宫烧伤的伤口,却被陈尚宫躲开,她捂着手臂,惭愧道。 “劳殿下挂念,奴婢这是小伤,就快大好了。” 淑太妃再醒时,是在夜里。 永嘉一直守在床榻旁,见母妃醒了,忙拉住她的手,唤陈尚宫去煎药。 “姝儿…”淑太妃张口唤永嘉,嗓音很是微弱。 永嘉握着淑太妃的手,忍不住掉眼泪,多日来积攒的担忧与恐惧,像是沉重的担子被卸下心头,她控制不住也无法压抑。 淑太妃也难免流泪,她病得厉害,没有力气去抱永嘉,去抚摸她,触碰她,只能睁着眼,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眼底。 “…姝儿瘦了,母妃让你担心了。”淑太妃愧疚开口。 永嘉连忙摇头。 陈尚宫端了药进来,永嘉侍奉淑太妃吃了药,她犹疑许久,终还是开口询问:“母妃…当年文思皇后的死,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淑太妃闻言,不禁凝神望着永嘉:“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永嘉咬了咬唇:“何家欺人太甚…且陛下说,他调查过,何皇后的确是中毒身亡……母妃,若何皇后真的是被人下毒而死,并非只是何家人空口无凭泼来的脏水。既不是我们做的,那一定另有凶手,我们只要查出来凶手是谁,便可洗脱冤屈,倒时候我们一家人堂堂正正的离开京城,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姝儿…”淑太妃闻言一时沉默:“太危险了…你要查何家太危险了,你父皇不在了,桓儿又在西疆,母妃护不住你,你一旦触了何家人的利益,他们会要了你的命。” “可他们现在又何尝放过我们?”永嘉抱住淑太妃的手臂:“母妃,我们不能再退让了,何欢已然敢来放火…她这是想要您的命。”永嘉不敢再回想,行宫大火那晚,她的恐惧,若那夜母妃真的出事了,她哪怕丢了自己的命,也会去提刀杀了何欢。 “母妃这条命活不了多久了,可你还年轻,母妃不想你为了我,去触犯皇帝,去得罪何家,母妃只想你明哲保身,若有可能,日后便去过自在的生活,远离这里。” “母妃…我走不了了。”永嘉闭上眼,眉心忍不住颤抖。 “我一定要查到底…当年的事,您若知情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淑太妃从未见过永嘉如此决绝的模样,不禁心生担忧:“姝儿…可是…发生了什么?” “母妃…告诉我好不好?” 房中的烛火在深夜里发着昏黄的光,淑太妃看着执着的永嘉,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忆起从前的事。 文思皇后不顺眼她多年,时常会寻些错处来找茬,她早已习惯,更不想引无谓的争端。 那日是午后,皇后突然驾临她宫中,她不知是何事,按照规矩接驾。 文思皇后坐在主位上,一直盯着她看,也一直没有开口说平身,她便领着宫中人一直跪着,后来跪到膝盖都麻木了,文思皇后才忽然开口说,想喝她宫里的桃花酒。 文思皇后又说,听闻陛下赏了她一套万金酒具,想见识一番。她便命宫人取了桃花酒和酒樽,文思皇后让她亲自侍奉,她先是当着众人的面用银针试了毒,文思皇后没什么异议,接过她奉来的酒,整杯喝了,起身便走。 她那日也是被文思皇后弄的一头雾水,可这么多年,她见识过文思皇后太多找茬的花样,只当她是又寻了新的法子,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想,文思皇后从她宫中离开不久,突然传来病逝的消息。 何家人便开始污蔑是她暗害了皇后,先帝是护着她的,他信她不屑对文思皇后下手,只与她说文思皇后是急病逝世,但却收走了文思皇后在她这里喝酒的器皿,像是销毁了。 后来无论何家人在前朝如何闹,也寻不出确切的罪证,先帝又一口咬定何皇后是病逝,风波便过去了。 她如今想来,文思皇后确有可能是中毒,可她已贵为中宫,又有太子殿下,日后亦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太后,她如何也不会压在文思皇后头上,她想不明白,文思皇后有什么理由自尽,但若不是自尽,那害她的人,又会是谁呢…… “那时候,宫里头人心惶惶,你父皇因为流言蜚语杀了很多人…很多是皇后宫中的人,她们才是离文思皇后最近的人,离真相最近的人,可如今似乎少有人存活于世了…” 永嘉静静听完淑太妃的话,如此看来,文思皇后确非仅是病逝那般简单,她想起那日御门,沈邵在极怒下质问她的话,母妃递给文思皇后的酒,事后被销毁的酒樽,他足有理由怀疑…但是,酒是验过毒的,是文思皇后命令母妃奉上的,那酒樽是父皇拿走的,许多证人亦是父皇杀的。 永嘉想不明白,父皇明知不是母妃的错,为何当年不彻查到底,揪出凶手,还母妃一个清白,而偏要将此事一压到底,甚至抹杀证人。 永嘉在行宫一直陪到沈邵的御驾回宫,她才返回长公主府。 如今,想要证明母妃的清白,最重要的就是寻找证人,当年在文思皇后身边伺候的人,若有活下来的,只看能否从她们身上探查出些蛛丝马迹。 前日从边关传回捷报,陆翊率兵在西疆大捷,大败突厥,俘虏突厥王子,获战俘千人,北疆战马数百匹。 天子大喜,拜陆翊为二品骠骑将军,下召命其返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 第 34 章 姜尚宫这两日亲自带着人打扫夕佳楼, 数十日未住人的屋子,经了一番清扫,又热闹起来。 赵九方才来禀, 说进宫的马车已备好了。 永嘉带着姜尚宫主动入宫, 有关文思皇后死因的真相, 如今看来只能依靠人证。她要先查一查曾经伺候文思皇后的宫人, 看看如今还有多少人在世, 可还留在宫中任职, 会不会有人知情当年的事或是窥见到一些有关的蛛丝马迹。 永嘉入宫后, 直奔皕宋楼, 宫女的名册都存放在此处。她寻到何皇后宫中的册籍,见许多名字上都被勾画, 何皇后近身的陪嫁和一等宫女已全部不在人世。 二等和三等宫女除离世外, 全部遣散出宫,何皇后生前伺候过她的人, 现今竟无一人留在宫里。 永嘉看着这些记录, 不禁心惊,她猜不透这些用无数人命掩盖起来的真相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永嘉将尚在世的宫女名字和籍贯全部记录下来,她要想办法找到她们, 万一其中有人会知道些什么…… 永嘉进宫的消息, 很快传到了沈邵耳里,她来不及带着姜尚宫离宫,便被御前人的叫去了御门。 沈邵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意外:“朕原想批完折子就命人去召你, 难道你竟然肯自己主动进宫来。” 永嘉默默听着, 她帮沈邵研磨, 又听见他问:“朕听人说, 你去皕宋楼了,干什么去了?” “想起一本古籍,在府上书阁没找到,想来是在宫里,便去找找。” “朕就知道是白夸你,本想你终于长进些,原来是为了本书。”沈邵摇了摇头,继续批折子,写了几个字,又抬头问:“是什么书?可找到了?” “臣也是忽然想起,一时很想看,已记不得什么名字了…方才找了找,又没了兴致,不看它也罢。”永嘉懒懒的道了句,她见砚中的墨汁足够了,便停了手。 永嘉又恢复以往,随着沈邵的心情在御门和雀阳宫之间辗转,她仍是每三日可出宫一趟,去看望母妃。 沈邵这日下朝,回御门寻永嘉,刚踏入内殿,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他听朝臣们聒噪了一早,还未用早膳,正饿着,便走上前,从后环住永嘉的腰,瞧她手上端着的汤盅:“好香啊。” 永嘉被突然抱过来的沈邵吓了一跳,她将汤盅放下,推了推他:“…陛下。” 沈邵依旧抱着不放,他继续打量那汤盅:“那是什么?你做的?给朕做的?” 永嘉顺着沈邵的目光看去,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是,是臣向何院首学做的药膳……” 沈邵闻言,再瞧永嘉的反应,瞬间明白,他‘哦’了一声,环在她腰间的手松开,转身便朝外走,边走边唤王然传早膳。 永嘉见沈邵走了,将汤盅装入食盒,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姜尚宫出宫。 沈邵正坐在外殿用早膳,眼看着永嘉提着食盒,携着姜尚宫头也不回的出门了,他闷坐了一阵,撂下手中的筷子,他朝殿门处走,想看看她出了御门,是不是还像方才急忙忙的,好似他会眼馋她那一碗破粥。 沈邵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绊,他低头看去,是一只藕粉色的荷包。沈邵识得,是永嘉常配在身上的,怪她走得急,落了东西。 沈邵弯腰拾起,正欲派个下人追上送去,忽然他手上一顿,隔着柔软的料子,轻轻捏握。 皇宫的马车停在行宫外,永嘉刚下马车,竟看见数月未见的陆翊,他似乎瘦了许多,也黑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更硬朗了。 永嘉有些意外,她走向陆翊:“陆将军何时到京的?” 陆翊早早就来了行宫,他站在行宫外一直犹豫,心想若直接命人通传拜访,可否会唐突了些,他正左右纠结不定,便在此遇上了前来的永嘉。 陆翊心底有些心虚的尴尬,他望着永嘉,饶了绕额头,面上笑起来:“臣昨日回来的,今日见过陛下,刚下了朝,想着来拜见太妃娘娘,没想到这么巧,遇上了殿下。” 永嘉望着陆翊,忽对他低身一礼:“多谢陆将军对桓儿的救命之恩…‘谢’字本宫着实说得太多…将军的大恩,本宫真的无以为报…” 陆翊见了,连忙扶起永嘉:“这是臣的职责,殿下切莫太过放在心上,且臣本答应过殿下,会护好桓王殿下的,却还是不小心让王爷遇险,臣很惭愧…” 永嘉听着陆翊的话,心上说不出是何滋味,她只道自己何德何能,能遇上这般好的人,数次的救了她一家人的命,却不图丝毫回报。 永嘉请陆翊入行宫:“陆将军请。” 陆翊连忙跟着永嘉入内,他走在她身侧,忍不住侧眸偷偷打量,几月不见,她似乎比他离京时又瘦了许多,原本雪润的肌肤,如今竟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陆翊看着,心上没由得有些沉闷,像是压着什么,教他透不过来气。 陆翊见永嘉朝自己看过来,连忙躲闪开目光,装作直视前路。 “本宫原想着将军归京,再登门致谢…不想竟错了时辰,反而让将军劳动看望。” 陆翊闻言,转头去看永嘉,他忽觉得有些紧张:“殿下…您不必和臣这般客气的…” 两人行到淑太妃房门前,永嘉先抬手敲了敲门,很快陈尚宫从内将屋门打开,正要将永嘉迎进去,忽看见站在屋外的陆翊,陈尚宫一愣,待回过神来,忙将屋门大敞,转身快步去告诉淑太妃:“娘娘,陆将军来了!” 永嘉先请陆翊入内,两人一同走进去,母妃今日的气色较平日里好上许多。 陆翊向淑太妃恭敬见了礼。 陈尚宫搬来两张椅子,请陆翊和永嘉坐下。 陆翊忽想起什么,他从怀中贴身抽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永嘉:“这是惠王殿下让臣带给殿下和娘娘的信。” 永嘉闻言,忙接过来,她拆信的手因着急而带了几分颤抖,那日她在御门写给桓儿信后,不知是忌惮沈邵还是因为旁的,桓儿并未给她回信。 永嘉抽出信展开,她跪坐淑太妃床榻旁,手执着的信与母妃一起看。 陆翊瞧见此幕,觉得自己留在这有些不妥,他该留些空隙,让殿下和太妃说些亲密话,他思及,便站起身,开口告退,不想却听淑太妃道。 “陆将军留下来一同用早膳吧。” 陆翊闻言一愣,永嘉也略有意外的看向母妃,她转头见陆翊还未回过神来,便也开口:“本宫做了些药膳,还不知道味道如何,陆将军留下来一起尝尝吧。” 陆翊听见永嘉也开口,连忙点头应下。 “姝儿,你去问问陈尚宫,药煎好了没。”淑太妃说着拍了拍永嘉的手。 永嘉应了一声,留下信,出了房门,往一旁的小厨房去。 房中只剩淑太妃与陆翊,淑太妃看着还站着的陆翊,笑了笑:“坐。” 陆翊闻言规矩落坐:“太妃娘娘进来身子可好?” “病得久了,不过时好时坏的一日挨一日,倒不如真解脱了。” 陆翊听淑太妃此话,不由生了些担忧,他忙道:“太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人,您…您千万莫要灰心,待开了春,您的病一定能大好。” “那便承将军吉言了,”淑太妃望着陆翊,眼中神色更深了几分,她忽叹了一声:“如今本宫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姝儿…本宫若有一日真走了,桓儿又在西疆回不来,只剩她一个女儿家孤身在京可如何是好……本宫总想着,若是她能有个依靠,本宫便是现在闭眼,也能瞑目了。” 陆翊听闻此言,暗暗的直觉教他怀中紧张,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淑太妃真的暗示,他一时僵坐在椅子上,不敢唐突开口接话,只格外认真的听着。 “陆将军,”淑太妃直直望着陆翊:“本宫瞧得出来,你待姝儿格外的好,本宫私心里也是喜欢你的,你若愿意,本宫很想将姝儿托付给你。” 陆翊心跳如鼓,他看着淑太妃,听见她的话,耳廓最先开始烫红,他愣了好一阵子,才猛然回神,站起身来,他躬身对着淑太妃行礼:“臣…臣惭愧,臣…只怕自己配不上殿下。” “都不过是凡世俗人,她和别的女儿家一样,但求知心人,互相扶持,走好人世这一段艰难的路。”淑太妃朝陆翊招了招手。 陆翊连忙上前两步,在床榻前蹲下身,让淑太妃低头看他。 “姝儿年岁不小了,你若真有心,便莫要耽误岁月…本宫觉得你们是有缘的。” 陆翊那日在行宫用过膳后,匆匆告退,永嘉瞧着陆翊反常的举动还有些心疑,问了母妃,母妃告诉她:“许是陆将军家中有什么急事吧。” 永嘉一直在行宫待至午后,不得不启程回宫,她回到御门时,外头日头已落,天边云朵透着明淡的紫,像是绣品上的祥云,格外的悦目。 沈邵这个时辰,一如既往的批折子,见永嘉回来了,头也不抬,只唤她过来伺候笔墨。 王然忙放下墨石,对永嘉行礼后退下。 永嘉便走上前,在沈邵身旁坐下,她伺候他笔墨时日久了,大抵摸出了他对墨汁浓淡的喜好,已很少能教他挑出毛病。 永嘉在沈邵旁边坐了一会,她暗暗打量沈邵的面色,似带着几分不悦,却又不甚明朗,她猜他许是恼了,可她今日一整日都在宫外,自觉并非是她的过错。 永嘉不想哄沈邵,只要他不疯起来,她大抵可以将他无视,全当看不见。 永嘉继续装作丝毫不知情,默默研磨,她正低着头,忽听案上‘啪’的一声响,沈邵将笔摔在了案上,溅了四下的墨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 第 35 章 永嘉蓦然抬首, 她看着沈邵阴郁的面色,慢慢放下手中的墨石。 沈邵沉默盯着永嘉,盯视了半晌, 忽将她从案前扯起, 拉拽着她一路往内殿去。 永嘉察觉到沈邵这无名的怒火,她随在他身后踉踉跄跄的走,怀中疑惑万分。 沈邵将永嘉带入内殿, 按倒在床榻上,他低身笼罩下来,扯拽她腰间的束带。 永嘉被沈邵突然的举动吓到, 她忙去推他:“陛下…等…等等…臣先去沐浴。” 沈邵恍若未闻,手上动作不停,他单手将永嘉抵在身前的双腕扣住,压过头顶。 永嘉着实慌了, 她已许久没见过如此的沈邵,他的眼下一片阴色,他力气很大, 弄得她有些疼, 永嘉挣扎着想躲开他:“…别…等等…” 沈邵停下动作, 他撑在榻上垂眸冷冷盯视永嘉良久,忽松手放开她,直起身,立在床榻前,他看着榻上的人,冷笑一声:“你不肯, 是不是因为没有吃这个?”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藕粉色的荷包, 扔在她面上。 永嘉只觉眼下一黑, 鼻梁生疼,她拿起沈邵丢来的物,待看清时,心下猛地一沉,她的手下意识摸向腰侧,摸到一截断掉的穗子。 永嘉躺在榻上僵身愣了片刻,她手臂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她望着榻前的沈邵,忍不住向深处后退了退。 沈邵瞧着向后躲的永嘉,眼眸微眯:“告诉朕哪来的?” 永嘉掌中紧攥着荷包,那里面瓷瓶的轮廓硌得手心生疼,她望着眉目低沉的沈邵,一时说不出话。 沈邵等了一阵,垂眸瞧着永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反应,意料之下冷笑一声,他站在床榻前,盯着永嘉,抬手去解腰间的玉带。 永嘉的心随着沈邵的动作,一寸一寸攥紧,刺痛的厉害。 ‘嘭’的一声,永嘉周身一抖,沈邵的玉带摔在床榻上,他倾身向前,将躲闪的人拽到身前,他夺过她手上的荷包扯开,拿出里面的药瓶,丢掉塞子,扣住她的下颚,将药抵在她的唇上:“吃,你不是想吃么,你不是吃了才肯伺候朕么,朕现在让你吃,吃啊。” 永嘉颚上一片疼,鼻息间皆是那药刺鼻的气味,她只觉胃中一片翻江倒海,恶心异常,她想躲却躲不开,被迫仰着头,永嘉不知道眼泪是如何掉出来的,她紧咬着牙关,不肯张口,视线下的沈邵生了些模糊。 沈邵紧盯着永嘉,瞧她如此模样,掐在她下颚上的大手更加用力,忽然他的手掌向下,扣住她纤细的脖颈,他将手中的药瓶摔出去,药瓶碎在地上,里面的黑色药丸一粒一粒滚出来。 沈邵提着永嘉的脖颈向上,他压下头,几乎是低吼着,贴面问她:“永嘉,你当自己是什么?妓-女吗?你当朕又是什么?秦楼楚馆里的嫖-客?” 沈邵想起今日召何院首来看这瓶中的东西,他万没有想到,那里面装得会是避孕的药,而且是那种下作地方流出来的药,她为了避免有孕,连这种东西也肯吃,难为她这些日子在他面前演戏,装的温柔小意,装的乖顺臣服,她说她愿意,愿意留在宫里一辈子,愿意给他生孩子。 却在背后偷吃这种东西,将他耍的团团转。 腔内的空气愈发稀薄,永嘉仰着头,泪顺着眼角滑落,洇湿鬓侧,她已看不清沈邵的面孔,脑海中一片晕胀,她缓缓闭上眼,抵在他胸膛的手,无力垂下。 沈邵恨极了永嘉如此的反应,就像是激不起的潭水,她从不会在意他有多怒,为何怒,她所有的逆来顺受,隐忍退让,都教他一腔的怒意,无处着落。 她连一句申辩,一句解释都不肯与他说。 沈邵的手颤抖的厉害,他深喘了一口气,甩开永嘉。 永嘉摔倒在榻上,火辣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腔中,她一时喘不上气,伏在榻上咳得厉害。 “朕让你停药,让你怀龙嗣,是看得起你,你既给脸不要脸,若非要吃药,朕这里也有一劳永逸的法子,用不上你去吃那种玩意,你愿意糟蹋自己,别脏了朕。” 沈邵忽转身大喊王然,王然提溜着脑袋跪在门外,不敢朝内看一眼。 “姜尚宫惑主,拖出去打五十板子,丢出宫去。” 王然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忙磕头答是,不敢多停留一分,飞快退了下去。 沈邵再不转头看身后永嘉一眼,负手大步向外走。 “不要…不要……”永嘉的嗓音一片沙哑,她望着沈邵离去的身影,慌忙跑下榻,她双腿发软,跑了两步又摔倒,强撑着爬起来继续去追他愈走愈远的背影。 永嘉追上沈邵时,已到御门殿门前,她眼望着两个奴才架着姜尚宫从殿下走过,望着姜尚宫被按在刑凳上,掌刑人手中握着的木板足有一指宽。 永嘉身子一抖,她顾不得御门上下一众的奴才,扯着沈邵的衣袖跪下去:“陛下不要…不是她…不是她…是我自己买的…不关姜尚宫的事。”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他垂在身侧的大手渐渐握起,他强忍着颤抖,挥袖甩开永嘉,他怒骂一旁的奴才:“愣着做什么!” 王然连忙挥手,示意行刑。 板子落下,就像是打在永嘉心上,她眼泪掉下来,从地上爬起来,就欲往殿下的姜尚宫处去。 她未跑两步,便被奴才们捉住,押回沈邵身边,永嘉拼命挣扎不过,只能再望向沈邵,哭求道:“行尧…我再也不吃了,你放过她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吃了。” 板子一声声落下,永嘉眼看着姜尚宫身后浸出了血,刺目一片,她拼命挣扎:“放开,放开我。” 沈邵侧眸看向永嘉,忽转身朝她走近,他掐住她的脸蛋,挥了挥手,命身后押着她的奴才放手,他扯近她,压低嗓音:“她敢给你买那种药,朕杀了她都不为过。” 永嘉颤抖的厉害,她盯着沈邵,不住的摇头:“不关姜尚宫的事,都是我自己要买的,是我自己打听到那药,是我…” ‘啪’的一声响,永嘉的侧脸火辣辣的瞬间疼起来,她口中的话没在喉咙里,失了声音,她愣愣偏着头,身子发僵,脑海生了片刻空白。永嘉僵站了许久,四肢浸在冷风里,周身冰冷,连心跳皆冷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章 第 36 章 说愿意留在宫里一辈子的是她, 答应给他生孩子的也是她,现在口口声声说费尽心思买药避孕的还是她。 她当他是什么?任她欺,任她骗, 任她耍的团团转?她若对他有一分顾忌,都不会这般来戳他的心。 沈邵指尖发麻, 他盯着僵身愣住的永嘉,见她低垂的眸中渐渐含了泪, 沈邵只觉透不上气, 他望着永嘉脸侧那渐渐泛起的一抹红,拂袖而去。 永嘉匆忙奔向姜尚宫,她推开行刑之人,趴在刑凳前:“尚宫…尚宫…”永嘉看着昏迷不醒的姜尚宫,心揪作一团, 她环视围了一周的奴才, 无助的大喊:“太医…叫太医。” 永嘉看着姜尚宫身上的血迹,眼泪一直掉, 血腥的气味充斥鼻息,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伏在地上, 难受的干呕, 眼前阵阵发黑,最后彻底没了意识。 永嘉再醒时, 仍是在御门,内殿静悄悄的, 空无一人, 似是黎明时分, 天光雾霭, 有青色的光亮透进来,不甚清明。 永嘉忍着头疼,慢慢撑起身,傍晚时分的记忆一瞬一瞬的涌上来,她想起姜尚宫,飞快掀开被子,跑下床榻,快步往殿外去。 房门打开,候在外头守夜的女侍被惊醒,朦胧间瞧见永嘉,忙精神过来,爬起身跪在地上:“殿…殿下您醒了。” “姜尚宫呢?”永嘉急急问着就要往殿外走,却被宫女拦住。 “殿下…陛下有命,不许您踏出房间…求您莫要为难奴婢。” 永嘉脚步一顿,她低头看着拦在身前的宫女,继续急声问:“姜尚宫呢?姜尚宫在哪?” “姜尚宫被送出宫养伤了…” “送去哪了?” “好…好像是京郊。”宫女低声答。 永嘉闻言,不由后退半步,她垂眸盯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半晌,最后缓缓转身,沉默的向殿内深处去,背后是房门‘吱呀呀’被关合的声音。 沈邵这几日都宿在淑华宫。 晨起,皇后亲自侍奉沈邵更衣穿戴,她明显能察觉到陛下这几日情绪很低,似是不快,又似有什么心事,她不敢多问,侧面向王然打听,也没什么结果。 白毓晚服侍沈邵穿好龙袍,便命人传早膳,她亲自在旁侍膳,一道一道的介绍菜色。 沈邵没什么胃口,沉默的吃饭,只为了填饱肚子,好一会才与皇后道了句:“别忙了。” 白毓晚闻言放下筷子,走到沈邵对面坐下,她接过女侍盛来的粥,喝了一小口,又抬头看沈邵,试探的开口:“晌午家兄进宫请安,妾身能留他在宫里用过午膳再走吗?” 沈邵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粥喝光,撂下筷子,应了一声,起身欲去上朝。 白毓晚忙放下碗筷,起身相送,她瞧着沈邵的背影,没忍住,又问道:“陛下…那您午膳会来吗?” 沈邵闻言,脚步停了停,他侧身回头望了望皇后,情绪虽不高,但语气足够温和:“朕还有事…你可留你兄长多待一阵子。” 白毓晚忙低身谢恩,再抬头时,沈邵的背影已踏出了淑华殿。 白毓晚一直望着沈邵的背影,直到瞧不见,才落寞的收回目光。她进宫已有数月,陛下来淑华宫的日子虽不少,却一此都没有碰她…曾经陛下说体谅她年少,可是书美人与她同年,不过长了她几个月,还有宫里其他后进宫的嫔妃们,也都与她年纪相仿。 新人入宫这数月来,陛下虽进后宫的次数不多,但大抵每个人的牌子都翻过了,其中宠幸最多的,便是陛下破例晋封的书美人。 陛下并非不近女色之人,可为何独独不碰她…… “尚宫,”白毓晚问自己的陪嫁嬷嬷:“本宫…长得不好看吗?” 尚宫闻言一愣,接着心疼的抱住皇后的肩,轻声哄道:“娘娘母仪天下,岂是那些艳俗之人能比的?” “你说…本宫若能有长公主一般的容貌,陛下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冷待我了?就看书美人,也是有几分像长公主的仙姿,才得陛下如此盛宠…” “陛下何曾冷待娘娘,这宫中陛下最最看重的就是娘娘,陛下当您是妻子,最是敬重您…书美人,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白毓晚闻言苦笑了笑,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连书美人都不如,这后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比她强,她就像傀儡戏中的木偶,除了后位,什么都没有。 她百思不得其解,若说陛下待她不好,可他在后宫中处处帮着她,护着她,替她立威,对她亦是从来温柔,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但若是陛下待她好,她们大婚许久,他每月也时常来淑华宫,可从来都是合衣而睡,他连抱都不曾抱过她…… 白毓晚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多想,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罢了…哥哥快进宫了,去吩咐小厨房,做些他爱吃的吧。” 白毓辰此番进宫请安,除了代传白母的叮嘱,要白毓晚按时吃坐胎药,争取早日怀上龙嗣,稳固中宫地位外,再有便是他自己那不死的贼心。 “好妹妹,”白毓辰也顾不得体面,直接拉住白毓晚的手,跪在她身前:“你帮帮哥哥,同陛下提一提长公主的婚事…长公主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不嫁人吧,宋思楼这辈子算是完了,他没福气,哥哥如今不一样了,哥哥有你这个皇后妹妹,尚公主也算不得高攀。” “你就算不为了我,想想咱们白家,再想想你自己,若长公主成了咱们白家人,不仅抬了咱们白家的门楣,日后她就是亲嫂子,在后宫中自也帮着你。你想想…若是教旁的人家捷足先登了,亏得也不止我…” 白毓晚无奈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白毓辰,她甩开他的手:“你快起来…净教人看笑话。” 白毓辰见白毓晚有几分恼,忙嬉皮笑脸的应着,他从地上起身,直接在皇后身旁坐下:“好妹妹,陛下这么看重你,你的话陛下一定会允的,你想想哥哥曾经待你的好,就帮哥哥这一次,唯这一次。” 白毓晚被白毓辰在耳边吵得闭目许久,最后深叹一声:“我会找机会与陛下提…只是你莫要要抱太大念想。” 她自然也是想白毓辰能尚公主的,但自家哥哥的模样德行她是了解的,要长公主下嫁着实委屈了些。 若是先帝在时,对长公主,她们白家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是陛下的皇后,长公主虽出身尊贵,却也矮她一头,又非陛下的亲姐,只是个庶出的公主。 淑太妃没有母家,长公主背后没有靠山,能靠的也就只有陛下,陛下若是发话,她即便不愿,应也不敢推脱。 长公主若真能嫁入白家,除了便宜了她这哥哥,也的确对白家有助益,若连长公主都是她白家的人,这后宫中谁又再敢嘲笑她的出身……日后她在后宫若真遇风波,长公主是她嫂子,就算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必定也要为了她在陛下说些话。 长公主下嫁,对她们白家,也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白毓辰闻言大喜,险些就要跪下去给白毓晚磕个头,忙被白毓晚拉起:“行了行了,陛下许你在宫中用膳,吃过饭回家给娘带些我亲手做的点心。” 沈邵将书房再次搬到了弄玉堂。 他不想见永嘉,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怕再次被她气的发疯。但他也不会放过她,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愿意也好不愿也罢,这辈子,他都不打算放过她。 沈邵看着弄玉堂这张宽敞的书案,他想起那日在其上的永嘉,想起她在这上头每一瞬神态,每一声低唤。 她已是他的,从生到死,都只能是他的。 她的那颗心,早晚也会如同她的身子,都臣服归属于他,总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的,给他生孩子,心甘情愿的,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王然从殿外走进来,说陆大人陆翊在外求见。 沈邵闻声回神,放下手中御笔:“宣。” 陆翊不知陛下为何突然搬到了弄玉堂,他今日下朝后,本先是去了御门,却被告知陛下在弄玉堂。 他原以为是在哪位娘娘的处,想着自己所求的事,只怕不好打扰,正想等到明日,却听说陛下是将书房搬去了弄玉堂。 王然走出来,请陆翊入内。 陆翊先站在外头,仔细理了理衣袍,确认归整,才走入殿内。 陆翊入内后,先对着行了大礼,沈邵未拦着,等他行过礼,才抬了抬手:“起来吧,陆卿来寻朕何事?” 陆翊听见沈邵的问,一时像是羞愧的笑了笑:“那日陛下说要臣回府好好想一想,想要什么赏赐,臣本觉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多求陛下赏赐,但臣确有一心头之爱,牵挂诸久,如今臣厚着脸皮,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沈邵倒是意外陆翊此举,他如今最满意的,便是陆翊低调谨慎,从不居功自傲。 不过赏赐之事,是他特许给陆翊的,陆翊若真想向他求个什么,他大多会允他,毕竟北疆战事打的格外漂亮,这一场仗打下去,不仅突厥老实了,前朝那些不服他的朝臣也都安分了。 沈邵听陆翊这番话,倒还生了些兴趣:“说说看,究竟是什么心头爱,值得你这般挂念。” 陆翊闻言,再次低身跪地,他对着沈邵,真诚郑重的拱手:“微臣斗胆,微臣仰慕长公主殿下诸久,微臣想求陛下恩典,求陛下能让臣尚长公主殿下为妻,臣必定一生珍重爱护殿下,此生唯求殿下一人,求陛下能成全臣的一片痴心,臣死而无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章 第 37 章 弄玉堂内一片沉寂。 沈邵面上的笑意寸寸敛下, 他眯眸盯着陆翊,眼下神色晦暗不明,他望着陆翊看了许久, 唇角复扯出一抹笑来:“朕没想到,陆卿竟还藏着这样的心思。” “微臣惭愧。”陆翊垂首说道。 沈邵瞧着陆翊,面上的笑意愈深, 他道:“朕虽能替你做主,但感情之事终究是要讲究你情我愿, 朕还是要先问过长公主。” “臣明白, 臣明白, ”陆翊连忙道,他又对沈邵叩首:“臣多谢陛下。” 沈邵低眼瞧着地上磕头谢恩的陆翊, 收回目光, 拿起御笔:“退下吧。” 陆翊依言告退。 沈邵看着陆翊出了弄玉堂, 面色一瞬阴沉, 他执笔的大手愈发用力,‘啪’的一声, 笔杆折断,突起的木刺,划过手指,冒出血珠, 染了一片红。 永嘉已多日未见沈邵, 她被困在御门寝殿里, 四方之地, 只有一扇敞不开的窗, 透着外头的光亮。 永嘉这两日大多睡在窗畔的小榻上, 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也不清楚时辰,只有女侍来送饭时,才知道过了晌午或是在清早。 黑暗里,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永嘉从浅睡中惊醒,缓缓睁开眼,她察觉到脚步靠近,合上目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来人久久没有应答。 永嘉又睁开眼:“芸香?”她唤女侍的名字。 ‘滋’的一声响,房中窜出一簇火苗,接着烛台上的蜡烛被一盏一盏点起,火光蔓延处,照亮一道沉寂的背影。 永嘉先是被忽然亮起的光刺的闭眼,缓和许久才一点一点睁开眸,她朝光亮处看去,凝了凝视线,待看清楚来人,心上蓦然一沉,连房中的空气也变得有些闷,让人透不过气。 殿中一角亮起来,烛光逐渐蔓延至每一寸角落,沈邵放下手中火寸,转过身,他背对火光,瞧向远处,缩在小榻上的那道身影。 她满是防备的撑身坐起身,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素白中衣,长发未绾,凌凌乱乱披散下来,铺开满背,有几缕垂在胸前,落在她葱白的指尖。 昏弱的光下,她整个人有些不甚真实的朦胧,身影纤弱脆弱如一缕烟,禁不住一阵风,就要化开似的。 沈邵远远望着永嘉许久,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永嘉看着愈近的沈邵,随着他的靠近,她越来越清晰的闻到刺鼻的酒气,她仰头看他,他面上透着红,神色间雾蒙蒙的,不甚明朗。 永嘉清楚沈邵的酒量,她看着他面上的酡红,知他恐怕是醉了。 永嘉慢慢垂下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默。 沈邵站在永嘉面前,瞧着她的反应,意料之下的嗤笑一声,他抬手狠掐住她尖白的下颚,用力扬起。 永嘉眉心微蹙,她像是恐惧,或是因为痛,眼睫颤了颤,她即便被迫仰着头,依旧不曾抬眸去看沈邵。 沈邵抬起永嘉的小脸,他指尖微动,轻轻将她的小脸转向一侧,他目光沉沉落下,落在她侧脸上,那里一如曾经,白皙一片。 沈邵垂眸凝视许久,又将她的小脸扳正,问她:“你知道今早下朝,陆翊来与朕说了什么吗?” 永嘉听到陆翊的名字,长睫似有不安的颤抖,却仍未抬眸。 沈邵见永嘉不为所动的模样,冷笑一声:“朕真没想到,长公主是个这样有本事的,裙下之臣,当真不少。” 永嘉闻言,眉心愈紧,她开始摇头挣扎,下颚却被沈邵死死扣着,她的力气微弱的可怜。 “阿姐,朕真是小瞧你了,朕若非今日派人去查,真不敢相信,你一边委身于朕,一边惦记着宋思楼,还能再勾引着陆翊。” 下颚处的痛,让永嘉忍不住发颤,她听见沈邵的话,暗暗咬唇,她终于抬眸,瞪向他。 “陆翊几次三番的往行宫跑,你们背着朕,私下里见过多少次?就连前两日,你借着出宫的时候,也与他见面了,”沈邵对上永嘉黑白分明的美目,却像是怒极反笑,他笑着,有几分阴恻:“你不肯有孕,是不是还妄想着,能出宫嫁人?” 沈邵话落,见永嘉仍不说话,倒像是默认了,他笑了两声,霎时恼了,他的掌心向下,捏住她的颈,带了几分狠意。 “你哪也不去了,便是死,也要死在朕的身边,埋也要埋进朕的墓穴,你这一辈子,都是朕的,朕便是死了,也要带着你,这一世,旁人休想染指你一根发丝。” “你以为陆翊救得了你?你以为他立了军功就能在朕面前为所欲为?他不过是朕养的一条狗,朕能培养他,也能宰了他。” 永嘉心上一颤,她相信,沈邵干得出来。 陆翊如今立功,在军中也稍有威望,本就是最遭忌惮的时候,他凡事低调谨慎,不敢生丝毫差错,他是无辜之人,他对沈邵忠心耿耿,万不能因为她,激怒开罪沈邵。 “我不曾,”永嘉开口:“我不曾让他求娶我,我不曾让他以军功来威胁陛下,他也并非是去行宫看我,他的好友在行宫当值,他是去寻友人,无意与我遇见几次。” “你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沈邵冷笑一声:“你当朕瞎?朕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你若不曾给过他丝毫暗示,他哪来的胆子敢来朕面前直接求娶?” 永嘉闻言一默,她也意外,按照陆翊的性格,他不会不询问过她,直接莽撞的求到御前。 沈邵见永嘉说不话,眼下冷意更甚,他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妄想着,真能嫁给他?可你忘了,他若知道你在朕身-下浪-荡的模样,他还愿意娶你么?” 永嘉颤抖的厉害,她奋力去推沈邵,可她越挣扎,沈邵便更用力,最后他将她整个人都锢在怀里,他手指穿过她的发,紧攥在脑后,他扯着她仰头:“恼了?终于忍不住了?还是被朕说中了,你还是在意他!你还是妄想过!” “我没有!”永嘉大声反驳:“我从未想过要嫁给谁,陛下说我脏了,对,我是不干净了,因为陛下是这世上最脏的人,我与你在一起,如何能干净?”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周身颤抖起来,胸腔起伏,眸底似惹了滔天怒意,他握在她颈上的手一直在用力,他猛地抬手,将她整个人翻身按在榻上。 她挣扎的想逃,又被他拖回来,按下去,他-压-着-她,从后按住她的脑袋,似笑似骂:“朕脏,朕脏了你,好,好,朕便让你更脏一点。” 月凉如水,凉不过玉人的肌肤,永嘉冷得厉害,她从未这般疼过,她透不上气,到后来意识也稀薄了,她第一次觉得,活着的人原来可以离死亡那般近,或是她就要死了。 她再没力气反抗挣扎,却在心底也不想挣扎了,死亡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这人世,是她身后的人。 窗外似有呜咽的风,慢慢的也听不清了,永嘉缓缓合上沉重的眼皮,黑暗降临的时候,唯有解脱和轻松。 沈邵回神察觉时,周身猛地一僵,他俯身抱住永嘉,摇晃唤她:“永嘉…永嘉…”沈邵触到她微弱的呼吸,恍若一盆含冰的冷水当头浇下,沈邵的醉意瞬间散了,他抱起永嘉,帮她裹紧衣裳,他慌忙下了榻,踉踉跄跄的向殿外跑。 “王然,王然,”沈邵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召太医,快,太医。” 永嘉其实已病了数日,她独自困在御门内,昏天黑地,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病了,只有无尽的疲累和痛苦。 何院首来时,永嘉已被沈邵抱到床榻上,他用厚厚的被子裹紧她,他坐在她床榻边,像是懊悔,甚至有几分颓然。 何院首欲请安,被沈邵拦住,催他尽快去看长公主。 何院首跪在地上诊脉,眉头欲皱欲紧,沈邵见他久久不说话,不由急声催促。 “如何?她如何?” 何院首又静心诊了会脉,他收回手,转身对向沈邵:“陛下…长公主殿下此番只怕不好…” 沈邵忍不住身子一抖,他盯着何院首:“你说什么?什么不好?” “殿下之前服用的那避子药,药性太烈,公主一向体弱,被那药伤了身,又经风寒,久久拖了数日,在体内结了炎症。”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治好她,一定治好她。” “臣自当尽力,但…只怕殿下会留下遗症。” “遗症?什么遗症?” “殿下忧思过甚,便是身子撑得住,精神也禁不住过甚的压力…除了用药平稳,常日里还要多散心,多与人说话,莫要再受刺激,才会好的快些。”何院首垂头,尽量将话说得委婉。 沈邵怔怔听着,他忽然仰首闭上眼,他垂在榻侧的双手握起拳,颤抖良久。 “朕知道了,先去开药,快去开药。” 何院首连忙提着药箱退下。 内殿里又只剩沈邵与永嘉,他坐在她身旁,竟一时不敢去触碰她。 他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寝殿,竟狭小的让他透不过气,让他窒息。 他没料到,她竟会病得如此,病得要发疯。 沈邵颤抖抬手想去摸永嘉透白的小脸,他的指尖悬在半空良久,却又颓废落下。 他不该将她独自留在御门里这么久,他不该动手打她,他方才更不该那般对她。 他只是恨,恨她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觊觎,恨她为什么不肯乖乖听他的话,他早就说过的,他一直与她说过的,只要她乖乖留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负她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章 第 38 章 永嘉整整昏睡了三日, 睁开眼时,脑海中有些迷茫,她盯着尚是熟悉的床幔看了许久, 一点一点回神。 她原以为她会死在那晚上,没想到,人世艰难, 不仅生不容易,就连死也不能真的随心。 寝殿一角透着光亮, 永嘉沉沉的转头看去。 沈邵将书案和奏折都搬到了内殿, 这几日,除了上朝,几步寸步不离的守在内殿里。 深夜烛光中, 永嘉瞧向正低头执笔批折子的沈邵, 她看着他, 忽对上他扬起的眸,她们的视线蓦然隔空交汇。 沈邵这两日已是习惯性的抬眸瞧一瞧永嘉,他每批几本折子就去看看她, 看看她可醒了或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 沈邵对上永嘉的视线, 恍然觉得自己累的眼花了, 他一时怔怔盯着她不动,待见到床榻上的人转头将目光移开时, 才猛地回过神来。 沈邵忙撂下笔, 飞快朝床榻奔去。 他在永嘉身旁坐下, 去握她略冰的小手, 低着声音问:“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永嘉没力气去挣脱沈邵的手, 看着他倏而靠近的脸, 缓缓闭上眼睛。 沈邵见了, 怀中一默,他轻放开她的手,快步往外殿去,命人唤太医。 何院首来时,内殿中一片沉寂,沈邵像是进退两难般坐在床榻上,瞧着床榻上闭目沉默的人,几番欲开口说出话,最终都忍了下去。 何院首替永嘉诊了脉,下去重新开治疗的方子。 “永嘉…”沈邵终于忍不住开口:“若有哪里不舒服,要与太医说,莫要为了同朕置气,便不说话。” 永嘉耳听着沈邵的话,一点一点睁开,她直直看向他。 沈邵见永嘉终于有了反应,不由挪身朝她更靠近的坐了坐,他重新牵起她的手,上下捏了捏她纤细的小臂,询问:“是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永嘉在心中默念了两遍。 她自醒后,最最清晰的意识,便是从双膝处,传来的一阵一阵钻心的疼。 她不记得自己那时跪了多久,那小榻又硬又冷,磨得她膝盖生疼,如今似乎比那时更疼了几分。 沈邵等了许久,见永嘉依旧一言不发,他叹了一声,指尖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怨朕对不对?” “朕便不怨你吗?”他又说:“是你骗朕在先,你若不偷吃那药,不忤逆朕,朕怎会这般待你?” “还有陆翊,”沈邵望着永嘉,提起时,眼底神色蓦然就暗了暗:“你若亲自去回绝他,教他这辈子都断了念想,朕可以将他派到边关,留他一条命。” “你往后只要不再偷偷吃药,乖乖留在宫里服侍朕,朕可以既往不咎,朕保证还会像从前那般好好待你,永嘉…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朕,除了名分,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朕只要求你顺服,又有何难?” 永嘉以为,自己险些死在那晚上,她醒来至少能见到沈邵丝毫的愧疚,可她终究还是高看他了些,或是高看了自己些。 沈邵同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不过是将她当个玩物,在他眼里,她的尊严可以忽略不计,她最聪明的做法,该是臣服他,顺从他,一辈子困在这座皇宫囚笼中,当只能依附他才可以活的金丝雀。 他闲事来逗逗她,寻些乐趣,恼时便任打任骂,由他发泄。 又有何难? 的确不难,当一个没有尊严的行尸走肉,的确简单至极。 可惜她做不到。 她自幼的教养,让她便是去死,也不会甘心去做个他人掌中的玩意。 “陛下还记得,我曾是你姐姐吗?”永嘉盯着沈邵,一字一句的问。 沈邵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眸中的神色渐渐暗淡下来,他语气不似先前温和:“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陛下待我的这般心思,究竟是何时起的?” 沈邵开始沉默。 他对永嘉的心思是何时起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或是说不敢去仔细回想,不敢去承认。 可那又如何,他得到她的时候,她已不是他的姐姐了。 “你想说什么?”沈邵又问。 永嘉闻言,沉默与沈邵对视良久,最后缓缓闭上眼。 若他的心思是从少时便起的,那她会恨,会后悔,她曾经待他的诸般好。 内殿的门被从外推开,有女侍端着热腾腾的药走进来。 沈邵接过药碗,命女侍退下,他用勺子盛了药,送到唇下吹了吹,又尝过温度,慢慢递到永嘉嘴边,妥协道:“先吃药,旁的事,等将病养好再说。” 沈邵每日留在御门,按时看着永嘉吃药,也会强行拉着她在御门的后园中走一走,吹吹风,看看花,有时也能在落雪枝丫上看见双飞的雀鸟。 前后十余日,何院首换了三副方子,每一副都更近温和滋补。 永嘉身子上的病,几乎大好了,何院首今日诊过脉后,提议可以停药了。 沈邵很开心,命御膳房做了许多永嘉爱吃的菜送来。 他下朝后更衣,便急急去抱她,一边抱着一边忍不住去亲她的耳朵:“朕想你…”他紧拥着她的手略有些不安分,嗓音低沉着,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 永嘉知道沈邵在想什么。 她病得这些日子,她虽一直宿在御门,但沈邵并不曾碰过她。 “我不舒服…”永嘉轻推了推沈邵,想躲开他。 沈邵闻言,不安分的手掌一停,他抬起头看她:“真不舒服?” 永嘉应了一声,慢慢移开目光。 沈邵撑着双臂俯视永嘉许久,最后他直起身,转到她身旁落坐,他提了提衣摆:“也罢,你既不舒服,朕便叫陆翊进宫。” 永嘉在旁闻言,好看的绣眉一时蹙起,她侧头去看沈邵,不明他是何意。 沈邵瞧永嘉的反应,笑了笑:“朕安排你们见面,你亲口告诉他,你不想嫁给他,教他别痴心妄想了。” 沈邵将永嘉与陆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皇宫中的弄玉堂。 沈邵像是故意又装作无意,他带着永嘉提前到弄玉堂的那方凉亭:“一会儿,你们就在这见面。” 沈邵拉着永嘉的手,欲踏上亭前的台阶,却忽觉背后的人脚步一滞,沈邵转头,见永嘉停在台阶前不肯动。 “我想换个地方。”永嘉垂头开口,弄玉堂那么大,除了这里,哪一处都好。 沈邵听了,淡笑一声:“由不得你。”他说着,臂上用力,拉拽着永嘉走上亭子。 亭子里的布置,几乎与那日一模一样,还是那张书案,那把太师椅,那扇屏风,不过皆换了方位。 从亭子而入,先可见一扇屏风,似是隔景,绕到屏风后,才是书案与太师椅。 沈邵将永嘉拉到屏风后,将她拦腰抱起,放置在书案上。 永嘉身子猛地一抖,她用力推沈邵,想要落地,却被沈邵控住两条纤细的腿,他推着她,将她推到书案中央。 他站在她面前,低眸瞧她变了色的容颜,唇角带笑,他抬手细心的给她梳理鬓边的碎发:“阿姐这反应,想来还是记得上次在这里,朕与你…”他说着一顿,指尖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向下,轻抬起她好看的下颚:“那次是为了宋思楼,这一次是为了陆翊,阿姐,朕望这是最后一次。” “…别。”永嘉心尖发颤:“他快来了。” “就这么怕他知道?” “不是…”永嘉不住摇头:“别让旁人知道…” 永嘉的这句‘旁人’,听得沈邵不由挑了挑眉,他语气填了几分愉悦:“朕要看你表现…朕会好好在这听着,听着你如何拒绝他。” “朕若不满意,你便是不舒服,也是要罚的。” 永嘉匆忙推开沈邵,跳下书案,跑出了屏风。 王然从亭外走进来禀告:“殿下,陆大人到了。” 永嘉僵站在亭中,她想着屏风后的沈邵,背后不禁开始发麻,陆翊一步一步从外走来,待他望见亭中站着等候的那道身影,不由加快脚步,他三两步跑上台阶,当靠近永嘉时,又慢下脚步。 陆翊先对着永嘉郑重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永嘉低身回礼,并未开口。 陆翊直起身,他望着身前的永嘉,虽他们之间尚算熟络,可此情此景下,陆翊怀中仍是不免紧张,紧张的双耳发红,他抬手挠了挠额头,轻咳一声问:“殿下吃饭了吗?” “啊,”永嘉闻言愣了一瞬,她紧张无比,一直担心着陆翊会说什么惹沈邵不快的话,若是他真的说了,她该如何回应,她不想沈邵记恨陆翊,她心里全惦记着这些,却没想到,陆翊第一句竟是这个,永嘉缓了缓神,点头答:“用过了。” 陆翊听后也忙点头,他笑着附和她:“臣也用过了。”陆翊说完,似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傻,他又抬手挠了挠额头,耳朵更红了。 “陆大人,”永嘉决定先开口:“本宫……” “臣知道,”陆翊却难得打断永嘉:“臣要先向殿下致歉,此番是臣鲁莽了,臣不该不先问过殿下的心意,直接求到陛下面前,是臣太唐突了,让殿下为难。” “臣请罪,还望殿下能原谅臣的莽撞。” 永嘉听着陆翊的道歉,她知他丝毫不知情,她也从未怨过他,她看着他满面的歉意,很想与他说一句无妨,可念及屏风后的沈邵,却不敢张口。 “殿下可以先不告诉臣答案吗?”陆翊格外认真的望着永嘉:“臣有一番话,想说与殿下听,求殿下听过之后,再来告诉臣答案好吗?” 永嘉知道自己该拒绝的,她低下头:“抱歉…本宫…” “臣知道殿下在宫里活得不快乐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臣见到殿下的第一眼,便知道殿下的心本不该属于这宫墙里的,”陆翊再次抢先开口:“臣自知人微言轻,或许也给不了殿下真正的自由,可是臣愿意做殿下的翅膀,就像臣在西疆时见到的,有鹰驮着幼鸟迁徙,横跨广阔的大漠,臣想做那鹰的翅膀,殿下想去哪,臣便陪您去哪。” “臣知道,爱慕殿下的人,定数不胜数,臣恐是最逊色的那个,臣是个粗人,臣不会讲海誓山盟,臣只想说,臣这一辈子,若能有幸娶殿下为妻,必不疑不负,结发白首,此生唯一。” 永嘉听着陆翊这一番话,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望着他,听见他那句愿意做她的翅膀,险些红了眼。 她没料到陆翊的这一番会是如此,更不曾料到,陆翊竟会这般懂她,意外有,感动有,难过也有,她怀中情绪复杂,积了满腔,她直直望着陆翊,竟一时道不出一句话来。 ‘啪’的一声巨响,从屏风后传来。 永嘉被惊的一瞬回神,她身子猛地僵住,陆翊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他抬头朝声源处看去,下意识便抬步往屏风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章 第 39 章 永嘉忙抬手拉住陆翊:“别过去…”她说着一顿, 又低头道:“是姜尚宫在…她该是手滑碎了茶盏。” 陆翊停下脚步,心想着他是外臣,永嘉带着姜尚宫来见他,也无可厚非。 永嘉慢慢松开陆翊的手臂, 她深垂下头, 与他道歉:“陆将军的心意本宫感激,但本宫只能辜负将军美意。” 陆翊望着永嘉, 眼中的炽热跳动, 像是不甘心熄灭,他沉默片刻, 忍不住试探的开口:“殿下能告诉臣…为何吗?” “本宫只当你是恩人,从无其他多余的感情, 本宫也不觉得不快乐…本宫习惯了, 习惯活在宫里, 多谢将军美意, 只是本宫…不需要翅膀。” 陆翊闻言愣站了好一会, 接着挠头笑起来, 笑得尴尬又似有几分无措,他开始与永嘉道歉。 “抱歉殿下…臣太…太唐突了, 臣…臣方才所言着实逾礼,臣只是…臣知道,臣知道了…臣……还望殿下莫怪臣无礼。”陆翊说着俯身对永嘉郑重行了个大礼。 永嘉眼瞧着身前的陆翊, 瞧他又懵又怔,又难过又愧疚, 一张脸全部涨红了, 一路红到了脖颈, 他弯身对她行礼道歉, 久久不曾直身。 永嘉不敢说一句无妨,她垂下眸,轻声答了句:“本宫知道了。” 陆翊告退了,他临走前一直望着永嘉,却见她一直垂着头,不肯给他一个目光。 陆翊的背影出了凉亭走远,最后消失不见,永嘉依旧怔怔立在原地,若是拒绝旁人,她或许不会觉得丝毫愧疚,可偏偏被她直言伤害的,一句委婉的话也讲不得的人是她一家的救命恩人。 永嘉不想转身,亦或不敢转身,屏风背后一片安静,她不知沈邵此时,又会是何样的情绪。 陆翊方才的那番话,一定是激怒了沈邵。 沈邵故意摔破茶盏弄出声响,便是不怕陆翊撞破她们之间的私情,他敢让陆翊知情,是对陆翊起了杀心。 永嘉心上揪痛的厉害,她深深的呼吸,慢慢转身,朝屏风处走。 沈邵知晓陆翊走了,他耐着性子等,想看看若他不开口,永嘉究竟何时肯来主动找他。 屏风后转入一道身影,之后便僵站在屏风前不肯动,沈邵靠坐在太师椅上眯了眯眼睛。 “过来,”他开口。 永嘉身影顿了顿,她垂着头,一步一步颤抖朝沈邵走近。 沈邵抬头看着垂首立在身前的人,看她僵直的身子,嗤笑一声:“他想做你的翅膀?”沈邵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见身前的永嘉下意识的往向后躲,他猛地拦腰抱住她,臂上一用力,将她按倒在书案上:“说与朕听听,你想同他去哪?” 永嘉倒在案上时撞到了头,眼前生了片刻的黑,她感受到身前的压迫,忽觉冷得厉害,她忙摇头反驳:“我没有想过…我已经拒绝他了。” “是么,”沈邵笑笑:“可是朕瞧着长公主似乎很感动,朕今日若不在这,你是不是就答应了?” “我待他只是恩人。” “那你刚刚犹豫什么?”沈邵面色蓦得阴沉下来,他方才若不摔杯子,只怕她下一刻就要点头与陆翊双宿双飞了。 “我只是意外,我也不曾料到他会那般说。”永嘉是真的意外,若非不曾料到陆翊的这番话,她又哪会迟疑,让沈邵抓到把柄。 永嘉想推开沈邵,她这般姿势难受的厉害,她受不住,只能先求一句软话:“陛下先放开臣好不好…臣不舒服。” 沈邵闻言低眸瞧着永嘉苍白的小脸,念起太医的叮嘱,忍了忍将她抱起来,让她稳稳的坐在案上。 “朕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他掐住她尖白的下颚,沉声警告:“朕只告诉你,你若有不该有的心思,尽早收起来,翅膀?信不信朕折了它,莫说还妄想带着你,便是他自己,也要摔进烂泥里,这辈子别想翻身。” 永嘉颤抖的厉害,沈邵想毁了如今的陆翊,太过容易。 永嘉心上阵阵针扎似的疼,眼下亦红了一片,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因为旁的,不舒服的紧。 沈邵瞧着永嘉的反应,隐隐有几分不悦,他两手掐住她纤细的腿,将她往身前一扯,他扶住她的软腰,隔着衣料,在肌肤柔软处狠捏了一把:“你若敢为了他哭,朕便在这办了你。” 永嘉也不知怎得,她掌控不了自己情绪,她本是含着泪,可因着沈邵方才的举动,眼眶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掉出来,她害怕的想要忍着,却越忍越厉害。 沈邵眉头愈蹙愈紧,他见永嘉哭得厉害,渐渐抽泣起来,他抬手捧起她的脸,轻擦上头的泪,好似不耐烦:“哭什么?非要朕罚你是不是?” 永嘉拼命摇头,她憋着泪,忽然胃中一阵恶心,她躲开身子,捂嘴干呕起来。 沈邵眼见永嘉情况不对,忙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叹了一声:“好了好了,朕是吓你的,莫哭了,朕带你回去。” 沈邵抱着永嘉回御门,立即召了何院首。 何院首诊脉良久,最后开了副安神的汤药,沈邵哄着永嘉吃了药,待她睡了,掖好被角,在外殿单独召见何院首。 “到底怎么回事?身子不是已经大好了?”沈邵的语气有些急。 何院首垂着头,一时沉吟:“回陛下…微臣有罪…臣…臣医术不精,长公主殿下的病,臣亦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 “长公主殿下这…这不像是身子上的病,更像是心上的病…至于总是恶心,时常干呕,或许是因为饮食之故,或许也是因心病引起的…只是这症状不常得见,臣一时也没有把握…还望陛下恕罪,许臣回去后多多翻阅典籍,兴许会有记载……” 沈邵怀中沉闷,张院首是国手,若他都没法子,旁的人只怕也无济于事。 他挥了挥手:“退下吧。” 永嘉醒时已是在晚上,睁开眼时,面上皆是泪。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疲惫的厉害,难过的厉害。她怕极沈邵,怕到甚至连梦里,都是她反抗不能的他强硬的力道,她怕到在梦里颤抖。她还梦到了陆翊,梦到他血淋淋的死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下了双臂,她想去救他,可双手双脚皆被绑了铁链,沉重的枷锁锢着她,她寸步也走不了,她一回头,便撞上了一件明黄的龙袍,她看不清穿着龙袍的人,那人的脸被阴云笼罩着…… 沈邵一直坐在床榻旁,瞧着永嘉梦魇到惊醒,他去握她的手,一片的冰凉。 永嘉怔怔的躺在床榻上,她感受到手掌的温度,侧头看去,最先入目的,是明黄的龙袍,永嘉身子一抖,她目光沿着龙袍向上,触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永嘉猛地甩开沈邵的手,从床榻上坐起身,她瑟缩着身子,不住的向后躲。 沈邵目色一沉,他看着永嘉的反应,向她靠近,他牵起她的手:“怎么了?做噩梦了?” 永嘉想要抽回手,却被沈邵用力握着,她抬眸去看他,与他目光交汇,她望着他的眼神,慢慢的似乎从梦境中冷静下来。 沈邵感受到永嘉平静下来的情绪,他又靠近她,抬手将她搂在怀里,安抚着轻拍她的背:“不怕不怕,有朕在,不怕…” 永嘉倚在沈邵怀里,听着他口中的话,忍不住轻轻颤抖。 “我想见我母妃。”她太久没有去行宫了,她不去,姜尚宫也不去,她怕母妃会担心,会起疑。 沈邵闻言,轻拍永嘉的掌心一顿,他低头望着怀中的人,目下是她额前透着冷汗的苍白肌肤。 “过两日,待你身子好些。” “我没病…” “过两日,”沈邵重复:“听朕的话。” 何院首回去查了几日的典籍,也没能决出个定论,只能还是给永嘉开些安神调养的方子。 永嘉为了能出宫见母妃,沈邵端来的汤药,她都听话的喝了。 养了几日,沈邵见永嘉面色好了许多,也不再恶心干呕,心以为她是大好了,便放她出了宫。 永嘉走后,沈邵空闲下来,正打算批堆积下来的折子,一旁的王然上前提醒。 “陛下,今日是十五,照例您该去皇后娘娘宫里…午膳的时候,淑华宫已经来人请过一次,当时殿下在,奴才说您忙着…现下就快到晚膳的时辰,陛下可要去淑华宫看看?” 沈邵闻言,恍然想起自己已多日未进后宫,他想着永嘉最早也要明日才回来,便道:“去皇后宫里吧。” 白毓晚今夜精心打扮过,早早站在淑华宫外等候圣驾,见到沈邵的身影,远远的便跪地低身请安。 沈邵走到皇后身前,朝她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欲松开时,被皇后轻轻反握住。 沈邵稍有意外,侧眸去看皇后,见她面颊微红,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垂下头。 沈邵轻眯了眯眸。 淑华宫今夜的菜色,一看便是格外精心准备过的,沈邵净了手后落坐,白毓晚亲自递上手帕,沈邵擦干了手,又亲自接过。 桌子上备了酒,白毓晚拿起酒壶,替沈邵斟酒:“这是妾身亲手酿的,陛下尝尝。” 沈邵应了一声,端起酒杯,浅尝一口,道了句:“不错。” 白毓晚闻言,面上笑意愈浓,她红了红耳朵,又亲自侍奉沈邵用膳:“妾身听闻陛下近来政务操劳,特意教人做了莲子羹,陛下可要先尝一些?” 白毓晚见沈邵点头,连忙用小碗盛了来,双手奉上。 “皇后不必忙了,坐。”沈邵端着碗,吃了口莲子羹,对身旁格外殷勤的皇后道。 白毓晚闻言却一时未动,她又拿起酒壶,替沈邵的杯中斟满酒,她小脸有些红:“妾身不累…妾身想亲自侍奉陛下…” 沈邵将碗中的莲子羹吃光,放下碗,听皇后所言,未再说什么。 整个晚膳,白毓晚忙前忙后,小心体贴,细致入微。 用过膳后,又奉上了茶。 这时辰,沈邵原是该走了,他接过白毓晚奉来的茶,喝了两口,忽听她在一旁低声问他。 “陛下今晚还走吗…不如留在妾身宫里……” 沈邵闻言抬眸,他看向一旁的皇后,灯下,一张小脸透着嫣红,害羞到了极致。 沈邵想了想,放下茶盏:“也好。” 白毓晚闻言,面上忍不住欣喜,一时小脸更红了,双眸亮晶晶的望着沈邵,难藏其下的羞涩。 淑华宫内殿,白毓晚亲自侍奉沈邵宽衣,她跪在他身前,抬手解了玉带,又起身帮他脱下龙袍,内衫,最后只留一件中衣,又脱了鞋,侍奉沈邵先上榻。 沈邵拿了本书倚在床榻上看。 白毓晚兀自宽了衣衫,坐在不远不近处的妆台前,卸掉妆发,她时不时望向沈邵,忽而开口:“陛下…妾身已许久未见到长公主,不知姐姐近来在忙什么?” 沈邵闻言,执书的手微微一滞,他面无表情,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朕也不知,皇后寻她有事?” “妾身确有一事想问姐姐,可想着还是要先问过陛下才是。”白毓晚放下梳子,一步一步朝床榻处走,她在床榻边坐下:“姐姐与宋家的婚约解除也近半载,如今云英未嫁,只怕时日久了,蹉跎了好年岁。” 沈邵目光落在书卷上的字里行间,他听见皇后的话,目下的字句竟一时看不懂,他眯了眯眼眸,合上书卷,看向皇后:“天色不早了。” 皇后闻言,忙拿过沈邵丢在榻上的书,从床榻起身,朝不远处的小书阁处去,她将书放好,又走回来:“陛下…妾身惭愧,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能够成全。” 沈邵盯着皇后,慢慢从床榻上撑坐起身。 白毓晚低身跪在榻前:“妾身的兄长,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与姐姐年岁也相仿,之前除夕宫宴时,两人也曾见过,妾身是想,若有可能亲上加亲…当然了,还是要看姐姐的意思,不过陛下若是愿意成全妾身兄长的一番痴心,想来姐姐也是听凭圣意的。” 白毓晚话落,寝殿之中一时沉寂,只剩未灭的两盏燎燎烛火,摇曳晃动。 榻上,沈邵眸底的神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注视地上跪着的皇后,冷声开口:“后宫中的事是不是太清闲了?” 白毓晚闻声一怔,她愣愣仰眸望着沈邵,一时没能回神。 “那看来就是太清闲了,皇后管着后宫还不够,还要将手伸到长公主的婚事上,朕看皇后未免管的太宽了些。”沈邵冷笑着,出口的话未曾留情面。 白毓晚彻底愣了,嫁来至今,她从未见过陛下发脾气,更从未挨过一句重话,如今她听见沈邵的骂,除了震惊意外,更多是惊慌失措,她怕的一时急红了双眼。 “不…不是…陛下…妾身…妾身只是心疼姐姐……” “心疼?”沈邵眯眸:“朕是短了她吃短了她喝?金尊玉贵奉着的长公主,轮得上谁来心疼?”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白毓晚彻底哭起来:“妾身并非此意,妾身只是觉得,长公主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也该议亲,妾身也都是为了姐姐好,妾身就是怕姐姐这样神仙似的人,若被岁月耽搁了,岂非是辜负了上天的宠眷,妾身并无他意,妾身都是为了姐姐着想,妾身以为…与姐姐尚算交好,便自作主张的想替姐姐来问一问陛下,妾身并非是想置喙长公主的婚事,妾身只是单纯的考虑姐姐…” “那日除夕宴兄长进宫,姐姐与兄长交谈甚欢,兄长自也是对姐姐倾慕不已,几番来求妾身,妾身见兄长对姐姐是一片痴心,定然是不会辜负姐姐的,便想着,若是真有缘分,也算促成一段良缘,便想先来问一问陛下的意思,妾身自然全听陛下的吩咐。” “痴心?”沈邵盯着皇后:“朕看你哥哥是痴心妄想,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娶长公主?” “是,是,妾身知道哥哥是个没出息的,自然是配不上长公主殿下,妾身只是想着能亲上加亲…” 沈邵闻言冷笑一声:“亲上加亲?朕没看出来你们白家竟还有这等心思,是不是朕娶了你,你哥哥就要娶长公主,要不要白家再多送来几个女儿,给朕当贵妃,再选两个嫁给大王爷…还有惠王,也还没娶妻,惠王妃是不是也要从你们白家挑选?” 白毓晚已经懵了,她跪在地上,眼睛哭得有几分肿,嗓子也哑了,她连忙摇头,又不住的磕头请罪。 “陛下恕罪,妾身真的并非此意,妾身愚笨,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都是妾身思虑欠周…白家绝无此心,妾身能嫁给陛下,已经是白家的无上荣耀,白家真不敢有其他妄想,是妾身愚笨,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自作主张…求陛下恕罪…” 沈邵下了床榻,他路过榻前跪着的皇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淑华宫。 白毓晚摔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贴身的尚宫见出了事,连忙跑进来扶她:“皇后娘娘…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小心身子。” 白毓晚无力起身,她抱住陪嫁来的尚宫的手臂,哭得厉害:“怎么办尚宫…怎么办,陛下被本宫惹生气,陛下从来没有对本宫发过火,陛下以后是不是再也不想见本宫了…陛下会不会讨厌本宫…” “不会的不会的娘娘。”尚宫抱起白毓晚,不住的哄道。 “本宫就是提了一句长公主的婚事,陛下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陛下还骂了哥哥…白家在陛下眼里竟这般不堪么…那陛下当初为什么还要娶我?” 永嘉出宫后,先去了行宫看望淑太妃,随后去了城郊。 姜尚宫上了年岁,这十几下板子险些没要了她的命,如今才堪堪养过来,能扶着东西,下地走一走。 永嘉见到瘦了半个人的姜尚宫,眼泪一下子掉出来,胃中竟又生了恶心的反应。 永嘉强忍住,她拦住要下榻的姜尚宫,让她好好在床上修养。她屏退了随着她一并从宫中来的芸香。 姜尚宫紧紧攥着永嘉的手,深陷的双眼通红一片:“殿下瘦了…他定是为难你了,对不对?” 永嘉摇头:“是我连累你,连累你受苦。” “奴婢为殿下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奴婢只怪自己不争气,残废在这里,不能照顾殿下左右,奴婢就怕殿下在宫里头受欺负,没人护着殿下,可如何是好?”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尚宫也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养伤,先不要想旁的,咱们来日方长,你如今在宫外,也是好的。” 永嘉如今已然看清,这世上无人能救得了她,她逃不掉,想要彻底脱离沈邵,就是要先破除掉他拿捏她的把柄,他对她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将她们一家视为凶手,才名正言顺的狠狠报复。 她只有找到当年杀害文思皇后的凶手另有他人,证明母妃是无辜的,到时候沈邵再没理由迫害她的家人,她再无所顾忌,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沈邵。 永嘉在姜尚宫处待到了日落十分,才启程回宫。 回到皇宫时,将是入夜,她们是从皇宫的后侧门悄悄进入的,执着沈邵给的令牌,无人敢盘问,亦不惹眼。 永嘉不想回御门面对沈邵,入宫后,她命芸香先回去,她想自己在附近的御花园转一转。 芸香很是犹豫,可几番劝说下,永嘉都不改执意,便也只好先回御门复命。 永嘉知道自己独处不了多久,也逃避不了多久,芸香回到御门禀告她的行踪,沈邵很快便会派人来抓她。 永嘉低头走在宫墙间的小路上不禁冷笑。 ‘啪’的一声响,永嘉脚步猛地一停,她看着忽然被摔出来的食盒,和碎了一地的碗碟饭菜,不由又退后一步。 永嘉抬起头,一时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她四处环顾,觉得有些陌生,她侧头看向摔出食盒的破旧宫殿。 有奴才快步从里头跑出来,他起先没注意到永嘉,待看见永嘉时,忙跪地行礼。之后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又飞快的离开了,像是害怕逃开的。 永嘉瞧着奴才的反应,又向半敞宫门的破旧宫苑内望了望,有些好奇,还是走上台阶,推门,跨过门槛走入。 破旧的苑子内,亮着几盏昏暗的纸灯笼,永嘉站在入门处朝内打量,忽听见身侧,一声充满野性的危险声音。 “你是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章 第 40 章 永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忙转身看去,半敞的破旧宫门后,躺着一道身影。 永嘉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盯着地上的男子, 瞧见他被铁链捆绑住的手脚, 悬起的心稍稍放松。 男子的样貌和装扮都不似中原人,永嘉对上黑暗里男子投来的目光, 那是一双像鹰的眼眸, 她恍然想起, 月前陆翊归京,一并押回了战场上所俘的突厥王子。 “你是谁?”男人盯着她又问。 永嘉一时沉默, 发觉此地情况危险,正转身欲走。 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从宫门外跑进来一队举着火把的侍卫,侍卫们瞧见永嘉, 先是一愣,接着忙将永嘉护到身后,上前围住地上的男子。 火把亮起,永嘉才看清楚, 地上男子苍白的五官,他受了伤,腰腹上深插着一把匕首, 周围的衣衫浸满了血, 他被一众侍卫抬起,朝旧殿中去, 身上的血滴了一路。 侍卫首领对永嘉恭敬行礼:“殿下, 此处危险, 微臣送您回宫吧。” 永嘉看着眼前的侍卫,装作无措,点了点头。 待走到半路上,永嘉转头对侍卫道:“宫中事忙,本宫可以自己回去。” 侍卫听命告辞,永嘉换了方向去御门,刚一入殿,正遇上向外走的沈邵,他看见她,蹙起的眉头更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去哪了?” 芸香回了御门后,向沈邵告知了永嘉想独自在宫南的御花园走走,沈邵立即派了奴才,欲将永嘉接回来,结果奴才们抬着软轿在御花园里找了一周,都未见长公主身影,急急回来复命。 沈邵听了一急,正要亲自去找,刚一踏出御门,便见到自己走回来的永嘉。 “迷路了,”永嘉低着头:“臣好像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方才的行踪,永嘉不打算埋沈邵,她被宫中卫队撞了正着,他们很快会将今夜的事,悉数禀报给沈邵。 她本就是无意撞上的,也没什么可藏可掩,与其一会让沈邵通过别人的嘴知道了,倒不如自己先说出来。 沈邵闻言神色略深,他挥手屏退奴才,牵起永嘉的小手,将她带入殿中。 “怎么回事?”沈邵问时,大手扶住永嘉的双肩,他上下检查她的身子,没发觉什么不妥。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动作,稍微躲闪:“臣没受伤…”她将方才的事情经过大致与沈邵讲了一遍,话音刚落,便听王然在殿外通传,说禁军首领有要事上报。 沈邵抚了抚永嘉的脑后,教她先去内殿等着。 庞崇从殿外大步走入,对着御案前的沈邵低身一礼:“陛下,宫中出了内奸,突厥的小王爷受伤,臣派禁军在宫中搜捕,在宫南御花园枯井旁找到了一个宫人尸体,发现时已服毒自尽。” “臣猜测,或许是突厥内讧,左狄王派想借刀杀人,让小王爷死在我们手里,挑拨突厥王与大魏结仇。” 庞崇话落,又跪地请罪:“是臣的失职,让宫中藏了通敌之人,请陛下责罚。 殿中的烛火晃晃跳动,沈邵看着地上请罪的庞崇:“朕知你是忠心的,突厥想借刀杀人,自然千方百计的想办法买通宫人,起来吧。” 庞崇磕头谢恩。 “去查那宫人的底细,通敌叛国,斥三族,通告天下,再割了他的脑袋,训示六宫,朕要看看,在这皇宫里面,还有谁敢!” 庞崇领命退下。 永嘉躲在廊道后,听见庞崇告退,连忙回了内殿。 她今日撞见的果然是突厥王之子,那被买通的宫人,可就是她在宫门口遇上的那个? 永嘉想着,心忽跳得厉害,她忍着怀中的后怕,见沈邵面色沉沉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邵跨过内殿门槛,他看着独身坐在小榻上的永嘉,快步朝她走过去。 永嘉尚有疑惑的望着沈邵,忽被他抬手,用力圈在怀里。 永嘉一愣,之后忙推他:“陛…陛下……” 沈邵感受到永嘉的挣扎,却越抱越紧,他捧起她的小脸,深望良久,最后语气严肃的,像是在斥责。 “往后身边不许离人,哪怕是在宫里也不许乱走,你想去哪必须先告诉朕,朕许了,你才能去,听懂没有?” 永嘉仰头望着沈邵,她看着他颤抖的眼底半晌,最后缓缓垂下眸,什么都没说,只答了一声:“是。” 沈邵见永嘉听话答应,略略俯身,在她略冰的额头落下一吻,又向下,吻过她秀质的鼻梁,樱粉的唇,浅浅含住。 方才听见庞崇说到,宫里出了被突厥收买的奸细行刺,他倒没先顾念御门的安危,他最早想到的便是刚刚独身在外的永嘉,待他听见那奸细是在宫南御花园井边服毒而死的,心底不禁生了冷战。 他忍不住后怕,他不敢去想,若永嘉早一步,当场撞见那宫人行刺,会是什么的结果,突厥王子死便死了,要是连累她该如何? 永嘉倒在小榻上,她颤抖的腕被沈邵压着,她感受着他笼罩来的气息,忍不住偏头躲开。 沈邵的吻,落在了永嘉的耳唇上,他察觉,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小脸扳正,不待她挣扎,又低身吻住,他怀抱着她,嗓音沉沉的与她道。 “永嘉…朕忍了太久了…” 永嘉心尖发颤,她感受到松开衣带的那只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邵并未与永嘉提起,皇后为她和白毓辰说亲的事。 白毓辰不比陆翊宋思楼之流,那等货色,沈邵不信永嘉能瞧得上,他倒是亲眼撞见过,那色胆破天的蠢货在宫宴上缠着永嘉不放。 至于说亲之事,白毓辰是什么心思,皇后是什么心思,白家又是什么心思,他不必想也清楚。 大王爷的侧妃前月诞下一子,快逢满月,在王府中设了满月酒。 大王爷在朝为官,当日请了不少朝中同僚,其中自也不乏新贵,譬如骠骑将军陆翊,新任丞相范缙之,世家亲眷亦不可少,如西北大将军何长钧,国公府刘家世子,白家国舅爷白毓辰等等… 永嘉也收到王妃嫂嫂的贴子,请她后日去府上参加小侄儿的满月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章 第 41 章 永嘉借着要给小侄儿挑选满月礼物的由头, 求沈邵放她回长公主府住两日。 沈邵自然不愿意,要她去宫中库房随便挑,永嘉不肯, 两个人僵持一阵,最后沈邵先低了头,却缩短了一日。 “小孩子的礼物, 用不上多废心思, 挑上一日就足够了。” 永嘉便在满月宴前提早一日出宫, 沈邵原是要将芸香派到她身边, 永嘉说她日日将御前的宫女带在身边,太过惹眼, 一定会让人起疑,他派辆马车送她回去就行。 沈邵这些日子,大多是顺着永嘉的, 怕她再急得生病, 念着是白日里,她又是回长公主府,便也作罢, 让王然挑了个可靠的车夫,送永嘉出宫。 永嘉下车后, 打赏了车夫,告诉他回宫中复命,她自己入了长公主府。 赵九早得了宫里的消息, 领着一众奴仆,在公主府大门处相迎。 “殿下是想亲自去库房看看, 还是奴才将册子拿来, 您瞧中哪个, 奴才命人寻出来。”赵九弯着腰在前引路。 “不急,”永嘉却站在府门口没有往里面走:“备辆车,本宫要先去行宫。” 赵九闻言先是一顿,接着忙点头:“殿下稍等。” 永嘉乘着公主府的马车去了行宫,她叫车夫留在此处等候,接着入了行宫。 永嘉先去找了陈尚宫,让她帮忙备一套下人的衣裳,再雇一辆马车停在行宫后门,陈尚宫不解,她担心的多问了几句,又问为何近来都不见姜尚宫陪着她。 永嘉只先搪塞过去,她入房中侍奉母妃用药,小半个时辰,陈尚宫从外头回来,悄悄告诉她一切准备好了。 永嘉见了,便笑着与淑太妃解释:“大哥的侧妃生了小公子,明日是满月宴,我先回府挑礼物,过两日再来看母妃。” 淑太妃听了,便命陈尚宫去妆奁里挑了个玉佩出来,让永嘉带给小侄儿,说是她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永嘉笑着应好,起身告退,陈尚宫送永嘉出门。 “您说娘娘何必这般心好,那大王爷都没给咱娘娘下帖子,自从先帝去后,大王府就与咱们断了联系,您与娘娘落难时,他这个做兄长的,也没见站出来说句话。”陈尚宫有几分不情愿的将玉佩奉给永嘉。 永嘉在偏室里更衣,换了身女侍的衣裳,又将发髻改了,只带了支素银钗子,她接过陈尚宫递来的玉佩,安慰一句:“大人如何,小孩子总是无辜的,母妃是将这玉佩给小侄儿,又不是给大王爷。” 陈尚宫叹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可娘娘曾经待大王爷不薄,他亲娘去的早,娘娘给惠王殿下做什么穿的用的,总少不了大王爷的那一份,如今…” “好了,”永嘉打断陈尚宫,她将母妃的玉佩贴身收好:“马车备好了?人还可靠?” 陈尚宫点头:“殿下放心。” 永嘉听后又叮嘱:“我府里的车夫在行宫外等着,他是陛下的人,你看好他,莫让他乱走,若是我晚些没能回来,他问起来,便说我乏了,在这睡下了,让他再等等。” 永嘉安排好一切,从行宫出门上了马车,往京郊去寻姜尚宫。 姜尚宫身上的伤几乎养好了,她等到永嘉,两人又一同乘车返回城中,去了聚宾客。 “奴婢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那些商行每年走南闯北的运货,会去不少地方,若是让他们帮忙寻人,也许会有进展。” 姜尚宫因罪被沈邵逐出了宫,永嘉没有急于求情,一来她没有把握自己张口后,沈邵一定会同意,二来将姜尚宫留在宫外也有方便之处。她要找那些被放出宫的何皇后的旧宫人,一定少不了有人在外奔东跑西,姜尚宫不陪在她身边,行动上不受约束,更方便她们找人。 永嘉从衣袖中拿出一瓶药:“这是我悄悄向何院首求的,你身上的伤虽好了,我只怕体内会留淤血,这是何院首祖传的方子,只需每日含服一粒。” 姜尚宫瞧着永嘉递给的药,忍不住眼红:“奴婢没事,殿下莫要为奴婢操心了,奴婢看过宫外的大夫了,说已经大好了。” 永嘉将药塞到姜尚宫手中:“等过阵子若有机会,我请何院首来给你把个脉,何院首若说无事,咱们才好真的放心。” 马车停在了聚宾楼外,姜尚宫约了商会的人在此处见面,她们打算先从二等宫女寻起,谎称是家中失散的姐妹。 永嘉低头跟在姜尚宫身后,走入聚宾楼,报上提早订好的雅间,有小厮引着往楼上走。 前头,姜尚宫的脚步猛地一顿,永嘉察觉抬头,身子也忍不住一僵,她下意识转身,就往楼下走。 聚宾楼二楼,何欢和何铎正从雅间中出来,看见楼梯处正上楼的姜尚宫,何欢连忙何铎快步走过去。 姜尚宫看着走过来的何家兄妹站在原地未动,她挡在楼梯口,微微回头瞧,见永嘉已快步下了楼梯。 永嘉下到一楼,直奔聚宾楼的大门,她这身装扮,绝不能让何家人撞见,何家人见了一定会起疑调查她,若是被他们知道她私下寻找何皇后的前宫人,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最严重的,他们还会告诉沈邵。 永嘉埋着走,快步往聚宾楼外走,刚跨出门槛时,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永嘉头上一晕,她扶着发昏的额头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相撞的人,又是一愣。 陆翊从门外进来,他正欲开口道歉,待看清身前女子的容貌,嗓中的话一时卡主,他怔怔瞧着永嘉这一身装扮:“殿…” 永嘉忙示意陆翊噤声,她不敢回头向二楼看,情急之下,她先拉起陆翊,快步出了聚宾楼门。 永嘉直奔楼外巷子里的马车,躲起来,她看着迷惑不已的陆翊,将他请到车上来。 聚宾楼内,何欢围住姜尚宫,朝她身后四处打量,未见到永嘉的身影,面上顿时有几分失望,接着她抬眸审视姜尚宫:“你来这做什么?和谁来的?” “郡主,”姜尚宫低身行了礼:“奴婢来买些点心。” “买点心?这点小事,公主府那么多奴才,也不用你跑来买吧?” “这是奴婢的私事。”姜尚宫垂头道:“郡主若没什么别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姜尚宫说罢转身欲走,却被何欢拦住:“等等,本郡主有事问你。” “本郡主听说,前阵子皇后替白国舅说亲,想娶沈姝,可是真的?”何欢前阵子参加了个梅香宴,去园林赏梅花,在宴上听夏贵妃的娘家庶妹说,皇后前阵子替白毓辰说亲,想娶长公主,结果惹了陛下不悦,大半夜从她宫里离开,至今还冷着皇后,一次都没去过淑华宫。 姜尚宫被何欢这话问得一愣,永嘉并未向她提起过此事,姜尚宫不明其中缘由深浅,闻言只垂下头:“奴婢不知。”说完要走,又被何欢拦住。 “你唬谁呢?你会不知?快说,你今日若不说清楚,就别想回去。” “郡主三思,奴婢是长公主的人,您若押我,要先问过长公主。” 何欢听姜尚宫此话,顿时眉毛一扬:“你拿沈姝压我?你当本郡主怕她?” “够了,”何铎眼见何欢又要闹起来,忙伸手将她拉住,他对姜尚宫道:“你退下吧。” 姜尚宫复行了礼,转身便走。 何欢见何铎将姜尚宫放走了,不悦的闹起来:“哥,好容易抓了她身边人,我若不问清楚,我怎么…”她说着一顿,似乎想起什么,忙住了口。 何铎盯着何欢,眯了眯眼:“你又要做什么?” 何欢甩开何铎的手,扭开头:“我能做什么?”她说完,又走到何铎背后推着他向楼下走:“好了好了,你说好要陪我去买首饰的。” 永嘉请陆翊坐到车上,命车夫站在远处巷口守着。 自那日在宫中别过,两人已多日未见,方才情急不觉得,如今冷静下来,难免有几分尴尬。 在永嘉心底,其实愧疚更多些。 “殿下…”陆翊望着永嘉这一身女侍的衣裳,又想她方才在聚宾楼内急匆匆的模样:“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什么,”永嘉摇头:“方才本宫走得太急,撞到你,没事吧?” “臣没事,臣身子硬,倒是殿下,可撞疼了?” “不疼,”永嘉又摇头,她望着陆翊,想了想道:“今日之事,还望陆将军能替本宫保密…” “这是自然,臣一定不会道与他人,臣只是担心…殿下若遇到什么事,或许臣能帮上一二。” 永嘉闻言有些意外,她以为那日自己在宫中说的毫不留情的话,足以伤了陆翊,他对她一家人恩重如此,即便他从未以恩相胁,她若是个知恩之人,便是拒绝他,也该委婉再三。可她没有,因为沈邵在,她说出的话,冷硬彻底,甚至面对他几番赔罪,连一句无妨都不敢说与他听。 她想过,陆翊便是大度,不怨她,大概也会伤了心,却没想到,时到如今,他出口的话,全都是关心,他还愿意主动帮她。 永嘉愣了愣,她低下头,似有几分惭愧的笑笑:“没什么大事,多谢将军关心,你来聚宾楼也是有事要忙吧,本宫不多打扰了。” 陆翊见永嘉不想说,他自知身份,也不好多探究,他点了点头:“臣告退,”他起身欲下车,又顿住:“臣过阵子就要去南州赴任了,不知何时还能回来,望殿下在京一切安好。” 南州… 陆翊是在西北赢得战功,那些随他拼杀的将士都在西疆,沈邵若是信他,应再派他去西疆镇守才是,可他故意架空陆翊,将他派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南州,他本就新贵,没什么根基,到了南州,必定也是诸多掣肘。 都怪她,若不是因为她,陆翊不会遭沈邵忌惮,他本该有更好的一片仕途,她看得出来,沈邵扶持陆翊,原是要制衡权势过胜的何长钧,可是因为她,沈邵将陆翊明升暗降,隐隐有弃子之势。 永嘉心中酸涩,她望着陆翊,想说什么,可最后皆化成了一句:“多谢。” 永嘉清楚,若是为了陆翊好,她能做的,唯有离他远远的,她自己不能心软,若是拒绝便要冷血彻底,只有让陆翊对她彻底死了心,陆翊才有可能,重新得到沈邵的重用,才能不再因她受打压。 陆翊听见永嘉简短的回答,似有几分失望,他面上勉强笑着,告退离去。 姜尚宫摆脱了何家兄妹,一时没有急着去找永嘉,她藏在暗处,亲眼看见何家兄妹乘车走远了,才往小巷处去。 姜尚宫上了车,见永嘉怔怔坐在车内,有些担心的问了句:“殿下怎么了?” “没事,”永嘉笑着摇了摇头:“何家人走了?” “奴婢亲眼看着他们走远了,咱们还要回去见商行的人吗?” “不去了,时辰不早了,我怕行宫那边觉出端倪。”永嘉命车夫调头,其实她真正担心的,是回去后再撞见陆翊,她不想他知情,不想牵连他。 永嘉先将姜尚宫送回城郊,再返回行宫,换了衣衫,从正门出,公主府的马车还停在外面。 永嘉乘车回到长公主府时,天色已黑,赵九在府内等得着急,见永嘉回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永嘉命赵九将库房的记物册子取来,她从上挑了几件礼物,让赵九找出来,永嘉拿着实物对比一番,最后选了个白玉锁,又将母妃的玉佩一并给了赵九,让他分开包好,明日参宴送给小侄儿。 何欢与何铎回府后,顾不得去给何长钧请安,直奔自己苑子,跑去房中,除了贴身的女侍,将其他人一并赶了出去,锁上了屋门。 何欢见屋门锁的严实,又跑到妆台前,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木制小瓶来,她晃了晃里面的液体,转头压低声音去问身旁女侍:“你确定这东西有用?” 女侍忙点头:“郡主放心,这是奴婢亲手从那婆子手里买的,不会有错。” 何欢听了,又看向手中的药瓶,低声笑起来:“皇后那个蠢笨的,给人说亲说不成,还遭了表哥的骂,也不知道表哥有什么可生气的,那白毓辰不就是不学无术了些,风流债多了些,院子里的妾室通房也多了些,这样的人,不正好配沈姝那个贱人么?” 何欢将药塞给身旁的女侍:“明日宴上,你找机会将药下到沈姝和白毓辰杯里,到时候众人面前生米成熟饭,沈姝不嫁也得嫁,等她失了贞洁,若承受不住,再闹个自尽,那便更好玩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章 第 42 章 大王爷的府邸在京中热闹处, 因小公子的满月宴,王府今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宾客如云。 永嘉携了两名府中女侍,乘车到大王府时, 不少宾客已至, 有王府婢子见了长公主,忙上前引路, 请永嘉去见大王妃。 大王妃正被一众女眷围着, 看到永嘉,忙抽出身来, 快步朝永嘉走过去。 “嫂嫂,”永嘉低身见礼,被大王妃一把拉住双手,大王妃又回了礼, 两人一同起身,大王妃面上堆满了笑:“我方才还在与她们唠叨, 说殿下怎么还不来, 是不是将我这个嫂嫂给忘了。” “是我来迟了, 让嫂嫂久等了。” “不迟不迟, 原是我想你想得紧, 盼着你来,”大王妃拉着永嘉的手, 两人并肩往附近的一角凉亭处去:“本想除夕家宴时能见到殿下, 不想王爷病了,不好进宫面圣, 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我也只能在家中陪着, 拖到今日,可算是见到殿下了。” 永嘉听着大王妃的话,面上一直挂笑,待坐到凉亭内,永嘉转身,拿过女侍奉着的礼物,递给大王妃:“这是母妃和我送给小侄儿的礼物,劳烦嫂嫂帮忙转交给侧妃。” 大王妃看着永嘉带来的两份礼,闻言不由暗挑了挑眉,她垂眸瞧着礼盒出神片刻,接着抬头对着永嘉笑起来:“那我替弘轩谢过殿下和太妃娘娘了,”大王妃命身后的女婢收了礼,接着又问永嘉:“太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我原是想去行宫请娘娘的,但是王爷说娘娘前阵子病了,不过是小孩子的生辰宴,不敢耽误娘娘玉体,不想娘娘竟还劳心记挂着。” 永嘉看着大王妃满面的笑意,唇畔弧度不增不减:“母妃身子好多了,嫂嫂不必挂心。” 大王妃又单独与永嘉坐了一会,左右不过是来来回回的客套话,后来宾客渐多,侧妃又从后院出来,永嘉眼见大王妃有些坐不住了,便请她去忙,自己则带着女侍,在王府中闲转。 一路上遇到不少京中女眷,永嘉总要停下来,听她们恭维客套,后来实在乏了,便想找个安静处歇一歇。 走过王府花园的石拱桥,往假山背后去,明显可见人流少了,永嘉松了口,她走到一侧廊下,抽出帕子搭在廊上,靠着廊柱坐下。 她看着身边年岁不大的女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这无人,你也坐下歇歇吧。” 女侍闻言有些惶恐,忙低身道:“奴婢不敢,多谢殿下,奴婢不累。” “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在夕佳楼伺候吗?” “奴婢小禾,是前月被赵长侍调来夕佳楼伺候的。” 永嘉闻言点了点头,心道难怪面生,她上个月一直住在皇宫里,已许久没回过长公主府。 “坐吧小禾,离开宴还要好一阵子,你这般站着,怕是要站上一日。”永嘉又道了一遍。 小禾闻言望着永嘉,见她眸中神色温柔,满是认真,便一点一点挪着碎步,移到永嘉身旁,先是行礼谢恩,之后拘谨的落坐。 永嘉看着小丫头怯怯的举动,面色浅笑了笑,她抬起头,忽撞见不远不近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翊不好回绝大王爷的邀请,不得不来王府参宴,他方才在正堂坐了坐,耳听有些朝臣喝了些酒,开始议论朝政,隐隐提及陛下,心觉不妥,便借更衣之由躲了出来。 后院皆是女眷,他便绕过王府花园后,见这里无人,走下石桥,刚松了口气,忽然便瞧见坐在长廊下的永嘉。 陆翊脚步一顿,未再靠前,可望着永嘉的身影,又一时不舍得转身离开,他正站在原地进退徘徊,便见永嘉抬头看过来。 陆翊与永嘉视线对上时,顿时心头一轻,他望着不远处的永嘉,依旧没有上前靠近,只留在原地,低身拱手见了礼。 永嘉见到陆翊那刻,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小禾,这地方清静,没有旁人,陆翊无意走来遇上,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怕会以为她俩暗暗私会,到时又是一番是非。 永嘉正心头紧张,怕陆翊不知情的走过来,却忽见他遥遥对着自己见了礼,之后便转身,走上石桥,又返了回去。 永嘉松了口气,她看着陆翊离开的背影,怀中一时道不出是何滋味。 待陆翊走远后,永嘉便带着小禾起身,打算回热闹的前厅,陆翊是知礼的,才不曾靠前,她怕久留再遇到旁的男子,他们未必如陆翊一般,真凑上前来,单独相处总是不妥。 永嘉一边想着,一边与小禾走上石桥,打算去寻大王妃。 正走到石桥中央,忽见桥头走上个人来,永嘉看清楚来人,脚下步子不由一顿。 白毓辰自打今日到了大王府,便四处寻找永嘉,后来不知听谁说了句,长公主人在后园,便连忙赶过来,果然见到了永嘉。 白毓辰三步并两步的从桥头跑上来,永嘉心中苦笑怕什么来什么,面上望着白毓辰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殿下,”白毓辰低身见礼。 永嘉点了点头:“国舅爷,本宫有事,先行一步。”她说着欲走,却忽被白毓辰抬臂拦住。 永嘉看着白毓辰伸来的手臂,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她又后退一步,抬头看他。 白毓辰找了永嘉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听她要走,一时情急,便伸出阻拦,待回过神来,发现永嘉面色不悦,连忙放下手臂,低身赔罪:“微臣失礼了,失礼了,殿下莫怪。” 他话落,见永嘉不语,连忙从怀中掏出个锦匣来,当着永嘉面前打开,里面躺着一颗鸽子蛋大的浑圆的珍珠。 “臣…臣没旁的事,就是想将这个献给殿下,这是臣的一点心意,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永嘉看着白毓辰递来的东西,神色微深。 这东西,价值不菲,白家清流,白毓辰又未入仕,全靠家里养着,哪来的钱买来这么贵的东西。 永嘉勉强扯出些笑意来,回绝道:“国舅爷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只是这东西贵重,本宫不能收。” “在臣心里,这明珠不及殿下千万,殿下是这世上最金尊玉贵之人,岂是这一颗小小珠子能比的?”白毓辰闻言,捧着珍珠奉承道。 永嘉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其实与这明珠贵重与否无关,本宫没道理凭白收国舅爷的东西,多谢国舅爷心意,这明珠配皇后娘娘才妥当,本宫还有事,请国舅爷让个路。” 白毓辰原以为这明珠能讨长公主欢心,不想长公主丝毫不给面子,他心有不甘的让出路来,见永嘉带着侍女走下石桥,又忍不住,再次追了上去。 “殿下是不是不喜欢这明珠?那殿下喜欢什么,只要殿下开口,臣都寻来献给殿下。”白毓辰一路跟在永嘉身侧,见永嘉不理自己,不由开口问道:“殿下是不是怪臣求皇后娘娘向陛下提亲了?臣是真心的,殿下臣是真心爱慕您的…” 永嘉闻言,脚步一停,她盯着白毓辰,她竟丝毫不知,皇后是何时向沈邵求的亲,沈邵也未曾与她提及过。 永嘉听着白毓辰愈发出格的话,不由沉下面色:“国舅爷言过了,还望国舅爷自重。” 白毓辰一时语塞,他望着永嘉,神色似有受伤,更似不甘。 “殿下就这般看不上臣吗?臣知道自己配不上殿下,可您与宋思楼的婚约闹得满城风雨,别人口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意的,但是臣不在意,臣心里都是殿下,只要殿下点头,臣随时等着迎娶殿下,殿下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总也要嫁人的是不是…臣自觉也不必宋思楼逊色许多,他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是臣还有大好的仕途…” 永嘉险些被白毓辰气笑了,她看了看身边的小禾,这丫头到底是年幼了些,唯唯诺诺的躲在她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永嘉顾及着皇后的面子,只恨自己不能直接开口骂他。她着实没想到,皇后知书达理,白家祖父,父亲皆是当代大儒,白家怎能教育出白毓辰这么个无赖,永嘉不想再同无赖纠缠下去,转身快步向前走。 白毓辰自然又追上去:“殿下别生气…臣说的都是真心话,殿下等等臣…殿下…”白毓辰正说着,忽见永嘉脚步一停,以为她愿意等他,面上大喜的追上前,正想伸出拉扯永嘉,忽然动作一停,他看着带着三五个侍女前来的何欢,面上的笑意渐渐止住。 永嘉看着前来的何欢,又看了看身边的白毓辰,怀中发闷。 白毓辰盯着煞风景的何欢,有几分不悦:“何姑娘来这做什么?” “这王府是你家啊?你能来,本郡主凭什么不能来?”何欢瞥了眼白毓辰,心骂草包,又转眼瞧见他手中捧着的硕大明珠:“呦,国舅爷阔绰啊,这么大颗珠子,是想送给谁啊?” 何欢一边说着,一边眼眸含笑的扫向永嘉:“这不是长公主殿下么,难道是送给长公主殿下的?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啊,打扰了二位的好事?” 永嘉目光淡淡扫过何欢,正好她带着人来了,人一多,白毓辰也不敢像方才那般放肆的紧追不舍,永嘉不接话,带着小禾欲走。 何欢见了,一挪步子,挡在永嘉身前,她挑了挑眉,接着屈膝行了个礼:“离开席还有好一会,长公主着急走什么?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说完,见永嘉神色微变,又赶忙道:“我是说笑的,这□□的,能做什么事?我瞧着那边有个凉亭,我们去坐坐,吃些酒,谈谈天如何?” “不必了。”永嘉绕过何欢,又被她的婢女拦住。 何欢转过身,看着永嘉的背影,抬了抬手,有两名侍女上前,将小禾拿下。 “长公主这么不给面子?我原是想与长公主重修旧好的,淑太妃福大命大,经过一次折腾,未必经得住第二次。” 永嘉瞬间转身,她看着何欢面上得意的笑,亦笑了,她朝何欢压近,垂眸盯视,声音道不出的低冷:“你若敢再动我母妃一下,本宫便是自己不活了,也会要了你的命。” 何欢盯着永嘉,面上的笑意一滞,她暗咬了咬牙,略略退后半步,最后又扬起笑容来:“是是是,臣女不敢动淑太妃,可动个婢女总是有胆量的,你就是告到表哥那,难道陛下还会因为一个下贱婢子罚我不成?” “何况我是好心相邀,想与长公主重修旧好,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会夸我懂事明理,反倒是长公主,是不是心胸太狭隘了些?” 永嘉看了看被何欢婢女押起来的小禾,她已被何欢的话,吓红了眼。 “既想重修旧好,先放了我的人。” 何欢闻言笑起来,她拍了拍手,命女婢放了小禾,随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我们便去那坐坐吧,殿下先请。” 小禾被放开后,连忙跑到永嘉身边,紧紧贴在她的身后。 永嘉叹息一声,望着何欢所指的凉亭走去。 白毓辰方才听何欢一口一个表哥,陛下的,完全不敢插话,如今见永嘉被她半路劫走了,心头不甘又着急,纠结再三,正欲开口,忽见何欢转头望过来。 “国舅爷既然也在,便一起坐坐吧。” 白毓辰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心头大喜,连忙点头,跟着何欢走了过去。 何欢命自己的女婢取些瓜果酒水来,随后亲自给白毓辰和永嘉斟了酒。 何欢举起酒杯,对二人笑道:“今日既一同饮了酒,从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往后大家和睦相处,都是朋友。”她说完,先一饮而尽。 白毓辰听了,跟着附和,也一口饮尽。 何欢见白毓辰喝了酒,细眉轻佻,接着,她转眸满眼笑意的望向永嘉:“殿下这般不给我面子吗?” 永嘉抬眸看向何欢,缓缓拿起酒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章 第 43 章 永嘉看着何欢眼下的笑, 又低眸看了看杯中酒,之后手腕一转,将酒水浇淋在地上。 何欢见永嘉将酒倒了, 面色霎时一变:“你做什么!” “本宫最近在吃药, 太医叮嘱, 不能饮酒, 郡主想重修旧好的心意本宫知道了,”永嘉放下酒杯,在桌前站起身:“本宫还有事,先行一步。” 何欢瞬间拍案而起,命人拦住永嘉:“你不喝酒,不许走!” “本宫为什么一定要喝酒?”永嘉侧头反问。 何欢闻言顿了顿:“本郡主都喝了, 你也必须喝,你若不喝, 便是不诚心想与我重修旧好。” 永嘉低笑了一声, 她缓缓转身对向何欢, 笑意不及眼底:“本宫可从未说过要与你重修旧好,本宫也没有打算与你重修旧好, 何姑娘, 过头的事既做了,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本宫不是圣人, 想你也不是,你说一杯酒泯恩仇, 是不是太假了些。”永嘉垂眸, 拿起酒盏在指尖片刻, 忽扬手丢在案上, 酒盏翻滚,砸碎了石桌上的瓷盘,迸溅起锋利的碎片来。 何欢被永嘉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退后两步,她抬眸瞪看永嘉。 “本宫给过何姑娘面子了,天也聊了,你若再拦着,便是你无礼了,”永嘉瞧着何欢,轻挑了挑眉:“同样,告到陛下那里,陛下也会说是你给脸不要脸。” 告状谁不会啊? 何欢想着用沈邵来压她,便是何欢自己也怕沈邵,既然大家都怕,大不了闹到御前,是何欢无礼在先,沈邵就算再偏袒何家人,也一定会罚她,哪怕只是为了做做样子。 “你…你…”何欢指着永嘉:“你骂谁不要脸?” 永嘉望着何欢笑笑,转身朝凉亭外走,小禾忙紧紧跟上。 “沈姝,你以为本郡主真想与你和好?你别以为表哥将你从国寺里放出来便是原谅你了,你生母做的恶毒事,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你等着…你等着表哥早晚有一天会杀了你!”何欢望着永嘉的背影大骂。 守在凉亭外的女侍,见长公主冰冷的面色,瑟瑟的缩回手,再不敢拦着。 永嘉没有回头,她走出凉亭,带着小禾一步步离去。 何欢望着永嘉的背影远去,气的摔坐在椅子上,她掀了案上的酒盏,一转头瞧着一旁面色已开始发红的白毓辰,眯了眯眼眸。 “国舅爷是不是醉了?”何欢问,她看了看身边的女侍:“你们几个,扶国舅爷去房中休息。” 永嘉回到前厅,大王妃正在找她,说就快开宴了,请她到身边来坐。 永嘉入席后,环视一周,在大王爷身边不远处,坐着陆翊和何铎,何长钧坐在上位,他身边还坐了位玄衣男子,而立之年的模样,何长钧正主动举着酒与男子说笑,永嘉猜测,这位便该是沈邵的新任丞相范缙之。 永嘉略略看过,便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清水抿了一口。 有王府女侍端着酒盏前来,欲给永嘉杯中斟酒,永嘉见杯口盖住:“不必了,本宫今日不饮酒。” “王妃还备了些果汁,殿下可要尝尝?” 大王妃在旁闻言,开口插话:“那是我命人在聚宾楼买来的新鲜样式,喝起来酸甜爽口,殿下既不喝酒,便尝尝那个吧。” 永嘉听了,对大王妃点头笑笑:“也好。” 女侍退下去拿果汁,永嘉与大王妃闲聊了几句,便见侧妃抱着小公子从后院走了出来,大王爷笑呵呵的迎上去,永嘉眼见大王妃面上笑意变淡,正巧女侍寻了果汁回来,永嘉便拿起杯子喝了两口,岔开话题:“嫂嫂,这果汁的确不错。” 大王妃听了,面上又重填了笑意:“殿下若是喜欢,我教人送些去长公主府。” 永嘉道了声谢。 今日的主角登场了,满月宴正式开席。 听闻大王爷很疼爱侧妃,永嘉瞧着今日王府内的诸多布设,宴席流水,一杯一盏,足可见出用心。 歌舞换了两载,对面席的男子们大多喝醉了,不知说了什么趣事,大家爽朗笑起来,引得这边的女子们面红。 何欢不知从哪里窜出了,笑嘻嘻的向大王妃敬了酒,又跑去逗了逗小公子,接着又端着酒杯,走到永嘉面前,她垂眸瞧了瞧案上的果汁,命女侍替永嘉斟满:“殿下既不喝酒,便以果汁代酒,与臣女喝一杯?” 永嘉端起杯子,与何欢隔空碰杯,轻抿一口,便放下。 何欢瞧了,挑了挑眉,她向前走了几步,绕到永嘉身边:“殿下当真不给臣女面子,竟就喝这么一小口,”她说着手腕忽然故作一抖,将整杯酒洒到永嘉身上,她吃惊大叫:“诶呀,殿下恕罪,臣女不是有心的,殿下不会怪罪臣女吧…快,快来人,扶殿下下去更衣。” 大王妃明眼看着何欢故意将酒洒到永嘉身上,她瞧着何欢,神色有几分不悦,但顾及着一旁的何长钧,不好开口。 永嘉挥开围上前的何欢的女侍,对身边的大王妃道:“麻烦嫂嫂,指个人送我去偏殿更衣。” 大王妃听了忙点头,召来身边的一等女侍:“快,快陪着殿下去。” 女席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对面的男席,众人朝这边望过来,见长公主殿下湿了衣裳,被一群女侍围着,离了席。 陆翊目光紧紧随着永嘉,直到她的背影远去,才一点一点收回视线,低头喝了口酒。 何欢晃了晃手中空了的酒杯,瞧着离席的永嘉,面上的笑意愈发阴暗得意。 永嘉由大王妃的女侍和小禾陪着,往王府后院处去,她低头看了看被何欢弄湿的衣裳,称不上生气,只是厌恶。 厌恶极了,何家人无休无止的寻衅滋事。 身后忽涌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永嘉回身看去,便见小禾与王府女侍被人从后捂住了嘴,拖拽着向后去,永嘉心头大惊,正要上前,忽然呼吸一滞,她被背后伸来的数只手环住,捂住嘴,蒙上眼,胁迫带走。 永嘉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背后一疼,被人推搡摔在地上,她睁开眼,瞧着房门一寸寸被人从外头关上,永嘉不顾得疼,从地上爬起,她想去开门,却被他们先一步从外关上。 永嘉用力拽门,听到外头铁链摇摆的声音,心头一沉,她确定自己此刻仍身在大王府内,她不明白何欢命人将她锁在大王府的屋子里做什么,单纯是为了关锁她?还是想旁的…… “有人吗!来人!救命!”永嘉奋力拉拽房门,想逃出去,却渐渐觉出头晕,四肢发虚,她慢慢无力的摔坐在地上,突然,背后贴来一团灼热,永嘉被人从后抱住,她身子一个激灵,奋力挣扎,永嘉挣脱开背后的人,她双腿发虚,只能借着门,费力从地上爬起,一转身,瞧见摔坐在地上的,面红耳赤的人,脑海中‘嗡’的一震。 永嘉瞬间噤了声,她盯着白毓辰,终于明白何欢将她锁在这是为了什么。 何欢想让她失了清白,想让她身败名裂,何欢这是想逼死她,最不济也要逼她下嫁给白毓辰这个无赖。 永嘉看着白毓辰烫红的周身和他身上已扯乱的衣衫,体内的灼热感更甚,她知道他们都被下药了……永嘉想起最早在凉亭时,何欢逼着她喝酒,原是为了这个,她看着白毓辰的情状,显然是那时候便中了招。 永嘉想不起自己如何遭了算计,她抬手在鬓间抽掉支金钗,握住钗子,毫不犹豫的刺破掌心,血滴下来,脑海中的混热,似乎生了几分清晰。 永嘉扶着墙壁,踉踉跄跄朝屋中的窗子处去,她用力推,依旧被人上了锁。 永嘉心知自己不能大喊,她亦没力气去喊,若引了人来,正中何欢下怀,永嘉又撑着沉重的身子回到房门前,用仅存的力气撞门,拍门。 白毓辰显然早失了理智,他痴笑着望着永嘉,一点一点朝她爬过去,去拽她的裙摆,口水不止:“美人…美人……” 永嘉想踢开白毓辰,却被他一把拽住脚踝,他用力一扯,永嘉摔倒在地上,她头磕在房门上,眼前霎时一片黑。 陆翊在席间久不见永嘉回来,他见不远处,何欢一直拉着大王妃说笑,似乎无人关心永嘉,陆翊又等了等,见永嘉仍还未回来,陪她去的女侍也没一人回来,他亦不知怎得,心上莫名有些乱,他再坐不住,从席间起身,借更衣之由,往王府后院去。 陆翊在王府后院走了一周,没发觉什么不妥,不禁怀疑自己许是太过敏感,又顾及着自己外男的身份,这般走到后院已十分不合规矩,陆翊又在后院找了找,仍没见到永嘉,也没听到什么不对声音。 陆翊心道自己一定是多心了,这是在永嘉大哥的府邸,永嘉又怎会出事……陆翊打算回正厅,他一路往回走,一路摇头嗤笑自己。 身侧房内‘嘭’的一声响,似有一声细弱的闷哼。 陆翊脊背一僵,他停下脚步,去细听声音,方才那声音像极了,又不甚像是殿下。陆翊立在门外却再听不到声响,他试探的抬手敲了敲门,亦无人回应,他低头触到房门在外上的锁,一瞬察觉不对。 陆翊不确定房中究竟是何人,正纠结如何开门,忽听见内里传来的艰难的两声‘救命’,那声音很微弱,却听得陆翊心头发颤,他确定那是永嘉的声音,陆翊再无所顾忌,抬腿踹门,奋力踹了数十下,一侧房门破开。 陆翊冲进去,他撞见房中景象,脑中‘轰’的一声。 地上,白毓辰压着永嘉的双手,正疯一样的扯她的衣裳,永嘉掌心皆是血,眼角有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陆翊四肢发冷,他冲上前,一脚踢翻白毓辰,见他挣扎欲起身,忽然跨坐到他身上,一拳一拳砸在他脸上。 “畜生,畜生。” 陆翊冷静下来时,白毓辰已被打晕过去,陆翊丢开他,转身连忙去看地上的永嘉,他望着她,心上发疼,他一时透不上气,他想去抱她,可又不敢轻易触碰,鲜红的血布满她嫩白的掌心,刺得陆翊双目生疼。 永嘉的意识已不甚清晰,她隐约看到来人,像是陆翊,她看见他,心上莫名一松,眼泪却更甚,她细声呜咽着:“救我…带我走…” 陆翊红眼看着永嘉被扯乱的衣裳,抬头巡视四周,忽然走向一旁的床榻,他扯断榻上的床幔,将永嘉上上下下紧紧裹住,他从地上抱起她,隔着衣料,他亦能感觉她身子的滚烫,陆翊心上像被刺了锥子,他将永嘉的小脸埋在怀中,藏起来,紧护着她,他看着她的眼泪,不住的哄她:“臣带你走,这就走…” 陆翊抱着永嘉出了屋门,快步往王府后门处找去。 长公主在大王府失踪不见,国舅爷被贼人打晕在后宅,大王府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不知何人将此事传入皇宫,惊动了陛下和皇后娘娘。 大王府中宾客未散,大王爷带着一众人等跪在府门前恭候圣驾。 御驾停在王府门前,众人看见天子面色阴沉的走下来,忙磕头请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章 第 44 章 永嘉再醒时是在医馆, 头疼欲裂缓缓睁开眼,入目见是陌生的床顶,先是一怔, 接着明显慌乱起来。 陆翊一直守在床榻边, 见永嘉醒了,忙凑上前:“殿下…殿下醒了?” 永嘉看着出现的陆翊, 慌乱的心一时有了几分着落, 她闭了闭眼,忍着脑海的疼, 努力回忆。 杂乱的记忆慢慢汇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永嘉忆起, 又忍不住四肢发冷。 她终究是高看了何欢些, 不曾想她疯到这等地步, 敢在宴请群臣的大王府对她与白毓辰行此事,起初诱骗不成, 最后竟强行绑架, 除了绑了她与小禾, 还有大王妃身边的一等女侍。 何欢为了害她, 倒是真的无所顾忌。 陆翊靠近永嘉,见她满额的冷汗,忙四处找寻帕子, 他手执着帕子想给她擦冷汗, 举起手, 半晌却不敢轻易落下。 永嘉望着陆翊不动, 他手中的帕子轻轻贴过来时, 她亦未躲, 陆翊瞧着永嘉的反应, 紧绷的心头一缓,他细致温柔的擦拭掉永嘉额头的汗,又轻声询问:“殿下要用些水吗?” 陆翊将永嘉从床榻上扶起,寻了个软枕让她靠着,端起一旁备着的热水,时间久了,已有些温凉,陆翊请永嘉等等,他端着碗从房舍走出去,不一会碗中换了热水,随他一道进门的还有白胡子老医士。 医士替永嘉诊过脉,转头对陆翊道:“放心,夫人已经无碍了…手上的伤,回去后莫碰水,养上几日便能好。” 陆翊闻言面上一窘,张着口欲解释,却一时编不出个好借口,最后红着脸应下来。 医士走后,陆翊独自面对永嘉,更觉窘迫,他坐在床榻边喂她喝水,一勺一勺,小心仔细。 “殿下…臣不好暴露身份,方才就…就…”陆翊还是没忍住,红着脸开口解释。 “无妨,”永嘉摇了摇头:“今日还要多谢你…不然本宫…”永嘉不确定,若陆翊没有及时赶来,最后的最后,她会不会伤杀了白毓辰,或是被他所玷污。 永嘉思及,突然在身周搜寻翻找,陆翊见了,忙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簪,递上前:“殿下在找这个吧。” 陆翊记得,这簪子一直被永嘉紧紧握在手里,到了医馆时她已经因药失了意识,仍紧攥着簪子不放,他是费了很大力,才从她手中抽出来。 永嘉见了,她盯着那簪子,却一时没有伸手去接,她看了半晌,缓缓垂眸:“这簪子…本宫不想要了…劳将军替本宫处理了吧。” 陆翊先是一愣,接着忙点头应好,又将簪子贴身收回怀中。 “今日之事,究竟是谁在害殿下?殿下可有想过?”陆翊最先怀疑的是白毓辰,可现在冷静下来,忆起他当时在房间的情状,只怕也是中了药。 永嘉一时沉默。 陆翊看着永嘉的反应,不由深叹一声:“事到如今…殿下还不肯告诉臣吗?臣别无他求,臣只是想帮您…” “将军帮不了我的,”永嘉笑笑,想换个话题:“将军又救了我的命,我不知该拿什么来回报将军才好?” 何欢是何长钧的女儿,陆翊最早是何长钧的部下,虽是沈邵的任命,但何长钧对陆翊也有提携之恩,且如今,陆翊根基不稳,沈邵已经因为她对陆翊有所打压,陆翊即便真的想帮她,也没实力去与何长钧对抗。 “臣从未想过要求殿下的回报,臣为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臣心甘情愿的,臣只是单纯的希望殿下好……臣也自知人微言轻,或许改变不了什么,可无论什么事,臣愿意为了殿下努力…”陆翊说着缓缓低下头:“殿下如今遭人算计,臣心难安,就算今日殿下不与臣说,臣自己也会拼尽全力去查,所以殿下若知道什么…告诉臣好吗?” 陆翊话落,又抬眸望向永嘉,格外认真的开口:“殿下相信臣好吗?” 永嘉心弦一松,她盯着陆翊,与他对视良久,最后慢慢垂下眼眸,淡声开口:“是何欢。” “何姑娘?”陆翊有些意外,又恍然想起之前在席上,就是她故意将酒洒在永嘉身上,引永嘉离席,陆翊虽相信,却仍有不解:“何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除了因为文思皇后,永嘉想不到哪里得罪过何欢。 “其实昨日在聚宾楼,我躲的人也是何欢和何铎,”永嘉看着陆翊,将她私下寻找文思皇后前宫人的事情大致说与他:“那件事虽被压下来了,但想必将军当时在宫中也一定有所耳闻。” 当年文思皇后突然急病崩逝,的确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之下,陆翊确听到不少流传的消息。 “可是文思皇后殿下不是病逝吗?最后太医皆有论断的,且如今陛下是相信殿下的,相信太妃娘娘的,何姑娘如何还要揪着此事不放?” 永嘉闻言默了默,她没有告诉陆翊,其实沈邵比起何家人更不相信她,比起何家人更恨她与母妃。 文思皇后的病逝本有蹊跷,何家人如此在意,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为文思皇后伤感,又有多少是心虚,还不得而知。 “何欢做的事不止今日一件,我怀疑不仅是她揪着此事不放,也许何家也未曾放下此事,所以在背后纵容何欢……我调查过,当年文思皇后的崩逝确有可疑之处,”永嘉说着突然看向陆翊:“陆将军,你愿意相信本宫和母妃是清白的吗?” “臣自然相信殿下,相信娘娘,臣从未怀疑过。”陆翊直视永嘉看来的目光,说得郑重又诚恳。 永嘉心头一缓,又忽有几分酸涩,她垂头笑了笑:“父皇去后,除了将军,这世上没有人肯这般相信我们。” 沈邵不肯,何家人不肯,她的亲人们都不肯,王叔,大哥…… 与其说他们不肯相信,不如说他们不敢相信,在权势和真相之间,他们只求一个明哲保身。 她与母妃落难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她,恨不能形同陌路,如今她重新搬回长公主府,请她赴宴的贴子倒是越来越多。 陆翊看着永嘉眉间的落寞,心上一疼,他放缓声音:“所以殿下去寻先皇后贴身的宫女,是想调查出当年的真相,还太妃娘娘一个清白?” 永嘉点头:“昨日在聚宾楼本是想去见商行的商人,听姜尚宫说,他们终年跑南闯北,会去许多地方…”永嘉说着一顿:“这件事我是瞒着陛下和何家的…所以请将军也能替我保密。” “这是自然,臣绝不会说与第三人,”陆翊承诺,他看着永嘉想了想开口:“殿下若是信得过臣,可否也拟一份名单给臣,臣早年入宫前,也认识不少跑江湖的朋友,求他们帮忙找找,说不定能更快些。” 永嘉闻言一愣,接着摇头:“多谢将军好心…” “殿下,”陆翊打断永嘉,他开始沉吟,耳廓发红,最后还是一字一缓的说道:“臣心悦殿下,所以殿下许臣私心一些,臣没有办法看着自己心悦之人受困,却坐视不理。” “臣知道殿下担心什么,殿下怕连累臣,可臣不怕,臣更怕的,是殿下背负着本不该属于殿下的污蔑。” 永嘉眼眶发红,她慌忙低头躲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不想教陆翊看见。 陆翊察觉,他站起身,背过身去:“殿下若觉得好些了,臣送殿下回长公主府。” 永嘉趁着陆翊转身,连忙擦拭眼下的泪:“我不能回府,我必须再回大王府。” 何欢此事做的太露,白毓辰晕倒的模样很快就会被发现,她若不在场,不知道何欢还要如何污蔑。 她必须回去。 永嘉从医馆离开后,先回长公主府更,接着立即赶回大王府。 陆翊本想陪永嘉一起回去的,在陆翊眼里,那段不成功的求娶,也许只是她不愿答应,他不知道的,是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沈邵。 大王府人多眼杂,长公主也都是沈邵的人,陆翊若陪着她回去,或是教人知道是陆翊救了她,传到沈邵耳里,永嘉怕又是一场解释不清的是非,便只能请陆翊先回府,明日若有人问起他,便推说是昨日酒醉提前离席了。 永嘉重回大王府时,看见王府门前停着的御辇,心蓦然一沉。 大王府前厅站满了人,只陛下和皇后坐在主位上,方才沈邵和皇后去后殿瞧过晕倒的白毓辰,皇后哭得不成样子,沈邵在瞧见白毓辰的一瞬,心中霎时窝了火。 主位上,皇后哭得眼睛红肿,不住的用帕子擦眼泪。 大王妃僵身站在厅下,打量沈邵阴沉的面色,心头发慌,她贴身的嬷嬷从外围走近,附在耳畔,悄声回禀:“娘娘,慧云与小禾找到了,被人捆在了柴房,刚救下来,说…说是云熙郡主命人绑了她们。” 大王妃闻言,眼眸霎时瞪圆,看向一旁的何欢,她又急急低声寻问:“那殿下呢?” “没…没找到…”嬷嬷垂头回答。 大王妃看了看主位上的皇帝皇后,悄悄向后退远了两步:“那国舅爷的药是谁下的,可查到了?” 大王妃是最早撞见被人打晕的国舅爷,她只瞧一眼,便道是被人下了不干净的东西。 “还不知…但是小禾说,云熙郡主曾在后院凉亭里非要敬酒给长公主喝酒,长公主没喝,国舅爷喝了…您说会不会是…”嬷嬷说着,迟疑片刻又道:“而且厨房里的人来禀,说云熙郡主身边的女侍曾去打听,长公主宴上饮什么。” 大王妃听着,一把拉住嬷嬷:“快,快先去把长公主宴上喝的那盏果汁藏起来。” 嬷嬷得令退下,大王妃又悄悄的回了前厅,她忍不住暗暗瞪看何欢,心骂这个疯子,她自己害人,偏偏还要拖累她。 且不说,国舅爷和长公主都在大王府出了事,她与大王爷一定要跟着担责挨骂,便是单单长公主饮的那盏果汁,若是真有问题,首当其冲的便是她,果汁是她去聚宾楼命人买的,也是她推荐给长公主的,更是她的贴身女侍端上来的。 大王妃心上又急又慌,暗下撕扯着手中的帕子 王然带着御前的人仔细检查过后殿,回到前厅,伏在沈邵耳畔。 “陛下,白国舅晕倒的房间,除了屋门破坏,奴才们还…还在地上发现血迹。” 沈邵闻言,侧眸看向王然,眼下的阴色,盖不住眼底的一片猩红,明黄袖口前的大手渐渐握拳,骨节寸寸发白。 “表哥,国舅爷被贼人所伤,长公主失踪说不定也是贼人所为,臣女以为表哥应尽快下旨,全城捉拿贼人,尽快救回长公主。” 大王妃在旁闻言,暗看何欢,心骂她这是千方百计的想毁了长公主的清白名誉,且不说长公主是不是真的遇上的贼人,便是真的遇上了,顾忌着皇家颜面,一切也当私下巡查,不可将事情闹大。 何铎听着何欢的建议,暗暗蹙眉,他从后轻拉了拉她的手臂。 沈邵目光落在何欢面上,眼眸微眯,一时未语。 “不妥!”一旁有清朗的男声传来,接着一道玄色的身影走上前,范缙之先看了看何欢,接着低身对沈邵一礼:“臣以为云熙郡主所言颇有不妥。” 何欢见范缙之驳她,正瞪着眼睛欲反驳,被何铎一把拉住,何铎蹙眉看她,示意她闭嘴。 何欢虽不服,瞧着何铎的冷脸,咬了咬嘴唇,一时噤了声。 “陛下,长公主殿下未必是被贼人所劫,说不定是去了别处,臣以为应先派人去长公主府找一找,或是去殿下常去之处看一看,也许殿下只是醉酒提前离席了。”范缙之俯身道。 “她肯本就没喝酒!大王妃也命人去长公主府看过了,长公主跟本没有回府!”何欢反驳:“你…你这么做,万一长公主真被贼人所劫,岂不是不顾长公主的安危?” “臣正要说此事,”范缙之接着何欢的话道:“臣以为陛下应该暗派一队人马在城中悄悄搜捕,切不可宣扬长公主的身份,一来是为了殿下的安全,二来也可保证殿下和皇室的清誉。” 范缙之话落,众人静默等待沈邵定夺。 忽然,背后转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众人闻声齐齐转身,瞧见了华服端庄,仙姿佚貌的长公主。 永嘉从众人侧身让开的小路间步步走上前,她走到范缙之身旁,对他言笑:“多谢范丞相,如此为本宫着想。” 范缙之俯首,称为陛下分忧,乃他分内之事。 永嘉闻言,唇畔笑意不减,她缓缓转身,正对向主位上沈邵,她望着他,缓缓低身一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章 第 45 章 夕阳卷着天边暗淡的残云, 晚风吹过廊下结彩的灯笼,低呜作响。 “陛下,皇后娘娘安。” 永嘉请安后缓缓起身, 她抬眸与沈邵对视, 她望着他,似乎能瞧见他颤抖目光下隐隐的血红。 白毓晚看着永嘉安然无恙的回来,怀中提着的一口气松下, 她由女侍扶着起身,快步往永嘉身边去:“姐姐,姐姐你去哪了?陛下都着急的要派兵去寻姐姐了。” 永嘉垂眸,看着被皇后握住的手, 低了低身:“回娘娘, 我原是想回府更衣, 但行宫那边突然来消息, 说母妃情况不大好,我便赶去了行宫, 不想竟让人误以为我失踪, 还惊动了娘娘与陛下,实在是臣的罪过。” 白毓晚握着永嘉的手一时顿住, 她垂眸盯看片刻, 慢慢的放松开, 她面上依旧笑着:“姐姐无事…本宫就放心了。” “长公主可知, 国舅爷被贼人打伤了?”何欢在一旁开口插话。 永嘉闻言看向何欢, 故作惊讶, 反问道:“国舅爷受伤了?” “长公主当真不知吗?”何欢盯着永嘉:“国舅爷平白无故的受伤, 阖府上下只有长公主不在, 难说…不是长公主指派了贼人打伤国舅爷。” 白毓晚听见何欢的话, 一时暗暗垂下眸,并未开口说话。 永嘉闻言一笑,瞧向何欢:“云熙郡主,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何况本宫为什么要伤害国舅爷?” “他…他之前在后院纠缠你,惹恼了你,你派人打伤他也说不准。” 何欢此话出口,白毓晚心上蓦然一紧,她下意识去看沈邵。 “国舅爷的确热情了些,但待本宫却是礼数周全,并无逾矩之处,本宫何故恼他?更何至于派人伤他?”永嘉说着,看向白毓晚:“皇后娘娘是最了解国舅爷的,您说我说的可对?” “是,是,”白毓晚听见永嘉的问连忙点头:“何姑娘,我们白家人还是识礼的,哥哥断不会做出纠缠惹恼殿下的事。” 何欢闻言看着白毓晚,又禁不住去瞧了瞧沈邵的面色,她心知,白毓晚这个皇后毕竟尚算受宠,她不好反驳,便又转向永嘉:“至不至于只有长公主自己知道…长公主既说证据,那你自己可有证据证明,不是你派人打伤了国舅爷?” 范缙之站在一旁,静听何欢所言,不由抬眸暗暗打量何长钧与何铎,见他二人左右立在何欢背后,皆不说话,范缙之又看向主位上的沈邵,天子坐在主位上,面色一如先前,虽低沉却未见得动怒,或瞧出其他情绪。 范缙之慢慢低下头,他算是看出来了,云熙郡主今日是摆明白了要寻长公主的不痛快。 方才不顾长公主清誉要派兵全城大肆搜寻的人是她,如今见长公主现身,将国舅爷受伤之事推到长公主身上的还是她,范缙之看着一时沉默的长公主,想了想正欲开口,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臣能证明。” 陆翊穿过人群,走到亭前,他先对着主位上的沈邵和皇后一礼,接着转身对微愣的永嘉一礼,随后转向何欢:“云熙郡主,臣能证明。” 何欢看着突然出现的陆翊,瞪了瞪眼:“你能证明什么?” 何铎从后轻推了一把何欢,接着转头与身旁的父亲对视一眼,何长钧瞧着前来的陆翊,暗暗眯眸。 “臣能证明国舅爷受伤与长公主殿下无关,”陆翊对着何欢道,接着转向沈邵禀告:“启禀陛下,臣本是宴上醉酒,出来转转,不想迷了路,路过后宅时,正巧撞见贼人潜入府中欲行盗窃之事,国舅爷仗义出手想要捉贼,却因酒醉厉害不幸被贼人所伤,臣一路去追那贼人,追出王府,从始至终,国舅爷与臣都不曾见到长公主。” 陆翊说完,又忽单膝跪地,对沈邵请罪:“臣无能,可惜最终还是教那伤人的小贼跑了,还望陛下恕罪。” “你…你这是片面之词,说不定你联合长公主一起伤害国舅爷。”何欢闻言一急,不等沈邵说话,先开口道。 “郡主若不信,可等国舅爷醒后,询问国舅爷便知。”陆翊回道,他心知只要白毓辰不是个十足的傻子,便不敢承认今日对永嘉所做之事。 何欢闻言还要开口,被何铎一把拉到身后,何铎对着何欢暗声喝了句住嘴,接着上前一步,对沈邵赔罪道:“陛下恕罪,欢儿年幼无知,她也是担心国舅爷的安危,一时乱了分寸,若有得罪长公主殿下之处,臣先在此替欢儿赔罪了。” “幸而长公主殿下平安无事,府中原只是闹了个小贼,臣请陛下恩准,臣愿意去捉拿那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抓回来任凭国舅爷发落。” 永嘉听着何铎所言,暗暗冷笑一声,他这是见何欢再说下去便要露馅,就借着陆翊的话,将计就计,想替何欢寻个替死鬼。 沈邵看着上前请罪的何铎片刻,又将目光落到单膝跪地的陆翊身上,最后望向永嘉,他望着她,唇畔似有弧度:“好,此事便由何卿来处理。” 月升苍穹,天色欲晚,大王府中的宾客在这场突发的事件尘埃落定于一个小贼身上后,散尽归家。 沈邵带着皇后和尚昏迷的国舅爷一道回宫。 永嘉在回到长公主府不久,便被御前的来人,奉旨接入皇宫。 御门的灯火,在寂静夜里,一如既往的跳跃,永嘉孤身坐在内殿的小榻上,瞧着案上的灯盏出神。 她大抵猜得到沈邵叫她来是为什么,陆翊突然回到大王府是想帮她解围,可落到沈邵眼里…永嘉想着,不禁冷笑,她又想起方才在大王府时,沈邵的一言不发,何欢行事露骨至此,连素不相识的丞相都肯为她说上几句好话,但沈邵呢? 火光闪烁,晃过着眼底发酸,永嘉闭了闭眼,移开目光。 ‘吱呀’一声响,寝殿的门被人从外头缓缓推开,永嘉闻声抬首望去,看到那道熟悉的明黄身影,她看着沈邵,看着他一如曾经阴沉的面色,心底却是万分的平静。 沈邵刚命王然派人去将暗下寻人的庞崇召回来,沈邵走到小榻前,垂眸望着静坐的人,她的目光平淡如水,连分毫的委屈都没有。 沈邵看着这般的永嘉,心上蓦然一疼,眼下的血丝隐隐透红,他抬起手,见她眼睫一闪,那下意识的躲闪,将她心底待他的排斥,暴露的一干二净。 沈邵手臂一僵,他缓了片刻,才慢慢落下指尖,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他开口,嗓音带着难寻的喑哑:“就没什么话…想与朕说?”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动作,她听见他的问,长睫轻颤了颤。 与沈邵说什么?说她被何欢下药,险些于白毓辰,最后被陆翊所救? 他肯信她吗?便是信了何欢下药害她又如何?他会为了她去动他的舅舅,去动他的表妹,还是会为了她,不顾他与皇后的夫妻情分,惩骂白毓辰? 永嘉想沈邵应该都不会,她如今亦不求讨还公道,她只求保住己身,保住母妃,等着寻到真相,沉冤昭雪的那日。 “陛下想听什么?”永嘉抬眸,对着沈邵扯出一抹笑来。 沈邵捉住永嘉的手腕,将她藏在衣袖下的手露出来,永嘉下意识挣脱躲闪,却被沈邵死死捏住手腕,他展开她白嫩的掌心,那上头横落的伤疤刺得他双目发红,他的嗓音已是一片沙哑:“你骗得过旁人,骗不过朕。” 沈邵已经不记得今日在宫中,听见大王府传来消息,说永嘉参宴失踪时,心上的空,他先是害怕她是不是跑了,可转念想到她不会,沈桓在他手里,她不会不顾及她弟弟的命,可当他想到她不是自己跑掉时,他却更害怕,他怕她被人劫走,被人伤被人害,他倒宁愿是她自己跑了,天涯海角,他总会将她抓回来,却不会伤她。 他先命庞崇带着禁军封了城门,暗下偷偷寻找,又派人去了行宫,去了长公主府,他匆匆赶到大王府,瞧见白毓辰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大抵能猜测到,他恨不能杀了那个畜生。 皇后在旁哭得他心烦,他转身看见大王府一众未散的朝臣,他顾忌着永嘉的清誉,满腔的怒火只能压着,他命人将白毓辰抬到后殿,不能再教人瞧见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原是怀疑白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家子想寻死,他想过,待遣散了众臣,与白家的账,他要一笔一笔算,他必剁了白毓辰这个畜生,他甚至连废后都想过。 可他坐在前厅,瞧见一句接着一句说话的何欢,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他看着身旁担心不已的皇后,冷静下来想了想白毓辰那个怂货,他不敢,他没那个胆子。 丞相懂他心意,提议暗下寻找永嘉,他早就派了庞崇,正想顺着丞相的话下令,却见她回来了,险些要将他心掏空的人回来了。 她故作镇定,装的若无其事,可他太了解她了,只需一眼,便知她刚刚定受了苦。 她一开口,便露馅了,他早派了人去行宫找她,她根本不曾去过。 他静静听着她与何欢一句又一句的对峙,他听懂了,也猜到了,何欢,又是何欢,这个被何家,被母后惯坏了的何欢。 何欢教她拿证据时,他见她一时说不出话,本想替她开口,在众人面前先将事情糊弄过去,却见陆翊来了。 陆翊说得头头是道,一看便是提早准备过的,他一错不错的看着她俩,将她们神色间暗暗的交流,看的一清二楚。 他想,原是陆翊救了她,他是有怒的,怒的不是旁人,怒的是自己,若他将永嘉周围护的如铜墙铁壁,便不会有今日之事,更不会有陆翊。 他也嫉妒,嫉妒永嘉一定永远念着陆翊的好。 何铎站出来圆场,将所有责任推到一个莫须有的小贼身上,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的,他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闹大,最后无论他罚谁,永嘉的清誉都会受损。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想将事情真相露出来,何家人是心虚,陆翊同样是为了永嘉的名节,他去看她,她也正看着他,她默默的接受了,何铎的一番说辞,和他的宣判,他原想,她一定是委屈的,可他进来时,望见她的第一眼,她却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好似她真的只是去了一趟行宫,而白毓辰被一个入王府盗窃的小贼所伤。 永嘉看着暴露的伤口,她用力的挣扎,终于睁开沈邵的手,她握拳,忍着伤口的疼,将伤口藏起来。 永嘉不明白,何铎的话,与沈邵和何家而言,不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吗,他又为何,偏偏要来寻她求证。 “臣没想要骗陛下,臣只是给陛下一个,陛下想要的结果。” 她不哭不闹不委屈不求公道,她自知人微言轻,不奢求他去动那些他亲近,在意的人为她讨说法,她只求好好活着,全家平安,如此都不行吗? “永嘉,”沈邵捧住永嘉的小脸,他叹息望她:“你不明白,朕想要什么。” 窗外的天,流入漫漫长夜,殿内的一盏一盏烛火,将人心照的通亮,永嘉的额头被沈邵抵住,他们靠得如此近,他们的目光交汇,她瞧见了他深红眼底藏着的隐隐湿润。 永嘉的心,怔住了,她交织着他的呼吸,心跳愈跳愈缓。 “臣若告诉陛下,是陛下的表妹,云熙郡主何欢向我杯中下药,想让白毓辰强暴我,陛下信吗?”永嘉开口时,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朕信。”沈邵抵住永嘉冰凉的额头,他们的鼻尖相触,他感受到她颤抖的呼吸,将她一寸一寸环入怀里。 永嘉原以为自己不会哭,白日里最绝望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流过了,她没想过要在沈邵面前流泪,她觉得那只会让自己更狼狈,可她输了,她大抵还是奢望过,若能有一个人愿意护着她。 “那陛下愿意惩罚她们,陛下肯罚她们吗?” 沈邵抱紧永嘉,他吻她的眼泪,一寸一寸。 “朕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章 第 46 章 沈邵召了何院首给永嘉手上的伤口重新涂药包扎, 又诊了脉,开了安神汤。 沈邵将永嘉抱到床榻上,他一勺一勺亲自喂她喝了药, 待将她哄睡了,掖好被角, 才带着王然摆驾淑华宫。 白毓晚将白毓辰带到淑华宫后, 连忙召了太医,灌了解药下去,白毓辰终于迷迷糊糊的醒了。 白毓晚如今是又心急又害怕,她知道, 今晚的情形, 绝非在大王府论断的一个小贼那般简单。她一直念着, 在大王府与长公主握手时,长公主掌心那道伤, 她只怕这道疤, 是因为白毓辰所伤。 白毓晚见白毓辰醒了,顾不上旁得,先屏退了宫内的所有女侍,她拽住白毓辰的衣袖,急声问他:“今日宴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有没有冲撞长公主?” 白毓辰最先醒来时见到白毓晚原是懵的,待渐渐回神后, 听着白毓晚一声声紧张着急的询问, 不由吓得身子一抖。 他跌下榻, 跪在白毓晚膝前, 死死拽住她的手, 哭了出来:“妹妹救我, 救我, 我是被何欢那贱人下了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白毓晚闻言,心头霎时一凉,她被白毓辰攥着的手隐隐发颤:“那…那你…你…你与长公主…” “没有,没有”白毓辰泪流满面,拼命摇头,他开始摸自己完好的衣裳:“你看…你看我衣服…我真的没有妹妹,”白毓辰将脸埋在白毓晚膝头,哭得浑身颤抖,他眼下一片黑,脑海中忽然晃过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盯着白毓晚,说得更肯定:“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没有,妹妹你相信我,有人闯进来,救了长公主,”他摸着脸上生疼的伤:“他打了我,打了我,我就再不记得了。” 白毓晚看着在自己面前痛哭的白毓辰,不知道该说倒霉还是庆幸,她最害怕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但好在没有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这个药是何欢下给他哥哥的,长公主是受害者,那他哥哥也是,何况哥哥最终没有伤到长公主,她唯有想办法,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何欢身上,才能保住哥哥。 白毓晚叹息一声,正欲将白毓辰从地上扶起来,就听殿外有女侍急急通传,说陛下来了 。 白毓辰来不及起身,直接在地上爬着调转方向,面对走进来的沈邵,将脑袋紧贴在地上,身子抖如筛子。 白毓晚看见沈邵沉冷的面色,连忙从床榻站起身,跪地行礼。 沈邵走进淑华宫偏殿,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兄妹俩,径自从她二人身边路过,沈邵坐在床榻上。 白毓晚和白毓辰又连忙从地上转身,对向沈邵,白毓晚仰头看着沈邵,一时心头酸涩,自她提议白家尚公主后,这是陛下第一次驾临淑华宫,仍是为了长公主。 沈邵不曾开口免礼,白毓晚和白毓辰一直跪在地上,他目光从皇后低落的面上平淡移过,落在一旁的白毓辰身上,瞧他瑟缩如怂狗的模样,心头的怒火更胜。 这么个东西,竟也敢觊觎永嘉,沈邵不敢去细想,陆翊赶到之前,白毓辰对永嘉做过什么,他只怕会自己提了这个畜生出去剁了。 白毓晚看着沈邵不曾掩饰的怒,开始哭:“陛下,都是妾身的错,妾身该早早提醒哥哥,要多留心防备,都是妾身的疏忽,妾身和哥哥都不曾想,何姑娘竟厌恶我们白家至此,用这种手段陷害哥哥。” “妾身自知出身低微,原不配做陛下的妻,妾身也一直感念陛下待妾身的好…妾身一直小心谨慎,只怕做错事辜负陛下的厚待,妾身也时常与哥哥与父亲说,陛下待我们恩重如山 ,我们一家人都万分感激陛下,只想为陛下尽忠分忧,却不想…今日遭人背后陷害,惹出这样大的祸事,辜负了陛下的大恩,妾身有罪,妾身请陛下责罚。” 沈邵坐着,静听皇后跪在地上的一番话,他今日才知,白家原也并非教子无方,白毓辰是个蠢货,却是将这个女儿教的极好,短短几句话下来,倒是将白毓辰的罪责撇的一干二净。 “皇后是想与朕说,你哥哥无辜吗?” 白毓晚闻言抽泣着,用帕子擦眼泪:“妾身也不曾想,何姑娘行事竟会如此疯狂…” 沈邵听了,冷笑一声:“他无辜,那永嘉不无辜吗?” “自然自然,”白毓晚连忙点头:“此事最对不起的便是殿下,哥哥也很自责,他也是被人下了药,失了意识,他若知道是长公主,便是那把刀杀了他,他也是不敢的。” 白毓辰一直趴跪在地上,闻言连忙抬起头,向前爬了几步,痛哭流涕:“是是是陛下…小人不敢,小人真的不知道是长公主殿下,若知是殿下,小人便是去死,也不敢玷污长公主半分清誉,求陛下明鉴。” 沈邵盯着脚下鼻青脸肿的白毓辰,猛地起身,他抬腿一脚踢在白毓辰肩上,将他整个踢翻在地:“你还有脸说你不敢!” 白毓晚被此幕吓得惊叫一声,她哭声一滞,接着真的哭泣起来,她匆忙爬到白毓辰身边,她抬头望着沈邵怒极的脸,泪水一时模糊了视线。 “陛下息怒,陛下恕罪,哥哥真的是无心的,他真的不敢…” 沈邵低眸瞧着拦在瘫软在地的白毓辰身前的皇后,眯了眯眼眸,他冷笑着问她:“今日是永嘉无事,若永嘉真的被这个畜生污了,皇后还会跪在这与朕说他无辜吗?皇后是不是就要求着朕,将永嘉下嫁给你们白家?” 白毓晚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邵,她听着他的质问,被吓得浑身颤抖,她慌忙摇头:“妾身不敢…陛下,妾身知道错了,妾身自知哥哥配不上殿下,妾身怎敢委屈殿下…” 沈邵教白毓晚滚开。 白毓晚回头瞧着已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哥哥,转回头满眼泪望着沈邵,开始磕头:“陛下,哥哥知错了,他再也不敢妄想殿下,再也不敢。” “他仅仅是妄想吗,你当朕不知他今日在大王府是如何纠缠永嘉?你还敢说他无辜,他若无贼心,会教人盯上?王府那么多公卿大臣,为什么偏偏就是他被下药?” 沈邵今日原只想罚白毓辰,皇后是他的发妻,她若乖巧明理,他不会因为她母家之事牵连她,可今日,他是见识到了自己的这位皇后,请她入中宫倒是丝毫称不上抬举,她这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不去前朝御史台才是屈才。 白毓晚知道沈邵会发火,却不曾料到竟是如此重怒,白毓晚听着沈邵的质问,一时脑海发白,接不上话,她拼命拉扯着白毓辰,教他给沈邵磕头请罪。 王然忽然在殿外求见,沈邵瞧了瞧瘫坐在地上的皇后,转身坐回榻上,直接让王然进来。 王然走进来时,被殿内的情形吓得脚步一顿,他深埋下头,走到沈邵身旁,附耳禀道:“大王妃到了。” 沈邵复将目光落在地上的皇后和白毓辰。 “朕不杀他,是念在你祖父、父亲为国尽忠,若日后再让朕知道他靠近纠缠长公主,朕必剁了他。” 白毓晚扯着白毓辰连忙磕头谢恩。 “朕可以饶了他这条命,却不会饶了他,他终日在京厮混,不学无术,仗着国舅爷的身份四处招摇,朕本无心理他,可如今朕看他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既考不上科举,便去军营锻炼锻炼,从最下等的兵做起,白家教不好儿子,朕替你们教。” 白毓晚憋在怀中的一口气还未松懈,闻言眼泪瞬间掉下来,她跪着朝沈邵去,扯住他的衣摆,摇头求道:“陛下开恩,哥哥从未吃过苦,他什么都不会,他去不了军营,他受不了的陛下,陛下求您,求您看在妾身侍奉您的奉上,饶了哥哥吧,哥哥的确有罪,却罪不至此啊…陛下求您开恩,求您了…妾身愿意替他向长公主赔罪…” 沈邵听着白毓晚的话,神色微眯,他甩开皇后,站起身,嗓音皆是凛冽:“那皇后便留在宫中好好想想,他究竟罪至不至此。” 沈邵走后,白毓辰仍傻了般瘫在地上,白毓晚伏在地上低泣,忽听身旁,白毓辰嚎啕大哭。 沈邵离开淑华宫直奔御门,大王妃正跪在外头请罪。 沈邵教大王妃召入内。 大王妃将永嘉宴上饮的果汁奉上,跪地磕头:“这是殿下在宴上饮剩的,臣妇命医士看过,就是这里面被下了东西,陛下恕罪,都是臣妇的疏忽,竟让人在殿下的酒水里动了手脚。” 沈邵盯着那盏果汁,眼底发红,他命王然将何院首召来,他盯着跪在案前的大王妃:“你说是旁人在这里下的药,可有证据?” “有,有,”大王妃连忙点头,将府中的女侍召上来:“这是臣妇府上的负责殿下酒水的婢女,她说何欢郡主身边的婢女夏儿曾向她打听长公主在宴上饮什么,还特意帮忙照看长公主殿下的酒水,陛下明鉴,臣妇绝无害永嘉殿下的心思,臣妇实在想不到,何姑娘竟会做出这样的事,臣妇着实是防不胜防啊。” 大王妃说着,又唤了慧云上前:“陛下,长公主殿下被何欢郡主故意泼洒了酒水后,到后院更衣,臣妇是命她陪着殿下的,一同陪着殿下的,还有长公主府的小禾,她们二人也是被何欢郡主的女侍强行绑了,丢在府中的柴房。”大王妃说着,将慧云的衣袖向上拢,露出手臂上青紫的勒痕来:“陛下您瞧,陛下若是有疑,还可叫小禾出来,她是殿下的女侍,定不会说谎的。” 何院首先赶来了,检查了果汁,的确如大王妃所言,被下了药。 沈邵在去淑华宫前就已审过小禾,他依大王妃请求,又将小禾叫出来,小禾肯定大王妃所言,说何欢郡主早在后院时,就想向长公主下药。 人证物证俱全,沈邵命庞崇带兵去何府,将何欢带进宫来。 沈邵让王然扶起大王妃,赐了坐:“一会将人带来,若有差异之处,大王妃可与她直言对峙,朕不会冤枉谁,也不会轻饶谁。” 大王妃连忙低头称是。 一同入宫,除了何欢,还有何长钧和何铎,庞崇奉命绑了何欢今日所有带去大王府的婢女。 沈邵顾忌着内殿入睡的永嘉,将众人逐到御门殿外,王然搬了龙椅,立在殿前中央,沈邵落座,王然又奉上一盏热茶。 何欢被压跪在地上,左右侧,分别站在何长钧何铎和大王妃。 长万端着果汁放到何欢面前的地上,何欢瞧着那果汁一怔,本叫嚷着,一时间噤了声。 何欢今日惹出的事,在回到何府后,已经全招给了何长钧和何铎,父兄骂她愚蠢之余,正急着想法子,庞崇便带兵入府,要“请”何欢进宫。 何欢咬了咬唇,接着抬头望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沈邵,大喊冤枉。 沈邵神色不恼,闻言笑了笑:“是么,哪里冤枉?” 何欢立即看向一旁的大王妃:“是她,是她诬陷我,这是她命人奉给长公主的果汁,是她向长公主下药,诬陷给我。” 大王妃被何欢气的瞪眼。 沈邵唇畔笑意渐冷,他‘嘭’的一声将茶盏摔在地上,内里滚烫的茶汁溅了何欢一身,何欢一瞬尖叫着大哭起来。 何长钧和何铎面色皆是一变,何长钧正欲上前,却被何铎暗暗拉住。 “朕何时说过,有人给长公主下药了?”沈邵盯着不打自招的何欢:“朕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倒是比谁都清楚,你还敢说冤枉?” 何欢听着沈邵的质问,哭声一滞,接着摇头:“我没有,我没有给永嘉下药,表哥我没有,你不要听永嘉那个贱人污蔑我。” 沈邵命人将大王妃带来的两名女侍和小禾带上来。 何欢瞧着来人,口中的话一顿,她怔怔瞪着来人半晌,又转看向大王妃:“是你,是你教唆你府上的人诬陷我。” 大王妃闻言,先是对着沈邵低身一礼,接着对向何欢,委屈道:“何姑娘,本宫何时得罪过你,你要这般污蔑我?事已至此,你还是招了吧,也许陛下宽宏,会从轻发落。” “我没有,我没有,”何欢瞪着大王妃:“就是你,就是你。” 大王妃瞧着乱咬人的何欢,恨不能上前扇她几个耳光,可顾念着她身后的何长钧和何铎,只能一时忍着,她又对向沈邵:“陛下,何欢郡主既然不肯认,臣妇提议审一审何欢郡主身边的女侍,臣妇清清白白,断受不了如此的污蔑。” 沈邵闻言,不等何家人开口,下令庞崇去审人。 冷冷的晚风一吹,何欢抱着身上湿透的衣裳的在地上瑟瑟发抖,何长钧看在眼中心疼,跪地求情:“陛下欢儿还小,求…” “她不小了,”沈邵打断何长钧:“朕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舅舅在战场上杀敌了。” 何长钧闻言一滞,他侧头看着何欢,眼底隐有暗色,何铎上前将何长钧扶起。 王然又奉了一盏新茶上来,审讯不过小半个时辰,庞崇带着一具尸体和几个遍体鳞伤的女侍前来,何欢跪在殿上回头,瞧着自己最贴身的女婢被打死在殿下,其余几个已不成人样,霎时瘫软在地上,哆嗦着哭起来。 大王妃眼见大殿下种种,不由背过身,用帕子掩住口鼻。 何铎见了,心上一沉,他暗看座位上云淡风轻的沈邵,一把拉住又要上前的何长钧,暗暗摇头,他知道,此番陛下是动了真格。 何欢瘫在地上哭着哭着,又恶心的吐起来。 庞崇将女侍们画押的供词奉上,沈邵一眼未看,直接递到何长钧和何铎面前。 又拿给已经说不出话的何欢。 何铎上前两步,在何欢身边跪下,对着沈邵磕头请罪。 “表哥恕罪,欢儿只是一时冲动,臣弟明日压着她去给长公主磕头道歉,求长公主原谅,求表哥看在姑母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臣弟回家后定好好管教她。” 沈邵闻言一时无言,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之后转手将茶盏递给王然,低头理了理龙袍,再抬头时,神色已是一片冷。 “她本就该去给永嘉磕头道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提起母后,朕念在外祖的份上,不用国法罚她,但是家法少不了。” 何欢听沈邵要她去给永嘉磕头,她瞬间抓起面前的证词,撕得粉碎,大嚷大骂起来:“我没有错,我没有罪,我凭什么给沈姝那个贱人道歉,要我给她磕头,我宁愿去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姑母,我是替姑母报仇,她们母女早该死了,是表哥一直留着她们的命,表哥你对不起姑母,你对不起外祖,你对不起我父亲对你…” 何铎一把拉住何欢,抬手一巴掌重重抽了下去:“你给我闭嘴!” 何欢被何铎打蒙了,她爬在地上哆嗦半晌,霎时直起身哭骂起来:“何铎,你敢打我!爹爹还不曾打我!你竟然也为了沈姝那个贱人打我!” 何铎被何欢气的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前,胸腔剧烈起伏,一时说不出话。 “王然,”沈邵淡声开口:“拉她下去,掌嘴五十。” 王然立即提着何欢,拖到殿下,他命自己的小徒弟长万上前,奉命执行。 大王妃站在一旁,闻言略有惊诧,她暗暗打量沈邵面色,又瞧了瞧何长钧和何铎,她全然未曾料到,陛下竟会罚得这般重。 大王妃耳听着何欢痛苦的尖叫,眉头微扬,心头痛快,这个乱咬人的疯狗,总算是教人捆起,挨打了。 何长钧和何铎神色大变,何长钧立即跪地求情:“陛下,欢儿是你妹妹啊,您…您…她还未嫁人,五十个巴掌下去,脸就毁了。” “永嘉也还未曾嫁人,她做事之前,可曾考虑过别人的清誉?” “臣知道欢儿此番做错了事,都是臣管教无方,臣也有罪,陛下要罚便罚臣吧,臣替欢儿受过。” “舅舅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护短,”沈邵笑对何长钧:“朕记得,朕小时候受罚,舅舅也是这般替朕求情的。” 何长钧闻言眼底一亮,以为沈邵念起旧情,正想开口求他放了何欢,不想却听沈邵下句。 “可是舅舅不知,无论朕犯了什么错,母后从来不会替朕求情,因为母后知道,惯子如杀子,表哥方才提起母后心疼欢儿,朕想想,今日若是母后还在,也一定会劝舅舅,忍痛看着,今日若不教训她,朕只怕她会闯下弥天大祸,到时候就不是朕拉着她在朕的寝殿前掌嘴,而是在天下人面前,何家要给出一个交代。” 何铎低着头,听沈邵的话,他听懂沈邵的言下之意。 何长钧闻言一默,他抬头盯看着沈邵,神色略沉:“陛下,就为了长公主…她…她根本……您至于这般罚欢儿吗?” 沈邵听何长钧所言,微微眯眸,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大王妃,又盯向何长钧:“她是长公主,朕亲封的长公主,大魏的长公主,无论其他如何,这世上,除了朕,就不该有其他人妄想着越到她头上。” “朕早警告过,朕一切自有安排打算,朕不想落得骂名,朕也说过,若她再犯,绝不轻饶。” 何长钧跪在地上,双肩颤抖,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渐渐握拳。 沈邵看在眼里,平淡移开目光。 五十个巴掌下去,何欢的脸已肿的瞧不出原样,嘴角开裂,流下一道一道血。 长万的手腕也酸了,王然低声告诉他先退下。 何铎连忙跑到殿下去扶何欢。 沈邵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何长钧,缓缓开口:“舅舅方才说得对,这些年你对欢儿的管教实在是太松了,纵出她无法无天的性子,不日舅舅又要离京回北疆,朕看此番何铎不必跟着去了,留在家里,好好管教何欢,不然过两年,这京中的世家,无人敢娶表妹。” 何长钧闻言,瞬间抬起头,他看着沈邵欲张口,却又被沈邵打断。 沈邵从龙椅上起身,他亲自扶起何长钧,与他对视,面上挂笑:“舅舅不是早说表弟年岁不小,放心,朕不会误了他的前途,朕前几日便已拟旨礼部,封表弟为敬慎伯。” 何长钧望着沈邵,口中的话一时吐不出,咽不下,半晌,才俯身艰涩的道了声谢恩。 沈邵面上笑意不减,他负手站在御殿上,看着地上的何欢的女侍们,下令全部仗杀。 何长钧默默立在一侧,他仰首望着沈邵的背影,忽觉几分陌生,又觉几分熟悉。 何长钧心头猛然大震,他目光一错不错的怔看着沈邵的背影,四肢血液渐渐发冷,他终于想起,眼前这个背影,熟悉的像极了先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章 第 47 章 深夜的风, 拂过御门廊前的青红砖瓦,何家人带着何欢离宫,沈邵派了御前的人送大王妃回府。 大王妃再三谢恩, 乘着马车往大王府处去,贴身的嬷嬷扶着她的手臂,在身边悄声感叹:“原以为因着太妃娘娘的事, 陛下是与长公主生分了,不想陛下还是很在意永嘉殿下。” 大王妃闻言,先抬手撩开窗幔, 见御前的人骑马行在前头的背影,她落下帷幔, 回想着今晚的情形:“生没生分只有陛下自己知道,本宫瞧着许也不全是为了长公主,听王爷说,陛下今年有意留着大将军不让他回军营,今日何欢犯了错, 正中下怀,让陛下有理由将何铎扣下来。” “何家这几年行事嚣张, 陛下也该动手收拾了,现在何长钧儿女都在京中,他便是回了军营,也不敢不老实。” 嬷嬷听后好似恍然, 紧接着恭维大王妃:“奴婢蠢笨…还是娘娘看得周全。” 大王妃耳听着, 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一时想起什么, 看向身边的嬷嬷, 语调严肃:“记住了, 今晚的事,都要管严嘴,小心没了命。” 事情闹了一夜,再过不久便要早朝。 沈邵回到御门内,轻着脚步往内殿去,昏暗的烛火映着榻上熟睡的人,沈邵见永嘉睡得踏实,没由得心头一缓。 他坐在床榻边,正想握住永嘉露在被子外的小手,却忽然动作一滞,沈邵收回略有冰凉的手,双手搓了搓,待将掌心搓热,才去触碰永嘉。 沈邵牵住永嘉的手,借着灯火,垂眸细看她每一处五官,算起来,他也不过一日没见到她,却像是过了经久。 蒙蒙的天际开始透亮,王然端了朝服在外头轻轻敲门,沈邵闻声缓缓松开永嘉的手,他将她的小手藏在被子下,又抬指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见她熟睡如常,才起身往殿外去。 永嘉醒时,天色大亮,房中无人,她望着御门熟悉的床榻,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 有女侍从外头进来,见永嘉醒了,忙小跑着上前:“殿下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长万公公正在外头候着,说有急事要禀告您。” 永嘉有些不解,她问女侍:“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好像是皇后娘娘派人去长公主府请殿下,几次没请到,怕是要出宫亲自登门寻您。”女侍说着,声音渐低:“长万公公是怕…若皇后娘娘去府上见殿下不在,许…许会多心。” 永嘉闻言沉默片刻,随后命女侍服侍更衣梳洗,往淑华宫中去。 白毓晚已经穿戴好想要出门,见前来的永嘉,眼睛霎时一红,她跑上前,想去握永嘉的手,又想起她掌心的伤,只好讪讪作罢。 皇后屏退淑华宫众人,只带着永嘉往内殿去。 永嘉今日来前,大抵猜到皇后唤她前来应是为了白毓辰,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皇后开口祈求,求她原谅白毓辰,求她去告诉沈邵,不要将白毓辰送去边关时,还是愣了。 永嘉恍然觉得自己听错了,她望着哭泣的皇后一时发愣,她愣愣不语,落在皇后眼中,心以为她不肯答应。 白毓晚也顾不得旁的,她站起身,直接在永嘉面前跪下:“姐姐,我求求姐姐,求您开恩,母亲只有我哥哥这一个儿子,如今我出嫁了,不能在膝前尽孝,已深觉万分亏欠,若哥哥也去了边关,家中便只剩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姐姐,我知道我哥哥是混人,本不配求姐姐原谅,但求姐姐看在我母亲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好的份上,饶过哥哥这一回好吗?” 永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连忙弯身去扶她:“娘娘,您先起来再说。” 皇后却抱着永嘉的手臂不肯起:“姐姐,我自知没脸求姐姐,若单是为了白毓辰那个混蛋,我断不会与姐姐开口的,我只是可怜母亲,可怜她年岁大了,膝前竟无一儿半女尽孝…” 永嘉没去细想过沈邵会如何惩罚白毓辰,她以为,念在与皇后的夫妻情分上,最重不过一顿板子,养上大半个月,也都全好了,却没料到,沈邵会将皇后唯一的嫡兄发配边关做下等兵。 沈邵的处理虽在她意料之外,可永嘉私心觉得,这并不为过,她并非圣人,昨日若不是陆翊赶来救她,她今日说不定是何下场。 “臣理解娘娘的苦心,臣与娘娘是一样的,惠王不在京,母妃身边只有臣一人,臣昨夜一直在后怕,若臣真出了意外,母妃该有多着急,”永嘉再次尝试扶起皇后:“娘娘,您这般跪着,实在是折煞臣了。” 白毓晚听着永嘉的回答,含在眼中的泪珠一滞,她垂眸眨了眨眼,落下数颗泪来:“我知道哥哥是该罚的,也绝不想包庇他,我只想能否换个法子,不要将他贬到那么远的地方,只要能将他留在京中,殿下想如何罚便如何罚,让他做牛做马给殿下赔罪。” “姐姐若是肯开恩,本宫定记着姐姐今日的恩情,日后……” “皇后是将朕的话当耳旁风了,”沈邵沉着脸从殿外走进来,他目光先落在永嘉身上,瞧了瞧她苍白未褪的小脸,才看向跪在地上求情的皇后,沈邵眉头更紧:“皇后想日后如何?日后留着那个蠢货在京继续纠缠长公主?” 永嘉原蹲在地上扶皇后,见沈邵来了,垂下头跪地行礼。 沈邵才下了朝,奔回御门却扑了个空,待听闻是皇后找了永嘉去,怀中本就未熄的余火,霎时涌上。 沈邵见永嘉请安,原想上前扶她,但见她身旁一并跪着的皇后,忍了忍,转身在小榻上落坐,道了句平身。 永嘉依言站起身,静静立在一旁。 沈邵瞧着趴跪地上哭泣不止的皇后,怀中怒意更胜:“你们白家真是想将朕和皇家的脸面丢干净,你瞧瞧自己如今像什么样子?你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皇后,是皇后。” 沈邵话落,见皇后在地上愈哭愈厉害,疲惫的叹了口气,他早已无心与她废话:“朕想来昨夜的话还没有说清楚,从今日起皇后就在宫里闭门思过,好好想一想,你哥哥究竟该不该这般罚。” 沈邵带着永嘉离开。 永嘉看着在地上哭得可怜的皇后,想来沈邵曾经待她应是格外温柔的,永嘉怀中略有不忍,是对皇后的,并非她哥哥,永嘉对皇后低身行了礼,才随着沈邵一道离开。 出了淑华宫,二人沉默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沈邵不开口,永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默默的随在他背后走,忽察觉他身子一停。 沈邵转过身,他静望着永嘉,彻夜未眠的眼底透满了疲惫。 “不想问朕什么?” 永嘉盯着沈邵,摇了摇头。 沈邵笑了,笑声很短,他难得低头,牵起她的手,自嘲般问她:“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朕?” “笑朕娶了位“好”皇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章 第 48 章 永嘉闻言静静看着沈邵, 她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方才皇后确有失仪之处,她看出他不满,但与她有何关系, 她一向无心理会他的妻, 他的妾, 更何提嘲讽。 “陛下,您在说什么…” 沈邵对上永嘉的目光, 又笑了一声, 他面上笑容复杂,他握紧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他解释:“朕只是想说…以后不必理皇后,朕说会好好护着你,便绝不会轻饶。” 永嘉沉默听着, 两人行在花园小径上,不长不短的一段路, 路的尽头,停着熟悉的轿辇。 “朕听说, 是陆翊救了你?”沈邵忽开口询问。 永嘉脚步一停, 她抬头盯着沈邵, 美目之下隐隐藏着警惕。 沈邵瞧见永嘉的目光,心上一时发闷,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这么看着朕做什么?” “他救你, 朕该赏他的。”他接着又道。 永嘉紧绷的心一缓, 她低下头, 轻声的说:“臣不求陛下为了臣封赏惩罚, 臣只怕承受不起。” “永嘉,”沈邵叹了一声:“你还是不懂,朕想要的。” 软轿停在御门外,沈邵先拉着永嘉直奔内殿,他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小榻上,将她手上包扎的白纱一层层解下,转身去床头寻何院首留下的药膏。 沈邵拿了药膏,复回到永嘉身前,他牵起她的手,神色深望了伤口半晌,他一边给她涂药,一边问:“疼不疼?” 凉凉的药膏涂上,掌心一片刺痛,手指敏感的蜷起,永嘉听着问,口上却答:“不疼…”她尝试抽回手:“…臣可以自己来。” 沈邵握在永嘉腕上的力道渐增,他轻声斥她:“别乱动。” 仔细涂好药,沈邵又新寻了一段绢布,缠在永嘉手上,系好,他眼瞧着她面色不甚好,便让王然再召何院首过来。 趁着空隙,沈邵去外殿批折子,永嘉被他拉着一同去,她原以为他还要她伺候笔墨,待到了案前,她刚拿起墨石,便被他抬手夺了过去。 “你就坐在这陪朕,旁的不必你忙,”沈邵端过砚,兀自磨墨:“你若无聊,就去架上寻本书翻翻。” 永嘉转头瞧了瞧书架,收回目光又落在沈邵书案上的一碟子糕点上,昨日经了一番折腾,灌到胃里的都是汤药,今早皇后催得急,也没来得及用早膳,现下腹中空空,隐隐泛着酸疼。 永嘉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沈邵,又看了看点心,低头轻咳一声,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漫无目的挑书,最后拿了本兵法,回沈邵身边,倚在书案旁,潦草的看。 沈邵瞄了眼永嘉拿的书,继续低头批折子,他注意到王然特意备的浓茶,端起喝了两口,他看了看身边安静看书的永嘉,随手端起点心,搁到她面前。 永嘉从书中抬头,她望了望点心,又侧头看沈邵,见他专心致志的侧颜,伸手拿起糕点,小口小口吃起来。 沈邵批了几本折子回神,见永嘉面前的碟子空了,他挑眉问:“饿了?” 永嘉手拿着最后一块点心,听见沈邵的问:“吃饱了。” 沈邵听了,抬手将她手中的点心拿走,唤人备膳。 “光吃这个东西不行,”沈邵一边说着一边将永嘉已经咬了一口的点心吃了:“还是得好好吃饭。” 永嘉望着沈邵的举动一时无言,她垂下眸,无意瞧见他案上平铺的诏书,她扫了一眼,一时察觉不对,恍然觉得自己看错了,又垂眸看去。 这是沈邵写给陆翊的调令,调他回西疆继续领兵的诏书。 永嘉愣看了片刻,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她记得陆翊与她说,沈邵是要将他派去南州的,那无异于明升暗降,架空他的根基。 永嘉抬眸看身旁的沈邵,他方才与她说奖赏陆翊,便是这么赏吗? 何院首从太医院赶到御门,沈邵召他进来给永嘉把脉。 当着何院首的面,沈邵已无顾忌,他撩了撩永嘉额前的碎发,长臂环住她的腰,将她半搂在怀里。 “朕总瞧着她脸色不对,是不是那药性还没清除干净?” 无论多久,永嘉依旧排斥沈邵在人前的亲密,她推了推他,想他放手,沈邵却如丝毫未觉,还附在她耳边询问:“你自己觉得哪里不舒服,别藏着。” 何院首见眼前这幕,垂下头,不敢多看,他将丝绢搭在永嘉腕上,静心诊脉。 沈邵便拥着永嘉安安静静的等结果。 许久,何院首面色复杂的收回手。 “如何?”沈邵急声问。 何院首闻言,望着沈邵一时沉吟:“长公主殿下是体内虚乏之故…这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医好的,需得细细调理,否则日久,会成大患。” 沈邵不禁去看永嘉反应,却见她分外平静的神色,沈邵蹙了蹙眉,他看向何院首:“你可有什么法子?朕许你用最好的药,务必尽快调理长公主的身子。” 何院首连忙垂头答是,他又说:“殿下正值壮年,只要细细调养一阵子,不会有大碍,只是有所禁忌,服药期间,务必要遵守…” “什么禁忌?”沈邵问。 何院首先说了些饮食须忌口的,之后他望着沈邵,缓缓垂下头,复杂开口:“还…还有便是,服药期间,不能同房。” 何院首话落,将头埋得更低,沈邵闻言一滞,怀中像是被什么卡住,他盯着何院首,耳廓渐红,半晌才尴尬的轻咳一声:“朕知道了,你退下开方子。” 何院首连忙提着药箱告退。 沈邵盯着何院首的身影退出御门,一转头,便对上永嘉的目光,她的脸也红了,一双美目盯看着他,似气似恼。 沈邵忙笑着去抱永嘉:“害羞了?” 永嘉抬手奋力推他,她从书案前站起身,只身往内殿去。 沈邵紧跟着去哄,却越哄越恼。 “臣乏了,想睡一会。”永嘉脱了鞋,扯开榻上的被子,将自己盖严实,背身对着沈邵。 沈邵见一时哄不好,只能讪讪的帮她盖了盖被子,转身出了内殿。 永嘉听见背后的关门声,缓缓睁开眼,方才何院首开口的那一刹那,她不觉得旁的,唯有心底深深的羞耻,提醒着她,她与沈邵这段扭曲的关系,在旁人眼中是怎样的难以启齿。 沈邵白日里批完折子,还出了一趟宫,将入夜时回宫,在御门殿门口,正逢上女侍端着刚煎好的何院首新开的药要入殿给永嘉送去,沈邵便半路截下,他端着药碗,教下人都在殿外候着,兀自入了御门,往内殿去。 永嘉醒时听王然说沈邵出宫,王然还将昨夜,沈邵惩罚何欢,守在她床榻前一夜未眠的事,一并告知。 沈邵不曾与她提过昨夜是如何惩罚何欢的,如今得知,永嘉倒也想明白为何早上沈邵会写诏书将陆翊重调回西疆。 她一向不觉得自己重要的可以左右沈邵调兵遣将的圣命,但若是为了打压何家而继续扶持陆翊,倒算情理之中。 沈邵推门走入,见永嘉倚在窗畔小榻上,正执着花剪,打理着一瓶清冷红梅,柔和烛光下,她身着的中衣雪白,墨发慵懒松散在腰际,她闻声看过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那般冷。 沈邵面上带笑,他端着药碗靠近,在永嘉身旁坐下。 “何时醒的?” “下午,”永嘉转了转花瓶,见梅枝已无处需要被修剪,便放下剪刀,她转头看着沈邵,好似无心的问了句:“陛下出宫做什么?” “处理些杂事,”沈邵回答,他盛了一勺药,送到唇下吹了吹,接着喂给永嘉:“小心烫。” 永嘉喝了一口,苦涩异常,她不禁皱眉,沈邵再递来药时,她便躲开,商量着:“…凉一凉再喝吧。” “迟早是要喝的,凉了对身体不好,”沈邵知道永嘉这是怕苦想逃,坚持说道。 永嘉闻言抿了抿唇,她盯看沈邵片刻,之后抬手将他手中的碗拉近,他们一同端着碗,她冰凉的指尖触到他指间的骨节,永嘉端着碗,仰头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她苦得小脸皱成一团,匆忙端起手边的茶盏,不等沈邵阻拦,将里面已经凉了的半盏茶饮尽。 沈邵抬指蹭了蹭永嘉皱巴的小脸,问她:“有这么苦吗?” 永嘉侧脸躲开,瞥了眼沈邵:“陛下尝尝?” 沈邵闻言挑了挑眉,他一把搂住永嘉的脑袋,将她的小脸贴近,不待她挣扎,他俯身含住她的唇瓣,他轻捏住她的下巴,慢慢撬开她的齿,他尝着她唇齿间的苦涩,心上却觉得异常香甜。 永嘉挣扎的手被沈邵攥住,他紧握着她不安分的小手,他丢了手中的药碗,去搂她的腰。 永嘉脑中渐渐发白,许久,她难得有机会喘息,忙侧头躲开,提醒着愈发不知分寸的沈邵:“…何院首说了…不能…” “朕知道,”沈邵哑着嗓音说着,扳正永嘉的小脸,又低头去吻她。 永嘉身子开始发烫,她奋力挣脱开沈邵,瞧着他眼底的那片热,心头微颤,她垂下眸,待瞧见他身体的反应,整个人僵住:“…你。” 沈邵见永嘉的反应,顺着她的目光向下,他忽抬手覆上她的眼,遮住她的视线,继续吻她的唇,见她怕的肩头轻颤,才缓缓罢休,他附在她耳畔,轻咬住她粉红的耳唇。 “朕去沐浴。”他说罢,再不停留,收回盖在她眼上的大手,转身往浴室去。 永嘉坐在榻上,怔怔睁开眼,瞧着沈邵离开的背影,怀中积淤的一口气,才缓缓呼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章 第 49 章 沈邵从浴室回来, 将永嘉从小榻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从后轻轻搂住她,相安无事的睡了一夜。 翌日沈邵下了早朝, 回御门亲自喂永嘉喝汤药, 他忽然开口问她:“不如朕将姜尚宫召回宫伺候你?” 永嘉此番遭人算计, 沈邵这两日一直在反思,终归是她身边没能有个得力的人, 姜尚宫虽曾经帮着永嘉欺瞒他,可对永嘉却是十足忠心的。 永嘉闻言,先喝下沈邵喂来的一勺汤药, 默了默, 回绝道:“不必了。” 沈邵有些意外, 又听永嘉道:“姜尚宫为了我和母妃操劳大半辈子, 又险些丢了命,如今身上的伤才刚养好,还是让她多歇息一阵子,我不想连累她跟着受苦。” 永嘉话落,倒换成沈邵沉默一阵,他继续喂她吃药, 他听出永嘉话中之意, 她如今还是有怨他先前惩罚了姜尚宫。 “那朕将芸香赏给你?”沈邵转了话题:“你身边总要有个得力的人, 你若愿意,朕想便将芸香调到长公主府,日后名正言顺的跟着你。” 永嘉看出沈邵今日是打定主意想在她身边安排个人, 她想着芸香做事沉稳, 在御前的女侍里也算熟悉, 又怕若不答应,沈邵会再寻个旁的人来,便点头答应:“多谢陛下。” 沈邵闻言高兴一笑,连忙将芸香从外头唤进来,命她日后就跟在永嘉身边伺候。 永嘉望着地上谢恩听命的芸香,想着宫外的姜尚宫,她回绝沈邵的提议不为旁的,一旦姜尚宫回宫,行动就如她一样开始受限,调查文思皇后前宫人的下落也会受阻。 沈邵喂永嘉吃过药,批了一上午折子,晌午时又出了宫,傍晚才归。 永嘉这阵子时常见沈邵出宫,她起先怀疑他是发现了她暗下调查的事,试探问过几次,感觉像是朝中的事。沈邵不愿多说,永嘉本也不好奇,知道与自己无关,便再未开口多询问过。 冬去春来,日子平淡如水的流过,永嘉一直在御门吃药养病,算起来有两个月,沈邵未曾进过后宫,从前他还会时不时的往皇后宫中去,夜里不留宿,白日也总要留下陪着用一顿膳,如今因为白毓辰的事情,沈邵连皇后的淑华宫也不去了,零落的翻几次书美人的牌子,也要提早将她送到雀阳宫。 永嘉想不明白沈邵这是为何,他恼皇后便罢,后宫还有那么多佳丽,何苦要耗在一个她不能侍寝的人身上。 月初十分,何长钧和陆翊先后返回军营,月末,何铎受封敬慎伯,沈邵越来越忙,出宫的次数日渐便多。 永嘉落得清闲,隔日便拿着沈邵给的腰牌出宫去看望淑太妃,或者见姜尚宫,委托的商行已经分两批南下北上,想来不久后便能传回消息。 陆翊抵达西疆后,也寄了封回来,姜尚宫从陆宅取回来便一直搁着,等永嘉出宫时,才打开一起看。 那日在医馆,永嘉将文思皇后宫人的名单默写了一份给陆翊,陆翊回信中写他已委托之前跑江湖的朋友们四处寻人,若有消息便立即给她写信,一并寄回来的信中还有沈桓的字迹,他说自己在西疆一切安好,望姐姐和母妃在京中勿念。 永嘉捧着陆翊寄回来的信反复看了数遍,尤是桓儿最后那短短的几行字,像是一剂定心丸,让她连月来不安的心绪,有了着落。 永嘉从姜尚宫处回宫时,沈邵已在御门等她,他坐在书案前,见她回来,朝她招手。 永嘉走过去,看着沈邵伸来的掌心,将小手轻轻搭上,瞬间被他攥紧,她在他身旁坐下,见他似有心事,想了想问:“陛下寻臣何事?” “朕过两日要南下微服私巡,”沈邵握着永嘉的手,瞧她灯下白皙的小脸,何院首的汤药喝了近两个月,再不似从前苍白,脸颊透着浅浅的粉,沈邵愈瞧,眸色愈深,他不禁抬指蹭了蹭她的小脸:“陪朕一起去。” 沈邵的话有些突然,永嘉闻言一愣,她看着他,缓了缓问:“要去哪…去多久?” “可能要走上几个郡,时日还不能确定,得要到了南方再定。”沈邵说着见永嘉有些出神,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腰肢:“在想什么?” 永嘉回神,她感受到沈邵扶在腰侧的大手,长睫微垂:“臣…臣有些担心母妃…臣若离京,怕母妃身边没人照顾…” 沈邵闻言,眼底的柔色淡却一半,他收回触碰永嘉的手,转身正坐案前,执起笔沾了沾墨:“芸香在内殿帮你收拾行李,你去瞧瞧,别落下什么。”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口中原本想说的话被堵住,她跪坐在沈邵身旁半晌,瞧他冷静的侧颜,最后缓缓起身往内殿去。 她知道再开口也是无异,从沈邵与她说的第一句起,他已打定主意要她也陪着,他并非询问她可否愿意,一道命令罢了。 永嘉不知沈邵此番南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归期又是多久,她只怕自己调查的进度被打乱,更怕母妃孤身在京,她走后会受了何家人的欺负。 可这些,一是无法与沈邵说,二是说了也无益,她与沈邵之间,只能做好自欺欺人的把戏。她装作温顺,一辈子都愿意在宫里受制于他,他则选择忽视她背后的母妃,只要她在他掌心乖乖听话,只要往事不提,便还能维持平静的假象,一旦二者触其一,譬如方才,时刻就会恼。 南下的日子定在后日,永嘉最终知道躲不过,只能任由沈邵安排,临行前一日,她求他让她出宫去行宫与母妃辞行。 沈邵这两日时常听永嘉口中提及淑太妃,心底早已不悦,今日又听其实是恼了,他本不想允她,可一抬眸,瞧见她眼底微红,还是心软了,派了一队人跟着她,命她早去早回。 永嘉看沈邵派在她身边众多的奴仆,心道只怕没办法在去见姜尚宫,她到了行宫,给姜尚宫留了信,让陈尚宫有机会送去京郊。 永嘉走到房中伺候淑太妃用了些饭菜,见母妃胃口不甚很好,陈尚宫在旁叹气,说是她来了,太妃比往日用得还更多些。 永嘉听着更忧心,她舍不得,放心不下母妃,可又拗不过沈邵。 “陛下南浔,要我陪着一起去……”永嘉握着淑太妃的手,不得不开口。 淑太妃闻言,神色微微颤动,她不由反抓握住永嘉的手问:“什么时候?那要去多久?” “陛下说不知…要去好几个郡,南北来回,最快只怕也要两个月。”永嘉咬了咬唇:“明日便要走。” 淑太妃一时沉默,她拉着永嘉的手,眼底微湿:“母妃舍不得你。” 永嘉见淑太妃红了眼,霎时掉了泪:“我再去求求陛下…” “罢了,”淑太妃叹气:“别再为了母妃惹皇帝不悦,他想让你陪着,是还当你是他姐姐,母妃只求他顾念着往日亲情,善待你。” 永嘉一时说不出话,她抱住母妃,倚在母妃怀里:“母妃等我回来…我会尽早回来的。” 淑太妃闻言只笑着抚了抚永嘉的头,她道:“不必记挂母妃,有陈尚宫陪着我呢。” “我给姜尚宫留了信,过阵子便让她也搬来行宫,一起照顾母妃。” 淑太妃听了,有些诧异:“姜尚宫不是跟着你的吗?” 永嘉闻言一滞,她躲闪低下眼眸:“前阵子姜尚宫生病了,刚刚修养好,此番南下路途也是颠簸,便不让她跟着去受苦,母妃放心,公主府里的人都很伶俐,陛下听说姜尚宫病了,还指了个御前的人照顾。” 淑太妃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御前人想来极妥帖,只要有人能照顾好你,母妃便安心了。” 陈尚宫从屋外走进来,给永嘉递了一个神色,永嘉心知是沈邵派来的人在催了,她离宫前,沈邵下了命令,教她早去早回,不许在宫外拖延。 永嘉心底不舍,她忍不住抱着淑太妃又亲昵了一会,不得不起身请辞。 淑太妃亦是极为不舍的缓缓松手,她目送永嘉离开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远。 永嘉转身向屋外走,陈尚宫跟在身旁送她,永嘉低声嘱托陈尚宫照顾好母妃,若何家人再来敢闹事,便用沈邵的名义来压,真真假假,她们总是最忌惮沈邵的。 陈尚宫替永嘉推开屋门,永嘉忍着没有回头,她正欲跨出屋门,忽听身后熟悉的声音唤她。 永嘉瞬间转过身,去看淑太妃。 淑太妃瞧着永嘉的背影,终是没忍住掉下泪来,她开口唤永嘉,让她回来。 永嘉见母妃伸出的手臂,连忙跑过去,她用帕子不住给淑太妃擦眼泪:“母妃,我很快便回来,很快…” 淑太妃闻言摇头,她命陈尚宫在屋外守着,待陈尚宫退下,她忍了忍泪意,握住永嘉的手,又去抚摸她的小脸,眸中积满了情绪,像是不忍,像是纠结诸久,在这一刻,还是选择开口。 “母妃有话想告诉你,”淑太妃深深的缓了一口气:“别怪母妃,母妃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又怕若现在不说,待到了地下,要一直后悔。” “母妃…”永嘉心上隐隐发颤:“…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淑太妃听了却是一笑。 “姝儿,母妃想与你说,其实你的生父并非先帝…你原该姓虞,昭昭是你亲生父亲给你起的名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章 第 50 章 车轮碾过早春略嫌萧瑟的街道, 辘辘作响,永嘉孤身坐在回宫的马车内,天际昏暗, 风鼓动着窗幔, 隐隐有光落下。 虞昭昭… 永嘉缓缓闭眼, 脑海中一遍一遍重复淑太妃的话,原来这才是她本该唤的名字。 翌日一早,永嘉随沈邵出宫南下, 此番沈邵旨在秘密南巡,并未带后宫中人,贴身的奴才只带了王然和长万两个,算上赐给永嘉的女侍芸香共三人,倒是带了两队精锐兵马,庞崇也是一路跟随。 沈邵故意封锁离京消息, 只有丞相范缙之提早一日得知。 永嘉与沈邵同辇,出了城门,沈邵才告诉她此次南下的目的, 因与突厥的战事,边疆战马严重不足,他又提起她那日在宫中无意撞见的突厥小王爷,之所以将小王爷留在宫中不杀,利弊权衡中,有一处重要的, 便是可以用他命换来数万匹战马。 但因突厥内讧严重, 左狄王派想要小王爷的命, 老王爷就快自身难保, 想救儿子, 却无暇分身,他们便只能等,看突厥最后是谁掌家。 现下不止西疆,大魏军队的战马储备严重不足,无论何处开战,定要吃大亏,沈邵此番秘密南下,就是要调查战马累年不足的根源,官茶。 中地与边塞各国茶马互市渊源已久,最早是中原的茶流入塞外,夷人喜食,后有使者入朝,大驱名马,市茶而归,渐渐形成茶马互相的官家交易。 这两年边疆茶马交易日渐减少,茶马御史上奏说,因是南郡运来的官茶品质一年不如一载,沈邵责问南方各郡,要么称雨水大,要么便是霜寒提早,老天爷不赏饭,产不出好茶。 但沈邵前阵子日日出宫,在京中各处,只要出价够高,便能买到不少品级能与御贡比肩的茶叶,皇城脚下尚且如此,南下各郡只怕更加猖狂,调换茶马政上的官茶流于市,以求谋得暴利。 沈邵见永嘉昨日从行宫回来后便一直闷闷的,他的话她听得很是心不在焉,他瞧她如此,抬手将人搂到怀中:“在想什么?朕的话也敢不听。” 永嘉闻言缓缓回神,她抬眸对上沈邵瞧来的目光,想了想开口问:“陛下最先想去哪里?” “去淮州,等到渭下我们便换走水路,乘船去淮州,能少吃些苦头。”沈邵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永嘉的脑袋:“若有哪里不舒服,等到了驿站,便唤何院首来给你把脉。” 永嘉的思绪又飘远了,淮州西南便是琅琊,是母妃的故乡,那她生父还活着吗,若活着还会住在琅琊吗? 因怕天子南巡的消息流出,让地方各郡有所准备,沈邵路行很快,转过一次水路,十日抵达南郡第一州淮州。 沈邵初抵淮州时未惊动任何人,日夜兼程先行的长万已经在当地选了宅子,一切打理妥当,迎候天子大驾。 沈邵初到淮州比在京中更忙,日日带着庞崇,王然早出晚归。 永嘉却是十分清闲,南方的春比京城要暖上许多,何院首说这里的气候更适宜养病,还特意重新调配了方子。 永嘉除了调养身子,便是与芸香在宅院近处逛逛,淮州的三春桃花早早开满枝头,沈邵今日终于在永嘉入睡前归府。 他回来时,永嘉正和芸香在房内清洗枝头折下来的桃花,芸香说她会酿酒,永嘉心想着终日在府中无事,便打算与芸香学做试试。 沈邵一入房门,便是扑鼻的桃花香,芸香见沈邵回家,连忙从小榻上起身,有些紧张的跪地行礼:“陛下万安。” 永嘉一向不喜欢诸多规矩,出了宫更不想约束身边的人,见芸香总是站着,便教她在身旁坐下,芸香原是害怕规矩,更怕被沈邵瞧见,御前的人总是格外忌惮天子,但见沈邵这一阵子着实归来的太晚,又因永嘉几番劝说,芸香今日才怯怯坐下,不想被早归的沈邵撞了个正着。 永嘉眼见颤巍的芸香,不待沈邵开口,先说道:“你先退下吧。” 芸香连忙应声,端着洗好的一坛子花瓣退下。 沈邵也未见得真有意恼芸香,他大步朝永嘉处走,在她身边坐下,有些用力的将她搂在怀里。 “这几日有没有想朕?” “陛下不是日日回来?” 沈邵的下巴抵着永嘉柔软的发,他一边叹着好香,一边道:“朕回来时你哪日不是睡着,还会记得朕?” 永嘉闻言沉默片刻,又换了话题:“陛下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事情先告一段落,”沈邵拥着永嘉,他说着低下头,轻吻她的耳朵:“朕有空陪你,说说,可有想去游玩的地方?” 永嘉摇了摇头:“臣只怕耽误陛下正事。” 沈邵听后一笑,他心底似有盘算,不再追问她,他嗅着满室的桃花香:“你洗那些花瓣做什么?” “想跟芸香学着酿酒,打发时间。” “你现在不能喝酒,”沈邵提醒,他抱着她,手上格外的不安分,永嘉怕痒,禁不住推沈邵,她无奈回答:“臣知道。” 沈邵恼了永嘉的躲闪,索性扣住她的小手,他捏着她的下巴,迫她仰头,一瞬一瞬轻啄她的唇瓣:“还有多久?” “嗯?”永嘉脑中发懵,她正想说话,唇瓣一时被沈邵含住,他轻巧的撬开她的贝齿,吮着她的甜,他的掌心滚烫,隔着衣料,引得她阵阵颤栗。 永嘉头脑发烫,她不禁开始挣扎,被沈邵愈抱愈紧,许久,他意犹不舍的放开她,容她片刻喘息,他拖着她的小脸,瞧她美目下透红的湿润,哑着嗓音问道:“还有多久停药?” 他们彼此很近,永嘉可以轻易瞧见沈邵眼下的那抹欲望,她一时面色更烫,心头微微发僵,她久久怔望着他不说话,他本就薄弱的耐心刹那被消耗的干净。 永嘉被按倒在小榻上,沈邵的阴影罩下来,他不允她挣扎,霸道的掌控一切,他吻着她每一寸肌肤,吻她掉下的泪:“永嘉,朕想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章 第 51 章 “永嘉, 朕想你。” 耳畔的嗓音沉哑,灼烫着人的心尖,永嘉四肢发软, 她缓了缓力气:“不行…” 身上的男人不说话, 他细细吻她,许久才喘息着放开,他像是颓废, 克制到极致:“朕知道…朕知道, ”他略有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小脸, 呼出的气息滚烫:“还有多久?” “…何院首说还要七日。”永嘉抵在沈邵胸膛上的小手稍稍用力,推着他。 沈邵闻言又是一时沉默, 他捧着永嘉的脑袋,重重吻了她额头数下, 才不舍松开:“睡吧。” 永嘉见沈邵下榻去浴室,忙整理好身上褶皱的衣裳, 她先跑到床榻上,落下帷幔, 盖好被子, 装作入睡。 此后几日, 沈邵大部分日在都留在家中,同永嘉一起消磨时光。 小榻畔的窗牖撑开,春日徐徐的微风吹入,阳光从窗下的明纸照进来, 或从空隙下流入,折射在窗沿上, 照亮窗下的棋盘。 永嘉和沈邵对坐在窗下对弈, 眼见永嘉又要输棋, 屋门被敲响,芸香端着汤药走进来,永嘉趁机结束棋局。 沈邵将握在掌心的几颗白子,丢回棋罐中,棋子落下,碰撞出清脆的响,沈邵一畔笑着永嘉又耍赖,一畔抬手接过芸香端来的药。 沈邵将永嘉叫到身畔,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他盛了药习惯性吹了吹,递到她唇上:“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永嘉含下苦涩的药,她听着沈邵的问,心上微沉,她垂眸点头。 沈邵眼下笑意一时深邃,多了几分暧昧,他继续喂她吃药:“慢点…小心烫…” 永嘉四肢有些紧绷,沈邵的腿硬邦邦的,硌得肌肤生疼,她推了推他的肩:“臣自己喝。” 沈邵依言将药碗递到永嘉手里,察觉她欲起身,长臂一瞬揽上她的腰,他挑眉:“哪去?” “臣这般不舒服…”永嘉动了动身子:“陛下放开,让臣好好吃药行么?” 沈邵定不舍得松手,他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怀中一带,让她坐的更近些,他们之间几乎要无缝隙,永嘉手中的药险些洒了,她惊得低呼一声。 沈邵扶着永嘉的腰,见她脸红,笑容懒懒的问:“这样可舒服些?” 永嘉心跳愈快,她盯着沈邵半晌,先默默将手中的汤药喝完,她将碗放在棋盘上,药汁将她粉嫩的唇染了暗色,沈邵见了,掐住永嘉白嫩的下巴,他吻她,尝到苦涩,蜻蜓点水,他很是克制的放开她。 “明日…朕带你去个地方。” 翌日一早,沈邵将永嘉从床上唤醒,命王然备好车,带着几名乔装侍卫,往静水湖畔去。 淮州的名胜在于昙莲,年前淮州新任刺史还曾向宫里进献过一朵并蒂昙莲,在夏贵妃生辰当日盛开,听说当时有不少宫人大饱眼福。 永嘉只在书上见过前人所绘的昙莲和相关的文字记载,如今时节,江淮的昙莲正是含苞吸养精华之际。 马车停在静水湖畔,沈邵先下车,王然还未来得及拿杌凳,沈邵已经将走出车门的永嘉一把抱下来。 湖上架着桥,两侧湿地生满了含苞昙莲,湖畔的行人三三两两,空地上还有孩童围在一起放风筝。今日的风微凉,沈邵裹紧永嘉身上的披风,他牵着她的手,遥遥走在前头,王然和庞崇几人望着沈邵和永嘉成双的背影远远跟在后面。 沈邵牵着永嘉在湖畔散步,久了永嘉有些不解。 “陛下…这是…” 沈邵闻言,眉梢微沉:“在外头,莫唤陛下。” 永嘉一时沉默,想了想开口:“行尧…” 沈邵听了,又是不满意的轻‘啧’一声:“也不好唤朕的字…再换一个。” “沈邵,”永嘉怀中气息微沉,她刚一开口,沈邵脚步立即顿住,他侧头睨瞧她:“敢直呼天子名讳,皮痒是不是?” 永嘉忍不住暗暗咬唇,她仰头对上沈邵的目光:“那你想如何?”名也不是,字也不是,她腹诽着,忽而试探开口:“二弟?” 沈邵闻言,霎时面色一阴,他抬手点了点永嘉的额头:“故意气朕是不是?” 永嘉咬住嘴唇不说话,她望着沈邵,心中觉得自己分外无辜。 沈邵其实本也恼不起来,见永嘉如此模样,更是神色一缓,他故作沉吟片刻,笑道:“唤句‘夫君’听听。” 永嘉闻言一滞,她盯着沈邵,撇开目光:“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沈邵牵着永嘉的手晃了晃:“朕许你唤,你怕什么?” 永嘉倒不是真的怕,她是万分不情愿,且不是说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将沈邵视作夫君,便是如今的沈邵,他除了是皇帝,是天子,还是别人的丈夫,他有妻子,当今的皇后。 永嘉开不了这个口,她低着头迟迟不语。 沈邵期待的等了许久,却不见永嘉说话,他眸中的光亮暗淡些许,他主动作罢,牵着永嘉继续散步,两人行上石桥,沉默的走过了一段路。 临江处有凉亭,沈邵与永嘉在此处休息歇脚,他命王然将软垫拿来,垫在凉亭的木椅上,让永嘉坐在上头。 庞崇从远处追上来,将刚从京中送来的捷报递上,伏在沈邵耳畔低声开口:“敬慎伯得知陛下南下调查官茶的消息,偷偷向西北递消息,被京卫截下。” 沈邵拿过庞崇递来的信展开,他看过上头的内容,将信递还庞崇:“原样封好,送到北疆去,时刻留意舅舅举动。” 庞崇垂首称是,他接过信,快速退下。 永嘉在旁将沈邵与庞崇的话听得清楚,她倚在围栏畔,目视波澜的江面,恍若未闻。 沈邵又唤来王然,他掏出自己令牌:“你跑一趟刺史府,告诉淮州刺史,就说朕来淮州巡察,明日召他问话。” 王然双手接过令牌,奉命快步离去。 凉亭之内一时只剩沈邵和永嘉,他坐在她身边,从后拥住她,他们一同吹着江风,他吻了吻她的耳朵,轻声询问:“冷不冷?” 永嘉摇头,鬓上的步摇清脆作响。 沈邵听着,又抬指拨了拨的坠子,他闻着她发间的馨香,垂下头,下颚抵在她的肩上:“晚上想吃什么?” “陛下想吃什么?”永嘉反问。 “吃你,”沈邵低笑起来,他环在永嘉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但…在这之前,朕得先将你喂饱了才行。” 永嘉怀中说不出的闷,她知沈邵已忍多时,只怕她今日如何也躲不过。 “淮州的三鲜鲈鱼算是一绝,待王然回来,朕带你去尝尝。” 永嘉低头应好,沈邵又问她可否看见桥畔的那一簇一簇的花苞,永嘉想了想,又回答记得。 “那是昙莲,”沈邵说道:“原本有朵并蒂的,可你没眼福。” 永嘉不知沈邵在说什么,她回忆着昙莲,恍惚忆起,似乎从前在书上瞧见过,好多年才花开一次,花期极短,却是绝美。 永嘉又淡淡应了一声。 沈邵忽然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永嘉都呆呆的敷衍应和,他不满起来,剥开永嘉的衣领,低头咬在她雪白的颈上。 永嘉身子一颤,她低低呼出一声,忙挣扎。 沈邵不肯松开,牙齿磨着她的肌肤生疼,他心满意足的在她颈上留下数个红中泛紫的印子,才缓缓松口,他板着她的小脸回头,瞧她美目下隐隐的泪意,薄唇皆是舒服的弧度,他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吻。 “还敢不敢敷衍朕?” 永嘉手捂着泛疼的脖颈,她扭过头不理沈邵,抬手将衣领上的扣子系好,又擦了擦眼下,拭掉泪意。 王然从刺史府回来了,一并带回一壶葡萄酿。 沈邵领着永嘉去吃鲈鱼,雅间里,王然端着葡萄酿走进来,垂头奉上:“这是淮州刺史进献给陛下的,说是新颖品种,请陛下尝尝鲜。” “奴才已经验过,也着人试饮无碍,陛下可要尝尝?” 沈邵领永嘉吃鲈鱼的地方是在淮州最大的酒楼,酒楼的上下三层被全部包下,三楼最宽敞的雅间里,王然正在给永嘉和沈邵斟酒。 沈邵今日兴致极高,心情更妙,他饮了一口淮州刺史奉上的葡萄酿,的确酸甜爽口,新颖不俗。 永嘉无心饮酒,见王然欲往她杯中倒酒,连忙盖住杯口:“不必了。” 王然便将酒壶放在桌案上,低身退下。 永嘉低头吃鱼,目光时时扫过,雅间内处的宽敞床榻,瞧沈邵今日的状态,是不打算回府了,永嘉心下念着,一时食不知味。 葡萄酿清甜,沈邵兀自饮了半壶,倒丝毫不觉得醉。 吃过饭,他果然抱着永嘉往内里的床榻处去,永嘉的心揪成一团,算来他们已有三个月未曾亲近过,她本就抵触的情愫更填排斥与畏怕。 沈邵将永嘉平放在床榻上,低身耐心的吻她,他的指尖下滑,落在她的衣带处。 永嘉尝到葡萄酿的滋味,她渐渐觉得有些醉,周身滚烫起来,本是清晰的思绪慢慢馄饨,她难受的去推沈邵,她像是被他吻得透不上气。 沈邵是意乱情迷之际放开永嘉的,他瞧她通红的小脸,笑她没出息,他缓缓抽掉她发间的珠钗,将她的青丝散落下来,他指尖缠住她的发,复垂下头,深深浅浅的吻她。 永嘉呼吸愈发困难,她开始难受的挣扎,却被沈邵更用力的控制,到最后,她无力挣扎,一点点失了意识。 沈邵回神时,周身一僵,他看着身下的永嘉呼吸渐近短促,肌肤又红又烫,他好似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所有的情致霎时冷却。 他急急的唤了她两声,见她不应,慌忙抱起她,沈邵大唤王然。 王然闻声跑进来,亦被永嘉的反应吓住。 “快!去唤何院首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章 第 52 章 何院首细致诊脉后, 最后将根源落在那盏新颖葡萄酿上,永嘉的症状反应该是对葡萄过敏。 “过敏?”沈邵眉心一瞬蹙起,他方才被永嘉的反应吓的不轻, 急急追问:“可有大碍?” 何院首先施了针,永嘉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听见沈邵的问, 沉吟回答:“殿下葡萄过敏, 配上酒是大忌,好在饮的不多,只要等身上的红疹褪消, 便无大碍。” 沈邵闻言,终于松了口气,何院首退下配药, 他坐在床榻边,牵住永嘉的手,语气似有愧疚:“疼不疼?” 永嘉摇头, 半晌吐出个字来:“…痒。” 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 如此倒是躲开了沈邵, 可她身上处处泛着痒, 格外的不舒服,她忍不住去抓, 被沈邵一把握住手, 他制止:“不许抓, 会留疤。” 他本想亲一亲她的脸哄她,可又怕她过敏的更严重, 他寻来披风将她裹好, 稳稳将她从床榻抱起:“乖, 朕带你回府。” 永嘉才停的汤药又喝了起来,连何院首都忍不住叹气,永嘉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喝着苦涩药汁,心里委屈,当着沈邵的面却不敢流露。 永嘉也想过,即便她表现出来,也是无用,沈邵这样唯我独尊霸道惯了的人,不会对她有丝毫愧疚,她也无需他的心疼,她只能谨记着,日后沈邵喝了葡萄酿记得躲远些,否则受伤的便是自己。 沈邵在府上书房召见了淮州刺史,整整一日,傍晚时分,淮州刺史从沈邵书房出来时,双腿皆软,勉强被奴仆扶着走出来。 芸香从长万处听说,淮州刺史在书房里一直是跪着回话,沈邵问询了一日,他们在外头听见,心猜这淮州刺史,只怕要被吓得丢了半条命。 永嘉听着芸香的闲话,想起昨日庞崇截下的何铎递往西北的信。 按理说,沈邵南下责问茶政,应与远在北疆的何长钧毫无关系,该心惊胆战的应是南郡的各州刺史,可是沈邵离京南下的消息刚刚流出,在京的何铎却第一个坐不住,急急的往北疆给何长钧递信,再有沈邵来淮州数日,一直秘不现身,昨日知晓何铎向北疆递了信,便立即召见淮州刺史。 永嘉心猜,何家反应这般敏感,只怕官茶上的差错与何家多少脱不了干系。 茶政事关战马,战马事关战役输赢,战役输赢关乎大魏根基,永嘉知道无论是父皇还是沈邵都对茶马政格外重视,若何家真敢在茶政上浑水,便是触了帝王大忌,沈邵早有打压之心,想来何家难逃大劫。 永嘉无法估量沈邵对何家的情谊,她本无心参与帝王将相之间的斗争,若非文思皇后死因那一盆污水被何家泼过来,若非何欢胡搅蛮缠险些害死母妃,她不会如此期望何家倒台。 何欢仗着何家的势,何家仗着祖祖辈辈培养的何家军的势,何家军早年战无不胜,如今虽有败落,可威名仍余,若想扳倒何家,她命人在围场上放的那支‘暗箭’,不过枯叶落死水,掀不起波澜,何欢对她处处挑衅陷害,因她在沈邵心里并不重要,同样不足以让沈邵着手收拾何家。 她也没奢求过沈邵会为了自己,如何惩戒背靠何家军的何欢,所以王然告诉她,沈邵命人打了何欢五十个巴掌时,她分外平静,她早知沈邵不会严惩。 但此番不同,永嘉望着茶盏中的半盏清澈余茶出神,眸底似有隐隐光亮,何长钧本就领兵,若他再参与茶马政事,便是动了大魏的根基,触帝王的根本利益,无论是谁,沈邵都不会放过。 只有何家倒了,她与母妃才不会再受迫害,待她查出真相,她与母妃便可获得真的自由。 沈邵遣了淮州刺史,从书房回屋舍寻永嘉。 何院首为永嘉配了止痒的药膏,沈邵这几日,只要闲暇,便亲自帮永嘉涂药,在他私心里,即便芸香是女子,他也不愿她去触碰永嘉的身子。 永嘉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一切亲密的事,也只能由他亲手来。 永嘉每每被沈邵弄的害羞不已,她有时宁愿忍着痒,也想省了这番涂药。 沈邵却热衷于此,他见她总是害羞躲闪,便吻她,他的吻落在她肌肤上,激起一片酥麻,永嘉更不舒服了,躲闪的更厉害。 沈邵便咬着她的耳朵,斥她不知好歹,他总是说:“朕是天子,亲自伺候你,你还不知福?”他又说:“你知不知道,朕为了你,忍得有多辛苦?” 永嘉唯能沉默,她无心去反驳,告诉他,她原本是无恙的,如今种种皆是拜他所赐。 七八日后,永嘉身上的红疹褪去,王然带着长万等人开始收整行李,明日沈邵要离开淮州往岭州去,此番官茶案涉及多个州郡,只怕要在南方停留诸久,永嘉不禁担心母妃。 沈邵说今晚要带着永嘉去淮州江上游船。 青柳抚堤岸,旧地重游,沈邵牵着永嘉的手走过一座一座石桥,往江畔处去,早有客船等候在江面上。 沈邵先跳上船,随后转身,朝永嘉伸出手。 永嘉站在岸上,见沈邵递来的掌心,迟疑片刻,将小手搭上去,她试图抬腿迈到船上。 她触碰到沈邵掌心的那瞬,小手被他瞬间攥紧,她来不及反应,已被他用力一拽,她自以为要从岸上摔下去,却他拦腰截抱住,他长臂稳稳的环上她的腰身,将她抱到船上。 待她的双脚实实踏在甲板上,他的怀抱才缓缓松开,他低身去拿桨,他用桨撑了一下岸边,船儿受了力,破开水面,向江心处游去。 永嘉看着留在岸边的芸香王然等人,诧异开口:“陛下…不带着他们吗?” “放心,”沈邵闻言笑说:“朕会撑船,自能好好带你回来。” 永嘉倒并非担心这个,只是与沈邵独处,难免紧迫不自在。 沈邵行船至江心,将入夜,暮色苍穹,天边有云染了夕阳的红,波光粼粼的江水尽头,似与天际相接,漫漫无际。 沈邵放了桨,任由船儿随着江流飘荡,他见永嘉僵坐在船头,一如刚刚上船时,一动不动,他抬手从后揉了揉她的脑袋:“放松些,这里只有你与朕,只有我们。”他拉着她起身,与她炫耀的说着:“朕有好东西送给你。” 船舱的帷幔被沈邵从外撩起,忽有香气溢出,永嘉愣站在舱门前,她瞧着铺满船板的昙莲,心头似有悸动,古书上所言,集日月精华,汇天地灵气,一朝花开,名动人间,果然并非妄言。 沈邵从后拥住永嘉,他灼热的气息贴在她的耳畔:“喜欢吗?” 永嘉怔愣半晌,又怔怔点头。 沈邵瞧永嘉的反应低笑起来,他又问:“如今可如愿了?” 永嘉闻言有些懵,她不解沈邵口中的‘如愿’是何意。 沈邵见永嘉不说话,他将她在怀中转身,望着她的小脸,他察觉她眼底的懵懂之意,一时眼眸微微眯起:“你不记得了?” 永嘉望着沈邵,愈发费解。 沈邵眼见永嘉如此反应,面上洋溢的笑,渐渐淡去,他抱着她的手臂却未松开,他凝视她:“少时我们在皕宋楼看书,你瞧见古籍上的记载,问朕昙莲开花该有多美,你那时满眼憧憬,如今竟忘得干净?” 永嘉实在是想不起沈邵说起的这一段话,她更没料到,时岁久远至此,沈邵竟还记得,记得如斯清楚。 永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 “臣…臣…好似忆起了。” 沈邵闻言轻笑一声,很快,有些冷,却并非恼怒,他只是一时将永嘉抱得更紧:“罢了,不必说谎哄朕。” “曾经的事你不记得无妨,但朕会要你记住今日,牢牢的记一辈子。” 永嘉听了,正下意识的点头想应付下来,却忽然肩上一重,她被沈邵推了一把,身子不由自主的倒下去,她躺倒在昙花之上,落下的一瞬,是扑鼻的花香。 船舱的帷幔落下,舱内的光线霎时黯淡,那道熟悉的人影立在舱门前,高大的让人压抑。 永嘉连忙撑起身,她坐在地上,双手双脚并用,她盯着沈邵,下意识的向船舱深处退去。 沈邵看着向后躲的永嘉,蹲下身,他倾身向前,伸手抚上永嘉的云鬓,将上头沾染的花瓣摘下,他另一只手向下,轻易捉住她纤细的脚踝,他的掌心按着她的脚背,只稍用力,她便无力可退。 沈邵今日倒不急,他原是兴致勃勃,想给永嘉一个惊喜,了却她多年夙愿,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他一直记在心底多年,她却早早忘了个干净。 沈邵捧起永嘉的小腿,他亲自脱了她的绣鞋,他手臂用力,将她拉近,他瞧她颤动的眼底,吻了吻她的唇,他低声问她:“怕了?” 永嘉不说话,颤动不止的眼睫却将她心底的惧怕暴露的一干二净。 “怕什么?”沈邵沉沉的笑了一声,他耐心的一支一支抽掉她头上的珠钗:“…别怕,别怕朕。” 卸掉钗环,又去解衣带,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他对她的身子已经熟悉到极致,馨香的花瓣贴在细滑的肌肤上,留下世间独一无二的香。 永嘉听见沈邵腰间玉带落地的响声,眼下隐隐生红,沈邵低下身,他捏住永嘉尖尖的下颚,错开她贝齿紧咬的唇瓣,他力道遒劲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他身体的阴影将她完完全全笼罩,他俯身吻她,深深浅浅,温热的唇瓣尝过她齿间的甜,他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她被他掐红的下巴,他吻她开始发烫的肌肤,每一寸属于她的,属于他的。 犹如枝头锦簇的花,遇上席卷的寒风,震颤着,落下片片花瓣,似要凋敝。 永嘉颤抖不止,她感受着沈邵,紧闭的双目,眼角滑下泪来,她所有的惧怕来自曾经,无关今日。 永嘉躺在船板上,她体内的血液似乎在随着船下的江水一起涌动,她久久没有感受到苦痛,今日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沈邵。 今日的沈邵耐心十足,他拥着永嘉,安抚着她每一处的不安,他的耐心早经磨砺,时到如今,更不必急切,他愿意为了她,将曲调延的漫长。 永嘉还是感受了疼,眼泪颗颗落下,皆被沈邵吻住,她说不出今日的滋味,那疼痛之下,似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牵引着她的心尖。 永嘉忽然哭出声,江水如潮袭来,淹没了她所有理智,她如溺水沉浮,唯有攀附住一根浮木,才能存活。 永嘉为自己此刻对沈邵的依赖和心头久久不散的快感而感到羞耻。 她第一次毫无克制的放声哭,她一口咬住他的肩,咬出血迹来,散在舌尖,一抹腥甜。 入夜,苍穹升银月。 永嘉像是与江水融为一体,她无力的躺在花床上,掉落的花瓣粘黏在肌肤处处,永嘉没力气去管,沈邵从船舱外走进来,他打了一盆江水回来,浸湿丝帕,替永嘉擦拭肌肤上的细汗,丝帕抚过她透红的小脸,连带着蹭掉花瓣。 永嘉懒懒的半睁开眼,她目光疏散的望着沈邵,引得他又俯身亲来,他亲了亲她温热的额头,用帕子继续替她擦拭。 沈邵撑船从江心回岸边时,天际的银月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云团遮了半片,他用披风将永嘉包裹严实,他横抱着她下了船。 王然等人一直候在岸边,见沈邵抱着永嘉回来,心中明了,连忙垂下头,默默跟在身后。 沈邵抱着永嘉走过石桥,登上马车,回府。 芸香伺候永嘉沐浴梳洗,永嘉疲乏的异常,换了件干净的中衣走出浴室,坐在床榻畔擦头发,永嘉已等不及将头发擦干,她丢了绢布,倒在床榻上,正欲睡去,房舍的门忽然被用力敲响。 永嘉初以为是沈邵从书房回来,细思一瞬又想起沈邵何须敲门,她勉强睁开眼,用被子裹紧自己,落下床幔,让芸香去开门。 从长安日夜兼程,跑死了两匹马赶来的信使,跪在地上,悲声禀告。 “殿下节哀,太妃娘娘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章 第 53 章 归京的路上, 从南至北,早春的光景愈见萧条。 芸香陪着永嘉归京,由沈邵指派的一队军马护送。 长夜流过, 黎明的光从车窗鼓动的帷幔透入,映照着车内孤寂的身影。 永嘉孤身依靠在车厢上,眼泪不受控制的流, 在昏迷的梦里, 皆是母妃的身影, 有她年少时, 坐在母妃膝头, 母妃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有父皇刚刚驾崩时,沈邵逼着母妃殉葬, 母妃素衣单钗坐在宫苑的梨树下, 平静的望花开花落。最多的, 是此番随沈邵离京前,在行宫与母妃见的最后一面。 母妃执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 唤她昭昭, 母妃说这是父亲取给她的乳名, 那时候她还在母妃肚子里。 母妃说对不起她,说连累了她, 还说要她好好活着。 “昭昭,若有可能, 离开那座笼子, 我们…本都不该属于那里。” 永嘉从梦中惊醒, 她怔怔看着身处的车厢, 阳光从外照进来,刺痛红肿的目,她抬手撩开窗幔,问外头是侍卫:“还有多久能到京?” “最快明晚便到,”侍卫拱手回答:“陛下命微臣护殿下周全,您日夜兼程行路,微臣只怕您身子经受不住,臣想殿下今夜可要在驿站歇一歇?” “无妨,”永嘉摇头:“本宫无妨,尽快归京。” 行宫的匾额上挂满白缎,寿白的灯笼发着森森的光,照亮深夜的路。 永嘉奔入宫门,灵堂就设在母妃原本的屋舍,永嘉冲进去,房舍中央停着冰冷的灵柩,侍奉在灵柩前的只有陈尚宫和姜尚宫,白衣披麻,奉香烧纸,两人见赶回来的永嘉,红肿的眼再次落下泪来。 永嘉冲进房舍,望见屋内的灵柩,脚下一缓,她僵身立在入门处,泪霎时落下来。 永嘉在门前僵站了许久,才轻轻推开围上来的姜尚宫和陈尚宫,一步一步朝灵柩处走去,她跪在灵前,磕头奉香。 “母妃病逝…可有人来吊唁过吗?” 姜尚宫和陈尚宫皆是沉默。最后姜尚宫先走上前扶永嘉起身:“殿下要当心身子。” 永嘉看着姜尚宫和陈尚宫的反应,心中明了,她压下眼底的泪:“礼部也不曾来人吗?” 姜尚宫摇头:“天子不在京,没有天子的命令,无人敢来。” “本宫若赶不回来,他们便要一直这般对母妃吗?死后入土都不许吗?”永嘉大步向外走:“本宫要见丞相,要见礼部尚书。” 陈尚宫突然跪地拦住永嘉的去路:“殿下,太妃娘娘留了话给您。” “什么话?”永嘉急急询问,她弯身欲将陈尚宫扶起。 陈尚宫一时却未起身,她贴身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奉给永嘉:“这是太妃娘娘的遗书,留给您和惠王殿下的。” 永嘉盯着陈尚宫递来的信,颤抖着双手接过,她展开信,母妃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下。 “这是您离京那日太妃娘娘写的,原以为还能再见殿下一面,不想……”陈尚宫嗓音哽咽:“是奴婢没能照顾好太妃娘娘。” 永嘉看着母妃留下的遗书,执信的手愈发颤抖,姜尚宫陪在永嘉身旁,看着淑太妃留下的信,亦是神色大变。 淑太妃信中的两个遗愿,一是望惠王尽早归京,在她灵前奉上一炷香,二是想与先帝合葬,若得此愿,九泉之下再无牵挂。 姜尚宫看过信,她看着地上的陈尚宫,磕磕绊绊的开口:“这…这真是太妃娘娘…留给殿下的?” “是,”陈尚宫垂头开口:“是我亲眼看着太妃娘娘写的。” 姜尚宫还是不肯信的开口:“那…那时候,太妃娘娘可是糊涂了?” 陈尚宫一时不说话,最后她闭紧眼睛:“你这阵子与我一起伺候太妃娘娘,娘娘有没有糊涂,你不清楚吗?” 姜尚宫并非真的觉得淑太妃糊涂了,她只是不敢相信,这是太妃娘娘留下来的,太妃娘娘应该明白,她的这些遗愿,落在如今,皆是奢望。 不但难以成真,还要给殿下留下无穷的祸患。 永嘉收好母妃留下的信,让姜尚宫先将陈尚宫扶起来,陈尚宫说身子乏了,想回房休息,永嘉让姜尚宫送她,被陈尚宫拒绝了,陈尚宫对着永嘉深深行了一礼,临行前,她又补了一句。 “殿下,其实无论太妃娘娘的遗愿如何,奴婢一直跟在太妃娘娘身边,奴婢知道,太妃娘娘最大的愿望,便是殿下安康无忧。” 陈尚宫走后,姜尚宫陪在永嘉身边,她拿过淑太妃遗书,仔仔细细看了数遍,的确是太妃的字迹,姜尚宫的心更沉了。 “殿下…这该如何?”姜尚宫沉吟开口:“您回来前,陛下可有说过太妃娘娘的丧仪?” 永嘉回想起在淮州那晚,京城赶来报信的人先去见了沈邵,随后又来见她,她得了消息便匆匆要赶回京城,是王然替她备的车,庞崇带了一队人马来,整个晚上,她都没有见沈邵露面,那时的他与在淮州江上,极致的判若两人。 “按照礼制,母妃应该葬入妃陵,但父皇曾留下封后的诏书,母妃死后想与父皇合葬,也是有资格的,”永嘉望着灵柩前燃烧的白烛缓缓开口:“母妃本无错,她的遗愿本也是她该享的,难道死后让儿女在灵前上一炷香也算奢望吗?” “…那殿下是想与陛下开口吗?奴婢只怕…”姜尚宫也是心疼淑太妃,她与陈尚宫一样,自幼就跟着太妃,一生风风雨雨的走过,太妃是命苦的,最疼爱的一双儿女,临终前却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她何尝不想太妃能够如愿,只是沈邵如何会同意,到头来受罪的,又是殿下。 “他不会同意的,”永嘉知道姜尚宫在担心什么,她也没奢望过,通过沈邵的仁慈来成全母妃的遗愿,沈邵一直认定是母妃害死了文思皇后,恨不能除之后快,如何会同意让杀母仇人与自己的母亲同穴而葬。 “我明日先去见礼部尚书,让母妃先入妃陵,日后待我们查出真凶,还母妃清白,母妃便可堂堂正正的与父皇同葬,”永嘉捏着遗书出神,她嗓音低低的轻叹:“我从前总是觉得,是父皇爱母妃更多一些,母妃总是很平淡,后来母妃又与我讲起我的生父,我更觉得,母妃心里记挂的还是我的生父。” “没想到…母妃心底最舍不下的还是父皇,感情果然是,若不亲历,个中滋味,旁人是无从得知的。” 姜尚宫抱住永嘉,安慰她:“奴婢陪着殿下,定还太妃娘娘一个清白。” 永嘉次日先去见了礼部尚书,商议淑太妃的身后事,灵柩在行宫已经停了许久,需要尽快入葬妃陵。 礼部尚书在府上接驾,他得知永嘉来意,先请永嘉入府喝茶。 “殿下恕罪,太妃娘娘的身后事,臣不敢擅自做主,一切需听陛下旨意。”礼部尚书听永嘉几番催促后,放下茶盏,跪地说道。 “陛下如今不在京中,太妃病逝已久,等不得陛下再回来。”永嘉望着礼部尚书,放下身段,站起身对他一礼,算是恳求:“陛下回来若有不满之处,所有罪责,本宫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尚书,何况是依照祖制行事,不会出错的。” 礼部尚书见永嘉对他行礼,更跪在地上不肯起,连连磕头:“求殿下不要为难微臣,实不相瞒,是陛下告诉微臣,太妃娘娘的身后事,需等圣驾归京后再行定夺。” “陛下?”永嘉迟疑开口:“是陛下说…不许本宫母妃下葬的?” “陛下是说,太妃娘娘的身后事需再定夺,所以臣实在不敢专行,殿下若是真的心急,不如去求陛下…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永嘉离开尚书府,京城的春,迎面扶来的风带着刺人的痛,姜尚宫陪在永嘉身旁,扶着她虚弱的身子,登上马车时,永嘉不稳的摔下来,姜尚宫大惊,连忙低身去扶。 永嘉摔在地上,胃中忽觉一阵翻江倒海,许久不曾有的滋味再次涌上,永嘉干呕许久,眼底逼出猩红来。 “殿下,殿下,”姜尚宫被永嘉的反应惊吓道:“您没事吧…唤太医,快唤太医来。” 永嘉制止姜尚宫,强忍着起身,她仰头直视苍穹刺人的日光,她看了半晌,眼前皆是炫目的光白,许久,她闭上眼睛:“去丞相府。” 范缙之得知长公主前来,亲自行到府门前相迎,他不等永嘉开口,已先问:“殿下前来,是为了太妃娘娘的丧事吧?” “丞相如何知道?” 范缙之闻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奉给永嘉:“这是陛下命人从南郡送来的,陛下说如今身在南郡不得空,无法赶回京中,太妃的丧仪全由殿下操办。” 永嘉听着范缙之的话,她接过他递来的信,尚来不及打开,又听他说:“但陛下有命,太妃娘娘不能葬入皇家陵地,需由殿下在京郊择一处满意的地方,下葬太妃。” 永嘉身子一震,她执信的手开始颤抖,她盯着范缙之摇头:“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给陛下写信。” 范缙之躬身一礼:“殿下恕罪,臣无力帮助殿下,还望殿下谨遵圣命,快快下葬太妃,太妃的身后事,殿下若有需臣帮忙的地方,臣自当竭尽全力。” 永嘉看着范缙之公事公办,强硬的态度,心叹他果真是沈邵一手提拔上的好丞相,她缓缓的垂下头,看着沈邵亲笔的信,上面还盖着他的玉章,慢慢握拳,她将他的信攥成一团,最后丢在丞相府的石阶上,转身离去。 永嘉在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沈邵的狠,也知道了自己的天真。 她一直以为自己委身于沈邵,换得的是母妃的平安,但沈邵从未停止过报复,他知道母妃时日不多,病痛缠身的活着,何尝不是报复,他冷眼看着她们母女为了好好存活在皇权下拼命挣扎,他给她希望,让她觉得,只要她臣服于他,母妃便能落得一个美好的结局。 她也痴傻的信了,因为沈邵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母妃,他就像是将母妃刻意遗忘,但其实他没有,他一直在等,等母妃离世那日,狠狠的报复。 他不许母妃葬入皇陵,在京郊荒芜处随意寻一块地下葬,那与孤魂野鬼有何异? 马车停在行宫门前,姜尚宫扶着永嘉冰冷的手下车,刚踏入宫门,忽听见宫内起了喧哗,有三两宫人惊慌失措的跑出来,有人大喊:“死人了,死人了,陈尚宫自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章 第 54 章 陈尚宫殉主, 行宫的春又平添了一抹悲凉。 姜尚宫收拾了陈尚宫的遗物,永嘉着人买了一口上好棺材,烧纸上香,请人在京郊择了一处风水好地, 将淑太妃与陈尚宫葬在一处。 姜尚宫陪永嘉回长公主府, 太妃入土后, 永嘉大病了一场, 在夕佳楼内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时看见守在床榻畔的姜尚宫。 姜尚宫红着眼, 抓起永嘉的手, 直哭说:“殿下, 您吓死奴婢了。” 永嘉疲惫的扯出一抹笑来, 她安慰的拍了拍姜尚宫的手, 轻声开口:“尚宫, 我饿了。” 姜尚宫闻言, 慌忙擦了眼泪, 面上带着喜色:“奴婢这就去备膳,这就去。” 永嘉望着姜尚宫匆匆离去的背影, 缓缓闭上眼睛,她庆幸身边有姜尚宫陪着,母妃病故, 陈尚宫自尽,她也病倒了,只剩姜尚宫一个人坚守着,永嘉睁开眼睛, 撑着床榻起身, 母妃遗愿未成, 何家的仇未报,弟弟的命还捏在沈邵手里,她不能放纵自己病下去。 永嘉沐浴更衣,简单的用了膳,姜尚宫将她昏迷这几日所生的事择重汇报了一下,长公主府无客,赵九打理公主府上下,随她一道从淮州来的芸香,被安置在夕佳楼的一角偏殿里。 永嘉听过姜尚宫的汇报,她喝着入口软糯的米粥,便知这是姜尚宫早早准备下的,永嘉心底发暖:“这几日商行可有消息,陆宅你有去过吗?” 姜尚宫闻言先是一顿,接着点了点头,面上带着难色:“殿下,奴婢去过了。” “如何?”永嘉连忙问。 姜尚宫却垂下头,摇了摇:“尚无消息。”其实淑太妃病逝,永嘉归京之前,姜尚宫便拿到了商行和陆翊送回来的消息,本想等着永嘉归京时告诉她,却不想遇上淑太妃病逝,姜尚宫更不忍开口,便先将消息瞒了下来。 “商行的人去了那几名宫人籍贯地,都查无此人…”姜尚宫说着,又急忙开口“奴婢想是她们在宫里伺候多年,可能被主子赐了新名字,归乡后更名改姓也未必,也或许是搬家,嫁去了别处,”姜尚宫扶着永嘉瘦弱的肩膀:“殿下莫急…总会有消息的。” 永嘉闻言仰头对姜尚宫笑了笑,她拉着姜尚宫在身旁坐下,她心底如何能不急,姜尚宫说的后话,不过是在安慰她,若是真的无法寻到文思皇后前宫人,查不出真相,母妃生前已经受了许多罪,死后仍要背负着这盆污水,孤独葬在京郊,不得安宁。 “那陆将军呢?” “陆大人送回来的信与商行一样,都说找不到同名同姓的人…他问殿下,若能找到画像,应该会方便许多。” “宫女哪里会有画像。”永嘉摇了摇头,心上似压了千斤重,她越迫切想要寻到真相,越毫无头绪,如今趁着沈邵不在京,她必须尽快寻人,永嘉吩咐姜尚宫:“你再多联络几个商行,多派人去找,总没有凭空消失的道理,来回时记得避开芸香。” “真的埋在京郊了?”何欢眼睛瞪圆,她拉着何铎的衣袖,不甚相信的问道。 何铎喝了口茶,点了点头:“陛下的旨意,她也不敢不从。” 何欢顿时觉得解气,她坐在何铎身边,拿起桌案的橘子,剥开一瓣一瓣的吃:“还是便宜她们了,要我说就该将那个淑太妃挫骨扬灰。” 何铎闻言,侧眸看了眼何欢:“苦头还没吃够吗,莫要再生是非。” 何欢听了,立即将手中的一瓣橘子递到何铎嘴边:“我知道…我都听哥哥,这不是有哥哥替我收拾沈姝那贱人吗。” 何铎张口将橘子吃了:“我所有的事你都不许插手,你只管看着,自有她们倒霉的时候。” “哥,你说沈姝不会怀疑那遗书的真假吗?陈尚宫那个老妇,竟然自尽了。” 何铎闻言冷笑了笑:“她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陛下知道,知道长公主还怀着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等她得罪了陛下,失了靠山,还不是由你拿捏,到时候咱们的仇,还是要报的。” 何欢喜笑颜开,她抱住何铎的手臂:“还是哥哥疼我。” 何铎转头看了看何欢,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抬头瞧向远处,庭院的春慢慢染上枝头,透着嫩绿。 他忆起半月前,在京中聚宾楼撞上长公主贴身的嬷嬷,他偷听到她们竟联系商行,寻找姑母身边曾经伺候的旧宫人。 沈姝无端的寻找旧宫人,一定是想调查当年文思皇后病逝真相,她想翻案,她不想背这个黑锅,她非要将那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那便只能先要了她的命。 何铎收回目光,他看向何欢,再次开口警告:“陛下就快归京,你务必给我老实些。” 沈邵从南郡抵京,是在永嘉搬进夕佳楼半月后,长万前来送信,说沈邵召她入宫。 永嘉称病,推脱了,长万离开不久后,御驾停在长公主府门前。 沈邵走进夕佳楼时,见永嘉一身素白衣衫,满头青丝无一点珠钗,她坐在窗下的小榻上,正执笔抄经。 沈邵阔步走上,他立在小榻前,垂眸打量永嘉的小脸,接着抬手欲去触碰她:“不是病了,怎不好好歇着?” 永嘉察觉到沈邵的动作,侧头躲开。 沈邵神色一闪,他慢慢收回手,转身走到小榻对面坐下,他拿起一张永嘉抄好的经,沉默瞧了瞧,接着放下,他又看向永嘉:“朕在问你话。” 永嘉将最后一张经文写完,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沈邵,她望着他,望着他的眉目,他平静的好似何事都不曾发生,好似那个在南郡写手谕,让她将母妃孤独埋葬在京郊的人不是他。 沈邵对上永嘉的目光,不禁蹙眉:“这么看着朕做什么?” 永嘉忽然落下手中的笔,她从小榻上站起身,走到沈邵面前,屈膝一礼:“臣有事想请求陛下。” “若是为了你母妃,便不必与朕开口。”沈邵先道。 永嘉闻言停滞片刻,她垂着头,继续开口:“臣只求让桓儿归京,让他在母妃坟前上柱香。” “不可能。”沈邵回绝,他抬眸盯着永嘉:“月余未见,你见到朕,就只想说这些吗?” “桓儿连母妃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臣只求让他回京看一眼,连一眼陛下都不许吗?”永嘉与沈邵对视,眼角有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陛下是觉得自己报复还不够多吗?是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陛下才肯满意。” 沈邵盯着永嘉,面色彻底沉冷下来,他微微眯眸:“报复?”他从小榻上站起身,他身前的永嘉下意识后退。 沈邵一步一步向前,逼得永嘉步步后退,他忽然一把掐住她的双肩:“你说朕报复你?”沈邵嗤笑一声:“朕让你给她办丧仪,朕许她寿终正寝,好生安葬,你却说朕报复你们?” “你说沈桓没有见到那毒妇一面,那你有想过朕吗?朕也没能见到母后最后一面,朕在边关五年,日思夜想,朕回来后见到的是什么?你告诉朕,朕回来后见到的是什么?是你母妃为了掩盖丑事,下毒害死我母后。” “沈桓去西疆才就多久?与朕比起来,他的可怜,不值一提。” 永嘉拼命挣扎,她挣脱开沈邵,向后步步退去。 沈邵望着永嘉苍白的小脸,几番尝试平息怀中的怒,他上前,再次抱住她的双肩,他努力让自己冷静,沉声劝她:“永嘉,朕不想与你吵,你听话,忘了她,朕这一世都不会为难你。” 永嘉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忘了谁?” “忘了你母妃,朕已经给了她最好的结局,她该庆幸有你这个女儿,”沈邵抱紧永嘉,他去吻她的额头:“别再为了她同朕怄气了,她既死了,朕只当恩怨勾销,只要你听话,朕不会为难你。” “永嘉,乖乖听话。”他一遍一遍告诉她。 “臣若忘不了呢?”永嘉仰头盯着沈邵,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这样冷,她望着他冷笑:“陛下不如一并杀了臣,陛下何必委屈自己放下恩怨,陛下不如赶尽杀绝,臣死后就去京郊与母妃同葬。” “你敢,”沈邵猛地抬手掐住永嘉的后颈,他迫她仰头与自己对视,他压下脸:“朕早说了,这辈子你生是朕的,便是死了,也别妄想能离开朕,你葬也要葬在朕的墓里。” “永嘉,听话一点,朕的耐心有限,别再惹朕生气了,”沈邵垂下脸,抵住永嘉的额头:“朕肯让她入土下葬,自也能让人将她挖出来,”他感受到怀中人剧烈颤抖的身子,低笑一声:“这才叫报复,永嘉。” 他捧住她的小脸,一寸一寸的吻,吻她的泪,吻她煞白无血的唇,他手臂锢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拦腰抱起,抱到床榻上。 沈邵沉眸打量永嘉的一身白衣:“朕不喜,明日起不许再穿了。” 她所有的挣扎,在他天生强硬的力道下,如滴水入江河,毫无波澜。 “永嘉,你该明白,朕所给你的,不是报复,而是恩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章 第 55 章 沈邵离开时是第二日早上, 他站在床榻前更衣,系腰带,垂眸见被褥间的永嘉, 青丝蓬乱, 有些狼狈。 沈邵目色微沉,他低身扳过永嘉的小脸, 昨夜的泪干涸在滢白的肌肤上, 留下道道粉痕,沈邵亲上永嘉的额头:“随朕回宫?” 永嘉缓缓闭上眼, 侧开头躲闪。 沈邵见此, 低叹一声:“那便先住在这, 有事吩咐赵九,听说这几日是姜尚宫在照顾你,便让她回来继续伺候着。”沈邵说完, 又垂头, 在永嘉转过的侧脸上落下一吻, 他指腹蹭了蹭她面上的泪痕:“朕走了,你再睡会罢。” 突厥内讧, 老王爷被囚,左狄王领兵南下,与大魏宣战, 欲雪前耻。 沈邵刚下了朝, 庞崇便奉上截获的何长钧从北疆寄回给何铎的信,沈邵放下手中何长钧请命对战突厥的上奏, 接过庞崇递来的信。 信上, 何长钧命何铎领着何家党羽在朝上力荐, 由他领兵去西疆迎敌。 沈邵看过信:“盯紧何铎在京举动, 事无巨细,皆要上报。” “是。”庞崇领命,他拿起沈邵放下的信纸,折好重新放回封中,封好后着人送到何府何铎手上。 沈邵再次拿起何长钧的上奏,看了片刻,随手合上,丢在一旁。 此番南下调查官茶的结果,倒真是超出他的意料,他着实没想到他的好舅舅竟敢将手伸的这么长,连事关军马的银子都敢贪。 沈邵命王然伺候笔墨,执笔下诏,拜陆翊为威远大将军,在西疆统兵迎敌。 至于何长钧的请命,沈邵又下旨,命何家军调一队军马前往西疆支援,何长钧本人继续留守北疆坐镇。 王然在旁看着沈邵的安排,不由多嘴问了一句:“陛下,奴才听说,何家军是出了名的只认何将军调派,您下旨将何家军调给陆将军,他们肯听话吗?” 沈邵闻言看了眼王然,王然感受到沈邵的目光,立即垂头:“奴才多嘴,奴才失言。” 沈邵写好诏令,放下手中的笔:“朕多给了他兵,能不能用明白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朕去前线,手把手教他吗?” 王然继续垂头不语,他双手接过沈邵的诏书,退下前去传召。 沈邵这几日因前线战事和南方茶政的事,忙得抽不开空,他几番派人去长公主府召永嘉,都被她称病推脱了。 沈邵心知她并非是病了,只是想尽办法躲着他罢了,若是因为旁的事,她闹闹脾气,他也可以纵着她,但事涉淑太妃,他已在底线上一退再退,便容忍不了她因她那母妃,再得寸进尺。 沈邵直接让王然带着何院首去长公主府,若是无病,即刻进宫。 夕佳楼内,永嘉看着被王然领来的何院首,摔了手中的书卷。 王然见了,身子一顿,忙面上赔着笑,将沈邵的旨意传达。 永嘉盯着王然,道不出心中的气恼委屈,她更多的是恨,恨沈邵步步相逼,连此时都不肯放过她。 “本宫需沐浴更衣,王长侍先回吧,本宫晚些自会进宫。”永嘉未让何院首上前把脉,直接开口。 王然闻言一时迟疑,他抬眸望了望永嘉的冷脸,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姜尚宫已开始逐客。 王然只得带着何院首先行告退,回宫去向沈邵复命。 王然走后,夕佳楼内一片寂静,姜尚宫缓缓上前:“殿下,我们要进宫吗?” 永嘉不禁冷笑:“你看今晚的架势,我若不进宫,他肯罢休吗?” 姜尚宫伺候永嘉沐浴更衣,她瞧着永嘉身上的白衣,迟疑开口:“陛下既不许,便先换了?” “本宫记得有件素黑色的外裳?”永嘉想了想开口:“穿那件吧。” 姜尚宫闻言一顿,随后缓缓点头:“奴婢去寻来。” 永嘉在长公主府故意拖延了好一阵,才带着姜尚宫从皇宫南后门入宫。 再陪着永嘉入宫,姜尚宫不禁怀中唏嘘,入夜后,月色下的宫墙流着淡淡的光,映出原本的颜色,姜尚宫扶着永嘉的手,走在甬道上。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又寻了两个可靠的商行,让他们帮忙找人。” 永嘉仰头看着淡白的月色,冷清的没有一丝温度:“你改日联系陆将军江湖上的朋友,让他们帮忙替我给陆将军递封信,让他看好桓儿,莫要冲动,莫要做傻事,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回京来。” 姜尚宫闻言点头应着,她叹气:“殿下如今要多顾及自身才是…” 永嘉听了一笑,正想答话,面上忽然从后罩来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耳畔是姜尚宫的惊呼声,她正欲挣扎,下一瞬冰凉的薄刃贴在了咽喉上。 “别动。”男人的声音沙哑,似他抵来的匕首,透着血腥。 永嘉身子猛地僵住。 男人携着永嘉和姜尚宫,到假山后的凉亭处,他松开手的一瞬,永嘉瞬间转身,她来不及后退,男人的匕首又迎面抵了过来。 永嘉呼吸一滞,她紧盯着男人,身子隐隐颤抖。 男人不似中原打扮,一双眼睛似鹰,阴霾尖锐,永嘉恍然想起那日在宫中无意撞见的突厥王子。 姜尚宫见永嘉被挟持,吓得不行,她瞬间跪在地上,求道:“别伤我家殿…主子,求您别伤我家主子,您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主子?”穆勒闻言眯了眯眼,他手握着匕首抵在永嘉的脖颈上转了一周,接着刀尖向上,挑起永嘉的下巴,借着月色,穆勒细细打量永嘉的小脸,他眯了眯眼:“你是皇帝的妃子?” 永嘉不明眼前的男人究竟意欲何为,她一时没有回应,她想了想,开口反问:“阁下可是突厥的小王子?” 永嘉话落,鄂下一疼,她明显察觉到抵在下颚的刀尖深了。 “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本王?” “我…我听陛下说突厥小王爷客居宫中,瞧您的打扮,斗胆一猜。”永嘉对上穆勒审视的目光,努力迫使自己冷静。 穆勒刀尖继续用力:“这么说,你真是皇帝的妃子了?正好,本王挟持你好出宫。”他说完未去捆绑永嘉,而是先开口:“身上可有银两?都交出来。” 姜尚宫听了,慌忙将身上的荷包悉数奉上,穆勒颠了颠重量,嫌弃道:“就这么点?你是不是不受宠?”他又上下打量她的身子,瞧她的打扮,见她通身黑衣,发间连支珠钗都没有,又道:“打扮的这么老气,难怪不得宠。” “我只是出宫随意走走…小王爷若觉得少,不如我回宫再取些给您?”永嘉试探开口,她话落,突厥小王爷瞬间变脸。 穆勒将匕首瞬间横在永嘉的脖颈上:“别给本王耍花样,”他环顾四周,继续逼问:“说,这里离哪个宫门最近?你若顺利助本王出逃,本王便不杀你。” “南门,”永嘉先回答,想稳一稳穆勒,她话落,立即被他要求着带路。 “等一等,”永嘉又道,果见穆勒瞬间变脸,她忍着脖颈间的疼:“这个时辰宫中侍卫快要换班,我们等一等,待换班时守备松些,方便王爷逃跑。” 穆勒闻言,眯了眯眼,他警告永嘉:“你若敢骗本王,本王必杀了你。” “我自然不敢骗王爷,还望王爷也能信守承诺,不要伤我和我的人…”永嘉缓缓开口:“我斗胆猜一猜,王爷突然想要逃出宫,是不是为了突厥的战事?” 穆勒神色一闪,他上前一步,靠近永嘉:“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猜想应有王爷想听的,”永嘉垂眸看了看脖颈上的匕首,又抬眸看向穆勒:“不知王爷可能先放下手中刀,许我好好讲给王爷听?” 穆勒闻言一时迟疑,又听永嘉开口。 “我如何也逃不走的,若有什么情况,王爷大可一刀杀了我。” 穆勒缓缓放下手中刀,他紧盯永嘉:“快说!” “我猜王爷离宫是想回突厥吧?但王爷可清楚,突厥前时内战,如今左狄王统兵正与大魏打仗。” 穆勒闻言神色大变:“那我父王呢?” “老王爷被囚。”永嘉话落,忽见身前的穆勒双肩剧烈颤抖,他转身一拳重重捶在凉亭的柱子上。 “我能理解王爷的心情,只是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与王爷说。” 穆勒拳头抵在石柱上,指节发白,紧咬着牙,眼底猩红,他闻言,侧眸睨了眼永嘉:“想说便说!” “且不说王爷今日能否安全逃出皇宫,便是真的逃走了,京城与突厥遥遥千里,现在又有战事,只怕王爷很难凭一己之力回到突厥。” “再者,如今突厥大部分受左狄王控制,王爷便是回到了突厥,只怕还有一大堆人等着要您的命。” “父王现在受奸贼控制,难道要本王被困死在你们大魏的皇宫里吗?”穆勒侧眸瞪向永嘉。 “小王爷…您先冷静一下,”永嘉下意识看了看穆勒手中的刀:“您若想出逃,我自不拦您,也拦不住您,我只是怕王爷孤勇回到突厥,未必能如您所愿,也许还会连累老王爷。” “您仔细想一想,左狄王明明已经可以统领突厥,为何还要留着老王爷囚而不杀?自古叛贼,最忌讳的便是怕人指责名不正言不顺,他留着老王爷,应是想逼着老王爷传位给他。” “他做梦!”穆勒闻言大骂。 “老王爷知道您还活着,自不可能将王位传给那个叛贼,所以僵持着,虽被囚禁起来,却也是个保命的法子。但若小王爷执意回突厥,一旦被俘,左狄王手中有了把柄,逼着老王爷传位,老王爷为了您,也要如了他的愿,可是小王爷您想,若左狄王如了愿,会放过您与老王爷吗?” 穆勒听着永嘉的话一时沉默,接着他又抬起匕首指向永嘉:“你说了这么多,还是在劝说本王不逃跑罢了,本王不听你的谗言,是生是死本王自有决断,快带路。” “我说的是否是谗言,小王爷心里清楚,您若有意逃跑,大可来挟持我,看您能不能逃出皇宫。” 穆勒握着匕首的手开始隐隐颤抖,他紧盯着永嘉:“那本王要如何,难道要本王眼睁睁看着,无所作为吗?” 永嘉盯着寒光凛冽的匕首,沉吟片刻:“我…我这里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什么法子?” “如今左狄王故意挑起战事,与大魏开战,便是大魏的敌人,左狄王囚禁老王爷,想篡夺王位,也是小王爷您的敌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小王爷与其孤身逃回去与千军万马拼命,不如想法子,与大魏联手,一同对付左狄王。” 穆勒闻言冷笑一声:“我在大魏不过就是个战俘,我有什么筹码,与大魏谈条件?难道用你?” 永嘉见穆勒上下打量自己,立即退后半步:“我与王爷一样,不过宫中浮萍,哪里配得上筹码二字…” 穆勒嗤笑一声:“本王瞧你也不像是个受宠的。” 永嘉垂下头:“王爷其实有很重要的筹码,只是王爷尚未发现罢了。” 穆勒上下瞅了瞅自己:“本王能有什么筹码?” “记忆,”永嘉开口:“自古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王爷应比大魏的任何一位将领都熟悉左狄王,王爷只需要将自己知晓的左狄王行兵打仗的习惯,战术等事作为筹码,与大魏交换,大魏便可在战场上,替您杀了左狄王。” “届时左狄王身死,突厥重归老王爷,大魏赢得战事,这是互利之事,我想陛下应不会拒绝。” 穆勒闻言一时陷入沉思,半晌他又道:“你说的简单,但我如何能见到大魏皇帝?你能帮我引荐?” “我自然不能,”永嘉立即开口:“王爷可以通过御前统领庞崇试试,看管王爷的侍卫都是他的手下,你若能有机会见到庞崇,他若觉得妥当,自会帮你引荐陛下。” 穆勒收了手中的匕首,他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抱着肩,感慨一声:“本王没想到,你倒是蛮聪明的。” “王爷过奖,”永嘉低身微礼:“我想王爷若拿定主意,应该快些回去,否则若被看守您的侍卫发现,王爷再言要与大魏合作,诚意上,便要不足许多。” 穆勒闻言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将怀中收好的银子掏出来,丢回在石桌上,他向永嘉到了声谢:“本王日后若能重回突厥,自记着你今日的恩情。” “王爷言重了,还要多谢王爷不杀之恩。”永嘉低了低身。 穆勒闻言笑起来:“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永嘉盯视穆勒片刻,见他一直等待,想了想开口:“昭昭。” “昭昭,”穆勒重复一遍,他挑了挑眉:“昭昭姑娘,本王记住你了,多谢。” 穆勒走后,永嘉身子一软,摔坐在石椅上,姜尚宫忙从地上爬起来,她抱住永嘉:“殿下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永嘉摇了摇头:“他应该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手上还有分寸。”永嘉抬手抚上脖颈,指尖隐隐发麻。 “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今日之事,千万莫要与人提起。”永嘉提醒姜尚宫。 姜尚宫连忙点头:“奴婢知道,殿下放心。” 永嘉回到御门时,外殿的灯火已经熄了,王然将姜尚宫留在殿门外,请永嘉独自进去。 永嘉借着从内殿透来的幽暗烛火,一步步朝内殿去,她推开内殿的殿门,见沈邵已经宽了衣,腕撑着脑袋侧身躺在床榻上,榻上平铺着一本书,他低头看书,手指懒懒的翻页。 永嘉垂头走上去。 沈邵察觉到永嘉走来的身影,缓缓抬眸看她,他盯视她半晌,抬手将书卷合上,丢至一侧,他拍了拍身前的空处:“坐下。” 永嘉抿了抿唇,依言坐下,她刚一落座,便觉腰上一热,沈邵的手臂环过来,他从后抱住她,唇贴着她的耳廓,牙齿轻咬住她的耳唇,他嗓音不悦,又懒惰十分:“去哪了?” “知不知道朕等了多久?” 永嘉平缓了几番怀中紧张的情愫,她由着沈邵抱了一会,开口解释:“在府里耽搁了一阵。” 沈邵闻言,咬在永嘉耳唇上的牙齿一松,他垂眸打量她身上素黑色的衣裳,手滑到她的腰间,他松开她的衣带:“朕不许你穿白,你便穿黑,真是诚心与朕作对。” “陛下多心了…臣随手拿了件,陛下不喜,臣换了便是。” 沈邵凉凉的笑了一声,他将永嘉整个人拖抱到床榻上:“罢了,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朕最喜你不穿。” 永嘉四肢发凉,她盯着沈邵,忽然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臣…臣有些不舒服。” “哪不舒服?”沈邵将永嘉抵在胸前的小手拿开,他替她宽衣的手不停:“朕帮你瞧瞧。” “陛下…”永嘉再次阻止:“等一等…再等一等,”她望着沈邵,眼下发红:“再等几日,过了尾七,臣再…再伺候您。” 沈邵垂眸盯着永嘉似乎祈求的神色,眼底的情愫渐渐淡去化成冰冷,他忽然撑坐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她:“你还想为了她,扫朕几次兴?” 沈邵话落,盯了永嘉半晌,见她依旧不为所动,不说话,彻底恼起来,他翻身下榻,开始穿衣裳,大喊王然。 王然听见声音,连忙跑进来,候在殿门外,沈邵穿好衣服,打开殿门:“去淑华宫。” 王然见走出来的沈邵一愣,瞧他阴冷的面色不敢多言,连忙垂头应是。 永嘉躺在床榻上,见沈邵快步离去的背影,听他愈来愈远的脚步声,含在眼角的泪,缓缓掉下来。 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怀中积淤的气,随着外殿门轰然摔上的一声响,缓缓呼了出来。 沈邵气闷闷的上了轿辇,想起方才御门那幕,越想越生气,他猛地撩开轿窗帘子,打量外面的甬道,眉头蹙紧:“这是去哪?” 跟随在一旁的王然,连忙垂头答:“陛下,前面就是淑华宫了,马上便到,要不要奴才派个人先去通传?这么晚了,只怕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沈邵从窗子里伸出手,一巴掌拍在王然脑袋上:“谁教你去淑华宫的?” 王然无辜睁着眼,正欲开口,便见沈邵一巴掌又拍过来:“改道,去弄玉堂。” 沈邵到弄玉堂没有多久,御前统领庞崇忽然来求见,说突厥王子想要面见天子,欲与大魏合作,一同击败左狄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章 第 56 章 弄玉堂内栽满梧桐, 庞崇阔步而入,对倚在书案前的沈邵拱手:“陛下,微臣方才去南宫巡察, 突厥王子拦下臣, 想求见陛下,说能助大魏战胜左狄王。” 庞崇话落,弄玉堂内一时寂静,沈邵不为所动,手执着书, 懒懒翻页。 庞崇瞧着沈邵的反应,心下思量,试探开口:“陛下…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邵闻言才缓缓抬眼看向庞崇:“去查查, 突厥小王子这几日都见了谁,还有你管着的禁军,是谁多的嘴。” 庞崇听着沈邵的提醒, 瞬间恍然, 突厥王子关在深宫里,若无人告知,他哪里会得知前线的战事, 更何来今日替大魏献计之举。 庞崇连忙单膝跪地,请罪道:“是臣失察, 是臣大意了, 还望陛下恕罪。” 沈邵抬了抬手, 命庞崇免礼。 庞崇谢了恩, 正欲退下去调查, 忽听沈邵丢了手上的书, 坐正身子:“召他来, 朕倒要听听他的法子。” 庞崇带着侍卫押了突厥小王爷前来,在弄玉堂门前搜了身,搜出了一把匕首,穆勒由着他们将匕首拿去,他展开手臂,对向庞崇:“还要搜吗?” 庞崇瞧着穆勒的举动,后退一步,伸出手臂:“小王爷请。” 穆勒大步进了弄玉堂,庞崇紧跟在他身后,带着侍卫跟入。 “陛下。”穆勒对着书案前那道与自己年岁相仿的身影一礼,有几分意外,他虽听闻大魏新帝登基,却没想到新帝竟这般年轻。 “免礼,”沈邵开口:“赐座。” 穆勒道谢后落座:“小王此番冒昧前来,是想与陛下合作,助陛下战胜左狄王。”穆勒话落,见沈邵一时不语,继续道:“小王熟知左狄王用兵之法,愿意全部奉给陛下,只求陛下能在战场上杀了左狄王。” 沈邵闻言却是一笑:“小王爷倒是会做买卖,诚言讲,区区一个左狄王在我大魏算不得强敌,小王爷想让我们帮你斩杀劲敌,难道就凭你写的几张轻飘飘的纸吗?” 穆勒听着沈邵的话,先是沉默,随后他站起身,对沈邵行突厥礼仪:“陛下若能斩杀左狄王,助小王回国,小王与父王愿奉上万匹雪疆战马答谢。” 沈邵抬眸看着几步之外的穆勒,唇畔笑意渐深:“小王爷有此诚意,朕自全力取了左狄王的人头。” 穆勒见沈邵同意,连忙开口:“多谢陛下!” “来人,给小王爷择一处上好宫苑,好好休息。” 庞崇从旁领命,穆勒再三道谢,正欲随着庞崇退下,忽然脚步一停。 庞崇见穆勒迟疑的举动,握在刀上的大手一紧,却见穆勒转身对向沈邵,开口问。 “不知陛下可知道一位昭昭姑娘?” 沈邵神色略深:“昭昭?” 穆勒见沈邵不解,心下了然,他又低身行礼:“小王只是随口一问,无关紧要,陛下不必放在心上,小王告退。” 庞崇送走了穆勒,折返弄玉堂。 “可查到了?” “属下无能,”庞崇拱手谢罪,随后他将从穆勒身上搜出的匕首从怀中拿出,双手奉给沈邵:“这是从突厥小王子身上搜到的,臣还去之前关押他的宫苑看过,铁锁被撬开了,臣猜测…他是不是想逃跑?” 沈邵拿起庞崇搜到的匕首,执在掌心打量:“朕看他应该是逃过一次了,遇上了什么人指点,转道来求朕合作。”沈邵思量说着,他放下匕首:“还是要看紧他,不可松懈。” 庞崇领命退下,听沈邵吩咐:“将王然唤进来。” 王然端着安神茶入内,正欲伺候沈邵宽衣休息,忽听他开口问。 “宫里是有哪位妃嫔名唤昭昭的?” 王然闻言,细细回忆一番,接着摇头:“回陛下,不曾有,封号中也没有,或许是阁中小字也说不准,陛下您忽然问这个是……” “你留心去查一查,再查一查宫中的女官和宫女。” 王然低头称是,他递上安神茶:“陛下可要歇息吗?” “御门那边情况如何?”沈邵喝着茶,好似无心询问。 “长万来禀,说…殿下已经歇下了。” ‘砰’的一声脆响,沈邵撂下茶盏,他从书案前起身往床榻处去:“睡觉。” 永嘉在御门醒来,姜尚宫说沈邵未归,下了朝又去淑华宫了。 永嘉松了口气,她起身梳洗穿戴:“尚宫,再陪我去趟皕宋楼。”那么多商行迟迟找不到人,永嘉不禁怀疑可是自己之前看错了册籍。 姜尚宫点头:“殿下先用过早膳,奴婢陪着您去。” 姜尚宫跑去命长万备撵轿,永嘉才出了御门,长万立刻向弄玉堂递消息。 弄玉堂内,王然上前奉茶,将永嘉去了皕宋楼的消息告诉沈邵。 “陛下,您要去瞧瞧吗?” 沈邵下朝后直奔弄玉堂批折子,他听见王然的问,蹙了蹙眉头,像是不悦:“朕去瞧她做什么?” 王然一时语塞,他也想不明白天子心底到底在琢磨什么,下令让他们时刻关注着御门,关注着长公主的举动,自己却留在弄玉堂内一动不动。 沈邵挥手命王然退下。 永嘉乘轿至皇宫西南角的梧桐书院,她带着姜尚宫入内,春日清早阳光清澈,书院内生着十余米高的梧桐树,丛茂连枝的隐蔽下,藏着宫中最高的皕宋楼。 永嘉登至楼上,再次寻得文思皇宫中宫女的名册集录,她仔细与从前抄录的名单对比,并无差错,永嘉将名册放回楼上。 姜尚宫在旁瞧着永嘉落寞的神色,她搀扶着永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殿下别急…咱们总会找到的。” “尚宫,母妃葬在那种地方,我没办法不急…还有桓儿,他若是知道了,一气之下跑回来,那么多人盯着他,想抓他的把柄,我怕他出事。” “那奴婢再多寻几个商行帮着找。” 永嘉闻言点头:“下一次,我同你一起去见商行的人。” 永嘉从皕宋楼回御门未有多久,忽听殿门外,有熟悉的哭泣声传进来,永嘉站在门内仔细一听,竟是皇后在外求见。 永嘉与姜尚宫诧异对视。 “这…陛下不是今早还在淑华宫用早膳吗?”姜尚宫奇怪开口:“皇后娘娘怎么跑到御门来求见了?” 永嘉也是不解,她先拉着姜尚宫回到内殿:“我只怕皇后求见不成,闯进来,瞧见我,宫里可要热闹了。” 姜尚宫听了,忙跑上前见内殿的门关上,隔着两道门,皇后哭求的声音仍格外清晰。 “陛下,妾身知错了,妾身不该擅自置喙长公主的婚事,白毓辰有罪当罚,妾身不该私心庇护,妾身知道错了陛下,求您见妾身一面吧,妾身愿意向姐姐赔罪,求您见妾身一面吧。” 姜尚宫听得云里雾里,永嘉坐在小榻上,手扶着额头,她没想到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了,沈邵竟还记着皇后,皇后不顾颜面前来御前哭求,想必是被沈邵冷了太久,撑不住了。 可他昨夜不是摆驾淑华宫了吗,今早御前的人还巴巴的跑到她面前,说沈邵又回了淑华宫用早膳,难道是借口?永嘉深觉可笑。 白毓晚跑到御门求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沈邵的耳朵里。 弄玉堂内,沈邵的御笔摔在案上,他忙问:“永嘉呢?” “长公主在殿内…奴才只怕皇后娘娘若执意入殿寻陛下,要是撞见殿下…” “她不敢,”沈邵挥手,他捏了捏眉心,后悔他昨夜就不该说摆驾淑华宫。 “那…陛下您要回去吗?”王然在旁见沈邵久无举动,试探的开口询问。 沈邵双手撑在案上,低着头沉默半晌,随后站起身:“摆驾。” 永嘉在内殿里听着皇后的嗓子都哭哑了,怀中闷闷的,尤其是听她口中,一句又一句的要给长公主赔罪,心中羞赧,若是白毓晚推开折扇殿门,瞧见住在这里她,不知该是何种心情。 她的确没想到沈邵会罚皇后罚的如此严重,始作俑者是何家,白毓辰可恨可恶也已受了罚,皇后虽有几分强人所难,到底是为了她那不成器的哥哥。 “皇后都跪了这么久,陛下怎么还不回来?”姜尚宫不禁开口,她想起沈邵平日里对永嘉的苛刻,不料他对自己的发妻竟也是如此。 永嘉摇了摇头,这么久,她已将皇后全部请罪的话听了几个来回,她叹了句:“诚言讲,我倒不必皇后屈尊来给我请罪,皇后一直以为自己受罚是因为冒犯了我,可尚宫知道,我在陛下那里哪有这么大面子?皇后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受罚。” “殿下以为如何?”姜尚宫闻言问道。 “陛下当年放着那么多可以牵制军中势力的权臣贵女不娶,娶了家室单纯的皇后为妻是为什么?他是想自己的婚姻单纯,不想自己重蹈父皇的结局,也不想皇后成为第二个文思皇后。” “皇后若是能看明白,便该让自己家族越简单越好,她自己更不该伸手去管多余的事,沈邵平日待她极好,有文思皇后的前车之鉴,沈邵也绝不会容忍后宫中有人越到皇后头上,夏贵妃便是个例子。” “沈邵忌惮的不是我的婚事,是大魏长公主的婚事,他罚的不只是白毓辰,而是整个白家,打消他们妄想成为第二个的何家的念头。” 永嘉话落,隐隐听见殿外沙哑的哭求声停了。 沈邵大步从御门外而入,看着殿前皇后跪地的背影,心头更沉,他压着怀中的怒,阔步上前。 白毓晚瞧见沈邵,更是委屈的默默落泪,她模样可怜的望着许久未见的沈邵:“陛下……” “王然,”沈邵先开口打断皇后:“着人将皇后好生送回去。” 白毓晚闻言,哭湿的小脸一僵,她忙扯住沈邵的衣摆:“陛下,妾身知错了,您原谅妾身好不好?” 沈邵侧眸看向踌躇的王然,王然对上沈邵的目光,连忙上前,好言好语的劝着皇后:“娘娘您先起来,莫要伤着自身…陛下有政务要忙,奴才先送您回宫吧。” 皇后被御前的人送走,沈邵独身站在御门殿外,他盯着紧关的殿门,负手在殿前来来回回转圈,许久,沈邵终于停下脚步,他立在殿门前,深呼了口气,抬手推开殿门,缓步走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章 第 57 章 沈邵走入内殿, 见殿中的主仆二人,一时沉默无话。 永嘉坐在窗下的小榻上,看着沈邵面色沉沉的走进来, 今日本该是帝后之间的私事,却被她这个外人从头听至尾, 如今面面相觑,想来沈邵心中必定十分尴尬。 沈邵的确是尴尬的, 却非皇后跑来失仪丢脸,而是皇后不偏不巧的拆了他的台。 他昨夜与永嘉怄气,故意说去淑华宫过夜,原是想告诉她,后宫的女人千万, 自有人等着他临幸,她不珍惜, 他也不会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今早下了朝原是想回御门的, 可一想起昨夜种种, 想她几次三番因淑太妃败他的兴致,就打算晾她几日,便又着人传话说, 他仍回淑华宫用早膳。 却不想被皇后跑来, 哭闹一通, 他昨日说的话,全成了笑话。 沈邵走上前,挥手示意姜尚宫退下。 姜尚宫打量着沈邵的面色, 一时未动, 她转眸望向身畔的永嘉, 见永嘉看着自己点头, 才低了低身,慢慢退出寝殿。 殿门关合的刹那,沈邵正站在永嘉身前,她身上昨夜穿进宫的那件黑裳,愈发衬得她肌肤如雪,沈邵目光向下,在永嘉的红唇上停留片刻,复去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底,清清明明的,似乎对皇后方才来哭闹的事毫无在意。 沈邵一时纠结,他大可选择只字不提,料想永嘉也绝不会多嘴追问,但…… “昨夜…朕本是要去淑华宫的,临时有些事便去了贵妃宫里。”沈邵轻咳了一声,还是开口了。 永嘉闻言神色微微一动,没想到沈邵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她原以为他要警告她,管住嘴,莫将皇后今日在御门失体面的事传出去。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着实不懂沈邵与她说这个做什么。 “臣…知道了。”永嘉想了想:“陛下若有空,还是去看皇后娘娘吧,白国舅的事,原也非娘娘的错。” 永嘉心知,沈邵不见皇后,未必是为了她,可是皇后想不明白,总以为是得罪了她,才被沈邵才冷着,这个黑锅,永嘉不想背,也背不起。 沈邵闻言,本就没有弧度的唇角更是趋于平直,他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臣斗胆…陛下若有空,去看看皇后殿下。” 沈邵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抬手指着永嘉的脑袋,恨不能撬开看看,她究竟想的是什么。 沈邵收回手,背在身后,冷笑一声:“你倒是贤惠大度。” 永嘉抿了抿唇:“陛下过誉了。” 沈邵闻言仰头,深叹了口,最后算是妥协了,他低头,伸手抬起永嘉的下巴,打量她好看的小脸:“故意气朕?因为昨晚上?” 永嘉抿着嘴不说话。 “朕不是没碰你?”他反问她:“你若好好听话,朕便依着你,等过了尾七。” 永嘉盯着沈邵沉默片刻,她垂眸道了声谢,接着轻轻推开他,好言好语的商量:“臣想出宫一趟。” “做什么?” “上香。” 沈邵又是轻叹一声,他转身向外走:“快去快回。” 永嘉带着姜尚宫出宫,在聚宾楼见了商行的人。 永嘉将所需寻找的宫女的名单递上:“诚言讲,贵行不是我请的第一个寻人的商行,之前雇了许多人寻找,都没有结果,所以还请贵行这次能多细心留意打听,也许这上头的人都已更名改姓,但她们早前都是在皇宫里伺候过的,在当地应有些声名。” 永嘉命姜尚宫备好的银子递上:“这些只是定金,若寻到了人,还有重谢。” 见过商行的人,永嘉见天色还早,便打算带着姜尚宫再去京郊给母妃上一炷香。 刚出了商行的门,永嘉脚下步子忽然一顿,她拉住姜尚宫,暗示她向街角的柱子后看。 姜尚宫连忙抬眸看去,与柱子之后藏匿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柱后之人连忙回神躲闪,跑走了。 “可看清楚了?”永嘉低声问姜尚宫。 姜尚宫心头凝重,点了点头:“殿下…我们被跟踪了,何家是不是发现我们调查文思皇后的事了?” 方才躲在石柱后的人,永嘉和姜尚宫都识得,是敬慎伯何铎最贴身的小厮阿远。 “我看他也不像是跟了一日两日了,你从前可有注意?” 姜尚宫愧疚摇头:“奴婢大意。” “也不怪你,敌在暗,我们在明,”永嘉安慰姜尚宫,接着道:“好在今日是发现了。” “阿远定是收了何铎的指使…”永嘉说着,忽然拉住姜尚宫的手:“快!咱们快去你方才联系的那个商行。” “直接去商行吗殿下?”姜尚宫不解。 “是,”永嘉拉着姜尚宫上了马车,命令车夫快些。 马车听到商行门外时,永嘉与姜尚宫并未下车,她们命车夫走远些,随后静静坐在车内等待。 不久,果见何铎身边的小厮阿远走过来,站在入门处鬼鬼祟祟打量一番,接着走入商行。 姜尚宫连忙下车跟上。 一盏茶的功夫,姜尚宫重新回到车上,心底气恼不已:“殿下,果然是何家搞的鬼!” 姜尚宫随着阿远的背后入了商行,见他寻到她们刚刚雇佣的商行管事,又出了一倍的银两,买走了他手中的名单,告诉他若是上一位雇主问起,便说天下广大,寻找不到。 “真是无奸不商,”姜尚宫不禁骂道:“前脚才收了咱们的银子,后脚就干这种龌龊事,您说咱们之前雇了那么多商行都没找到人,是不是何家一直在搞鬼?” 永嘉一时没有回答,她坐在马车内安静沉思半晌,忽有开口道:“尚宫,你再去将那个管事请来。” “殿下还寻那黑心肝的做什么?”姜尚宫虽不解,但见永嘉坚持,还是再入商行内,将那管事寻了出来。 管事上了马车,看着永嘉和姜尚宫一时心虚,他故作镇定的拱了拱手:“姑娘和夫人可是还有事情要吩咐在下?” 永嘉开门见山:“我已经知道,方才有人前去给你送银子,从你手中买走了我寻人的名录。” 那管事闻言先是一愣,接着面上羞赧,一时找不出话狡辩,便又听永嘉道:“旁人愿意来给管事送银子,我不管,但是人,你还是要替我仔细寻找。”永嘉拿出方才他们在酒楼前的契约:“我想方才给你银子那人,手中应当没有这个,那人我也相识,日后即便闹到官府,想来也是我更占理些,管事你说对不对?” 管事最早被永嘉戳穿时,想着借恼羞成怒蒙混过去,但见她拿出契约,一时变了脸色,陪笑道:“自然自然…这里面该是有些误会,在下肯定是会竭力为姑娘寻人的。” “若是你替我找到了人,那人再来问你,该如何?” “在下便说不曾找到。”管事忙道。 永嘉点了点头,她收好契约,淡声开口:“送客。” 回宫的路上,永嘉想着今日何家人知晓她调查文思皇后所做的举措,她之前曾设想过,若是教何家人得知,他们最先便是要去通报给沈邵,但是现下,何铎不仅瞒着,而且不敢当面阻止她,只能派个小厮在背后暗地行事。 何家人既不敢声张,又不敢教她查到真相…永嘉思量着,愈发肯定之前的猜想,何皇后的死,只怕多多少少与何家脱不了干系。 “明日你独自出宫,去之前雇佣的商行看看,若也被何铎收买,及时报给我。” 永嘉回宫,在御门殿门前遇见了刚备好茶的王然。 永嘉垂眸盯看了茶盏片刻,接着抬手:“给我吧。” 王然先是有些诧异,接着连忙将茶盏奉上:“劳殿下辛苦了。” 永嘉笑了笑,正欲入殿,又听身侧的王然好似无意的开口:“殿下今年替陛下备了什么生辰礼物?奴才可听说,各宫娘娘们费了不少心思。” 永嘉停下脚步,她听着王然的话,愣了片刻,她才恍惚想起,再不久该是到了沈邵的生辰。 永嘉看着王然面上的笑,点了点头:“多谢提醒。” 王然闻言乐呵呵的笑着,上前推开殿门,弯腰请永嘉入内。 御门内,沈邵岁如一日的坐在书案前批折子,永嘉走到他身边,将茶盏放在书案前,沈邵低着头,一手继续执笔看折子,一手去摸索茶盏。 永嘉在旁见了,便将茶盏向沈邵手边推了推。 沈邵察觉,他端起茶盏,一抬头见是永嘉,想着时辰,有几分意外:“回来了?” 永嘉在案前落座,她主动帮沈邵研磨,点了点头。 沈邵喝了口永嘉端进来的茶,眉心一松,他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怎出门一趟,回来长进不少?” 永嘉昨夜迫使自己认命,文思皇后死因之事迟迟没有结果,她如今没有丝毫资本可以与沈邵对抗,她万事受制于他,有求于他,她不该再为了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可怜的自尊惹恼他,落个以卵击石的下场。 现在更有何家在背后围追堵截,寻找前宫人的事更是难上加难。 永嘉闻言,研磨的手不停,她长睫微垂:“陛下待臣的好,臣心里知道…臣往后,会好好听陛下的话。” 王然直感叹,近来老天吹得是什么风,陛下与长公主简直是如胶似漆,陛下去年大婚时未曾见到的新婚燕尔如糖似蜜,现在倒是在长公主这里见识了。 沈邵的寿宴设在寿仙宫,除了后宫妃嫔,皇亲国戚,前朝重臣外,沈邵今年还特意请了突厥小王爷。 永嘉在御门亲自服侍沈邵更衣,她跪在他身前,替他系腰间的玉带,待听闻他下令庞崇去请突厥小王子时,扣玉带的手不禁一颤。 沈邵见永嘉几番都没系好腰带,他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学着点。” 永嘉暗暗咬唇,她收回手,见沈邵轻松扣好玉带,又左右调整,他朝她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随朕一起去,待到偏门时,再将你放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章 第 58 章 永嘉在寿仙殿侧门的花园小径处下轿, 她望着沈邵的御辇走远,决定在花园里停留一阵,再去席上。 “长公主殿下。” 背后有声音传来, 永嘉闻声转身,是携着三两女侍前来的书美人, 华裳光鲜,玉颜如娇,与初见时相比, 明艳不少。 书美人屈膝对永嘉一礼:“许久不见殿下, 近来可好?” 永嘉略略回礼:“本宫安好。” 书美人今日化的妆,将眼尾描长, 又用胭脂晕染, 神色更妩媚夺人,永嘉望着, 觉得书美人将自己打扮与她不甚相像了,如今更多了些书美人自己独有的味道。 永嘉心想,大概无人心甘情愿的沦为他人的替身,书美人能如此,她反倒是欣慰的。 “妾身困于深宫,太妃娘娘丧仪未能前去, 妾身惭愧……妾身亲手抄了些经文, 命人送去祈祥殿焚了,望能慰藉太妃娘娘在天之灵。” 永嘉闻言有些意外, 她望看书美人片刻,接着低身一礼, 感激道谢。 书美人又回礼, 接着开口:“时辰不早了, 殿下与妾身一同入席。” 永嘉与书美人一同至寿仙殿,沈邵望着并肩行入的二人,眉心略蹙。 书美人的位分低,席位设在殿中远处,永嘉的位置设于高台上,帝后的下首,她对面坐着肃王夫妇,与大王爷。 大王爷忽然起身向沈邵告罪,说大王妃染了风寒,怕有损圣体,遂留于府中修养。 沈邵笑说无妨,还着人去太医院取药,让御前的人亲自送往大王府。 大王爷再三谢恩。 宴席之上,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一片祥和。 永嘉落坐席间,默默看着,端着杯盏喝水,她向热闹的堂下寻望,果然在丞相范缙之的身旁看到了突厥小王爷,他也正瞧着她,神色含着疑惑。 永嘉收回目光,转头去看沈邵,见白毓晚正向他敬酒,两人碰杯饮酒,倒是未曾注意她,永嘉心头略缓。 宴席开始,歌舞曲戏,轮番上演,月色下的寿仙殿处处透着热闹。 堂上堂下轮番有人上前向沈邵敬酒庆生,永嘉几番对上沈邵好似无意扫过来的目光,只得端起酒杯,走出席间,她站到沈邵面前,低身一礼,接着开口:“臣贺陛下,愿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沈邵听着永嘉所说的贺词,他口上虽不说什么,面上却笑意难掩,他低下头,抿了抿嘴,勉强掩住笑意,接着平平常常开口:“多谢阿姐。”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永嘉也饮了酒,正欲退下,忽见皇后起身,笑着与她寒暄:“许久不见姐姐进宫,今日陛下寿辰,姐姐不如留在宫中住下,一家人热闹热闹?本宫有许多话想与姐姐说……” 永嘉闻言,下意识看了看沈邵,他面上虽不明显,但永嘉能看出来,皇后自作主张的话,又惹他不悦了。 席上朝臣亲眷都在,永嘉不好开口拂皇后的面子,只能低身行礼,避重就轻:“妾身明日去淑华宫拜见娘娘,还望娘娘莫嫌叨扰。” 皇后眼底一亮,面露喜色:“怎会叨扰,本宫盼着姐姐来。” 穆勒坐在堂下,听着皇后与永嘉的对话,听着帝后那一声‘姐姐’,他的目光落在永嘉的背影上,神色愈深,他不由问身边的范缙之:“上面这位是…陛下的亲姐?” 范缙之闻言,向穆勒解释:“这位是永嘉长公主。” “长公主,”穆勒闻言点着头,口中喃喃:“竟是个公主。” 永嘉坐回席上,不久姜尚宫从外前来,走到永嘉身后,附耳轻言:“殿下,准备好了。” 永嘉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帝后处看了看,之后默默起身离席。 沈邵瞥了眼永嘉离开的背影,未动声色。 堂下的穆勒,瞧见永嘉离席,立即起身,寻了过去。 永嘉和姜尚宫是在去往御门的路上被穆勒拦下的,永嘉看着突然出现的突厥小王爷,下意识退后两步,她拉开距离,接着低身一礼:“小王爷。” 穆勒眼瞧着永嘉的举动,扬了扬眉,他用突厥的礼仪回礼,接着笑说:“昭昭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永嘉听着穆勒的话,下意识看了看左右:“小王爷有什么事吗?” “那天晚上多有得罪,还望永嘉长公主莫要怪罪。”穆勒说着,又是一礼。 永嘉今日在来宴席前,便知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她听了穆勒的赔罪,略低了低头:“本宫未曾怪罪王爷,王爷不必多礼,还请王爷保密那晚之事,本宫不想多生是非。” “为什么会有是非?”穆勒不解:“因为你的建议,小王与你们陛下合作的很愉快。” “本宫不愿参与前朝之事,合作之事更是事关两国,本宫给小王爷的建议也只是无奈之举,想保命脱身而已。” 穆勒闻言望着永嘉沉默一会,接着耸了耸肩:“好,小王会保密的。” “但小王说过的话不变,依旧会记着你的恩情,待来日小王归国,必会重谢公主。” “王爷客气了,王爷与大魏的合作,是赖于天子英明,本宫给王爷出主意,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王爷其实不必谢我。”永嘉说着,又退后半步:“本宫先行一步。” 穆勒闻言一时沉默,他见永嘉要走,也不拦着,连忙侧身,退后几步,让出路来:“公主慢走。” 穆勒望着永嘉的背影走远,转身打算回寿仙殿,走了没几步,便遇上带着侍卫的庞崇。 “小王爷可是迷路了?”庞崇带兵上前,拱手问道。 “是啊,庞将军来的正好,带本王回去。”穆勒抱着手臂,看着对自己时刻警惕的庞崇,洒脱笑说。 庞崇请穆勒走在前,他站在原地,回头静望永嘉远去的方向片刻,接着收回目光,跟上穆勒。 *** 永嘉和姜尚宫回到御门,外殿一角堆满了嫔妃们献上的寿礼,长万正拿着笔站在礼物中央记录。 长万见永嘉回来,连忙跑上前见礼:“殿下,您怎回来了?” “本宫有些事,你继续忙。” 长万低头应着,他转头看那些堆得满满的寿礼,好似无意的与永嘉开口:“娘娘们今年送了礼物太多了,奴才光是抄录,这手都酸了…” “陛下今儿出门前特意来瞧了瞧,还问奴才,您送了什么……” 永嘉听懂长万话中之意,她笑了笑:“本宫自有准备。” 永嘉回内殿换了身衣裳,再出门时,见长万的背影还在清点记录。 小厨房里,姜尚宫和好了面,永嘉净了手,开始一道道切面,姜尚宫从旁指点。 永嘉今年有仔细想过究竟送沈邵什么样的寿礼,才能合他的心意。 珠宝器物之流,皇宫中数不胜数,若非世间罕见难寻的珍物,想来极难入沈邵的眼。她也想过送些小女儿家的玩意,亲手做的荷包,吊锤之类,更亲密些,便是送件贴身穿的寝衣,但想来后宫的嫔妃之中,一定会有人送,她再送,又失了新意。 永嘉将面切好,伸长,又去洗菜,切菜,姜尚宫帮忙烧水。 寿仙宫中,沈邵久不见永嘉回来,不由召来王然,他侧身低声问询:“她呢?怎么还不回来?” 王然声音更低:“御门递来消息,说殿下先回去了。” “回去了?”沈邵蹙眉:“可是哪不舒服?” 王然摇头告罪:“奴才不知。” 沈邵又饮了杯酒,他时常看向永嘉的空位,最后还是落下酒杯,他提前离席,吩咐王然留下善后。 白毓晚见沈邵忽然离开,她尚来不及开口,沈邵的背影已经走远,她暗咬了咬唇,顾念着席上的一众妃嫔,只得端庄坐于原处。 沈邵出了寿仙殿直奔御门。 长万还在记录礼物,见沈邵归来,连忙跑上前行礼。 “长公主呢?”沈邵急问。 “殿下在内殿。” 长万话音刚落,便见沈邵朝殿内处去,他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又见沈邵快步走出来。 “殿…殿下不在吗?”长万疑惑开口。 沈邵今夜喝了不少酒,有几分醉,他走到一旁坐落,手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你没看见长公主出去?” “奴…奴才也不确定,”长万跪在地上道:“奴才记录着娘娘们送来的寿礼,许…许是未留意到殿下再出门。” “着人去雀阳宫看看。”沈邵想着今日皇后留永嘉住在宫里的话,吩咐道。 长万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和册子,带着人亲自去雀阳宫寻人。 不久,长万空手而归,沈邵心上一沉,又女侍端着醒酒汤前来,沈邵无心喝汤,又吩咐:“出宫,再去长公主府找找。” 长万领命,正要转身出宫,忽听殿外传来一道熟悉悦耳的声音:“陛下,臣在这。” 沈邵连忙抬头寻声望去,见到从外走进来的熟悉身影,他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上前,握住永嘉的手腕,语气急切:“你跑哪去了?” 永嘉仰头望着沈邵眼下的暗色,怕他恼,连忙开口:“臣去给陛下准备礼物了。” “礼物?”沈邵先是一愣,接着挑眉:“你还有礼物给朕?” “臣亲手做了碗长寿面,陛下要尝尝吗?” 沈邵闻言,眼下暗色一扫而空,他面上笑意愈浓,有些不甚相信的反问道:“真是你亲手做的?” “臣手艺不精……” 沈邵却一把将永嘉抱起来,转身大步往长案处去,永嘉惊得低呼一声,她手臂攀上沈邵的肩膀,却未挣扎。 姜尚宫端着长寿面跟在沈邵身后。 沈邵将永嘉稳稳放在长案旁,他在她身边落坐,姜尚宫将长寿面端放在案上,热气腾腾。 沈邵叹了句好香,他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开始吃面。 长万看着殿中情形,上前提醒姜尚宫,接着带着姜尚宫与殿内众人一起退下。 永嘉见沈邵一口接着一口,不禁问道:“好吃吗?” 沈邵闻言,却挑了一筷子面送到永嘉唇边:“你尝尝。” 永嘉望着递到唇下的面,张口吃下,诚实讲,口味实在一般,与御膳房的手艺,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不太好吃,陛下别吃了…让御膳房再做一碗来。”永嘉说着,欲将碗拿走,却被沈邵一把护住。 “怎么不好吃?朕喜欢吃,”沈邵说着,将永嘉伸来的手握住,他满眼的笑:“朕今日才知道,阿姐不仅嘴甜,还这般贤惠…” 永嘉心知沈邵说的是今日宴上的贺寿词,她倒是比文丞范缙之夸得更离谱些。 永嘉见沈邵面上的笑,心知他是真的心情愉悦,她倒是没想到,他竟也一样好哄骗。 她原本是实在想不到要送沈邵什么寿礼好,后来一瞬想起曾经父皇过寿时,吃了一碗母妃做的长寿面,笑的合不拢嘴,她便死马当活马医,试着一做。 沈邵一口气将面吃光,连汤底也未曾剩下,本因饮酒而泛着寒凉的胃,一片温暖。 沈邵忽而又将永嘉抱起,他笑说:“朕没吃饱。” “那臣再去做一碗?” 沈邵抱着永嘉的手臂发紧:“朕要吃些别的。” 浴室的水声潺潺,波澜荡漾,内殿的灯盏寸寸熄灭,床幔旖旎落地,月银如雪。 沈邵迷糊睡至夜半,他习惯转身去抱永嘉,手臂却是落得一空,他摸寻空旷的床榻,猛地睁开眼。 沈邵看着空落落的床榻,瞬间清醒,他拨开床幔,瞧见榻下不见的永嘉的鞋子,他自己顾不得穿鞋,跑下床榻,大步向殿外走。 御门外殿的殿门半敞着,幽幽月色照亮一道纤弱的身影,三千鸦青随着微风隐隐飘动,沈邵急匆匆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沉默望着永嘉的背影。 永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未动,继续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背后寂静了诸久,忽然拥上一团热气。 沈邵回内殿取了件披风,他将披风盖在永嘉肩上,从后拥住她,低声问询:“怎么跑出来了?”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举动,久久没有回答,她仍那般站着,由着沈邵从后抱她。 沈邵等了许久,他握住永嘉的肩,将她在怀中转身,他正想继续问她,却在触到她面上的泪时,沉默下来。 沈邵神色一深,心头隐隐悸动,他抬指去蹭永嘉脸上的泪:“怎么哭了?” 永嘉流泪望着沈邵不说话。 沈邵叹了口气,他将嗓音放得更轻:“好端端,怎还哭了?告诉朕,怎么了?” 永嘉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许瞒着朕,”沈邵单臂环着永嘉的腰,将她抱紧了些:“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永嘉看着耐心询问的沈邵,许久才垂下眸,轻声开口:“臣不敢说…臣怕自己会惹陛下生气。” 沈邵听了更是叹气:“别怕…朕许你说,朕不会生你的气…” 永嘉依旧沉吟,不肯开口。 沈邵见此,托起永嘉的小脸,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在怕什么?朕答应你,绝不生气,朕又哪里舍得…” 永嘉长睫轻颤,她听着沈邵的话,缓缓抬眸,与他深邃的目光相对,他的眼神,此刻分外温柔。 永嘉便想赌一把,她抵在沈邵胸膛上的小手轻轻抓住他的锦衣,她的嗓音透着哭泣,细细碎碎的,抓着人的心底。 “陛下…臣只是想桓儿了,臣想起他生辰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在西疆。” 永嘉话落,眼见沈邵的神色暗淡下去,他一时沉默望着她不语。 永嘉松开紧攥着的沈邵的锦衣,她抬手去抱沈邵有力的腰身,她将脑袋深埋在他的胸膛,语气难得透着可怜:“臣…是不是惹陛下生气了?臣不该开口的…陛下别生臣的气好不好?” 沈邵低头看着贴在怀中的人,她一头浓密的墨发,映在月色下,格外好看。 月色流转,薄云似雾,殿中的二人寂静良久。 沈邵抬手,揉了揉永嘉的脑袋,他听她可怜的话,像是妥协的叹了句:“朕没有生气。” 他抱住永嘉的肩,让她仰头,他望着她小脸下未褪的泪痕,哄道:“莫哭了…” 永嘉闻言,乖巧点头。 沈邵又抬手摸了摸永嘉的脑袋:“待西疆的战事稳定了,朕便让他回来见你一面。” *** 翌日清早,沈邵起身去上朝,想着昨夜,他未忍心吵醒永嘉,又吩咐了姜尚宫,不必唤永嘉起身,由着她睡醒。 沈邵由王然伺候着穿戴好,出了御门,便见庞崇候在阶下。 “何事?”沈邵问道。 庞崇拱手一礼:“启禀陛下,臣寻得那位‘昭昭’姑娘了。” 沈邵听了不禁挑眉,有几分兴致:“是谁。” “…是长公主殿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9章 第 59 章 沈邵闻言沉默片刻, 他什么都未说,只一步步走下台阶,前去上朝。 永嘉醒时已是晌午,刺目的暖阳从窗纸间投入, 在地面上照亮一大片光影, 永嘉朦胧睁开眼,撩开床幔, 看着候在殿中的芸香。 “什么时辰了?陛下回来了吗?” 芸香见永嘉睡醒, 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她跑到榻前, 将床前的纱幔拢起,挂于两侧:“回殿下, 快正午了, 陛下正在外头批折子, 吩咐等您醒了去见他。” 永嘉应了一声好, 她下榻先去浴室梳洗,再回寝殿更衣绾发,一切收拾妥当, 穿过廊道, 去外殿寻沈邵。 永嘉走到沈邵身旁落坐,瞧他案上堆得高高的危楼似的折子,抬手替他整理,永嘉将这里整理成几摞,平平整整的摆在书案一角。 沈邵瞧在眼里,他侧头问她:“饿不饿?” 永嘉闻言点头, 沈邵唤王然进来, 命他前去备膳。 永嘉一如既往的陪在沈邵身边, 他桌案上有碟子糕点,他许她先吃一小块,永嘉便拿着糕点小口小口的吃,沈邵又将自己的茶盏推过去:“喝点水。” 永嘉想起醒时芸香话,她侧头问沈邵:“陛下找臣有什么事吗?” 沈邵闻言沉默片刻,他对上永嘉清亮的眼睛,终是问道:“你可认识穆勒?” 穆勒? 永嘉闻言一时疑惑,她回想一番,摇了摇头:“臣不认识。” 沈邵眸色微深,他看着永嘉的反应,又问:“那你前阵子可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人?” 永嘉听见此问,一时没有急着说话,她思索着‘穆勒’这个名字,倒不甚像是中原,又想起昨日宴上突厥小王子追出来,席上那么宾客,人多眼杂,说不定惊动了什么人。 沈邵既开口来询问她,大概十有**是已经知情了,她瞒也瞒不住…… “臣…前阵子确是遇到个怪人…臣只怕不好开口。” 沈邵闻言放下手中的笔:“无妨,朕许你随便说什么。” 永嘉见沈邵这副要仔细聆听的架势,抿了抿唇,接着开口:“臣出进宫那晚在南宫的御花园被…被突厥的小王爷挟持了。” 永嘉话落,眼见沈邵神色一变,她想了想,将那晚的事择重与他陈述一遍。 “臣那时为了脱身,便劝他不要逃跑,不如来寻陛下合作共同对敌,本只是缓兵之计,未想到他真的来求陛下了…臣…臣无心参与前线战事,臣那时被他用刀抵着脖子,只想活命…就…就出此下策,还望陛下莫怪。” 沈邵听永嘉小心翼翼的解释,心头一软,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她拉到怀里,他抚着她的脑袋:“你说的是什么傻话?朕怎会怪你?” “臣…臣怕惹陛下生气。” “朕是生气,”沈邵看着永嘉的小脸,见她闻言略略变色,紧张兮兮的小模样,指尖捏了捏她的鼻尖:“朕气你这么危险的事,回来为何不与朕说?” 永嘉感受到鼻尖的疼,她抱住沈邵的手臂,蔫蔫的道了句:“臣没来得及说…” 沈邵闻言,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叹了口气,将永嘉抱得更紧:“你告诉他,你唤昭昭?昭昭又是怎么回事?” 永嘉从沈邵怀中仰头:“臣随口编的,骗他的。” 沈邵又刮了刮永嘉挺翘的鼻梁,他本是笑着,忽而又正色道:“以后不许再走夜路了,哪怕宫里也不行。” “臣记得了,”永嘉乖巧点头。 王然从殿外进来,说备好了膳,问何时传膳。 永嘉与沈邵一同用过膳,说要淑华宫拜见皇后,昨日席间答应了的,不好失言。 沈邵虽不悦,但还是允了,让永嘉去坐坐便回来。 永嘉应着好,带芸香去了淑华宫。 淑华宫中,白毓晚早早便起身等着永嘉前来,这般一等便是一上午,她虽心急,却也不好派人去催促。 用过午膳后,贴身尚宫劝白毓晚小睡歇息一会,白毓晚怕永嘉此时前来,便也作罢。 她正命尚宫去备一盏醒神的茶,便听宫门处来报,说永嘉长公主到了。 白毓晚连忙命自己贴身的尚宫去迎,她自己端坐在主位上等候。 永嘉入了殿中,低身行了礼,被白毓晚亲自扶起,热情的拉着她落坐,寒暄道“姐姐可用过膳了?” “用过了,”永嘉点头。 “那便好,”白毓晚笑着说:“本宫备了些时新瓜果,姐姐尝一尝。” 永嘉道了谢,她吃了两颗荔枝,见白毓晚仍无提及正事之意,不由主动开口问道:“娘娘召臣前来,是有什么事?” 白毓晚听见永嘉的询问,面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凝了些苦楚落寞。 她从衣袖间寻出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她垂下头,似无颜面对般,哭道:“姐姐…姐姐心底是不是一直怪本宫?” “本宫这数月来一直很自责,很后悔,本宫是不懂事的人,求姐姐莫要生本宫的气好不好?” 永嘉见皇后不停的掉眼泪,不由站起身,对着她郑重一礼:“娘娘严重了,娘娘此话当真是折煞臣了……” 皇后见此,红着眼望了永嘉半晌,随后哭泣的更厉害:“姐姐这是不肯原谅本宫了,是吗?” “臣无心怪娘娘…臣也有兄弟,自能明白娘娘的苦楚。” 皇后闻言,泪含在眼圈里,她又握住永嘉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姐姐肯原谅本宫,本宫便心安了,本宫只怕对不起姐姐。” 永嘉只得继续安慰皇后,皇后的眼泪渐渐止住了,却接着叹气。 “可是陛下…陛下许久都不曾来看本宫…” 永嘉其实早知道皇后找她前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之所以愿意前来,也是想给皇后提个想,她不想无缘无故背这口让皇后失宠的黑锅。 “姐姐…你能不打替本宫与陛下说一说,本宫真的是无心之失,本宫知道错了,求陛下见本宫一面。” 永嘉闻言正欲开口,忽见白毓晚的贴身尚宫满面喜色的跑进来:“娘娘,娘娘陛下来了!” 白毓晚先是一愣,接着有些紧张慌乱,她连忙用帕子擦拭面颊,急急的询问永嘉:“本宫…本宫的妆…” “娘娘一切安好,娘娘放心。” 沈邵从宫外走入,他目光扫过皇后,随后落在永嘉身上。 白毓晚和永嘉低身行礼,沈邵落座后,道了句免礼,赐座,皇后便在沈邵身边坐下,永嘉看着并肩而坐的夫妻二人,却未落座,她看了看一旁的皇后,随后又低身,提前告退。 沈邵愈开口阻止,却听皇后先开口,命自己的贴身嬷嬷送客。 沈邵瞧着永嘉离开的背影一时沉默,顾及着身边的皇后,也无法太过明显的起身追出去。 淑华殿中,唯剩帝后,沈邵沉着面色,坐在小榻上沉默喝茶,白毓晚在旁望着沈邵的侧颜,正襟危坐,迟疑不敢开口。 *** 永嘉再回到御门时,姜尚宫也从宫外回来。 永嘉屏退了内殿的女侍,拉着姜尚宫问:“情况如何?” “回殿下,我们之前雇佣的四个商行,其中有三个被何家收买,只有最早的那间商行还是干净的。” “但我记得…最早那件商行递回来的消息也说寻不到人?”永嘉回忆道。 姜尚宫点头,她叹气:“连陆大人递回来的消息,也说寻不到人。” “那看来,我们找不到何皇后的前宫人,也并非全都是何家人阻挠的原因。” “殿下,那三个被收买的商行怎么办?咱们还要……” “不要了,他们想来从何铎那也获利颇多,时日久了,很难在专心为我们办事。” 姜尚宫点头应是,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贪财小人。 “陆将军近来可有递信回来?”永嘉又问。 姜尚宫摇头:“奴婢今日还去过陆宅,并没有信送回来。” *** 何府 阿远从外拿回何长钧从北疆送回来的信,快步跑回书房,递给何铎。 何铎接过信,命他将房门关严,他一边开信封,一边问:“可有被什么人撞见?” “大人放心,小人警惕着呢,拿信时周围没有旁的人。” 何铎点了点头,他展开何长钧的信,他瞧着信上的内容,面色愈发难看。 陆翊在西疆不仅将派往支援的何家军改编,分成小支纳入西疆的部队中,指挥自如,且有前线密保,陆翊两日前率兵击破左狄王右翼部队,捷报最晚今夜便会传至御前,届时论功行赏,样样少不得。 何铎团了信纸,一圈捶在书案上:“陆翊算什么东西,一个末等侍卫出身,从前不过是我爹身边的一条狗,如今竟敢指挥何家军,想要踩在我们头上了。” 阿远见何铎动怒,忙在旁恭维:“陆翊哪里及得上公子,公子您是伯爵,前途无可限量。” 何铎将掌心的信团烧了,恨骂了一句:“伯爵算什么,不过一个没实处的头衔,若非何欢那个蠢丫头非要惹事,陛下哪有理由这般轻易的将我扣在京中,我要是在前线,还轮得上陆翊那个杂碎来领兵?” 阿远急忙应承着。 何铎瞧了眼阿远:“我让你查陆翊在京留没留什么眼线的事,如何了?” “禀大人,奴才去过几次陆宅,家徒四壁的,连个守院的奴仆都没有…” “那可有什么人去过?” 阿远闻言开始仔细回想,忽然,他忆起什么,开口道:“奴才早前跟着姜尚宫,好像见她去过一次陆宅,但没停留多久,两手空空的进去,两手空空的出来,奴才以为她走错了路,便没多留心……” “这什么时候的事?”何铎闻言神色一变。 “也有快一个月了…”阿远道。 何铎听了,霎时怒骂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快,现在就派人去陆宅守着,若发现什么情况,立即回来报我!” 何铎站在书房内,看着信纸燃烧后的灰烬,他抬起头,望着阿远跑开的背影,一双眼眸眯起。 他差点就忘了,这永嘉长公主与陆翊之间,早有那么一段渊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0章 第 60 章 淑华宫, 长案上的香炉薄雾袅袅,吹散在殿中安静的空气里,白毓晚正襟危坐在沈邵身旁, 时不时转头去看沈邵, 欲言又止。 沈邵喝了半盏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 他撂下手中的茶盏, 站起身欲走,却猛地被人从后拉住衣袖。 皇后见沈邵要离开,她几乎本能的一把抓住他,沈邵的脚步一顿。 “陛下, 您还在生妾身的气吗……”白毓晚开口时, 眼下又是一片红。 沈邵闻言慢慢侧身,瞧向皇后,见她分外委屈的神情:“皇后可知, 朕最喜欢你什么?” 白毓晚一愣,她心头悸动,紧接着懵懂摇头。 “朕最喜你懂事。” 白毓晚又是一愣,她望着沈邵, 渐渐松开拉扯他的衣袖,她低下头:“陛下,妾身知错了…妾身身为皇后应当公正严明…妾身不该因一己之私而偏袒家兄, 委屈长公主殿下, 是妾身辜负了陛下的期许。” 沈邵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皇后既能想明白,朕只望你日后若遇相似的事, 能清楚自己的立场, ”沈邵说着一顿, 接着又道:“好了,朕还有政务要忙,改日再来看皇后。” 白毓晚闻言,本就通红的眼底霎时落下泪来,似是喜极而泣,她连忙站起身,恭送沈邵。 *** 沈邵快步回御门寻永嘉。 内殿里,他一把捉住她,嗓音危险:“方才在皇后那,谁许你跑的?” “臣…忽然想起些急事。” “什么急事?”沈邵眯眼。 “嗯…”永嘉一时寻不到借口,便笑起来:“臣总不好留在那,打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雅兴。” 沈邵瞧见永嘉的笑,一把将她抱住,他知她身子哪处敏感,最是碰不得的,他故意挠痒:“你还敢与朕装傻?你不知道朕去淑华宫是做什么?” 永嘉果然躲闪不得,很快就笑出眼泪来,她受不住,便求饶:“臣知道…臣下此不敢了…” 沈邵冷哼一声,听她‘咯吱咯吱’的笑,面上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笑,心口闷气也散掉,他停了手,将她抱得更紧。 永嘉尤似不知死活的问道:“陛下…那您原谅皇后娘娘了吗?” “你想朕原不原谅?”沈邵挑眉反问。 “臣自然希望陛下与娘娘夫妻恩爱。” 沈邵听了,面上的笑意似散未散,他好似冷笑:“你倒是一向贤惠,就不知吃醋?” “臣哪里敢吃皇后娘娘的醋?娘娘是陛下的正妻,大魏最尊贵的女人,臣何德何能……” 永嘉话落,沈邵一时盯着她不说话了。 许久,沈邵松开怀抱,他拉着永嘉在小榻上坐起身,拉着她一同下榻:“走了,陪朕批折子去。” 庞崇从殿外入内禀报,说何长钧递回来的信已送至何家,被敬慎伯的贴身小厮取走了。 沈邵点了点头:“突厥王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陛下,很安分,从无不妥举动。” “继续盯着,”沈邵吩咐,接着他唇角似有弧度,若隐若现:“对了,今日让御膳房给小王爷加道菜。” 当夜,穆勒在客居的殿中跑了无数趟茅厕后,在万分虚弱下请了太医。 庞崇来御门禀告消息时,永嘉正在沈邵身旁,她闻言本未多想,但待触及沈邵眼底笑意时,一时恍然。 “臣倒是没料到陛下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沈邵听了永嘉此言,立即侧头看过去:“长公主倒是大度,被人拿刀抵过脖子,如今还替人担心?” “臣自也想拿刀抵他脖子一番,”永嘉实言讲,接着笑说:“可是臣不敢伤了陛下的万匹军马啊。” “无妨,朕瞧他皮实着,死不了。” 永嘉想了想,唤住庞崇:“那就请太医给小王爷开服好方子…” 穆勒召过一次太医,结果情况更甚,至后半夜又请了一次太医,近黎明时才将将歇下。 *** 昨夜西疆送来线报,上言陆翊小捷,天下悦,下旨嘉奖。 永嘉看过线报,她只盼着西疆的战事快些结束,桓儿能早日归京。 时岁日复一日的晃过,自第一次捷报传回,两个月内,前线的喜讯越来越多。 永嘉从未觉得时日竟这般漫长过,姜尚宫又跑过几次陆宅,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永嘉心猜是前线战事繁忙,一时耽搁了寻人,也是情理之中。 这日沈邵下了早朝忽而说要带永嘉去京郊的鹿林。 永嘉不解,她询问他也不告诉她,只得被他逼着换了衣裳出门。 白日里,沈邵就牵着马领永嘉在林中闲逛,时而握着她的手,教她射些野兔。 “陛下今日不必忙吗?” “你专心些,”沈邵握着弓:“看猎物,今晚上吃什么,全靠你了。” 永嘉打了半日的猎,只猎到三只野兔,将入夜时,沈邵带着永嘉回离宫别墅。 原以为白日在林间沈邵只是说笑,不想他真命人架起了火,开始烤野兔。 “朕在边关时练得手艺,旁人可是吃不到的。” 永嘉打猎累坏了,懒懒的靠在一边,见沈邵手法娴熟的烤野兔:“陛下带臣来不会就是为了烤兔子吃?” “自然不是,”沈邵笑言:“晚些你便知道。” 吃过饭,沈邵全无回宫的意思,他领着永嘉的别墅后园,那里备了许多烟火。 沈邵亲自跑上前,点燃一颗颗烟花,寂静的深夜,忽然漫天炫彩。 永嘉一时怔愣。 沈邵跑回到永嘉身边,搂住她,瞧她愣住的模样,低身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 “喜欢吗?” 他问,语气难免透了些得意,足像是等着从大人手中拿糖的孩子。 永嘉感受到脸颊的温热,耳朵一时发红,她侧头去看沈邵,意外又不解:“陛下…这是……” “不喜欢?”沈邵蹙眉。 永嘉连忙摇头:“喜欢,臣喜欢…只是陛下为何突然……” “朕之前不是说过,要送你个好玩的,”沈邵回答的随意。 永嘉闻言,回忆诸久,依旧未曾想起这是沈邵何时说过的承诺,半晌,她低垂下眼眸,好似羞怯的道了句:“多谢陛下。” 沈邵带着永嘉当夜留宿在行宫别墅,次日回宫时,书案上摆着前线的捷报,陆翊大破敌军,于阵前割了左狄王的人头,于捷报一起传回。 沈邵命人将左狄王的人头送去给穆勒,他则在御门拟旨,召陆翊归京,并附了一封书信,命陆翊此番护送着惠王沈桓,一路归京。 永嘉是亲眼看着沈邵写好了信,盖了章,命信使送往西疆。 *** 晌午热闹的大街,街市深处的僻静宅院跑出一个人影,环顾左右,随后向何府方向跑去。 阿远拿着从陆宅拦截下的第三封书信跑回何府,递到何铎手中。 何铎展开信,瞧着上头一如既往的内容,近一个月里,陆翊从边关给永嘉长公主寄回来了三封书信,倒是出人意料的频繁热络。 陆翊寄回来的信中先是言所托之事尚无结果,再者便是说些沈桓的近况,最后是问询永嘉在京中可否一切安好,字字关切,若说陆翊对永嘉无情,何铎是不信的。 他许是久没收到她的回信,后来寄回的信中关切之言更多,甚至还提及到沈邵的逆鳞,提及淑太妃之殇,还说在西疆设了灵堂祭拜。 “长公主那边,没发现什么异样?” “姜尚宫倒是去过几次,但小人日日守着,信早被小人提前拿走了,最近姜尚宫便未曾来过。” 何铎点头:“好,你继续去守着,若有信到,立即送回来。” “陆翊马上就要归京了,不知长公主用的什么法子,竟劝得动陛下将惠王也放回京中。”何铎眯了眯眼:“也好,倒时候我就给陆大将军和长公主好好献上一份大礼。” “大人,就凭着这几封信,陛下肯信吗?” “陛下或许不信陆翊与长公主有奸情,但是长公主与边关将领私下联系,私相授受证据确凿,正巧惠王也西疆,难说不是她们姐弟与朝廷新贵结党营私。” “更何况,陆翊在信上将调查我姑母的事写的模棱两可…陛下不知情,她们不敢承认,自然无法辩驳,届时就是我说是什么罪,她们便是犯了什么罪。” *** 几场春雨过,京城的天气,一日一日暖起来,将临夏至。 三日前,陆翊上奏,行路至京畿,今晨可抵长安。 永嘉早早起身准备迎接弟弟,沈邵一如既往上朝,永嘉原是想回长公主府,等沈桓归家,沈邵却不满,言说沈桓年岁不小,岂有住在姐姐府上的道理。 沈邵说让沈桓住皇宫里,依旧住他从前的寝殿,永嘉则回雀阳宫住。 永嘉不想因这些小事惹沈邵不悦,口上应着好,待他去上朝后,便急急带着姜尚宫回了雀阳宫。 清早从西疆抵达的兵马入城,晌午时分抵达皇宫,陆翊与沈桓先于御门见过天子。 沈邵看着站在陆翊身边的沈桓,一年未见,曾经那个温温言笑,喜欢粘着永嘉的小孩,似乎长大了不少,高了,瘦了,连眼神都不同了。 沈邵对上沈桓的目光,看着他眼下藏不住的怨恨,面上似是嗤笑,也不过如此,可惜依旧是个没有城府的娃娃罢了。 沈邵开口:“去雀阳宫看看你姐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1章 第 61 章 沈桓走在百年皇宫的红砖绿瓦下, 一样的宫墙,一样的甬道,物是人非的好像只是心境。 雀阳宫中永嘉早早备好沈桓喜欢吃的点心, 她坐在殿外的秋千上,背后是绽放的朵朵无香海棠, 映在春景里,霎是艳丽。 永嘉时常向朝宫门处望, 姜尚宫从殿中走出来,手上拿了件鸢尾紫色的云肩, 她走到秋千旁将云肩披在永嘉身上:“殿下, 在外坐久了小心着凉, 您都等一上午了,回殿中歇会。” 永嘉系好身上的披肩,她又朝宫门处看了看,依旧一片空荡, 她抿唇搓了搓冰冷的手,有几分失落的笑笑:“也好。” 姜尚宫扶永嘉起身, 陪着她往殿中走。 永嘉走上殿前的一级级台阶, 正要走入殿中, 忽听背后熟悉的一声唤。 “阿姐!” 永嘉的脚步猛地顿住,她心头发颤, 连带着单薄的肩膀, 她僵身站在殿门处半晌, 才一寸一寸缓缓转过身。 沈桓大步跨过宫门高高的门槛, 从外头跑进来。 “阿姐!”他望见永嘉回头, 愈跑愈快。 永嘉眼眶发湿, 她急急跑下台阶, 迎上沈桓,她来不及说话,被跑来的沈桓一把抱进怀里。 “阿姐…”沈桓像个孩子紧紧搂住永嘉,嗓音哽咽着,连声唤着。 “桓儿,”永嘉忍住眼底的泪,她拍了拍沈桓的背:“一路上回来,可有受苦?” 沈桓似是不舍的放开永嘉,他闻言看了看左右:“阿姐,我们进殿再说。” 永嘉点头应着,转身拉着沈桓走入雀阳宫。 入了殿,姜尚宫率先屏退众人,关了殿门,她走入内室,见姐弟两人并肩坐在小榻上,永嘉正拿了点心递给沈桓,教他尝尝合不合口味。 沈桓看着永嘉准备的糕点,笑了笑:“阿姐还记得我的口味,都是我爱吃的,在西疆确是吃不到这样的点心…期初还会想念,后来时日久了,自己都忘了自己。” 永嘉听着沈桓的话,心尖隐隐发疼,她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快些趁热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桓依言听话的开始吃点心。 姜尚宫走上前,对永嘉点了点头,示意已将所有下人屏退,接着走到沈桓面前,低身一礼:“老奴给惠王殿下请安,您能回来,不知殿下有多高兴。” 沈桓连忙放下点心,站起身,亲自去扶姜尚宫:“尚宫多礼了…我不在京,都靠你照顾着姐姐。”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姜尚宫被沈桓扶起,垂首说道。 “如今没了外人,尚宫坐,”永嘉开口,姜尚宫依言搬了个圆凳,坐在永嘉对面。 永嘉又转头看向沈桓:“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如今可以说了。” 沈桓重坐回永嘉身边,他闻言先是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才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口:“我与陆将军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刺杀。” 永嘉端着茶盏的手一抖,她连忙去拉沈桓,上下检查他的身子,急急开口:“你有没有受伤了?” 沈桓摇了摇头:“阿姐放心…陆将军护着我,我无碍。” “那陆将军呢?”永嘉又问,悬着的心无法放松。 “受了些小伤。”沈桓愧疚道,但见永嘉担忧的神色,又立即道:“但现下已快大好了。” 永嘉怀中沉闷:“你们可知是谁做的?这场刺杀是冲着你的,还是冲着陆翊的?” “看样子…对方是想一并要了我俩的命,陆将军心有怀疑,却未向我明说,他只说怕是因为他才连累了我,但我……”沈桓说着一缓。 “你如何想?”永嘉紧接着问。 “阿姐…有些话我也只敢与你说,我…我是怀疑……沈邵。”沈桓低下头:“他一直将我扣在西疆,母妃病故之时都不允许我回京奔丧,如今无年无节的,他倒是突然下令许我回来…” 永嘉和姜尚宫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永嘉握住沈桓的手:“你别怕,有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放心,这件事交给姐姐来查,至于是不是陛下…既还不能确定,姐姐宁愿你当做不是。” “姐姐并非偏袒陛下,只是你此番归京不易,万事需小心谨慎,即便你怀中有恨有怨,姐姐也想你忍着,千万莫要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尤是陛下…答应姐姐好吗?桓儿…” 沈桓听着永嘉的一席话,一时间沉默,他望着永嘉,又看了看平静如常的姜尚宫,他又看向永嘉,迟疑开口:“阿姐…你好像变了…与从前…大不一样。” 永嘉闻言一愣:“桓儿……” 沈桓垂下眼眸:“姐姐,我们一味的委曲求全,沈邵就会放过我们吗?不过是变本加厉的欺辱罢了。” “时事如此…我们除了忍,还能如何?”永嘉反问,她话落,郑重望着沈桓开口:“你可有记住我的话?万事小心谨慎,对陛下,除了隐忍还要恭敬…不可再直言圣上名讳…我们莫要在这些小事上,被人抓住把柄了,明白吗?” 沈桓见永嘉如此认真,叹了一声:“阿姐我知道的…” 他又何尝不是一再隐忍,若没有陆翊,他不敢回忆自己曾经在西疆所过的日子,他只是不甘心,不肯认命罢了。 “我要你牢牢记住!”永嘉正色。 “是,桓儿记住了。” 姜尚宫见此情景,连忙笑着开口:“王爷舟车劳顿,不如先传膳,待用过饭,回宫好好歇上一歇。” 沈桓以为永嘉被自己惹生气了,忙借着姜尚宫的话,满脸堆笑着问:“阿姐给不给我饭吃呀?” 永嘉白了沈桓一眼,指尖用力戳了戳他的额头:“原是想饿死你算了。” 沈桓趁机抱住永嘉的手臂,笑嘻嘻:“那阿姐陪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永嘉甩开沈桓的手,转头去看姜尚宫,姜尚宫会意,退下传膳。 “阿姐…我何时能去看看母妃?”沈桓面上的笑意一时淡下去,他低头瞧着衣摆,落了灰烬,溅了泥点,透满风尘仆仆。 “母妃葬在京郊……”永嘉垂眸缓缓开口:“你若想,明日便可教姜尚宫陪着你去。” “京郊?”沈桓眼睛瞪圆:“京郊什么地方?不是妃陵吗?” “我派人寻的风水好地,周围十里我都买下了,建了园,也不算荒地,还有陈尚宫陪着……” 沈桓还是不能理解,他止不住的摇头:“凭什么将母妃葬在那里?我们有什么对不起沈邵的?我们有什么错?母妃有什么错?前朝的大臣都不管吗?宋老丞相不管吗?” “桓儿,这一年京中发生了许多事,我需慢慢说与你听,”永嘉安慰沈桓:“姐姐一直在想办法,将母妃的墓迁回妃陵,如今你回来了,母妃在泉下一定也能安心了。” 沈桓望着眼前的永嘉,她的眼睛里带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小心翼翼。 “阿姐…如今我回来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沈桓在雀阳宫用过膳,便回了自己曾经的宫苑,他回宫前两日,除了尚宫局的人奉旨按理打扫外,永嘉又命姜尚宫带着雀阳宫的宫人上上下下细致打扫一遍,添置了许多新物。 *** 左狄王于阵前被斩于马下,突厥内乱平息,老王爷重新掌权,此次内战又兼之与大魏的战争,突厥消耗折损不轻,老王爷又逢病重,百废待兴之际,急需小王爷回突厥主持。 按照约定,沈邵给了穆勒左狄王的人头,老王爷也准备好万匹雪域战马,沈邵命人护送穆勒一路北上,在边境处完成战马与人质的交换。 护送使节系陆翊的右副将,名唤马峥,听陆翊上言,此次西疆一战,马峥也是功不可没,且马峥祖父系岭州刺史,当年也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可惜晚年糊涂犯错,被贬斥罢官,马峥父亲自幼体弱,只谋了个小小文职,马峥后来是偷偷参军,跟着陆翊闯出些名声,论起祖上,倒还比陆翊强上一筹,算是将门出身。 马峥在边关交接好战马,被沈邵直接下旨留在了西疆。 *** 沈桓归京后,永嘉一直住在雀阳宫,是夜,沈邵又翻了书美人的牌子。 从钟月殿后门轻车熟路的直奔雀阳宫。 永嘉没料到沈邵还会来,已沐浴更衣,正欲熄灯休息,听见殿门处的动静,熄灯的手一停。 沈邵走进来,见永嘉欲安寝的模样,眯了眯眼。 永嘉连忙下榻,迎上沈邵低身行礼。 沈邵长臂一揽,环在永嘉的肩头,他半个身子倚着她,微微低身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好香。” 永嘉下意识躲闪,她轻推了推沈邵:“臣伺候陛下宽衣?” 沈邵却揽着永嘉转身,朝浴室方向去:“先伺候朕沐浴。” 沈邵故意扯着永嘉在浴室嬉闹好一阵子,他将她才擦干的长发尽数打湿,瞧她与自己一般湿漉的模样,心满意足的挑眉轻笑。 沈邵用薄纱层层叠叠的裹了永嘉的身子,她的香肩,藕臂,纤细的小腿,玉足挂着水珠,顺着空气下,肌肤的纹路一滴一滴滑下。 沈邵上半身-裸-着,将永嘉打横抱起来,她的小脸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他抱着她阔步回寝殿。 沈邵将永嘉丢在榻上,他欺身上前。 “熄灯……”永嘉脸颊发红,轻声开口商量着。 沈邵不理,拨开她抵在胸上的小手,举过头顶,他叠起她的腕,去摸索他解下的玉带。 雀阳宫寝殿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沈桓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两壶酒大步走入。 “阿…”沈桓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僵在原地,怔怔看着床榻上的二人。 “啪”的几声脆响,沈桓手中的东西脱落,碎了一地。 沈邵撑身在榻上,他侧眸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沈桓,眯了眯眼,他又收回目光,看着身-下双眸微瞠,眼下皆是惊恐,不止颤抖的永嘉。 沈邵猛地翻身下榻,他利落的拽下床幔,挡住床榻上的身影。 沈邵站在床榻前,看着几步之外,全然怔住的沈桓,神色平静而漠然。 沈桓不知多久,他额头青筋暴起,他红眼看着沈邵暴露在空气中的上半身,猛地攥起拳头,冲上前去,沈桓一拳打在沈邵脸上,他嗓音吼哑:“你这个畜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2章 第 62 章 沈桓再挥来的拳头被沈邵躲开, 沈邵看着又扑过来的沈桓,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平静目视他猩红的眼底, 又猛地将他推开。 沈桓喘着粗气, 他气得全身剧烈颤抖, 他指着沈邵, 双目通红:“你…你…怎么敢?她是姐姐啊, 你怎么能…对她…” 沈邵看着两步外的沈桓,转身抬手从衣架上拿了寝衣, 披在身上。 沈桓见沈邵不说话,他指着沈邵的手指渐渐攥拳:“沈邵, 你这个畜生…”沈桓再次冲上前,却先挨了沈邵的拳头。 沈桓被击得退后两步,他继续冲上前, 与沈邵厮打起来,似是积怨已久, 两人都下了狠手, 相互挨了数拳,却都不肯停手。 永嘉被藏在帐内,她听见外面的厮打声,想出拦住他们,却困于衣衫出不去, 只能无助的帷幔内哭求着他们停手, 快停手。 沈邵与沈桓互相揪着衣领, 他们听着永嘉的哭声, 僵持许久, 终于慢慢放开手, 沈邵将沈桓推远。 “天下女人这么多,沈邵,你为何就不肯放过她?她是你姐姐,是从小待你比待我这个亲弟弟还好的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沈桓冲着沈邵大吼着,眼底血丝爆红。 沈桓歇斯底里,沈邵却颇为平静的整理被弄褶皱的衣裳,他闻言似有冷笑:“是又如何?” 他唇畔的笑刺目:“朕是天子,朕想要的,凭是谁都要乖乖臣服。你姐姐又如何?她伺候朕已有时日,轮得到你如今才来质问朕?” 沈桓不肯相信的拼命摇头:“是你…一定是你逼她的!沈邵你这样对阿姐,你…你就不怕……” “朕怕什么?”沈邵不甚在意的笑笑:“你敢说出去么?朕还可以告诉你,如今这一切,都是你姐姐心甘情愿的,都是她求朕求来的。” 沈桓连连摇头,他大吼着不可能,他向后退,险些被地上的碎片绊倒,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沈邵,突然猛地转身,冲出寝殿。 沈邵见沈桓奔出去的身影,转身撩起床幔,他立在榻前,看着床榻上满脸泪痕的永嘉,眯了眯眼,他原本紧绷的心头一缓,他略有叹息,抬手用指腹轻蹭她的眼泪。 永嘉红眼望着沈邵:“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沈邵一直沉默,他继续替永嘉擦拭眼泪,却被她侧脸躲开,沈邵动作一停,他垂眸盯着永嘉:“你这是在恼朕?” 沈邵话落见永嘉久久躲闪着不开口,怀中了然,不禁冷笑一声:“你们倒不愧是姐弟,”他说着忽然抬手,猛地掐住她的下颚,扳正她的小脸,迫她仰头:“朕可有说错吗?时至今日,可是朕逼你的?你在朕面前,有何可委屈的?” “你求朕救沈桓的命时,朕说了要你一生,你既给了,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说到底,今日种种,都源于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他最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质问任何人。” 永嘉下颚处一片疼,疼到麻木,她眼泪似乎尽了,她红眼望着沈邵,满目刺痛。 沈邵的大手缓缓向下,扣在永嘉纤细的长颈上,他提着她,教她直身跪在床榻上,他瞧她颤抖的周身,狠咬上她的唇。 永嘉的眼泪还是掉下来,她开始挣扎,此情此景,她再也做不到…… 沈邵感受到永嘉挣扎,掐在她颈上的手更用力,他的嗓音带些血腥:“怎么,被你弟弟知道了,就又要抛下朕?” 沈邵的手臂剧烈颤抖,小臂上暴起根根青筋,对她,他纵万般气恨,终是不忍心下狠手。 沈邵掐在永嘉脖颈上的大手缓缓松开,落寞垂下。 “罢了,朕累了。”沈邵毫无留恋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雀阳宫,行到殿门外时,正撞见从外头急匆匆跑来的王然。 王然看着沈邵唇角的伤,吓得周身一抖:“陛…陛下……” “何事?”沈邵眉头微蹙。 “是、是惠王殿下…打伤了侍卫,跑…跑到宫外去了。”王然又急又愁:“庞大人问,要不要派兵去追?” 沈邵冷笑一声,他跨出雀阳宫:“看好城门,随他去。” “是,”王然低头应着,他随着沈邵一路走着,他几番看向沈邵面上的伤,犹豫开口:“陛下…您的伤要不要召太医来瞧瞧?” 沈邵听着王然的问,恍惚才觉出唇角的疼,他想也不想:“不必。” 沈桓跑出皇宫,在聚宾楼喝个大醉,却不肯歇下,他踉踉跄跄的行在长安深夜的大街上,手执着酒壶,边喝酒边狂笑。 陆翊是被激烈的敲门声吵醒的,他披衣,拿起枕边的长剑,穿鞋下榻,他穿过庭院,缓缓将门打开,却先是迎面倒来的沉重身影。 陆翊又惊又愣,他忙扶住沈桓:“惠…惠王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沈桓却一把抱住陆翊,他整个人唯靠陆翊的力气支撑着,他举着酒壶喝酒,酒水洒了自己与陆翊一身,他狂笑着,脸上又混着泪。 陆翊眼见沈桓状态不对,他搀扶着沈桓,先将宅门落锁,接着将他半扛着带回了房内。 陆翊直接让沈桓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他试着拿走沈桓手中的酒壶,放置一旁,他倒了碗清水递过去:“殿下先喝点水吧。” 进了屋,借着房中的烛火,陆翊才看清楚沈桓脸上的伤,他有些不敢相信:“殿下这是与谁打架了?” 沈桓贵为王爷,整个大魏又有谁敢与他打架,还将他打伤。 沈桓推开陆翊递来的水,口中大嚷着要喝酒。 碗中的水被沈桓推洒了半碗,淋在陆翊的衣袖上,他身上的寝衣彻底无法再穿了。 陆翊无奈放下碗,先起身去换了件衣裳,再回来,见沈桓还瞪着通红的眼睛,不肯睡觉,他试着开口劝:“殿下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与臣说?” 沈桓闻言却久久睁着眼睛不动,他忽然缓缓转头看向陆翊,他盯着陆翊看着半晌,直将陆翊看得发愣,沈桓忽然从床榻上挣扎的坐起身,他伸手去抓床榻前的陆翊。 陆翊见此,连忙先将双手递过去,他扶住沈桓,以免他从床榻上掉下来。 “陆兄,我当你是救命恩人,有些话我只能和你说。”沈桓好像在哭,脸上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汗或真的是泪。 “殿下莫急,您若有什么为难之处,臣一定尽力帮忙…” 沈桓闻言,攥着陆翊的手更用力。 “我知道,陆兄心悦我姐姐对不对?你对我这么好,都是因为有我姐姐。” 陆翊被沈桓这突然的话,说得再次愣住,他一时承认不是,否认更不是,陆翊话还未来得及说,耳朵先红了大半。 “殿下…臣…这也都是臣的本分。” “你的本分是对皇帝,不是对我这么个落魄皇子,”沈桓打断陆翊:“陆兄,我都清楚的,我也见过别人的嘴脸,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待我和我姐姐的,你是个好人。” “陆兄,你若真爱我姐姐,你便救救她…将她抢过来。” 陆翊已被沈桓说得云里雾里。 “殿下,您这是说得什么话?长公主殿下不是好好的?” “她不好!”沈桓大声反驳陆翊:“她被沈邵那个畜生欺负!她不好,很不好。” 沈桓真的哭起来:“都怪我没出息,我是个废物,如今被沈邵逼到这般境地,他那般对我阿姐,我恨不能杀了他,杀了他。” 陆翊已被沈桓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吓到,幸而他独居已久,府上再无旁人,否则沈桓方才那段话传出去,即便是亲兄弟,也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陆翊除了震惊,其实还是懵的,他没听明白,沈桓说陛下对长公主如何。 “陛下罚长公主殿下了?”陆翊试探开口。 沈桓闻言却大笑起来:“罚?他那般待她,比杀了她还要狠。” 沈桓想起自己突然闯入寝殿时的那幕,他的阿姐,矜贵的阿姐,被沈邵擒着手腕,压在身下,沈邵的腰带正要系在她皓白的细腕上,沈邵的手段,犹如在玩弄个青楼妓子。 “陆兄,如今你有功名在身,你当着百官的面,向他求娶我姐姐,他不会拒绝你的。”沈桓紧紧握住陆翊的双手:“你忍心看着她这般受苦吗?沈邵折磨她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陆翊已被沈桓的话,惊得说不出一个字,他不肯相信,摇着头:“殿下您醉了,醉的说胡话了…长公主是陛下的姐姐,陛下怎么可能对长公主殿下…” “我没有醉!”沈桓却吼,他大声打断陆翊。 “那便是您看错了,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您还是明日醒酒,去问过长公主殿下再说…臣…臣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殿下您也不要再胡乱说与别人……” “我没醉,我也没看错,陆兄,我很清醒,我说的每一个字,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桓忽然抓握陆翊的臂膀,红着眼盯视他:“你究竟是不信,还是不敢相信,不想去相信?” “你难道不爱我阿姐吗?你不愿意为她冒一次险吗?如今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救她,你都不想去救她吗?” “臣爱慕长公主殿下从未曾变过,只是臣已经冒昧向陛下提过一次求婚,长公主殿下亦拒绝过臣,臣发誓,不会再莽撞行事,让长公主殿下为难。” “如此…你便是不肯帮了?”沈桓颓废冷笑。 “待臣问过长公主殿下,若一切真如王爷所说,臣便是拼上这条命,拼上不忠不义,也会想办法救下公主殿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3章 第 63 章 沈桓次日酒醒, 被陆翊问起昨夜的话,他懵愣片刻,接着垂头久久不语。 陆翊见此, 心上微沉, 却未再追问。 沈桓不知该如何面对永嘉,接连数日, 都客居在陆翊家中。 永嘉找不到沈桓,也一直未见到沈邵, 她独宿在雀阳宫中, 冷静了多日, 终于在这日早上,估算着沈邵下了早朝, 前往御门。 王然替永嘉进去通传,永嘉在殿门外略等了等, 便见王然走出来, 他弯腰伸臂向前:“殿下请。” 永嘉将姜尚宫留在殿外,独自走进去。 宽敞的外殿,沈邵一如既往的坐在书案前批折子, 他知她进来,却头也未抬, 他只合上手上正批阅的折子放在一旁, 又拿起另一本。 永嘉走到沈邵身边,安静落坐, 她一时不说话,只静静垂首坐着。 沈邵依旧无动于衷, 他手上批折子的动作不停。 书案上的白玉香炉青烟袅袅, 薄雾如波澜, 层层散在空气里,不知多久,香炉里的烟雾淡散了,两人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 沈邵批完最后一本折子,他重重撂下御笔,起身欲走,衣袖却被轻轻拉拽住。 沈邵起身的动作一顿,他低眸看了看捏在他衣袖上的小拳头,又缓缓抬头,目光落到永嘉的小脸上,对上她投来的,湿润的目光。 沈邵看着,喉结上下滚了滚,他依旧一眼不发。 永嘉的目光渐渐落到沈邵的唇角,那里的伤痕依旧明显,血迹里透着青紫。 她来御门前,曾跑了趟太医院,向何院首求了药。 永嘉一点点松开攥在沈邵衣袖上的小手,她从衣袖间拿出活血化瘀的药膏,她拧开青瓷盖子,指腹沾了药,缓缓抬手,触上沈邵嘴角的伤。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动作,他感受到她指尖冰凉的温度,双目隐隐颤动,他沉默盯着她。 永嘉的视线在药膏与沈邵唇角伤口之间流转,她似乎满眼都是他,却又不曾看他。 永嘉仔细替沈邵上了药,她低垂的长睫才缓缓抬起,去望沈邵的眼睛,她的指尖仍落在他肌肤上,不曾离开。 两人沉默对望片刻,永嘉湿润着眼,缓缓开口:“行尧,你还生我的气吗?” 沈邵一时不语,他抬手轻轻攥住永嘉触来的手,他握紧她的手,放在膝头。 “行尧,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永嘉又开口,美目渐渐发红。 沈邵为自己一次次心软而无奈,他像是叹息,终于肯开口:“你可知朕恼你的是什么?” 永嘉欲开口,却听沈邵先道:“朕恼的,朕恨的,是无论因为谁,因为何事,你总是第一个弃朕于不顾。从前是,现在还是……” 沈邵最气恨的,是无论过了多久,从始至终,永嘉从未真心想和他在一起,这样的她,更别提其他的风浪,他们之间如危楼,摇摇欲坠,不知哪日,便要一朝倾覆。 他不甘心。 “臣…”永嘉长睫颤抖:“臣既答应陛下,这一生都是陛下的,臣会一直都属于陛下,只要陛下不厌弃。” 沈邵闻言微愣,他眼底未先染上喜色,他先道:“永嘉,不要再骗朕。” 永嘉沉默一瞬,她唇角微弯,另一只叠上沈邵的大手,紧紧握着:“臣不敢…臣不会…” 沈邵指尖微微颤抖,他手上用力一拽,将永嘉纳入怀中,他搂着她,嗅她的发间香:“永嘉,把你的偏心多给朕一些,这世上,没有旁人会比朕待你还好。” 永嘉靠在沈邵怀里,闻言缓缓闭上眼,她口上一如既往的回应着:“臣知道…” 永嘉在御门连住了半个月,这日晌午,庞崇终于向沈邵来报,说沈桓回宫了。 永嘉回到雀阳宫,派姜尚宫将沈桓召回来。 沈桓在宫外躲了半个多月,越躲越心慌,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宫,他依旧不知该如何面对永嘉。 午后的晞光暖洋洋的透过窗纸,洒在雀阳宫中的织锦地毯上,阳光照亮不可查的灰尘,翻转在寂静的空气里。 永嘉与沈桓并坐在窗前的小榻上,背对着暖阳,她半转头去望沈桓,日光照亮她一侧滢白的肌肤,她的美眸似琉璃,透着褐色的光莹。 沈桓抬头对上永嘉的目光,又快速低下。 “这么久,你跑哪去了?”永嘉先开口,相较于沈桓的局促,她太过平静,平静的好似那夜的事不曾发生。 “陆兄…在陆兄家里。”沈桓埋头答。 永嘉了然点头:“今日怎想着回来了?” “阿姐…”沈桓的嗓音透着哑:“为什么…为什么?你可知你们…是枉顾礼法、人…人伦……是他逼迫你的对不对?你肯定不愿这样,是他逼你对不对?” 姜尚宫忽然从殿外跑进来,她遥遥望着永嘉,永嘉与姜尚宫对视,她下意识侧头向外看,透过朦胧窗纸,她似乎能听见脚步行来的声音。 永嘉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沈桓,她开口:“没有人逼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我不信!”沈桓眼底霎时红了。 “也许最初有我的不得已,但如今,我是心甘情愿留在陛下身边。” “我不信,阿姐我不信,你别怕,你若有难处,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一定有办法救你。” “桓儿,”永嘉看着沈桓猩红的眼底,心口刺痛,她垂下眼眸:“陛下待我很好,我没什么难处,我不求你理解,但望你不要阻止,我已想过,这一辈子都要陪着陛下。” 沈桓听着永嘉的话,不可置信的摇头,他磕磕绊绊的开口:“他…他那般待你……他…他哪里待你好?” “姐姐,你别骗我,你别吓我,你忘了吗,他曾经是如何待我们的?” 永嘉立刻打断沈桓:“若无陛下,你早死在西疆了。” “所以你便感激他,要与他在一起?”沈桓猛地从小榻上站起,他似乎被永嘉的话刺激到,愤怒至极:“阿姐,若是因为我,要你与他这般,我宁愿死在西疆,一辈子不回来……” 永嘉从小榻上站起身,一巴掌打在沈桓脸上,她被他气的流泪:“你再说一遍。” 沈桓被永嘉打的偏头,眼底的泪掉出来,他周身颤抖,牙齿紧咬。 雀阳宫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候在门内的姜尚宫看见走进来的沈邵,退后一步,低身见礼:“陛下万安。” 沈邵转头看向内殿,看着僵身站着,对立的姐弟俩,一步步走过去。 永嘉看着突然走进来的沈邵,装作吃惊,她像是许久才缓过神来,背过身去擦眼泪。 沈桓怒视着走进来的沈邵,他眼底的恨意藏不住,牙齿紧咬着嘴唇,咬出一边苍白。 沈邵无视沈桓,他走到永嘉身边,从后揽住她的腰身,他侧头向前哄她:“别和稚子一般见识。” 沈桓道是沈邵在说自己,他含恨的双目一瞬瞪大,想要张口,却被姜尚宫拉住,姜尚宫走上前,几乎强拉硬拽着,将沈桓拽出了寝殿。 永嘉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她转身扑到沈邵怀中,她小脸深埋在他的胸膛,紧紧环抱着他的腰。 “莫哭了,莫要生气,”沈邵抚着永嘉的脑袋,他嗓音是愉悦的:“永嘉,朕很高兴,朕知道你心里是有朕的。” 永嘉近来连日噩梦,召了何院首来,说是神思不宁,忧思过重,需吃药调理。 沈邵意外,他自以为这段时日与永嘉过的格外舒快,他抱住永嘉,不禁询问道:“怎么了?究竟因为何事?沈桓又气你了?” 永嘉连连摇头:“不是的,”她只依恋的牵着他的手,过紧握着他的手指,不肯回答。 沈邵叹气,他不住抚着永嘉的长发:“若有事,别瞒着朕……” “陛下,”永嘉低声开口:“臣真的没事,陛下不要为臣担心。” 晚上,沈邵喂过永嘉吃药,他将她抱到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刚要起身,却被她伸手一把拽住,她声似可怜:“陛下去哪?” 沈邵很少见永嘉黏人,他心尖发软:“朕还有折子…” 永嘉闻言,攥着沈邵衣袖的手愈紧,她紧咬着下唇,最后似是不舍的放松开。 沈邵眼见永嘉如此模样,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柔软的长发弄乱,他叹了一句:“罢了,”又训她:“小妖精。” 沈邵宽了衣,熄了烛灯上榻,他抱着永嘉,亲了亲她的耳唇:“朕留下陪你。” 永嘉往沈邵怀中钻,她紧紧抱住他,小脸蹭着他温热的胸膛。 沈邵是被永嘉吵醒的,她似乎梦魇了,嗓音哭得发哑:“不要…不要,母妃…救命…不要……母妃…” 沈邵听着永嘉愈发强烈的哭声,急急唤她:“永嘉,永嘉醒醒…醒一醒。” 永嘉醒时,满眼的泪,她懵怔望着沈邵眼中的急切,泪仍然不止的往下掉。 “行尧,”她扑进沈邵怀里,眼里浸湿了他的寝衣:“行尧…我怕。” 沈邵轻拍着永嘉的背:“不怕…朕在…朕在这。” 关于那场噩梦,永嘉未提,沈邵也未问,他知道永嘉心中最放不下的是什么,能教她日夜忧思的又是什么,他听见她的梦话,大抵能猜得十分。 整整一夜,直到永嘉平静下来,再次入睡,沈邵也不曾提及她方才所做的是什么梦。 次日早,沈邵下朝归来,照例亲手喂永嘉喝汤药。 永嘉嫌苦,总想耍赖少吃些药,沈邵便备了蜜饯,哄着她喝了药便喂她吃甜的。 永嘉拗不过他,只能忍着苦,将药喝尽,他立即拿了枚蜜饯抵到她唇上,她张口吞下的一瞬,他略有粗糙的指腹刮过她柔软的唇瓣,留下一阵酥麻。 永嘉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她含着口中的甜,默默不语。 沈邵见永嘉害羞了,眼底有了几分笑意,他伸手扣住她的脑后,将她的小脸压近,他复低头,在她亦苦亦甜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浅尝而止,他瞬间放开她,端着药碗从床榻前站起身,走出内殿。 永嘉望着沈邵离开的背影,她想着昨夜种种,心道不过十余日的温存,哪里能真的打动他,妄他会动恻隐之心。 沈邵回外殿处理政务,晌午时分,忽唤人进内殿唤永嘉。 永嘉依言到外殿去,她走向书案,坐在沈邵身边,静静等着他的吩咐,却见他推来一道明黄的圣旨。 永嘉瞧着圣旨微愣,她对上沈邵的目光,在他的示意下,拿起圣旨,缓缓展开,她垂头望着上面的内容,心头悸动,她懵懂抬头望向沈邵,在他眼神下,渐渐红了眼。 这是沈邵一道修缮妃陵的圣旨。 “待妃陵修好,你便将你母妃的墓迁过去吧。”沈邵道了一句,他说完低下头,拿起笔,好似不在意的继续批折子。 永嘉捧着圣旨的双手微微颤抖,她望着对面的沈邵,忽然站起,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伸臂一把将他抱住。 沈邵察觉到永嘉的举动微愣,他慢慢侧头去看身畔惊喜似雀的小人,唇畔刚扯出几分笑意,下一瞬,整个人忽然僵住。 永嘉仰头,主动吻上沈邵的唇,她的心在颤着,身子亦颤抖着,久久不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4章 第 64 章 沈邵全身僵住, 他垂于膝头的大手在抖,唇上的酥麻,穿透四肢百骸, 汇于猛烈跳动的心脏。 永嘉吻上沈邵的唇,须臾间, 又分开, 她状似害羞,垂着头,低声说着:“多谢陛下。” 沈邵良久回神,他凝望身前的人,双目颤动如心头, 他抬起手欲去捉身前的人,她却似一只灵巧的小雀,逃开了…… 沈邵愣坐在书案前, 看着永嘉跑开的背影, 喉结隐隐滚动,他双耳烫红, 似灼似烧,一直蔓延到脖颈。 永嘉离开御门, 回到雀阳宫。 “当真?”姜尚宫放下手中的花瓶,瞪眼问着。 永嘉点头, 她庆幸这些时日的心思没有白费。 “桓儿呢?”永嘉从雀阳宫外走进来,就未瞧见沈桓的身影, 她这些时日一直宿在御门,已许久未见到他, 她想起那日, 因沈邵突然前来, 隔墙有耳,她怕打乱这么久的筹划,当着桓儿的面,说了太多违心的话,只怕是伤了他。 姜尚宫听见询问,不由叹了口气:“又跑到陆大人家里住了。” “这不妥,”永嘉摇头:“从前在西疆便罢,如今在京城,他一个王爷终日客居在手握重兵的大臣府上,被有人知道,拿来做文章,于他于陆将军皆是麻烦。” “过两日,我们出宫给母妃上香,再安排迁墓的事,转道去一趟陆将军府上,将桓儿接回来。” “这妃陵要修上多久,时日久了,奴婢总是不放心,怕夜长梦多。”姜尚宫忍不住叹了一句。 皇家的陵墓在骊山上,妃陵沿山而建,大大小小十三陵,由上而下,蔓延百里之远。 前年,因守陵的官员失职,妃陵起了一场大火,火势熊烈,烧了三天三夜才被熄灭,妃陵损毁严重,那时正逢边关南北开战,国库吃紧,父皇只命人简单修缮,这次沈邵下旨重新修缮,只怕是要废上些时日。 “陛下肯答应,多等上一阵子也无妨,只求他不要反悔,若等迁入妃陵再反悔,我才是真的不孝。”永嘉望着姜尚宫苦笑了笑:“寻到证据之前,我只能尽力稳住陛下。” 姜尚宫心疼:“终是委屈殿下了…” 永嘉摇头笑了笑。 “这只是妃陵…若要全了太妃娘娘的遗愿,殿下又要受多少苦?”姜尚宫已不忍心去多想。 “母妃的遗愿是想与父皇同葬,如此免不了要与文思皇后同穴,这是触及沈邵底线的事,不是我哄得他开心,求他动恻隐之心就能解决的事。”永嘉开口:“此事不急,也急不得,若我们找不到当年文思皇后死因真相,还母妃清白,沈邵如何都不会同意,母妃的遗愿。” “恩怨未了,如今的一切不过浮华假象,无根之萍,经不起任何波澜,风一吹便散了。” 永嘉话落,向窗外看了看,姜尚宫会意,走出寝殿,检查一周,又回来,关严殿门。 “殿下放心,杂人早被奴婢遣走。” 永嘉闻言放心的点了点头:“今早我去太医院寻何院首取药,听见其他太医说,宋老丞相终不过是这两日了……” 姜尚宫不禁惊诧的捂嘴:“这…这么快?” 永嘉叹息一声:“听说这还是陛下派太医悉心照料,用尽名贵药材才拖延了这些时日。” “陛…陛下不是打压宋家么,怎还这般对老丞相。” “宋老终归两朝元老,沈邵一个晚辈,即便贵为天子,脸面还是要顾的,何况他圣贤天子的名声,容不得他待宋老丝毫苛刻,打压宋家,扶持范缙之,是君王权数,善待老臣,是收买人心,”永嘉冷笑:“你瞧陛下待宋老丞相这份恩,在前朝买了多少曾经不服他的大臣们的好?他许也是真心,可谁又知呢?” 姜尚宫听着永嘉这一番话,忽然看明白,天子是伤永嘉甚深,她待他早不见曾经的情谊,她或许已将他看透,或许因恨而有偏见,她终不会,将他视为一个善良的人。 前朝人人称赞的仁义之举,落在她眼中,全不过是个机关算尽的小人手段。 “父皇立母妃为后的圣旨还在宋老丞相手中,我怕宋老病故后,后人寻不到圣旨,日后等我们寻到真相,若失了父皇遗诏,便少了名正言顺。”永嘉对姜尚宫道:“我想你明日亲自跑一趟丞相府,就借看望的名义,送两棵百年人参过去,将圣旨取回来。” 姜尚宫闻言,深以为然,她点头应着:“奴婢知道了,一会便去库里挑最好的人参。只是…圣旨取回来要放在哪呢?” 期初将父皇遗诏放在宋丞相手里是为了安全,如今宋家已经不安全了,皇宫与长公主都是沈邵的眼线,自也不安全。 永嘉思索片刻:“放在大相国寺,我曾经所住的禅房里,我离开后,那里应该已经被封了,少了闲人去,沈邵应该也想不到。” “虽不在身边,但也是个难得的周全去处。”姜尚宫赞成说着,接着又道:“那奴婢去挑人参,一会拿来给殿下过目。” 次日,姜尚宫拿着永嘉的腰牌,带着两盒上好的百年人参,前去宋府看望宋老丞相。 姜尚宫受宋老丞相指点,在他书房的暗道处取到了先皇遗诏,姜尚宫细心的展开遗诏检查一番,确认无误,返回宋老的卧房。 宋老丞相的气息已经很弱了,他积攒了许久的力气,断断续续的对姜尚宫说:“老臣无能,未能完成先皇遗愿,幺子思楼,终也幼稚无能,违抗皇命逃回来见我,连累了长公主殿下,老臣心中惭愧。” “老臣这一辈子,宦海沉浮,自认为是活得明白,临到老时,才知自己的绝顶糊涂之人,教子无方,兄弟阋墙,家门之祸。” “思楼虽幼稚,却是良善之人,可他大哥心术不正,若非他上言陛下,也不会牵连殿下…请尚宫待老臣传达一句,老臣亦愧对长公主殿下,不求殿下宽宥,京中的刀光剑影藏在阴霾里,只望殿下后半生平安。” “老臣一直知道淑太妃娘娘是无辜的,当年的事是先帝有心隐瞒,其中复杂难言之处太多,便是老臣,也不过只知一二。” 宋老丞相倒在病榻上,人已瘦得不成模样,他难受的咳着,张着口艰难呼吸:“先帝一定不曾想到,这件事最后会委屈到太妃娘娘身上,不然…陛下一定不会如此做的。” “姜姑姑,老臣有话,要你一定带给殿下,待老臣死了,上辈子的恩怨就都埋在土里了,您记得告诉殿下,文思皇后身边有个老宫女,她是引起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她没有死,要殿下找到她,若有一日,恩怨引祸,可以保命……” 姜尚宫离开宋府时,宋府中人正慌忙的急召太医。 入夜,永嘉在御门服侍沈邵宽衣,有人急忙忙跑入,传来宫外的消息,宋老丞相病逝了。 御门陷入诸久沉寂,永嘉四肢发凉,心口裂开似的疼,她与宋思楼婚约多年,早已将宋老丞相视为亲人,亲人故去,她在沈邵面前,却仍要装的镇定又淡漠。 沈邵重回书案前,拟封了谥号,将宋老丞相的丧仪交由礼部。 西疆战马事宜定,又逢春去夏来,沈邵决定设庆功宴,封赏以陆翊为首的一众立功将士。 沈邵在御门拟旨,欲拜陆翊为一品大将军的消息,很快由圣旨下发,传到了何铎耳中。 何府何铎书房 “消息可准?”何铎执笔的手愈紧。 “是陈大人传来的,他在尚书那亲眼看到的,后日庆功宴时,陛下就要封赏。” 何铎握拳,掌心的笔随着他的力道颤抖,笔尖滴下墨汁,晕染在宣纸上,污了一幅好字。 “陛下还真是抬举他,短短一年,从一个小将升至一品,旷古奇闻,不就是打赢了突厥么?天时地利而已,真以为他一个小小侍卫出身,能有什么才华?” “他若受封一品,岂非于我父亲平起平坐,还要踩在我头上?”何铎垂眸,瞧见被墨汁污了的字,怀中更是气怒异常,他狠狠摔了手中的笔。 “主子可要想些对策?那些信…”阿远从旁出谋划策。 “陆翊回京后都有什么动静?” “他倒是安分守己,整日除了上朝就是在家,倒没瞧见与哪些大臣有所联络,”阿远说着,恍然想起什么又道:“但是这阵子,不知为何,惠王殿下一直客居在陆翊府上,已经很久了。” “沈桓?”何铎蹙了蹙眉:“他一直住着?” “是,”阿远肯定点头。 何铎闻言,忽而转阴为晴,转怒为喜,他大笑道:“我正愁没处给陆翊和长公主之间安罪名呢,这惠王殿下却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去将陈大人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庆功宴前夕,早朝之后,吏部侍郎陈恩久于御前请求面圣,称有要事禀告。 王然将陈恩久请入御门。 陈恩久面圣,上奏参威远大将军陆翊,结党营私,身在边关作战之时,却缕缕向京中传信,与永嘉长公主相互勾结,有书信为证。 陈恩久递上从何铎那拿来的书信,奉给沈邵。 “陛下,陆翊深受皇恩,但却心怀异心,多次与长公主互通信件,拥兵在关,还时时关注着京城动向,实乃狼子野心。” “陛下,如今宋丞相病逝,惠王党羽终算清除,可如今陆翊归京后,却将惠王殿下留于府上居住,听闻二人在边关时,便亲密异常。臣不得不怀疑,陆翊与长公主和惠王相处如此之近,是否早有不臣之心。” “臣望陛下能严加彻查,以免养虎为患,重蹈从前的七王之祸啊陛下!” 陈恩久退下后,沈邵执着陆翊写给永嘉的信,反复看了数遍。 王然一直候在一旁,此刻,他心底已经乱作一团,他观察着沈邵的脸色,只恐风雨将至。 “长公主呢?”沈邵手执着信不放,开口问道。 王然心头一时复杂,他此刻不敢犹豫,只能回答:“殿下晨起去给淑太妃上香,午后转道去了陆…陆大人府上,好似是去接惠王殿下回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5章 第 65 章 王然话落, 御门又是一阵沉寂,沈邵久久不语,王然心底反复琢磨着开口:“陛下可要查这些书信?” “信倒不必查了, 铁定是陆翊亲笔,”沈邵批过无数陆翊递上来的折子,他那一笔字,是让人出乎意料的好看, 不像是武将写出来的,自成一体,也非旁人轻易能学来的,沈邵将几封信纸扣在书案上:“但这信上的所议之事,倒真该好好查查。” “那陛下封赏陆将军的圣旨,还有明日的庆功宴……”王然迟疑开口。 “招办不误, ”沈邵目光落向方才陈恩久跪着的空地上:“陈侍郎早年就跟着何家,今日来朕面前参陆翊,多半是受何家的指使, 又能安什么好心。” 沈邵冷笑说罢,从书案前站起身:“待她回来,即刻过来见朕。” 永嘉亲自去陆宅, 将沈桓接回了皇宫, 姐弟俩一路沉默,待马车驶进了宫门, 有王然早早在雀阳宫候着, 见永嘉回来,上前传话说, 沈邵召她去御门。 沈桓闻言, 反应激动, 一把拽住永嘉的手臂。 王然在旁见了,只好赔笑着:“陛下召长公主殿下前去是有要事相商,过一会还要见大臣,就这一功夫的空闲,耽误不得了。” 沈桓听沈邵一会还要见大臣,才缓缓松了手,他终于开口与永嘉说话:“阿姐,我等你回来,我也有事要与阿姐说。” 永嘉笑着应了一声,随着王然离开。 进了御门,外殿无人,书案前一片空旷,沈邵并非如往日勤勉的批阅折子,王然只留在殿外,告诉永嘉,陛下在内殿等着呢。 永嘉向内殿走,身后的殿门被王然从背后一点点关合。 入了内殿,永嘉也未见着人,听见浴室有水声,便寻声走过去,穿过层层薄幔,瞧见水池内闭目养神的沈邵。 永嘉绕过宽大的水池,走到沈邵背后,跪坐下:“陛下怎这个时辰沐浴?”她一边问着,一边拿了襻膊挽好衣袖,执瓢盛水,淋在沈邵肩背上。 她话音落下,一时未能得他回应,只有水声潺潺,静谧不止。 永嘉也未多心,只继续侍奉沈邵沐浴。 许久,沈邵才忽然答了句:“朕只是乏了。” “那臣一会替陛下按按。” “倒是难为你这金枝玉叶来伺候朕,”沈邵闻言笑了一声:“更难为你想尽办法来讨好朕。”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音不对,她缓缓放下水瓢:“陛下……” 沈邵睁开眼,半转过身去看案上的永嘉,瞧她微微僵怔的小脸,又笑了笑:“怕什么?朕说来笑笑,难道还是真的?” 他说着从水池中起身,不顾她的害羞,擦身更衣,大步向内殿去。 永嘉独自留在浴室,面对满池雾腾的浴水静坐了好一会,才缓缓站起身,往内殿去,沈邵已躺在了榻上,作势要午睡,见她走来,招了招手。 永嘉走上前,应他要求宽了外裳,陪着他躺下。 沈邵抱着永嘉,他手臂紧搂着她纤细的软腰,他双目沉沉与她对望。 永嘉被沈邵直直瞧得发慌,她不禁目光躲闪,却又被沈邵捏住下巴,强迫与他对视。 “永嘉,朕总觉得如今的你不一样了。” 永嘉闻言不禁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曾经…你瞧朕的目光都是恨恶,在你眼里能看出来,厌朕到极致,藏都不肯藏。” 永嘉看着沈邵,沉默片刻,接着好看的双眸一弯,笑起来:“那是因为那时臣不知道,陛下会待臣这般好。” “是么…”沈邵唇畔似乎也有笑意,不甚明了的弧度:“朕只望你待朕都是真的。” 庆功宴设在皇宫的宝辉殿。 宴上,沈邵下旨封赏陆翊等一众西疆拼杀出来的将士,席间一片热闹,君臣和睦,国泰民安的好景象。 永嘉看着席上推杯换盏,不知要热闹到何时的宴席,悄悄起身,由姜尚宫陪着先行告退。 永嘉在回御门的路上遇到了陆翊。 “昨日殿下来寒舍也未曾下马车,臣未能见到殿下的面,只好现下来唐突打扰。”陆翊说着低身见礼。 永嘉连忙请陆翊免礼,解释道:“昨日并非本宫有意不露面,陆将军新贵,自有不少双眼睛盯着,本宫是怕自己与桓儿都到你府上,被有心人看见,拿此做文章,给将军添麻烦。” “什么新贵不新贵的,做臣子的,都是陛下赏赐罢了…多谢殿下为臣考虑细致。”陆翊说着,挠了挠头,几番欲说还休,开不了口的样子。 永嘉见了,便问:“将军可是有什么事?”大老远的从席上追上来,总不会就为了她昨日去他府上,并未下马车这等小事。 “臣…臣没有别的心思…臣…臣就是想问,陛下可…可有打算安排殿下的婚事?” 永嘉听陆翊这番断断续续,蛮不好意思的问,愣了片刻,接着垂头答道:“母妃病逝不久,本宫是打算最少先守孝三载,其余的事便未有想过。” “那陛下呢?陛下是怎么想的?”陆翊追着问。 永嘉不解,闻言好看的黛眉疑惑轻蹙:“本宫的婚事,与陛下何干?” 陆翊被永嘉反问的一愣,他挠着头,憨笑起来:“臣…臣只是多嘴问问,殿下莫怪罪。” “无妨,”永嘉平淡笑笑:“说起来,还未感谢将军这些时日一直帮本宫操心着寻人的事,可惜母妃过世,事情还没有一点进展。” 陆翊听着永嘉的话又是一愣:“没有进展吗?臣前些时日给殿下写信,不是说已经在江淮寻到了殿下想要的人,听说是文思皇后身边的小女侍。” “信?”陆翊开口,反倒是让永嘉愣了:“将军最近有给本宫写信?” “殿下没收到吗?就在臣归京的前月,臣一共向殿下写过三封信,殿下一封都没收到吗?” 陆翊与永嘉说着,两人的神色都渐渐凝重起来。 永嘉看了看左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本宫也不能耽搁了,劳请将军先帮忙调查着,我这边若有线索,会及时递给将军。”永嘉匆匆说罢,微微低身一礼,接着转身,带着姜尚宫快步离去。 姜尚宫比永嘉和陆翊还要吃惊,她一路都在叹:“不会啊…奴婢去过好多次陆宅,每一次都没有信啊。” “谁是教什么给拿去了。”永嘉沉吟着开口。 “那会是谁?闲人怎会去拿那些无关紧要的信?” “还不好说,这信在旁人手里,对我对陆将军都是个威胁,”永嘉一步步向御门走:“谁也好,只要不是陛下,就不是最遭的。” 宝辉殿 长万从席上快步行到沈邵身边,附耳低语:“陆将军方才离席,果然是去见了殿下。” 沈邵闻言,面上不动声色,他看着殿下比长万晚一步,镇定自若从外归来的陆翊。 “他们都做什么了?”沈邵压低嗓音。 “就站着说了会儿话。” “说什么?” “奴才站得远,怕被他们发现,便未听清说什么,”长万说着,又补充道:“但只寥寥说了几句,长公主便带着姜尚宫走了,倒没什么亲密之举,陆将军待殿下也是周全……” 沈邵挥了挥手,长万退下。 入夜,沈邵回到御门时,永嘉已经宽衣,卸了妆发,沐了浴,正坐在妆台前擦头发。 沈邵醉醺醺的走入,挥手让殿内一众女侍退下,姜尚宫从外头关上了寝殿的门。 沈邵大步上前,从后环住永嘉,他醉眼朦胧的透过铜镜瞧她,瞧她一张美艳至极的小脸,却偏生了一双再清亮不过的眼,不含一丝尘俗。 “宴行到一半你人便没了,是躲到哪去会情郎了?”他在她耳畔呵气。 永嘉被沈邵弄得痒痒的,她不禁偏头躲闪,听见他的醉话,笑起来:“自然是僻静无人的小树林,或是宫中哪处幽暗陋室,终归是人迹罕至处。” “你倒是真敢说,”沈邵抱得永嘉更紧:“那你与朕说说,你那情郎是何模样?” 永嘉闻言转过头,去看沈邵:“陛下还当真了?” “你说的话,朕都当真。” 永嘉话语一滞,她望着沈邵,面上依旧笑着,抬手轻推了推他的胸膛:“陛下喝醉了,臣伺候陛下宽衣安置。” 沈邵依言松开永嘉,他展开双臂,由她亲自侍奉。 沈邵垂着头,见永嘉跪在身前,抬手解他腰间的玉带,神色愈深。 永嘉有几分出神,她不知是自己多想,还是沈邵话里有话的试探,可若他真知道了陆翊与她多番私下来往书信,他岂会不怒,一直云淡风轻的隐忍至今? 永嘉正出神,忽觉下巴上一痛,她被迫颇承着沈邵的力度,扬起头来,仰视他。 沈邵对上永嘉投来的眼神,眯了眯眼,他指腹一点一点触上她的红唇,轻轻摩-挲,他不知何时起了意,低眸俯看她,握住她留在他玉带上的手,指引着她将玉带慢慢解下来。 “永嘉,朕乏了,你换个法子伺候朕。”他托着她的小脸,瞧她懵懂神色,嗓音带了几分难辨的凉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6章 第 66 章 初夏的夜, 风透着清凉,拂过御门殿外的柳枝,惊得婵儿低鸣, 凄凄弱弱, 似殿檐下昏黄的灯笼,将要湮没在夏夜里。 御门内殿的烛火却一片明亮,火光胜似灼人, 永嘉被沈邵扣住下巴, 她跪在地上愣愣瞧他,不明他是何意。 沈邵瞧永嘉懵懂的神色,低笑一声, 他俯身, 嗓音落在她的耳畔, 一片滚烫。 永嘉身子一僵,她美目微瞠, 懵懂不解之下, 更多了抹无措。 “伺候朕也有些时日了,不见你长进, 也怪朕平日太纵着你。” 永嘉下意识向后躲闪,却被他紧扣着下颚, 丝毫退不得, 心脏像是被紧紧揪扯着, 除了那浓烈的酸涩,更多是寸寸的疼痛。 永嘉奋力挣扎,他手腕一松, 她失了禁锢, 匆忙向后退去, 她急急的欲从地上起身,却被裙摆一绊,摔跪在地上,她望着他不止摇头,美目隐隐泛起红。 沈邵似早料到永嘉的拒绝,见她逃了,他向前一步追上她,微微弯身,他的大手扣在她的脑后,眯眸反问她:“不肯?” 永嘉如今清楚的感受到了沈邵透着的危险,她不明为何,她只怕是自己料想错了,那些丢了的信件,难道被沈邵知晓了……她正思索着,忽觉颈后一痛,她被他掐着后颈提起来,双膝险些离了地。 永嘉疼得脑中发白,她痛呼一声,倒吸冷气,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换成陆翊你肯不肯?”沈邵压近永嘉,他眼底一片红,透了几分血气,他开口问她,语气却骇人平静。 御门殿外,夏夜薄云似雾,隐不了云,淡不去星,寥寥苍穹,墨色流转,如时岁艰难。 沈邵目光凉凉的瞧她面上三两滴并流下来的泪,唇畔似有冷笑,他五指握在她的颈子上:“朕想来是凭日太惯着你了,这点规矩就哭,让你和你弟弟活到现在,真当朕是养着你玩吗?” 他话落,长指粗略蹭了蹭她的眼泪:“是不是不明白,朕今日为何这般待你?” 他说完,见她涣散的目光渐渐凝了些神,他却松开她,起身朝外殿走。 浴室的水,像是要将人淹没,永嘉原想过就这般放纵下去,是否也是一种解脱,可是她想到桓儿,若她死了,他又要做傻事替她报仇,想到母妃,还孤零零的葬在京郊,想起梦中她被孤魂野鬼欺负,想起她临终的愿望…… 永嘉猛地从浴水中,探出身来,她大口呼吸,又突觉胃中翻滚,那熟悉的滋味涌上,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沈邵在外殿等了许久,才等到永嘉,她一袭素白的衣裙,墨发缕缕,尚滴着水,她垂着头一步步走过来,她白皙的长颈上,藏不住一道透紫的红。 沈邵瞧着那道红痕,眯了眯眼,他命令永嘉跪在书案前,手拿起那几封书信,朝她丢掷过去。 几张轻飘飘的纸,在空中反转盘旋,最后垂落在她的膝头。 永嘉早在内殿时,听沈邵口中提起陆翊时,便已料到了。 她伸出手去拾那几张信纸,上头与陆翊方才在宫苑甬道上说的差不多,只是按照约定,将他们所寻的事,模糊了,只提及有了眉目,未言具体之事。 只单单因为信上所示的内容,沈邵便这般羞辱她,若他知道,她私下偷寻文思皇后前宫女的事,她方才是不是已被他掐死了。 永嘉的唇褪了血色,她双眸胀痛,她草草看过信,放收了目光,她垂眼静跪着。 沈邵瞧在案前跪在的永嘉,就像是个抽了灵魂的木偶,一副由他摆布的可恨的模样,是不是他现在杀了她,她都不会反抗? “过来,”沈邵知道刚刚待永嘉狠了些,但自以为对她已是开恩,若是往日,他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永嘉跪着未动。 沈邵眯了眯眼,两人沉默对峙着,最后是沈邵从案前起身,走到永嘉身前,他由上而下俯视她。 “朕给你个机会解释。” 永嘉心似刀尖在划,双肩隐隐颤抖,她咬着唇,许久许久,才逼迫着自己开口。 “臣……只是借着陆将军的书信,问问桓儿的近况。” “是么,”沈邵冷笑一声:“可朕瞧着,这信上满篇都在问你是否安好。” “是陆将军代桓儿问的。” 永嘉话落,听见沈邵笑了两声:“好,朕信你。” 她闻言意外,仰头去看他,他顺势再次捏住她尖尖的下颚:“方才可疼。”他问她。 永嘉不说话,又被他逼着,必须给出个答案。 她拗不过他,嗓间含血,哑音道出一个字:“…疼。” “这是你该受的,”他得了她的答案,倒没有一丝哄劝的意思,反倒捏在她下巴的力道更重:“朕得教你知道了疼,知道了受罚的滋味,才懂得听话,才不敢再犯。” 永嘉的眼睫垂着,震颤不止,遮住她美目,她听着沈邵的教训,一言不发。 “永嘉,”沈邵的嗓音微微发哑:“无论你是为何与陆翊联系,这一次朕都不会再计较,但朕给过你这次机会,便不会给第二次…若有下此,绝不轻饶。” “永嘉,别负朕…” 永嘉是被沈邵从外殿抱回内殿的,回去之前,沈邵将那几封信当着她的面烧掉了。 他并未放过她,他心间的怒也未得了彻底的宣泄,他给了她宽恕,总要从她身上索尽了补偿。 黎明之前的夜最是黑暗。 永嘉浑噩醒来时,天边又是落日,她疼痛的厉害,从未有过的麻木,她的唇干涩发疼,她抬指去触碰,又是一片针扎的刺痛。 掀开被子,踉跄下榻,嗓子干涩的冒烟,她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自己寻水,内殿的水壶却是空的,永嘉看着半晌倒不出一滴水的水壶,崩溃的情绪涌上只需一瞬,小事若砂砾,却引得山崩地裂,永嘉摔了水壶,忽而抱膝埋头哭起来,昨夜的委屈,似乎还有更早更远的,聚沙成塔般压过来,她恨透自己的无能为力,恨透时运弄人,更恨沈邵。 他是她的魔,像是宿命里摆脱不掉的厄运。 永嘉不肯认命,更不许自己认命,生是艰难,死却何易,生死何巨,她从未做过什么错事,凭什么,又凭什么要她放弃这漫长岁月,折磨她的,坑害她的人们,却好端端的,为王为相的活于世上呢。 她想活,想身边的人活,想堂堂正正有尊严的活。 永嘉攒着力气一点一点爬起身,去外殿寻水,她走在廊道上,忽听见殿外三三两两人的动静。 “陛下,陆翊居功自傲,在边关时又与京中频繁往来,更涉及长公主与惠王,足可见其野心…臣听说他在军中颇有威望,调兵遣将的派头像极了何将军,臣只怕这何家之患未除,又养出另一个狼来。” 另一个大臣附和道:“是啊陛下,如今西疆战事已平,朝中可用将领也颇多,臣听说随陆翊在西疆打仗的马峥便是难得的将才,先前受陛下之命交接战马也完成的很是稳妥,臣以为,陆翊此人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未免养虎为患,陛下应该尽早处置,以免教他成为第二个何长钧,霍乱朝纲。” 永嘉身子僵停住,她怔怔站在廊道后,听着外头大臣参议陆翊的言语,四肢下的血液透着冰冷。 外殿沉寂了诸久,大臣们相继退下,永嘉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她不知沈邵心底所想,若开口求情,是否又会是适得其反? 永嘉不知在廊道处站立了多少时辰,忽听见外殿传来熟悉至极,凉薄至极的声音。 “你亲自去陆宅宣奉上的圣旨,再备一壶鸠酒,就说是朕赏他,你要亲眼看着他将酒喝下。” 王然嗓音发颤:“陛下是……” “朕养出来的狗,却敢妄念觊觎朕的人,他早该死,朕留不得他。” 沈邵目光落在通往内殿的廊道处,他瞧着无意流露出的偏白的衣角,他一字一句话落,转眸看向王然,深深对视。 永嘉踉踉跄跄跑回到内殿,嗓间的干涩似一把刀子抵在喉咙,教她难以呼吸,她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鸟,飞不出,逃不掉,只能急得在这牢笼般的寝殿里来回打转。 不知许久,永嘉听到外殿殿门开合的声音,她以为是王然要去传旨,撑起身子急急跑出去,却见王然尚在,沈邵没了身影。 王然看着匆忙跑出来的永嘉,似有怔愣,紧接着低身行礼,兀自开口说道:“殿下您醒了…陛下才走,今夜翻得是皇后娘娘的牌子。” 永嘉看着尚在王然,暗暗松了口气,她不甚在意沈邵的去向,想了想道:“可否烦请王长侍亲自跑一趟雀阳宫,替本宫将姜尚宫唤来?” 眼下,永嘉只能先尽量拖延住王然,再想办法救陆翊。 王然闻言,迟疑片刻,接着点头应着好:“殿下稍等,奴才这便去。”他说罢低身退了下去。 永嘉在御门内左右打转,陆翊对她有救命之恩,对她全家都有恩情,她不知如何才能想到个两全的法子,既可以不暴露自身,又必须将消息准时无误递到陆翊手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7章 第 67 章 永嘉踉跄回到内殿, 嗓间的干涩似一把刀子抵在喉咙,教她难以呼吸,她听见外殿殿门开合的声音, 以为是王然要去传旨, 她撑起身子急急跑出去,却见王然尚在,沈邵没了身影。 王然瞧着跑出来的永嘉, 似有怔愣, 紧接着低身行礼:“殿下您醒了…陛下才走,今夜翻得是皇后娘娘的牌子。” 永嘉看着尚在王然,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甚在意沈邵的去向, 想了想道:“可否烦请王长侍亲自跑一趟雀阳宫, 替本宫将姜尚宫唤来?” 眼下,永嘉只能先尽量拖延住王然, 再想办法救陆翊。 王然闻言, 点头应着好:“殿下稍等,奴才这便去。”他说罢低身退了下去。 永嘉在御门内打转。 陆翊对她有救命之恩, 对她全家都有恩情,母妃救命的还魂丹是他换回来的。桓儿深陷敌营, 也是他不顾自身安危, 舍命相救。她在大王府遭何家算计, 挺身相助的仍是他。 如此重恩,她本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对陆翊的生死置之不理,更何况今日沈邵对陆翊起了杀心, 除了小人挑拨, 更多是因为她, 陆翊与她的书信往来,全是因为要替她寻人。 陆翊单枪匹马在京,想要抗衡沈邵自保是不能了,但陆翊如今战功在身,又无确切的罪证,昨日刚设了庆功宴,沈邵即便想要他的命,也只会暗杀,不会张扬。 只要陆翊能躲过那盏毒酒,凭他一身武艺,逃出京城躲起来,沈邵为了隐蔽,不会大肆派兵去搜捕,陆翊便暂能活命。 永嘉仔细思量着,如今她唯有想办法派人将消息传给陆翊。永嘉也想过,沈邵昨夜的警告句句在耳,若是让他知晓了,她帮着陆翊逃跑,又会是怎样个下场。 她不知如何才能想到个两全的法子,既不暴露自身,又必须将消息准时无误递给陆翊。 姜尚宫从雀阳宫中来。 永嘉将姜尚宫拉到内殿,关锁上门,将她听到沈邵要暗杀陆翊的消息告知。 姜尚宫闻言大惊,险些没叫出声来。 “为…为何?昨晚上不是好好的?”姜尚宫瞪大眼睛看着永嘉,她心头一乱:“难道…是知道了我们……” “知道,”永嘉开口:“又不全知道。为今之计,我只能靠你跑一趟陆宅,陆将军的命系在这上头,旁的人无可托付。” “奴婢知道的。”姜尚宫毫无推脱,一口应下来。 “原是该让桓儿去,他们之间本有往来,比你我更方便些,但桓儿那脾气,他铁定要与陛下翻脸。”永嘉说着取来自己的令牌,递给姜尚宫:“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去京郊替母妃扫墓,我在宫里尽量拖着王然,你递了消息尽快离开,免得撞上。” 姜尚宫双手接过令牌,再不拖延,低身对着永嘉一礼,之后转身匆匆离宫。 永嘉望着姜尚宫离开的背影,等上一阵,约莫着时辰又将王然唤来。 王然正在挑选一同出宫宣旨的内侍,听见永嘉的宣召正要前去,忽有禁军侍卫从宫门外跑进来。 王然进殿的脚步一顿,他迎上跑来侍卫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禀王长侍,是宫门处生了些乱,抓到了几名偷盗宫中财务要私运出宫贩卖的宫女,庞大人命微臣前来禀报陛下。” 王然闻言先是‘诶呦’一声,他琢磨几番开口:“陛下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只怕现在禀报多有不便,既然就是些偷鸡摸狗的宫女,便关起来,由庞崇大人劳烦看管着,待明早我再去禀明陛下。” 侍卫听着王然的建议,却一时沉吟。 王然见他犹豫不决的情态,不由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长侍您的意见自然是好的,”侍卫先是道:“只是被抓的人里头,不止有小宫女,听说还有雀阳宫里的……” “长公主殿下宫里的?什么人?”王然闻言,霎时在意起来。 “…是个嬷嬷,看年纪与打扮,至少也位在尚宫,毕竟是长公主殿下的人,我们庞大人不好随便处置,所以才这般着急的通报陛下。” 王然听着侍卫的话沉默片刻,接着深叹一声:“我尚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此事待我回禀了陛下与长公主再做定夺,庞将军若无决断,依我的意思,既有偷盗的嫌疑,就只能先委屈那位尚宫了。” 王然遣了侍卫,即刻回内殿去禀永嘉。 “姜尚宫是替本宫去京郊给母妃扫墓,本宫宫里的人要什么没有,何故偷盗那些个小玩意?” 王然陪着笑脸:“奴才自是信得过姜尚宫人品,只是这等事情奴才做不得主,一切还要听陛下的决断,陛下是去皇后娘娘宫中了,奴才…实在是没胆子这时候去打扰陛下,还请长公主恕罪。”他说罢,紧接着双膝跪了地。 王然是沈邵身边的老人,能在沈邵这般挑剔的人身边一路做到心腹,统领宫中内官,自然不止是有忠心便够的,还要有足够的脑子,永嘉瞧着身前的王然,滑溜溜的,足像个握不住的鱼。 姜尚宫是她身边的人,与庞崇也是相识的,何况现下还无确切罪证,陛下也没有论断,庞崇应会卖她个面子,不会为难姜尚宫。 永嘉心知姜尚宫是安全的,本就多事之秋,姜尚宫又这般被不明不白的扣下,眼看着王然就要带着毒酒去传旨,现下谁还能去救陆翊呢? 王然告罪退下后,永嘉在内殿坐立不安,心乱如麻,若一定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她宁愿自己前去被沈邵发现,也不能眼看着陆翊就被这般毒死。 永嘉匆匆回了雀阳宫,向沈桓讨要令牌。 “阿姐要我令牌做什么?”沈桓一边问着,一边抬手解了自己腰侧的令牌。 “我出宫办些急事,”永嘉接过令牌收好,她不等沈桓好奇追问,先补了句:“待回来再与你细说。” “要不要我陪着阿姐一起去?” “不必,”永嘉立即回绝,想了想又道:“姜尚宫方才替我出宫办事时,被庞崇的禁卫军抓了,是被旁人牵连进去的,你若有空去庞崇那跑一趟,若能将姜尚宫带回来最好,若不能,也告诉庞崇管好自己下属,莫为难姜尚宫。” 沈桓听见姜尚宫被禁军抓了,连忙点头:“阿姐放心,我马上便去。” 永嘉在雀阳宫寝殿换了套女侍的衣裳,伪装成宫女,拿着沈桓的令牌,低着头,从皇宫南门出了宫。 永嘉没有马车也没有马匹,她想着王然宣旨定是要乘车出宫的,她虽比他们早些时辰出宫,脚程却慢,她思索着,也顾不得旁的,出了宫门,便一路朝陆宅方向跑去。 永嘉是一步一步跑到陆宅门前的,她一整日来未进滴水,面色煞白,四肢发软,一身的冷汗。 陆宅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进到陆宅之中,看着空荡荡的院落,紧揪的心略略放下,她快步朝正房寻去,想将消息传给陆翊,教教快快离京逃跑。 永嘉站在正屋门前急急的扣门,却久听不见回应,她怕王然就快前来,顾不得礼数,直接将屋门推开,她跨过门槛,走进去,左右巡视找人,她忽瞧见屋中左侧立着的一道隐约背影,心头一喜,她快步上前走近。 “陆将军快跑,陛下要……” 永嘉口中的话语一滞,连带着呼吸也停了一瞬,她立在背影身后,瞧着那宽阔的肩背,才落下的心猛地揪紧,心跳如拳,一下一下砸落。 永嘉四肢发僵,脑海生出偏偏空白,她有一瞬是想逃的,可四肢却似被灌了铅,沉重的钉在地面上,教她一动也动不了。 她恍然知道,原来今日这一切都是沈邵做的局,这个局,从昨夜便已开始布下,他那般羞辱她,教她以为他是恨极她,恨极了陆翊,所以今日才会听了人的几句挑拨,便要毒杀陆翊。 而她更是关心则乱,她几乎是毫无警惕的落入沈邵陷阱之中,方才姜尚宫在皇宫被无缘无故的扣下,就是为了引她出来,沈邵想知道,她究竟还会不会为了陆翊而忤逆他。 房中明明大敞着门,可永嘉却透不上气,她深觉窒息的要命,她四肢僵硬的立在原地,双目锁在沈邵的背影上,她看着他一点一点转过身来,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那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永嘉竟不知,自己竟已这般惧怕沈邵。 他的脸色不似她想象中的阴郁沉冷,唇角甚至还带了一丝笑。 可永嘉看着,身子却颤抖的愈发厉害,她整张小脸毫无血色,只有唇瓣,因被磨破,有了伤口,才透出点点血迹来,那是她整个人,唯剩的色彩。 沈邵转过身,看着身前畏怕不已的人,他此时此刻已不知该笑该怒,她分明是这般怕他的,可又怎有胆量跑到这里来给陆翊通风报信? 沈邵盯着永嘉,唇畔的笑意渐浓,他上前几步靠近她,抬手缓缓扬起她的下巴,他指腹蹭着她唇瓣上的伤,嗓音低温:“来,继续说下去,朕要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8章 第 68 章 唇上的痛, 抵不过心头的麻木,惧怕至极,最后反而平静。 既是局,她已深陷其中, 避无可避, 永嘉静静看着沈邵, 直接开口“陛下想要如何?” 沈邵听着永嘉的反问, 她平静的是这般理直气壮,他望尽她眼中全部,竟寻不出一丝愧疚。 沈邵不禁笑起来,他笑着,大笑着,眼下深黑一片, 他倏而抬手,双手扣在永嘉的脖颈上,他眼中透出了红,他发狠的骂她“朕恨不能杀了你。” “陛下终于要动手了吗?”她偏偏笑起来, 不同他的疯狂,她的笑一派平静“陛下杀臣可以, 但是陆翊是无辜的, 他忠于陛下,他不该被奸佞陷害,陛下拿到的所有信, 都不过是他给臣的回信罢了, 是臣先写信给他的……” “到了这个时候, 你还要提他, 还在想他!”沈邵握在永嘉颈上的大手颤抖“你还在想着他!”他用力摇晃着她, 目眦欲裂,他怒到无措,反又笑起来“好好好,”他连连点头“那我们就留下来,等着他回来……” 永嘉闻言,知道沈邵尚未动陆翊,他的手松开她的颈子,抱住她,欲去解她的衣裳“你不是在意他吗,这是他的屋子,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瞧瞧……” 沈邵身子一僵,他口中的话也卡住,他盯着永嘉,慢慢眯眼“你做什么?” 永嘉拔了发间的金簪,抵在脖颈上“别碰我。” 沈邵扯在衣带上的手停住,他欲去碰永嘉紧攥簪子的手,却被永嘉躲开,她退后数步,抵在颈上的簪子陷入更深。 “你这是以死相逼?”沈邵故作嗤笑“你不是一直说朕想要你的命,你现在用命威胁朕,你觉得朕会怕吗?”他边说边上前,手指着簪子“放下。” 永嘉早知自己这条命在沈邵眼里分文不值,她也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沈邵,她见沈邵上前,继续后退“陛下不怕我死,但是该怕我死在大臣的府上,若传出去,悠悠众口,陛下难道丝毫不畏吗?”她手上用力,簪子瞬间刺破她嫩薄的肌肤,有鲜红的血顺着她白皙的颈子淌下来。 沈邵瞬间停下脚步,他又开始后退“好好,朕不碰你,朕不碰你,朕怕那悠悠众口,你放下,放下。” 永嘉被沈邵送回了长公主府,禁足关起来,他像是怒极回了皇宫。 御门,王然迎上前,他正欲开口,又猛地止住,他看着沈邵,察觉到他负于背后紧攥的大手,指甲青白,褪尽血色,猛烈颤抖不止。 王然暗暗打量沈邵面色,他跟在沈邵身边数载,从未见过他如此情态,他状似极怒的,却并不全是,他像是在怕,后怕似的,饶是王然也看不透,猜不清,他只能先是沉默的跟在沈邵身边,眼看着他在殿中左右打转,最后走到书案前,一拳重重砸在案上。 王然的心跟着一颤,他望着沈邵颤抖的背影,慢慢走上前“陛下……” 沈邵闻声没有动,他僵站了许久,才缓缓转身,他好似平静,开口下令“陆翊奉朕的旨意在西郊巡营,着人去西营传旨,让他们想个法子将陆翊困住留下。” “是,”王然闻言垂首接令,接着又禀告道“陛下…还有姜尚宫,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扣在宫里了。” “惠王呢?”沈邵又问。 “惠王殿下去见过庞崇想放了姜尚宫,未如愿,该是回寝宫了。” “让庞崇派禁军将他的寝宫围了,莫声张,”沈邵微微眯眼“不许让他踏出宫门一步。” 王然点头应着,他望着沈邵冷峻的侧脸,心道这宫里只怕风雨欲来,他忍不住多嘴“陛下…许…许只是陆将军对长公主殿下一厢情愿,也…也可能,殿下是念着曾经救命之恩,才…才……殿下心中一定还是您最重要。” 沈邵闻言忍不住冷笑,原来自欺欺人想的皆是一样。 沈邵挥手打发王然,他独自走到书案后坐下,他从暗格里拿出圣旨与一封信。 今早,大相国寺来人上报,说在清扫长公主从前所住屋院时,发现了这两物,深觉事关重大,不敢隐瞒,特以呈上。 沈邵将圣旨平放在桌案上,推着展开,这是那道父皇要立淑太妃为后的遗诏,原以为还在宋家,不想是藏在她的手里,一并缴上来的,还有淑太妃的遗书,那个毒妇野心至死不死,竟还敢妄想着要与父皇同葬,她连死了,也不肯放过他的母后。 可笑这两物都在永嘉手中,她是还想着拿着父皇的遗诏,来成全那毒妇的遗愿吗? 她在他面前演的情深义重,将他骗得死死的,可笑她自己却遭了旁人的算计,与陆翊来往的密信,私藏的圣旨与遗书,每一物都是朝着她去的,每一物不是可以治她的罪,就是教她触他的逆鳞,旁人是想她死,借着他的手杀她,最好一并再处理掉陆翊。 永嘉被困在长公主府数日,偌大的府邸好似一个不透风的铁桶,她打探不到外头的丝毫消息。 她不知陆翊如何,弟弟如何,还有被抓的姜尚宫如何。 沈邵再临长公主府,已是半月后,夏夜蝉鸣,晚风吹不醒醉人,沈邵步行到夕佳楼前,用力推开殿门,摇晃而入。 有女侍惊慌迎上来,跪地见礼“陛下万福。” “她呢?在哪?”沈邵踉跄向殿中走,他抚开道道垂幔在殿内四处寻找。 “长公主在书阁。”女侍望着天子胡乱寻找的身影,磕头答道。 沈邵脚步一顿,他紧接着转身就向楼外走,跨过门槛时,王然连忙上前搀扶,他一路扶着沈邵,向长公主府书阁去。 书阁门外,沈邵抚开身边的王然,教他带着所有侍从退下,他兀自推开阁门,大步走入。 永嘉正坐在书阁的案前抄录经文,案上并着三盏油灯,一通明亮。 书阁的门开了,有晚风鼓鼓吹入,掀动案上的纸张,吹散一地,永嘉顺着声音向门处望去,执笔的手一僵,她瞧着步步而入的身影,慢慢放下手上的湖笔。 她起身,欲无视来人,背对着他,弯腰去拾地上张张落地的经文。 沈邵从内关锁了书阁的大门,他盯着永嘉的背影,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永嘉拾起最后一张宣旨,刚站直起身,忽觉背后一团暖,她被沈邵从后拥住。 她却好似触了刺猬,瞬间挣扎逃开。 永嘉离了沈邵的怀抱,向前跑了好远,才慢慢转过身,目色沉凉的盯视着他。 她多日居于府上,疏懒梳妆,墨发半绾半散,无半点珠钗,素净至极,犹如她一身雪白的薄纱裙裳,夜深的火光映照在她身上,带着分外不真实的幽远。 沈邵将永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对视着她的目光,唇畔低低笑着,道不出温凉。 他低身执手从身边的案上,拿起一张她写的字,眯眼读了半晌,原是祈福经文,他指尖一挥,将经文至于烛火上,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硕大的火光映着他的眉眼清晰,他像是醉的,面上酡红不退,可说出话的却分外清晰“这经文是给你母妃抄的,你是该多替她祈福,像她这般生前伤天害理的人,死后转世是不会得好报应的。” 永嘉牙齿暗暗打颤,她手攥着经文,沉默不语。 “这么久了,你可想明白了?”他指尖一松,火焰落下,半空化成片片灰烬,落于地上。 永嘉心知沈邵让她想什么,每一次,他都逼着她想办法低头,逼着她向他投降求饶。 “臣想不想明白又如何呢?”永嘉冷笑“陛下手中攥着陆翊的命,桓儿的命,姜尚宫的命,甚至我母妃死了,尸骨也被陛下攥在手里。” “陛下拿着臣的全部软肋,臣想什么,想与不想,又哪里重要?” “臣就这一副身子,任陛下欺辱便是了。还有臣的尊严,陛下可以随意践踏。”永嘉开始脱衣裳,她盯着沈邵,丢了手上的经文,一件又一件,脱得干净利落。 沈邵站在原处盯着永嘉的举动,他的肩膀开始颤抖,他的眼开始发红,他大步冲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肩,他阻止她脱衣裳的手,他大声喊她“你没想明白,你从来没想明白。” “臣是想不明白,陛下是有多恨臣,为什么就不肯一剑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他不答她的问,他只将她的肩攥得更紧,他咬牙切齿,恨入骨髓“你就是个骗子,偷心的骗子。” “你骗朕,你让朕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你没有心,朕在你眼里算什么,”沈邵红眼盯着永嘉,他手指戳着她的心“你的母妃害死朕的母后,朕为了你,步步退让,不仅留了她的命,死后还许她进皇陵,朕成了不忠不孝的畜生,可换来了你的一点真心?” “你告诉朕,朕要怎么办,是不是要朕将遗诏昭告天下,封你母妃为太后,与我母后同葬一处,全了她的遗愿,你才肯满意?若是如此,你心里可会有一丁点朕的位置?”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一怔,他已知道了母妃的遗书? 他不等她回答,已先开口“你不会,因为你就是个骗子,朕不想退让至此,不仅没换来你的心,竟然还让你恨朕如此。” “永嘉,”沈邵双手捧着永嘉的脸,他赤红的眼中掉出泪来“朕输了,输的彻底,你知道吗,朕所有的手段,永远抵不过你的心,更冷,更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9章 第 69 章 书阁内烛火影绰, 永嘉怔怔瞧着沈邵,瞧他眼底掉下来的泪,心上似有悸动,枯叶落湖面的波澜, 隐隐的, 若有若无。 永嘉听不懂沈邵这声嘶力竭的述说, 他貌似这般痛苦, 可他高高在上,掌握着他们所有人的命,他坐在权利的龙椅上,刀枪不入,这世间又有何人能伤到他呢。 她更不懂他的眼泪,他道她的心冷, 她的心硬,年少时,她也心软过,她对他也曾痴心妄想过年少情谊, 望他给条活路。 可他不曾,她早已领教过他的手段, 她自愧不如。 “陛下如今说这些…不觉可笑吗?” 在如今所有感情消磨殆尽, 他们之间早无情谊可谈的时候,他的话,于她全像个笑话。 沈邵眼下赤红一片, 他听着永嘉的回答, 见她冷淡的反应, 握在她双肩的大手剧烈颤抖, 慢慢的,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可笑?”他反问她,长久沉默的回应下,他开始仰头大笑“是啊是啊,朕是可笑,朕就是个笑话……”他忽然掐住她的小脸,一双目紧锁着她“你骗朕,无妨,但你既骗了,就要骗一辈子,朕今日知道了,你的心里一丁点朕的位置都没有,无妨,无妨,你心里可以没有朕,但也不能有旁人。” 沈邵将永嘉紧锢在怀里,他低头强迫吻她,指尖穿过她的发,扯着她仰头,她自挣扎,她从未如此排斥过他,她躲闪不过,便用力咬他,他不肯罢休,痴缠似的想要驯服她。 他们的唇都破出了血,他仍不肯放她,含血而吻,斥了满腔的血腥。 他将她打横抱起,不顾她的捶打,将她愈抱愈紧,他踢开书阁的门,抱着她一路回了夕佳楼。 长夜深漫,他们皆是疼的,他却如何不肯放手,他指尖缠住她汗湿的发,在她的肌肤上留下深红的牙印,像是署名的烙印般,他一遍又一遍告诉她。 “你是朕的,永远是朕的,早晚是朕的。” 月凉如水,恰似人间佳话,缥缈虚无。 沈邵夜半朦胧醒时,触到身旁空旷冰凉的榻,心头一震,他霎时清醒了,瞬间坐起身,他朝漆黑的殿中唤“永嘉永嘉,”久不得回应,他匆忙下榻,胡乱踩着鞋,便往外殿跑,他一路追寻着,整个夕佳楼,每处角落都空旷无人。 沈邵跑到夕佳楼外,夜风吹着,他所有的睡意都散尽了,他向外跑,忽听‘咚’的一声落水响。 沈邵寻声直直的向夕佳楼外的池塘看去,他那声巨大的落水声荡在耳畔,他脊背发僵,浑身的血液一时上涌至颅顶,他似有僵傻站了须臾,忽然猛地冲向池塘,毫无犹豫的纵身跳入。 永嘉在书阁写信,忽听外头隐隐杂乱起来,寂静深夜里,声音愈吵愈大。 书阁的门被人从外头‘吱呀’一声急急推开,永嘉看着从外头跑进来的芸香,暗暗收起了手中的信纸,夹在书页中,她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她朝外头火光隐隐处望了望,紧接着询问芸香“这是怎么了?” 芸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听见永嘉的询问,咽了咽口水“回殿下,是…是陛下落水了。” 永嘉闻言一时沉默,她又朝外头嘈杂处望了望,转身从案上拿起一盏烛灯,她执着灯朝外走,两人关锁了书阁大门,朝夕佳楼处去。 永嘉行至夕佳楼时,内里已是一片嘈杂,乌泱泱的围了多人,楼内所有的灯都亮起,池塘里更有数人,似在极力寻找着什么。 她隐约像是看到了一袭白色寝衣的沈邵,须臾他又潜入水底,不见了。 “陛下,陛下……”池上池下的齐声高唤的。 沈邵被侍卫从水底扶起,他却挣扎着推开身边的人,他像是无助到极致,在水面四处环望,口中一遍一遍唤着“永嘉,永嘉,”他找不到人,看着周围愣愣围着他不动的侍卫,赤红着眼大声嘶吼“都看朕做什么!救人,快去救长公主!”他说着又要潜入水底,再次被侍卫们拦住。 有人在岸上喊“陛下,长公主在这啊!” 水中的沈邵一愣,他猛地抬头朝岸上望,看着站在人群远处,离岸边数步之远,执灯站立的永嘉。 沈邵身在水中,懵愣瞧了许久,才被人搀扶着一点一点上了岸。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身前去,他周身都湿透了,寝衣紧贴在身上,鞋也丢了,赤足踩在碎石地上,他走了一路,淌了一路的水,头发蓬乱贴在脸上,乱作一团。 夕佳楼外围着的奴才,女侍们瞧着刺目,都识相的垂了头,离得近的,也后退让出路来,本是嘈杂的场面,一时间沉寂下来。 沈邵最终在永嘉面前站定,他低着头,瞧立在身前的人,张口又闭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永嘉手执着灯,周遭一派通亮,将沈邵的五官照的分外清晰,她将他狼狈至极的模样尽收眼底,她移开目光,瞧着夕佳楼外一众的下人开口。 “无事了,闲人都退下,陛下衣裳湿了,来人伺候陛下去更衣,拿我的贴子,去何大人府上将何院首请来。” 永嘉三两几句交代好,她不看沈邵,转身执灯朝夕佳楼内去。 何院首被吵醒,连夜乘车赶往长公主府。 夕佳楼内,沈邵已经更换了新的寝衣,有女侍站在一旁手执着绢布替他擦拭头发。 何院首背着药箱,急急从外跑来,跪地见了礼。 “不必多礼,”永嘉立在一旁,率先开口“陛下夜里沾了冷池水,院首看看,莫要感染了风寒。” 何院首闻言应着,从地上起身,走向床榻旁,有宫人拿了软垫放在地上,何院首谢了恩,跪坐在软垫上,抬手替沈邵搭脉。 “臣会开一副驱散的方子,帮陛下驱逐体内寒气,陛下身强体健,应无大碍。” 何院首收了手,回禀道,接着从软垫上起身。 “那便麻烦院首了,”永嘉开口说着,忽然话语一顿,怀中那似是熟悉的滋味涌上,她忙转过身,对背着众人,她捂住嘴,隐忍许久,才缓缓压下。 沈邵最先蹙眉开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又看向何院首“你也去给长公主瞧瞧。” 永嘉慢慢转过身,她看着欲走上前的何院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芸香,带院首去小厨房煎药。” 芸香闻言一时未答应,她恭敬站立着,先是看了看坐在床榻上的沈邵,又仰头看了看身前的永嘉,模样极是为难。 何院首眼瞧着情形,他望着永嘉,开口道“微臣见殿下面色不甚好,殿下莫大意,不如还是让微臣替您诊一脉?” 永嘉立在殿中,她能感受到四下传来的目光,自也包括在床榻上坐着的沈邵。 她垂眸沉默片刻,再抬头时,依旧道“不必了,本宫带院首去小厨房。”她说着举步先往夕佳楼外走。 芸香见永嘉离去的背影,怯怯的左右不定,她暗暗打量床榻上沉默不语的沈邵,咬了咬下唇,正欲追上永嘉的背影,却忽听何院首一声低呼。 永嘉也察觉到自己身子的不适,她只以为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想教更多人知晓,便打算到小厨房时,请何院首私下诊了脉,或是也一并瞒过何院首,改日寻民间医士看诊,也可不必教沈邵知道。 不想行至寝殿门前,正欲跨过门槛,一股昏厥感直直袭上来,她几乎是霎时失了意识,眼下通黑一片,脑海中再没了光亮。 寝殿内一时生了些混乱。 沈邵猛地匆匆床榻前站起身,他在殿中最远处,直直奔向殿门,他一步快过一步而去,抚开层层围上的侍从们,他低身,一把将永嘉从地上抱起。 沈邵忍不住去摇晃着唤她“永嘉,醒醒…永嘉。” 何院首刚刚稍稍搭了片刻的脉,心觉永嘉情况不对,连忙开口对沈邵道“陛下,还是先将殿下平放在床榻上…” 沈邵闻言,又即刻转身抱着永嘉朝殿内床榻处去,他稳稳的将她放在榻上,见她小脸已褪去全部血色,不禁生了些后悔……他之前,不该那般强迫她的… 何院首紧随着沈邵,他跪在床榻边,连忙替永嘉搭脉。 沈邵从旁急急追问“怎么回事?可严重?” 何院首一时不语,他凝神诊着脉,慢慢变了脸色,他似有定论,又迟疑不决,几分挣扎纠结之下,何院首慢慢收回手,他急急从药箱中翻出银针,再永嘉手上扎了几个穴位后,才跪在地上,面对向沈邵,他一脸难色,不知如何开口。 沈邵见此,心上隐隐发慌,他垂在榻旁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他盯着何院首“说…” 何院首却依旧未语,他执在胸前行礼的手也在颤抖,他闻言先是环视殿内伺候着的众多奴仆,接着收回目光垂下头。 沈邵见此,挥手将夕佳楼内的一众下人全部打发,连王然也出了寝殿。 何院首见寝殿无人,他忍着额头的点点冷汗,跪地磕头“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不是病了…是…已有身孕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0章 第 70 章 永嘉醒时夕佳楼内空荡荡的, 只有芸香打盹守在床榻前,发觉她醒了,连忙精神起来, 从地上爬起,将两侧床幔束好, 弯腰询问“殿下醒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 永嘉只觉身子疲乏的紧,她掌心撑着榻坐起身,依靠在床头, 昨夜的事她隐约有些记不清了。 “本宫这是怎么了?” 芸香闻言一时踌躇未答,她先跑到一旁将一直温在炉上的药到在碗中,双手捧来“殿下,这是何院首开的方子, 陛下去上朝前特意嘱咐的,要奴婢看着您一定吃药。” 永嘉看着递到眼下的汤药,抬手接过药碗, 一勺勺喝起来,味道酸涩,与以往治病的药方尝起来大有不同。 “本宫昨夜可是晕倒了?”永嘉一边喝药一边问。 芸香点了点头“…是,您晕倒可吓坏了陛下。” “何院首如何说本宫的病?本宫尝着这药大有不同。” “回…回殿下, 院首说您是近来心思不定, 劳累过度,得好生将养着, 切莫再劳心伤神。” 永嘉听着芸香的回答,不过是太医们的车轱辘话, 十次病九次是这样的答复。 “本宫知道了, ”永嘉也无心再追问芸香, 她将药喝完,欲起身下榻,却被芸香匆忙拦住。 芸香拦在床榻前,见永嘉不解的神色,回神时略有窘迫,她忙低身行礼告罪,结结巴巴的开口“是…是院首说,您需得卧榻静养,少走动为好,陛下走时也叮嘱奴婢一定得照顾好您,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来坐…” 永嘉静静听着芸香的一番话,她沉默片刻,接着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芸香“备水梳洗,再去书阁,将放在书案上那本郑彦先生的《词论》拿来。” 芸香连忙接过药碗“是,奴婢这就去。” 沈邵处理完政务,便急急出了宫,直奔长公主府。 他走进夕佳楼内,见永嘉一身寝衣倚在床榻畔,榻上平放着书卷,她垂头看着,指尖懒懒翻页。 沈邵静静走入,身后跟着的姜尚宫。 永嘉察觉到动静,一抬头见是沈邵,又猛得瞧见他身后的姜尚宫,永嘉不禁坐直起身。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反应,他走到床榻前,在她身边坐下。 永嘉目光直直盯着姜尚宫半晌,才转眸看向沈邵,不明他此番是何意,神色难免警惕。 沈邵都看在眼里,他面上笑笑,欲去捉永嘉的手“朕想着还是姜尚宫伺候你管了,你如今身边也少不了人伺候。” “她是你宫里的人,朕自信你身边的人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事,庞崇做事古板过头,王然也犯了死心眼,竟不来禀明朕,朕也是今日才知,就帮你将人带回来。” 永嘉听着沈邵的三言两语,他倒是将自己装的无辜,姜尚宫是她的人,若非他亲下的旨意,谁敢扣姜尚宫,桓儿甚至亲自去找庞崇,庞崇也不肯放人,他分明是之前算计好了,事发后再用姜尚宫来拿捏她,怕是宫中盗窃之事,也是个借口罢了。 只是今日倒是难得,沈邵竟会主动,将姜尚宫还回来。 “多谢陛下,”永嘉躲开沈邵的手,她不去看他,将榻上展开的书合上。 沈邵听着一笑,他挥了挥手,命姜尚宫退下。 姜尚宫先是看了看永嘉,见她点头,低身退下。 永嘉和沈邵在殿中静坐,不久芸香端着药从外头推门走入。 “殿下,何院首的药一日两副,这副是晚药。” 见沈邵亲手接过药,芸香极有眼力的俯身告退。 沈邵欲喂永嘉吃药,被永嘉偏头躲开。 他不禁叹气“听话…凉了对身子不好。” “臣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过是老毛病,从前药也没少喝,不见效果,反倒更遭吃苦药的罪。” “如今与从前不一样,”沈邵说着,继续喂药给永嘉,再次被她躲开。 沈邵见糊弄不过去,只得先放下药碗“永嘉,朕有话要与你说…你答应朕,莫要着急……” 永嘉回想芸香与沈邵这万般小心的态度,猜测以为自己身子出了什么毛病,她听着沈邵的话,倒是颇为平静的点头。 沈邵终是握住永嘉的手,紧紧的攥着,他面上似有笑,隐隐几分,更多是担忧不定。 “昨夜何院首给你诊脉,说你…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胎坐的不稳,需好好调理着。” 沈邵话落,夕佳楼内果然一时沉寂,他紧握着永嘉的手不放,见她怔怔不语的模样,不禁担心“永嘉……” 许久,永嘉眼底渐渐生了红,她一寸寸抬眸去看沈邵“所以…若我不问,陛下原是没想告诉我?” “朕并非是想瞒着你,朕是怕你不肯…” “我是不肯。”永嘉奋力甩开沈邵的手,她果然情绪激动,眼底蕴着的泪落下来。 沈邵见永嘉落了泪,他意料她不会情愿,但见她哭,心上泛疼,他不顾她的挣扎,搂住她抱在怀里,不住哄着“永嘉,这是朕第一个孩子…朕不会亏待他,更不会亏待你,朕早与你说过的,朕想与你有个孩子,如今他来了,是上天成全朕,成全我们。” 永嘉不肯从,她奋力推着沈邵,可她此刻着实虚弱,她撼动不了他坚硬的怀抱,她也捶打不疼他,她不过挣扎片刻,周身已生起了冷汗。 她已与他维持不了表面的和平,她哭着骂他“沈邵,你我是什么身份,我一个见不得光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偏偏还要孩子也与我一样,你想他生下来就偷偷摸摸的活在这世上吗?” “你后宫的女人那么多,谁不可以给你生孩子,为什么偏要我,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你真的不知为什么吗?”沈邵将永嘉紧紧搂住,他抬指蹭掉她面上所有的泪“朕待你的心意,你真的不知吗,还是要朕亲口说出来,你才愿意明白?” 永嘉不想听,她不止的摇头,沈邵唯能深深叹气“听话,你只管静心养胎,旁得事都交给朕,朕不会教你难过,更不会委屈孩子。” “阿姐,朕知自己欠你的,除了名分,朕都能补给你,算是朕亏欠你……” 他抚摸着她的小脸,去吻她布满冷汗的额头“阿姐,只要你肯,朕,就进封你母妃为皇贵妃,待妃陵修缮好,朕便以最高礼节让你母妃下葬妃陵,”他的吻灼热,一寸一寸烙在她的肌肤上“阿姐,这已是朕能给你的,最大的让步。” “还有你弟弟,朕可以留他在京城陪着你,不必回西疆,明日朕便命他去吏部任职,好吗?只要你愿意…” 永嘉依靠在沈邵怀里,她只觉他胸膛一片冰冷,她缓缓从他怀中起身,一双通红的眼望着他。 他倒是好算计,他知她在这世上,唯看重的人只有三个,母妃,桓儿和姜尚宫。 他先是用姜尚宫的安危向她卖好,再用母妃死后殊荣,弟弟的前程做筹码与她交换。 他这么做,是打定主意想困她一生一世,他看似给了她好处,却同样是短处,即便她今日答应了,一旦日后她有不从,反悔之处,他一样可以用母妃的身后殊荣,弟弟的仕途前程,甚至是命来要挟她。 这是他管用的手段,要的就是她不得不从。 沈邵见永嘉望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事情是有了起色,他循循善诱“永嘉,你也不舍得的,对吗?” 对吗…… 或许是她自私,她宁愿孩子不要来到这世上,她是生在光明里的人,如今见识了黑暗,知道了人世可憎,又如何舍得,她的孩子睁开眼,面临的就是不见光亮的人生。 她知道母妃不会在意这些莫须有的哀荣,母妃求的是清白与相守,她更知道桓儿不会屑于用她肚子里的一条生命换来的仕途如锦,她更不愿意做沈邵的笼中雀,像个玩物被他一辈子囚禁在股掌之间。 永嘉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沈邵,他既这般想要这个孩子,他既愿意为了孩子做出如此让步,他既想与她交换筹码,便是他们之间有筹码可谈。 她望着他,有一滴泪掉下来,她缓缓垂眸低首“那你…还要像关着犯人一样,再关着我吗?” 沈邵闻言一愣,他紧接着又眼眶发红,嘴角却全是笑意,拢不住的咧开,他忙去端药碗,盛了勺汤药喂给她“不会了不会了,朕再也不会了。” 永嘉张口含下沈邵喂来的药,她兀自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泪“好苦…” 沈邵听了,又坐立不定,他端着药碗跑到殿外,嚷嚷着要取蜜饯。 永嘉留宿在长公主养胎,沈邵解了一切的围禁,还让沈桓时刻去府上陪着他姐姐说话。 姜尚宫今日一早去京郊为淑太妃扫了墓,上了香,回府时已是日落十分,她净身更衣后去夕佳楼,屏退了闲杂人等,关锁了寝殿的屋门,才靠近永嘉耳边。 “奴婢今日遇上了陆大人江湖上的朋友,他们已将那名文思皇后的前女侍安全带到京里,就看殿下哪日能方便去见上一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1章 第 71 章 “到了?”永嘉不禁心跳加快。 姜尚宫点头“只等殿下…” 殿前的门被从外头‘吱呀’一声推开, 姜尚宫口中的话停顿住,她与永嘉齐齐向殿门处看去,便见沈邵从外阔步走进来。 “你们主仆俩嘀咕什么呢?”他一边走一边说“连朕都敢锁外面?” 姜尚宫暗暗与永嘉对视一眼, 待沈邵走近,低身答道“回陛下, 是殿下想小睡一会, 便遣了人。” 沈邵似乎不甚在意是何原因,他坐在床榻旁,打量永嘉的脸色, 接着牵起她细白的腕“都这时辰了,别睡了,忍一忍,要不夜里你又要睡不着了。” 他一畔说着, 一畔将她从床榻上横抱起,抱到窗边的小榻处去,拿了软枕让她靠着腰, 榻边的明窗敞了半扇,清凉的夏风吹着满院花香,盈盈而入。 沈邵怕永嘉冷,又兀自去取了轻薄的小毯子, 围在她的膝头, 一转身见姜尚宫还杵在一旁,不禁皱眉“你下去瞧瞧, 晚膳何时好。” 姜尚宫见沈邵支开自己,望了眼永嘉, 接着沉默低身退下。 沈邵看着姜尚宫的身影出了夕佳楼, 心里头顿时舒畅起来, 他紧挨着永嘉在窗边坐下,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目光有些傻气的一直瞧永嘉,再瞧一瞧永嘉的肚子,就没由得忽然间低笑起来。 坐久了,他手又不老实起来,试探的去摸她的肚子,仍是一派平坦,似乎多了几分肉,又不甚明显。 永嘉被沈邵烦的心里头发厌,她拍开他的手,撇头不想理他,他也只消停一刻,须臾间又凑上来,搂着永嘉不肯放手。 “阿姐…朕很高兴,”他拥着她,低下头,温热的唇含住她的耳廓,嗓音分外满足。 永嘉撇头躲闪,她抬手捂住被他咬的生烫的耳朵,不欲理他。 永嘉躲开,沈邵便习惯性的凑上去,方寸大的小榻,他念着她总有无处可逃的时候。 他沉溺在她身旁,好一会才想起正事来“朕打算晋书美人为昭仪,告知六宫她已有身孕月余,可好?” 他话落,久不见她言语,他只将她抱得更紧,催促着“好不好?” “臣若说不好,陛下会舍了这个孩子吗?” 他终哄得她开口,却一时自己说不出话来,他面上笑着,搂着她的肩膀“又说气话…”他像是无奈至极“莫说气话。” 寝殿的门响了,是芸香走进来,说何院首到了,前来请脉。 永嘉近来分外贪睡,醒时已是晌午,赵九前来禀报,说惠王殿下向府上递了消息,吏部有事耽搁,今日不能来用膳了。 永嘉听着开口“本宫知道了,你去备车,本宫今日要出门一趟。” 赵九闻言一时迟疑“…禀殿下,陛下…陛下说让您多多静养。” 姜尚宫正坐在妆台前替永嘉上妆,听见赵九的话眉头暗蹙,正欲开口,忽听永嘉道。 “赵长侍这是在拿陛下压本宫?”永嘉语气虽无怒意,但语气已并非和善。 赵九闻言一愣,紧接慌忙跪地“奴…奴才不敢…殿下莫怪,奴才只是…” “罢了,”永嘉打断赵九“本宫劳烦不动赵长侍,不去也罢。” 赵九听此话,更是惶恐万分,跪在地上几番赔罪。 姜尚宫一时未明白永嘉此举,她见永嘉闭上了眼,便转头呵斥赵九,命他退下。 赵九几番求饶见永嘉不答话,又听姜尚宫催赶,只得磕头退下。 夜里,沈邵出宫到长公主府,见夕佳楼外站了一众女侍。 “你们怎都在外头,不进去伺候长公主?” 女侍们诚惶诚恐“回…回陛下,是殿下不许……” 沈邵心疑的入了楼中,其内静悄悄的,他拨开的帘子走入,见永嘉正倚在窗边看书,烛火明亮,映着她玉雪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光,她身边只有姜尚宫一人候着。 沈邵走上前,在永嘉身旁坐下,久久不见她抬眸瞧自己,他又朝她身边靠了靠,试探的开口“怎么了…不高兴?” 他话落,却听她冷笑“臣不敢。” 沈邵听了,心上立觉不对劲,他面上笑着,又朝永嘉靠去“是谁惹你生气了?” 沈邵方靠上前,被永嘉一把推开,她用的力气极大,将毫无防备的他推得身子一仰,险些闪了腰,沈邵尚未反应,永嘉手中的书已经丢过来,砸在怀里,不甚疼,却吓了他一跳。 他拿起她丢来的书,正愣着,又见她挥手,将几案上的茶盏挥到地上,汁水浸湿了地毯,杯盏摔的七零八碎。 沈邵看着地上的狼藉,着实懵怔住了,他盯着地上的茶盏看了半晌,最后愣愣抬头去看永嘉,见她气的脸色发白,不禁又凑上前去,他怀疑开口“朕…朕可是哪里惹你不快了?”他一边问着,一边抬手替她顺气“莫生气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陛下是关心臣的身子,还是关心臣肚子里的孩子?” 沈邵被永嘉问得发懵“朕自然是最关心你的身子…当然了,孩子还小,也禁不住你生气,到头来你两个都要受罪。” 他话音方落,又听她冷笑。 “陛下开口与臣说的,永远是这般好听,可做起来,臣不知是陛下张嘴哄臣骗臣,还是有人借着陛下的势,要踩在臣头上来。” 沈邵耳听话音不对,立刻问姜尚宫“这是怎么回事?” 姜尚宫闻言看了看永嘉,接着低身,恭敬向沈邵回禀“白日里殿下本是想出府去京郊看看太妃,着赵长侍备车,赵长侍却说陛下让殿下养胎不宜走动,不肯给殿下备车…” “臣不知道,原来陛下说的,再不像看着犯人一样看着我,只是哄骗臣的托词。” 沈邵对上永嘉投来的埋怨的目光,顿时摇头“朕…朕没有,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明日就命人派车,送你去京郊,好不好?” “陛下还真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您不让臣去,臣就去不得,您让臣去,臣是不是就一定要去?” 沈邵话落见永嘉更怒了,连忙摇头,着补道“自然不是…好好好…朕再不管了,你想何时去就何时去,就是现在想去,朕也给你备车好不好?” 永嘉目光从沈邵面上移开,侧身不再理睬他。 沈邵长吁了一口气,方才额上险些急出了汗,他站起身,看向一旁候着的王然“去,提了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打五十板子,让他来给长公主磕头赔罪。” 王然闻言稍作一愣,让长公主在府上好生静养休息的话,的确是沈邵今早上吩咐给赵九的,只是这长公主发了脾气,眼见着陛下不敢认下来,只得倒霉了他们这帮做奴才的。 王然愣了片刻,紧接着低头称是,正欲退下,忽听永嘉开口“来本宫这磕头赔罪就不必了,该是让他给陛下磕头,他仗着陛下的势跋扈,陛下宅心仁厚,留他的命,不与他计较。” 沈邵听了,面上讪讪笑着,他挥手命王然和姜尚宫都退下,又凑到永嘉身边“好了好了,莫生气,”他手上不老实的去摸她的肚子“莫要气坏朕的儿子。” 他又坏笑着与她说“朕今日倒是头次见阿姐与朕耍脾气…朕今日才知,原来阿姐耍起小性子也这般可爱…朕高兴,你哪日再吃醋给朕瞧瞧好不好?” 天子昨夜重罚赵九的消息,未至清早,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公主府。 姜尚宫这几日眼见在府内的调度方便了许多,她与永嘉感慨“经了这遭,终于没了那起子小人问东问西。” “他们都是陛下的人,自以为看住我,能得了陛下的好,如今赵九挨罚,谅他们也能学聪明些…”永嘉在窗台前整理好妆发,她拿着帷帽起身“车备好了吗?” “都已备妥当了。”姜尚宫上前扶永嘉“按照您的吩咐,已经让陆大人的朋友带着那女侍在京郊等着了。” 永嘉带着姜尚宫乘车去了京郊。 淑太妃的陵墓外圈了园子,前后十里之远,永嘉在园子里见了文思皇后前女侍。 这女侍永嘉是眼熟的,问答几句,果然曾是在中宫伺候过的。 女侍其实是被一路挟来的,她本不想再归京参与这些陈年旧事,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被这帮江湖人,严加看守了一路,终还是被带到京城来。 “你别怕,只要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宫,本宫不会伤你性命,事后再封一笔银子给你,让他们再安全护送你归乡。” 女侍跪在地上,语气颤微“奴…奴婢就是负责在殿外洒扫的…进不得殿内,更不知道皇后娘娘…” “文思皇后病逝那日,除了去过淑贵妃宫里,可还去了别处,或是有旁的人去中宫见皇后?” 女侍闻言一时沉默“奴…奴婢有些记不得了。” “那你好好想想,”永嘉喝了口茶“本宫说了,只要你将你所知的都说出来,本宫不会伤你,也不会让旁人伤你,你被他们带来京中的事,只有本宫知道,天子不知道,何家人也不知道,你大可不必其他的顾虑…” 永嘉话落,见那女侍神色似有动摇,接着道“你最该顾虑的还是眼下,本宫这里,你能不能过得去。” 女侍闻言,连忙顿首在地“殿下饶命…时日太远,奴婢真的记不太清了,只…只是知道,皇后娘娘崩逝前日夜里,先帝曾…曾来过,似乎还与娘娘大吵过,奴婢是在外头伺候的,里面的事情不清楚,只知道陛下发了很大的火,砸了不少东西,娘娘似乎哭了一夜,第二日从贵妃娘娘宫里回来,就…就仙逝了。” 永嘉闻言,端着茶盏的指尖微紧“既是争吵,你在外面应该也是听得见的。” “殿下明鉴,奴婢们当时都被关在屋子里…只听见哭声,碎东西的声音,陛下与娘娘说什么,奴婢们是真听不见,都堵着耳朵,也…也不敢听……” “那当时可有旁人听见了?你可知道,曾经与你一起在皇后宫中伺候的宫女都有谁还活着,住在何处,可还有联系了?” “当时能听见的,只有皇后娘娘贴身的一等女侍…奴婢出宫前听说,她…她们好像都…都被处死了,”女侍话落,双肩颤抖不止“求殿下可怜奴婢,奴婢是有幸死里逃生,奴婢…” “你莫怕,本宫说过会护你周全,你且仔细想想,只要是在皇后宫里伺候的,无论几等女侍,你若能联系,或知住处,告诉本宫,本宫定会重谢你。” 女侍闻言紧闭双眼,似在回想,许久许久,她猛地睁开眼“奴婢想起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籍尚宫还活着…奴婢早前在家乡遇到了她与她儿子,籍尚宫是皇后娘娘的陪嫁,最得娘娘的信任,奴婢原以为娘娘病逝,籍尚宫是跟着殉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 永嘉和姜尚宫闻言,都不禁心头一震,她记得当年籍尚宫在何家人面前为何皇后殉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竟还活着? “你确定你没看错吗?”姜尚宫追问。 女侍哭起来“奴婢真的没看错…籍尚宫的儿子,还想强抢奴婢做妾,奴婢是被家里人护着,要告衙门,才免了这桩灾祸,籍尚宫没能见到奴婢的面,只以为奴婢是当地的农妇,她们在奴婢家乡没停留几日,像是来办事,匆匆便离开了。” “那你可知她们去哪了?” “这事已有半年之久,奴婢都快忘了,自不知道她们的行踪,奴婢只知道籍尚宫曾经说过,她的儿子是何大将军的长随小厮,她与我们吹嘘,她们一家都极受何大将军重用…若是如此,奴…奴婢斗胆猜测,她们许是随着何大将军在军营里办差…” 永嘉命人先安顿好女侍,带着姜尚宫回长公主府。 “宋老丞相临终前曾与奴婢说,说何皇后身边有个老宫女,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难道说的是籍尚宫?” “不管宋老说的那人是不是籍尚宫,籍尚宫这个人一定有问题,她当年明明服毒殉主,如今却好端端的活着,听那女侍的话,她本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却吹嘘自己是受何大将军重用,即便何长钧与皇后是兄妹,却也是君臣,她便是想吹嘘,也该吹嘘自己受皇后娘娘重用,而非一个臣子,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若那女侍的话不假,我们就要想办法找到这个籍尚宫,她当年在皇后身边,犹如尚宫你与我,想来是知道皇后所有的事,按理说,父皇杀了那么多一等女侍,和皇后身边人,她本不该活着,她能留下来,一定是背后有人护着。” “殿下是说何家?” “我曾经对何家只是猜测,猜测他们的狼子野心是不是害了皇后,如今种种,只怕是猜测成真了。”永嘉想了想“将桓儿叫回来,让他想法子给陆将军递消息,他在何家军待过,他对那里的人该是熟悉的。” 姜尚宫闻言点头,她又不禁担心“你怀身孕的事,惠王殿下还不知…若是…” “先瞒着他,”永嘉急声开口“能瞒一日算一日。” 永嘉带着姜尚宫回府,在夕佳楼外见到御前的人,知晓是沈邵来了,永嘉心里感慨他今日竟来的这般早,入了楼内,见他正借着她的书案批折子。 沈邵见永嘉回来,连忙朝她招手,让她在身边坐,他今日决口不问她去了哪,出府去做了什么,只怕再惹她生气。 永嘉安静坐在沈邵身边看他批折子,被他求着替他研些墨。 永嘉研墨久了,看到了何长钧从北疆递回来的折子,向沈邵请命归京,当面汇报北疆军务,沈邵朱笔一圈,准了。 永嘉不禁出神,那女侍说,籍尚宫的儿子是何长钧的长随小厮,何长钧此番归京,想来他极大可能是要跟着的,她若是能抓到籍尚宫的儿子,那找到籍尚宫也指日可待。 犹如捕猎,先捉狼崽,自有母狼在后等着。 永嘉抬眸看沈邵认真批阅的俊朗侧脸,她一定要查出真相,早日还母妃清白,逃离沈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2章 第 72 章 夏至已过,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沈邵在夕佳楼外放了两张竹编摇椅,午后闲暇的时候便从宫里跑出来, 与永嘉并坐在廊下的摇椅晒太阳,京都地处偏北,入夏不似江南闷热,夏风徐徐,干爽清凉。 永嘉自有孕以来,身子愈发沉乏, 她月份尚不甚大, 遭的罪却比将要临盆的妇人还要严重,姜尚宫看着心疼, 何院首的药一碗接着一碗喝下去,也不见明显起色。 永嘉不了解自己的身子究竟是何情况,问过何院首, 也只与她说多多休养,不必忧心, 永嘉知道,只要有沈邵在,太医院里没有人会与她说实话。 她自己的身子, 她总要清楚,永嘉盘算了两日,让姜尚宫在京都最大的医馆替她买了号,扮成管家夫人的模样, 乘车出府去诊脉。 “奴婢替殿下约的贺医士听说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 专看女子怀胎的。” 下车前, 姜尚宫替永嘉整理好帷帽, 她先下车,摆好杌凳,接着小心翼翼的扶着永嘉下车,她转身打赏车夫:“去吃些酒,我看好病,便回府。” 车夫手掂着的银子连连道谢,他心里知道姜尚宫就算资历深,也只是个奴婢,奴婢看病哪里需得殿下陪着,可一想赵管事的前车之鉴,那五十个板子下去,赵九如今还瘫在床上,深觉主子们的事,做奴才的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尚宫您且看着病,小人就在这等着殿下和您。” 姜尚宫闻言笑笑,扶着永嘉入了医馆,递上号牌,有药童引着,往二楼的雅间内去。 永嘉与姜尚宫在雅间内坐等了不久,走近一位模样年轻的男子,瞧着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与永嘉不相上下。 他提着药箱落座,引得姜尚宫一愣,不由开口问询:“先…先生贵姓,可是走错了屋子?” 贺显闻言,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桌案上:“在下姓贺,夫人昨日约了我的诊,不会错的。” 姜尚宫没料到京中人人称赞的妇科圣手竟是个如此年轻的男子,她深觉方才所言唐突,连忙赔笑,又夸赞:“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贺显浅笑一瞬,他将脉枕推到永嘉手边,示意她搭腕,随后将丝绢覆在她的手腕上,他静心诊脉,待左右手都把脉后,神色一时凝重。 姜尚宫见贺显的表情,不由心忧:“…先生,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好?” 贺显先收了脉枕一类物件,随后开口:“恕在下直言,夫人如今的身子不适合生养,若在下猜得不错,夫人该是常年饮用避孕一类药物。” 姜尚宫脸色略僵。 “夫人的胎极为不稳,若想孩子平安,一定要千万注意,丝毫闪失都是行不得的,看夫人的脉象,已经在饮药极力调理了,想来胎怀三个月后,会平稳些,但若想养到十月平安生产,夫人最好少走动,多多卧榻为宜。” “先生的意思是,三月之前,即便我安神静养,孩子也未必一定留得住?”永嘉闻言反问。 贺显沉默片刻,点头:“是。” “…那若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呢?”永嘉又问。 姜尚宫站在一旁,心上一揪,她下意识去握永嘉的肩。 贺显将姜尚宫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又望向永嘉:“夫人虽带着帷帽,但听夫人的声音,年岁应与在下相仿,若在下没猜错夫人这该是头胎?” “是。” “夫人如今的年纪,比寻常女子比,已年长数岁,依在下短见,其实这才是生养的好时候,但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夫人想要未必能如愿,可不想要又会伤及自身。” “这是什么意思。”姜尚宫心急。 “若强行拿掉孩子,夫人身子会受伤,日后再想有,只怕难了,在下以为,夫人还是极力保胎,不要出闪失……”贺显说完提着药箱起身,欲告辞,姜尚宫见了,不禁问道:“先生不要开个方子吗?” “夫人喝的方子,在下大概能猜得出来,若要在下来开,也不会再有高明之处,在下若没猜错,夫人饮的该是大内的方子。” 永嘉闻言,隔着帷帽,不由仔细盯看贺显片刻,她站起身,对姜尚宫道:“嬷嬷,多谢贺先生。” 姜尚宫一愣,接着从衣袖间掏出足足一锭银子递给贺显,贺显也未推脱,接过银子,道谢,接着转身离开。 回府的马车上,姜尚宫心怀疑惑,不禁问永嘉:“殿下方才为何要露身份?” “他也未必知我是谁,宫里头不是有位昭仪有身孕了,满京城都知道了,他也能猜到。” 姜尚宫松了口气,永嘉如今尚未婚配,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一旦有孕的消息泄露,最先受损的都是永嘉的名节。 “殿下,那贺医士看起来不简单,竟连大内的方子才也猜得出来?” “你看他,不觉得像谁吗?”永嘉看着姜尚宫问。 姜尚宫闻言思索,接着摇头:“恕奴婢眼拙…” “前太医院院首张景钟,当年为文思皇后诊脉,后被何家人所杀。” 姜尚宫听了提醒,不禁眼前一亮,但仍疑惑:“那他是…” “张景钟丧仪时,宋哥哥曾去张家祭拜过,回来与我说,张院首有个孙子,与我们年级相仿,很是不凡。” “可他姓贺啊……” “张景钟是因救护皇后不利,被何家亲眷迁怒,冲动杀之,父皇安抚了张家,也斩了何家那个亲眷,虽如此也免不了两家结仇,但是如今何家在京权势煊赫,张家自张院首病逝后,一落千丈,有何家人在,张家人在京讨生活,难免要低调些,”永嘉回忆着:“且我记得,张院首的儿子娶的似乎是史官贺家之女,为了避祸,暂用母姓也未尝不能。” 姜尚宫赞成点头:“难怪,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事。” “何家人跋扈惯了,当时怒杀个太医,满朝大臣都是惊怒,只又恨又忌惮何家无法无天,都无人深想,当庭刺杀太医是不是有意为之,为了隐瞒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 “先着人看住这个贺医士,他故意开口试探我,想来也是心底藏着什么,他猜我是宫嫔,可以直接见到天子,他应该是有什么事,想要直达上庭,却碍于如今的身份,无能为力。” “贺家不是为官,他若真有事,为何不请母家帮忙?” “贺家小小史官,最是无权无势的官职,若无十拿九稳,怕是不敢轻易开罪何家,这也只是我的猜得,如今还是先要敲定贺医士的身份为好。” “奴婢记下了,会派人仔细盯着。” 永嘉和姜尚宫回长公主府时,沈桓正在夕佳楼外的摇椅上等着,见永嘉回来,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几步跑下台阶,直奔到永嘉身边:“姐姐,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太闲了,在京里逛逛的,没想到你来,早知便不出门,在家里等着你。” 沈桓嘿嘿笑两声:“吏部的事情忙完了,我今一整日都有空陪着姐姐,只是不知姐姐府上可有客房,许我留宿一晚?” 姜尚宫在旁闻言,不由担心的暗看了一眼永嘉,接着开口:“惠王殿下年纪不小了,如今又入了仕,还是要避嫌些为好…以免那些御史们,又捕风捉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桓听着姜尚宫的话抿了抿嘴,正欲开口,又听永嘉道:“用过晚膳再走,多陪姐姐一会。” 沈桓深叹了口气:“好好好,我走便是了,我走了自有旁人来。” “桓儿,”永嘉停下脚步:“你与陛下终究是不同的,我与陛下本是没有那层亲缘关系……” “但是那十数年的情分呢,抵不过那一身无影无踪的血脉吗?沈邵是何居心,他的用心,我只怕,非今朝,他早就…” “桓儿,”永嘉声音微冷,她打断沈桓:“你若再说下去,便不必留下用膳了。” 沈桓瞬间噤了声,他扶着永嘉的手臂,低着头朝夕佳楼内走。 永嘉见沈桓默默不语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待入了殿内,她让姜尚宫多上了些沈桓爱吃的茶点,也算暗暗安慰。 沈桓闷头吃了两盘茶点,他将自己喂饱了,也不见永嘉与自己说话,只好又先开口:“阿姐,别生我的气了,我还不是心疼你…” 永嘉心上微疼,她面上故作镇定:“我与陛下的事,你莫要参与,更不许再提。” “是,”沈桓大力点头应着。 瞧他如此,永嘉面上才松动几分,她露出些笑来,见他的茶盏空了,将自己的推过去:“喝点水,吃了那么糕,晚上还吃不吃饭了?” “我这不是怕阿姐不留我吃饭吗…只能借着机会,多吃些阿姐府上的点心,总不能空着肚子走……” 永嘉被沈桓逗笑了,她问了些他在吏部的事,又忍不住提醒他:“何长钧马上要回京,你切莫要与何家人起冲突,尤其是何铎,他的心思谋算远在他父亲之上。” “我与他同在吏部,也瞧得出来几分,阿姐放心,为了你,我会忍让的。” “也不许旁人欺负你。” 沈桓笑起来:“就算天子瞧我不顺眼,我好歹也是个王爷不是?谁还能明着面欺负我?多是背后下刀子罢了。” “对了阿姐,”沈桓想起来:“你让我问陆将军的事,他回我说,何长钧身边的长随小厮不少,但是没听说哪个是带着母亲的,也没在军营里听过姓籍的老妇,陆大哥说,最好能有画像,一认便知。” 若是想要画像,也只能是让那女侍口述,临摹出来试试,看看能有几分像。 永嘉思及抬头:“备车,我们再出去一趟。” 姜尚宫闻言一时犹疑,她记挂着贺显的叮嘱:“殿下今日出门久了,还是歇歇,不急着一日。” 永嘉知道姜尚宫担心什么,可形式瞬息万变,还是谨慎小心,凡事越快越好。 “无妨,你去备车,正巧桓儿在,我们一路去。” “去哪?” “去见陆将军替我们寻回来的文思皇后前女侍。” 前去的京郊的车上,永嘉又问起陆翊的情况,为何在西郊巡营迟迟不归。 沈桓答说,西郊大营里闹了贼,领事们抓不到,正巧陆翊去了,便请他帮忙一起捉贼,才给耽搁了,陆翊回信说,再没几日,他就能从营中回来。 永嘉闻言,不由和姜尚宫暗暗对视一眼。 “那贼可捉到了?” “抓到了,几个小毛贼,陆兄亲自出马,怎还能抓不到?”沈桓回答,他又感慨:“怎这近来总闹贼,宫里有,军营里有,前阵子还连累了姜尚宫。” 姜尚宫闻言惭愧一笑,什么都未说。 永嘉亦是沉默冷笑,有沈邵在上头贼喊捉贼,下头自然少不了各路小贼层出不穷。 永嘉和沈桓在园子里见了女侍,让她仔细回忆着,那籍尚宫儿子的模样。 籍尚宫是宫里的老人,永嘉和沈桓都是见过的,永嘉便负责画籍尚宫,沈桓自幼绘得一笔好丹青,他便听着那女侍的描述,努力将籍尚宫的儿子画出来。 前后画了七八章,终于画的有九分像了。 女侍连连点头:“就是他,就是他,日子虽远了,但奴婢忘不了他这可恶模样。” 沈桓打量打量画,取笑道:“的确其貌不扬,怎得,你与他有仇?” 女侍听着问,一时沉默。 永嘉见了,便将沈桓叫到身边来:“你看我画的可像?” 沈桓贫嘴:“阿姐画的传神,瞧着这画像,一想她污蔑咱们全家,我恨不得现在那剑捅了这张纸。” 永嘉无奈摇头,她将画纸折好:“这画你先收着,别往西营递了,以免出差错,反正何长钧归京还有些时日,也不急这两日。” 沈桓收好画,无有不依:“好,我知道了阿姐。” 女侍见永嘉和沈桓欲走,不禁追上来:“殿下,您何时才能放奴婢走,奴婢在老家还有亲人…” 永嘉亲自低身将女侍扶起来:“你放心,待我们捉住了籍尚宫的儿子,自会重金谢你,安全护送你归乡。” 永嘉和沈桓从京郊往城中返,到长公主府时已是日落,沈桓本要留下吃饭,结果被吏部的人寻上门,说有公事出了差错,急召他回去。 沈桓无奈至极,想推脱,那小厮却紧缠着他不肯走,最后永嘉劝说,沈桓只能告辞,随了那小厮往吏部去。 姜尚宫扶着永嘉入府,往夕佳楼走,路上姜尚宫明显能察觉永嘉身子的颤抖,她一抬头,便撞见永嘉满额的冷汗,姜尚宫心上发紧,记挂着待回寝殿安置好永嘉,便召何院首。 没想到走进夕佳楼,见沈邵正坐在楼内。 沈邵来时便听府内下人说,永嘉与沈桓出门了,好似去京郊给淑太妃上香,他知道沈桓又要留下吃晚饭,便去吏部寻人下令,必须将沈桓召回去。 他在夕佳楼内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永嘉独自回来,他还未来得及开心,猛见永嘉踏入门槛时,身子一晃,晕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3章 第 73 章 夕佳楼内上下一急, 何院首正逢在宫内当值,被长公主府的马车急急的接出皇宫。 何院首在车上听闻长公主骤然晕倒,心上着急不已, 待赶到府内, 发觉天子竟也在, 连忙跪地行礼。 沈邵急声开口:“不必多礼,快, 快来看看。” 何院首跪坐在榻前替永嘉诊脉, 他急急的从药匣中掏出银针, 在手上的几个穴位稳稳刺入, 才松了口气,又细细把脉。 “如何?”沈邵着急追问。 “陛下恕罪, 许臣再仔细看看…” 沈邵从床榻旁站起身, 他看着榻上昏迷的永嘉,又看了看诊脉的何院首, 不由等不及的左右乱转。 许久,何院首拔掉银针,撤掉永嘉腕上的丝帕, 他转身对向沈邵:“回陛下, 殿下已有流产之兆, 需立即服下三味汤强体固胎…” 沈邵闻言心头一慌, 他怔愣片刻, 随即奔到榻前:“快,快去备药。” 何院首开了方子, 交给随从去煎药, 又回到床榻前, 替永嘉施针固胎。 “昨日还好好的,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沈邵急的嗓音发抖。 何院首听着沈邵的问,下意识要开口,却忽而一顿,他注意一旁站着的姜尚宫。 沈邵看了眼姜尚宫,见她满脸的急色,又看向何院首:“说。” “殿下这胎原是不稳的,切忌颠簸劳累…不知殿下今日可是出府了…” 沈邵立即看向姜尚宫:“你们今日都去哪了?” 姜尚宫心底一时沉吟:“禀陛下,殿下与惠王爷一同去了京郊看望淑太妃,想来是来回路上太远,收了颠簸。” “京郊?”何院首诧异:“这也太远了,陛下,依臣愚见,长公主殿下切莫再出府行走了,必要静静卧榻修养,否则只怕龙胎难保,殿下的身子亦会受罪。” 沈邵盯着姜尚宫:“可听清楚了?” 姜尚宫对上沈邵的目光:“是,奴婢记下了。” 沈邵挥手命姜尚宫退下,姜尚宫看着昏在榻上的永嘉原是迟疑的,但见沈邵态度坚决,只得低身退下,跑去偏殿看着煎药的小厮。 夕佳楼内只剩沈邵与何院首。 沈邵盯着永嘉苍白的小脸,心口发疼,他将她盖着的被角掖好,接着站起身朝窗边去,何院首连忙起身跟上。 沈邵立在窗前,外头落日余晖透过窗上的明纸照进来,将他一半的身影照亮,沈邵背对着何院首:“你与朕说实话,这孩子究竟能不能保住…” “臣不敢欺瞒圣上,殿下已有滑胎之兆,待服下三味汤,龙胎能否保住皆看命数…” 何院首站在天子身后,他垂首而立,目光所及,似乎能瞧见天子背在身后,隐隐克制却愈发颤抖的大手。 “若孩子没了,她的身子……” “臣会尽毕生所学为殿下调理。” 日落银河,天际漫漫无光,似会有星河居上,疏疏遥遥,不知黑夜似何漫长。 三味汤是沈邵亲手喂永嘉喝下的,他在她榻前整整守了一夜,他不敢想若孩子保不住,若永嘉因此伤了身,再不能生养… 漫漫长夜过,翌日清早,王然从楼外进来,见一夜未宽衣合眼的沈邵,心头一顿,他开口提醒:“陛下,该要上朝了。” 沈邵闻声未动,他目光留在永嘉身上,不肯移开片刻,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本是冰凉的小手捂的温热。 “通知各部,今日早朝免了。” 王然闻言一时愣住,天子自登基以来,酷夏寒冬,便是病了,也从无一日旷朝,王然怔愣许久,才低头称是,退了下去。 沈邵一整夜未合眼,他仔细观察永嘉每一瞬的反应,她前半夜是极为不安的,后半夜才渐渐睡熟,沈邵心里一直念着何院首的叮嘱,知道这是起了药效。 他整夜未睡,除了看着她守着她,也想起很多往事来,他想起年少时的她们,想起她待他的诸般好,也想起她如今对他的厌。 永嘉睁开眼时,殿内的火烛燃着,光影打在床榻旁依靠着睡去的沈邵身上,烛光将他的眉眼照亮的分外清晰,她一身的冷汗黏在肌肤上,四肢动不得,小腹却一片暖。 耳畔有玉质器皿碰撞的声音,永嘉寻声看去,是姜尚宫正在收拾碗碟。 “尚宫…”永嘉嗓子发哑:“我睡了多久?” 姜尚宫心头发酸:“殿下晕了一天一夜了。” 永嘉意外:“我怎么了…”她恍然想起什么:“孩子…” 姜尚宫听永嘉声音一时紧张:“孩子平安…”她还想说什么,却顾念一旁浅睡去的沈邵,不好张口。 姜尚宫收了东西退下,夕佳楼的门关上不久,依靠在床侧的沈邵身子一晃,他睁眼醒来,模糊间对上永嘉投来的目光,霎时心间如鼓,待看得清晰,面上忍不住笑起来。 永嘉看着沈邵,他面容憔悴,眼下的血丝条条清晰可见。 沈邵一畔笑着,一畔拉起她的手,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侧,他望着她,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永嘉试探着想将手抽回来,却被沈邵紧握着不肯放,两人一时沉默。 夕佳楼的殿门开了,姜尚宫端着何院首新煎的药走进来,永嘉深觉这姿势古怪,见姜尚宫进来,更是一用力,将手臂抽了回来。 沈邵不得已作罢,他从姜尚宫手中接过药碗,喂永嘉喝药,他又开口吩咐:“教何院首进来诊脉,说永嘉醒了。” “奴婢已经禀过了,院首正在外面候着。” “召进来。” 何院首替永嘉诊了脉,幸说老天保佑,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好生休养。 永嘉躺在榻上,听何院首所言有些懵,她疑惑看向姜尚宫,却听沈邵开口撵人。 何院首和姜尚宫都离开后,殿中又留永嘉与沈邵独处,她喝完他手中的苦汤药,正想开口问问何院首方才说的老天保佑是何意思,却忽听一声脆响,药碗滚落地上,声音清脆,在地面上长长滚落很远。 永嘉被声音惊的一愣,她尚未回神,忽觉眼前一暗,她不及挣扎,唇上亦是一片温热,须臾呼吸被人剥夺去,她感受到他牙齿的硬。 期初她还有力气挣扎,慢慢的四肢似水瘫软开,她无力的,唯剩嗓间隐隐的呜咽。 沈邵许久才舍得方开永嘉,他嗓音有几分粗,低低的喘着气,他一双眼半眯着,在烛光下流转几分迷离,他深望着她的小脸,白皙滑腻的肌肤透出细碎的汗,她的粉唇微烫,连带着她的呼吸。 沈邵撑在永嘉身上,他指尖拨开她黏在额头上的细发,露出整张小脸来,他目光一寸一寸的瞧她,不舍得错开眼。 永嘉又懵又有几分害怕,他是何其了解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似安慰的,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随后起身。 “乖乖躺着,朕沐浴就回来。” 沈邵抱着永嘉睡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去上朝。 他没有告诉她那惊心动魄的一夜,或许在外人眼里,那是再寻常不过,寂静不过的黑夜了,可他无法忘记自己颤抖不止的手,无法忘记心里头那无边的后怕。 沈邵不愿让永嘉忧心,更不想她心里头记挂,特意叮嘱了姜尚宫,不许告诉她实情,只说是她外出累着了,才昏睡了一整日。 经了这一遭,沈邵虽一如既往瞒着永嘉,却重新开始限制她出府,他一有空便跑到长公主府,陪着她,亦是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沈桓这日从吏部下值,直奔长公主府,在府外见了姜尚宫,知沈邵不在,才入府去见永嘉。 陆翊前日从西郊巡营回来,沈桓拿了画像去见陆翊。 “阿姐,陆兄说何长钧身边的确有这么人,他也认识,名唤常德的。只是听说常德的母亲死了,很少听他提起,倒是有个姨母家在北疆经商,时常去军营里看他。” “姨母?”永嘉拥着小毯子,正一口一口喝姜尚宫刚煎好的药,她口苦的直蹙眉:“那陆将军可见过?可是画像上那人?籍尚宫当年是服毒假死,换个身份活于世上,掩人耳目也是未必。” 沈桓听了摇头:“陆将军说那姨母虽常去,但因是妇人,都在大营外头等着,他们未能见到面。” “阿姐,你是病了吗?这阵子怎么总是见你吃药?” 姜尚宫闻言,在旁接话:“是调理的药,殿下身子弱,何院首开的调理方子,从前喝过一副,很有效,如今再喝第二副。” 沈桓了然点头,继续说正事:“我探到消息,何长钧三日后抵京,届时应会在城外修整一晚,我和陆兄的意思是,叫上他江湖上的朋友,我们一起去探查,看看这个常德有没有随着何长钧一起回京。” “若是归京,我们便寻机会将他悄悄劫走,若是不曾回来,我们就要想办法,派人去北疆抓他了。” “你和陆将军也要去?”永嘉有些担心。 “只有陆将军认识真人,我凭着画像万一看走了眼,打草惊蛇,再抓人只怕就难了,且这是咱们的家事,陆兄出人出力,担着得罪何家的风险帮我,我岂能自己不去?”沈桓安慰永嘉:“阿姐放心,我们不会莽撞行事,只要常德从北疆回来,他一个小厮,城里城外,我们有的是法子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抓了。” 三日后,沈桓与陆翊出城前,向长公主府递了一次消息,姜尚宫禀给永嘉,说沈桓他们已在城外设下埋伏。 日光在日晷上转动,永嘉一整日坐立难安,将近傍晚时,姜尚宫急急从殿外跑进来,永嘉望着她的神色一时心头紧张,却听她附耳说道。 “殿下,成了,人抓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4章 第 74 章 沈桓从城外回来, 长公主府内,姜尚宫开门将沈桓迎进夕佳楼,看过楼外四周无杂人, 才又回到楼中,关锁了大门。 永嘉在小榻上等了沈桓一日, 见他回来, 最先开口问道:“一切可顺利?有没有受伤?”她将沈桓拉到身边四处打量。 沈桓见永嘉紧张的模样, 连忙开口安慰:“我无事, 阿姐放心。”他在永嘉身旁坐下:“今日见到常德那小贼本没想抓他, 他总跟在何长钧身边不好下手,不想可是老天助咱们,也不知因为什么事, 何长钧先放了一批人进城, 他只留几个人在城外扎营, 看样子要留宿一夜, 明早再回京。” “我与陆兄见他们分开了, 便跟着常德进城, 找了合适的机会下手,将他给抓了。” “何长钧此番归京应该带了不少人马, 他是不敢带着所有人一起进城, 怕引天子忌惮, 所以分散了人手,他自己带三两个人在城外装模作样留上一晚, 明早轻装简从的进城,直接去面见天子。”永嘉说完, 追问:“那可有被别人发现?” “阿姐放心, 我与陆兄是悄悄做的, 已按照之前咱们商量的扣在京郊园子里了。” 永嘉点头,又问:“陆将军呢?” “陆兄帮我捉了常德,已回了府上,替我们宴谢今日帮忙的兄弟。”沈桓说着不禁抿了抿嘴:“阿姐,陆兄待我是真比亲兄弟还要亲,你可知这是为何?他这般不计后果帮我们,你可知又是为何?” 永嘉自能明白沈桓的言下之意,她并未接他的话,只道:“这阵子你不要再与陆大人见面联系,虽然咱们是悄悄绑走了常德,但他失踪久了,何长钧早晚会发现起疑,倒时候风波涌起,我们与何家对峙,未必能落得上风,陆将军已帮了我们太多,往后不好再连累他。” 沈桓听永嘉不接茬,忍不住深深叹气,但口上还是道:“我知道了阿姐。” 对于陆翊,永嘉心中其实还有其他忧虑,她如今还不能确知,沈邵对陆翊的杀心究竟是真是假,他是只为了试探她,还是真的已对陆翊埋藏了杀心。 她无法确定,不好在中间轻易多言,但现下何长钧这棵大树未倒,陆翊等一众新将应该不会有事。 “审讯常德的事,我如今不方便出府,只能全靠你了…” “阿姐可是身子不舒服吗?”沈桓闻言有几分担心:“我这阵子总瞧着阿姐脸色不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何院首时常来瞧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最近吃药吃多了,脾胃不舒服,不想乘车颠簸。”永嘉说着,端起茶盏喝了口温水,低下目光。 沈桓听了:“脾胃不舒服,可是那药不合适?要不别喝了……”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那常德,想从他口中套出他亲娘的下落,怕是要多废些功夫。” “这事阿姐就放心交给我,阿姐不去也好,审讯总是难免见血腥,阿姐看了晦气。” 姜尚宫在旁听着沈桓的话,下意识去看永嘉,见她下意识用帕子压了压唇角,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姜尚宫忙开口:“时辰不早了,惠王殿下今日也劳累了,奴婢替您备车回府。” 沈桓知姜尚宫这又是在遂客,只得叹气起身,对永嘉一礼告退,他道:“尚宫不必麻烦了,我骑马来的,骑马回去更快。” 姜尚宫帮忙送走了沈桓,连忙回来照顾永嘉,她又倒了盏温水回来,奉给永嘉,帮她顺气:“殿下害喜的愈发厉害,只怕后头还要遭罪…” 永嘉喝了几大口水,勉强压下恶心,她摇了摇头,坐直身子:“我没事…贺医士那边,有消息了吗?” 姜尚宫将杯盏放在案上:“回殿下,贺医士果然如您所料,就是张院首的嫡亲孙子,奴婢亲自跟了他两日,回的都是张府,可惜堂堂嫡子,竟要走后门。” “张家凭白遭受无妄之灾,能小心隐忍至今也是难得。”永嘉叹了句,她思虑片刻,又道:“咱们得想些法子,再见他一面,我总觉得,他那日无故试探我,是想说些什么。” 夕佳楼的殿门被从外扣响,芸香走进来,说沈邵的御驾到府外了。 永嘉闻言,一如既往的坐在小榻上未动,她随手拿起一旁的书,胡乱的翻页看着,姜尚宫从永嘉身边离开,起身朝殿外走,虽芸香一起候在阶下,等候圣驾。 王然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沈邵一步步从庭院外走入,他看着候在外头的姜尚宫和芸香,直接挥手让她们退下,将王然也一并留在外头,他兀自走了进去。 “在看什么呢?”沈邵见永嘉头埋在书里,一抬也不肯抬,他凑上前,朝她书上瞄了瞄,随后伸手夺走:“诗词有什么好看的?别累坏了眼睛,你多瞧瞧朕,赏心悦目。” 永嘉近日总能听见沈邵贫嘴,她觉得他与以往又有些不同了,倒有些开始像小时候,像他去边关之前。 永嘉嘴上无话,她由着沈邵将她的书卷丢远,她被他纳到怀里。 如今盛夏,空气本就燥热,两人如此腻在一起,更是粘腻,永嘉不舒服,几番推沈邵,终于将他推开,她用帕子,擦了擦额上浸出的细汗。 沈邵见永嘉果然不舒服,念着她有孕,也不敢造次,他又跑远将那本被他丢远的书卷拾回来,他回到永嘉身边,手握着书卷,亲自帮她扇风。 他忽然想起些正事来:“妃陵修缮的差不多了,再有几日,你便可以将你母妃迁进去。” 永嘉闻言却一时沉默,片刻,她开口:“不急此时…” “嗯?”沈邵有些意外。 “臣想陛下也不会出尔反尔,臣想着如今母妃入土不及半载,不想她不安生,再过一阵子…待天气凉一凉。” 沈邵本就无心此事,一切都看在永嘉面子上,听她所言,自无异议:“好,一切随你。” *** 次日清早,日出东方,何长钧带着几名简从侍卫进城,他在宫门外卸下兵器,独自入宫面圣。 沈邵在御门单独召见了何长钧,还留他一起共进早膳。 用膳时,何长钧欲汇报北疆军务,被沈邵打断:“舅舅,你才归京,我们一家人吃饭,不提政事。” 何长钧闻言一时沉默,之后面上挂笑:“是老臣心急了…” 沈邵面上不动声色,替何长钧夹菜:“舅舅何时到京的?” “臣…今早到京的,陛下…”何长钧犹疑开口,暗暗打量沈邵神色,却见沈邵面上笑容和煦。 “那还没来得及回家。”沈邵顺着何长钧的话开口:“用过饭,舅舅就回家看看,至于政务,明日早朝再报。” 何长钧闻言谢恩,在御门用过膳后,起身告辞。 王然方才一直在旁沉默侍候着,听沈邵与何长钧的对话,不禁心底起疑,明明昨晚庞崇来报,探到何长钧是昨日便已抵京。但他看着沈邵那番不动声色的试探,心里头虽不解,却不敢开口多问,只招呼宫人收拾掉碗筷,继续默默跟在沈邵身边伺候。 何长钧出宫归家,早有何铎和何欢在府门前迎候。 “爹爹,”何欢大步扑到何长钧怀里。 何长钧抱了抱何欢,用捧起她的小脸瞧了瞧:“伤可都好了?” 何欢点头。 “你那皇表兄下手也个狠的…”何长钧叹了一句。 何铎闻言,下意识看了看左右,他走上前:“父亲,什么话,我们回府再说。” 何长钧拍了拍何欢的脑袋,瞧何铎小心翼翼的模样,叹了口气,随后又道:“怕什么,事都做了,还不让人说吗?” 何铎连忙将何长钧请入府,他示意家中下人关门。 何铎与何长钧入书房议事。 “父亲,这京中不比北疆,人多眼杂,您说话可要小心啊。” 何长钧靠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喝茶,他冷笑一声:“小心有何用?我那个好外甥如今早不是与咱们一条心了,他前些时日闹了那么大动静去江南查茶政,难道什么都没查出来?我看他是早抓了我的把柄,等着秋后与我算账呢。” “父亲您也别这么想,且不说陛下查没查出来,就算查出来,有何家军在,他也不敢动父亲,只是如今时局紧张,父亲还是让南方茶园的人停了停,我们也不缺这一时的银子。” 何长钧撂下茶盏:“我从今日进宫起,陛下就句句试探,他早不信我了,又扶持陆翊那帮砸碎,等着来对付我了,今日我要在御书房与他汇报军务,他都推辞了,要我明日到早朝上去说…像往常,这种军务私事,都是关起门来说的,你看他还把我当自己人吗?” “不管陛下如何想,现在我们总是要低调行事的,”何铎开口:“对了,父亲,我有一重要事与你说。” 何长钧看向何铎:“什么事?” “前阵子,我发现长公主正在找姑母生前的宫人,像是要翻查往事…”何铎话音未落,猛见何长钧站起来。 何长钧双目瞪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与我说?” “就是因为这事重要,我才不敢在书信里写,总怕万一我们的信哪日出了差错,泄露出去,不是自己害自己…”何铎叹了一声,请何长钧稍安,他又道:“我本是在京中折了几条她寻人的门路,没想到这个长公主竟还与陆翊有勾结,陆翊不知是从哪认识的一伙人,竟也帮忙开始帮着她寻人。” “那她们到底找到没有!”何长钧急道。 “应该还没有,”何铎说:“我除了断了长公主这边的人脉,还从中截获了她与陆翊来往的信件,信件里并没提及他们已经找到人,都是那陆翊一心肖想长公主的问候之词。”何铎说着,不屑嗤笑。 “那些信件在哪?” “父亲您别急,”何铎劝何长钧坐下:“我原是想借着信件,参长公主与陆翊一番,正巧那时惠王总往陆家跑,我以为天时地利人和,便命陈恩久去御前参了陆翊一本…” “然后呢……”何长钧追问。 “没想到陛下那边没什么动静,只是将陆翊派去西郊大营,待了半个多月,听说是帮人在军营里捉贼…我听着滑稽,又实在拿不准陛下的意思,这才特请父亲回京,与我商议一番。” 何长钧听完何铎的话,不由猛拍大腿:“你糊涂啊!你以为那陛下与长公主与陆翊是何关系?岂是几封信就可以挑拨的?” “别说惠王总往陆翊家中跑,就是惠王住到陆翊家中又如何,如今惠王背后一无母家势力,朝中唯一支持他的宋老丞相病故了,他曾经的亲信也都在西疆被陛下剪除的一干二净,他是一点威胁都没有了,才被陛下召回京来的……那长公主呢,更一介女流,从不参与朝堂政事,对陛下更无威胁,甚至陛下待他这姐姐,还格外有情谊,我们做局如此,都没能让陛下要了她们一家的命,你以为,凭着几封陆翊对长公主暧昧不清的信,便能定罪?” “陛下无动静最好,陛下若是看了信,以为陆翊肖想长公主,顺手给他二人赐个婚,那陛下与陆翊之间,可真是铜墙铁壁不破,你就等着他们联手一起对付我们。” 何长钧一拳捶在书案上,他看着何铎,不由狠狠叹气,他用力一甩衣袖,将双手背到身后,他站在书房内,来来回回踱步。 何铎挨了何长钧一顿臭骂,垂头丧气:“父亲教训的是…是孩儿短虑了,孩儿以为陆翊军功赫赫,难免遭天子忌惮……” “他那一身军功,是陛下一手捧起来,陛下忌惮什么?陛下忌惮的是我们…”何长钧伸手指了指何铎:“我看是你眼热陆翊的军功,才会如此沉不住气。” 何铎闻言想反驳,可张了张口,还是低头沉默下去。 “父亲,事到如今,我们又该如何,您得想想法子…” 何长钧闻言,深深的长舒了口气,他眯起眼睛:“既然长公主存心想要翻起旧事,来触我们的霉头,那她这个人,如何都不能留了…” 何铎惊诧:“父亲这是要…可是您不是说陛下在意长公主吗?” “人这一辈子,哪有全都是寿终正寝的,时运不济,突遇强贼殒命,也是比比皆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5章 第 75 章 何铎闻言一时纠结:“爹, 话虽如此,但陛下要是查起,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咱们岂非引火上身?” “现在本是多事之秋, 我已行了一步不利之棋, 眼下还是再等等, 若真发现长公主得了什么消息,我们再下手也不迟啊。” “铎儿,如今我们不仅要防着长公主, 还要防着陛下,我们的大军都在北疆, 我不能在京中多留,否则一旦出事, 咱们一家就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何长钧几番琢磨着:“趁着陛下现在尚不知情, 我还能按照武将任外归京不能超过七日的规矩,顺理成章回军营去。” “那爹爹打算何时走?” “过两日,我想些办法将你和欢儿一并带走。” *** 沈桓这两日都住在京郊园里, 审问常德。 不枉是何长钧身边久用的人, 难得有几分骨气,皮鞭大棒审了两日没什么结果, 为了让他痛快开口,沈桓废了不少心思,去求了大王爷,让他出面帮忙去刑部借了那套专门对付敌国死士细作的刑具, 上上下下共七十二件, 听说每一件都能轻易要人性命, 但若手法老道的狱卒,能将这七十二件刑具耍上一遍,还能教犯人留上一口气,慢慢消耗心血,最后耗干血而死。 沈桓借了刑具,成排摆在常德面前,拿着刑具一样一样介绍。 “都说传闻不如一见,这些个东西本王从来没见过,今日倒是开眼了,”沈桓手拿一把弯刀利刃,与常德道:“听说这玩意戳进肉里□□就是一大片皮肉,也不知道真假,一会拿你试试。” 刑架上的常德盯着沈桓手中的刀,周身哆嗦着,忍不住大骂:“你们抓我,想要威胁我娘,威胁大将军,你们不会得逞的!大将军知道了一定会来救我的!” 沈桓挠了挠耳朵,对一旁的人说:“他太吵了,堵住他的嘴。”他一畔说着,一畔用刀拍了拍常德的胸膛,见他身子一抽搐,不禁嗤笑一声。 他放了刀,拿起另一样刑具,继续与常德介绍,末了必填上一句:“一会给你试试。” 七十二件刑具还没说到一半,沈桓眼见常德哭了,他故作疑惑,挥手让人摘掉他口中堵着的粗布,随意提了把刀,朝他身前去:“怎么?这是着急了?那本王现在就给你试试?”他说罢,双手提着刀,就要往常德身上去。 刀刃落下的一瞬,沈桓听见常德哭着大吼:“我说我说,我招!” 沈桓闻言,挑了挑眉,他收了刀刃,转用刀背往常德脸上拍了拍:“早让你说你不说。”他转身,丢了刀,大步向外走:“放开他一只手,让他仔仔细细写下来。” 沈桓出了房舍,躺在院外的摇椅上,他歪着头,眼睛直直目视着东面,在那个方向,几里之远,是他母妃的陵墓。 沈桓忽而闭上眼,他仰着头倒在摇椅上,京郊的夜,静谧无痕,听不见凡世的丁点喧嚣。 有小厮从屋舍里跑出来:“王爷,他写好了,这是他母亲的住址,这是他邀他母亲来京中的信。” 沈桓睁开眼,接过小厮递来的信,草草看过,便抬手撕碎:“揍他一顿,让他重写。” 小厮一愣,紧接着又跑回房中,不久房内传来痛叫的声音,许久,小厮又带着信件与住址出来。 沈桓看了一遍,冷笑:“刚才果然跟本王耍花样。” 小厮不解又佩服:“王爷,您是如何知道的?” “我猜的,”沈桓耸肩笑笑,他将信件和住址收好:“看好他,他那怂样是舍不得死,别让他跑了。” 小厮领命,见沈桓欲走,又追上:“王爷,小人斗胆,万一您刚才要是猜错了呢?” “那就便宜他再挨顿揍,”沈桓面上挂笑:“反正他欠揍。” 沈桓离开京郊,本是欲去找永嘉的,但顾念着时辰,怕此事找她不方便,只好调头去陆宅见了陆翊。 陆翊有些意外:“惠王殿下,您怎么这时辰来?” 沈桓先下马,牵着马进了陆宅:“陆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陆翊将沈桓请入屋中:“殿下请说。” “我从常德那审来了籍尚宫的藏身之处,想与陆兄借几个人,去北疆将这个籍尚宫绑来。”沈桓将信件和地址给陆翊看:“我没去过北疆,陆兄帮我瞧瞧,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陆翊接过地址看了看:“这地方是离军营不远的庄子,籍尚宫经常去军营看望常德,想来也有这处最合适。” “那便好,明日我去见姐姐,便启程,我不在京中,还要托陆兄替我照看姐姐。”沈桓拱手道。 陆翊连忙回礼:“殿下不必多礼…在下会尽心的。” 沈桓拍了拍陆翊的肩膀:“陆兄,此生能与你做朋友,是我沈某之幸,”他说着又不禁摇头:“可惜,可惜了……” 沈桓不等陆翊追问,便先起身告辞。 *** 翌日一早,沈桓去长公主府寻永嘉,入府时,正撞见要离开的沈邵,两人久久对视无话,最后是沈邵先开口:“听吏部的人说,你生病告假了。” 沈桓垂头:“多谢陛下挂念,臣是病了,可能还要再请几日假,好好休养。” 沈邵看着沈桓,也无心探究他是真的病了,还是耍小孩子脾气故意不去当值,他只道:“你姐姐身子不好,你既病了,就少来长公主府,以免过了病气给她。” 沈桓一时沉默不语,见沈邵一直站着不走,他垂下眼,道了句:“是。” 沈桓等沈邵走了,才往夕佳楼去,他与永嘉交代了审讯结果,并告知要亲去北疆寻人。 永嘉不禁担心:“你才回来不久,北疆那么远,我害怕……” “旁人去我不放心,阿姐,我们前面做了那么努力,废了那么多心思,不能到现在出差错,正好趁着现在何长钧不在军营,我快马加鞭,来回左右十日,你安心在家等我。” “那籍尚宫能在陛下面前金蝉脱壳,想来是有几分狡猾的,你万事当心,我等你。” 永嘉送走了沈桓,命姜尚宫去召何院首,既然籍尚宫这边已有了眉目,贺家那边她一定要先搞清楚。 何院首从宫中来,替永嘉请了脉,永嘉向何院首赐了座。 “何大人,请您与我说实话,我如今的胎可稳了?” “老臣不敢哄骗殿下,殿下近来修养的好,可以在房内稍稍走动,舒舒筋骨,只是切莫再去京郊那样远的地方了。” 永嘉心中有了底,她谢过何院首,让姜尚宫亲自送客,待姜尚宫回来,便道:“再修养几日,尚宫便再去趟医馆,替我约贺医士的医号。” 姜尚宫闻言点头,她看着永嘉轻抚在腹上的手:“奴婢见殿下还是很在意孩子的…” 永嘉听着姜尚宫的话,目光不禁向下,落到小腹上,那里的弧度不甚明显。 “她也是我的孩子,无论父亲是谁,我都不该将怨恨牵扯到孩子身上,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永嘉仰头对姜尚宫笑笑:“没关系,很快了,很快了。” *** 夏日的花开的俏艳,染上何府的枝头,何长钧书房内,小厮跑进跑出,一批连着一批。 “找到了吗?”何长钧已有几分坐不住,看着新跑进来的小厮,急声追问。 小厮跪地行礼:“没…没找到…将军。” 何长钧听着小厮磕磕绊绊的话,拿起案上的茶盏丢过去:“没找到磨蹭什么,滚,再去给我找,找不到你们就别回来了!” 何铎在门外听见破碎声,他向书房内走,险些与连滚带爬跑出来的小厮撞了个满怀。 何铎走进房内,见一地的狼藉和在书案前来回打转的何长钧:“父亲,这是怎么了?” “常德不见了。”何长钧叹气:“派了很多人去找都找不到,我怕不是他乱跑,是被人抓了。” “常德?”何铎也蹙眉:“他也跟着爹爹回京了?” “我本是不想带他回来的,毕竟他还连着他娘,只是南边的茶庄一直是他去操办的,我怕此番回京有什么变动,才让他跟着回来的。” “铎儿,你确定长公主他们什么都没查到吗?” 何铎听何长钧这般问,一时有些拿不准:“只看他们的信件,倒是没看出什么,但孩儿也不能确定…” “罢了,不管了,”何长钧一挥手:“陛下这边前有陆翊这帮人来打压我,后有茶政上的事抓我把柄,长公主还想翻旧账,她这是要置我于死地,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也总比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强。” “通知人手,时刻盯着长公主的动静,我就不信长公主还能一辈子龟缩在府里不出门。” *** 沈桓走了也有五日,永嘉喝完月里最后一副安胎药,算着时日不能再拖下去,便姜尚宫去医馆约了贺医士,定在第二日晌午看诊。 因为沈邵近来看顾的严,姜尚宫在外租了马车,约好晌午时在长公主后门等候,次日,永嘉乔装成女侍,带着帷帽随姜尚宫从后门出府,去医馆见贺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6章 第 76 章 马车穿过长安夏日花枝繁茂的街头, 微风抚着窗牖上的纱幔,车轮辘辘碾过洒落地上的暖阳,停在医馆门前。 永嘉带好帷帽, 由姜尚宫扶着下车, 走入医馆内,跨入门槛时,永嘉看着迎面走来的人, 下意识脚步一顿, 姜尚宫亦是瞧见,再低头已是来不及。 陆翊早在医馆内便瞧见姜尚宫扶着人下车, 虽带着帷帽, 但那熟悉的身量,他一眼便认出是永嘉, 陆翊朝大门处走,迎上二人。 姜尚宫见躲不过, 只能先低身见礼:“陆大人。” 陆翊回礼, 又对向永嘉,他有几分担心:“殿下怎来了医馆?难道是病了?” “陆将军不必多礼, ”永嘉虚扶陆翊:“本宫没什么大碍, 就是出府闲逛,偶路过医馆, 姜尚宫说她近来腰不舒服,就下来看看。”她低头看着陆翊手上提着的药,反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陆翊闻言恍然,听见永嘉的问, 他手提着药包瞧瞧, 解释道:“邻里阿婆病了, 阿婆无儿无女,她身子行动不便,我来帮她买个药。” 姜尚宫听了,在旁夸道:“陆大人真是仁心。” “举手之劳而已,”陆翊挠了挠头,惭愧笑说:“早前没进宫当侍卫的时候,没少去阿婆家蹭饭。” 陆翊见永嘉和姜尚宫还站在医馆门口,便让开路:“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先行一步。”他说完,又压低声音:“惠王殿下离京前,交代在下,殿下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永嘉闻言低身见礼:“多谢将军,告辞。” 永嘉走入医馆,陆翊踏出医馆,两人背影错开,愈走愈远,陆翊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他回头朝医馆内望,看着永嘉走上二楼,最后消失不见的背影。 *** 永嘉在医馆二楼的雅间略等了等,敲门声响,姜尚宫前去开门,见贺显从外头提着药箱进来。 他似乎有几分意外:“竟是夫人。” “贺医士,请坐。”永嘉笑着开口。 贺显点了点头,放下药箱,在永嘉对面的圆凳上坐下,他正欲开药箱拿东西,忽又听永嘉开口。 “或许我本该唤您张医士才对?” 永嘉话落,明显见贺显面色一僵,他手上拿脉枕的动作一停,他抬头望过来,神色称得上警惕。 “你如何知道?”他虽有几分警惕,倒是没有掩藏,一口承认下来。 “我以为是第一次见面时,张医士便有意让我知道,你诊出我所服用的是大内药方的时候,就已想好了吧。”永嘉笑问:“你心里,应该也将我的身份才得七八?” 贺显听了永嘉这一番话,面上的警惕之色渐渐淡去,他露出几分笑意来,有些钦佩:“没想到贵人竟是这样的玲珑心,在下有什么心思,都已教贵人猜透了。” “其实在下当时也是斗胆猜测,听闻宫里有位娘娘遇喜,正巧遇见您,猜到您服用的是天家药方,就难免联想到一起。” 永嘉闻言,隔着帷帽,与姜尚宫暗暗对视一眼,她接着贺显的话:“张医士很聪明,那你可知本宫此番来寻你何时?” 贺显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朝永嘉一礼:“娘娘恕在下愚钝,不知可是因为您腹中龙胎?” “张医士不必这般多礼,坐。”永嘉先道,待贺显谢恩坐下,才又开口:“不如张医士先说一说,你找本宫有何事吧?” 贺显一愣,他又欲起身,被永嘉抬手制止。 贺显明显有几分不知所措,他几番欲言又止后,拱手感慨道:“在下惭愧,在下没想到哪日短短一句话,竟将所有心思都暴露给了娘娘。” “在下的确是有事想求娘娘,在下想面见圣上。” 永嘉听着贺显的话,心道果然,她语气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平静:“于本宫来说,助你见圣上一面不难,但本宫须知道,你要见圣上做什么?才能考虑,要不要替你做这个引路人。” 永嘉说完,见贺显明显的更加迟疑,她又补充:“你放心,本宫今日既然废心思出宫来找你,自然也是有事有求于你,我们各有所求,互了心愿罢了。” 贺显似乎放心些许,但仍犹豫着未开口。 “不如让本宫猜猜,张医士想面见圣上,想议的无非是一个何家?” 贺显闻言,瞳孔微颤,他猛地站起身,盯着永嘉,他心觉有几分失礼,可还是忍不住问:“娘娘,娘娘您…到底……” “张医士有所不知,我出身低,偶被陛下赏识,才有今日的地位,在此之前,我不过是一个入宫多年,人微言轻的小宫女罢了,说来,我与前太医院院首,也就是张医士您的祖父,还有些缘分,张老医者仁心,曾不计身份贵贱的帮过我,我心里一直记着他的恩,所以张老医士最后落得那般结局,我心里也是沉痛的。” 贺显听着永嘉的话,一时无言,他挑不出她话中的破绽来,他那日在医馆见过她后,怀疑她的身份,回去后着人在宫里打听了一番,有孕的昭仪,的确原本只是花房的一个小宫女,除了圣上恩宠,背后无丝毫靠山,再者方才他又听她说,受过祖父的恩惠,祖父生前秉着医者仁心,上至皇帝太后,下至街边乞丐,都曾医治过,更别说后宫里的宫女长侍们,受过祖父恩惠的人,数不胜数。 贺显突然双膝跪地:“娘娘,我祖父被何家人无端杀害,先帝虽已替我张家报仇,可是何家人不分是非,处处打压我们张家,我几次考取太医院不中,就连现在在民间行医,也要改名换姓,天下何有这般的道理?” “那张医士想见陛下说什么呢?难道让陛下提拔你入太医院吗?” “张某师从祖父,虽不认为自己医术高超,但考取太医院应当也是游刃有余,张某如今已不想考虑自身前途,可是何家咄咄逼人,不给我们张家留后路,我一人便罢,难道我们张家往后世代的子弟都要受人打压吗?苦学数十载,最后竟被那种小人逼得更名换姓,才能行医于世吗?” 贺显义愤填膺:“在下想要面见陛下,只求讨一个公道,何家纵然是权贵,人在天地间,上有王法,民心有公道,难道真的就放纵他们恣意横行吗?” “何家得势猖狂,的确让人愤恨,”永嘉先让姜尚宫将贺显从地上扶起来:“可是张医士可有想过,你这般直接进宫,就算能在天子面前参何家,诉说苦楚,但若天子也有难言之隐,一时里也动不得何家,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任何家追杀你吗?” 贺显悲愤叹气:“我有幸碰到娘娘这样的贵人,这是我能见到陛下最近的机会了,我不想连累母家,可我现在一介白衣,自己又无能为力去面见天子,我若一直畏何家之势,忍气吞声,我们张家便也毁了,在下宁愿豁出这条命,也想试一试,万一天子也忍耐何家许久,只是差一个人,参奏何家呢?” “天子若真准备好收拾何家,那自会安排人,在朝堂上明言参奏,现在朝中那么多大臣默默不言,就是因为天子还没有想好啊,张医士这般撞上去,徒劳殒命罢了。” 贺显闻言哭欲无泪,他见永嘉也算苦口婆心与自己说了诸多,似乎想明白什么,他拱手对永嘉道:“那娘娘今日来见在下,可是想给在下指一条明路?娘娘若是能帮助在下,帮助张家,那在下日后定以命相酬。” “张医士言重了,何家在朝中树敌颇多,不止你我,若我们大家联手,未必不能将何家扳倒。” 贺显有些意外:“娘娘您也……” 永嘉笑了笑,错开话题:“张医士若信得过本宫,便回答本宫几个问题。” “娘娘请说,”贺显连忙道。 “当年张院首是因救护皇后娘娘不利而被何家人杀害的,可是我听闻,何皇后原是中毒而死,既是中毒又何来救护不利之说?” “娘娘竟连此事也知道?”贺显更加意外。 永嘉看出贺显的意外:“陛下知道,本宫自然也会知道,只是本宫有一处疑点,何家与张老无冤无仇,为何在明知皇后娘娘是中毒之后,还要一剑当庭杀了张院首呢?本宫从前只是猜测,或许是先帝或者何家想要掩盖何皇后中毒的真相,但如今越想越不明白,若真只是想掩藏秘密灭口,方法诸多,为何何家蠢到一定当庭杀害张院首,将事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 “此事,张医士可有仔细想过,张医士可会知道些什么?” 贺显再次被问的沉默不语,事到如今,他竟已看不透眼前这个人,她似乎是无意闯进来帮助他的,可是为什么,她能将他心底之事猜的那般尽透,就连她方才的疑问,也是问到了最最关键处,问到了他在心底掩埋的最深处。 “在下可以回答娘娘的问题,只是在下想知道,许多事,娘娘为何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本宫知道张医士心底顾忌的是什么,许多事本宫无法详尽的告诉你,但是本宫可以告诉你一样,就是本宫与你,都想何家倒台。”永嘉望着贺显又补充:“本宫不止在帮你,也是在帮自己。” 贺显闻言,蜷在一起的手指慢慢放松开,他慢慢垂下头:“贵人所问的,在下原本也想不明白,当年文思皇后病故后,宫中纷传,是淑贵妃下毒谋害中宫,但前皇后崩逝那日,我正好也在宫中,替祖父送饭,祖父私下告诉我皇后中的毒是牵魂散,他让我不许多嘴,尽快离宫,我放下饭便走了,谁知,我走不久后,祖父又被叫到中宫,何家人围在一起,一语不快就将我祖父杀害了。” 永嘉听着贺显的话,藏在衣袖下的手隐隐颤抖:“所以…张医士是想说…” “牵魂散乃是剧毒,一旦服下,超不过半刻,人必殒命,若是如此说起来,淑贵妃以此下毒谋害文思皇后,只怕前皇后娘娘还未踏出贵妃的宫门,便已毙命了。” 永嘉声音已经压不住颤抖:“这件事,你可同旁人说过?” “祖父因此丧命,我又何敢多说,本来先帝惩戒了何家人,我张家既报了仇,也不想揪着往事不放,可是不曾想,这些年,竟是何家反揪着我们张家人不放,所以我才想讨回公道。”贺显叹气:“可是娘娘,如今连淑贵妃都已经死了,我心底的这个秘密,都是前朝后妃们争宠陷害的恩怨,与现在何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永嘉从椅子上起身,姜尚宫从后扶着她颤抖的身子,永嘉盯着贺显,一字一句,说的郑重:“本宫恳请张医士,今日之事不要再与任何人提起,这两日请您一直待在府上,不要出门,过几日我让这位嬷嬷亲自去府上寻医士,届时请张医士与我进宫,将今日你与我说的话,当着天子的面再说一遍。” 贺显虽不解,但见永嘉如此郑重的模样,不禁点头应下,他不放心的追问一句:“娘娘,这件事,真的能绊倒何家吗?” “张医士若信我,便与我去见圣上,若不信,本宫也不为难医士。” 贺显闻言连忙站起身拱手:“在下原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想着碰运气罢了,既然娘娘觉得此事行得通,那在下便依娘娘吩咐,在下豁得出这条命,只要能换来张家日后的安稳。” 永嘉见此,郑重向贺显行礼:“那本宫先告辞了。” 贺显闻言,正欲相送,雅间的窗子忽然被从外破开,一时涌入三四个执着匕首的黑衣蒙面人。 永嘉三人皆是大惊,姜尚宫下意识将永嘉护在身后,黑衣人冲来,执着匕首先朝贺显刺去,寒光凛冽的匕首狠狠插在药箱上,险些将药箱劈裂。 雅间之内惊心动魄,姜尚宫和永嘉看着贺显的险境尚未回神,另两个黑衣人已提着匕首袭来。 两人被逼得步步后退,永嘉被刺客踢来的椅子撞击在小腿上,力道之大,她身子直直被撞跌在地,落地的一瞬,永嘉只觉腹部绞痛,疼的头脑发白。 姜尚宫惊叫,她看着朝永嘉刺去的匕首,下意识扑到永嘉身上,用背去挡。 血溅的那刻,永嘉瞳孔瞪大,痛苦到极致,已哭不出声来,她泪流满面,颤抖的抱着姜尚宫,但下一刻见到的,却是身前的黑衣人‘哐当’落地,她的眼底,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尚宫没有感受到疼痛,却听见背后痛苦的尖叫,她回头看去,一时间惊喜的哭出声来:“陆大人…陆大人…”姜尚宫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衣摆上皆是血,她一低头,见到永嘉素色的衣裳浸满了血,不禁慌声唤道:“殿下,殿下…贺医士,贺医士,”姜尚宫在慌乱的场面里,四处寻找贺显,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他:“贺医士,救命!救命!” 贺显抱着药箱躲在角落里,他看着永嘉与姜尚宫身前正在与刺客们搏斗的男子,又看了看地上浑身是血的,面色惨白的永嘉,咬了咬牙,他抱着药箱,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过去,爬到永嘉身边。 贺显颤抖着手替永嘉诊脉,又从破裂的药箱中寻出银针,刺入穴位里。 姜尚宫满面的泪:“怎么样…怎么样了…” 贺显沉重摇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又抬头看着与歹人搏斗的陆翊,这几个刺客显然身手不凡,陆翊单枪匹马,难以招架:“若拖延下去,我们就算不被这帮歹徒杀死,娘娘也会血流过多而死。” 陆翊背对着姜尚宫等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底大震,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永嘉,见她满身是血,陆翊心上霎时一空。 永嘉失去意识之前,眼底皆是陆翊的身影,她最后看到的是他惊慌悲痛看来的眼神,和那柄直直刺向他的匕首。</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7章 第 77 章 廊前的雨一直下, 滴落殿前的石阶上,暮色的天,风雨如晦。 沈邵负手立在殿前, 目视庭院里雨中飘摇的花枝,雨来风急,枝头春色片片零落, 辗转成泥, 楼外花池里养着他从宫中太液池为她捕来的鱼, 如今豆大雨点砸下,鱼儿潜底, 藏入石缝里。 长万从外头迎着雨跑来, 跑到屋檐下:“启禀陛下, 奴才去查问,听门上的人说是陆大人将殿下抱下马车的…” 沈邵望着殿外的雨:“还有呢?” 长万弯腰站在沈邵背后,他仰头望着天子的背影, 笼罩的天光暗淡, 长万暗暗咽了咽口水,垂头回答:“没有了…下人们说陆大人将殿下抱回寝殿就走了…” 长万回了话,见天子久久不语,他瞧见师傅王然带着两个小厮,从庭院外疾步走进来, 长万紧绷的心口一松。 王然在殿前收了伞, 拍掉身上的雨珠,走上前:“禀陛下, 今日负责看守府门的小厮已经打死了, 殿下在外私雇的马车夫也寻到了, 已经着人绑了, 陛下您要亲自审审吗?” 王然话落,廊下又是一片沉寂,众人望着天子孤寂的背影,私下面面相觑,提心吊胆,许久,沈邵僵直的背影一动,他慢慢转身,似要开口,众人忽听一侧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急急推开,芸香从里头跑出来:“陛下,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 呼吸间都是刺鼻的汤药味,永嘉挣扎着睁开眼,目下一片白茫茫,许久才瞧出点色彩,她睁眼望了许久,终于看清楚四周熟悉的床幔景设,姜尚宫手捧着药碗,双目通红跪在床榻前,见她醒了,眼泪霎时掉下来:“殿下…” 永嘉脑海中一片混沌,头疼欲裂,她闭上眼睛,沉寂许久,她忽然抬手抚上小腹,那里又冷又疼,长睫压着泪,随她睁眼,从眼角掉出来。 她猛地想起昏迷前那最后一瞬,慌忙看向姜尚宫:“陆将军呢?他怎么样?还有张…” 寝殿的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嘭’的一声响,惊得永嘉话语一滞,姜尚宫急急回头望去,心上顿时一沉。 沈邵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框,这段说长不长,说远不远的距离,永嘉躺在床榻上,她似乎看到他周身的阴霾,又似乎并不能看清他。 沈邵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进来,他的视线,打从进门起,便一直落在她身上,似冰寒冷,似火灼热,满是煎熬。 姜尚宫转回头,对着榻上的永嘉沉默摇头。 “都滚出去。”沈邵负手立在床榻前,他声音算不上高,却十足沉冷。 寝殿内的女侍三三两两全部退下,沈邵垂眸俯视仍留在床榻前的姜尚宫,面上笑意玩味,似有几分冷:“姜尚宫是忠仆,一向不听朕的,你留下来是想护着她?你觉得自己能护得住她吗?” 沈邵冷笑问着,忽然转头看向殿外,大声唤王然,王然很快带着几个长侍跑进来,候在寝殿门外。 沈邵收回目光,先是落到永嘉身上,最后看向姜尚宫:“拖下去,杖毙。” 姜尚宫跪在床榻前,听着沈邵的发落,缓缓闭上眼,一语不发。 殿外的王然一愣,他在门槛外愣站了片刻,待再次对上天子投来的冰冷目光,连忙弯腰垂头,带着人走入殿中。 永嘉周身一震,她紧盯着沈邵,她看着奉命走近来的宫人,慌忙抬手死死拽住姜尚宫的衣袖,她用尽所有力气去问沈邵:“为什么?你不能动姜尚宫,你不能动她…不是她的错…” 沈邵听着永嘉的质问,看她苍白额头浸出的汗,寂寂不语。 姜尚宫被王然带着人拖下去时,没有丝毫的挣扎求饶,只双目直直望着永嘉,她们指尖松开的一瞬,她只劝:“殿下保重身子。” 永嘉想要阻拦,可她身上力气殆尽,她望着被越拖越远的姜尚宫,挣扎的想要爬起身,最终狼狈的摔回榻上。 寝殿的门在外关锁的那一刻,永嘉的心血似被抽尽了,她摔在榻上,四肢虚软冰冷,她的身子随着她的心一起颤抖。 沈邵撩起衣摆,在床榻旁坐下,他望着伏在榻上的人,抱住她的双肩,将她从榻上扶起,他似乎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的眼神似深夜,看不见波澜,瞧不清喜怒。 沈邵将永嘉抱到怀里,他用指腹去擦拭她额头的汗,擦她眼角的泪。 永嘉急急抓住沈邵的手臂,她眼底皆是血红,一张小脸惨白,连唇瓣都是无血的,她的声音虚弱不堪:“别杀她,不是她的错,不关她的事,你不能杀她。” “朕知道,永嘉,”他继续异常平静的替她擦眼泪:“可朕的孩子没了,朕狠不下心怪你,总要有人替我们的孩子陪葬。” “朕说了不许你出府,朕私底下不止一次告诉过姜尚宫,你的身子不能折腾,可她偏偏纵着你,还要私下替你雇马车,帮着你出府,她该死。” 沈邵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用勺子盛了药,递到永嘉唇边:“吃药吧,好好养身子。” 永嘉僵在榻上,她推开沈邵递来的勺子,掀了被子,跑下榻,她急急的向外跑了几步,便无力的摔在地上。 沈邵手中的药被永嘉推洒了,药汁洒了满身,他似乎未恼,他看着摔在地上的人,放下药碗,弯身去抱她。 他从后环住她的腰,她愈发的瘦,他单臂轻轻松松抱住她,她已被力气挣扎,被他抱回床榻。 “沈邵,你若杀了姜尚宫,我会恨你一辈子。” 沈邵望着永嘉含泪的眼,他捧着她的小脸,指腹抚着她的唇:“朕不杀她,难道你想朕去杀陆翊吗?” 他话落,眼瞧着她神色一僵,他抬手将黏在她额前的碎发一缕缕拨开,他捧着她的小脸,她如今脆弱的,让他明明恨,却忍不住心疼心软。 “永嘉,我们的孩子,没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与朕说吗?”他神色深深的望她。 “求陛下,别杀姜尚宫,行吗?” 沈邵低笑起来,嗓音一片哑,他手掌抚摸着她的发:“你不说,没关系,朕会查出来,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邵离开时,永嘉紧紧拽到他的衣袖,被他用力挣脱开,他头也不会的出了寝殿,大门打开,视线里是被长侍压跪在地上的姜尚宫,她口被堵住,毫发无伤。 永嘉的眼睛瞪大,她见沈邵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他身边的下人放了姜尚宫,拿掉堵在姜尚宫口上的绢布。 姜尚宫急急从地上爬起,踉跄的朝殿内跑。 *** 沈邵大步出了夕佳楼,早候在外面的庞崇大步迎上,庞崇低身见礼:“陛下,京城巡卫司来报,在楚国医馆里发现数名尸体,都是通身黑衣,刺客打扮。” 长万站在王然身边,听见庞崇的禀告,犹豫再三,斗胆开口:“禀陛下…奴才方才奉旨审问那车夫,车夫说殿下今日去的就是楚国医馆。” 沈邵闻言瞬间转头看向长万。 长万感受到天子直直投来的目光,一时心上发虚,他面上故作镇定,低垂下头,继续回禀:“那车夫还说…他等候时听见了楼上的打斗声,再不久就…就……” “就什么?”沈邵蹙眉。 “就看见陆将军抱着浑身是血的殿下出来,他们先是回了陆宅,随行还跟着一个医士模样的人……再后来,陆将军才将殿下送回府。” 庞崇闻言,在旁斗胆猜测:“陛下,莫不是那些死了的刺客是冲着殿下去?陆将军在场救了殿下的命?” 沈邵负在身后的手开始控制不住颤抖:“去查…去查那伙刺客,是谁的人。还有陆翊,盯着陆翊,那个随行的医士,也要给朕找到,全都要给朕找到!” 身边的人散去,沈邵独自站在殿前,他忽然害怕的厉害,他宁愿是她偷跑出去见陆翊,也不愿这世上有谁处心积虑想杀她。 *** 何府,何铎屏退所有下人,独自进了何长钧书房。 “长公主没死,我在外面亲眼盯着的,被陆翊给救了。”何铎急声开口:“怎么办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些刺客呢?”何长钧闻言先问。 “死了两个,另几个被陆翊重伤,我已派人都灭了口了。”何铎回答。 何长钧松了口气:“那便好,”他叹罢,接着冷笑:“这长公主真是命大,这么多人都杀不了她。” “我当时远远的看着,她是被陆翊抱出来的,满身都是血,不知是受伤了,还是染了别人的血。”何铎回忆着,他仍旧心急:“父亲,如今我们刺杀失败了,可会引火上身?” “那些刺客都是我在北疆培养的无名死士,本该死在战场上,被我救回来的人,早被除了名,如今既然都死透了,这世上便查不到他们的踪迹,别说长公主,就是陛下都查不到,你慌什么?” 何铎见何长钧如此,也松了口气:“儿子只怕万一。” “不怕万一,”何长钧拍了拍何铎的肩膀:“为父此番归京前,早做了准备,你放心,这世上没人能轻易动得了我们,陛下若执意与咱们翻脸,咱们也是不怕的。” 何长钧说着又问:“你可有去长公主府探探消息?那长公主到底有没有伤着?” “陛下去了长公主府,现在府里面跟铁桶一般,什么消息都打探不着。” 何长钧闻言,一时不禁眯眼:“没想到这么快就惊动陛下了?对了,你说陆翊救了长公主,陆翊那边呢,你可派人盯着了?” “陆翊出城了。”何铎疑惑说道。 “出城了?”何长钧也意外,他正欲说什么,房门忽然被人扣响,人放进来,是何铎的贴身小厮阿远。 “什么事?”何铎看着阿远。 阿远闻言,对着何长钧和何铎见礼,紧接着道:“启禀大将军,常德找到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8章 第 78 章 “找到了?人在哪?”何铎急声追问。 “在…在京郊的一处园子里, 有人看守着,小人们不敢轻举妄动,特回来禀报大将军和公子。”阿远垂头回答。 何铎闻言看向何长钧,似等他决断。 “看样子他是被人俘走多日了, ”何长钧眯眼琢磨着:“看守他的人可多?” “小人四处探了探, 在场的少说有七八人。” “这样, 你带着一队人即刻去京郊守着, 找机会灭口, 切记不要闹出动静来。” 何铎在旁听着, 不由问道:“爹…这人我们要不要提回来审审?万一他招了什么, 我们也好做准备?” 何长钧闻言, 先是对阿远挥手, 让他退下带人去京郊灭口,待阿远走后, 书房的门关上,何长钧才开口:“当年的事他也不清楚,关键的是他娘,咱们还是小看长公主了, 没想到淑太妃人都埋土里了, 她的儿女还揪着事情不放, 也怪我当时心软, 就不该留籍尚宫母子的性命。” 何长钧声音发冷:“救他回来也没什么用, 平添累赘, 且刚生了刺客的事, 陛下一定会查, 我们最近不能再闹出动静了, 灭了他的口最简单, 一了百了。” “那籍尚宫呢?长公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何铎说着,忽然想起:“我与惠王同在吏部,他已经告假多日不曾露面了,他是不是去北疆找籍尚宫了?” 何长钧闻言,心上一沉:“惠王告假有多久了?” “自爹爹回京就……”何铎说着一停,他猛地抬头与何长钧对视。 何长钧一拳砸在桌子上:“是我大意了,是我大意了,到底还是小看了长公主。” “爹爹若让惠王寻回籍尚宫,那我们……” “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来,”何长钧双目眯成一条缝隙:“我会派人在北疆归京的必经之路埋伏,一旦惠王踏入,格杀勿论。” 何长钧说罢,看着担忧不已的何铎,长叹一声:“铎儿,成败只此一举,若是不成,我们就只能……” *** 夕佳楼外的雨一直下,姜尚宫不分昼夜的守在永嘉床前。 “殿下一点都不肯信陛下吗?” 永嘉躺在床上,听着姜尚宫的问,她抬头拉了拉姜尚宫的衣袖,让她坐到榻上来:“刚才王然他们,可有伤到你?” 姜尚宫握住永嘉的手,摇了摇头:“殿下安心,没有伤到奴婢,倒是您,身子这么虚弱…”她说着,忍不住落泪:“何家那帮杀千刀的。” 永嘉闻言,忽然想起:“那些刺客呢?” “奴婢方才在外头听说…都死了。” “是陆将军?” 姜尚宫摇头:“陆大人也被他们伤了,我们是趁着他们追不上,才逃的。” “那看来是被何家人灭口了,”永嘉冷笑:“如今死无对证了。”永嘉说着,突然拉住姜尚宫的手:“你方才说,陆将军受伤了?可严重吗?他现在在哪?陛下可有迁怒他?” 姜尚宫听着永嘉这一连串的问,先是安慰她:“殿下莫急,将军只是轻伤,贺医士已经替他包扎了,奴婢正要向您禀报,奴婢先前自作主张,让陆将军护着贺医士出城了。” “那帮此刻是从医馆涌进来的,奴婢怕他们听到您与贺医士的谈话,泄露出去,如今他们虽都死了,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真让何家人知道了,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贺医士灭口,所以奴婢就麻烦陆大人护着贺医士去咱们京郊的园子里躲躲。” 永嘉听见陆翊无恙,松了口气,她听着姜尚宫的安排,点了点头:“尚宫想的周全,尚宫疑我为何不告诉陛下,其实我与尚宫顾虑的一样。” “贺医士的话,你信我信,但何家抵死不会承认,空口无凭,不可能开棺,再去验尸求个真伪。” “那届时,陛下又会信谁?”永嘉看着姜尚宫,她的话很是平静:“总归不是我。” 沈邵猜忌她太久了,他对她母妃,对她一家人的偏见已成执念,他曾经深信的“真相”,又怎会因一个人一句无法求证的话,而有动摇。 姜尚宫闻言一时沉默,她没有告诉永嘉,陛下因为孩子没了,在长公主上下牵连杀掉多少人,她心想,陛下这般在意孩子,或许为了这个孩子,愿意去看清何家的真面目。 姜尚宫犹犹豫豫的开口:“万一呢……” “我不敢赌这个万一,”永嘉打断姜尚宫:“若成便罢,若不成,何家势必会追杀贺医士,追杀张家人,那我们便害了他。” “今日这场刺杀,我只怕是何家人知道了什么,才会光天化日,京畿重地,迫不及待的来杀我,如今桓儿深入虎狼之地去寻证人,已是危险万分,我们更不可以轻举妄动。” “我们必须将当年的事情查的水落石出,所有证人证据,务必一击即中,彻底压到何家才行。” 姜尚宫闻此,深深叹气:“是奴婢欠思量了,奴婢只是心疼殿下,如今孩子没了,奴婢只怕陛下不明真相,误会您,迁怒您…” “他对我如何…都无妨,”永嘉笑笑:“我原也没企望过,要他对我好。” “只要他不伤害你和陆将军便好。” 姜尚宫望着永嘉,一时还想说什么,忽听寝殿的门被敲响,是芸香的声音传进来:“陛下说殿下方才的药洒了,要奴婢重新煎了送来。” 姜尚宫闻言起身,朝殿门处去,开了门,从芸香手上接过药,低声问了句:“陛下呢?” 芸香听了,先是下意识看了看殿内床榻上的永嘉,接着望着姜尚宫,将声音放的更低:“陛…陛下回宫了……” 姜尚宫听罢,面上不动声色,她望着芸香一笑:“去厨房看看殿下的药膳,若熟了,便送过来。” 芸香应了好,转身退下,姜尚宫重新关上了门,她转身朝永嘉床榻处去,心道是自己方才蠢,竟一时妄想无情之人的恻隐之心。 *** 沈邵自那日离开,此后多日不曾出现在长公主府。 姜尚宫心疼永嘉伤了身,芸香虽是御前的人,见长公主小产后,一直缠绵病榻,天子一眼也不来看,也难免心寒。 屋漏偏逢连夜雨,府里不知又从哪传出了谣言,说长公主出府与陆将军私会,流了孩子,惹怒陛下失宠了,还有说,长公主诱君惑上,行不伦之事,落得今日,是上天的报应。 姜尚宫听见,气的想抓人把板子,又生怕惊动永嘉,传到她耳里。 芸香也悉数听见了,不久御前来人了,府里打死了好多个侍婢,但圣上依旧没来。 窗外的事,永嘉也隐约听见了,她从未放在心上,她每日心急如焚的等,只盼沈桓能安全回来。 按照与沈桓约定的时日已超了两日,永嘉还未等到弟弟,她再坐不住,让姜尚宫出府,去京郊寻陆翊,求他想想办法,能不能派些人去接应沈桓。 姜尚宫离府许久后,永嘉见芸香一脸喜气的从夕佳楼外跑进来,永嘉下意识以为是沈桓回来,她望着芸香,来不及开口询问,便听她道:“陛下来了…陛下来看您了…” 永嘉面上才涌上的丁点笑意,瞬间淡去,她缓缓垂下眼眸。 芸香见此,默默抿了抿嘴唇,她欲退下,一转身便见站在殿门外的沈邵。 沈邵将永嘉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入殿中。 芸香连忙低身退下,她出了寝殿,顺便关了殿门。 永嘉连日饮药,又辅以药膳,气色养好了许多,却仍透着苍白。 沈邵默默走到床榻旁坐下,见她回避着垂眸不语。 “朕等了多日,如今你可想好,要与朕说什么?” “孩子…”永嘉终于开口。 沈邵神色微动,他一双眼盯着永嘉一动不动,眼下皆是期待。 “本不该来这世上,若生下受罪,我宁愿他从未来过。” 永嘉话落,寝殿一时陷入沉寂,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去看一看沈邵,她也不知他是何样的表情反应。 下巴上一疼,那疼痛仅是一瞬,便放轻力道,永嘉被迫抬起头,沈邵的上身压近,她望进他的眼里,她看不懂,不明白他此刻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杀你?”他红着眼问她。 她却平静:“知道。” “是谁?”他继续问她。 她不肯回答了。 “为什么不告诉朕?”他忽然握住她的肩膀,他轻轻摇晃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朕?” “若臣没有证据,臣说是谁,陛下肯信吗?”她费力想挣脱开他。 “朕为何不信?”他却将她抱得更紧:“是你,是你根本不相信朕。” 永嘉闻言不禁笑了。 “陛下曾经如何都不肯相信臣,臣如今怎能肯定自己说了,陛下就一定会信,一定会替臣报仇?”永嘉望着沈邵,她面上似在笑着,一双美目却是通红:“陛下既然这般信臣的话,为何当初,臣一遍一遍告诉陛下,文思皇后的死与淑太妃无关,陛下如何都不肯信呢?” 夕佳楼再次陷入一片沉寂,漫长的沉寂,忽然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破,紧接着寝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沈桓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永嘉闻声转头看去,她看见门前的那道身影,眼泪瞬间掉了下来。</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9章 第 79 章 沈邵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沈桓, 瞧见他身上的伤,不由眯了眯眼。 沈桓的目光落在永嘉身上,见她小脸苍白憔悴, 不禁心口泛疼, 他转眸看向沈邵:“陛下想知道什么, 不必逼问阿姐, 我今日全都告诉你。” *** 长公主府大门处,姜尚宫看着未曾下马的陆翊:“将军要走吗?” “天家私事,我做臣子的不便参与, 如今王爷带着证人平安归京, 想来长公主殿下也能安心了, ”陆翊说着一顿,似有犹疑,接着还是对姜尚宫道:“劳烦姑姑替我向殿下带句话,往事繁杂不可追, 日后定会否极泰来, 如今一切以身子为重,万不要劳心伤神。” 姜尚宫闻言,她瞧着马背上的陆翊眼下一片热, 心里满是感激:“多谢陆大人,奴婢一定将话带给殿下。” 姜尚宫在府门外目送陆翊远去,才转身引着贺显向府内去。 夕佳楼内,沈桓话落后留下一阵沉寂, 沈邵蹙眉不解的看着不知从何处跑来的沈桓。 永嘉听着沈桓的话, 有几分着急的开口:“桓儿…” 沈桓看出永嘉的担忧, 他用眼神示意她稍安, 接着继续看向沈邵:“陛下想知道是谁行刺的姐姐?若臣说是陛下的亲舅舅, 陛下可会替阿姐杀了他?” 沈桓说着,不等沈邵开口,他转头朝殿门外喊:“押进来。” 永嘉向殿门处看,见府上侍卫将几个五花大绑的人丢了进来,为首那人她识得,是何铎的贴身小厮阿远。 沈桓亲自走到阿远身边,拿掉堵在他口上的粗布:“当着陛下的面,将你们方才的招供再说一遍。” “是…是大将军,大将军派人刺杀的长公主,不巧被陆…陆将军撞见,救了长公主,事后伯爷见行刺不成,还…还去灭了那些刺客的口,以求死无对证。” 阿远招供完,沈桓看向沈邵,见他的情绪未生几分波澜,沈桓心底冷笑,他抬腿踢了一脚阿远:“还有呢,继续说。” “大将军知道常德被…被长公主抓了,还…还命奴才去灭常德的口。” 阿远说完,沈邵面上终于生了波动,他蹙眉:“常德是谁?”他问着,又不禁转头去看永嘉。 “陛下难道就不好奇,大将军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等不及的去刺杀我姐姐吗?”沈桓从旁开口:“那是因为他害怕,怕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的陛下知道,陛下的生母,他的亲妹妹,是被他一手策划,害别人不成,将自己害死了。” 沈桓此番回来的突然,正撞见沈邵,许多事未来得及与永嘉商议,永嘉听闻许多事,也是意外。 提起文思皇后,沈邵面色一沉,他盯着沈桓:“你在胡言什么?” 沈桓料到沈邵不信,他转身看向殿外:“将籍尚宫带上来。” 沈桓口中,‘籍尚宫’三个字一出,永嘉明显看到一旁的沈邵变了脸色。 籍尚宫被人带上来时,面如死灰,沈邵看清楚籍尚宫,猛地站起身,他显然是懵了。 “你…你不是死了?”沈邵紧盯着籍尚宫,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沈桓看着隐隐欲失控的沈邵,默默走到床榻旁,他站在永嘉身边,暗暗握住她的手。 永嘉仰头看着沈桓:“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籍尚宫是死在沈邵面前的,服毒自尽,当时有数名太医在场,都未能救回来。 籍尚宫与何家人众口一致,都说是因为何皇后发现淑太妃私情,在出宫前就与人有染,生下的永嘉公主也并非皇室血脉。 何皇后原是想禀给陛下处置,不想被淑太妃提前发现,为了隐瞒事情真相,对何皇后痛下杀手,下毒害死了皇后。 沈邵不信,籍尚宫以死明志,说皇后临终前千念万念,要沈邵为她报仇,又有仵作在场,冒着天家忌讳,验了尸,的确是中毒而死。 沈邵一步步走到籍尚宫身前,他盯着这张熟悉的脸,确认是母后的陪嫁,籍尚宫无疑,他的情绪一时失控,沈邵一把抓住籍尚宫的衣领,红着眼大质问:“你不是服毒自尽了吗?为母后殉葬了吗?你为什么没有死?是谁?是谁指使你骗朕的?沈桓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教何家害了朕的母后?” 沈桓此番去北疆寻籍尚宫回程的路上,遭到了数次刺杀,险些就将命丢在路上,在离京最近的城池关口处,他们又一次遭到了何长钧派来的刺客埋伏,折了两个随从,沈桓也负了伤。 抵京后本想即刻来长公主府见永嘉,可伤势太重,不得不先到近处,京郊园子里去包扎伤口,不想在那里遇到了陆翊。 陆翊将何长钧前几日派人刺杀永嘉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听后更是心急,也等不及包扎伤口,就要往京城里去,却听见后院响起打斗声,赶过去,发现一伙人正要灭常德的口。 陆翊和沈桓将常德救下来,顺便俘了这一伙人,为首的阿远是何铎最贴身的小厮,不仅陆翊和沈桓认得,籍尚宫与常德更是认得。 阿远经不住拷打,很快招了,说何长钧怕常德泄露籍尚宫的消息,也因他知道太多南边茶政上的事,所以才派他们前来灭口。 沈桓方才一听陆翊说永嘉遇刺,便知定是何长钧派的人,再仔细一审阿远,果然招了个干净,不仅招了何长钧派刺客刺杀,连之前何铎设计陷害永嘉与陆翊,又威胁淑太妃身边的陈尚宫,用陈尚宫老家一族亲人的命胁迫,偷换了淑太妃留给永嘉和惠王的遗书。 沈桓未听过永嘉提起母妃的遗书,听到阿远的招供,连忙追问:“什么遗书?遗书在哪?” “在…在我们公子的书房藏着。” 沈桓将籍尚宫从北疆带回来的一路,也曾逼问过当年的真相,但是籍尚宫抵死不肯开口,后来在京城外又遇到一伙刺客,原以为是大将军派来救自己的,不想竟是来杀她与沈桓的,籍尚宫心凉半截,后被沈桓带到庄子上,又见何长钧派人来杀她儿子,最后一点指望没有了。 沈桓再审讯,便也同阿远一样,将当年的事都招供了,知道自己既愧对先皇后,又欺君上,更是害了淑太妃半辈子,不求活命,只苦苦哀求能放她儿子一条性命,儿子常德没有参与当年谋划,对往事也是丝毫不知情。 籍尚宫向沈桓招认了当年之事的本来面目。 文思皇后当年的确发现了淑太妃在宫外怀孕的私情不假,但不同的是,她知道后,及时向先帝揭发,原以为先帝会按照宫规处置了淑太妃和永嘉公主,万没想到,先帝却警告皇后保守秘密,不可外传。 文思皇后不仅没想到先帝知情后丝毫不处置淑太妃,更没想到的是,先帝早早便知情,早早知道淑太妃入宫前与人有染,还是专宠了十数年,早知道永嘉公主并非自己亲生,却捧在掌心里,比待自己的嫡子还要宠爱。 “皇后娘娘因此受了打击…”籍尚宫跪在夕佳楼内,听着沈邵的质问,将当年的事情悉数道来:“娘娘不理解先帝的偏心,更恨先帝的偏心。” “娘娘心疼陛下您远在边关吃苦,淑太妃母子却在京中享乐,大将军写信给皇后娘娘,说先帝偏心至此,只怕日后会废太子,再立惠王为太子,那何家一族便完了。” “大将军说…趁着惠王的羽翼尚未丰满,应尽早绞杀,以防后患,便撺掇娘娘向惠王殿下下毒,大将军说,只要惠王殿下死了,陛下您的太子之位便稳了,娘娘也不必担惊受怕,被淑太妃夺去后位…”籍尚宫说着,眼看身前的天子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已有几分站不稳。 “娘娘也是糊涂…奴婢更是糊涂,大将军告诉奴婢,若能劝动娘娘,必替我儿谋个好前程,奴婢猪油蒙了心,娘娘纠结许久,终于还是为了陛下…派人去悄悄毒杀惠王殿下。” 籍尚宫话音未落,忽听沈邵大吼:“你们别说是为了朕!” 籍尚宫看着天子猩红的双目,被吓得身子一抖,她连连磕头赔罪。 王然一直候在殿外,眼见天子状态不对,连忙跑上前,欲扶住天子,却被沈邵用力一把推开。 沈邵盯着籍尚宫,目眦欲裂:“说!继续说!” “可…可事情败露,被先帝提早发现,先帝为了保全您的名声,将此事压了下来,却要私下赐死了皇后娘娘…娘娘恨先帝不顾念夫妻之情,更恨陛下偏袒淑贵妃…便…便故意跑到淑贵妃宫中刁难…大将军知道皇后娘娘生前最后去了淑贵妃宫中,又知道先帝不想将娘娘下毒害惠王的事宣扬出去,便逼迫奴婢说,是淑太妃暗害皇后娘娘,欲谋求中宫之位…” 永嘉坐在床榻上,听着籍尚宫的一番招供,她没有料到,何皇后一家,不仅仅是陷害她母妃的清白,而是欲害人却害己,明明罪孽深重,却不知悔改,还要毁了母妃的后半生,毁了沈邵与她们数十年的手足之情。 夕佳楼内满是悲声,永嘉望着沈邵僵直的背影,她想象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庞崇忽然从殿外跑进来,看着殿内跪了一地的人,身形一顿,似有怔愣。 沈邵一寸一寸的抬起头,他猩红的眼底似有湿润,他盯着殿门口的庞崇:“说。” 庞崇对上沈邵投来的目光又是一愣,他片刻回神,拱手恭声回禀道:“启禀陛下,属下带兵去何家时,正撞见何长钧带着儿女三人出逃,禁军与他的府兵起了冲突,混乱之中,让他三人逃了。” 庞崇话落,夕佳楼内的众人皆是一愣,唯有沈邵,他听着庞崇的回禀,先是沉默,接着忽然仰头低笑起来。 许久,沈邵慢慢冷静,他眼底神色凛冽:“派人去追,抓到了,格杀勿论。”</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0章 第 80 章 听完沈邵和庞崇的对话, 永嘉和沈桓一时面面相觑。 她们意外,不知沈邵是何时,又是为何派兵去捉捕何长钧, 籍尚宫明明才招供。 庞崇领命后退下, 经他方才的打断,沈邵似乎从先前渐近失控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依旧背对永嘉, 不知是不肯还是不敢回头。 “那你中的毒呢?当时那么多太医都诊断你断了气,难道何长钧连那些太医都收买了吗?” 籍尚宫连忙摇头:“那是…是苗疆的假死药, 人服用后呼吸停止,宛若死人,只要七日内服下解药,便能再活过来。” 沈邵闻言,身子依旧颤抖不止,他笑声阴冷:“何长钧连你这么个奴婢的后路都想好了,却任由母后去死?你还敢说他是为了朕?” 籍尚宫跪在地上瑟缩不敢语。 “母后做错了事, 你们不仅无一人想法子救救她, 还瞒着朕, 踩在母后的尸骨上继续算计…籍尚宫, 朕当时那般信你,是看在你伺候了母后几十年的份上, 朕没想到,母后善待你几十载,你却因为何长钧一句好处承诺, 便背弃主上, 如今你们母子可得到了好处?” 籍尚宫疯狂磕头:“奴婢也不曾想到大将军的计谋会…会害死娘娘, 奴婢若知道, 怎敢让娘娘涉险,陛下饶命,奴婢糊涂,奴婢糊涂。” “你现在说得好听,为什么母后出事后你们不来告诉朕,偏等着母后走到绝路,才告诉朕,甚至攀蔑他人…你们把朕的信任,当成害人的筹码,不是你们糊涂,是朕糊涂,朕是这天下最蠢的人,信了你们这帮小人的话。” 永嘉望着沈邵狼狈的背影,他仰头狂笑,脚下步子踉跄,恍若摇摇欲坠。 沈桓握着永嘉的手更用力几分,永嘉感受到沈桓的举动,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弟弟。 他此刻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静,却似乎也是恨到极致,神色冰冷。 籍尚宫这一众何长钧的走狗,不止沈邵恨,她们又何尝不恨,若不是她们栽赃陷害,她们怎会走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母妃含冤而终,他们不仅算计文思皇后至死,连她们母妃也不放过,威胁逼死陈尚宫,偷换母妃遗书,不过是想让她再触沈邵的逆鳞,让他们之间更加如履薄冰。 籍尚宫见沈邵如此,更是吓得颤抖如筛,继续磕头求饶,她脑袋一下一下用力磕在地上,很快磕得满脸是血。 沈邵见此毫无动容。 姜尚宫适时带着贺显上前。 沈邵出现的贺显,眯了眯眼眸,他盯向姜尚宫:“这是什么人。” 姜尚宫闻言,从后推了推贺显,贺显在外候了多时,一入殿中,瞧见被困被绑的一地人,心下有些发慌,感受到姜尚宫的提醒,他咽了咽口水,小步向前走,没走多远便跪在地上,他磕头说道:“小人是…是前太医院院首张景钟之孙,张显。” “张家?”沈邵闻声低喃,他想起曾听人说,何家偏房的一个庶子曾在皇宫里将张太医于庭前杀害,他那时还在从北疆赶回来的路上,归京后听说父皇处置了何家庶子,安抚了张家,后来事情太多,此事如浪淘沙,被遗忘脑后了。 贺显将文思皇后所服的毒药药性告知沈邵,说明从毒性来看,何皇后所中的毒与淑太妃无关,又说明当年祖父被何家人杀害,就是为了掩盖此事。顺便将这些年里,何家如何打压张家,通过各种手段,不许张家子弟接近御前的事都说了出来。 永嘉一直望着沈邵的背影,待贺显将话说完,她明显能够察觉到,沈邵整个人更加颓废。 她是恨过沈邵,但是如今,她更恨何家。 文思皇后自以为是爱子深远,但用心不纯,若非父皇及时发现阻止,那害死的便是桓儿,或许还会有沈邵的前程名声。 何家更是用心歹毒,为了何家的利益,他们拼了命的想将沈邵抚上皇位,为此何长钧不惜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舍弃,编织一个谎言仇恨,欺骗沈邵,让他不顾父子亲情,手足之情,登上九五之尊。 可怜沈邵不在京城,北疆五年的风沙,让他对京城中的她们都陌生了,反而更亲近朝夕相处的舅舅表兄,所以他毫无防备的被由他母后和何家人一手编织的圈套套住,骗得死死的。 沈邵命人将贺显送回张家,又将籍尚宫等人全部压下斩首,但独独留了常德的命。 永嘉不明沈邵的安排,但她已无心参与,往后便是他与何家人的恩怨,与她与弟弟与母妃都无关。 自见到籍尚宫后,沈邵一直没有回头,如今所有恩怨落幕,寝殿之中,唯剩他们姐弟三人。 王然识相的与姜尚宫一起退到门外。 沈桓盯着沈邵一动不动的背影,上前一步,将永嘉挡在身后,他一双眼警惕的盯着沈邵。 时间似乎在此刻静止了。 沈邵僵直站了许久,终于嗓音颤抖着开口:“老六,朕想与你姐姐单独多几句话。” 沈桓闻言一愣,沈邵前去边关前,所有兄弟里,他们是最亲近的,他从不与其他兄弟似的唤沈邵太子殿下,只叫三哥,沈邵从不恼他,唤他小六,有时也会随着阿姐的口吻,唤他桓儿。 但时光无情,物是人非,他们都变了,再也回不到曾经。 沈桓没有动,而是转头看向永嘉,征询她的意见。 永嘉曾经想过,真相大白的那天该以何样的姿态面对沈邵,但这一日在今天到来时,她曾经所有的设想准备都变成了浮云,她已不知要如何面对沈邵,她们之间的裂痕,永远无法修补,从前所经历的事,也让她们再无法回到从前。 永嘉对上沈桓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沈桓见此,似有一声无奈的轻叹,他转身向殿外走,路过沈邵时,脚步有一瞬的停顿,最终仍是什么都未说,走了出去。 夕佳楼外的花儿开的艳俏,在这繁华的盛夏里,沈邵背影孤寂的站在寝殿中央,周身却觉不出一丝暖。 他们二人都未开口,殿中陷入长久的沉寂。 “永嘉,”不知多久,沈邵终于张口,嗓音一片沙哑。 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再没有后话,又陷入沉寂。 “陛下早派人去抓何长钧了?为什么?”永嘉将方才的疑惑问出口。 “朕查到了,”沈邵嗓音寂寂,很是低沉:“朕那些日子没来看你,是故意等着,你府上防守薄弱,贼人会不会再次趁机行刺。” “陛下又抓到刺客了?” “抓到了来你府上刺探消息的人,朕亲自审了,是何长钧。”沈邵的声音有些幽远空洞:“朕今日查到人,出宫前就让庞崇带兵围了何府,朕没想到,原来朕才是局中人,一直不曾清醒的那个,朕不知道,原来你查了这么久的真相,朕今日来本想给你个交代,却不想…” 永嘉原以为沈邵那几日不来是为了怄气,她也意外他会派兵去围何府。 沈邵话落,久久听不见永嘉的回答,他不知她此刻的反应,不知她是何神情,他背对着她久久站着,却没有勇气回头。 “永嘉,孩子没后,朕这么久不来看你,你可怪朕?” “不怪。”永嘉回答的轻巧,毫无迟疑。 沈邵心头隐隐作痛,他又问:“如今真相如此,你可恨朕?” 永嘉却沉默,没有作答。 她的沉默,像是把利刃,一寸一寸,厮磨着刺入他的心口,血肉模糊的疼。 沈邵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问下去。 “你身子不好,多留在府上修养,朕…回宫了。”他说完,一时没有动,似乎在等她的回话。 沈邵站立等了许久,没等到永嘉口中的一个字,他肩膀颤抖,一步一步缓慢的向寝殿外走。 寝殿的门被他‘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他跨出门槛,门外是等候的王然,还有留下的沈桓与姜尚宫。 沈邵没有抬头去看他二人,只一步又一步向外走,走出了夕佳楼。 王然紧忙从后跟上,下台阶时,沈邵身子一个踉跄,直直的楼梯上摔下去,王然心上一抖,他惊慌的大叫一声,疾跑下台阶,沈邵撞坏了头,脸上全是血,没了意识。 王然惊慌失措,大声传唤轿子,带着沈邵急急回了皇宫,传召了一众太医。 沈桓看着人清理了夕佳楼台阶上的血迹,转身回寝殿看永嘉。 “他走了,宫里太医多,想来没什么事。” 永嘉闻言,低低的嗯了一声。 “阿姐…我…我听贺医士说,你…你…孩子……” “都过去了。”永嘉告诉沈桓。 沈桓复归沉默,有小厮从外跑回来,将信封交到沈桓手上。 沈桓将信递到永嘉手上:“这是我命人去何府搜出来的母妃的遗书。” 永嘉指尖有几分颤抖,她展开信,上面的字迹虽有几分潦草,但一眼便能看出是母妃所写,她那时候,应该已经病的握不住笔。 永嘉眼眶发湿,她望着信上的内容,忽然哭出来。 母妃最后的愿望,从未要求过什么,她知沈邵心怀仇恨,绝不会让她入皇家陵地,她也从未稀罕过皇家的风水宝地。 母妃劝慰她,若自己死后,连京城都容不下她,便将她葬在家乡琅琊,魂归故里,于她也算是最好的归宿。 沈桓抱住哭得伤心的永嘉:“阿姐…都是我不好,让你和母妃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我不孝。” 永嘉不许沈桓这般说自己,她靠在他肩膀上,手执着母妃留下的遗书。 “桓儿,若离开京城,舍弃皇家的富贵,你可愿意?” 沈桓将永嘉抱得很紧:“我只要阿姐,阿姐去哪,我便去哪。” “那我们和姜尚宫一起回琅琊,完成母妃的心愿,好吗?”</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1章 第 81 章 沈邵是在夜半醒的。 王然急匆匆的赶到长公主府, 吵醒入睡的诸多人,立在夕佳楼外,禀告说陛下醒了, 想见她一面。 永嘉被姜尚宫叫醒,起身梳妆, 姜尚宫看着妆台镜子里,永嘉略有苍白的面色,不禁心疼,口上不情愿的问:“殿下,一定要去吗?” 永嘉闭着目, 闻言亦未睁眼, 只是嗓音平淡的道:“皇城里,天子脚下,有什么资格不去吗?” 王然出宫时已备好的马车, 从长公主府接了永嘉,便直奔皇宫御门。 永嘉已经许久没有入宫, 其中经历了太多事,她已经记不起, 从前最后离开御门那日, 都曾是何光景。 走入正殿,穿过廊道, 进入内室, 御榻前是长万正在侍奉汤药。 王然走上前, 从长万手中接过了药碗, 长万连忙垂头退下。 永嘉一步步走到床榻前, 榻上沈邵正坐着, 额前包着绢布, 额角处似有血迹隐隐透出,他没有盖被,一身白色寝衣,肩上披了件玄色的单衣,似乎摔得不轻,脸色、嘴唇血色褪尽,一片惨白。 他正仰头看着她,唇角颤动,但许久也未能说出一个字。 王然从旁暗暗打量,他适时上前,将手中捧着的药碗递给永嘉。 永嘉看着递到面前的碗,又看了看垂着脑袋不肯看她的王然,最后看向沈邵,他正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突然对上她投来的目光,神色有一瞬触动,隐隐的,但他的目光不曾移开。 御门寝殿,在此番略有微妙的僵持下寂静片刻,最后永嘉抬手,接过王然递来的药碗,她走近床榻前,侧身坐下。 王然立即低身退下,从外关上了殿门。 永嘉端着药碗,指尖的温度已经十分温了,再耽搁一阵,这药就凉透了,她用勺子盛了药,沉默的递到沈邵唇边。 两人同坐于榻上,距离分外的近,沈邵目光一错不错的留在永嘉面上,他张口含住她递来的药勺,将药喝下。 永嘉垂着眸,目光悉数落在褐色的药汁上,她只一勺一勺喂给沈邵,但却不曾抬眼看他。 他微微向前倾着身,离她更近,她能感受到他微烫的呼吸,一碗药见底,永嘉放了药碗,拿起一旁的手帕,递给沈邵。 沈邵却不动,他手掌撑在榻上,静静的望着她。 永嘉的手在半空悬了一阵,见沈邵不为所动,她正欲收手,手腕却被用力攥住。 沈邵执起永嘉的手腕,借着她的手,用她指尖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他用过绢帕,却不肯放开她,他一只手攥着她的腕不松开,另一只手将她掌心的帕子慢慢抽掉,掷在一旁。 他握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拉近,他不肯她后退,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牢牢的将她圈进怀里。 沈邵让永嘉知道,即便他受着伤,依旧能轻而易举的强迫她。 永嘉试着挣扎,被他愈抱愈紧。 “你会离开朕吗?”他忽而开口。 永嘉听着沈邵沙哑的声音,听他声音里透出的颤抖,她低垂的长睫微微颤动,她困在他怀抱里许久,才缓缓抬眸,她问他:“陛下在说什么?” 他听到她的回答,一下子将她扯进怀里,他们胸膛相依,他下颚抵在她柔弱的肩头,他全身都在颤抖着。 “阿姐,你若怨若恨,便打朕骂朕,怎样都好,但不要离开朕。” 永嘉似乎早料到沈邵如此,她一时没有挣扎,由他紧紧禁锢着,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渐渐与她自己的心跳重合。 沈邵话落,久久见永嘉不言不动,他缓缓放开她,双手抱住她的肩头,微微低下头去看她的反应。 “朕往后好好补偿你,补偿你母妃,朕明日便将父皇的遗诏公告天下,追封你母妃为皇太后,与父皇同葬在一处,好吗?” 永嘉觉得有几分可笑,曾经沈邵以为母妃害了文思皇后,难容她葬入皇陵,如今她知道,文思皇后曾想杀害桓儿,母妃又怎么可能想与杀子仇人同葬一处。 “不必了…”永嘉开口回绝。 “陛下看到的那封遗书,是何铎是伪造的,何家人的用心,如今想来陛下也明白了,臣母妃真正的遗愿,是想魂归故里,葬在琅琊的乡土下,陛下若真想补偿,不如许臣将母妃的陵墓南迁回琅琊。” 沈邵闻言先是一愣,他对上永嘉投来的目光,紧接着连连点头。 “好,好,朕都依你,只要你想,朕都依你。” 永嘉向沈邵道了声谢。 沈邵沉默了一阵,接着又道:“你还尚未出月子…不宜太过折腾,若想迁陵,老六正好在京,不如就交给他办?” “母妃的遗愿,臣与桓儿一定都要亲手完成的。”永嘉垂眸说道。 沈邵又连连点头:“朕…朕知道的,只是…只是你如今的身子,切莫太折腾,不如等一等…等一等再去?” 永嘉一时沉默,她知道沈邵这几番推脱阻止是因为什么,她垂眸沉默片刻,接着仰头看向沈邵,应了句:“好。” 沈邵一愣,紧接着脸上霎时溢满喜色,他抱住永嘉正想说什么,忽听她开口:“臣如今的确有心无力,迁陵之事繁杂,非一日之功,臣想让桓儿与姜尚宫前去琅琊,先择一块风水宝地,待琅琊诸事完备,臣再从京迁陵过去,也算尽了儿女孝心。” 沈邵听着永嘉的安排,思虑片刻,便连忙点头:“都依你,都依你。” 交代完正事,永嘉欲起身离开,却被沈邵一把抓住不放:“留下陪朕…”他好似祈求,但口吻一如既往的霸道。 永嘉垂眸,目光落在沈邵紧紧握着她小臂的大手上,她转眸,透过殿内的窗子,看了看外头将要黎明的天。 沈邵再不给永嘉思考的时间,他手上一用力,拉着她倒在床榻上,他胳膊腿并用,压着,搂着,锢着,不肯松开。 他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又辗转向下,吻她之前,他声近缱绻痴迷:“永嘉,朕宁愿你恨朕,这一辈子,朕也绝不放手。” *** 永嘉是次日晌午离宫的,回府后,命人将沈桓召来。 夕佳楼内外,屏退了闲人,殿中只留姜尚宫与沈桓,永嘉说了自己心底的安排。 沈桓听罢,猛地站起身,第一个不答应:“不行,我怎么可能留阿姐一个在京?” 姜尚宫闻言也是心忧,见沈桓不同意,正想跟着附和,却听永嘉问道。 “那你可有旁得,万无一失的法子?” 沈桓被永嘉问得一滞,他低下头:“就算现在一时想不到,我也不能将阿姐一个人留在这虎狼窝里。” 姜尚宫从旁看着沈桓与永嘉的僵持,想了想,从旁开口:“殿下…不如奴婢留下陪着您,让王爷独自去?” “不行,”永嘉一口回绝:“我比你们都了解陛下,我不想,也不能出一点差错。” “依照陛下的性子,你们此番提前去琅琊,只怕也会派人从旁暗暗窥视,尚宫,我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许多事,我只放心交给你和桓儿,我们没有机会出错,一旦失败,就不知道未来何时才会有机会。” “可是…”姜尚宫依旧犹疑:“您现在的身子,教奴婢与王爷,如何放心将您一人留下?” “你们去琅琊后,尽快行事,你们提早一日准备好,我才能提早一日离京,”永嘉想着昨晚:“陛下如今是绝不会放我离京的,若你们牵牵挂挂,犹犹豫豫,那我们便都留在京里,一辈子留在京里,等死好了。” “阿姐!”沈桓连忙打断永嘉的话,他几番叹气:“好,明日我便与姜尚宫启程去琅琊,我一定尽快完成,早日接阿姐前去。” 沈桓与姜尚宫去琅琊启程前,沈邵果然从大内派了一队人,说是怕沈桓人手不足,这些人都是宫里头做事老练的,皆听凭沈桓差遣吩咐。 永嘉意料之中的事,沈桓清楚沈邵派人来的深意,也不曾推脱,御前谢了恩,又在家中与永嘉告别,带着姜尚宫,和一队人马上路。 *** 沈邵听闻贺显在京城是有名的妇科圣手,又因张家的遭遇,直接提拔他入太医院,又吩咐他与何院首一起,照料调理永嘉的身子。 何家府兵与禁军起冲突之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何长钧父子三人抗旨潜逃的消息也传遍了朝野上下。 陛下因病辍朝已有两日,朝中大臣猜测纷纷,风雨骤来,许多人摸不着头脑,更有许多与何家亲近的党羽,自危心惶。 自沈桓与姜尚宫离京后,沈邵便用尽各种借口,半是哄骗,半是强迫的将永嘉接到宫中来住。 永嘉在宫中住了已尽月余,终于收到沈桓从琅琊传回来的信,说母妃陵址已经择好,万事具备,只等她从京南下。 永嘉收到沈桓来信的前日,隐约在御前听到,何长钧逃往至北疆后,领着大部何家军在北疆造反了。 午后,沈邵处理完政务,永嘉将沈桓邮回来的信递给沈邵看。 沈邵坐在永嘉身旁,手执着信纸看了许久,才打破沉默,缓缓开口,他嗓音有几分沙哑。 “永嘉,你会离开朕吗?”</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2章 第 82 章 “陛下总这般问, 是觉得臣会跑吗?” 御门内寂寂片刻,沈邵听着永嘉的反问, 他放下手中的信,转身一把搂住她的肩。 “是,朕怕,朕怕你会…”他似乎说不出口,只是双臂很用力的揽着她。 “陛下为什么怕?”永嘉继续问,她盯看着沈邵, 与他对视片刻,忽而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便是真的想跑, 又能跑去哪呢?” 沈邵与永嘉静静对视片刻,突然捧住她的小脸, 他倾身, 一寸一寸的吻她。 永嘉手抵住沈邵的胸膛,她一畔推他,一畔摇头躲闪,忽然她颈后感受到一抹凉, 是沈邵握来的大手,她一时动不得,由着他欺负上来。 沈邵吻着永嘉的唇,那么软, 他们的鼻尖撞在一起, 呼吸交错, 他听见她压在嗓间的细碎的哼声。 沈邵许久才肯放开永嘉, 他见她眼角发湿, 忙用指腹擦拭:“朕会派一队侍卫护着你南下,等到琅琊安顿好你母妃,再由他们护送你回来。” 永嘉听着沈邵的安排,他派的这一队人,除了看护,更多的该是看守与监视。 永嘉知道拒绝没用,索性一口答应下来。 沈邵见了,面上生了几分笑意,他抬手揉了揉永嘉柔软的发,命芸香等人替永嘉收拾行礼,王然忽然前来,说御门外有大臣求见。 因为何长钧在北疆造反,朝堂上大多态度都是积极备战,剿灭反贼,只是派哪个将军去清缴,却犹豫不决,摇摆不定。 沈邵让永嘉留在内殿休息,他踏出殿门,去外见大臣。 沈邵午后离开御门一趟,不知去了哪,永嘉也无心过问,她看了看芸香帮忙收拾的行礼,如今夏日,她却装带了不少云肩,外裳。 永嘉捏着微厚的料子,出神看了片刻,她抬头去看芸香,正对上她的目光。 芸香神色一顿,她连忙低头躲闪开,询问:“殿下…行李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必带这么多厚衣裳,这些物件也用不上,我们在琅琊待不了几日,迁了陵便回来,少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够了。” 芸香闻言,连忙点头应好:“奴婢这就重新收拾。” 寝殿的门开了,有晚风穿过廊道徐徐而入,吹动殿内的烛火,永嘉闻声望去,见沈邵独自负手而入,他看着还在收拾的芸香,挥了挥手,教她退下。 他明知故问:“行礼怎么还没收拾好?” 永嘉看了看捧着行礼退下的芸香,又转眸看向沈邵:“东西太多,用不上,明日少装几件就好了。” 沈邵抬了抬眉,眼中才有的光亮又淡了下去,他长‘哦’了一声,凑到永嘉身边去,抱住她,故意在她耳边呵气:“明日就要走了,朕舍不得你。” 永嘉没接话,她在他怀中忍了片刻,轻轻挣脱:“臣要沐浴了。” 沈邵不舍的放开手,他坐在小榻上,静静盯着永嘉走远的背影片刻,突然起身追了上去。 夏夜静谧,偶得蝉鸣,月色无垠,殿中烛火暖。 永嘉挣扎过,实在抵不过他的力气,宽敞的床榻,被褥烫人,沈邵挽住永嘉的湿发,他亲她的头顶,他的大手盖在她的手背上,手指挤进她指尖的缝隙,紧紧扣住。 “朕明日送你出城…”他低身,从后吻住她的耳朵,辗转片刻,他又说:“待你回来,朕再去城门接你。” 永嘉没力气去回答,被沈邵几番折腾,不得不应他,低低的答了一声好。 次日,沈邵亲自送永嘉出城门,她下了他的御辇,改乘旁得马车,永嘉刚坐在马车上,忽听窗子被敲响,她推开窗,先入目的是王然,她顺着王然的目光向后看去,是跑下车的沈邵。 方才乘御辇出城时,他在车上便一直握着她的手,如今好容易放开,许她下车,他却又追了上来。 临到关头,永嘉很怕沈邵会反悔。 她坐在车上,透过窗,低眸静静看着车下的他。 沈邵一时也不知自己为何追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就下了车,他抬头看着车内她,看到她眼底略带的警惕,生怕他反悔似的,沈邵察觉到,自嘲的低笑了笑。 “去吧,时辰不早了。”他说完,不等她回答,转身朝御辇处走去。 永嘉看了看沈邵的背影,一言未发的关上车窗,芸香随行跟着,见此对车前的侍卫,道了句:“出发。” 永嘉的车队远远离去,沈邵的御辇也未曾停留,他上了车,便立即调头,返回城内。 永嘉一路上走得很急,不过十日便抵琅琊,沈桓和姜尚宫早早等候。 沈桓在琅琊临时置了间宅院,为永嘉接风洗尘。 “阿姐你猜,我在琅琊遇上了谁?” 永嘉接过沈桓递来的筷子,她看着还在忙前忙后的姜尚宫,唤来她快来坐下,她转头问沈桓:“是谁?” “宋大哥,他如今在这里任职。” 永嘉有几分意外:“宋哥哥竟在这,”她顾忌着一旁的芸香,感慨了一句,未再说什么。 “陵地的事宋大哥帮了不少忙,阿姐既来了,我们改日登门去谢谢他。” 永嘉点头:“这是应该的,就明日吧,等一会用过了饭,我们去买些东西。”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阿姐不用操心,”沈桓说着,咬了咬筷子:“只是……” “只是什么?”永嘉看出沈桓的犹豫,她转眸去看姜尚宫,却见姜尚宫也躲开了眼神。 永嘉更是疑惑。 “也什么,”沈桓故作爽朗一笑,他低头吃了两口饭,在永嘉一直等待的目光下,他才咽了口中的东西说:“宋大哥成亲了…就前两个月。” 饭桌上似有一时寂静,永嘉微微低眸,她能感受到沈桓和姜尚宫一齐望来的目光,永嘉面上一笑,她抬起头,对上二人的目光:“那正好,明日连带着贺礼一齐补上吧。” 次日,永嘉与沈桓,姜尚宫一起登门,去拜访宋思楼。 宋思楼听人禀告,说惠王来访,亲自跑到门外去迎客,他跑到府门外,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道身影,身子却是一僵。 永嘉被姜尚宫扶着走下马车,一抬头便撞见愣立在府门石阶上的宋思楼。 光阴最是无情的东西,永嘉如今偶尔还能想起年少时与宋思楼和弟弟们去京郊赏桂的情景,记忆里的人犹是熟悉,可现下活生生立在眼前的人,却是陌生了。 物是人非大抵都是如此。 沈桓翻身下马,他瞧着怔愣的宋思楼,几步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大哥不请我们进府去喝杯茶?” 宋思楼才被沈桓唤回神,他从永嘉身上收回目光,低下脑袋四处看地,意外之下更有无措。 “听说嫂子手艺不错,不知今日能不能吃上嫂子亲手做的糕点。”沈桓手扯住宋思楼的手臂,又道。 宋思楼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他直直看向沈桓,张着口想说什么,可嗓子里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在沈桓略深的目光下,他低下头,一直紧绷僵硬的面上才扯出一丝笑来。 “内子的手艺粗浅,比不上京城,更比不上大内…只怕要王爷见笑了。” 沈桓搂住宋思楼的肩膀,转身向宋宅内走:“你可不能替嫂子谦虚。” 永嘉看着两人走在前头,命随从将车上的礼物卸下,她携着姜尚宫走在后头。 宋思楼将她们请入正堂,不久有仆人前来奉茶,沈桓说明来意,宋思楼闻言,几番说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席间气氛尚算融洽,永嘉几次对上宋思楼看来的目光,她面上挂着笑意,不等她开口,便见他飞快躲闪开。 正堂的门忽被敲响,推门入来,行在最前头的女子,一袭青蓝色的衣裙,不算华丽却格外干净雅致,容貌虽称不上美人,但眉眼温婉,胜在清丽。 女子走入,对客见礼:“官人说有贵客来,妾做了些点心,手艺粗浅,还望贵人们莫嫌弃。” 宋思楼看着走进来的妻子,连忙站起身,他其实是有几分局促的,但对上妻子投来的温柔的目光,霎时间安定不少。 他的反应,惹了妻子的几分不解,他走到妻子身边,手臂揽在她的肩膀上,先是朝她笑了笑,接着对众人介绍:“这是内子,福柔。” 福柔再次向众人行礼。 永嘉转头看了看姜尚宫,随后站起身,朝福柔走过去,姜尚宫手捧着一个精致匣子,跟在永嘉身后。 “宋夫人,初次见面,略备了些薄礼,还望你不嫌弃。”永嘉说罢,姜尚宫打开匣子,走上前双手奉给宋夫人。 匣子里头躺着一对双蝶玉钗,玉体晶莹,雕工细致,上头的蝶活生生的,好似翩然欲飞,瞧上一眼,便知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宋夫人瞧着永嘉送上的贵重礼物,一时不敢接受,她满是意外的转头去看宋思楼。 宋思楼看见永嘉送上的礼,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瞧她得体又亲切的笑,他又看向惊讶的妻子,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姜尚宫递来的匣子,再转手递到妻子手上,他今日第一次郑重看向永嘉,拱手道谢。 沈桓等人在宋府略坐了坐,推辞了宋思楼留他们用晚膳,告辞归家。 永嘉在琅琊停留了半个月,母妃的棺椁重新下土,迁陵之事顺利完成,很快,她便收到了沈邵从京寄来的信。 永嘉倚在屋前廊下看信,听见脚步声,一抬头见是沈桓。 沈桓远远便看见永嘉手上拿着信,他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中拿过信。 沈桓看着信上,沈邵说迁陵之事既完,便催促永嘉尽快归京,恨不能团了信纸,撕的细碎。 永嘉顾忌着一旁的人,制止了沈桓的动作,她从他手中拿回信,瞧他眼底的怒,声音平静:“那明日便启程归京吧。” 永嘉从琅琊启程,沈邵很快便收到了消息,永嘉离开的这一个多月,他几乎掌握她全部的行踪,他知她路上在哪里停留,知她哪日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又见了谁。 沈邵算着归期,心里头急切,想早日出城去接永嘉。 她离开他身边,便像是放飞的风筝,他虽时时牵着线,可总是怕有一阵风,将线吹断,风筝跑了。 沈邵在得到永嘉归京消息后的第五日,又收到了南边传回来的信。 王然奉命沏茶回来,刚踏入御门,便听见里头‘嘭’的一声响,王然手一抖,手上端着的茶险些没溢出来。 他心提在嗓子眼,一步一步往殿里探去,见书案被掀翻了,奏折落了一地,有得还被砚台里的墨汁污了。 王然看到浑身颤抖的沈邵,他胸膛起伏剧烈,眼底是一片猩红。 王然连忙跪地,放下茶盏,埋头收拾狼藉,他拾到一张信纸,瞥见上头的字迹,霎时心头大震。 “长公主一行人,在行到徐州后,消失不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3章 第 83 章 长州是三郡要塞, 北临江峡,南抵淮岭,乃四通八达之地。 永嘉选择在长州逃跑, 便是借助此处优越的地理位置, 让沈邵的人马猜不到她们逃跑的方向,以防被他们围追堵截。 永嘉等人在长州甩开追兵, 向西南下临邛,那里有沈桓偷偷预备好的宅院。 沈桓与姜尚宫提早一月南下,不仅是择选陵地,更是为了提早布置好逃跑线路, 永嘉等人退到临邛后,暂时住下,避一避风头。 临邛的宅院里备足了粮食与水, 众人闭门不出待了三日,第四日沈桓带了名小厮出门探查,见四处都贴了公告, 街上巡逻的兵卒也多了。 沈桓埋着头,沿着人流稀少处走,绕道回了宅子。 “王爷,外头如何?”姜尚宫见沈桓回来, 最先迎上前,接下他递来的草帽。 沈桓叹了一声, 他走到永嘉身边坐下, 将在街上的情景告诉她们。 现下的情形,也在永嘉的意料之中, 沈邵特派的卫队, 怎可能这般好打发, 现在只是他们这些人就已经将长州附近的州府都惊动了,再过两日,等她逃走的消息传回京里,沈邵必定会加派更多人手,到那时候各路关卡严防死守,她们才是真的插翅难逃。 “阿姐,我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才几日竟追到临邛来了。” “不是他们的动作快,是沈邵早有准备,他疑心我要逃,必然早做好了如何抓我的准备。”永嘉回答。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再这样拖下去,怕是没几日便会被抓到了。” 永嘉闻言,沉默静思片刻:“惠州我们不去了,直接回京。” “回京?” 沈桓和姜尚宫皆是一愣,姜尚宫不解问道:“我们好容易逃出来,为何要回京?” “如今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我们是在长州逃跑的,沈邵知道了必定会封锁长州上下,乃至左右的州郡,这里看着天高皇帝远,却是最危险的地方,”永嘉看着姜尚宫解释:“就像尚宫方才说的,我们好容易从京逃出来,自然最不想回去的地方就是京城,沈邵料想我们不敢回京,京城的搜寻相比长州,反而更松懈。” “我们先回京,让沈邵在南方寻搜上一阵子,他在南边找不到人,久了自然就转移注意力,等风头过去,我们再回南边。” 沈桓闻言沉默思考一阵,最后点了点头,赞成道:“的确,便是我们现在退到惠州,要不了多久官府之间通了气,追兵很快就到,我们一旦晚上一步,必然很快被抓。” 永嘉和沈桓计划好,当夜便离开临邛,昼夜赶路,绕道江淮北上,一路水陆交迭,半个月后回到京城。 彼时从南边传来消息,说长州闹了草寇,官家封了路,进出的商贾必须要有保人,车马人货都需层层关卡筛查,管理之严密,街上巡逻的卫兵更是一日多过一日,一时间南郡百姓民心惶惶。 永嘉等人抵京后,住在京郊的园子里,前后几里的土地都是永嘉从前购置的,中央处曾是淑太妃的陵墓。 在京郊住了两日,京城一切如常,果然比在南边太平许多,沈桓想办法联系到陆翊,来京郊一叙。 陆翊收到沈桓的信,急忙赶到京郊,看到永嘉几人,知道她们是逃跑回来,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意外。 陆翊对沈邵和永嘉之间,除了最早沈桓醉酒无意说出外,帮忙捉捕籍尚宫前后,也几乎知道了实情。 对于这段关系,陆翊期初是惊心,他也试探过,但实在不知永嘉的心意,他更不敢轻易置喙,怕她困扰难过,他原是想,她们若是两情相悦,他又何必去打扰她。 只是没料到,兜兜转转,最后竟是这般的结局。 陆翊看着他们躲藏的园子,两间略有简陋的小屋,屋内连床榻都没有。 “这地方多有简陋,不如两位殿下搬到寒舍去,我家里虽称不上好去处,但至少被褥齐全,夜里能好好休息。” 如今在沈桓心里,除了阿姐,最信任的人便是陆翊了,他听着陆翊的邀请,其实是有几分心动的,毕竟他们还要京里躲上许久,他自己在军营时吃苦也算吃惯了,只是心疼阿姐和上了年纪的姜尚宫。 沈桓虽心动却不敢直接应下,他转头看向永嘉。 永嘉听到陆翊的邀请,摇了摇头,向他道了谢:“陆将军今日来见我们,也是担了风险,若我们都住到将军府上,来日不慎暴露,恐会连累将军。” 陆翊正想说自己不怕连累,便听永嘉接着说:“将军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大恩大德,难以为报,若再连累将军,我实在是心愧难安。” 陆翊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沈桓打断,沈桓最是了解永嘉,他先岔开话题,打算容后再议。 他问陆翊:“我听你方才说,京城还不知我与阿姐失踪了?” “是,”陆翊点头:“京城里也只是少数人听说您与殿下南下迁陵了,以为你们还未回来,如今朝堂上吵得最激烈的,是为了北面的何长钧。” 陆翊说着,如今看到永嘉和沈桓,再回想起这阵子早朝上,天子终日沉郁的面色,才明了几分。 沈桓听此稍稍安心,他接着问:“听说何长钧在北疆造反了,已经破了一座城池,还斩了朝廷亲命的郡守,看来这次,是彻底与天家撕破脸了?” “何长钧行路至此也怨不得旁人,都是他自己种下的因,可惜他手里握着何家军,想要将他彻底拿下,是要废些心思的。”陆翊说:“如今朝廷上,派谁出征,也是吵个不停。” “那陛下的意思呢?”沈桓问。 “陛下倒是私下召见过我,陛下有心御驾亲征,要我从旁随军。” 永嘉闻言,心头微动,她抢先问道:“旨意已经下了?” 她询问的语气有几分急切,引得一旁沈桓注目。 陆翊摇了摇头:“旨意倒还未下,但我看陛下心意坚决,应该是不会再变了。” 永嘉听着陆翊的回答,心上愈发沉闷,她听着陆翊与沈桓继续交谈,低下头静静的沉默许久,忽然又开口说道:“陆将军,我与桓儿还不知能再京平安待几日,一旦有变,可能立马就会离开,有些话,我怕今日不说,日后便难有机会……” 陆翊望着永嘉,听她此话,心里头隐隐作痛,不甚鲜明,但像无数细碎的针,密密麻麻的扎过来,他忍着疼,面上装作平常:“殿下请说。” “若陛下真有意要你陪同亲征,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多加小心。” 陆翊道谢,他一时会意错了,主动开口:“臣也会竭力保护好陛下安全…” 永嘉闻言,略略垂眸,她没有接陆翊的话,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有些话藏在我心里也许久了,总是不知该不该与你说,如今不说,又怕来日后悔…陆将军,您救过我的命,母妃与阿弟的命,是我一家的恩人,我心里一直万分感激您,但也正因如此,您帮助我许多,我与陛下之间的恩怨,您也不可避免的参与了许多,如今我开罪陛下,我怕…很怕会连累您。” 陆翊听完永嘉这一番话,她说的也算十分直白,他听懂她言下之意,拱手对她道谢:“多谢殿下提醒…臣会小心。” 永嘉今日说出这一番话,其实也是冒险的,她一直拿不准沈邵对陆翊的态度,毕竟他曾亲口与她说过,要杀了陆翊,但他一直迟迟没有下手,她也不甚清楚,究竟是沈邵只是为了威胁她,还是因为他对陆翊还有旁的安排利用。 今日听见陆翊说可能会随着沈邵出征,讨伐何长钧,她心底有几分不好的猜测,沈邵扶持陆翊便是为了打压何长钧,如今何家已是强弩之末,沈邵亲征之后,一旦除掉何长钧,难保不会反戈,借着战场凶险,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并除掉陆翊。 她迟疑,是怕自己小人之心,挑拨君臣反目,反而会害了陆翊。 陆翊听了永嘉今日一番叮嘱,他懂她为何迟疑,她这番话也算是肺腑,他道了谢,沉默片刻,又张了张口:“臣其实……若殿下愿意,臣可以舍下这些功名利禄,臣不就不求这些,若两位殿下愿意,臣愿意跟随殿下,效犬马之力。” 沈桓神色微动,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正想开口,却先听永嘉一口拒绝。 陆翊若是跟着他们,便是彻底背叛了沈邵,来日一旦被沈邵捉住,因着各种原因,或许她与桓儿,可以苟活性命,但是沈邵必定会杀了陆翊。 更何况…… “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日后建功伟业,会有一片光明前途,如今我与阿弟既离了京,早不是什么皇室贵眷,又身无长物,如何能让将军屈就于我们?” “我心里感激将军,更不让将军因为我们,而放弃大好的前程。” 陆翊听着永嘉的拒绝,却一时摇头:“臣不在意,臣斗胆,臣想告诉殿下,那日臣在宫中求娶,与殿下说过的话,此生不变。” 陆翊话落,引得永嘉迟迟不语。 她回忆起他曾说过的话,他说,她是笼中的雀,被人折断了翅膀,但他愿意做她新的翅膀,她想去哪,他便陪她去哪。 他还说,此生不求身外华物,利禄功名如烟,但求一心人,结发白首,此生唯一。 永嘉这一生,从未像今日这般自由过,离开了皇城,丢掉了,那本不该属于她的公主身份。 陆翊看着永嘉久久的出神,他再次开口,嗓音似有蛊惑,分外温柔。 “殿下,可愿臣跟随,相守相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4章 第 84 章 永嘉寂寂不语。 沈桓听着陆翊的一番话, 在旁愣住,他完全不知那段求亲之事,沈桓怔愣好一阵, 他看着陆翊面上的认真,看着他眼底的隐隐颤抖, 沈桓回过神,他站在永嘉身后, 抬眸见她长久的沉默。 沈桓上前一步,他靠近永嘉身边, 轻拉了拉的衣袖:“阿姐……” 永嘉听见沈桓的提醒, 她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神色满含期待的弟弟,复垂下眸,沉默片刻, 再抬眸望向陆翊道:“将军深恩, 永嘉愧不敢受。” 永嘉说着, 低身对着陆翊郑重一礼。 他太美好了, 曾经带给她的都是温暖,她如今逃亡之身,未来命数皆不在她掌控中, 她如何能自私的将他拖进黑暗里。 陆翊看着俯身见礼的永嘉,四肢微微发硬, 忽然他双手抱拳, 弯身还礼。 沈桓从旁看着二人, 想说些什么, 却一时张不开口, 最后皆化作沉默。 沈桓送陆翊从园子离开, 陆翊临行前说,有什么事尽管联系他,必定尽快赶到。 沈桓几番拱手道谢,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眼看着陆翊眼下藏不住的落寞,只好忍住作罢。 沈桓望着陆翊骑马远去的背影,折返园子,见永嘉和姜尚宫已回了房中,收整着行李,沈桓走到永嘉身前,拉起她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向外走。 姜尚宫见此,倒没跟上,她眼见着永嘉被沈桓拉出去,低下头继续整理为数不说的几件衣裳。 永嘉被沈桓拉到屋外无人处,她轻轻挣脱开他的手:“桓儿…有什么事非要出来说?” “阿姐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沈桓见永嘉躲闪的态度,有几分怒其不争。 “陆大哥心里一直有阿姐,如今我们从宫里逃出来,待风波过去,我们便寻一个僻静乡下,安稳的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永嘉垂眸回答,相对于沈桓的几分激动,她却分外平静:“可若风波过不去呢?我们一死容易,难道要连累陆将军一起吗?” 沈桓先是一顿,接着心有不甘:“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容身之地的,阿姐,且不说旁得,我只问你,若陆大哥能平安与我们在一起,你可愿意?” 永嘉被沈桓问得沉默。 “我不知道桓儿…我如今已不想去考虑男女私情,我只求我们一家三人,一个平安。” *** 永嘉等人暂时在园子里住下,陆翊时常与沈桓通信,信上说沈邵的注意力还是在南方,她们失踪的消息还没流到京城,京城现下大部分的注意力,仍在北疆的何长钧身上。 有陆翊在朝中关注着风向,沈桓住在京郊也稍微安心些。 如此在京郊住了一个多月,天气入秋,南边的戒严仍旧没有松懈。 永嘉料到自己无声无息,在沈邵众多人手监视下跑掉,沈邵一定会不甘心,也料到他恼羞成怒下,一定会派人大肆搜捕一番,但没有料到,他竟会这般执着。 从她在长州消失,辗转到临邛,再回京城至如今,也有两个月了,南边的戒严却越来越紧,永嘉开始担心,若是沈邵迟迟不松懈南边,再恍然回神,在京城或是北边四处搜捕,那她们被抓,怕是迟早。 陆翊这日,独自驾车到了园子,他说快入秋了,天气渐凉,置办了些衣物,还让人做了两床新被褥,不知她们能不能用上。 沈桓看着陆翊送来的这一车东西,心里感激,邀他留下吃饭。 “阿姐今日亲自下厨,你是有口福了,”沈桓拍了拍陆翊的胸膛,揽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园子里走。 陆翊心有迟疑:“我…我还是不进去打扰了,这些东西都是临时置办的,可能有粗陋之处,殿下要是缺什么少什么,告诉我,我再去补上。” “缺什么少什么,你得亲自问过阿姐才知…”沈桓拉住陆翊不放手,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音:“你再扭捏下去,就是十个我来帮你,也没用。” 陆翊一愣,接着耳朵红起来,他低下头,被沈桓拉进了园子。 永嘉正做好菜,姜尚宫端到园子里的石桌上,见与沈桓一道走进来的陆翊,面上露出笑来:“陆大人来了,快坐,奴婢这就去告诉殿下。” 陆翊耳朵红了一路,眼见姜尚宫的热情,脸上更是发烫,他磕磕绊绊的开口:“尚宫不必…不必打扰殿下…” “可殿下也是要来一起用膳啊,”姜尚宫笑说,她将菜放到桌子上,转身朝厨房处去。 陆翊听着姜尚宫的提醒,想起自己说的胡乱话,一时面色更红。 永嘉听闻陆翊来,让姜尚宫多加一副碗筷。 四个人围桌而食,永嘉主动给陆翊倒了杯茶:“粗茶淡饭,将军莫嫌弃。” 陆翊双手捧着茶杯,听着永嘉的话,连忙摇头:“不不不,殿下的手艺,实在是在下有口福了。” 沈桓端着碗,从旁看着陆翊在永嘉面前害羞的像个小媳妇似的,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引得姜尚宫也笑了,永嘉放下茶壶,嗔怪的看了眼沈桓,一转眸,对上陆翊通红的脸,但他眼睛却是明亮的,正看着她,待对上她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双手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喝起来。 沈桓被永嘉暗瞪了好几眼,心里生怕阿姐生气,便想法子转了话题。 “陆兄,这南边已经封了快两个月,天子就不怕百姓生怨吗?” “百姓倒还好说,几辈人都守在一块土地上,如今戒备严了,影响的都是些两地倒卖的商贾,再这般封下去,只怕大部分都要撑不住了,但是官府下的令,也没办法的事。”陆翊回答。 永嘉从旁静静听着,一些商贾,有损不了根基,也难怪沈邵在长州一封便是两个月。 沈桓听着思虑道:“如今天子的注意力一直在南方也是好事,只是怕时间久了,我与阿姐身在京城,一旦暴露,便跑不掉了。” 陆翊叹了一声:“现在南方不能回,北方更不能去,西北只怕也不安全。” “西北怎么了?”沈桓疑惑。 “昨日早朝上,有突厥的使臣先到,说突厥小王爷和使团不日抵京,要来朝见陛下,但还不知具体是何事,”陆翊分析道:“如今何长钧引得北疆不安宁,若突厥趁虚而入在西北闹事,无疑雪上加霜,更严重的,一旦两方勾结,只怕会引得江山动荡。” “那…陛下是怎么想的?”沈桓闻言,一时忍不住忧心,他虽早决定与阿姐远离京城旋涡,可是这大魏的江山是他父辈留下的,荣华富贵他可以丢,但若外戚异族想动摇他沈家的江山,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陛下近来心情不好,已经接连贬斥了许多大臣。听说前阵子还大病了一场,我那日没有上朝,是听旁人说,那日刚要散朝,陛下便在大殿下晕倒了,幸而旁边的长侍眼疾手快扶住了,要不陛下险些从高阶上摔下来。” 沈桓听着陆翊的话,下意识去看一旁的永嘉,却见她垂着眸,静静的替姜尚宫夹菜,似乎未闻。 “那现在呢?”沈桓追问。 “大内的消息,外头也探不到真切的,但我在朝上看陛下的面色,应该没有大碍…”陆翊说着,又道:“陛下是否御驾亲征,可能就要看此番突厥的来意了。” “陛下若向北讨伐何长钧,那必得先让南方安定,到时候戒严自然就会打开,两位殿下便可回到南方去。”陆翊说着,尚有几分不舍:“只是不知道,陆某日后来能不能吃到殿下您家的茶饭了。” 沈桓闻言笑起来:“这好说,等我们在南方安定了,便想办法给陆兄递信,你得空,就来寻我和阿姐,今日是以茶代酒,到时定要佳酿招待,与陆兄一醉方休。” 沈桓与陆翊又聊了些时政,陆翊说一旦知道陛下的决断,便将消息递给他们,替他们争取最好的逃跑时机。 永嘉与沈桓连连道谢,眼见天色不早,陆翊起身告退,永嘉与沈桓亲自将他送到园外。 陆翊是驾着马车来的,车内东西太多,他打算直接将车留下,便解了马身上的车套,正要与沈桓和永嘉道别,忽听见车内一阵细碎的动静。 陆翊久经战场,一向敏感警觉,他示意永嘉与沈桓静声,他悄悄靠向车厢,手已握在腰侧的佩剑上。 沈桓见情况不对,下意识站到永嘉身前,伸长手臂将她拦在身后。 陆翊猛地推开车门,长剑出鞘,欲从车内窜出的身影猛地僵住,陆翊将剑架在小贼脖子上,见他年岁不大,眯了眯眼睛,呵斥道:“什么人?” “大侠饶命,”小贼直接瘫软跪下,举起双手,眼睛瞅着脖子前寒光凛冽的剑,周身颤抖如筛:“我实在是太饿了…只想寻些吃的,没想做什么坏事…我什么都没拿,您不信就搜我的身…” 永嘉站在沈桓身后,看着车厢内枯瘦的男孩,心里略有几分不忍。 他们如今逃亡,自然是草木皆兵,但也不能因此随意害人性命,她想了想正欲开口,却见陆翊已经先一步放下了剑。 他搜了搜那男孩的身,没发现什么利器,也没偷藏什么东西,见他面上沾着泥点,衣裳也很破旧,枯瘦的身子,都经不起他的一个拳头。 陆翊想起自己幼时,他将剑收入鞘中,从身上摸出些碎银子给他:“走。” 男孩捧着银子,连连道谢,他眼睛看向一旁的沈桓和永嘉,忽然顿住,他直直盯看了半晌,匆忙收回目光,低下脑袋,再次对陆翊道谢,一溜烟跑远了。 似是一场惊不起涟漪的风波,永嘉与沈桓送走陆翊,唤了两个小厮,将车厢内的东西都移到园子里。 将入夜,京城府尹衙门的大鼓被敲响,有乞丐模样的男孩,称是从南边逃命来,他在京郊看到了,朝廷在南边发榜要找的一男一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5章 第 85 章 秋夜的晚风寒凉, 打在御门外的花枝上,花叶随风零零落下。 王然照常沏了盏金菊茶,太医说, 这时节饮此茶消火是最好的,长万见师父端茶走来,帮忙推开殿门,等王然走进去,又连忙将门关上。 王然看着书案前, 一坐便是一整日不抬头的沈邵,端茶走上前,他将茶盏轻放在案上, 在旁低身开口劝说:“陛下连熬好几日, 太医说您身子刚好, 要多休息…” 沈邵沉眸批着折子,对王然的话, 似乎充耳未闻。 王然见此不禁暗叹,只好先退到不近不远处,静静的守在沈邵身边。 自长公主在长州失踪后,陛下已两个月不曾露过笑脸,除了上朝, 见大臣,便是没日没夜的批折子, 一整日里很少合眼休息,便是累极睡去了, 总是要很快惊醒, 口里喊着长公主的名讳。 更别说进后宫, 司寝局被皇后娘娘叫去训话, 好容易鼓起勇气,劝说陛下进后宫,结果当夜王司寝直接被贬了官职,皇后娘娘想来求个情,也是在御门外,连门都能进去。 大臣都知陛下再早朝上晕倒过一次,却不知在宫里,这两个月里,已经晕倒了四五次,陛下像是故意作践自己似的,就是不肯合眼好好休息。 王然跟在沈邵身边十多年,只在当年文思皇后病逝时,见过陛下如此状态,也是没日没夜的奔波,丧仪那日,百官尽散,唯他陪着孤零零的陛下,在雨中一站便是一整日,后来陛下晕厥,再醒时,就好似恢复如常。 可现下,王然看着沈邵灰白的面色,饶是再年富力强,一直这般折腾下去,只怕要出大事。 “陛下,”王然思及,再次上前,虽有犹疑却还是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宫里今日已经来请三次了…请您去用晚膳,娘娘说,心疼陛下,陛下若不去用膳,娘娘便一直等着您……” 王然话落,见沈邵手中的笔一停,他眼底一亮,以为劝说有用,却见沈邵转头直直看过来:“南边来信了吗?” 王然被沈邵问得一愣,他见沈邵斥满红血丝的眼底,忍不住心底发酸,提醒道:“陛下,今早上不是才到了封信…” 沈邵闻言,一时盯着王然不说话了,他沉默许久,好似恍然了,慢慢收回目光,继续批折子。 王然眼看着沈邵的反应,心底的酸涩褪不去,怀中犯愁,适时殿门从外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长万探身进来,不敢惊扰沈邵,他站在入门远处,对王然暗使眼色。 王然会意,看了看案前依旧批折子的沈邵,静静退下。 王然推着长万出了殿门,转身便张口呵斥:“你这是什么规矩,在御前也敢鬼鬼祟祟的?” 长万挨着骂,也来不及说委屈,他急忙附在王然耳边,小声禀告道:“府尹来报,说有人在京郊看到了长公主。” 王然闻言,眼睛一时瞪大:“当真?” “府尹自然是不信的…说长公主在南边迁陵,以为那小乞丐是疯子,但听那小乞丐说陛下在南边发榜寻人,府尹不知真假,派人去京郊探了一番,果然在!” “府尹不明缘由,不敢轻举妄动,特来禀报。” 长万说着,话音未落,便见王然急急忙忙的跑回殿内。 “陛…陛下!!方才京城府尹来报,说是…说是在京郊见到了长公主与惠王。” 王然跑到沈邵身边,他声音落下,却见案前的沈邵久久没有动作,长久的寂静下,本是惊喜的王然心里头开始打鼓,他再次开口:“陛下…府尹来报…说在京郊见到了长公主…” 王然时刻观察着沈邵的反应,他面色无波,可王然明显看见沈邵执在手中,剧烈颤抖的笔。 王然正欲再上前进言,忽见沈邵猛地站起身,他直接跨过身前的书案,一言不发奔向御门外。 王然见此,匆忙在后面追上,听沈邵急唤庞崇。 “带一队人马,随朕出宫。” 长万站在背后,见陛下带人直接在宫廷内策马远去,不禁询问王然:“师傅,这么晚了,陛下还亲自出宫?您不要劝一劝吗?” 王然望着沈邵的身影远去,他回眸看眼了长万,叹了一声,似恨他不机灵:“劝什么?不想活命你就追上去劝。” “旁人不知,你还不清楚吗?陛下这两个月为何如此?你还真认为是外头大臣们说的,陛下担忧何逆?陛下是一颗心都随着长公主丢了,今日好容易有了长公主的消息,你还敢拦?” 长万挨了骂,缩着头不敢再出言。 沈邵飞快策马在前,庞崇在后面紧紧追赶,这样深夜出宫,实在是帝王大忌,庞崇也不清楚陛下为何这般焦急出宫,他费力的追着沈邵,腰间的佩剑时刻准备握在手里,生怕天子出什么意外。 沈邵一路径直往京郊奔去,他握着缰绳的大手不住颤抖,连带着整个心脏都在颤抖。 他不知心头的滋味,他不敢去喜悦,他生怕,自己晚上一步,她便再次逃走了。 沈邵又不禁笑自己蠢,他在南边搜了两个月,丝毫无果,竟想不到,她竟然回来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沈邵又想,若一会在京郊看到了永嘉,她不愿同他回来,该怎么办? 她一定是厌极了他才会跑的,若他再将她抓回来,她是不是会更加恨他? 沈邵的人马在京郊外停下,沈邵示意庞崇先将园子悄悄围住,一只苍蝇都不可以透进来,更不能放出去。 他自己则在园外弃了马,步行靠近,他推开宅院的门,瞧见院内屋舍里的灯火,心里隐隐发颤。 沈邵盯着灯火通亮的屋子,一步一步靠近,他瞥见一旁竹竿上晾着衣裳,其中一件米白色的他识得,一定是永嘉的。 沈邵走了一路,最后心跳快的似要溢出喉咙。 他走到房门前,他心里想着,就算她更加恨他,他今日也必须将她带回去,她便是恨得一刀将他杀了,也好过他如今备受煎熬。 沈邵双手扶上粗糙的柴门,臂上用力,‘吱呀’一声,将屋门从外推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6章 第 86 章 屋内烛光摇曳, 临时搭建的床榻上,被褥整齐的叠放着,直接置在地上的小食几, 上头还有半盏未凉透的清茶。 环顾四周, 这里处处流露着生活的痕迹, 沈邵周身沸腾的血液, 在这空荡无人的屋子里, 渐渐冷却下去,他飞快转身,急唤庞崇。 庞崇领兵赶来,见天子孤寂的背影,他站在屋舍门前, 背影被屋内的灯火照得通亮,面容却隐在暗夜里, 看不清神色。 “搜!” 沈邵下令,缓缓仰头,闭了闭眼,长叹一声。 庞崇抱拳称是,策马领兵在前后几里宽阔的园子仔细搜寻, 数十支火把燃起, 燎燎火光将四周照得通亮如白昼。 庞崇领着人将园子上上下下搜寻数遍,未发现可藏身之处, 他急急赶回向沈邵禀报。 沈邵垂眸看着单膝跪地的庞崇, 回想着房内那盏还未凉透的茶, 他们便是骑马, 也跑不了多远。 “追, 出城追。”沈邵大步向园外去, 庞崇看着天子疾行的背影,连忙从地上起身,追上前去。 沈邵跑到园外,跨上马背,不待身后的军士,策马向城门处追去。 庞崇带兵佩剑,一路急追。 城外五里,突厥使团驻扎此处过夜,昨日他们又派了使臣,提前入城进宫,禀告突厥小王爷明日便抵京,面见圣上。 突厥营帐,有随从从外跑回来,禀告穆勒:“人来了。” 穆勒坐在帐中,闻言不禁耸肩一笑,他侧眸瞧了瞧烛光暗影处:“还真追来了。” 穆勒挥手让随从退下,他拿起案上的汉文书卷,仔细瞧着。 沈邵领着兵马,在营帐不远处停下,他瞧着几间帐内的光亮,眯了眯眸,派人前去探查。 有侍卫快步跑去,又跑回来,跪地禀告:“是突厥使团。” 沈邵想起今早上送到案前的文书,他带人马上上前。 中央营帐的帷幔撩起来,明亮的光影一闪,又暗下去,穆勒从营帐中走出来,看着马背上的沈邵,故作惊讶,接着微微低头,行突厥礼仪。 “皇帝陛下,莫非是来迎接小王的?” 沈邵盯着马下的穆勒,他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接着侧眸看向庞崇,直接下令:“搜。” 庞崇欲行动,却听穆勒阻止:“这是要做什么?” “朕丢了件心爱之物,不知是不是被人偷走了,小王爷不必惊慌,朕只是搜查一番,若没有,自会带人离开。” 穆勒闻言,却依旧站在原地不肯动,他向后瞅了瞅沈邵背后的大队人马,先是笑了笑:“陛下既是要抓贼,小王将随行的人都叫出来,站成一排,由着陛下认看,如何?” “既是贼,自然会藏起来,怎会乖乖站出来,等着旁人抓?”沈邵唇角笑意冷淡:“小王爷几番推脱,莫非是藏人了?” “陛下说得是玩笑话,小王连城门都没进,满队都是我突厥人,小王有什么理由藏匿大魏的贼人呢?”穆勒笑说,他仰眸直看沈邵,慢慢的面上笑意也淡了下去:“小王此番来大魏,是为了两国和睦交好,小王这还没能进城门,皇帝陛下就命人搜小王的营帐,只怕有损和气吧。” 庞崇听着突厥小王爷的话,听他言下之意,下意识转头看向沈邵。 沈邵自然能听懂穆勒隐隐的威胁之意,他却冷笑:“小王爷既想和睦,便该给朕让路,若是因为小王爷,朕找不回心爱之物,就不必提什么交好了。” 穆勒听着沈邵的回答一顿,接着他挑了挑眉,感慨问:“也不知是什么稀世珍宝,竟让陛下如此在意?” 他话落,见沈邵眉目冰冷,又转而一笑:“陛下既说到交好,小王近来倒是听到一个笑话,听说陛下的舅父领兵造反了?听说这造反之人,与当年我部的左狄王一样,很有势力,不知陛下现在可有对策。” “我来贵国前,父王曾说,陛下的舅父写信来,求突厥愿助,我父本是不同意,可现在陛下现在要强搜小王的帐子,小王怕……” 庞崇闻言微变脸色,没想到何长钧竟已开始勾结外敌。 “小王爷不必怕,”沈邵直接打断穆勒:“不过是我大魏养得一条家犬,一时脱了缰绳,朕自会管教,但小王爷若非要与那犬类同声同气,就别怪朕,再请小王爷去深宫做客。” 沈邵话落,换得穆勒面色一变,他冷笑:“陛下这是执意要搜本王的营帐了?” 沈邵闻言缓缓抬眸,他的直线越过穆勒的头顶,望向远处。 “庞崇,搜。” 禁军涌入突厥的几间营帐,帐内时有惊慌声传来,穆勒听在耳里,他仰头看着马背沈邵,脸色难看。 庞崇连穆勒所住的主帐都搜寻了数遍,仍无所获,他从营帐中走出来,路过穆勒,对沈邵摇了摇头。 穆勒见此,冷笑一声:“陛下可死心了?” 沈邵见庞崇无果,微微眯眸,他复将目光落在穆勒身上,转而反问:“小王爷此番来朝见朕,是有何事?今日既见面了,便直接说清楚吧。” 穆勒被沈邵闻言的一顿,他又几分不甚相信:“陛下在此问我,明日是不打算让小王进城了吗?” 穆勒问完见沈邵久不回答,只静静盯着他看,他暗暗咬牙,随后似想起什么,怀中的怒忽便淡了下去,他面上扬起笑容来。 “实不相瞒,小王此番来大魏,是向陛下提亲的。”穆勒说着,转身指向一旁的数十辆马车:“那里面都是小王的聘礼。” 沈邵顺着穆勒所指看向马车,他又转头看向庞崇,庞崇暗暗点头,示意已经搜查过了。 “提亲?”沈邵微微蹙眉:“突厥想与大魏联姻?” “是,”穆勒急忙点头:“不知陛下愿不愿意?” 大魏与突厥联姻早有先例,如今何长钧在北疆作乱,若突厥不稳,也是麻烦。 穆勒见沈邵一时沉默,又补充:“其实并非全是为了两国联姻,小王也是真心前来求娶,小王心中有仰慕之人,回国后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所以求了父王,前来向陛下求娶。” 沈邵听此,轻嗤一声:“是么,小王也看上谁了?” 穆勒闻言,先是却着沈邵一礼,才郑重开口:“皇帝陛下,天空和雄鹰可为小王的真心作证,小王心慕您的皇姐,此番前来,是想求娶永嘉长公主,做小王的王妃。” 庞崇站在穆勒身旁,听他说言,心上一抖,他匆忙抬头去看天子。 燎燎火把燃在苍穹下,沈邵直身坐在马背上,火光将他的面容照得通亮,他直直垂眸盯视着地上的穆勒,面色阴冷如冰,他眼眸眯起,眼底神色晦暗。 庞崇随在沈邵身边多年,他一眼便察觉到沈邵的杀意。 如今的局势,不宜与突厥结仇为敌。 穆勒心里清楚,此话一出,必引得沈邵动怒,他是故意为之,想气一气大魏皇帝。 他抬头与沈邵对视,他也是经历过战场生死之人,自能察觉到沈邵眼下方才一闪而过的阴鸷,那里头裹满了浓烈杀意。 穆勒此番来大魏,只带了二十余名护卫,他与父王料定局势,大魏皇帝此时不敢与突厥结仇,甚至还可能会与突厥结盟,也算是冒险,为表诚意,他亲自带队来大魏提亲。 穆勒看着沈邵的眼神,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他自己未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待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向后挪了一步的右脚,一时四肢微僵,羞耻涌上心头。 沈邵看着穆勒的举动,冷冷嗤笑一声。 沈邵丝毫不曾遮掩的嗤笑,让本就羞耻的穆勒,霎时双耳通红,他折了面子,下不来台,渐渐恼羞成怒。 他暗暗咬牙,继续追问沈邵:“陛下还没回答小王的话,陛下可打算将您的皇姐许配给小王,长公主天仙人物,婚后小王一定会珍重待她。” 沈邵耳听着穆勒口中‘天仙人物’、‘婚后’、‘珍重’,听着穆勒对永嘉的肖想,他攥在缰绳上的大手愈紧,他恨不能一剑削了穆勒肮脏的脑袋。 庞崇在旁听着穆勒不要命的火上浇油,他正欲上前,打断这剑拔弩张之势。 忽听长剑出鞘,天子已拔剑架在穆勒脖子上。 “你不过是魏宫的一个阶下囚,好容易被你老子赎回去,不好好在蛮夷之地藏着,竟还有胆子来朕面前痴心妄想。” “朕的皇姐,你也配?” “滚。” 穆勒僵直站着,他垂眸看着沈邵架在脖颈上的剑,暗暗咽了咽口水。 此间屈辱,自不可言,穆勒怀中又恨又恼,却也再清楚不过的知道了沈邵的杀心。 他没胆量再用自己的命去激恼一回沈邵,他的的确确没曾料到,沈邵的反应会如此剧烈。 他也不敢去赌,沈邵到底敢不敢真的杀了他。 穆勒抬了抬双眉,慢慢移身,将自己的脖子移开沈邵寒光冷冽的剑。 他退远,看向沈邵,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滚回去,告诉你父王,朕的家室,他若非要插手,那朕就先停了互市,待将犬类宰了,再去与你们清算。” 人在屋檐下,穆勒也看出沈邵是真动了怒,他低头默不作声,见沈邵策马转身,带兵远去。 城门下,沈邵驻马,转头看向身后的庞崇。 “派一队人跟住穆勒。再调一队人马,在京暗中搜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7章 第 87 章 御门屋檐悬着的纸灯笼, 在晚风下‘咯吱咯吱’的响。 庞崇在外求见,王然在内开了门,请他入内。 数十盏灯火通明的殿内, 沈邵正坐在案前批阅北疆的线报,何长钧在斩获一座北城后, 正积极招兵冶铁, 备战之势十足。 庞崇走到书案前,对沈邵拱手见礼,随后请罪道:“陛下恕罪, 属下方才接到消息,派去跟随突厥小王爷的那支队伍,在下关露了行踪,被突厥人发现,两方起了冲突, 皆有损伤…” 王然静静站在一旁,闻言暗暗看向沈邵。 沈邵撂下手中的奏折, 蹙了蹙眉,抬眸看向庞崇。 庞崇对上沈邵的目光, 身子微顿,他略略低头:“突厥小王爷气恼至极,让人传消息回来, 说……” “说什么?”沈邵眉心更紧,他看着吞吞吐吐的庞崇, 有几分不耐。 “突厥小王爷原话是说…望…望陛下不要欺人太甚…”庞崇话落, 匆忙跪地。 御门内一时寂静, 王然看着跪地的庞崇, 又看了看沈邵, 垂下头保持沉默。 沈邵眸底神色晦暗,他盯着地上的庞崇片刻,接着平淡开口:“起来。” 庞崇连忙谢恩,站起身来,他斗胆继续追问:“陛下,还要派人继续跟着突厥王爷吗?” 沈邵闻言沉默,久久没有开口。 庞崇见沈邵的反应,不禁转头看向王然,王然对上庞崇投来的目光,想了想,在沈邵身旁低声开口:“陛下,其实长公主与突厥小王爷也没什么交情,就算遇上,想来殿下也不会与突厥小王爷同行的。” 沈邵自然知道永嘉与穆勒没什么交集,可穆勒却对永嘉满是觊觎。 “追到下关之前,他们可有什么举动?”沈邵反问庞崇。 “回陛下,一切如常,因为突厥王子心有不快,所以赶路很急,没有什么多疑的停留,咱们的人一路跟着,也未发现长公主与惠王的踪影。” 庞崇话落,沈邵又是一番沉默。 许久,沈邵低下头,轻声道了句:“不必了。” 庞崇领命,正欲退下,忽听沈邵又吩咐:“南边的围禁也解开。” 庞崇一愣,接着连忙低头称是。 永嘉期初在长州消失时,他噩梦成真,心急如焚,一时将南郡围的水泄不通,生怕她逃掉了。 他关心则乱,一时失了理智,在南郡苦寻了两个月,却没想到,她竟反其道而行之,回到京来,就在他眼皮子下躲着。 沈邵不禁嗤笑一声,他一直是小瞧了永嘉。 他想起她之前哄骗他的话,她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逃去哪呢? 是啊,永嘉,早晚有一日,朕会找到你,捉回来,一辈子不放手。 沈邵想着,如今南郡的围禁一点一点的解开,早晚有一日,永嘉会觉得南边安全了,她母妃葬在那里,她迟早会再回去。 *** 穆勒终于甩掉了沈邵的人马,他的队伍慢下来,几番确定无人尾随后,向南折返,回到下关西侧的渭阳县。 渭阳县的一间客栈,穆勒将突厥人马留在外面,独自进入,仍引得店内不少客人注目。 穆勒垂着头,上了二楼,敲响最西侧的一间客房门。 沈桓早早透窗看见客栈外,突厥的人马,他开了门,放穆勒进来,第一句便是不耐烦:“你又跟来做什么?” 穆勒听着沈桓不善的语气,瞪了瞪眼:“卸磨杀驴也没有你这么快的?知不知道,为了帮你们逃跑,小王伤了好几个兄弟?” “谁用你多管闲事?本王和阿姐一样能跑。”沈桓瞥开目光,不欲理穆勒。 穆勒眼看着沈桓的态度,气便不打一处来:“你现在神气了,当年你在突厥被俘,若不是小王我搭救,你还不知道少了那块胳膊腿。” 沈桓扯了扯嘴角:“你也一样,若不是我阿姐帮你想对策,你现在早不知道死在哪呢,突厥也跟着左狄王的姓了,你救过我,我阿姐救过你,咱们便算是扯平了,你赶紧离开,少与我们纠缠,道不同,不相为谋。” “嘿—”穆勒闻言手指着沈桓:“你这人,好生不要脸,你阿姐救我,那是我欠你姐姐的人情,关你屁事?要还人情,我们分开还,你还我的,我还你阿姐的。” 沈桓挥手打开穆勒伸来的手指:“你才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你盘算什么…”沈桓说着一顿,他瞪了眼穆勒:“你的人那么惹眼,要是惊动了沈邵,就是连累了我和阿姐,若真想报恩,便赶紧走。” 沈桓话落,不由分说的推着穆勒出门,客栈的门一开,便见永嘉和姜尚宫站在门外。 穆勒见到永嘉,连忙推开身后的沈桓,他微微低身,对永嘉行突厥礼:“昭昭姑娘。” 开着屋门,她们几人太过惹眼,永嘉先走入内,关上了门,才对穆勒低身回礼:“还要多谢小王爷,那晚的搭救。” 穆勒听着永嘉的话,被沈桓气得生疼的五脏六腑都舒坦了,他挑了挑眉,撞了下沈桓的肩膀:“听见没?” 沈桓躲开穆勒,嫌弃不语。 “昭昭姑娘不必多礼,姑娘于小王有恩,小王自然要竭力相助的。” 那晚,陆翊放走了在车内偷盗的小贼,永嘉与沈桓本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京城内外从未贴过告示,京城中人更不知,她二人失踪,再有平头小民,也不会认识永嘉长公主和惠王。 结果入夜,沈桓照例抱着剑,在园子前后巡查一番,却发现了巡防营的人,在暗中鬼鬼祟祟。 沈桓装作不曾察觉,立即回到房舍寻永嘉,姜尚宫正在旁煮茶。 永嘉一瞬想到那个被放走的男孩,不敢犹豫,与他带着姜尚宫从园子后面逃跑。 逃出城不久,便听后面城内来报,说天子下令封城门。 他们不曾料到沈邵动作如此之快,也幸而提前逃出来,跑了没多远,便撞上突厥的队伍。 穆勒见她三人急匆匆,一时好奇,问东问西,永嘉怕耽搁久了被沈邵追上来,只好说寻借口搪塞穆勒。 穆勒听说她们被沈邵追捕,便说要报恩帮忙,让她们藏在他的帐中,一定能躲过追兵。 永嘉与沈桓住在京郊时,已计划好了逃跑的路线,她向穆勒道了谢,说自有打算,穆勒留不住她们,便说若是遇到追兵,想办法帮她们拖延一番,还非要派两个护卫跟着她们,说是保护她们安全。 永嘉再三婉拒不成,她们如今躲避沈邵的追兵已是艰难,不想再与穆勒横生枝节,只好先答应下来。 她们一路向北逃,从天黑至天明,没有遇上追兵,后来在渭阳县停下休息。 之后突厥的侍卫收到信鸽,说是穆勒引了沈邵的注意,将追兵引开了,又在下关打发了。 穆勒笑嘻嘻的拱手说完,又对永嘉笑道:“昭昭姑娘,本王这两日一直在考虑件事。” 永嘉闻言,望着穆勒,静等他开口。 穆勒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昭昭姑娘说大魏皇帝追杀你,但小王却觉得不真,你那位皇帝弟弟,可是很看重你,怎舍得杀你?” “他说他丢了件至宝,亲自带兵出城来寻,小王便试探他说,要娶你做王妃,你猜怎着?” 穆勒话落,引得永嘉面色微变,一旁的沈桓立即上前,推了穆勒一把,让他离永嘉远远的。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还想娶我阿姐?做梦!” 穆勒被沈桓推得踉跄,他向后连退了数步,却不恼,看着沈桓的反应,反而笑起来,他指着沈桓:“就是你这反应,比你还恼,甚至拔了剑,要杀了本王。” 穆勒耸了耸肩,他目光又转落到永嘉面上,瞧她微变的面色,笑意愈深:“昭昭姑娘…本王怎么觉得,大魏皇帝说丢了的“至宝”,就是你呢?” “他对你的反应,可不像是弟弟对姐姐。” 永嘉一时躲开穆勒的目光,垂眸片刻,复抬头直直看向他:“小王爷多心了。” “如今多亏小王爷引开追兵,王爷仗义出手,永嘉心里感激,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只是王爷的身份迟迟滞留大魏多有不便,耽搁久了,难免会有危险…王爷还是尽快回突厥才安全。” 穆勒听着永嘉的话,不由笑了一声:“昭昭姑娘这话,也是要撵本王走了?难道是因为本王猜中了?” “本王说了,昭昭姑娘对本王有恩,此番前来大魏,就是寻姑娘报恩的。本王也并非只是想试探大魏皇帝,本王是真心来求娶姑娘的,”他说着,手指向窗外:“外头的马车,都是小王的聘礼。” 穆勒话落,见永嘉寂寂不语,又看沈桓愈发难看的脸色,他低叹一声又道:“当然,本王虽想娶姑娘,但也绝不会强人所难,姑娘不愿意,便当小王今日不曾说过的。” “小王之所以走远了,又折返回来寻姑娘,是想问,如今大魏皇帝四处派人抓你,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搜查到这里,姑娘可有长久安全的容身之所?” “若是没有,不如随小王去突厥,那里天高地阔,草原无际,不比你们大魏逊色,小王以上宾之礼相待,还姑娘救小王与父王的恩情,姑娘可愿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8章 第 88 章 “不必了。” 永嘉和沈桓几乎同时开口。 穆勒听着拒绝, 话语一滞,他转看向沈桓,正气恼的想说一句‘关你何事’, 便听永嘉又开口补充:“多谢小王爷,我与阿弟自有打算,不劳王爷费心了。” “那敢问殿下有何打算?” 永嘉听着穆勒的追问,却一时沉默,事发突然,她现下的确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但是突厥,异域之邦, 她便罢, 阿弟却是大魏真正的凤子龙孙,突厥与大魏之间的局势瞬息万变, 即便穆勒是个重情义,可托付的人,但突厥内部错综复杂, 穆勒上面还有掌权的老王爷。 她与阿弟的身份, 一旦去了突厥, 不出事便罢, 一旦生事,便是大魏的麻烦,先祖的累赘。 “我们自是有打算的,轮不上你来费心。”沈桓从旁开口,紧接着又开始遂客:“快走快走, 你们在这里待得久了, 引了官府的人来, 那我们大家就都别想走了。” 穆勒懒理沈桓, 他现下是看明白了,这姐弟二人对他的防备甚深,他这一路又是派护卫,又是引追兵的,全都是一厢情愿。 穆勒有几分受挫,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异域之人,她们也是大魏皇室,大魏与突厥敌对多年,近来才刚刚停战,他们心有防备也是应当。 他又想,总没有因为恩情,反而挟持恩人非要报恩的道理。 “昭昭姑娘,若小王猜的不错,你现在应该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打算,小王这有个提议,不知可否行得通。”穆勒对永嘉说:“在大魏与突厥相连的边境,有茶马镇,专为两朝互市而开,那里住着大魏与突厥的子民,姑娘若不想随小王去突厥,不如就到茶马镇上去。” “那里是边塞,人员流动复杂,大魏皇帝若想寻你,只怕要废些功夫,再者若真有人抓你,你大可入突厥的疆土,提我的名字,自会有人护着你们。” 穆勒说着,见永嘉沉默,他想了想又道:“若去茶马镇,我们正好顺路,你们乔装随着我的队伍走,一路上也可省去诸多麻烦,我一定将你们安全送到。” 沈桓思考着穆勒的提议,茶马镇地处西北,除了京城,他停留最久的地方便是西北,那里的风土人情他尚是熟悉的。再者,沈桓又想到陆翊,日后陆翊回西北继续任职,他与阿姐之间也好照应。 穆勒说完,他看出永嘉神色间的摇摆,他缓了片刻,又说:“这只是本王的提议,一切都尊重姑娘的意思,姑娘若无需小王,那小王即刻便带人离开,不给姑娘惹麻烦。” 穆勒话落,又看向沈桓,向他挑眉瞪眼,一个劲的使眼色。 沈桓在西北生活过,他应该最清楚,茶马镇绝对是他们躲藏的好去处。 沈桓看了穆勒片刻,走到永嘉身边,他轻轻拉住她的手臂:“阿姐…不如我们就同路去茶马镇。” 如今南边的围禁虽解,但永嘉只觉得南边围禁解得突然,也不知是否与自己在京城被发现有关,她只怕是局,不敢贸然回南方去。 永嘉看向穆勒:“小王爷,若一路同行,请问多久可以到达茶马镇?” 穆勒听见永嘉的询问,不禁面上一喜:“我们脚程快些,半个月足矣。” *** 茶马县,顾名思义,自因两国之间的茶马交易而得名。 互市之下,除了政府严格把控的官方茶马交易外,还有边地百姓,南北商贾在此地以物置物,相互交易。 随着穆勒的队伍,永嘉等人一路顺畅的抵达茶马县。 沈桓在茶马县教偏僻之地,置了间简单的宅院,先在此处落脚。 穆勒见永嘉与沈桓一切妥当,便打算告辞,临行前,他约永嘉单独站在小院中说话。 他闲聊感慨,说自己此番前去大魏,无功而返,又惹怒了沈邵,回家后,还要想想如何与自己父王交代。 永嘉闻言,不禁心里愧疚:“若非帮我们,小王爷也不会如此,说到底还是我们姐弟拖累了王爷。” 穆勒闻言,满不在意的一挥手:“这是本王自愿的,与姑娘有何干系?” “再说了,我父王就我一个儿子,总不会真的罚我,我父王就算气,也是气我不争气,没能娶个王妃回去。”穆勒笑容痞气,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永嘉眨眼。 永嘉心里感激穆勒,但是实在禁不住他时不时的热情直接。 穆勒话落,见永嘉一如既往的不接话,只能无奈的耸了耸肩,他忽然从手链上摘下一颗绘刻着图腾的狼牙,双手递给永嘉:“这个送你。” 永嘉瞧着穆勒突然递来的东西一愣,她与他对视,在他几番催促的目光下,仓促接下来,她不解:“这是…?” “这可不是普通的饰品,这颗狼牙是小王十二岁时,亲手屠狼得的,”穆勒说着,语气隐隐透着少年人的骄傲,他指了指狼牙上的图案:“这是我们王室专属的图腾,你拿着它,若是遇到危险或是有急事,用这颗狼牙,便能见到我,突厥的人更不敢也不会伤你。” 永嘉没想到这颗狼牙竟如此贵重,她连忙递还回去,穆勒却背着手不肯接。 他转移话题:“公主殿下,小王心头一直有个疑惑,今日必得问出来。” 永嘉眼见穆勒的认真,怀中也生出几分紧张。 穆勒故作严肃的盯着永嘉半晌,最后面上突然咧嘴一笑:“您得闺名究竟唤什么?”他问完,又急急补充:“可莫要再取别的名字骗小王了。” 永嘉见穆勒忽而笑嘻嘻的模样,知他是故意逗她,她回过神来,一时察觉到自己因紧绷太久而发酸的脸颊,永嘉揉了揉脸颊,忍不住一笑,她认真的想了想:“就唤昭昭。” “昭昭?”穆勒不信:“你弟弟们都不知道这名字。” “以后就唤昭昭,虞昭昭。”永嘉补充,她握了握手中的狼牙,向穆勒郑重道谢。 穆勒一挑眉,他妥协:“好,虞姑娘,后会有期。” *** 永嘉与沈桓在大魏与突厥边境的茶马镇住下,因人流复杂,果然更好藏身,警惕了半个月,见安全无事,便慢慢放下心来,打算先定居一阵。 北地天空辽阔,入冬也比京城早,十月的天竟已零零落落的开始飘雪。 沈桓怕永嘉冷,早早买了三张上好的狐皮,替永嘉做了三件大氅,这里靠近草原,因地理优势,沈桓略略计算过,若是同样的皮料,运到京去,至少要贵上十倍不止。 沈桓这日上街去将做好的大氅取回家中,又收到陆翊寄来的信。 半个月前,御驾亲征的消息便已经传遍整个边境,永嘉与沈桓都时刻关注着前线的战事。 沈桓拿信归家,他拆开信封,迅速看了一遍,随后递给永嘉。 永嘉看着陆翊信上说,沈邵与何长钧在北疆开战,战争初期,一切顺利,望他二人不必太过担心,待战争结束,他就想办法尽快回西疆去。 永嘉稍稍放心:“但愿战事早些结束。” 沈桓又拿起信,逐字逐句的看过,随后放到一旁的烛台上,焚烧掉。 “何长钧领兵多年,何家军也是祖祖辈辈扎根在北疆的,北疆的地势他们烂熟于心,想要彻底拔出何家这个祸患,只怕还要废些功夫。” 永嘉闻言点头:“陆将军曾在何家军待过,想来也算知己知彼。” “不止他,皇帝也待过,”沈桓顺嘴说出来,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看了看永嘉的面色,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下去:“这场仗终究要看老天爷更偏向谁。” 永嘉闻言未再接话,她看着沈桓提回来的东西,询问:“那是什么?” “给阿姐和姜尚宫做的大氅,快入冬了,北疆不比京城,落了雪,很是冻人。”沈桓说着:“阿姐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永嘉依言拆开包裹,去试大氅,沈桓环视屋子,想起自自己回来,便未看见姜尚宫,不由询问:“阿姐,姜娘呢?” “去街上替我买药了。” 沈桓闻言,心上不由一疼,神色一时间便落寞下去,走到永嘉身旁,他将大氅披在她身上,亲自替她系带子。 永嘉看着身前沉默的沈桓,她抬手,指尖轻点了点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她轻笑着劝他:“桓儿,阿姐没事。” 沈桓闷闷不语,他系好带子,上下打量永嘉,他望着她担忧的眉眼,终还是咧嘴笑出来:“这大氅做的简单,可穿在阿姐身上,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永嘉被沈桓逗得一笑:“就你嘴甜。” 沈桓又替永嘉脱掉大氅:“阿姐歇歇,我去街口等着姜娘,天快黑了,怕她一人不好走夜路。” 永嘉将蜡烛装进灯笼里,递到沈桓手上,送他出门。 永嘉独自在家等了一阵,久久不见沈桓和姜尚宫回来,她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院子外仍没有动静,永嘉实在坐不住,出门去寻。 街口空荡荡的,不见沈桓,更不见姜尚宫,永嘉在附近找了许久,她寻不到人,心慌不止,返回家中,也不见他们回来。 永嘉等了一夜,次日天色大亮,沈桓和姜尚宫,一个人都不曾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9章 第 89 章 永嘉整夜未等到人, 再也坐不住,她带上帷帽,锁了家门, 到街上去寻人。 她沿着市街,逢人一路打听, 期初没什么线索,后来遇上了许多同她一样找人的乡民。 有人惊动了临近的官府, 调查整日,发现是突厥生乱,违背缔约, 趁夜色, 在边境劫掳了大魏百姓。 永嘉的心一时更沉了。 沈桓与姜尚宫彻夜未归, 她便知他们一定是出事了,否则桓儿绝不会将她独留在家中, 她最初怀疑是沈邵的探子, 探到了他们的行踪, 却没想到是突厥。 与沈邵的人比起, 突厥更危险, 永嘉强压住心慌, 她不敢让自己多想。 永嘉不知突厥为何要劫掠大魏的百姓,经过左狄王一劫,突厥内部也是百废待兴, 老王爷与大魏之间奉行和平之政, 休养生息。 此番突然生乱, 永嘉不禁怀疑, 是不是突厥内部又生事了, 但无论如何, 她都必须将桓儿和姜尚宫平安救回来。 永嘉离开人群,从街上归家,她想起,之前穆勒留给她的狼牙。 永嘉取了狼牙,在马厩中牵了马,直奔边境,边境之北,有突厥的卫兵。 跨境的关口,有大魏的守兵,永嘉看着守兵,怕自己形单影只过不去,一个不慎还容易暴露身份。 永嘉坐在马背上,在离关口不远处,遥遥等待,等得时辰久了,她观察到出入边境的车队,都需出示一纸文书。 永嘉想了想,调转马头,返回集市上,她等在集市通往边境必经的关口上,奉上车队便拦下,询问可否能带她一路,进入到突厥境内。 重金之下,天色渐黑之时,永嘉终于等到同意她随行的商贾,她跟着商队,凭着他们的文书,出了大魏边城城关。 永嘉握了握手中的狼牙,与商队告别,寻到突厥边境守城的士兵,尝试是否能联系到穆勒。 她早已权衡过,前面只有两条路,成与不成,唯在此举。 若突厥真的内乱,她拿着狼牙,未必能见到穆勒,说不定还会因为这颗狼牙而引火上身。 可她若不试上一试,如今大魏的官府对突厥劫掠大魏百姓的举动,迟疑不定,天子正在北疆剿除逆贼,没有天子御令,他们不敢擅自与突厥起冲突。 从西疆向前线递信,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月之久,就算得了命令同意派兵营救,永嘉怕届时桓儿与姜尚宫早已命丧黄泉。 她没办法坐以待毙,就算豁出自己,也要搏一搏。 突厥边境营帐,篝火燎燎,永嘉寻到士兵,将狼牙递上去,自称是穆勒的朋友,想见他一面。 守门的两个突厥士兵,看着永嘉递来的狼牙,他们一时盯看永嘉,一时仔细看着狼牙,一时又面面相觑。 最后两人将狼牙奉还,单膝跪地行礼。 永嘉见此,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她松了口气:“烦请二位转告小王爷,就说有位虞姑娘,在茶马镇等他。” 突厥士兵闻言称是。 永嘉迟疑的想了想,又忍不住询问:“不知近日,可有大魏人被抓来?” 两个士兵听了,又相互对视一眼,最后其中一位先开口:“敢问姑娘与王爷是……” 永嘉正要开口回答,忽见营帐之内,有一队人马持着彤彤火把而来,马蹄踏地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有力。 人马愈来愈近,领头之人与桓儿年纪相仿,一身暗蓝色的胡服,长须连鬓,乍一看去,轮廓有几分像穆勒,却不及穆勒长的周正,犹是那双眼,狭而长,透满让人不适的精光。 永嘉隔着帷帽仔细打量来人,见来人也正紧盯着自己。 身前的两个士兵,转身跪地,对来人行礼,口中唤:“阿罕小王。” 小王? 永嘉听着这二字,不仅挑眉,难道是穆勒的兄弟? 阿罕紧盯着永嘉,开口质问地上的士兵:“她是什么人?” 突厥士兵闻言,先是回头看了看永嘉,接着转头回答:“禀小王,是穆王爷的朋友,她手上有穆王爷的狼牙。” “狼牙呢?”阿罕嗓音冷冷的又问。 永嘉看着来者不善,想了想,还是将狼牙递给士兵。 士兵拿了狼牙,奉给阿罕。 阿罕攥住狼牙,在火光下仔细看了许久,最后又抬头看向永嘉,他盯看了许久,最后冷笑一声:“表兄的狼牙怎么可能在一个大魏女人手里?来人,抓起来,她就是个贼!” 阿罕话落,守城的两个士兵,一时迟疑:“这……” 阿罕见此,瞬间瞪眼,他看着迟迟不动的士兵,抽了腰间的鞭子,一鞭挥过去,站在左侧的士兵瞬间摔跪在地上,抱着左腿嗷嗷大叫,另一个见此,连忙掉头,朝永嘉奔去。 永嘉身旁的马儿,受了皮鞭的惊吓,她看着转身来抓自己的士兵,想跑已经晚了。 永嘉被突厥的士兵捆了,带到内营去,到了内营,阿罕吩咐士兵将她带到关押女囚的牢房去。 永嘉听此,便知自己这是正好撞到枪口上,这个阿罕应该就是抓走姜尚宫和沈桓的人。 永嘉听着阿罕对大魏劫来的人的安排,松了口气,想来阿罕是对她们别有用处,暂时不会伤人性命,姜尚宫与桓儿应该都还平安。 塞翁失马,永嘉想到,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姜尚宫,待与姜尚宫团聚,她便想办法,联系到穆勒,如今能救她们的,就只有他。 永嘉自在边关处被抓,一路上并未挣扎,她知挣扎无用,惹急这帮人还不知要出什么旁得事。 永嘉一路走着,草地坑洼难行,她被捆着手,由人用力拽着向前走,她脚步慢了半刻,之后便踉跄起来,再行了没多远,不知从哪冒出大石,脚下一绊,直直的就甩了下去。 她摔倒在地,帷帽掉下来,滚落草丛里。 数十只火把通亮,将永嘉的小脸照得分外清晰,她一抬头,迎面对上的突厥士兵一愣,霎时间呆住了。 阿罕坐在马背上,见永嘉摔在地上,他握在手中的鞭子已然举起,却在将要落下的一瞬,触到她的侧颜,阿罕举着鞭子的手臂一僵,他的鞭子久久悬在半空。 阿罕在马背上怔坐了好一会,他回神突然翻下马背,直奔永嘉身前,一把推开牵着永嘉同样怔住,不曾回神的士兵。 阿罕在永嘉身前蹲下,他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借着火光,直勾勾望着她的小脸,看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 他亲自替永嘉将手腕上的绳索解开,一边解一边道歉:“美人,是我粗鲁了,来,我替美人揉揉。” 阿罕解了绳索,说着就去捉永嘉的腕。 永嘉手腕上一松,她飞快打开阿罕触来的手,急急向后躲去。 阿罕见此也不恼,他面上笑容欲甚,他笑起来,眼睛彻底眯成一条缝隙:“都说大魏的女人的美,我也见了许多,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美人,不,应该是天上的仙子。”阿罕一边说着,一边要将永嘉从地上抱起来。 永嘉看着靠近的阿罕,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哆嗦,她几乎忍不住,怀中的恶心一涌而上。 永嘉知道如今是最遭的,比被关到牢房还要遭。 阿罕凑过来的一瞬,永嘉本能的一脚踹在他胸膛上,她奋力想将他踢远,她骂他:“滚开,别碰我,滚开。” 阿罕胸膛上受了疼,却依旧不闹,他低头看着奋力踢他的两条细腿,他一把抓住永嘉的脚腕,牢牢的抱住:“仙子,仙子别怕,我不送你去牢房了,你随我去我的营帐做客,好不好?” 永嘉的脚腕被阿罕握住,她继续挣扎:“你放开,放开我。” 阿罕口上一直应着好,却不肯松手,他握在永嘉脚腕上的大手忽然用力一扯,将永嘉扯近,他一把抱住她。 美人入怀的一瞬,阿罕彻底失了理智,他大吼身旁的士兵,让他们退远,背过身去。 他欲亲芳泽,永嘉在被阿罕抱入怀中的一瞬,她胃底的恶心再也忍不住,她忽然想起沈邵,眼泪掉下来的一瞬,她一巴掌打在阿罕凑过来的脸上,她趁着他怔愣,拔了发间的玉簪,狠刺向他的颈侧。 阿罕身子一僵,他瞬间夺过永嘉手中的簪子,抬手一摸火辣辣的颈侧,一片血迹。 簪子只刺破了阿罕的肌肤,未能伤到他的性命,永嘉欲跑,被他恼羞成怒的捉住。 他扑过来的一瞬,永嘉做好你死我亡的准备,她意料中的疼痛未至,先听一声痛苦的闷哼。 永嘉睁开眼,他看到阿罕脸涨得紫红,他的脖子被人从后环住,那强有力的手臂,勒得阿罕额头青筋根根暴起。 永嘉坐在地上,她盯着阿罕,手脚并用,匆忙向后退去。 待她从惊恐中冷静下来,目光缓缓向上,越过阿罕头顶,看到他身后的人,她身子慢慢停止颤抖,眼泪却落得更厉害。 阿罕险些被穆勒勒死。 穆勒松了阿罕,从后一脚踹在他肩上,将他踹趴在地,一脚踏在阿罕背上:“你个畜生,连你哥哥的人也敢动。” 阿罕伏在地上,艰难的喘息,他双目斥满血丝,眼角因窒息而浸出眼泪来,他双唇剧烈哆嗦着,脖子上的青筋乱跳。 穆勒眼瞧着阿罕伏在地上的狗模样,又狠狠的在他背上踩了一脚:“活腻了是不是?背着我与大汗,在大魏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穆勒说着,从腰侧抽了刀,从后用刀尖抵在阿罕脑袋上:“想死是不是?我现在就宰了你。” “表哥!”地上阿罕痛苦大喊,他嗓子充血,声音变了调,一片沙哑:“饶命!表哥饶命!” “我…我不知道她是表哥的人。” “你放屁,”穆勒用刀背狠拍了一下阿罕的脑袋,他弯腰,从阿罕的袖口里搜出一颗狼牙:“我的狼牙,你这畜生瞎了眼,不认识?” “我…我以为她…她是小偷。” 穆勒转了刀刃,直接架在阿罕的脖子上:“再说谎,我便剁了你。” 阿罕声音一滞,紧接着哭出来,声音越哭越大:“表哥饶命…表哥饶命,我不是故意,我只是趁着大魏生乱,想劫些财,再抓些人回来做苦役。” “我也是想着,那大魏皇帝都在战场上被流箭射死了,大魏很快就完了,我…我这才敢动手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0章 第 90 章 阿罕话一出口, 穆勒下意识抬头去看永嘉。 深夜湿漉的草地,摔坐在地上的人,面色苍白, 一双美目微瞠,如扇的长睫随着她的目光颤抖。 穆勒低头,他又狠踢了阿罕一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收了刀,命人将阿罕押下去,好好看管。 阿罕软着腿被人拖走, 穆勒望着草地上的永嘉,朝她一步步走过去。 穆勒蹲在永嘉身前,伸出双臂, 欲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永嘉几乎是本能,猛地打开穆勒的手,她躲开他的触碰,匆匆向后退。 穆勒看着永嘉的反应, 动作一滞, 他手臂悬空僵了片刻,慢慢放下,他耐着性子轻声询问:“自己可以站起来吗?” 永嘉盯着穆勒,她闻声似乎回神,长睫一点点垂下, 隐隐颤抖,她掌心撑地,沉默着缓缓从地上站起身。 穆勒仰头看着永嘉, 也直身站起, 他瞧她微晃的身子, 生怕她再摔倒。 晚风吹拂, 含霜似的冷,穆勒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欲披到永嘉身上,却见她又向后躲去。 穆勒心中惭愧,垂头道歉:“阿罕是个蠢货,他有没有伤到你?待我回去,定扒了他一层皮。” 永嘉摇了摇头,她盯看穆勒半晌,一时沉默不语。 穆勒察觉到永嘉的目光,率先开口解释:“我是前几日接到消息,说阿罕在茶马镇闯了祸,赶过来收拾他。方赶到边境关口,有人禀报我说阿罕抓走了一个手持我狼牙的姑娘,我一听就知是你,急急追过来,还好算及时,否则我必宰了他给你赔罪。” 永嘉闻言才开口:“我弟弟和姜尚宫被阿罕的人抓了……” 穆勒闻言惊诧,他连忙转身命令身后随从去寻人放人,紧接着又连连道歉。 “这里风大,不如我先送你回家?”穆勒本是想先将永嘉带到突厥的帐子中休息,可见她似乎被吓得不轻,防备十足,便又改口。 他说完,又连忙补充:“我的人会放了沈兄和姜尚宫,护送他们回家…夜里冷,我陪你回家一起等着?” 永嘉由穆勒陪着归家,一个时辰后,院中传来马蹄声,永嘉匆忙起身跑到屋外,正见沈桓翻身下马,姜尚宫也从马车中走出来。 沈桓看着屋门前的永嘉,大步跑上前,一把抱住,他见她苍白的脸,心疼又自责:“阿姐…阿姐,都是我不好…” 永嘉抱住沈桓的手臂,上下检查他的身子,她急急问他:“有没有受伤?” 沈桓摇头,他看见屋内的穆勒:“突厥是怎么回事?” 穆勒叹气:“是我表弟那个蠢货闯出的事,我们接到密保,说大魏皇帝在前线作战,被流箭射中,箭尖上涂了毒,不治身亡。” “他是个没出息远见的,算着大魏要生乱,就瞒着我和父王干起了打家窃舍的勾当。” 穆勒说完,换得沈桓怔愣,他不甚相信的反问:“沈邵…死了?”他又紧接着摇头,语气笃定:“不可能。” “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我前日刚收到朋友的信,说前线一切顺利…沈邵怎么可能死了?” “这密报就是我们前几日接到的,说是十日前就出事了,你那朋友送信过来,少说也要半个月?”穆勒见沈桓激动的反应,开口解释:“这消息北疆已经传遍了,有人亲眼看到你兄长的尸体…” 沈桓愣愣盯着穆勒,心里渐渐发慌,他忽而感受到身旁人的颤抖,一低眸,瞧见的是永嘉煞白无血的面色,她身子一晃,便要摔倒。 沈桓忙扶住永嘉,他紧紧抱着她肩膀:“阿姐…” 穆勒看着姐弟俩的反应,叹了口气。 “劫掠大魏百姓,究竟是你和你父王的意思,还是你那表弟的意思?”沈桓忽而抬眸,盯着穆勒问。 “自然是那蠢货的意思,”穆勒眼睛微微瞪圆,他明白沈桓的言下之意:“我知道沈兄的意思,抛开旁的不讲,就看在你姐姐救过我的份上,我也要与你们说句实话。” “若大魏真的生乱,我父王一定会派兵,这不是我能阻止的,我的身份,也不会去阻止。” “我能替你们做的,就是提前递消息出来,你们早些离开茶马镇,以免开战后,再想跑就难了。” 沈桓听着穆勒的话,一时沉默,许久之后,他道了句多谢。 他们之间的身份本就是对立的,穆勒的话,也算肺腑,若没有阿姐的恩情在,他们根本不会产生交集,两国利益之下,他也没有资格去要求穆勒按兵不动。 沈桓先将永嘉扶到小榻上,随后亲自送穆勒离开。 “既然不是你父王的意思,不止我们,还有很多大魏百姓被你表弟劫掠,若可以,希望你能将他们放回来。” “这是自然,”穆勒点头:“如今我还能做的了主,但日后,局势驱动,你我既不能去改变,你便好好护着你姐姐离开。” “若大魏皇帝真的死了,你们南下,也不会再有人捉捕。” 沈桓点头,目送穆勒离开。 如果沈邵真的死了,那么不久消息传出,长安一定会乱,届时北有何长钧,这边突厥南下,西疆动荡,南有倭寇虎视眈眈,大魏必将大乱。 沈桓独自站在院中,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拳。 穆勒方才与他说,若他无能,便逃命自保。 现在大魏还没有乱,突厥就已经有人安耐不住,伤害大魏子民,若大魏真的乱了,届时打家劫舍,烧杀抢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何况他身是皇子,这江山是祖祖辈辈呕心沥血创下的,是父皇传下的。太平盛世,他还可抛弃身份,随阿姐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现下,危急存亡之时,他怎能再只图自己轻松享乐,不顾国家,不顾子民,兀自逃窜? 沈桓忽而转身,回到屋中,姜尚宫正陪着永嘉。 永嘉静望着走进来的沈桓,她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时没有开口。 沈桓对上永嘉的目光,心底隐隐泛疼,他唇色忽有些苍白:“阿姐,我想去北疆前线。” 若沈邵战死了,北疆军士无首必乱,他冠着沈家的姓氏,身体流着沈家的血脉,他若不能扭转乾坤,那么他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1章 第 91 章 永嘉一时没有回答。 屋外的风, 透过门窗的缝隙涌进来,吹得烛盏摇曳。 “我陪你一起去。”长久的寂静下,永嘉忽而开口。 沈桓闻言一愣:“阿姐不拦我吗?” 在穆勒开口时, 永嘉就已料到沈桓的决定, 她了解桓儿, 他不会眼看着大魏生乱而无动于衷, 她虽非皇室血脉,可受着皇室的恩惠,父皇的宠爱,冠着沈家姓氏二十余年,她同样也不会坐视不管, 更不会去阻拦。 永嘉摇了摇头:“若陛下真的出事,你与我, 边关的将士, 大魏的百姓, 没人能真正的独善其身。” “我陪你一起去,我虽不懂兵法打仗,但可以和姜娘一起烧饭洗衣,尽些微薄之力。” “不可。”沈桓立即拒绝,他上前几步, 站在小榻前,他低头看着永嘉:“前线时局不定, 我不能让阿姐随我一同冒险。” 永嘉欲开口,被沈桓打断:“现在沈邵生死不定, 我已没有时间犹豫, 必须亲眼去北疆一看, 阿姐, 你不能去。” 永嘉明白沈桓所言,她只觉怀中发闷,压得她透不上气来。 她看得出来,桓儿同样不愿沈邵真的中毒箭而亡。 她现在静下来想想,若是五年前,她们听到同样的消息,大概会是怎样的情景? 永嘉闭了闭干涩的眼,那里面无一滴泪。 “阿姐,无论北疆是何种局势,我都有对策,阿姐,算我求你,你与姜娘留下来。”沈桓望着永嘉苍白的小脸,他声音透着微微的颤抖:“北疆无事最好,若出事,我一死容易,但阿姐与姜娘不行。” 永嘉猛地睁开眼,她一把拉住沈桓的手:“不许胡说!” “阿姐,答应我好不好?我若真的出事,你便去求穆勒,让他派一队人护送你回琅琊。” “不许胡说!”永嘉听着沈桓的话,眼泪霎时掉下来:“你不会出事!你不许出事!” 沈桓望着永嘉掉下的泪,他轻轻一笑,双手捧住永嘉的小脸,指尖抹掉她面上的泪:“阿姐莫哭,我再不说了,相信我,等着我回来。” *** 沈桓次日便独自前往北疆,穆勒得知消息,送来了两匹雪域战马,让他轮换着骑,可最快赶到。 沈桓昼夜不停,越往北,天气越冷,身上的狐裘被风雪穿透,单薄似纱。 路上跑死了一匹马,抵达北疆城池下时,沈桓身下的马儿也奄奄一息。 城上有兵守卫,看着城下的沈桓大喊:“来者何人!” 沈桓报上身份,守卫的兵面面相觑,紧接着有人跑走,似去通传,不一会城头上出现一个穿着银甲的身影。 马峥站在城头向下望,一时双目瞪大,诧异开口:“惠王殿下?”紧接着连忙吩咐人开城门迎人。 马峥亲自跑到城门处前去相迎,他之前听到了些小道消息,说惠王爷与长公主南下迁陵后齐齐消失了,陛下震怒,一时在南边封城寻人,同时又将京城的王公大臣隐瞒的死死的。 但这么大的事,时日久了,纸包不住火,还是透了些风声出来。 马峥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如今看着千里单骑的沈桓:“惠王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沈桓未语,他翻身下马,牵着马,随着马峥向城内走,待入了城,身后的城门关锁,沈桓忽然顿住脚步,他看了看左右无人,一把拉住马峥,他目光微微颤抖,低着嗓音:“陛下中箭…驾…架崩了?” 马峥怔住,他盯看着沈桓:“惠王殿下,您…您怎么知道…” 沈桓虽心里已有准备,闻言心上还是一沉,像是被重重砸颗巨石,沈桓攥在马峥胳膊上的手忍不住用力:“那么多将士,怎会需要陛下亲自领兵?陆翊呢?他…他可还好?” 马峥听着沈桓的问,避重就轻:“陆将军一切都好,惠王殿下,您…您是从哪得了消息,又是从哪来?” 沈桓看了眼马峥:“陛下驾崩的消息,军中都传遍了?为什么不先瞒下来?若军心大乱,该如何?” 马峥瞧着沈桓透满血丝的眼底,一看便是多日未眠未休,他想了想,先反手扶住沈桓:“王爷,臣先带您去营帐中休息,事情太多,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您先休息,容臣慢慢与您说?” 沈桓连日赶路,的确累得四肢发虚,他已有几分站不稳,他见城内将士们还算井井有条,比他想象中要好上许多,便点了点头:“也好。” 马峥将沈桓送到营帐中休息安置。 沈桓吩咐:“将陆翊叫来,本王有事要与他商议。” 马峥闻言微微一顿,随后点头:“是。” 马峥安顿好沈桓,出了营帐,低声交代了几句外面守帐的士兵,随后转身离开。 沈桓鞋也没力气脱,直接倒在床榻上,闭着眼,他弯着手臂,盖在眼睛上,久久的一动不动。 如今是最糟糕的结果。 即便从马峥那得了印证,他还是不相信,或是没办法去相信,沈邵真的死了。 他曾经冤枉母妃,可恨可恶。他那般对阿姐,他更恨不能杀了他。 可他,也可怜。 可怜他自幼为父皇所忌惮,那并非他的错,只因他有一个强势的外祖与舅舅,他没办法去选择。 可怜他自以为的亲情,亲人,却是欺骗与利用他最深的人。 如今,他更是死在了亲人的毒箭之下。 他努力想维护,想抓住的,到头来皆是一场笑话。 沈桓心尖发酸,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他想骂沈邵活该,他伤害了这世上原本待他最好的,从未对他有任何企图,所求,真心相待的人,他活该落得如此下场,是上天的报应。 可想他短暂的一生,他又像极了一个可怜虫,或许他这般死了,没一个人肯真心为他留一滴眼泪。 沈桓突然眼眶发热,他霎时低声笑起来。 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撩起,伴随着脚步声,一道颀长的身影踏进来。 沈桓闻声,拿下盖在眼上的手臂,他睁开眼,坐直身子,看向来人。 沈桓口中的话一时滞住,他目色一顿,直直的盯向来人,慢慢眯起眼来。 沈邵走入营帐,看着床榻上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沈桓面上,察觉到了他微红的眼角。 沈邵沉默片刻,他举步向沈桓走去:“永嘉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2章 第 92 章 沈桓听着沈邵开口第一句询问, 目色渐冷,他沉默不答,站起身便向帐外走。 沈邵抬手拦住沈桓。 沈桓垂眼看着拦在身前的手臂, 接着微微侧头, 冷笑一声:“怎么,还想故技重施?沈邵, 我可不欠你的。” 沈邵对上沈桓看来的目光,对视片刻, 缓缓放下手臂, 沉声开口:“如今多事之秋,不宜你来去折腾。” 沈桓闻言, 转头将目光从沈邵脸上移开, 脚下步子一时停着未动。 沈邵看着沈桓的侧脸,继续问:“你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从哪听到的?” “不必套我的话,”沈桓面上冷笑不褪,他再次转头盯视沈邵:“我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什么。” 沈邵闻言一默,垂下的手臂慢慢背到身后, 他低头垂眼看地,良久问出一句:“她好吗?” “你有什么资格问她好不好?”沈桓几乎是申斥。 沈邵抬起头,看着态度不善的沈桓,似在极力隐忍, 半晌终是一语未发,他转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下, 侧首回看:“总之, 你现在不能离开, 待战事结束,你爱去哪去哪,没人拦着你。” 沈桓听着沈邵的话,见他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营帐。 沈邵回到帅帐,召来马峥,命他将沈桓昼夜急赶来北疆的消息放出去。 沈桓数日未合眼,沈邵走后,他独留在帐中,在沉思中渐渐睡去,次日晌午,沈桓才被外头的马鸣声吵醒。 有士兵在外禀报,说陆将军正在营外候着。 沈桓连忙翻身下榻,踩着鞋,亲走到营帐门前,帷幔撩开,外头竟飘了小雪,寒风裹雪股股涌入。 沈桓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他连忙将陆翊请进来,放下帘子,有几分嘚瑟着坐回到床榻上。 陆翊是奉沈邵的旨意,命他与沈桓去军中巡营,他话一出口,便见沈桓诧异瞪眼。 “我?”沈桓立即拒绝:“我不去,我算什么?我现在只等着事情过去,尽早离开。” 陆翊闻言叹了一声,他先跑到一旁的衣架上帮沈桓拿外裳:“臣来之前,陛下就猜到殿下不肯去。” 沈桓冷哼一声:“那他还多费什么口舌?” 陆翊走回床榻前,先将衣裳递过去,见沈桓不肯接,便直接放到他身上:“殿下,陛下说,您既是为了大魏而来,就不该因介意他,而无动于衷。” 陆翊话落,沈桓倒是一时沉默了。 “随臣一起去巡营吧,”陆翊又劝:“如今何长钧虎视眈眈,陛下布局至此,是最关键之处,胜败就看此时。” “殿下,您也是正因知道我们败不起,所以才在知道陛下许是遇险后,不顾自身安危赶来。” “罢了罢了,”沈桓忽然摆手打断陆翊的话,他拿起衣裳:“我随你去便是。” 陆翊替沈桓引路至校场,看士兵操练。 两人并肩骑马而行,沈桓转头看了看后面被落远的侍卫,握着缰绳靠近陆翊,压低嗓音:“陆兄,我有个事,想求你帮忙。” “殿下请说。”陆翊闻言看向沈桓。 “我母妃葬在琅琊,我想请你江湖上的朋友,去琅琊帮我跑一趟……” 沈桓千里单骑赶至北疆消息很快传到何长钧耳朵里。 何营驻地,帅帐里,何长钧指尖捏着线报,久久沉默不语。 何铎拿过何长钧手上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父亲,我这边也有探子来报,说现在幽州城内,是陆翊陪着沈桓在巡营,看样子,沈邵是真的出事了。” “尚不好说,”何长钧眯了眯眼:“只是这惠王突然来北疆的确稀奇,我才他也是得到沈邵不测的消息,这个傻子,来北疆送命,不如趁乱回京登基。” 何铎听了,也是嗤笑一声:“他大概也是知道,就算登上皇位也坐不了几天,沈邵死了,这江山很快就该改姓何了。” 何长钧看了何铎一眼,默默不语,他兀自琢磨一阵:“沈邵究竟死没死,我们探一探便知。” “如何探?”何铎不解问道。 “沈桓巡营说不定就是个幌子,是沈邵给咱们设的障眼法,但是…”何长钧冷笑一声:“他们兄弟之间一向不合,沈邵若活着,是绝不会允许沈桓掌兵,握到实权的。” “可若是沈邵死了,有陆翊从旁协助,那整个军营就是沈桓说了算?”何铎从旁接话。 何长钧闻言点了点头:“不错,我们探一探沈桓的虚实,便知这幽州城的天有没有变。” 沈桓几乎每日都要去巡营,有时是陆翊陪着,有时是马峥陪着,他饶是住在军营里,离着沈邵不远,一整个月来,愣是一面都未见到。 彻底入冬后,北疆开始下雪,乌泱泱的盖下来,风吹如刀割,刺得肌肤生疼。 帅帐里,王然正在替沈邵奉茶,顺便回禀沈桓的行踪。 “惠王殿下只是每日按照陛下旨意巡营,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营帐里,有时会与陆将军一起喝酒,谈得也都是战场上的事。” “没有提永嘉?”沈邵的目光从北疆地图上抬起,直看向王然。 王然对上沈邵的目光,心上微微紧张,摇着头:“不曾提及。” “那他可有书信往来?” “也没有。”王然继续回头:“跟在惠王殿下身边的侍卫仔细,从未见王爷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沈邵心上发沉,他有几分不信:“他怎舍得这么久都不与永嘉联系。” 王然闻言,低眉不敢言语。 “告诉人,盯得再紧些,若有书信或消息,及时来报,”沈邵说着一顿,想了想又补充:“还有陆翊…也要留意他的书信往来。” “陛下是怀疑陆大人?”王然试探开口。 “朕非怀疑他不忠,他是难遇的将才,他若老老实实的,不肖想永嘉,朕不会薄待于他。”沈邵说了句,便摆手,命王然退下。 十二月,大雪压境,前线来报,何长钧调整大部兵马来袭。 沈邵连夜召见沈桓。 次日,有众多将士看到,沈桓手持虎符,于城中调整兵马,由陆翊随护在侧,二人一同领兵出城迎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3章 第 93 章 沈桓与陆翊领兵, 追敌百里,一朝不慎,陷入谷地, 反落了圈套, 大军被从中切断,头尾之间断了联系。 几次突围不成,大军上下开始人心惶惶,一时步入窘境。 何长钧接到线报,不禁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何铎从旁附和:“父亲英明神断。我们即刻派大军前去, 将沈桓他们绞杀在谷地里, 那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不急, ”何长钧摆了摆手,他将线报放在书案上, 背过身去看墙上的北疆地图:“咱们这位惠王殿下就是被先帝宠坏的黄口小儿, 亏得还有陆翊从旁协助,几万大军竟被咱们三千兵士围困的出不了峡谷。” 何铎听了,先是嗤笑一声:“陆翊算什么, 他的功名都是运气好罢了。”他笑罢又道:“连沈邵都是父亲您的手下败将, 沈桓自然不值一提,如今看来沈邵是真的中毒身亡, 否则怎能让沈桓这个蠢材掌权领兵?” “父亲,现下只要我们再杀掉沈桓, 那幽州军群龙无首,根本不配与咱们何家军为敌。” 何长钧耳听着何铎的话, 却站在地图前默默不语。 “铎儿, 你觉得我们应该立即派大军与沈桓在谷地开战?” 何铎闻言点头, 可见何长钧并未出言肯定, 不由不解开口:“那父亲以为我们该如何?” 何长钧将何铎叫到身边来,他指着地图上沈桓等人所陷入的峡谷:“铎儿,那三千兵士不过是我们抛出去诱敌的死棋,如今沈桓中招,我们岂有再去顾死棋的道理?” “谷地易设埋伏,却不宜开战,如今我们占上风是因站了先机,若派兵正面冲突,我们未必能获全胜。” 何铎听着何长钧所讲,似乎明了,他点了点头,问道:“父亲如此说,可是已有高见?” 何长钧闻言,手指在地图上向右移动,最后停在幽州城上:“沈桓的大军被我们围困在谷地里,现下幽州城内必定空虚,我们应该趁此机会偷袭城池,将这幽州城拿下,彻底断了沈桓的后路。” “到时候,他们前后无依,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自带着大军入谷地后,沈桓派了数队人马“突围”,几日下来,也将峡谷周围的何长钧布设的兵力与周围地形,探的一清二楚。 临时搭设的帅帐中,沈桓询问负责突围的副将:“若我们全力突围,大概需要多久?” “回殿下,半日足矣。”副将说着,又试探询问:“殿下,我们现在可要准备突围吗?” “不急,”沈桓却摇头一笑:“我们先等上三日。” 大雪夜,风卷起地上积厚的雪,数万只火把燃起,将城墙烧的通亮,幽州城内外厮杀声响彻通夜。 日升又月落,谷地深处,沈桓带着大军静等三日,第四日黎明,尚未通亮的天际升起三支烟火。 沈桓与陆翊带着大军前后突营。 此后整整十日,幽州城外血流成河,何家军损失殆尽,何长钧带着百余名伤病残将向北窜逃,沈邵派马峥带了三千精骑追捕。 这场仗虽是沈邵布局许久的结果,但沈桓千里单骑赶来,也是加速了战事提早结束。 沈邵最早是未料到沈桓会赶来前线的,他们姐弟两人躲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可不论沈桓是顾及他也好,还是沈家的江山也好,他的到来,无疑是填上了一把锋利的刃。 有了沈桓,沈邵索性就将假死做的更真一些,放了权,巡营也好,虎符也好,命陆翊马峥从旁协助也好,就是为了让何长钧对他的死深信不疑。 沈邵比旁人更了解自己这个舅舅,平日为臣虽有大意过失,可在战场上,也算是当今世上的为数不多称得上是劲敌之人。 他猜到何长钧不会轻易相信他中毒箭身亡,即便将沈桓掌权的局面做得再真,何长钧也一定要试探一番才肯安心。 前线何家军入侵的消息传来,他便将计就计,让沈桓与陆翊领军前去,故意露出破绽,让何长钧自以为占了先机。 何家军来攻幽州城时,城内守军只有何家军的一半。 沈邵早与沈桓商议好,若是何长钧来偷城,仍要沈桓故作被缚,按兵不动,他自设法将何家军拖在城外,待何家军昼夜攻城疲累之时,以三支长短烟火为号,再命沈桓带兵前来,从后包围,他开城迎敌,前后夹击,将何家军尽斩杀于城门之下。 五日后,马峥派人提前传回消息,何长钧于魏阳关拔剑自刎,其子女何铎何欢及十余名残兵被俘,正在押送回城的路上。 传言,何长钧穷途末路,自刎前曾仰天长笑,他说兵败至此,非他在战场上筹谋用兵之错,是天不亡沈家。 笑沈家兄弟二人竟也有齐心协力之时,他是败在算错了人,他又说如今他们合力诈他,赢了他无妨,早晚有一日,他们一定会因权势地位反目,都是凤子龙孙,谁心甘情愿称臣。 沈桓听闻,冷笑一声。 他这一生所求的,念在心里的,不过母妃与阿姐。 如今母妃故去,只剩阿姐一人,他的全部心思,都只愿阿姐余生平安无忧。 祖宗的江山稳了,现下他只剩一事未了。 何长钧身死,几代何家军埋葬黄土,幽州城稳,天下定,天子全胜归京。 沈桓在北疆与沈邵告别。 沈邵按照先前承若,没有阻拦,他询问了句:“可需朕派几个侍卫从旁护送?” “不必了。”沈桓一口回绝,他说着又冷笑填了句:“也还望陛下不要偷偷派人跟随。” 沈邵闻言一时寂寂不语,良久,他嗓音带了几分低哑:“她可恨我?” 沈桓看了沈邵一眼,他转头望向远处的空地,沉默许久才淡淡嗤笑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沈邵再次沉默,他命人替沈桓挑了匹宝马,临别之际,他好似看开般的,对沈桓嘱咐:“若离开京城,她能过的快乐,朕不会再穷追不舍,只是……她身子不好,你要替朕,照顾好她。” 沈桓望着沈邵,听他所言,也信以为真似的,拱手一礼:“多谢皇兄恩典。” 沈邵拍了拍沈桓的肩膀,目送他翻身上马,策马远去。 沈邵立在原地,静静望着沈桓愈行愈远的身影,他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王然:“可派人跟上了?” “陛下放心。”王然垂首。 沈邵收回目光,转身向帅帐中走,这世上,他不放心将永嘉交给任何一个人,除非他死了,这世上,也休想有人染指永嘉的余生。 她跑了,他不怪她,他只怪自己没有看好她。 如今何逆已除,他再无后顾,便是他亲自走遍大魏的每一寸疆土,也一定要将她寻回来。 寻回来,攥入掌心,这一辈子,再不会放手。 北疆大局定,沈邵命马峥留下处理后事,择日启程归京。 沈桓自从北疆离开后,一路南下,果然如他所料,沈邵到底派了人尾随。 他与阿姐刚刚逃离京城时,沈邵封了整个南郡,不计后果的四处搜捕,他太明白沈邵的不甘心,如今经了一场战事,沈邵怎可能轻易放下? 沈桓南下的路上故意走的很慢,停停走走停停,生怕背后的人办事不利,不小心跟丢了。 沈桓算着沈邵归京的日期,先去了洛阳,化雪逢春,料峭春意下,沈桓在洛阳整整停留了一个月。 沈邵在京中收到无数封沈桓独自一人在洛阳游玩的消息,沈桓惬意潇洒,沈邵心急如焚。 他时常做噩梦,梦见那群蠢材又将沈桓跟丢了,梦见他再也找不到永嘉。 他又梦见沈桓嗤笑自己,梦见沈桓叫嚣说,他就是不回家,就是不去见阿姐,让他别想顺藤摸瓜,将永嘉找出来。 王然已经无数次见到陛下在梦中呼喊着惊醒,满头的冷汗,双目下全是血丝,张着口急促的呼吸,每每茫然的睁着眼寻找,找遍寝殿的每一处角落,找着找着,眼里的光便暗了下去。 许久后才能回神,闭上眼睛,平复很久,再睁开眼时,就一切如常,变回了帝王。 杏花开满枝头时,沈桓终于从洛阳离开,沈邵的人马一路跟随,跟到了琅琊。 沈桓拜访宋思楼,随后祭奠亡母,沈邵的人偷偷跟在沈桓身后溜进了淑太妃的陵园。 不久,有一封急报快马加鞭从琅琊送往京城。 送信的来人说,长公主有消息了。 王然接过信时,手都是抖得,他双手奉着信,连忙递给沈邵。 沈邵盯着王然奉来的信,他直直盯视许久,指尖颤抖的接过,他拿信拆开,不止指尖,他的身子,他的心跳,皆在颤抖。 沈邵抽出信纸,急切的看。 王然候在一旁,等着长公主的好消息。 本是安静的御门,慢慢的似乎陷入凛冽的沉寂,王然看着沈邵渐渐苍白的脸,心上微顿,他转头看向地上送信的人,已然跪地匍匐,大气不敢喘。 王然又看向沈邵,心底霎时发凉,只怕大事不妙。 王然见盯着信一动不动的沈邵,不由上前一步,他试探的开口:“陛下……” 沈邵毫无反应,王然急起来,他斗胆触碰龙体:“陛下…陛下……” 王然见沈邵执信僵坐着,似乎连气都不喘,他急唤许久无用,吓得正欲派人寻太医,忽听见沈邵笑起来。 沈邵抬起头,盯着王然一直笑,笑着笑着眼中就有泪掉出来,口中不停说着:“他骗我,他骗我,他在骗我。” 王然险些被沈邵这般反应吓得也哭出来,他连忙上前,扶住沈邵的手臂:“陛下…陛下您别吓奴才…” 沈邵仰头大笑,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站起身,将书案上的器物全部掀翻至地。 王然吓得跪在地上,他斗胆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瞧见上头所写,双手一抖,信纸又掉落地上。 王然猛地磕头在地,信上写,随惠王一路南下,辗转回到琅琊,淑太妃陵园里,发现了长公主的墓碑。 “沈桓在骗朕!他是故意!他就是故意的!朕不信!朕不信!”沈邵歇斯底里怒吼,他说着就大步往殿外走:“朕要亲自去看,朕不信,朕要亲眼见到,朕要拆穿他的把戏。” 王然看着直奔殿外的沈邵,连忙从地上爬起,追上前去。 御门殿中,王然一声惊呼,随后殿中乱作一团。 沈邵还未行至殿门,他的背影一僵,下一刻整个人便直直的摔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4章 第 94 章 &lt;div id=&quot;pagecontent&quot;&gt; 天子晕倒, 御门内围了一众太医。 王然站在外围,看着龙榻前跪着诊脉的何院首等人,他稍稍退远, 扯住从琅琊回来送信的人,低身询问:“你们可看清了, 确定是长公主的墓?” 送信回来的侍卫也不曾想天子竟会因此晕倒,此时正战战兢兢, 他听见王然的问, 连连奋力点头:“我们随着惠王殿下进去, 都看得真真的,就在淑太妃旁边, 惠王殿下还上了香,捧着酒壶在墓前坐了许久才走。” 王然本就沉闷的心, 一时间更沉了。 长万突然跑进来, 伏在王然耳边,说:“皇后娘娘来了。” 王然神色微闪, 他转头看了看床榻上还昏迷的沈邵,大步向殿外迎去。 白毓晚在淑华宫听到御门的动静, 连忙带着人赶来, 她看着迎出来的王然, 急声询问:“陛下怎样了?本宫听人说陛下晕倒了, 好端端的怎会晕倒?” 王然随着白毓晚身边走入,他闻言低垂着头,只答:“太医们还在诊治, 娘娘宽心。” 白毓晚急走入内殿, 跪在殿中的一众太医让开路来, 白毓晚走到床榻前, 看着榻上沈邵苍白的面色,心上着急,她望向身旁的何院首:“陛下如何?” “禀娘娘,陛下是连日操劳,又…又因急火攻心,才一时晕倒。臣已替陛下施了针,待配了方子饮下,好好休养,便无大碍。” “那陛下何时能醒 该站采集不完全,请百度'格!!格!!党!',如您已在格!!格!!党!,请关闭浏览器广告拦截插件,即可显示全部章节内容! &lt;script language=&quot;JavaScript&quot;&gt;outputContent('/53','53933','23383475','0');&lt;/script&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5章 第 95 章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被**沈**邵**打**的**连**连**后**退**,** **不**待**他**反**应**,**又**被**沈**邵**上**前**一**把**抓**住**衣**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看**到**身**前**的**沈**邵**一**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面**色**苍**白**的**厉**害**,**眼**里**血**丝**密**布**,** **双**唇**无**血**,** **眼**下**一**片**青**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可**谓**狼**狈**到**极**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很**是**意**外**,**他**不**曾**料**到**沈**邵**会**是**如**此**状**态**,** **二**十**年**来**,** **他**从**未**瞧**见**过**沈**邵**这**般**模**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几**番**用**力**,** **才**挣**脱**开**沈**邵**,**他**退**后**两**步**,** **整**理**被**揪**皱**的**衣**领**,**随**后**抬**起**头**,**直**直**看**向**沈**邵**。**&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才**几**日**未**见**,**陛**下**是**将**北**疆**的**承**诺**全**忘**了**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赤**红**眼**看**着**拦**在**陵**园**门**前**的**沈**桓**:**“**永**嘉**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对**上**沈**邵**的**目**光**,**沉**默**片**刻**,** **随**后**移**开**眼**:**“**陛**下**既**答**应**不**干**涉**我**们**的**生**活**,** **阿**姐**在**哪**,** **陛**下**就**无**需**过**问**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朕**问**你**永**嘉**呢**!**”**沈**邵**的**情**绪**几**近**失**控**,** **他**再**次**冲**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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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接**近**暴**怒**的**沈**邵**,**一**时**僵**愣**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什**么**叫**团**聚**?**”**他**怔**怔**问**他**:**“**什**么**叫**团**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瞧**沈**邵**心**存**侥**幸**,**不**肯**死**心**的**模**样**,**冷**笑**反**问**:**“**陛**下**千**里**迢**迢**赶**过**来**,**难**道**不**知**为**何**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身**子**明**显**一**晃**,**他**踉**跄**退**后**,**眼**看**就**要**摔**倒**,**被**庞**崇**跑**上**前**及**时**扶**住**。**&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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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话**落**,**头**也**不**回**的**离**了**陵**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有**快**马**加**鞭**从**京**中**递**来**的**信**。**&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是**王**然**从**宫**中**传**信**来**,**说**那**日**天**子**在**御**门**晕**倒**,**皇**后**前**来**看**望**,**几**番**逼**问**天**子**晕**倒**原**因**,**送**信**的**人**藏**不**住**,**说**了**实**情**,**被**皇**后**娘**娘**知**晓**。**&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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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庞**崇**看**见**天**子**的**眉**眼**,**连**忙**垂**头**称**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信**纸**被**焚**烧**的**一**干**二**净**,**化**成**片**片**灰**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朕**便**是**要**让**皇**后**知**道**,**让**皇**后**母**家**知**道**,**让**京**城**知**道**,**让**全**天**下**都**知**道**,**永**嘉**长**公**主**病**、**逝**、**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章 第 96 章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毁**了**碑**,** **将**假**墓**平**了**,**又**命**人**清**扫**修**缮**陵**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去**追**沈**桓**的**人**久**久**没**有**消**息**,**沈**邵**决**计**回**京**,** **临**行**之**前**,** **去**淑**太**妃**墓**前**上**了**炷**香**,**他**跪**在**墓**前**看**着**墓**碑**上**那**略**有**冰**冷**的**字**迹**,** **忽**然**想**起**幼**时**,** **他**随**着**沈**桓**跑**去**淑**太**妃**寝**宫**玩**闹**,** **打**碎**了**父**亲**新**赏**给**淑**太**妃**的**玉**如**意**,**听**说**那**东**西**珍**贵**,** **整**个**后**宫**独**一**份**,**连**母**后**都**没**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害**怕**父**皇**母**后**责**罚**哭**起**来**,**宫**人**们**瞧**见**地**上**的**狼**藉**吓**得**都**跪**在**地**上**,**淑**太**妃**急**急**赶**来**,**他**以**为**她**要**责**骂**他**,** **却**不**想**她**一**把**将**他**抱**起**来**,** **只**仔**细**检**查**他**可**有**受**伤**,** **哄**他**不**哭**,** **还**拿**酥**饼**给**他**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缓**缓**闭**上**眼**睛**,** **藏**住**眼**底**的**酸**涩**,**许**久**他**从**地**上**站**起**身**,**转**身**一**步**步**出**了**陵**园**。**&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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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可**沈**邵**与**地**方**都**通**着**气**,**旁**得**地**方**,**我**与**阿**姐**也**没**办**法**藏**身**,**只**有**这**茶**马**县**人**员**混**杂**,**还**能**躲**藏**一**二**。**”**沈**桓**叹**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二**位**殿**下**,**觉**得**可**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什**么**法**子**?**”**沈**桓**问**。**&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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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才**缓**缓**点**头**,** **他**望**着**王**然**一**时**沉**吟**,**终**究**没**问**什**么**,**心**藏**疑**虑**,**埋**头**走**入**帐**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此**番**是**微**服**离**京**,**未**提**前**通**知**任**何**人**,**一**来**行**程**严**密**安**全**,** **二**来**也**能**趁**机**检**查**西**北**军**纪**,**最**主**要**的**,**是**因**近**来**突**厥**异**动**频**频**,** **恐**有**战**事**,**特**来**查**验**军**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走**入**营**中**,** **看**着**主**位**上**的**沈**邵**,** **连**忙**上**前**跪**地**行**礼**请**罪**。**&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陛**下**恕**罪**,**臣**不**知**陛**下**前**来**,**让**陛**下**久**等**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先**道**了**句**平**身**,** **随**后**又**道**:**“**无**妨**,** **你**既**回**来**,**便**引**朕**去**看**看**军**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连**忙**从**地**上**起**身**,** **跟**在**沈**邵**身**后**,** **又**一**路**出**了**营**帐**,**他**从**旁**暗**暗**观**察**沈**邵**神**色**,** **似**乎**如**常**,** **陆**翊**垂**下**眸**,** **心**跳**如**鼓**,**不**敢**放**松**。**&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次**日**沈**桓**早**早**等**着**陆**翊**前**来**,**还**暗**暗**告**诉**姜**尚**宫**,**催**促**永**嘉**打**扮**。**&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结**果**从**清**早**等**到**晌**午**,**再**到**午**后**,**都**不**见**陆**翊**前**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深**知**陆**翊**不**是**爽**约**的**人**,**更**何**况**是**与**阿**姐**的**约**,**他**心**想**着**,**只**怕**是**陆**翊**被**什**么**严**重**的**事**情**耽**搁**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见**沈**桓**一**整**日**急**盼**盼**的**模**样**,**有**些**不**解**:**“**桓**儿**,**为**何**非**要**等**着**陆**将**军**?**我**们**自**己**不**能**去**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闻**言**回**头**望**了**一**眼**也**等**了**许**久**的**永**嘉**,**思**虑**片**刻**:**“**也**罢**,**我**陪**着**阿**姐**去**。**”**&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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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听**着**沈**桓**的**话**一**愣**,**接**着**耳**朵**红**起**来**,**他**饮**了**口**茶**,**暗**暗**打**量**永**嘉**的**反**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也**是**一**愣**,**随**后**她**看**向**陆**翊**:**“**我**手**艺**不**精**,**将**军**若**不**嫌**弃**,**我**那**正**好**有**一**块**料**子**,**适**合**做**荷**包**。**”**&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闻**言**,**连**连**摇**头**:**“**不**嫌**弃**不**嫌**弃**,**能**得**殿**下**亲**手**做**的**,**是**我**的**福**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在**旁**见**着**陆**翊**一**遇**到**永**嘉**就**变**得**憨**傻**的**模**样**,**不**禁**哈**哈**一**乐**,**他**又**追**问**:**“**那**陆**兄**一**会**与**阿**姐**说**说**,**喜**欢**什**么**图**案**,**我**瞧**着**,**那**池**里**的**鸳**鸯**便**是**不**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一**听**,**脸**色**更**是**红**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姜**尚**宫**也**在**旁**偷**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瞪**了**眼**沈**桓**:**“**就**你**胡**闹**!**”**她**说**完**,**又**看**向**陆**翊**:**“**不**如**绣**几**张**枫**叶****,**我**瞧**着**骊**山**上**的**枫**叶**甚**美**,**将**军**平**日**行**走**军**中**,**配**在**身**上**也**是**妥**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闻**言**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殿**下**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见**此**又**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也**不**怕**永**嘉**恼**,**脑**袋**瓜**一**转**,**又**想**出**个**注**意**:**“**阿**姐**既**然**这**般**喜**欢**枫**叶**,**那**我**们**何**不**趁**着**现**在**骑**马**去**山**上**走**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说**完**,**桌**下**的**腿**轻**撞**了**撞**陆**翊**,**陆**翊**愣**了**片**刻**,**立**马**会**意**,**附**和**说**着**:**“**我**们**如**今**远**看**和**身**处**林**间**,**又**不**同**的**风**景**,**殿**下**既**喜**欢**,**我**们**便**趁**闲**到**山**上**郊**游**一**日**,**若**错**过**了**时**节**,**再**想**看**枫**叶**,**便**要**等**到**明**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姜**尚**宫**也**从**旁**说**道**:**“**是**啊**殿**下**,**再**说**医**士**也**嘱**咐**,**要**您**多**走**走**,**多**散**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禁**不**住**这**三**人**的**轮**番**劝**说**,**只**得**应**下**来**,**大**家**约**好**,**后**日**一**同**上**山**赏**枫**。**&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后**日**一**早**,**陆**翊**抵**达**湘**山**别**苑**,**姜**尚**宫**推**说**自**己**不**会**骑**马**,**套**车**上**身**又**麻**烦**,**她**老**胳**膊**老**腿**的**,**就**不**拖**累**大**家**了**,**她**自**己**留**下**看**家**,**做**了**饭**等**着**她**们**回**来**。**&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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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赶**到**永**嘉**身**边**,**飞**快**跳**下**马**,**他**蹲**身**想**将**永**嘉**从**地**上**扶**起**,**永**嘉**似**乎**扭**到**了**脚**,**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察**觉**,**犹**豫**片**刻**,**他**臂**弯**穿**过**永**嘉**的**膝**窝**,**另**一**手**拖**着**她**的**背**,**一**把**将**她**稳**稳**的**从**地**上**抱**起**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身**子**一**僵**,**她**下**意**识**挣**扎**。**&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知**道**永**嘉**这**些**年**,**极**排**斥**旁**人**的**触**碰**,**反**感**异**常**,**医**士**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心**里**作**用**的**缘**故**。**&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察**觉**到**永**嘉**的**挣**扎**却**未**放**手**,**反**而**一**时**将**她**抱**得**更**紧**,**他**唤**她**的**名**字**:**“**昭**昭**,**别**怕**。**”**&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似**乎**被**唤**得**回**神**,**她**仰**头**愣**愣**瞧**着**陆**翊**,**又**听**他**安**慰**:**“**别**怕**。**”**&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我**自**己**能**走**。**”**永**嘉**开**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却**似**未**闻**,**永**嘉**受**惊**的**马**儿**跑**远**了**,**陆**翊**抱**着**永**嘉**走**到**自**己**的**马**儿**旁**,**将**永**嘉**稳**稳**的**抱**上**马**背**,**他**教**她**坐**稳**,**随**后**帮**她**牵**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牵**着**马**,**一**路**走**下**山**,**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永**嘉**在**漫**长**的**路**上**慢**慢**冷**静**下**来**,**瞧**着**陆**翊**心**有**不**忍**,**犹**犹**豫**豫**终**究**还**是**开**口**:**“**不**如**…**我**们**还**是**骑**马**回**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闻**言**却**是**一**笑**,**他**仰**头**看**马**背**上**的**永**嘉**:**“**我**不**累**,**你**安**心**坐**着**,**很**快**就**到**家**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闻**言**,**复**沉**默**下**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一**路**牵**着**马**,**从**湘**山**上**走**后**别**苑**,**从**晌**午**至**傍**晚**,**到**家**门**前**时**,**夕**阳**落**却**,**天**际**已**朦**胧**隐**现**出**银**月**的**轮**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又**抱**永**嘉**下**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仍**是**排**斥**:**“**我**自**己**可**以**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却**不**放**手**:**“**你**伤**了**脚**,**还**是**要**少**走**动**,**相**信**我**,**”**他**说**着**,**不**等**她**回**应**,**便**大**步**向**前**走**,**推**开**苑**门**,**抱**着**她**走**了**进**去**。**&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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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院**内**正**屋**的**门**被**锁**着**,**屋**门**前**,**窗**子**前**都**站**了**侍**卫**把**守**,**永**嘉**与**陆**翊**身**在**院**中**,**能**明**显**听**到**屋**舍**内**,**沈**桓**用**力**踢**门**,**叫**骂**的**声**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满**院**侍**卫**林**立**,**在**院**子**的**正**中**央**石**桌**上**正**烹**着**一**壶**清**茶**,**水**沸**则**溢**,**发**出**‘**滋**滋**’**的**声**响**,**石**桌**前**端**着**的**人**,**一**袭**暗**紫**色**的**长**袍**,**玉**冠**玉**带**,**他**的**目**光**正**直**直**的**投**望**在**院**中**一**男**一**女**身**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的**目**光**从**陆**翊**面**上**移**开**,**随**后**落**向**他**怀**中**紧**抱**着**的**永**嘉**,**最**后**他**的**目**光**下**移**,**落**在**那**双**正**抱**着**永**嘉**的**大**手**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章 第 98 章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傍**晚**的**风**不**似**寻**常**般**的**冷**,** **席**卷**着**落**入**尘**土**里**的**枯**叶**。**&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察**觉**到**永**嘉**的**害**怕**,**一**时**将**她**抱**得**更**紧**。**&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颤**抖**的**目**光**从**沈**邵**身**上**移**开**,**她**仰**头**看**着**陆**翊**,** **她**不**想**连**累**他**,** **开**口**让**他**将**自**己**放**下**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明**白**永**嘉**在**顾**忌**什**么**,**他**念**着**她**脚**上**的**伤**,**依**旧**紧**抱**着**不**曾**放**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几**步**之**遥**,**沈**邵**将**陆**翊**的**举**动**尽**收**眼**底**,**‘**嘭**’**的**一**声**响**,**沈**邵**撂**下**手**中**的**茶**盏**,** **他**从**石**桌**前**站**起**身**,**举**步**朝**陆**翊**走**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放**手**。**”**沈**邵**嗓**音**冷**到**极**点**。**&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能**明**显**感**受**到**,**沈**邵**靠**近**后**,** **永**嘉**那**抑**制**不**住**的**更**剧**烈**的**颤**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没**有**松**手**,**他**向**后**退**了**半**步**,** **拉**开**些**距**离**,** **解**释**道**:**“**陛**下**,**殿**下**的**脚**扭**伤**了**,**走**不**了**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眯**了**眯**眼**:**“**那**便**给**朕**。**”**他**说**着**伸**手**欲**从**陆**翊**怀**中**夺**人**,** **又**被**陆**翊**躲**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紧**盯**着**陆**翊**,** **眼**底**已**有**杀**意**,**他**再**次**一**字**一**顿**的**道**句**:**“**给**朕**。**”**&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自**能**察**觉**到**沈**邵**的**杀**意**,** **永**嘉**亦**是**看**到**,** **她**虽**惧**怕**的**厉**害**,**思**绪**却**是**清**醒**的**,** **她**再**次**催**促**陆**翊**将**自**己**放**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迟**疑**,** **见**永**嘉**在**怀**中**挣**扎**的**要**落**地**,** **他**只**好**松**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站**在**地**上**的**一**瞬**,**沈**邵**立**即**上**前**,**一**把**握**住**永**嘉**的**腕**,**将**她**拉**扯**到**身**旁**。**&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腕**上**一**截**细**腻**的**肌**肤**落**到**他**略**有**粗**糙**的**掌**心**,**永**嘉**感**受**到**沈**邵**的**触**碰**,**她**几**乎**是**本**能**的**奋**力**甩**开**他**的**手**,**他**握**得**力**道**大**,**她**挣**扎**的**更**是**用**力**,**她**脚**上**本**就**有**伤**站**不**稳**,**经**与**他**这**一**遭**拉**扯**,**她**甩**开**他**禁**锢**的**一**瞬**,**身**子**一**晃**,**摔**倒**在**地**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本**想**护**住**永**嘉**,**却**抓**了**个**空**,**他**眼**看**着**她**摔**在**地**上**,**神**色**一**深**,**急**忙**蹲**下**身**,**想**将**她**抱**起**来**。**&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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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望**着**永**嘉**透**着**几**分**苍**白**的**小**脸**,**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她**再**次**躲**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他**再**次**颤**抖**着**开**口**,**嗓**音**透**满**沙**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放**了**陆**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这**些**日**子**来**想**过**无**数**种**情**形**,**想**象**在**见**到**永**嘉**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她**是**恨**他**,**怨**他**,**还**是**也**会**有**几**分**想**念**他**。**她**痛**骂**他**也**罢**,**平**静**与**他**说**话**也**好**,**甚**至**她**一**语**不**发**,**不**肯**理**他**,**这**些**情**形**,**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万**没**有**想**到**,**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放**了**陆**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积**了**满**腔**的**情**绪**,**他**不**知**自**己**该**怒**才**好**,**还**是**该**耻**笑**自**己**,**他**望**着**永**嘉**那**一**双**不**曾**看**他**,**不**含**温**度**的**眼**睛**,**他**心**里**又**痛**又**无**助**,**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嘴**硬**的**甚**至**是**负**气**的**问**她**:**“**朕**若**不**放**呢**?**”**&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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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察**觉**永**嘉**排**斥**的**举**动**,**其**实**他**私**心**里**也**不**希**望**旁**的**男**人**触**碰**她**,**沈**邵**想**了**想**便**摆**手**作**罢**,**只**让**何**院**首**再**顺**道**拿**来**些**活**血**化**瘀**的**药**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何**院**首**退**下**后**,**沈**邵**又**一**并**屏**退**了**庞**崇**和**王**然**,**殿**中**一**时**只**剩**下**他**与**永**嘉**二**人**。**&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替**永**嘉**捂**伤**口**的**手**沾**满**了**血**,**他**瞧**她**颈**侧**血**迹**斑**斑**,**不**禁**拿**起**帕**子**想**替**她**擦**拭**,**却**再**次**被**她**躲**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自**见**到**永**嘉**起**,**明**显**感**受**到**她**的**排**斥**,**他**自**知**是**自**己**亏**欠**她**太**多**,**她**恼**他**也**是**常**理**,**他**本**是**藏**了**满**肚**子**的**话**,**但**此**情**此**景**,**当**他**真**的**面**对**她**时**,**他**许**多**话**都**说**不**出**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道**他**嘴**硬**也**好**,**道**他**执**拗**也**好**,**他**并**非**是**不**肯**说**出**,**只**是**每**每**话**到**嘴**边**,**他**都**没**有**足**够**说**出**来**的**勇**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殿**门**被**推**开**,**何**院**首**从**外**跑**回**来**,**将**药**送**上**,**便**又**退**下**。**&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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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听着沈邵那声极短极闷的话,她有几分意外的瞧他,他却不肯抬头, 只埋着头替她揉搓脚踝处的扭伤。 待上好了药,沈邵又替永嘉将鞋袜一件件穿好,他起身, 转身向殿外走。 永嘉静坐在榻上,见沈邵的身影一路出了殿门, 她心头微动,手掌撑着床榻起身,脚踩在地上时, 受伤的脚踝仍是刺痛,她顾不得疼,强忍着一步步快步向外走。 永嘉走到殿门前,静听外头似乎无人看守,她飞快打开门, 刚要跑出去, 正撞见折返回来的沈邵, 他手上原本沾染的血迹已经洗净。 沈邵刚走到殿前的台阶, 还未踏上,便听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闻声抬头,正遇上跑出来的永嘉。 永嘉瞧见沈邵, 脚下步子一停, 她僵身站在殿门外。 沈邵一步步走上台阶, 他走到她身前, 垂眸瞧她微白的小脸, 似有一声叹息:“外头风大,我们回去吧。” 他说着抬手想去握她的腕,永嘉察觉沈邵的举动,她飞快躲开,将手藏到身后去,她又向后退了半步,脖颈僵直,眼眸却垂着:“我要回家,我要见桓儿。” “你与朕回京,朕自不会为难小六。” “我不会回京,沈邵,我早不欠你什么了。”永嘉抬起眼眸,神色透了些冷。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目光,心口作痛,他忍不住抬手,想去触碰她,再次被她排斥的躲闪开。 “是,是,朕知道,是朕欠你的永嘉,”沈邵又上前一步,他克制不住的想抬手去抱她,可他手臂刚刚举起,低眸触到怀中本就隐隐颤抖的人猛地一个激灵,沈邵悬空的手臂一僵,他也有痛苦的问她:“你就这般讨厌朕吗?” 永嘉抬手,双臂紧抱住身子,她不想回答他的话,她只想逃。 “你如何肯放过我?” 沈邵用力摇头:“朕不会,朕不想,朕不能,阿姐,给朕一次机会好吗?让朕好好补偿你。” “我不需要!”永嘉红眼瞪着沈邵:“你若真想补偿,便给我个自由。” “那不是自由,那是逃避,你只是一直在逃避朕。”沈邵无措反驳:“阿姐我们自幼的感情,今时今日,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 永嘉似乎能听见沈邵语调的隐隐哭腔,可她望着他的眉眼,那么冷,早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也是爱过沈邵的,将他当做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她得到的,是无尽的痛苦。 “我的确在逃,可我只想逃远你,沈邵,你与我说往日的情分,那我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她的语气再平静不过,她似乎真的在求他,可是他听在耳朵里,冷得像冰一样,要将他的心冻住,那么绝情。 “阿姐是觉得,朕现在在逼你吗?”沈邵红着眼反问:“朕若是真的能狠下心,朕现在就将你绑在车上带回去,可是朕不舍得,阿姐,朕不舍得。” 永嘉不知自己许是眼花,她似乎瞧见了沈邵眼底的泪。 永嘉自然也懂,如此悬殊的实力下,沈邵要是一味用强,她又能如何?她想解脱,唯有一死,可沈邵将她的钗环都没收了,她连死都不能。 “阿姐,再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又让我如何原谅你?”她闻言反问他。 沈邵却是愣住,他似乎不相信这是她说出的话,他有几分激动的抱住她的肩:“阿姐,你是肯了?” 永嘉匆忙挣扎,沈邵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连忙松开了手:“朕不碰你,不碰你,阿姐,你告诉我,你愿意给朕一次机会,对吗?” 永嘉不回答,只微微撇开头:“我饿了。” 沈邵又是一愣,紧接笑起来,他眼角弯着,甚至有泪掉下来。 “好,好,朕命人备吃的,朕这就去。” 沈邵先哄着永嘉回到殿中,见她转身,一步步走得艰难,他忽然追上前去,从后一把横抱起她,他不顾她挣扎,一路抱着她走到床榻前,将她稳稳放坐在床榻上,他让她等等,又赶忙跑到外头,亲自吩咐人去备晚膳。 晚膳很是丰盛,几乎都是永嘉爱吃的,王然特备了酒,永嘉和沈邵对坐在长案两侧,屏退了一切闲人。 殿中烛火燎燎,映着两人的眉眼,空中似有酒香弥漫,透着说不出的朦胧。 沈邵替自己和永嘉斟酒,永嘉却先一步盖住杯口:“我在吃药,陛下自己喝吧。” 沈邵倒酒的手一顿,他依言为自己斟满,放下酒壶,抬头问她:“…怎么还在吃药?你哪里不舒服,朕一会让何院首来替你把脉。” 永嘉没回答,只是拿起筷子夹菜:“先吃饭吧。” 沈邵听了,讪讪的应了一声好,他也拿起筷子,开始给永嘉夹菜。 沈邵先端起酒杯,兀自饮了一盏,他似乎还是不甚相信,犹豫的开口问永嘉:“阿姐真的愿意给朕机会,与朕重新开始吗?” 永嘉盯着沈邵空了的酒盏看了半晌,她主动拿起酒壶,替他将酒盏倒满。 她似乎在与他谈心,很是直白的开口:“沈邵,我是恨你的。”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却不恼,反而受宠若惊似的,他将她亲手倒的酒喝光,看着她笑,说傻话似的:“你恨朕,朕也高兴,你肯恨朕,也好也好,朕最怕的,是你连恨也不肯。” “是么…”永嘉继续给沈邵倒酒,她冷眼看他:“可我这般恨,又如何会原谅你?” 沈邵看着永嘉频频给自己斟酒的举动,他似乎看出她的意图,却情愿让她得逞似的,一盏接着一盏喝,最后酒壶空了,又叫王然上了两壶新酒。 永嘉是知道沈邵酒量的,喝到后来,沈邵似乎醉了,不等她倒酒,他自己便直接拿起酒壶喝起来,永嘉看着沈邵微红的脸,听他的醉话。 “阿姐,你知不知,朕找不到你,每一日朕心如刀割?” 沈邵心以为自己没醉,他的酒量远胜于此,但是现下他情愿相信自己是醉了,或是希望永嘉相信他是醉了的。 只有醉了,他似乎才能丢弃什么,在她面前可以什么都不要,与她说些他平日里不敢说的话。 “朕知错了,阿姐,永嘉,你肯原谅朕吗?”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醉醺醺的凑到她身边,他想去搂她,果然又被她躲开,他颓废似的坐在她身旁。 “我不会原谅你。”她回答他。 “不好,不好,”他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孩子似的一把抱住身边的人,他用力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他混沌的嗓音从下模糊传来:“求你,跟朕回去,跟朕回去,好不好?” 永嘉感觉到锁骨处一片湿,她听着沈邵的话,微微仰头看着屋顶,她心里没有一丝痛快或难过,她只是疲惫的紧,她自知余生再没力气与他纠缠下去。 她推他,打他,踢他,他就是不放手,贪恋似的抱着她。 他借着醉,与她无赖起来,他用鼻尖蹭她的脸颊,他唇间湿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他低声求她,一声阿姐,永嘉的唤着她。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动作,身子僵冷的厉害,她忍无可忍,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抬手一巴掌打在他微红的面上。 ‘啪’的一声巨响落下,殿内是长久的沉寂。 沈邵挨了永嘉一巴掌,似乎清醒不少,他本就是清醒的,可连装醉,她都不肯。 “阿姐,”他不怕她打他,他凑上前还想抱她:“你打我出气也好。” 永嘉挣脱沈邵抱过来的手臂,她抬手对着他的脸侧又是一巴掌:“别碰我。” 沈邵偏着头,有片刻的懵怔,随后他低笑一声,应着她的话点头:“好,好,朕不碰。”他口上应着,动作上却愈发过分,他一把将她扯到怀中紧紧锢着,她挣扎不过,只能用手奋力捶打他,他便将她抱得更紧,他抱起她,转身便往床榻处去。 永嘉心口发凉,她被沈邵放到床榻上的一瞬,她狠狠踢他,她听见他闷哼也不停手,双脚并用,沈邵撑身在床榻上,由着身下的人发泄。 永嘉几乎本能的踢打了沈邵一阵,慢慢冷静下来时,才发觉他其实什么都未做。 沈邵见永嘉不再打他,他慢慢握住她的小手,一下一下替她轻轻揉着:“你这般心里可有舒服几分?若这般能解气,你便打朕出气。” 永嘉用力抽出手,她目光直直盯着沈邵。 沈邵对上永嘉的眼神,渐渐的他似乎目光朦胧起来,眼底填了几分醉意,最后他的身子开始摇晃,慢慢的支撑不住,摔倒在床榻上,他倒下去,也不忘记攥住他的手腕,他一只手臂搭在她腰上,似乎只有这般锢着她,他才能有安全感。 永嘉如今也无法确定沈邵到底有没有醉,她一只手被他攥着动不得,她另一手推他搭在腰间的手臂,推了几番,他手臂沉得足像根铁棒。 永嘉推不动沈邵,渐渐听见他的呼吸在耳边平稳了。 永嘉忍耐的等了一阵,她以为沈邵是睡熟了,她想办法,挣脱他攥在腕上的手,又一点一点的从手臂下移出身子。 永嘉废了很大的力气,耗了很多时辰才终于从沈邵怀中脱了身,她坐在床榻上轻轻呼气转身,回头见榻上的沈邵仍睡得很沉。 永嘉松了口气,她慢慢下了床榻,秉着呼吸,放轻脚步向外走,永嘉走到殿门前,抬手打开殿门的一瞬,忽听背后沈邵清晰的声音。 “你要去哪?” 永嘉闻声脚步一停,她回头,看见沈邵匆匆跑下床榻,他三步并两步的直奔着自己而来。 永嘉看着追过来的沈邵,方知他今日这整晚都在装醉。 永嘉慢慢转回头,她今夜与沈邵谈了许多话,她如今知道他所说的皆不是醉话,都是他想讲给她听的,她也明白,他是决心不会放了她。 沈邵大步赶到永嘉身前,他站在她的背后,猛地将她刚打开一道缝隙的殿门关上,‘嘭’的一声响,从缝隙间缕缕吹入的冷风被隔绝在外。 “你究竟如何才肯放过我。”永嘉能感受到沈邵背后贴近的温度,那温度如芒在背。 沈邵从后环抱住永嘉,他弯身,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朕说了,朕不能,朕不会,朕不肯。” 永嘉闭了闭眼,她尝试万种方法,他求她,她便也求他。 “行尧,求你放了我吧。” 永嘉话落,明显感受到背后的人身子一颤,他一时将她抱得更紧了。 “朕做不到…永嘉…朕做不到。” 果然他才是这世上对她最狠的人。 永嘉心底冷笑,她口上又说:“就当是我前世欠你的,我还清了,求你饶了我,放了我。” “阿姐,原是我欠你的,我们数十年的情分,你就不肯给朕一个赎罪的机会?”沈邵从后将永嘉抱得愈紧,他好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阿姐,皇贵妃好不好?这是朕能给你的最高的名分,你等等朕,朕知是委屈了你,朕心里只有你,你知道的,朕最爱的也是你。” 沈邵说的越多,永嘉心里越冷。 他以为她迟迟不肯答应,是计较他给的名分吗? 永嘉愈发觉得可笑。 “我没想要过你的名分,从未想过,我不想要什么皇贵妃,哪怕是皇后,我也不曾想过。沈邵,我早说过,我就这一副身子,我什么都没有,我敌不过你,曾经你深觉我是欠你的,用母妃的命要挟我,你待我的种种,我如今想忘都忘不掉。” “现下也是一样,你口口声声说想求我原谅,可你关着桓儿和姜尚宫,你拿刀架在陆翊脖子上,你一样是在逼我,只要你不放手,你知我逃不掉,你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囚禁我。” “你觉得,你的道歉在我这里又有几分真?我又会信你几分?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原谅你?我凭什么要原谅你?”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他圈在她腰身的手臂慢慢放松开,他不曾料到她这番话,甚至不敢相信她这番话。 “在你眼里,朕这些年来对你就只有报复吗?”他抱住她的肩膀,有几分用力的将她身子转过来,他想看她的眼睛:“那朕待你的心意呢,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你告诉朕,朕的心意算什么?还有你曾经对朕说过的话,全都是假吗,都是哄骗朕的吗?我们之间的回忆也都是空吗?” “永嘉,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些年的感情,就只有朕威胁你,强迫你,你对朕也只有畏怕和恨吗?” 永嘉不回答。 沈邵看着这般沉默的永嘉,眼里皆是无助,许久,他不肯死心似的,继续问她:“那你可有爱过朕?” “不曾。” 沈邵没料到她回答的这般绝情,她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痴都只是个笑话。 他望着她,曾有一瞬想负气的说,他就是不放手又如何?可他又想起她与他说的话,他怕她真的觉得,他是要囚禁她。 沈邵恼不起来,怒不起来,他面对她,只剩下无助。 “永嘉,你要朕如何才好?” “我要回家。” 沈邵彻底败下来,他一下一下点着头:“好,朕放你回去。” “明早再回去,行吗?”他又问。 永嘉意外沈邵会答应,她闻言坚持要当晚回去,沈邵没办法,只能唤人备车,永嘉上了车,却见沈邵一并跟了上来。 她盯着他:“你做什么?” 他与她面对面坐着,他说:“你既不随朕走,那朕便跟着你,跟到你愿意原谅朕为止。” 永嘉便知道沈邵怎可能轻易就放手,她听着他的话垂下眸,沉默未答。 车轮碾过街道的声音传遍夜晚的街巷,永嘉在这略有压抑的车厢沉默许久,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眸看向沈邵。 她一抬眸便正对他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她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西疆?” 沈邵听着永嘉的问,回想起几个月前,他曾来过西疆察验军马,那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 那时他派出去找她的人,已经将大半个大魏找遍了,西疆也开始寻找了,他那番去西疆原只是因为突厥异动,他怕边疆动荡,特来看看最重要的战马。 西疆有一批战马最是健壮,是当年突厥王为了赎小儿子,献给大魏的雪域战马,雪域战马不仅强悍,与寻常的马比,更是十足的耐寒,所以才能得‘雪域之狼’的美称。 这进献的万匹雪域战马,在大魏驯养的很好,经了两年的调-教,训练有素,与大魏的骑兵也磨合的默契,随时可以做战时准备。 他那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见军马备足,也放了心,因是微服私巡,他并未在西疆多停留,南下直接回了京城。 京城的日子十年如一日般,没有永嘉,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孤家寡人,他孤独的住在皇城里,一日挨一日,他之前派去跟踪沈桓的人都是废物,硬生生的将人跟丢了,他彻底断了与永嘉之间的线。 他也恼过自己,若是最早,她南下迁陵,他陪着她去,是不是就不会丢了她,他也后悔,想着北疆战事时,沈桓明明是主动前来,他却还是大意,他应该无耻些无赖些,将沈桓扣到皇城里,永嘉那般在意她弟弟,她肯定会来京城救他。 他恨自己,明明有机会不失去她,明明有机会可以找打她,可他都错过了。 他想起这些,便再次忆起沈桓,他那时千里单骑,难道是料定了他不会抓住他不放吗? 千里单骑…… 他想起沈桓骑着的那匹奄奄一息的马。 他一瞬想起那马是品种极特殊的雪域战马,那时在军营他不曾想起,如今猛地忆起,雪域战马不流于市,沈桓能得到这样的马,只有旁人相赠,除了大魏西疆的军营有,便是突厥有。 无论军营还是突厥,他料定她们一定身在西疆。 他快马加鞭的追来,他也怀疑过陆翊,可想那时候陆翊正随自己在北疆打仗,他便开始怀疑穆勒,他想起年前他得到永嘉出现在京郊的消息去追,被他故意阻拦,他原是料定了永嘉是被穆勒带走了,可他最后到底是高估了陆翊的忠心。 “朕若是能早些想到,也不会这么晚才找到你。” 永嘉原以为是她们在西疆地界里到底没躲藏好,漏出了风声,连陆翊也没能预料到,却不想,破绽竟出现在那么久远的战马上。 马匹战马,是穆勒送给桓儿的,他是挑了最好的马,想他在路程上省些力。 她不知该说是上天安排的阴差阳错也好,还是说沈邵太过心细也罢,她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那匹马是桓儿用茶叶从突厥人手里换的。” 私用战马是死罪,永嘉怕沈邵怀疑到陆翊头上,他如今本就对陆翊起了杀心,她不能给陆翊再多填把柄罪名在沈邵手里。 永嘉一开口,沈邵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口上什么都没说,他也计算过时间,那时候,陆翊未必有能力将手伸到西疆那么远,可无论如何,他回到西疆后,在明知永嘉在此,却不上报,甚至极力隐瞒。 永嘉或许不知道,可他是男人,他太清楚陆翊安得是什么心思。 永嘉即便替陆翊辩解,也未将实情告诉沈邵,茶马镇也好,穆勒也好,都是她逃离沈邵的后路。 她已不想与沈邵再无用辩解下去了,她逃过一次,还可以逃第二次,天涯海角,哪怕沈邵是皇帝,她不信她便没有活路可走。 她如今要想办法让沈邵先放了桓儿,姜尚宫和陆翊,想办法让他放松警惕,他如今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他是大魏的皇帝,他就算任性到极致,背后总有江山催着他,他总有没有耐心那日,他总有等不下那日,便是大家一起靠下去,他也总会是第一个撑不住的,只要他稍有松懈,只要他露出破绽,她便带着一家人逃跑。 永嘉想过,要是她再回到宫里,做沈邵的笼中雀,她宁愿死在无边无际的大漠里。 辘辘的车轮声止住,马车在湘山别苑外停下,永嘉第一个推开车门想要下去,可她才身子一动,便被沈邵从旁拉住,他将她拉入怀中,抱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章 第 100 章 沈邵抱着永嘉下了马车, 又一路稳稳的推门走入院中,待到石桌前,他才肯将她放到地上, 又想扶着她落座。 永嘉抚开沈邵伸来的手。 沈邵看着永嘉排斥的举动,喉结暗暗滚动,他向她解释:“你脚上的伤, 何院首叮嘱要少走路。” 永嘉闻言未做回答,她看着把守在各个屋门口的侍卫, 对沈邵道:“你先将桓儿他们放了,他们又不是犯人。” 沈邵听了,便挥手, 让门前的侍卫将锁打开,全部退下。 关着沈桓的屋门率先被踢开,沈桓头一个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姜尚宫。 沈桓正想大骂侍卫,忽然目光触及到院中站着的永嘉和沈邵, 他立即快步上前, 拉住永嘉的手腕, 将她藏到身后, 他挡在沈邵和永嘉中间,满眼怒色的瞪看沈邵。 沈邵瞧着沈桓这一系列的举动,并未开口,一旁偏房的门也‘吱呀’一声被人慢慢打开, 沈邵闻声看去, 目光触到走出来的陆翊, 不禁眯眸。 沈桓看了眼也被放出来的陆翊, 随后又转头看向沈邵, 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沈邵看着沈桓,神色不定,他只冷淡开口:“琅琊的账,朕还没与你算。” 沈桓闻言一滞,他目光一时有几分躲闪,他转头去看永嘉,对上她不解的神色,她问他:“琅琊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桓忙道,他又转回头去沈邵:“你若想算账便单冲着我来,离我阿姐远点。” 沈邵不接沈桓的话,他只看着沈桓身后的永嘉:“天色不早了,朕今晚住哪?” “这没你住的地方,”沈桓抢先开口:“沈邵,我们不欠你的,你凭什么追着我和阿姐不放?你做了皇帝,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是,”沈邵冲着沈桓笑笑:“等你哪日也做了皇帝,再来问朕凭什么。” 沈桓被沈邵的话气得一滞,他连连冷笑,骂他没脸没皮。 沈邵好似未闻,只等着永嘉安排自己。 榭香园只有三间房舍,永嘉和姜尚宫住一间,陆翊和沈桓住一间,沈邵单独住一间。 永嘉安排好,沈邵再不顾沈桓不依不饶的揪扯,转身往房舍中去,走入房舍之前,他脚步一顿,先是望了眼永嘉,忽略沈桓,最后目光冷淡的落到陆翊身上。 沈邵扫了陆翊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回头,进了房舍,王然连忙跟上,顺便带上了屋门。 永嘉望着入了房中的沈邵和王然,她目光又扫过院内外留守的一众侍卫。 沈桓不解的拉扯着永嘉的衣袖:“阿姐,你怎么还留他在这住?” “那你能赶走他?”永嘉反问:“你若能一人打倒外面所有的侍卫,我们便能逃出去。” 永嘉话落,陆翊和沈桓一时皆是沉默。 外头人多势众,他二人皆是不敌的,更何况屋内还有沈邵,惊动了他,敌他一人也是难的。 “那我们就由着他这般下去?” 永嘉目光扫过外头的一众护卫,她收回目光垂眸:“明早再说。” 永嘉转身欲往房中去,忽被一直沉默的陆翊叫住。 “昭…殿下,你脚上的伤……” 永嘉摇了摇头说无事,她望了陆翊,满心的愧疚:“陆将军,我还是连累了你。” 陆翊望着永嘉沉默许久,最后他垂头苦笑了笑,再抬起头时,语气一派轻松,他改唤永嘉的名字。 “昭昭,陆某有所求,所以算不得连累。” 永嘉听着陆翊的话,她心里一时酸涩的厉害,除了愧疚还有旁得,交织在一起,她低下头:“我不会让他伤你的。” 沈邵在湘山别苑住了一夜,翌日早起,见永嘉和姜尚宫备好早膳。 几个人围在石桌前吃饭,沈邵兀自给自己盛了碗粥,王然站在一旁,见此正要拿出银针来验,却被沈邵拒绝了。 王然闻言虽有犹豫,却只好作罢,他刚要收回银针,却忽听见永嘉开口:“还是验一验吧。” 永嘉说着,站起身,走到王然身边,从他手中拿出银针,她先试了沈邵的碗中粥,又试了盅内的粥,和桌上的每一道菜,确认无误后,将银针还给王然。 沈邵眼看着永嘉这一番举动,却没敢多嘴,他一边吃粥,一边看她试毒。 永嘉将银针递给王然后,又让姜尚宫去厨房多取些碗来。 她给王然盛了一碗,王然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永嘉面上却无多余的表情,她神色淡淡的,又让院外看守整夜的侍卫们盛些粥。 沈桓见此气得想摔筷子,强忍了半晌,最后气闷的夹菜吃。 沈邵将沈桓的反应瞧在眼里,他又看回到石桌前继续吃饭的永嘉,心里不忍暗笑,他就知道永嘉总是心软的,无论她面上如何冷淡,她心里总是热的。 姜尚宫给每位侍卫都送了粥,见盅内的粥见了底,又到厨房锅中盛了些填上。 早膳的石桌上一片寂静,永嘉平静的吃饭,时不时给沈桓和姜尚宫夹菜。 吃过饭后,永嘉和姜尚宫一起收拾了碗筷,沈邵看着永嘉前后忙碌的身影,有些陌生,他从未见过这般的她,填了些烟火气,倒似真实也不真实。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与她变得遥远了。 收拾了碗筷,姜尚宫去烹茶,永嘉和沈邵几个围坐在石桌前喝茶,昨日的剑拔弩张好像烟消云散了似的。 陆翊自清早时便垂头默默不语,沈桓几番想与沈邵拌嘴,都顾及着永嘉没能开口。 整个一早上,最最高兴的当属沈邵。 他昨夜只怕永嘉出逃,或是赶他走,不想今早上,永嘉只是冷淡,她虽不理他,却也不想昨夜那般,厌恶他,唯恐躲避他不及。 热腾腾的茶在炉中沸起,茶雾弥漫,水汽似乎可以氤氲了人的眉眼。 永嘉静喝了一口茶,她看着晕倒在石桌上的沈邵和石桌旁的王然,又抬眸看向院外晕倒了一地的侍卫。 她与沈桓几人匆匆起身,将昨夜就已收拾好的行李从房中拿出来,推开院门,快步向外逃去。 湘山别苑中备了些迷药,原本是永嘉觉得地处偏僻,家中只有她们三人住着,不甚安全,恐遇上贼乱或是山上藏着的猛兽,防身来用。 她们住了许久,贼乱和猛兽没遇到,倒是先遇上了沈邵,于永嘉来说,他反而较前者更让她恐惧。 永嘉昨夜想到,若想跑到,必须先解决外头的守卫,她们人员单薄,硬碰硬是不行了,只能智取,幸而想起这个闲置的迷药,便打算加到早膳中,她们几人先提前服用解药,明日再想办法,将早膳分发出去。 正巧遇上王然今早细心,他拿出银针试毒,永嘉正好接过,一一试过,既验不出迷药,又能顺便解了沈邵的疑心,往后再给那些侍卫分发粥饭,沈邵也不会太过在意。 永嘉又叮嘱沈桓“做戏”,她让姜尚宫给旁人分粥时,他尽可做出不情愿的模样,沈邵见他如此不耐烦,更会打消疑虑。 永嘉和沈桓陆翊等人,路过倒了一地的侍卫,急匆匆的离开,昨夜沈邵从行宫带来的马车还停在院外,陆翊让沈桓等人上车,他架着车沿着深长的街巷向外走。 昨夜,永嘉几人计划过,若能逃离沈邵,便先往茶马镇去暂躲两日,实在逃不过,最下策还有穆勒可以求助。 坐在车上,永嘉紧绷了一早上的心,才终有了片刻的松缓。 沈桓抬手轻握住永嘉的手:“阿姐,放心,没事的。” 永嘉闻言对着沈桓淡笑了笑,她正想点头,急驶的马车突然停住,车厢摇晃,车内坐着的几人,身子不受控制的前倾,险些摔倒。 沈桓最先稳住,连忙扶住永嘉和姜尚宫,他连忙问车外:“陆兄,怎么了?” 车门之外,陆翊却久久不应。 如今草木皆兵,沈桓与永嘉对视一眼,心里头不禁紧张起来。 沈桓让永嘉和姜尚宫留在车内别动,他手握住腰侧的佩剑,从内慢慢推开车门,沈桓走出车外,瞧着眼前一幕,握在剑上的手不禁一僵。 庞崇的剑架在陆翊脖颈上,他望着从车内走出来的沈桓,直接开口道了句:“惠王殿下安。” 沈桓目光越过庞崇,看到街巷口把守的重重侍卫,心里暗骂沈邵狡诈。 庞崇察觉到沈桓的目光,开口解释:“陛下吩咐我等留守在此处,若有贼人私逃,杀无赦。” “沈邵是将我们都当贼人了吗?”沈桓气恼。 “自然不是,殿下息怒,”庞崇说着,将目光落到陆翊面上,眼底瞬间露出杀意:“陛下所说的贼人,是叛将——陆翊。” 庞崇说着刀刃一凛,沈桓瞬间拔刀,他挡住庞崇的刃,大喊住手。 永嘉听到外头的动静,连忙从车内走出来,她瞧着眼前的一幕,心头一寒:“庞将军!” 庞崇听见永嘉的声音,他转眸先看了看永嘉,又看了看沈桓,慢慢收回了刀,他退后一步,向沈桓赔罪:“惠王殿下,多有得罪,只是圣命难为。” 永嘉听着庞崇的话,心里的寒冷慢慢浸透四肢,她身子不禁开始颤抖,她终于明白,沈邵怎可能轻易中了她的招,他之所以能在院中对她毫无防备,是就准备好了后路,好在外面设好了陷阱。 他料定了她一定会出逃,他让她以为自己得逞了,可是看到庞崇,看到湘山别苑通往外面唯一的巷口,看到巷口处把守的,多过院内数倍的侍卫,永嘉才知道反而是自己中了计。 因为她们出逃了,所以庞崇执意要杀陆翊。 前路被堵死了,她们也没有退路。 沈邵留给她唯一的路是,要么任人宰割,要么缴械投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章 第 101 章 何院首从行宫赶来, 下人们小心翼翼的将昏迷的天子抬到屋舍中去。 何院首给天子诊了脉,配了解药,服下后, 只等天子醒来。何院首看过天子,又去看王然和一众侍卫,他路过庭院, 瞧见永嘉等人,忍不住暗暗摇头, 心叹他们竟敢给天子下药。 永嘉被庞崇带回了湘山别院,他执意要绑陆翊,永嘉和沈桓几番阻拦无果, 陆翊也能看出来,天子舍不得动永嘉,沈桓也是同宗兄弟,自要拿他第一个开刀。 知道逃不掉,未免矛盾激化, 陆翊开口劝永嘉和沈桓, 说无妨, 便由着庞崇将自己绑了。 永嘉坐在庭院的石桌前, 她想着被庞崇绑起来的陆翊心里难受。沈桓根本坐不住,在庭院里来来回回踱步,他实在忍不住跑去找庞崇,让他先放了陆翊。 庞崇铁面无私几乎与丞相范缙之如出一撤。 商议无果, 沈桓气恼转身, 他又跑去找何院首, 询问沈邵到底何时才能醒。 何院首摇头:“这…不好说。” 沈桓又碰了壁, 他颓废的走回到永嘉身边:“阿姐, 大不了我就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永嘉闻言一把拉住沈桓:“不许胡说!”她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庞崇,又转头看向沈桓:“陆将军还在他们手里,你不许胡来。” “他是皇帝便能无法无天吗?”沈桓双手握拳,重捶在石桌上:“怎么,我们就坐以待毙被他抓回去吗?” 永嘉听着沈桓的问,慢慢垂下眸,一时沉默。 沈邵昏睡了小半个时辰才醒,他睁开眼,瞧着略有昏暗的屋舍,茫然一瞬,旋即料想明白,他扶着隐隐泛疼的额头,忍不住苦笑。 沈邵醒后在床榻上静躺了一阵,四肢才慢慢缓了些力气,他叹这迷药也是够烈,心里想着,不禁生了些难过。 沈邵起身下榻,他推开屋舍的门,庭院中的景象一寸寸落入目中,他所有的目光最终都落到庭院中央的那道身影上。 王然还昏着没醒,庞崇远远见到沈邵醒了,连忙跑上前:“陛下,您身子如何?” 沈邵挥了挥手,说无碍。 庞崇又抱拳禀告:“属下无能,只绑了陆翊,还要听凭陛下圣断。” “将人提来,”沈邵开口吩咐,他对上永嘉遥遥看过来的目光,朝她一步一步走去。 沈邵走到石桌前,在永嘉对面落座,庞崇亲去马车里,将陆翊提到沈邵和永嘉面前,他抬腿照着陆翊后膝处用力一踢,陆翊受不住力,摔跪在地。 永嘉看在眼里,心口发凉,隐隐泛着疼,她面上强忍着,迫使自己冷静。 沈桓气得咬牙,他冲上前,一把将庞崇推开,正想将陆翊扶起来,却被从后涌上的两名侍卫押住。 永嘉看着一时间都被制住的沈桓和陆翊,垂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攥紧,她转头直视沈邵,直接开口:“放了陆翊,桓儿,我同你走。” 永嘉话落,沈邵尚未开口,先听沈桓急声大喊:“阿姐!你不能和他走!” 沈邵侧眸淡看了眼沈桓,他又将目光落回到永嘉身上,他听着她的话,心里却复杂的紧,他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故意问她:“朕若不答应呢?” “那陛下就带着我的尸体走。” 沈邵苦笑一声,果然,她不仅肯为了陆翊违心的与他走,还是肯为了陆翊,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这样的情景,已非初次,沈邵遥遥想想,永嘉最早肯为了陆翊舍命是什么时候,似乎还是在京城。 那时候,怪他自大,以为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以为她是爱他的,又怎会看上陆翊?也怪他心软,他明知陆翊对永嘉心怀不纯,可她每每对他三言两语的解释,他便愿意去信她,或者不敢去质疑,他也算自欺欺人,怕她爱的人不是他。 到头来,果真是一场骗局,他情愿深陷其中的骗局,他怪不得永嘉,事到如今,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一次次的手软,放了陆翊的命,留他至今,留他占了永嘉的心。 “朕怎舍得你死。”沈邵苦笑着说,他从石桌前站起身,绕到永嘉身前,朝她伸手:“我们走吧。” 永嘉望着沈邵递到面前的掌心,望着他掌心一道道熟悉的纹路,她努力平静自己颤抖的身子,抬手一点一点搭上沈邵的手。 他一瞬将她的手握紧,他拉着她从石凳上起身,一步步向院外走。 永嘉随着沈邵向外走,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见庞崇命人解了陆翊身上的绳索,沈桓挣脱身后的侍卫,他大步追上去,将永嘉拦下。 “阿姐!”他急得一时数不出话。 永嘉对着沈桓笑笑:“你与陆翊去哪都好,天下之大,山河秀丽,别为我耽误了这一生,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如今选了,你们也该为自己选一选。” “桓儿,听话。” 沈邵握着永嘉的手,听她这一番话,一时将她的小手攥得更紧。 他命人拦住沈桓,转身带着永嘉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向外,永嘉坐在车内,听见沈桓在后面追赶的呼唤,他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你若不舍得你弟弟,朕可以让他回京陪你。” 永嘉静坐车厢内,闻言并未抬眸,她只淡淡回答了句:“京城有什么好,笼子罢了。” 沈邵闻言一时沉默,他双手握着永嘉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他说:“朕会待你好的。” 永嘉笑笑,反问:“皇贵妃吗?” 沈邵能轻易察觉出永嘉话出口时的不屑,他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又听她道。 “可我不想做妾。” 永嘉虽对皇贵妃的位分不屑又不满,可沈邵听在耳里却是高兴的,他连忙点头:“是,是,朕知道是委屈了你…你等等朕,等等朕可好?” 永嘉听着沈邵的回答,不禁抬头去看他,她仔细盯看了他半晌,唇角似有笑意:“陛下肯为了我废后吗?” “朕肯的。” 她话音未落,他便已开口,他几乎没有考虑,或早已考虑。 永嘉心底冷笑。 她们之间公于世的关系,沈邵想给她名分,莫不是疯了? 沈邵忍不住去抱永嘉,将她抱到怀里,他温热的唇附在她的耳唇上:“阿姐,只要你不离开朕,你想要什么,朕都想尽办法送于你。你回来,让朕好好补偿你。” 永嘉仍是有几分敏感的,她忍不住抬手去推沈邵,将他推开。 “陛下觉得我有权力离开你吗?”她望着他,认命似的苦笑:“只要陛下手,天涯海角,我又能躲去哪呢。” 沈邵不忍心见永嘉如此悲观,他一遍一遍告诉她:“朕不会让你受苦的,阿姐,相信朕,朕再不会让你受苦。” 马车听到行宫外。 沈邵先起身下车,他站在下面,伸手接住永嘉,将她稳稳抱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入宫门,跨过门槛时,他忍不住侧头看她:“别再跑了,好吗?” “陛下明知我心不在这里,明知我是想跑的,如今这话,我若告诉陛下,不会再跑了,陛下信吗?” 沈邵耳听永嘉那句心不在这,不禁心头泛疼,苦涩的厉害。 “阿姐,早晚有一日,你便不会再想跑了。” 永嘉不置可否,她随着沈邵走入殿中,她开口:“我不想回京,我想在这多住几日。” 沈邵闻言沉默片刻,似在思量,最后他点头:“好。” “不要派人去打扰陆翊和桓儿,你放过他们,我会留在你身边的。” “朕知道,”沈邵闻言一叹,他双手搭在永嘉的肩头,他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垂头望着她:“朕只想要你,有你在,朕自无心去理他们。” 永嘉听懂沈邵的言下之意,她仰头看他,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姜尚宫还在湘山别院…” 之前在湘山别院时,场面有些乱,沈邵只顾着永嘉,一时也忘了姜尚宫,他点头:“朕现在派人去接她。” 半个时辰后,姜尚宫被人从湘山别苑接到行宫,她被王然拦在寝殿外,说陛下和长公主正在殿内。 姜尚宫点头,随王然一起站在殿外候着,如此情景,似乎岁月倒流,又回到了曾经。 沈邵总想想法子哄永嘉开心,他知她心里一定是怨他的,可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想放手,更无法不允许旁人占了她。 沈邵在寝殿想尽办法与永嘉腻了一会,最后还是被她因着午睡的由头撵了出去。 沈邵不得已出了寝殿,他看着已经等候的姜尚宫,命她进去伺候永嘉。 姜尚宫低着头,奉命入内。 永嘉本无睡意,见姜尚宫进来,她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起身,她急急将姜尚宫召到身边,拉住她的手:“话可都告诉桓儿了?” 姜尚宫点头,却还是犹豫:“王爷担心您…” “没事的,”永嘉摇了摇头:“哪怕是去死,也总好过如今这样的结果。何况我是一心求生…姜娘,只是连累了你,陪着我一起冒险。” “奴婢不怕,奴婢要一直陪着殿下。” 永嘉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姜尚宫紧紧攥着自己的大手上,她想,若要事情成功,总要在沈邵对她彻底放下戒备的时候。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沈邵放下戒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章 第 102 章 在行宫住了五日, 她与沈邵所需的每一样衣食只能由王然亲自经手。永嘉知道,如此谨慎仔细,除了是防范旁人,也是在防她, 沈邵怕她再故技重施。 今早上沈邵来与永嘉说, 是时候该回宫了,问她愿不愿意。 永嘉想了想, 点头答应了。 沈邵听了高兴, 却没像往日里那般想尽办法黏她,反而出宫去了。 永嘉落得清闲, 她坐在妆台前,一边梳头, 一边挑选口脂。 住在行宫这几日, 永嘉不愿与沈邵同房,沈邵此番倒是与往常不同, 他只白日里想尽办法留在她身边, 她即便不理他, 他自己也能寻出些乐子来逗她,等入了夜, 她开口撵他, 他便是再不舍, 也起身往隔壁偏殿中去。 永嘉将妆台上每一样口脂都拿起来细看了看, 最后挑了其中颜色最艳丽的。 姜尚宫端了清茶从外推门进来,见永嘉正倚在贵妃榻上看书, 她走上前, 一边给永嘉奉茶, 一边道:“奴婢打听, 陛下应该是去军营了。” 永嘉闻言倒没多意外,按沈邵的计划,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归京,如今他罢了陆翊,西北这么大个军营总是要有人来管。 “衣裳准备好了吗?” 姜尚宫点头:“殿下放心,一切妥当。” 沈邵入夜时才从外归来,手里提了个油纸包,他亲手提了一路,待入殿中见到永嘉,便凑上前去,想将包裹给她。 油纸包里是沈邵特意去买的点心,他今日出门前特找了姜尚宫,问她永嘉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姜尚宫说了间铺子,说永嘉爱食那家的点心。 沈邵对西北的路小街小道不熟,离了军营,愣是与王然等人寻了很久,才在市街一家不起眼的小巷拐角寻到,付钱买了点心,沈邵怕点心凉了不好吃,也不计较往日里的干净,将点心抱在怀里,抱了一路,马车紧赶慢赶的跑着,回到行宫时,夜还是深了。 沈邵提着点心,刚凑到永嘉身边便察觉不对,他匆忙放下点心,去抱榻上的人,捧起她的小脸,果见一片绯红。 再一看榻上的几案,上面倒了的酒壶,壶盖掉下来,银色小酒盏里的酒也见了底。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触碰竟没躲,反而顺势依进他怀里。 沈邵明显一愣,他垂眸看着怀中依偎的人,一时紧张的脊背发僵,他将永嘉抱在怀里,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身,她似乎出了些细汗,额前沾满碎发,他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语气着急:“怎么喝酒了?” 她依偎在他怀里不应,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听不甚清楚。 沈邵见了,一把将永嘉横抱起来,先将她放到床榻上去,想让她舒服躺着。 她却不依,有几分不老实,紧抓着他的袖口不放。 沈邵只得又将永嘉抱起来,他坐在床榻旁,将她抱在怀里,她身子有些微微发烫,满是酒香,沈邵见她迷迷糊糊的模样,低声唤她:“永嘉,永嘉……” 她似乎听懂了,却仍是迷糊,唇间轻哼了两声,算作应答。 沈邵听在耳里,被永嘉磨得心间发麻,怀中生了些许燥热。 沈邵抱着永嘉哄了一会,又与她商议:“我们躺下盖着被子睡好不好?不然要着凉了。”他一畔说着,一畔扯了被子,想先裹在她身上。 可被子刚一上身,便被她挣扎的扯开,闹脾气似的,将被子踢得远远的,她睁开眼,眼底泪汪汪的望着他:“…热。” 沈邵只道永嘉是来折磨他的,她身子的热度似乎染到他身上,沈邵一时将永嘉抱得更紧些。 他瞧她通红的小脸,叹也似的:“好端端的怎么喝上酒了?朕就一日没看住。”他试探的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果然烫人:“朕命人去备个醒酒汤,你喝了能舒服些。” 沈邵说着,松开手臂,想让永嘉在床上乖乖等会,他刚要起身,再次被她一把拉住,她紧抱着他的手臂不放,又往他怀中依。 沈邵心跳愈快,他尚来不及高兴,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他捧起她的小脸,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她,格外认真的问:“你可知我是谁?” 沈邵问着,见永嘉湿漉漉的眼底生了些迷茫,灼-热的心头霎时凉了一半,他却不肯放弃,一直等着她。 永嘉仰头好似仔细瞧了沈邵许久,最后‘咯咯’的望着他笑。 “行尧…” 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眼底一热,险些没哭出来。 “对,我是行尧,对,是我。”他一时间开心起来,面上的笑意拢不住。 她见他笑了,自己却不笑了,一时悲伤起来。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反应,她现下敏感的足像个孩子,他赶忙敛下笑意,心头紧张,连忙问:“怎么了?” 她抬手,将他捧着她小脸的手拽下来,委屈似的看了他半晌,自己忽然抬手捧起他的脸,带他靠近自己。 她语气带了几分哭腔:“你答应待我好的。” 沈邵快要疯了,他从未觉得世上还有旁的事,让他比此刻更要煎熬。 沈邵感受着永嘉微热的掌心,他们靠得很近,鼻尖险些就要碰上,呼吸间皆是彼此。 沈邵手掌撑在榻上,稳了稳身子,望进她含醉的眼底,回答的格外认真:“朕一定会。” 他话音未落,忽觉唇上一热,她捧着他的脸吻过来,须臾间,又离开。 沈邵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他抬手一把紧锢住永嘉的腰,他与她一道倒在床榻上。 沈邵撑着手臂,目光灼-热瞧着身下的人,他的视线烫的厉害,他抬手只是将她鬓侧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 沈邵一时没有动作,他望着永嘉许久,才试探的开口询问她:“可以吗?” 永嘉躲在沈邵怀里,又‘咯咯’的笑起来,她揪住他胸前的锦衣:“你要欺负我。” 沈邵真的疯了,他一把握住她胡乱在他胸前的小手,他攥着她细白的皓腕压在榻上,他修长的手指,挤进她玉白的指间,紧紧扣住。 “朕不敢欺负你,朕想你。” 他气息滚烫如火,他吻她,他尝到她唇上口脂的甜。 永嘉缓缓闭上眼,她察觉到腰腹处一松,紧束的衣带被轻巧扯下,似乎有风透过衣料间的缝隙钻进来,她冷得想要发抖。 沈邵不知怎得,头愈来愈烫,愈来愈晕,眼下永嘉的身影也开始摇晃,渐渐模糊,最后眼下生黑,再没了意识。 永嘉推开身上的沈邵,她一边躲远,一边整理被他扯乱的衣裳,她转头,看着倒在床榻一动不动的沈邵,又一点一点凑近,她试探的推他:“沈邵…沈邵……” 许久发觉他不应,永嘉紧悬的心才落下来,她匆匆下了床榻,一路不曾回头,跑到殿外,姜尚宫正等候在廊下,见永嘉跑出来,连忙迎上,两人一道去了偏殿。 永嘉将姜尚宫提前准备好的女侍衣裳换上,她望着桌子上的沙漏:“时辰还没到,再等等。” 永嘉和姜尚宫在行宫住的这几日,已经将行宫守夜侍卫的轮班规律摸清楚,行宫分为内宫和外宫,内宫由庞崇亲自带队巡视,相对棘手,待出了内宫,到了外宫便容易许多。 永嘉随在沈邵身边深知他的习惯,他不喜留人在殿门口守夜,既便亲近如王然,待服侍沈邵安寝,也是退到侧殿的小间里去睡。所以她夜里出逃,在寝殿外几乎撞不到人,只要再躲过十分熟悉她的庞崇,她便能由姜尚宫领着,由女侍的身份,逃出行宫。 沙钟里的细沙将要流尽了,姜尚宫打开侧殿的门,先向外望了望,见正殿处还是一片平静,她先出了门,永嘉随后跟上,两人又将侧殿的门关好,快步下了台阶,往外去。 这时辰正好是夜里侍卫交班的时候,其实每日交班的时辰也不定,永嘉大多推演出规律,第二日要比第一日晚半个时辰,第三日要比第二日晚半个时辰,待到了第四日,又换成第一日的时辰,如此循环。 今日正用的是第二日的交班时辰,亥时末。 姜尚宫与永嘉一路往外殿方向走,这个时辰,果然一路顺畅,走到中门时,两人被侍卫拦住。 姜尚宫抬起头:“我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陛下吩咐,要我去做一碗醒酒汤。” 侍卫自然识得姜尚宫,听了理由,让开路来。 永嘉埋头随在姜尚宫身后,出了中门,一路走远,听见后头关门的声音。 到了外宫,两人紧提着的心都稍稍放下,姜尚宫根本未往厨房方向去,与永嘉直奔行宫大门。 大门之内和之外各有两名站岗侍卫,一共四人,隔日换班。 永嘉和姜尚宫到大门处时,果然又被拦住。 “这么晚了,尚宫去哪?” 这边侍卫话音一出,门墙高处,忽然跳下两个黑影。 姜尚宫闻言垂头不语,侍卫两人正疑惑,面面相觑,正要再开口询问,颈后突然一疼,眼下生黑,失了意识,摔倒在地。 沈桓上前将大门内的门栅拿下,从内开了大门,陆翊带着永嘉和姜尚宫走在前,走出行宫大门时,永嘉触到并肩倚在石柱上,失了意识的侍卫。 陆翊瞧见的永嘉的目光,怕她害怕,连忙与她解释:“别怕,只是被我们打晕了,再两个时辰便能醒。” 陆翊将永嘉和姜尚宫送到宫墙外的马车上,又跑回去帮沈桓。 沈桓留下断后,他拖着被打晕的侍卫,将他们拖到一旁草丛后,待处理好人,正遇上赶回来的陆翊。 他朝陆翊点头,两人并肩正要向大门处走,忽听远处有人大喊:“是什么人!” 沈桓远远瞥了一眼,与陆翊迅速向大门外跑,他们的动作,惊动了远处正迟疑的侍卫,侍卫们见此,以为是刺客,连忙举着火把,拔刀追来。 路过大门时,陆翊飞快弯腰拾起地上的门栅,他示意沈桓一起将大门关上。 沈桓瞧着陆翊手中的门栅,立即会意,两人将行宫大门关上的一瞬,侍卫们正举着火把跑上门前的石阶。 陆翊从外将门栅套在门环上,他与沈桓听着宫门的撞门声,飞快转身跑向马车,两人几乎同时跳上车,陆翊一把攥住缰绳,调转车头,驾着马车一路往西北的茶马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章 第 103 章 深夜的长街沉寂, 辘辘车轮声在微冷的空气里回荡。 姜尚宫从车上的包裹里取出披风,披到永嘉肩头。 永嘉坐在车内有些出神,感受到落在肩上的披风, 她下意识抬手, 将披风紧紧裹在身上。 沈桓在车厢外坐了一会,他回头见行宫的侍卫们没有追上, 暗松了口气, 他忽然想到什么, 回身进到车厢里。 车厢厢壁上悬着一盏光亮微弱的烛灯, 沈桓瞧见灯下永嘉略带苍白的小脸,不禁担心。 “阿姐…你还好吗?” 沈桓话落,见永嘉一时未答, 心里不禁更紧张起来, 他有几分无措的去看一旁的姜尚宫, 想从她那处得到些答案。 姜尚宫还未开口,忽见永嘉解下腰间贴身陪着的荷包, 青葱玉指探入期间, 从里面拿出一颗刻着图腾的狼牙。 “桓儿, ”永嘉将狼牙递给沈桓:“你带着这个去找穆勒,我们在茶马镇躲不了多久。” 沈桓接过狼牙, 他望着永嘉迟疑:“阿姐,你……” “我没事。”永嘉一如既往的回答。 沈桓听着,心里还是悬着, 他握紧手中的狼牙:“待到了茶马镇,我就去找他。” 沈桓与陆翊换着驾车, 绕过西疆大营, 抵达边境上的茶马镇时, 天际已朦朦有光,不久将要日出。 大家在曾经的旧宅院里安顿下来,沈桓起身去找穆勒。陆翊怕沈桓独自前去危险,想陪他一同,可沈桓顾虑着茶马镇总不太平,他不放心将永嘉和姜尚宫单独待在此处,便让陆翊留下。 沈桓走后,姜尚宫先去院子里锁上了院门,陆翊站在院子里喂马,抬头见姜尚宫正在搬行李,便开口:“姜娘,等下我来拿。” “不麻烦大人,奴婢拿就好。” 陆翊听着惭愧笑笑:“早不是什么大人了。”他将手中的草料喂完,走到姜尚宫身旁,伸手将她捧着的包裹拿下来,他两手提着,和姜尚宫一同回到屋内。 永嘉拿着火烛,寻出房里留剩下的蜡烛,她看了看外头快要亮的天,只燃了两支。 陆翊将包裹放下,三人坐在屋内静等沈桓。 “殿下睡一会吧。”姜尚宫看着永嘉无血的唇色,心疼劝道。 永嘉摇了摇头,沈桓不回来,她没法安心睡下,她目光落到坐在墙边长木凳上的陆翊:“桓儿应要好久才能回来,陆将军先睡一会吧。” 陆翊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他望向永嘉笑了笑:“我不累。” 永嘉正要开口,忽听见屋外的院门一响,永嘉意外,心想沈桓不该这么快回来,她思及,似乎想到什么,心底微沉。 陆翊听到门院的动静,立即警觉,他握住腰侧的佩剑,静步走到屋门前,他身贴在门上,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陆翊看着闯入院中的几人,神色微深,他转身,指了指外头,示意永嘉和姜尚宫静声。 几人唇语对话,姜尚宫紧张的问:“什么人?” “突厥。”陆翊回答,他想想又补充:“来者不善。” 茶马镇地处边界,一向不甚太平,在加之如今突厥内部不定,引得茶马镇上日益不安宁。 “那怎么办?”姜尚宫着急,她下意识走到永嘉身边。 陆翊想着外面的人,若等他们近来再厮杀,虽可设个埋伏,但一个不慎容易伤到永嘉和姜尚宫。 “我出去会他们,你们留在房中千万不要出来。” 陆翊转身欲走,却被永嘉一把拉住,他垂眸看着永嘉紧攥在他衣袖上的手,有几分怔愣。 “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人怎么行?”她神色着急:“我们还是藏起来…” 永嘉话未说完,忽听见外头的撞门声,有人在外面大笑:“兄弟们,我瞧见了,里面有女人。” 陆翊听着外面满是猥琐的笑声,心头一凛,姜尚宫抱住永嘉的肩,已将她护在怀里。 陆翊将永嘉的手从衣袖上轻轻拿下,他对着她安慰一笑:“放心。”他说罢,不待她反应,提剑直奔屋门前,他一手搭在屋门上,缓缓拿掉门栅,外头撞门的一瞬,他瞬间打开屋门。 突厥贼人撞了一空,摔在地上,他大骂着捡起刀向陆翊腿处看去。 永嘉心上一惊,她那句‘小心’尚未喊出口,便见下一刻,血迹四溅,地上的贼人的被抹了脖颈。 永嘉看着血,面色瞬白,怀中的恶心滚滚涌上。 姜尚宫匆忙捂住永嘉的眼。 外头的几个突厥贼人看着身死的同伴,面面相觑片刻,一齐举刀:“杀!” 陆翊手臂青筋暴起,他提着剑冲到屋外,迎上贼人,以一当十,搏命厮杀。 永嘉强忍着,她将姜尚宫挡在眼前的手压下,她抬眸向外看,看着刀光剑影中的身影,心揪的厉害。 她见他受了伤,那一刀砍在他肩背上,瞬间迸溅出血滴来。 永嘉心在抖,身子也在抖,她颤抖的手抓住姜尚宫的手臂:“家中是不是有酒?” 姜尚宫愣愣点头。 “去,去找出来。” 姜尚宫虽不明何意,她忙依照永嘉的话,去翻剩余的几坛酒。 永嘉下榻,去拿桌案上的烛灯。 这十余个突厥贼人皆身手不凡,不似寻常的兵卒,陆翊奋力抵挡,又斩杀了三人,他的反抗激得余下的七八人暴怒,看着同伴丧命,各个红着眼,要取陆翊性命。 短短功夫,陆翊身上又填了七八处新伤,他一人抵着数人劈来的刀,步步后退。 有人趁功夫,欲背后偷袭,眼看刀要砍到陆翊头上,却突然一声惨叫,永嘉举着酒壶从后砸到贼人头上,酒壶落地破碎,满地的酒水。 姜尚宫将备好的灯烛掷到地上,熊熊烈火瞬间燃起,贼人身上沾了火,满地打滚大喊救命。 陆翊趁着对面几个贼人分神,他用尽全力,抵刀将他们推开,他忙退后数步,退到永嘉身边,从她手中接过令一坛酒,猛地朝贼人砸去。 那些贼人瞬间后退,陆翊连扔了数坛酒,他拿过姜尚宫手中的烛灯,掷到地上,火烧着酒,在地上瞬间连成一片,浓烟四起。 陆翊拉着永嘉和姜尚宫跑到马车上,他驾车,穿过火海,一路离开屋院。 突厥贼人被困在火海里,陆翊回头见无人追上,他驾车跑了一阵,寻了一处僻静破旧的凉亭,暂时歇下。 他身上受了许多伤,血一直流,永嘉和姜尚宫齐齐扶着他躺在马车里,没有药,两人只能先撕碎衣裙,替他将伤口扎紧。 永嘉原是心惊,她现下越看陆翊的伤,眼睛越红。 陆翊唇无血色,虚弱的靠在车内,他瞧见永嘉通红的眼,心里难过,他想笑笑安慰她,意识偏偏越来越沉。 “陆将军,陆翊,陆翊,”永嘉看着昏沉过去的陆翊,心底怕得厉害,她急急唤他,想要唤醒他。 可他毫无反应,身上的血不停的流,浸透布料,染红了她的手,永嘉看着陆翊苍白的面色,越来越怕,她忽然起身,跑出车外,开始卸套在马背上的车。 姜尚宫看着永嘉的动作,追出来,急问:“殿下您要做什么?” “我去请医士,我去请医士救他。” “不行!”姜尚宫着急:“外面太危险了,那几个突厥人还不知身在何处,你不能去,奴婢去,奴婢去找。” “来不及了,”永嘉解开套车的动作不停:“我会骑马,我去找更快,姜娘,你照顾好他,我很快就回来。” 姜尚宫眼看解下套车,就要骑上马背,她跑出来,一把牵住缰绳:“殿下,现在这么乱,奴婢怎能放心您一个人去呢?您若出什么事,要奴婢如何与王爷,与太妃娘娘交代。” 永嘉见姜尚宫红眼掉出泪来,她仰头闭了闭眼,随后睁眼,望向车厢内昏迷不醒的陆翊,最后看向姜尚宫。 “姜娘,哪怕我今日豁出命,也要将医士请回来,他是为了我受伤至此,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我欠他太多了,这辈子都还不清,若今日他因我而死,我宁愿陪着他。” 永嘉用力,从姜尚宫手中夺过缰绳,她翻身上马,一路朝市街急奔而去。 秋日晨早雾蒙蒙的天,风含着霜,似软刀子割在肌肤上,永嘉策马疾驰,一路上的光景如往昔时光,在脑海中倒退。 她想起他在长安街上,陪着她一起替母妃寻药,想起他那柄珍视万分的佩剑,那颗还魂丹…想起他站在肃王府门外,大口吃冷掉的点心的模样,在弄玉堂,在大王府…… 还有中秋夜皇宫的那场大火,汹汹火光中,他冲进来时的模样。 永嘉忽觉面上湿热,不知是何时落下的泪,被风吹打着,留下刺痛的疼。 她想到桓儿让她绣给陆翊的荷包。 那荷包绣好了多日,她迟迟不曾给他,荷包上绣着湘山秋日里的枫叶,漫山红叶如火,像他这个人,美好热烈,光一样的。 马蹄踏在人数寥落的街道,风吹动她满头青丝,她的身影逆在日出的光里。 永嘉心想,待陆翊伤好,要将荷包送给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章 第 104 章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清**早**里**,** **医**馆**尚**未**开**门**,**永**嘉**寻**了**数**条**街**,**扣**了**七**八**间**医**馆**的**门**,** **终**于**有**人**愿**意**开**门**卖**药**给**她**,**可**无**论**永**嘉**如**何**相**求**,** **医**士**都**不**肯**随**着**永**嘉**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阵**子**茶**马**镇**局**势**动**乱**,** **不**少**人**家**遭**了**贼**乱**,** **现**下**人**人**自**危**,** **皆**怕**引**火**上**身**。**&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想**着**陆**翊**流**血**不**止**的**伤**口**耽**误**不**得**,**只**能**先**拿**着**药**返**回**凉**亭**,**一**路**策**马**疾**驰**,** **险**些**错**过**前**来**寻**她**的**沈**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眼**见**永**嘉**的**身**影**从**旁**一**晃**而**过**,**连**忙**调**转**马**头**,** **急**唤**阿**姐**,** **向**前**追**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停**下**马**,**看**着**前**来**的**沈**桓**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拿**着**狼**牙**去**突**厥**寻**穆**勒**,**所**幸**老**天**保**佑**,** **一**路**顺**利**,** **见**到**穆**勒**,** **略**略**交**代**来**龙**去**脉**,**穆**勒**连**忙**带**着**人**,**陪**着**沈**桓**一**道**回**茶**马**镇**接**应**永**嘉**,**不**想**赶**回**家**中**,** **一**片**火**烧**后**的**狼**藉**,**院**内**尸**体**横**陈**,** **满**地**的**血**。**&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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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在**突**厥**休**养**了**几**日**,** **陆**翊**恢**复**了**些**体**力**,**今**日**吃**过**药**后**,**已**经**能**下**地**慢**慢**走**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午**后**突**然**有**人**来**请**永**嘉**几**人**,** **说**穆**勒**在**外**营**设**了**席**,**新**宰**了**牛**羊**,** **请**他**们**前**去**吃**烤**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以**行**动**不**便**为**由**,**道**谢**后**说**不**去**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奉**命**来**请**的**人**却**说**:**“**小**王**爷**特**意**叮**嘱**,**几**位**贵**客**都**要**请**去**,** **小**王**爷**如**今**已**在**席**上**等**着**各**位**了**。**”**&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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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原**是**同**姜**尚**宫**在**一**旁**静**坐**着**,**听**见**沈**桓**和**陆**翊**的**对**话**,**似**乎**突**然**察**觉**到**什**么**,**她**也**撩**开**窗**幔**,** **看**着**一**路**朝**突**厥**大**营**远**去**的**方**向**,**忽**然**开**口**大**喊**停**车**。**&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和**陆**翊**听**见**永**嘉**毫**无**征**兆**的**叫**停**声**有**些**意**外**,** **皆**转**头**看**向**她**,** **沈**桓**问**:**“**阿**姐**怎**么**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话**落**,** **见**马**车**未**停**,**她**未**先**理**沈**桓**和**陆**翊**,**而**是**继**续**开**口**:**“**停**车**!**停**一**下**车**!**”**&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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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其**实**见**马**车**一**路**往**突**厥**边**境**外**去**,**永**嘉**已**经**大**致**猜**到**背**后**的**人**是**谁**,**她**一**直**等**着**穆**勒**回**来**,**见**他**情**绪**低**沉**,**先**开**口**说**要**与**家**人**离**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如**今**穆**勒**却**再**无**法**向**往**常**一**样**开**口**挽**留**,**他**面**上**皆**是**苦**笑**:**“**抱**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该**我**们**说**抱**歉**才**对**,**”**永**嘉**低**身**对**着**穆**勒**低**身**一**礼**:**“**叨**扰**多**时**,**给**小**王**爷**填**麻**烦**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麻**烦**,**”**穆**勒**苦**笑**不**止**:**“**只**是**我**食**言**了**,**未**能**护**你**们**周**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小**王**爷**的**大**恩**,**我**们**永**世**难**忘**。**”**沈**桓**对**穆**勒**拱**手**,**接**着**解**下**腰**间**的**玉**佩**:**“**今**日**一**别**,**不**知**往**后**何**时**能**见**,**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是**我**珍**视**之**物**,**你**送**了**阿**姐**狼**牙**,**这**是**我**们**的**回**礼**,**望**君**保**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穆**勒**听**说**是**沈**桓**母**妃**留**下**的**遗**物**,**一**时**有**些**迟**疑**,**但**抬**头**对**上**沈**桓**坚**持**的**目**光**,**他**面**上**终**不**是**苦**笑**,**缓**缓**抬**起**双**手**接**过**。**&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穆**勒**道**了**谢**,**说**会**好**好**保**管**。**&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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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午**后**起**身**,**一**路**疾**驰**,**深**夜**之**时**,**终**于**赶**出**突**厥**疆**土**,**在**往**前**几**里**,**便**是**大**魏**北**境**城**关**之**一**的**晋**阳**城**。**&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决**定**先**在**此**处**停**下**,**过**夜**休**息**,**待**明**早**城**门**一**开**,**再**混**迹**人**群**入**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穆**勒**准**备**的**马**车**还**算**宽**大**,**坐**下**四**人**绰**绰**有**余**,**还**有**一**人**可**卧**,**因**陆**翊**有**伤**,**永**嘉**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衣**服**,**尽**量**铺**的**软**些**,**能**让**陆**翊**少**受**些**苦**。**&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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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整**张**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大**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晋**阳**城**府**,**回**来**。**”**</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章 第 106 章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城**府**屋**门**檐**上**悬**着**两**盏**纸**灯**笼**,** **深**夜**冷**风**吹**得**明**纸**内**的**灯**芯**恍**惚**,**幽**幽**火**光**摇**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庞**崇**从**外**阔**步**走**来**,**上**了**台**阶**,** **王**然**亲**自**替**他**开**门**,** **请**他**入**内**。**&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房**中**,** **沈**邵**正**坐**在**书**案**前**批**阅**从**长**安**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庞**崇**在**外**卸**了**佩**剑**入**内**,**向**沈**邵**低**身**行**礼**:**“**启**禀**陛**下**,**姜**尚**宫**已**抓**来**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闻**言**,** **执**笔**批**阅**的**手**慢**慢**停**住**,**他**抬**起**头**,** **看**向**不**远**处**站**立**的**庞**崇**。**&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突**厥**来**送**信**的**人**走**了**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回**陛**下**,**还**没**走**,**说**是**突**厥**王**让**他**们**留**下**,**若**陛**下**有**吩**咐**,**让**他**们**及**时**帮**忙**。**”**&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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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然**手**中**取**回**佩**剑**,**王**然**站**在**屋**外**看**了**看**里**面**继**续**处**理**政**务**的**沈**邵**,**抬**手**缓**缓**关**上**了**屋**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长**万**见**屋**门**关**上**,**又**见**庞**崇**的**背**影**走**远**,**他**凑**到**王**然**身**旁**,**低**声**悄**悄**询**问**:**“**师**傅**,**姜**尚**宫**就**是**个**奴**婢**,**您**说**长**公**主**费**尽**周**折**逃**了**这**么**久**,**可**能**为**了**个**奴**婢**自**投**罗**网**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闻**言**淡**看**了**眼**长**万**:**“**陛**下**最**是**了**解**长**公**主**,**且**不**说**殿**下**本**就**心**软**,**那**姜**尚**宫**与**殿**下**的**情**分**,**又**怎**是**寻**常**奴**婢**可**比**的**?**再**者**…**”**王**然**看**了**看**左**右**,**见**无**杂**人**,**将**声**音**压**的**更**低**:**“**陛**下**早**已**派**人**将**晋**阳**城**外**围**了**,**长**公**主**想**跑**,**又**能**跑**去**哪**?**”**&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长**万**听**后**更**是**不**解**:**“**那**陛**下**为**何**不**直**接**将**长**公**主**抓**回**来**?**可**省**去**许**多**麻**烦**。**”**&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听**着**长**万**的**问**,**一**时**无**奈**摇**头**,**最**是**似**叹**笑**一**声**:**“**陛**下**是**不**肯**死**心**,**想**让**长**公**主**殿**下**主**动**回**来**。**”**哪**怕**是**使**些**手**段**,**也**想**她**主**动**回**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晚**风**含**霜**似**的**吹**过**晋**阳**城**外**的**萧**疏**草**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眼**见**永**嘉**目**光**渐**渐**发**凉**,**忙**从**她**手**中**拿**过**信**,**待**看**到**信**上**的**字**,**不**由**气**得**发**抖**,**沈**桓**直**接**团**了**信**,**执**着**火**折**子**便**烧**了**,**他**告**诉**永**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做**梦**,**阿**姐**我**去**救**姜**尚**宫**,**你**和**陆**大**哥**继**续**南**下**,**等**我**救**出**姜**尚**宫**,**便**去**追**你**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听**着**沈**桓**的**话**一**时**未**语**,**姜**尚**宫**被**沈**邵**那**般**无**声**无**息**,**轻**巧**的**劫**走**,**可**见**她**们**早**被**沈**邵**围**住**了**,**只**是**这**茫**茫**暗**夜**里**她**们**不**曾**察**觉**罢**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明**明**可**以**将**她**们**所**有**人**都**抓**回**去**,**可**却**偏**偏**只**抓**了**姜**尚**宫**,**永**嘉**知**道**,**沈**邵**此**举**无**非**是**想**她**主**动**去**求**他**,**无**论**她**从**前**逃**走**了**多**少**次**,**最**后**还**是**要**主**动**回**去**,**去**见**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信**纸**上**,**沈**邵**所**写**的**‘**回**来**’**二**字**,**一**如**呈**在**眼**前**,**清**晰**的**,**并**未**因**烧**毁**而**散**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陪**着**沈**兄**一**起**去**。**”**陆**翊**闻**言**开**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摇**头**拒**绝**,**说**他**身**上**伤**势**未**好**,**不**能**冒**险**。**&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在**沈**桓**与**陆**翊**的**对**话**中**缓**缓**转**身**,**沉**默**向**马**车**上**去**,**她**们**被**困**在**晋**阳**城**下**,**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前**面**是**沈**邵**,**后**面**是**沈**邵**的**帮**凶**,**姜**尚**宫**落**入**敌**手**,**连**坐**以**待**毙**都**不**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次**日**早**,**城**门**一**开**,**沈**桓**便**独**身**入**城**,**早**有**人**在**城**门**内**等**候**,**见**沈**桓**来**,**替**他**引**路**至**城**府**。**&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果**然**如**永**嘉**所**料**,**沈**桓**此**番**前**去**一**样**是**有**去**无**回**。**&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与**陆**翊**商**议**,**沈**邵**想**抓**的**人**是**她**,**只**有**她**前**去**,**才**有**可**能**将**沈**桓**和**姜**尚**宫**救**出**去**,**她**必**须**前**去**,**她**想**让**陆**翊**独**自**南**下**,**即**便**最**后**她**们**都**逃**不**回**来**,**她**至**少**希**望**他**能**平**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不**肯**永**嘉**独**自**涉**险**,**更**不**肯**自**己**独**自**逃**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对**你**已**起**杀**心**,**我**独**自**前**去**,**无**论**如**何**我**们**四**人**的**性**命**皆**可**保**全**,**可**陆**将**军**若**再**涉**险**,**有**何**闪**失**,**我**会**愧**疚**一**辈**子**。**”**&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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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目**光**落**在**停**着**的**软**轿**上**片**刻**,**收**回**目**光**,**径**直**向**前**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瞧**着**永**嘉**的**举**动**一**顿**,**他**不**敢**迟**疑**,**招**呼**轿**夫**抬**着**空**轿**从**后**跟**着**,**自**己**连**忙**追**上**前**,**替**永**嘉**引**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晋**阳**城**府**的**景**设**中**规**中**矩**,**因**地**处**疆**土**最**北**,**墙**壁**会**比**南**方**厚**上**许**多**,**园**里**树**木**高**大**,**树**干**粗**壮**有**力**,**深**深**的**扎**根**在**泥**土**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一**步**一**步**随**着**王**然**向**前**走**,**每**一**步**都**踏**在**离**他**愈**来**愈**近**的**路**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房**门**前**,**王**然**停**下**脚**步**,**对**着**门**内**恭**声**道**了**句**:**“**陛**下**,**长**公**主**到**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话**落**,**门**内**久**久**没**有**回**应**的**声**音**,**他**正**心**头**疑**惑**,**耳**边**忽**然**‘**吱**呀**’**一**声**响**,**书**房**的**门**被**从**内**打**开**,**随**着**房**门**寸**寸**打**开**,**沈**邵**的**身**影**出**现**在**门**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仰**头**看**见**沈**邵**,**连**忙**侧**身**退**到**一**旁**,**让**出**路**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站**在**屋**前**的**廊**下**,**隔**着**一**道**门**槛**,**与**门**内**的**沈**邵**静**静**对**望**。**&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对**上**永**嘉**的**目**光**,**与**上**次**相**见**,**期**间**不**过**隔**了**短**短**几**日**,**可**他**望**着**她**的**眉**眼**,**恍**生**错**觉**似**的**陌**生**。**&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与**沈**邵**错**开**视**线**,**她**主**动**举**步**向**房**内**走**,**沈**邵**见**了**,**连**忙**侧**开**身**,**替**永**嘉**让**路**进**来**,**她**路**过**他**的**身**边**,**他**隐**隐**的**,**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走**入**房**中**,**寻**了**位**子**坐**下**,**她**率**先**开**口**:**“**放**了**桓**儿**和**姜**尚**宫**,**我**随**你**回**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听**着**永**嘉**的**话**,**一**时**低**头**耸**肩**轻**笑**了**笑**,**他**一**步**步**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垂**眸**凝**望**她**的**小**脸**,**只**开**口**反**问**她**。**&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你**说**的**话**,**自**己**可**相**信**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闻**言**,**看**着**沈**邵**一**时**沉**默**。**&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侧**头**,**对**屋**外**喊**了**一**声**:**“**将**人**带**进**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随**着**沈**邵**的**话**,**转**头**向**屋**门**口**看**去**,**待**看**清**来**人**,**永**嘉**所**有**的**冷**静**一**时**如**镜**落**地**般**破**碎**。**&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庞**崇**捆**绑**着**押**进**来**的**,**本**该**是**前**去**南**方**的**陆**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看**到**陆**翊**,**一**时**惊**得**站**起**身**,**她**盯**着**他**身**上**被**麻**绳**勒**破**伤**口**浸**出**的**血**迹**,**下**意**识**要**上**前**,**却**被**沈**邵**一**把**拽**住**手**臂**。**&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做**什**么**!**”**永**嘉**试**图**挣**脱**沈**邵**的**禁**锢**,**她**盯**着**他**质**问**。**&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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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是**啊**,**其**实**那**时**候**,**朕**便**该**动**手**杀**了**他**。**是**朕**,**犹**豫**不**决**,**一**等**再**等**,**留**他**到**今**日**,**留**着**他**骗**了**你**的**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说**罢**,**忽**而**笑**笑**,**他**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朕**让**你**选**,**”**他**说**着**缓**缓**放**开**她**的**手**:**“**永**嘉**,**朕**让**你**选**,**他**的**命**和**你**的**自**由**,**你**想**要**什**么**,**朕**今**日**都**依**你**。**”**&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听**着**沈**邵**留**给**她**的**选**择**,**不**禁**冷**笑**,**给**与**不**给**,**又**有**何**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放**了**陆**翊**,**我**与**你**走**。**”**&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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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看**到**了**永**嘉**眼**中**的**红**,**却**没**有**泪**,**特**别**的**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才**觉**出**几**分**暖**的**心**,**霎**时**间**跌**出**梦**境**似**的**,**慢**慢**冷**却**下**去**,**他**不**忍**再**与**她**对**视**,**缓**缓**闭**上**眼**。**&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大**手**抚**在**她**的**脑**后**,**他**将**她**的**小**脑**袋**按**到**怀**中**,**将**她**冰**冷**的**神**色**隐**入**胸**膛**里**,**他**轻**轻**松**开**她**的**腕**,**又**执**起**她**的**手**,**垂**眸**触**到**那**上**头**的**一**圈**红**,**略**有**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的**轻**柔**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的**注**意**许**久**才**永**嘉**身**上**分**出**一**些**,**他**微**微**抬**眸**,**冷**冷**看**着**几**步**之**远**,**眼**眸**比**身**上**的**血**还**要**猩**红**的**陆**翊**,**他**似**乎**还**能**从**那**双**通**红**的**眼**里**,**瞧**出**点**点**的**泪**。**&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痛**得**略**带**麻**木**的**心**,**终**于**觉**出**几**分**快**感**,**报**复**的**快**感**。**&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一**手**搂**着**永**嘉**的**腰**,**抬**起**另**一**只**手**,**轻**动**了**动**指**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庞**崇**立**即**会**意**,**几**人**合**力**将**陆**翊**强**行**带**走**。**&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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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不**想**回**答**永**嘉**的**话**,**他**只**沉**默**的**走**上**前**,**轻**轻**牵**起**她**的**手**,**被**她**挣**扎**甩**开**,**他**又**去**牵**,**如**此**反**复**,**他**终**于**握**住**她**的**掌**心**,**他**微**微**撩**起**她**的**袖**口**,**继**续**瞧**她**腕**上**的**红**印**,**他**神**色**渐**深**:**“**是**不**是**疼**?**”**&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眼**看**沈**邵**此**举**,**不**禁**冷**笑**:**“**陛**下**又**何**必**惺**惺**作**态**?**”**&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又**不**言**语**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要**见**桓**儿**和**姜**尚**宫**。**”**&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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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离**京**至**今**也**有**多**时**,**为**了**尽**早**回**宫**,**路**行**很**快**,**两**人**一**路**同**舆**,**但**交**流**极**少**,**永**嘉**几**乎**未**曾**主**动**开**口**,**都**是**沈**邵**引**出**话**题**来**逗**她**,**遇**到**不**得**不**回**答**的**话**,**永**嘉**才**会**开**口**说**几**句**,**饶**是**如**此**,**沈**邵**仍**是**开**心**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从**北**南**下**,**十**日**后**抵**达**长**安**城**外**,**马**车**入**城**后**,**一**路**直**奔**皇**宫**,**将**到**宫**门**口**时**,**沈**邵**才**开**口**与**永**嘉**说**:**“**朕**在**御**门**后**面**修**了**一**座**新**殿**,**待**回**宫**后**,**我**们**就**住**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要**回**长**公**主**府**。**”**&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闻**言**,**薄**唇**微**抿**,**他**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永**嘉**,**朕**想**过**,**总**是**要**给**你**个**名**分**,**但**皇**后**无**过**,**朕**一**时**也**不**能**休**了**她**,**你**若**看**不**上**皇**贵**妃**的**位**子**,**便**先**等**等**朕**…**”**&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等**陛**下**休**了**妻**,**另**娶**我**为**后**吗**?**”**永**嘉**嗤**笑**反**问**,**她**费**解**冷**视**他**:**“**陛**下**莫**非**忘**了**,**我**名**义**上**,**还**是**你**姐**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一**时**明**白**,**沈**桓**是**没**敢**将**自**己**在**琅**琊**做**的**蠢**事**告**诉**给**永**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犹**豫**着**要**如**何**想**永**嘉**开**口**解**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其**实**…**…**”**&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话**一**出**口**,**便**被**她**打**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不**会**进**你**的**后**宫**。**”**永**嘉**看**着**沈**邵**,**她**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嫁**给**他**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听**着**永**嘉**毫**无**余**地**的**拒**绝**,**口**中**的**话**一**时**被**堵**住**,**他**再**想**开**口**,**已**说**不**出**话**。**&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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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苑**中**只**有**一**处**正**殿**,**两**侧**树**木**葱**郁**,**满**院**红**叶**映**着**青**砖**黛**瓦**,**雕**梁**画**栋**的**殿**宇**,**将**原**本**大**气**恢**宏**的**御**门**,**显**衬**的**甚**至**有**几**分**老**旧**。**&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大**手**扶**着**永**嘉**的**腰**身**,**与**她**站**在**殿**下**,**他**告**诉**她**,**殿**名**是**他**亲**手**为**她**提**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默**默**不**语**,**冷**眼**瞧**着**,**瞧**着**沈**邵**给**她**修**建**的**,**崭**新**的**精**致**的**笼**子**。**</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章 第 108 章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朝**疏**堂**匾**额**上**的**字**也**是**沈**邵**亲**手**写**的**,** **他**原**是**想**用**‘**姝**’**字**,**朝**朝**暮**暮**念**她**,**可**又**怕**她**见**了**不**喜**,** **只**好**忍**痛**改**成**了**同**音**的**‘**疏**’**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匾**额**上**的**字**,** **是**只**有**沈**邵**自**己**知**道**的**小**心**思**,**他**不**说**,**旁**人**自**看**不**懂**,** **永**嘉**更**不**会**多**联**想**,** **她**随**意**瞥**了**眼**,**便**兀**自**举**步**先**朝**殿**中**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见**了**连**忙**追**上**,**跟**在**永**嘉**身**后**进**了**朝**疏**堂**。**他**自**认**为**是**足**够**了**解**她**的**喜**好**,** **所**以**整**个**寝**殿**的**布**设**都**是**他**亲**手**设**计**的**,**大**到**格**局**器**物**,**小**到**窗**边**盆**栽**里**是**什**么**花**,**无**一**不**精**无**一**不**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见**永**嘉**站**在**殿**中**打**量**,** **心**里**暗**暗**窃**喜**,**他**仔**细**留**意**她**的**神**色**,**望**她**能**喜**欢**高**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在**殿**中**环**视**一**周**,**最**后**慢**慢**垂**下**目**光**,** **她**不**得**不**叹**,**沈**邵**为**了**这**个**新**笼**子**,** **的**确**是**废**了**不**少**心**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久**不**见**永**嘉**言**语**,**面**上**更**没**什**么**波**澜**,** **他**不**禁**上**前**,**凑**到**她**身**边**,** **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不**喜**欢**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喜**欢**。**”**她**回**答**的**果**决**又**冷**淡**。**&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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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期**待**等**了**许**久**,**待**听**这**番**回**答**,**不**由**一**愣**,**视**线**再**次**相**对**,**见**她**目**光**无**温**,**沈**邵**心**头**发**闷**,**却**也**只**好**讪**讪**的**退**到**屋**外**,**让**出**路**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朝**疏**堂**建**在**御**门**的**后**院**里**,**沈**邵**拆**了**花**园**,**改**建**了**这**么**一**座**小**苑**,**没**有**独**立**的**进**出**口**,**想**从**朝**疏**堂**离**开**,**要**从**御**门**内**穿**过**,**才**能**真**正**走**出**殿**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离**开**朝**疏**堂**,**脚**下**片**刻**不**停**,**直**奔**御**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一**路**跟**随**,**果**然**见**永**嘉**直**奔**御**门**正**门**,**要**出**宫**去**。**沈**邵**不**得**已**,**再**次**将**永**嘉**拦**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看**着**挡**在**面**前**的**沈**邵**,**不**禁**冷**笑**:**“**陛**下**又**要**用**强**吗**?**如**今**陛**下**又**打**算**用**谁**的**命**来**威**胁**我**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瞧**着**永**嘉**唇**角**的**冷**笑**,**颇**觉**刺**目**,**他**心**里**泛**疼**:**“**朕**只**是**想**你**留**在**宫**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以**什**么**身**份**留**下**?**陛**下**的**妃**嫔**?**”**永**嘉**觉**得**好**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如**今**自**然**不**是**,**可**若**不**是**,**他**现**下**又**有**什**么**理**由**让**她**留**在**御**门**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深**觉**自**己**无**耻**,**他**一**点**点**试**探**牵**起**永**嘉**的**手**:**“**小**六**已**经**到**京**了**,**朕**明**日**让**他**进**宫**来**见**你**好**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唇**角**的**笑**渐**渐**淡**去**,**她**垂**眸**看**着**沈**邵**牵**来**的**手**,**他**与**她**商**量**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讽**刺**。**&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当**夜**如**沈**邵**所**愿**留**宿**了**御**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不**肯**去**住**他**新**建**的**朝**疏**堂**,**他**也**不**肯**她**离**开**御**门**,**能**住**的**地**方**只**剩**下**御**门**内**殿**的**那**张**床**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哪**怕**过**了**这**么**久**,**永**嘉**再**次**身**处**内**殿**,**目**光**触**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床**榻**,**她**的**心**仍**忍**不**住**发**抖**,**她**不**想**睡**到**那**张**床**上**去**,**更**不**想**与**沈**邵**同**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命**王**然**新**备**一**床**褥**子**,**决**定**到**窗**边**的**小**榻**上**去**睡**。**&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听**着**永**嘉**的**吩**咐**,**一**时**不**敢**行**动**,**他**转**头**先**去**看**沈**邵**的**脸**色**。**&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眼**瞧**着**王**然**的**反**应**,**她**便**也**转**头**,**和**王**然**一**起**看**向**沈**邵**。**&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感**受**到**两**人**一**时**投**来**的**目**光**,**尤**是**永**嘉**那**道**,**看**得**他**极**不**自**在**,**他**心**里**虽**极**不**愿**意**,**但**面**上**却**显**得**格**外**不**耐**烦**,**训**骂**王**然**:**“**瞧**朕**做**什**么**?**还**不**快**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连**忙**低**头**告**罪**,**紧**接**着**退**下**去**给**永**嘉**准**备**被**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小**榻**太**硬**了**,**又**临**着**窗**,**只**怕**夜**里**风**凉**…**不**如**还**是**睡**榻**上**吧**,**舒**服**些**。**”**&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走**后**,**沈**邵**便**凑**到**永**嘉**身**旁**,**好**言**好**语**的**与**她**商**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一**动**不**动**的**坐**在**小**榻**上**,**她**目**光**落**在**窗**纸**上**,**外**头**黑**漆**漆**的**透**不**进**亮**来**,**只**有**殿**内**的**烛**火**映**在**上**头**,**隐**隐**跳**跃**,**或**明**或**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似**乎**在**出**神**,**对**他**的**话**充**耳**不**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瞧**着**永**嘉**的**反**应**,**沉**默**了**默**,**又**开**口**:**“**那**朕**睡**在**小**榻**上**,**你**去**床**上**睡**,**可**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此**话**一**出**,**她**终**于**有**些**反**应**,**轻**抬**了**抬**美**眸**,**淡**看**他**一**眼**,**又**移**开**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如**今**最**怕**的**就**是**如**此**,**自**他**在**北**疆**带**着**一**路**回**京**起**,**她**待**他**要**么**是**忽**视**,**要**么**是**沉**默**,**好**容**易**有**些**反**应**,**他**也**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阿**姐**…**究**竟**好**不**好**?**”**他**像**是**无**奈**至**极**,**拉**住**她**的**衣**袖**轻**扯**了**扯**,**想**让**她**有**些**回**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目**光**一**时**落**向**衣**袖**上**,**她**看**着**沈**邵**骨**节**分**明**的**手**,**移**手**将**衣**袖**收**回**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指**尖**一**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他**忽**听**永**嘉**开**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与**陛**下**本**可**以**都**好**好**休**息**一**夜**,**是**陛**下**非**要**扰**别**人**,**现**下**又**何**必**在**此**自**相**矛**盾**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听**出**永**嘉**这**是**在**讽**刺**他**。**&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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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听**闻**沈**邵**要**睡**地**上**,**心**里**一**惊**,**有**些**迟**疑**,**如**今**已**是**入**秋**时**节**,**比**不**得**春**夏**,**若**着**了**凉**,**再**挨**上**一**个**寒**冬**,**很**容**易**寒**气**入**体**,**他**正**想**着**要**不**要**劝**上**一**劝**,**却**已**听**到**沈**邵**催**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只**好**连**忙**应**是**,**望**着**沈**邵**折**返**回**内**殿**的**身**影**,**赶**忙**又**派**人**去**多**拿**几**床**被**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回**到**内**殿**不**久**,**永**嘉**便**见**王**然**几**人**捧**着**厚**厚**的**褥**子**进**来**,**开**始**打**地**铺**。**&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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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见**了**一**急**,**他**上**前**挡**住**永**嘉**去**处**,**想**从**她**怀**中**拿**过**被**子**:**“**不**是**说**好**了**,**朕**睡**地**上**,**你**睡**榻**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不**肯**松**手**,**绕**过**他**,**继**续**往**小**榻**处**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若**有**顾**虑**,**朕**保**证**不**去**扰**你**,**朕**今**夜**就**睡**在**地**上**好**不**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闻**言**,**心**道**自**己**何**止**是**排**斥**沈**邵**,**她**一**样**排**斥**那**张**床**。**&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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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躺**在**床**上**静**静**抱**着**永**嘉**,**丝**毫**不**敢**乱**动**,**他**抱**得**小**心**翼**翼**,**听**到**开**门**声**,**瞬**间**扭**头**看**去**,**见**是**走**进**来**的**王**然**,**他**霎**时**扯**了**扯**被**子**,**将**永**嘉**裹**严**实**,**再**一**回**头**,**王**然**已**识**相**的**垂**下**了**脑**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闻**言**,**急**忙**去**看**永**嘉**,**幸**而**她**没**被**吵**醒**,**他**松**了**口**气**,**慢**慢**掀**开**被**子**下**榻**,**站**在**床**榻**上**,**亲**手**解**开**束**带**,**落**下**床**幔**,**将**床**榻**上**的**身**影**悉**数**遮**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才**转**身**,**朝**王**然**走**,**在**外**殿**梳**洗**,**更**衣**,**前**去**上**朝**,**走**前**特**意**叮**嘱**,**不**要**吵**到**永**嘉**,**若**她**醒**后**饿**了**,**直**接**传**膳**,**不**必**等**着**他**下**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将**沈**邵**的**交**代**一**一**记**在**心**里**,**吩**咐**给**长**万**,**随**后**跟**着**沈**邵**一**道**去**上**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醒**时**,**见**身**处**的**床**榻**有**几**分**冷**,**她**不**必**多**想**,**也**知**是**谁**做**的**,**掀**了**被**子**下**榻**,**她**的**鞋**还**留**在**小**榻**处**,**永**嘉**去**小**榻**上**穿**鞋**,**随**后**兀**自**更**衣**,**推**开**内**殿**的**门**,**走**了**出**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因**身**处**西**北**,**已**多**日**未**曾**上**朝**,**虽**紧**急**要**务**都**快**马**加**鞭**的**送**来**处**理**,**但**还**有**许**多**细**碎**小**事**堆**积**起**来**,**等**着**沈**邵**拿**主**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今**日**下**朝**格**外**的**晚**,**快**至**晌**午**才**回**到**御**门**,**他**几**乎**未**在**外**殿**停**留**,**直**奔**向**内**殿**里**寻**人**,**却**是**空**空**如**也**。**&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内**殿**已**被**侍**从**整**理**干**净**,**昨**夜**的**地**榻**也**撤**掉**了**,**小**榻**上**重**新**放**上**了**几**案**,**床**榻**上**的**被**褥**也**是**分**外**整**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看**着**空**旷**旷**的**内**殿**,**几**乎**条**件**反**射**的**开**始**心**慌**,**急**冲**冲**的**到**外**殿**,**抓**了**人**就**问**:**“**长**公**主**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小**长**侍**被**吓**跪**了**地**,**颤**颤**巍**巍**的**回**答**:**“**…**奴**才**不**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面**色**更**沉**,**王**然**在**旁**瞧**着**,**忙**命**人**寻**来**长**万**,**长**万**见**跪**在**地**上**瑟**缩**的**小**长**侍**,**连**忙**小**跑**上**前**,**也**跪**在**地**上**:**“**回**陛**下**…**长**公**主**殿**下**一**早**醒**来**,**便**离**宫**往**雀**阳**宫**中**去**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面**色**一**变**:**“**朕**不**是**命**你**们**看**好**她**?**”**&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陛**下**恕**罪**,**殿**下**执**意**要**走**,**奴**才**们**如**何**都**拦**不**住**,**又**怕**伤**到**殿**下**…**奴**才**无**能**,**陛**下**恕**罪**。**”**长**万**开**始**连**连**磕**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也**是**领**教**了**永**嘉**如**今**的**性**子**,**心**知**她**执**意**要**走**,**别**说**长**万**这**等**奴**才**,**就**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拦**下**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大**步**出**了**殿**门**,**直**奔**雀**阳**宫**中**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给**长**万**递**了**个**‘**无**事**’**的**眼**色**,**连**忙**追**上**沈**邵**。**&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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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环**视**颤**颤**巍**巍**跪**倒**在**身**边**的**宫**女**:**“**书**昭**仪**,**这**是**…**怎**么**回**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将**永**嘉**请**入**了**殿**中**,** **命**闲**人**退**下**,** **只**留**了**最**贴**身**的**女**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女**侍**奉**了**早**茶**后**,**也**被**书**昭**仪**打**发**了**下**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追**问**方**才**在**殿**外**的**情**形**,**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却**见**书**昭**仪**吞**吞**吐**吐**的**,** **埋**头**连**喝**了**好**几**口**茶**,**也**未**答**出**一**句**完**整**的**话**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殿**下**是**何**时**回**宫**的**?**”**书**昭**仪**转**而**开**始**问**永**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昨**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与**陛**下**一**起**?**”**书**昭**仪**又**问**。**&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点**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在**这**宫**里**除**了**御**前**的**人**,** **唯**有**书**昭**仪**知**晓**她**与**沈**邵**之**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闻**言**好**似**恍**然**,** **她**又**问**:**“**不**知**殿**下**怎**移**动**贵**步**到**妾**身**这**里**来**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在**雀**阳**宫**无**聊**,** **想**起**你**我**这**里**通**着**,**便**来**看**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将**书**昭**仪**的**问**题**答**完**,**眼**见**她**心**底**似**乎**放**下**了**戒**备**,**便**再**次**开**口**询**问**,** **为**何**宫**人**们**见**她**的**反**应**如**此**怪**异**。**&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不**禁**叹**了**一**声**:**“**是**早**前**宫**里**的**传**言**,** **说**殿**下**南**下**为**太**妃**娘**娘**迁**陵**,**在**琅**琊**病**逝**了**…**”**书**昭**仪**话**一**出**口**,**眼**见**永**嘉**神**色**一**变**,** **紧**接**着**打**圆**场**:**“**妾**身**期**初**就**是**不**信**的**,** **只**因**殿**下**的**确**离**宫**太**久**,** **宫**里**面**那**些**没**见**识**的**奴**婢**,**听**风**就**是**雨**的**,**就**都**被**那**谣**言**唬**了**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方**才**见**到**种**种**怪**异**情**形**,**永**嘉**在**心**里**也**有**多**种**猜**测**,**却**是**着**实**不**曾**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说**话**的**声**音**渐**轻**,**她**暗**暗**打**量**着**永**嘉**的**神**色**,**见**她****久**不**言**语**,**一**时**也**不**敢**再**多**言**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太**过**震**惊**,**渐**渐**心**口**泛**凉**,**她**不**曾**察**觉**到**,**自**己**的**神**色**越**来**越**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陪**着**永**嘉**静**坐**了**许**久**,**其**实**她**知**晓**的**也**都**是**宫**中**传**言**,**如**今**见**永**嘉**这**般**反**应**,**一**时**后**悔**自**己**可**是**说**多**了**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正**暗**自**恼**毁**,**忽**见**贴**身**女**侍**急**急**的**从**外**跑**进**来**,**方**才**还**被**吓**得**惨**白**的**脸**,**现**下**皆**是**喜**色**:**“**娘**娘**,**禀**娘**娘**,**陛**下**来**了**…**”**&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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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走**到**殿**门**口**,**远**远**望**见**沈**邵**走**入**宫**门**行**来**的**身**影**,**连**忙**早**早**跪**地**相**迎**。**&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跨**过**殿**前**门**槛**,**他**忽**视**地**上**的**书**昭**仪**,**大**步**望**殿**内**寻**去**,**果**看**见**永**嘉**的**身**影**,**沈**邵**紧**绷**了**一**路**的**心**,**缓**缓**松**懈**,**他**慢**下**脚**步**,**往**永**嘉**身**边**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怎**么**突**然**自**己**跑**来**这**了**?**你**不**知**,**朕**下**了**朝**寻**不**到**你**,**有**多**着**急**。**”**沈**邵**虽**心**急**不**已**,**但**话**一**出**口**,**莫**名**就**温**柔**起**来**。**&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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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正**走**到**寝**殿**中**央**,**忽**听**见**殿**门**被**‘**吱**呀**’**一**声**,**被**从**外**颇**为**用**力**的**推**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心**上**微**惊**,**连**忙**转**身**,**正**对**上**天**子**微**沉**的**神**色**,**她**周**身**一**紧**,**匆**忙**跪**地**请**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踏**入**寝**殿**,**垂**眸**瞧**着**紧**张**跪**地**的**书**昭**仪**:**“**你**都**与**长**公**主**说**什**么**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先**离**开**钟**月**殿**,**回**头**不**见**沈**邵**身**影**,**也**未**停**留**,**直**奔**后**殿**门**,**往**雀**阳**宫**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等**候**在**殿**门**口**,**他**眼**瞧**着**永**嘉**愈**走**愈**远**的**身**影**,**不**禁**向**殿**内**张**望**,**仍**不**见**沈**邵**的**身**影**,**不**禁**疑**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走**出**寝**殿**,**又**一**路**出**了**钟**月**殿**,**果**不**见**永**嘉**身**影**,**他**侧**眸**去**看**王**然**,**不**及**开**口**,**王**然**已**垂**头**回**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殿**下**独**自**往**雀**阳**宫**中**去**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如**今**是**白**日**里**,**钟**月**殿**的**宫**人**多**有**来**回**,**沈**邵**没**走**后**面**的**小**路**,**他**带**着**王**然**从**钟**月**殿**大**门**出**,**乘**着**御**辇**,**绕**了**大**半**个**御**花**园**,**才**抵**雀**阳**宫**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将**下**人**连**带**着**王**然**一**并**都**留**在**了**宫**门**外**,**他**自**己**推**门**入**内**,**穿**过**广**阔**的**庭**院**,**往**寝**殿**中**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轻**轻**推**开**殿**门**,**试**探**的**倾**身**往**里**面**望**了**望**,**又**轻**手**轻**脚**的**走**进**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知**是**沈**邵**追**来**了**,**她**头**也**未**抬**,**目**光**继**续**落**在**窗**边**盆**栽**的**一**株**梅**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慢**慢**走**到**永**嘉**身**边**,**又**在**她**对**面**的**小**榻**上**坐**下**,**他**手**臂**搭**在**几**案**上**,**身**子**稍**稍**前**倾**,**与**她**凑**近**些**,**面**上**笑**意**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朕**知**你**在**气**什**么**,**可**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临**死**前**也**总**要**听**人**说**一**句**辩**白**不**是**?**”**沈**邵**笑**着**开**口**:**“**何**况**是**像**朕**这**般**冤**枉**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冤**枉**?**&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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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御**门**其**实**早**备**好**了**膳**,**结**果**永**嘉**和**沈**邵**二**人**都**一**口**未**吃**,**如**今**去**传**,**很**快**就**有**膳**食**送**来**了**雀**阳**宫**。**&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亲**手**给**永**嘉**盛**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原**是**被**气**的**没**胃**口**,**但**闻**到**粥**香**,**身**子**却**也**饿**了**,**她**看**着**沈**邵**在**手**中**举**了**半**晌**的**粥**,**才**缓**缓**抬**手**接**过**。**&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捧**碗**喝**了**口**粥**,**倒**是**意**外**的**极**好**喝**。**米**粥**被**煮**得**喷**香**软**糯**,**内**里**配**着**几**味**中**药**,**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入**口**没**有**丝**毫**苦**涩**,**细**腻**甜**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透**过**永**嘉**眉**眼**间**的**神**色**,**猜**出**这**粥**是**合**她**胃**口**的**,**他**心**里**暗**暗**记**下**,**也**给**自**己**盛**了**碗**粥**,**尝**起**来**,**心**觉**果**真**好**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和**姜**尚**宫**是**比**沈**邵**和**永**嘉**提**前**到**京**的**,**抵**京**后**就**被**沈**邵**安**排**在**离**皇**宫**不**远**的**宅**院**里**,**去**接**人**的**长**侍**也**算**办**事**利**落**,**不**过**两**刻**钟**,**便**将**人**接**到**雀**阳**宫**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入**殿**时**,**永**嘉**和**沈**邵**仍**面**对**面**坐**着**用**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率**先**开**口**,**望**着**沈**桓**:**“**老**六**,**可**用**过**膳**了**,**朕**命**人**多**备**副**碗**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闻**言**,**沉**默**未**答**,**他**目**光**从**沈**邵**面**上**移**开**,**径**直**走**到**永**嘉**身**边**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放**下**碗**筷**,**她**上**下**看**过**沈**桓**,**见**他**一**切**安**好**,**也**算**放**了**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默**默**瞧**着**永**嘉**对**沈**桓**的**关**心**,**又**喝**了**口**粥**,**忽**觉**得**没**那**般**甜**了**…**…**他**三**口**两**口**将**碗**中**的**粥**吃**光**,**放**下**碗**筷**,**又**拿**起**案**上**备**着**的**手**帕**,**擦**了**擦**嘴**。**&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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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眼**瞧**着**沈**桓**的**脸**色**,**他**此**刻**倒**是**不**急**了**,**缓**缓**放**下**茶**盏**,** **对**上**永**嘉**微**冷**的**神**色**,** **开**口**道**:**“**这**事**,** **还**要**问**问**咱**们**惠**王**殿**下**,** **”**他**说**着**,**转**头**去**看**沈**桓**:**“**六**弟**,**你**说**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顺**着**沈**邵**的**目**光**,**也**看**向**身**边**的**弟**弟**,**她**不**解**此**事**究**竟**与**沈**桓**有**何**关**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对**上**永**嘉**和**沈**邵**一**齐**投**来**的**目**光**,** **心**里**一**时**紧**张**,**随**即**又**很**快**觉**出**不**对**劲**,** **他**不**敢**直**视**永**嘉**,**却**盯**着**沈**邵**开**口**:**“**陛**下**莫**非**觉**得**此**事**与**你**无**关**?**”**&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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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闻**言**,** **原**本**对**着**沈**邵**颇**足**的**气**势**,**霎**时**间**弱**了**下**去**,** **他**格**外**缓**慢**的**转**身**,** **看**着**永**嘉**的**神**色**透**出**几**分**小**心**:**“**阿**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提**前**寻**了**当**地**最**有**名**望**的**阴**阳**先**生**,** **说**是**对**活**人**无**碍**的**,** **才**敢**去**刻**假**碑**,**”**沈**桓**到**底**还**是**将**自**己**在**琅**琊**做**的**事**招**出**来**,**他**不**肯**自**己**背**锅**,**一**并**拉**上**沈**邵**:**“**我**原**是**想**,**能**让**他**彻**底**死**心**,**往**后**我**们**也**能**清**静**了**…**可**不**想**他**丧**心**病**狂**,**见**了**假**墓**还**不**死**心**,**偏**偏**自**己**跳**下**去**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早**被**沈**桓**做**出**的**事**惊**到**,**又**听**到**沈**邵**去**挖**墓**,**更**是**发**怔**,**她**不**禁**转**头**,**目**光**直**直**的**去**看**沈**邵**。**&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哪**里**又**不**心**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轻**咳**一**声**,**低**下**头**,**躲**闪**不**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一**直**没**敢**与**永**嘉**交**代**此**事**,**也**是**压**在**心**里**多**时**,**今**日**说**出**口**,**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他**格**外**愧**疚**的**道**歉**:**“**阿**姐**你**可**气**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闻**言**,**也**连**忙**抬**头**,**想**看**永**嘉**的**反**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此**刻**,**震**惊**大**于**意**外**,**她**全**部**的**心**思**,**都**停**留**在**那**句**‘**沈**邵**命**人**挖**墓**’**,**沈**桓**后**头**的**话**,**她**几**乎**未**听**入**耳**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久**久**不**语**,**沈**桓**和**沈**邵**各**怀**心**思**,**却**一**样**紧**张**。**&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率**先**起**身**,**他**拉**起**沈**桓**便**向**殿**外**走**,**口**上**说**着**:**“**阿**姐**自**然**生**气**,**走**走**走**,**你**先**出**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原**是**不**肯**,**到**底**被**沈**邵**推**着**,**两**人**一**同**出**了**殿**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走**下**台**阶**,**沈**邵**又**一**路**推**着**沈**桓**往**雀**阳**宫**外**走**,**沈**桓**终**于**甩**开**沈**邵**的**手**,**神**色**不**善**的**盯**着**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自**然**知**道**沈**桓**的**目**光**是**何**意**,**他**故**作**不**懂**,**转**了**话**题**:**“**朕**想**着**你**从**前**在**吏**部**做**的**不**错**,**如**今**回**来**,**再**去**吏**部**如**何**?**”**&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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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原**以**为**自**己**是**早**到**的**,**不**想**入**了**淑**华**宫**,**见**众**人**比**她**前**去**的**更**早**,**四**下**目**光**齐**齐**投**来**,**神**色**各**异**,**皆**透**着**好**奇**。**&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白**毓**晚**坐**在**凤**位**上**,**看**着**书**昭**仪**入**内**,**行**礼**请**安**,**轻**声**道**了**句**:**“**平**身**,**坐**吧**。**”**&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谢**恩**起**身**落**坐**,**她**方**才**坐**下**,**便**先**听**夏**贵**妃**开**口**:**“**书**昭**仪**今**日**宫**里**可**是**很**热**闹**啊**,**许**久**不**见**的**陛**下**和**长**公**主**一**时**都**到**你**宫**里**去**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夏**贵**妃**一**家**之**言**,**却**是**问**出**了**众**人**的**心**里**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书**昭**仪**原**也**是**宫**中**最**受**宠**的**,**除**了**中**宫**皇**后**的**尊**贵**地**位**,**后**宫**里**论**起**恩**宠**,**书**昭**仪**当**属**第**一**,**可**她**自**福**薄**流**产**后**,**圣**宠**也**是**愈**发**稀**薄**,**陛**下**许**久**没**再**翻**她**牌**子**,**但**也**不**曾**多**宠**幸**旁**人**,**陛**下**好**似**因**皇**嗣**之**事**受**了**打**击**,**长**久**不**进**后**宫**。**&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嫔**妃**们**不**敢**埋**怨**皇**帝**,**自**将**所**有**不**满**都**落**到**出**身**低**微**的**书**昭**仪**身**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皇**后**听**着**先**开**口**的**夏**贵**妃**,**随**着**众**嫔**妃**,**也**看**向**书**昭**仪**:**“**今**儿**早**上**你**宫**里**的**人**来**告**假**,**本**宫**听**说**是**因**…**长**公**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见**皇**后**亲**自**询**问**,**书**昭**仪**从**还**未**坐**热**的**椅**子**上**起**身**,**再**次**跪**地**:**“**娘**娘**恕**罪**,**是**妾**身**早**起**时**头**晕**昏**厥**,**实**在**无**法**前**来**请**安**,**不**得**已**告**假**。**”**&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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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才**知**,**她**曾**经**领**教**过**的**,**沈**邵**的**疯**,**对**比**他**在**琅**琊**的**所**作**所**为**,**不**及**十**之**一**二**,**她**都**没**胆**量**再**去****,**谁**又**知**沈**邵**真**的**疯**起**来**,**会**不**会**因**怒**杀**人**,**她**不**能**再**害**陆**翊**,**即**便**是**逃**,**也**要**先**救**出**陆**翊**,**让**他**逃**得**远**远**的**,**逃**到**沈**邵**寻**不**到**的**地**方**,**逃**到**与**她**此**生**再**无**瓜**葛**的**时**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寝**殿**的**门**,**‘**吱**呀**呀**’**的**响**起**,**推**门**的**人**,**格**外**轻**手**轻**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走**入**殿**中**时**,**望**见**小**榻**上**的**那**道**身**影**不**禁**一**愣**,**他**晌**午**离**开**时**她**便**坐**在**那**,**如**今**深**夜**寂**寂**,**她**的**身**边**只**多**出**两**盏**灯**火**。**&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闻**声**望**去**,**她**平**静**看**着**沈**邵**,**即**便**晌**午**时**他**将**桓**儿**拉**出**来**,**想**要**遮**挡**一**二**,**可**他**的**心**思**,**他**的**所**作**所**为**,**她**岂**会**不**懂**?**&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假**死**之**事**,**固**然**是**桓**儿**先**挑**起**骗**他**的**,**但**能**让**此**事**从**遥**遥**琅**琊**,**遍**传**京**城**,**让**合**宫**皆**知**,**天**下**之**大**,**除**了**他**,**又**可**有**第**二**人**能**做**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的**心**思**,**早**暴**露**无**遗**,**他**不**满**如**今**的**隐**秘**,**还**想**求**个**名**正**言**顺**,**可**天**下**人**岂**是**傻**子**?**他**稳**坐**皇**位**,**掌**人**生**死**,**定**自**认**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可**她**不**会**如**他**的**愿**,**公**理**私**心**都**不**会**如**他**的**愿**。**&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驻**步**在**正**殿**木**雕**月**亮**门**洞**之**下**,**他**望**着**永**嘉**的**眉**眼**,**那**是**刻**入**他**心**头**的**情**丝**,**晚**风**透**过**半**敞**的**窗**子**吹**入**,**燎**燎**烛**光**摇**曳**,**她**的**乌**瞳**像**雪**山**一**样**,**干**净**澄**澈**,**却**也**很**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两**人**静**望**良**久**,**沈**邵**脚**步**挪**动**,**慢**慢**朝**永**嘉**行**去**。**</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章 第 111 章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朕**听**说**今**晚**御**膳**房**做**的**白**川**鱼**很**合**你**胃**口**,** **不**如**朕**将**那**厨**子**调**来**,**以**后**留**在**你**宫**里**伺**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行**到**永**嘉**身**边**坐**下**,**来**雀**阳**宫**前**,** **他**纠**结**了**半**日**,** **见**面**要**与**她**说**些**什**么**,** **他**猜**她**一**定**很**恼**他**,**他**想**若**先**主**动**开**口**解**释**,** **她**会**不**会**能**稍**稍**消**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可**走**进**来**,** **看**到**她**,** **他**率**先**预**备**好**的**说**辞**像**是**被**锈**在**喉**咙**里**,**几**番**辗**转**,**脱**口**而**出**时**,**大**变**了**模**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必**了**,**”**永**嘉**的**语**气**很**平**静**,** **平**静**的**让**沈**邵**有**些**意**外**:**“**北**地**的**鱼**,**吃**习**惯**罢**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 **神**色**不**可**查**的**微**微**一**暗**,**半**晌**他**才**苦**笑**着**说**:**“**不**过**一**年**而**已**,**阿**姐**竟**觉**得**比**京**城**还**熟**悉**。**”**&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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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口**命**宫**人**替**永**嘉**准**备**席**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向**皇**后**道**了**谢**,**随**后**微**微**侧**头**去**看**身**后**的**姜**尚**宫**,**姜**尚**宫**手**捧**着**锦**盒**上**前**,** **向**皇**后**道**贺**。**&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皇**后**见**了**,** **连**忙**命**身**边**贴**身**的**尚**宫**走**上**前**,**从**姜**尚**宫**处**接**过**了**寿**礼**。**&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是**臣**珍**藏**了**多**年**的**一**套**首**饰**,** **是**父**皇**还**在**时**,**由**国**中**二**十**位**巧**匠**,**历**时**三**月**打**造**的**,** **原**是**要**填**在**臣**嫁**妆**箱**里**,**可**娘**娘**也**知**道**,** **臣**这**辈**子**姻**缘**坎**坷**,** **也**不**知**还**能**不**能**有**穿**上**嫁**衣**的**那**日**,**臣**想**着**与**其**让**它**在**臣**这**里**明**珠**蒙**尘**,** **不**如**献**与**娘**娘**,**祝**娘**娘**与**陛**下**,**百**年**好**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话**落**,**寿**仙**殿**中**又**落**入**一**片**寂**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众**妃**的**目**光**全**都**盯**向**那**方**锦**盒**上**,**京**城**谁**人**不**知**,**先**帝**对**长**公**主**的**宠**爱**,**那**套**头**面**,**定**是**精**巧**万**分**,** **且**不**论**本**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单**就**是**先**帝**的**御**赐**这**一**样**,** **就**已**是**非**同**一**般**的**珍**贵**。**&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白**毓**晚**也**是**没**料**到**永**嘉**会**送**上**如**此**重**礼**,** **她**一**时**也**有**些**愣**,** **片**刻**回**神**后**,** **连**忙**开**口**言**谢**,**又**安**慰**永**嘉**:**“**姐**姐**这**样**的**人**物**,**寻**常**自**难**匹**配**,**定**要**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才**有**资**格**求**娶**姐**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闻**言**平**淡**笑**笑**:**“**那**便**承**皇**后**娘**娘**吉**言**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下**人**很**快**将**席**位**布**置**好**,**列**夏**贵**妃**的**席**位**之**前**,**离**天**子**皇**后**最**近**处**,**姜**尚**宫**扶**着**永**嘉**入**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与**皇**后**这**一**番**寒**暄**对**话**下**来**,**寿**仙**宫**中**的**气**氛**稍**有**松**弛**,**不**再**似**先**前**那**般**紧**张**,**但**众**人**心**里**的**好**奇**却**越**来**越**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夏**贵**妃**离**永**嘉**最**近**,**她**侧**头**看**着**身**旁**举**止**如**常**,**分**外**真**实**的**长**公**主**,**忍**不**住**最**先**开**口**:**“**殿**下**是**何**时**回**宫**的**?**妾**身**已**许**久**未**见**殿**下**,**先**前**还**有**传**言**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贵**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自**长**公**主**出**现**便**一**直**沉**默**的**天**子**突**然**开**口**,**夏**贵**妃**的**话**被**沈**邵**打**断**,**她**抬**眸**对**上**沈**邵**的**目**光**,**连**忙**抿**嘴**噤**声**。**&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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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一**步**步**跟**在**沈**邵**身**后**走**,**眼**看**走**到**了**夕**佳**楼**门**前**,**他**正**犹**豫**着**可**要**在**陛**下**盛**怒**之**时**进**言**劝**说**,**却**见**本**是**疾**行**的**天**子**突**然**停**下**脚**步**,**僵**身**直**直**的**立**在**楼**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提**到**嗓**子**眼**的**话**一**时**顿**住**,**他**从**旁**暗**暗**打**量**天**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停**在**夕**佳**楼**外**的**石**阶**前**,**他**仰**头**瞧**着**深**夜**里**楼**中**柔**和**的**烛**火**,**平**静**的**晚**风**吹**着**他**的**肌**肤**生**凉**,**他**望**着**那**抹**光**,**怀**中**的**怒**,**像**是**燃**了**整**夜**的**炭**,**奄**奄**一**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忽**觉**颓**废**,**他**又**有**什**么**资**格**怒**呢**,**他**便**是**怒**,**也**只**配**责**备**他**自**己**。**&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眼**见**,**沈**邵**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心**里**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庆**幸**,**那**些**劝**说**的**话**,**已**不**必**出**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一**步**一**步**走**上**夕**佳**楼**前**的**台**阶**,**他**立**在**殿**门**前**,**抬**手**敲**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王**然**眼**瞧**着**,**又**是**一**愣**。**&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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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的**天**然**温**泉**自**被**发**现**后**,**朝**廷**拨**银**开**凿**,**历**时**三**年**,** **仿**着**泉**州**温**泉**修**建**,**其**外**又**建**了**三**清**行**宫**,** **行**宫**半**年**前**建**好**,** **那**时**沈**邵**正**身**在**北**疆**战**场**,** **此**番**是**天**子**初**次**驾**临**行**宫**。**&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而**上**,** **三**清**行**宫**处**在**半**山**腰**的**平**地**上**,** **再**向**北**不**远**处**便**是**林**间**的**温**泉**眼**。**&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行**了**大**半**日**,**将**要**日**落**十**分**,**沈**邵**将**永**嘉**安**排**在**行**宫**正**殿**,**由**姜**尚**宫**陪**着**,** **转**眼**间**他**与**王**然**便**没**了**身**影**。**&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久**芸**香**捧**着**泡**温**泉**所**备**的**用**物**前**来**:**“**行**宫**后**的**汤**泉**已**备**好**,**奴**婢**服**侍**殿**下**前**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几**年**,**永**嘉**汤**药**不**断**,** **一**入**冬**来**,**身**上**难**免**寒**浸**浸**的**,** **既**来**了**此**处**,**虽**是**为**了**支**开**沈**邵**,**但**借**着**汤**泉**驱**寒**也**是**不**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行**宫**后**有**几**处**温**泉**?**”**永**嘉**先**是**问**。**&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回**殿**下**,**一**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那**陛**下**在**哪**?**”**永**嘉**闻**言**又**问**。**&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芸**香**垂**头**回**答**:**“**京**里**送**来**了**加**急**的**折**子**,** **陛**下**正**在**前**殿**处**理**政**务**。**”**&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听**此**,**一**时**放**下**心**来**,**她**吩**咐**芸**香**将**东**西**留**下**,** **只**让**姜**尚**宫**陪**着**前**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前**去**温**泉**,** **要**出**行**宫**,** **沈**邵**派**了**一**队**人**马**护**送**,**抵**达**山**间**温**泉**处**,**姜**尚**宫**命**侍**卫**守**在**山**门**外**,**独**自**陪**着**永**嘉**入**内**。**&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天**然**的**温**泉**雾**气**腾**腾**,**斜**阳**日**落**的**光**影**,**将**空**中**如**烟**弥**漫**的**水**雾**染**上**一**抹**橘**红**,**温**泉**池**旁**,**姜**尚**宫**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温**,**随**后**朝**永**嘉**点**头**:**“**这**温**度**正**合**适**。**”**&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姜**尚**宫**起**身**服**侍**永**嘉**宽**衣**,**听**她**开**口**:**“**这**里**没**有**旁**人**,**姜**娘**与**我**一**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姜**尚**宫**闻**言**笑**着**摇**头**:**“**这**不**合**规**矩**,**殿**下**莫**管**奴**婢**,**奴**婢**听**芸**香**说**,**这**里**向**西**边**不**远**,**有**一**处**小**泉**,**是**赏**给**我**们**下**人**泡**汤**泉**的**地**方**,**奴**婢**倒**时**候**与**芸**香**一**起**去**瞧**瞧**。**”**&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那**里**定**是**人**多**,**不**如**这**里**安**静**,**就**我**们**两**个**人**,**也**是**宽**敞**。**”**&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姜**尚**宫**却**仍**坚**持**摇**头**:**“**若**是**让**旁**人**看**见**,**会**笑**话**殿**下**不**合**规**矩**,**那**就**是**奴**婢**的**罪**过**了**,**”**她**扶**着**永**嘉**入**汤**泉**,**自**己**留**在**岸**上**服**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玉****是**贺**太**医**研**制**的**,**说**是**祖**传**,**制**这**小**小**一**盒**很**是**费**神**,**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是**他**特**意**献**给**殿**下**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贺**太**医**?**贺**显**?**”**永**嘉**想**了**想**问**。**&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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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正**是**呢**,**何**院**首**常**与**他**探**讨**药**理**,**听**太**医**院**的**人**说**,**陛**下**也**属**意**他**日**后**接**何**院**首**的**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闻**言**只**点**了**点**头**,**她**将**玉****递**还**给**姜**尚**宫**,**未**再**说**什**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奴**婢**替**殿**下**松**了**发**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热**腾**腾**的**水**汽**有**些**醉**人**,**永**嘉**缓**缓**闭**上**眼**睛**:**“**好**。**”**&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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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有**脚**步**声**漫**行**而**来**,**停**在**身**后**,**她**的**一**捧**发**被**身**后**的**人**执**在**掌**心**,**木**质**的**梳**子**从**上**至**下**轻**轻**梳**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有**些**意**外**,**这**里**距**行**宫**虽**算**不**上**远**,**却**也**不**近**,**她**轻**声**问**:**“**怎**回**来**的**这**样**快**?**”**&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话**落**,**身**后**的**人**却**久**久**不**回**答**,**永**嘉**更**疑**惑**,**她**似**乎**恍**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去**,**神**色**不**禁**一**变**。**&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屈**尊**降**贵**的**单**膝**跪**在**温**泉**池**畔**,**他**对**上**永**嘉**略**带**的**惊**恐**的**目**光**,**目**色**微**深**,**他**敛**下**眼**底**暗**色**,**面**上**透**出**笑**意**来**,**他**调**侃**逗**问**她**:**“**是**不**是**朕**没**伺**候**好**殿**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下**意**识**在**池**水**中**转**身**,**玉**白**的**手**臂**紧**抱**在**身**前**,**她**盯**着**案**上**沈**邵**,**在**水**中**步**步**后**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瞧**着**永**嘉**这**般**警**惕**的**模**样**,**似**是**意**料**之**中**,**他**唇**角**笑**意**微**苦**,**正**想**告**诉**她**,**他**不**会**下**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退**到**泉**水**中**央**,**与**岸**上**的**沈**邵**拉**开**了**些**距**离**,**她**气**恼**问**他**:**“**你**来**做**什**么**!**”**却**见**他**突**然**侧**头**紧**盯**向**远**处**,**面**上**的**笑**意**一**时**间**寸**寸**淡**下**去**,**永**嘉**正**狐**疑**沈**邵**的**举**动**,**便**见**他**突**然**跳**下**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心**上**一**惊**,**她**盯**着**下**了**水**,**直**奔**着**自**己**而**来**的**沈**邵**,**吓**得**匆**匆**向**后**躲**,**她**嗓**间**的**惊**呼**声**来**不**及**脱**口**,**已**被**沈**邵**略**有**粗**糙**的**大**手**一**把**捂**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身**子**一**个**激**灵**,**霎**时**颤**抖**起**来**,**她**美**目**瞪**大**,**挣**扎**着**要**推**开**沈**邵**,**他**却**更**近**一**步**,**不**顾**她**力**道**微**弱**的**捶**打**,**他**一**畔**捂**住**她**的**嘴**,**一**畔**从**后**拦**腰**紧**锢**住**她**,**常**年**执**剑**,**他**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握**在**她**滑**腻**的**细**腰**上**,**略**略**生**疼**。**&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有**人**。**”**他**贴**在**耳**畔**,**低**声**开**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挣**扎**的**动**作**一**滞**,**美**目**颤**抖**,**微**微**发**愣**,**她**又**听**他**在**耳**边**道**了**句**:**“**憋**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被**沈**邵**拖**入**水**底**,**她**不**善**水**性**,**一**入**了**水**,**身**子**愈**发**紧**绷**,**唯**靠**着**依**附**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潜**入**水**底**,**人**世**间**的**一**切**喧**嚣**消**散**,**耳**畔**寂**静**无**声**,**四**目**相**对**,**永**嘉**又**恼**又**羞**,**又**气**又**怕**,**她**将**手**臂**紧**紧**环**抱**在**胸**前**,**却**仍**觉**难**堪**,**又**忍**不**住**抬**手**去**遮**挡**沈**邵**的**眼**睛**。**&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即**便**周**身**浸**在**水**里**,**永**嘉**仍**能**觉**出**自**己**在**不**停**的**出**汗**,**心**间**燥**热**,**她**此**时**仍**是**懵**怔**,**不**知**究**竟**是**在**躲**什**么**人**。**&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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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枪**匹**马**的**冲**过**来**,**沈**邵**瞬**间**将**永**嘉**扯**到**身**后**,**他**望**着**直**直**砍**来**的**大**刀**,**在**刀**尖**将**要**触**来**的**一**瞬**,**游**刃**有**余**的**侧**身**躲**开**,**他**一**手**牵**着**永**嘉**,**一**手**重**击**在**刺**客**腕**上**,**顷**刻**间**反**手**将**刀**夺**过**,**下**一**瞬**刀**刃**逆**转**,**直**架**到**刺**客**脖**颈**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告**诉**永**嘉**:**“**闭**眼**。**”**&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闭**眼**的**一**瞬**,**似**能**听**到**鲜**血**迸**溅**而**出**,**鼻**下**的**呼**吸**霎**时**充**斥**满**血**腥**,**身**子**不**受**控**制**的**一**颤**。**&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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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听**了**她**的**回**答**,**身**子**忽**然**一**晃**,**像**是**要**摔**倒**,**却**还**是**被**他**稳**住**,**他**撑**着**身**子**站**定**了**定**,**便**背**着**她**继**续**向**山**下**走**,**他**轻**轻**摇**头**:**“**不**好**…**不**好**…**…**朕**要**说**,**朕**害**怕**,**若**现**在**不**说**,**以**后**没**机**会**说**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住**嘴**!**”**永**嘉**似**是**真**的**恼**了**,**若**非**顾**忌**着**他**受**了**伤**,**她**恨**不**能**伸**手**打**他**:**“**不**许**再**说**这**种**胡**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邵**听**着**永**嘉**的**骂**,**却**反**而**更**开**心**,**他**眼**眶**湿**湿**的**,**也**不**询**问**她**了**,**只**自**然**自**语**:**“**你**在**关**心**我**…**阿**姐**在**关**心**我**。**”**&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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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章 沈邵是三日后的晌午醒的, 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黛青色的床幔,他睁着眼怔怔看了片刻,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眸底凝了神, 他躺在床榻上, 匆匆侧头向床边看。 沈邵睁着眼在床榻前找了一圈, 眸中才凝起的光亮, 渐渐暗去。 王然一直守候床榻旁,见沈邵寻找的目光,不禁询问:“陛下…您找谁?” 沈邵闻声却不言语, 他收回目光, 慢慢闭上了眼睛。 王然眼瞧着沈邵的反应, 心下暗暗琢磨一阵,试探开口:“长公主殿下正在偏殿…殿下腿受了伤, 太医叮嘱需要静养。” 沈邵闻声,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 他侧头看了看王然, 紧接着强撑着手臂坐起身,便要下榻。 王然不禁一急,他急忙凑上去扶沈邵:“诶呦,陛下,您怎起身了。” 沈邵脚踩着榻下的鞋:“朕要去看看她。” “陛下,您这么重的伤, 更需好好躺着静养…您若想见长公主, 不如奴才命人传个软轿将殿下接来也好。” “不要折腾她。”沈邵立即开口。 王然闻言一滞, 他虽心里担忧, 但奈何不了沈邵,只能跪地先帮着沈邵穿好鞋,又扶沈邵站起身,扶着他一步步向偏殿处走。 偏殿的门开着,沈邵缓缓走到门前,隔着一道不高不低的门槛向殿中望去。 明亮的日光从大扇的窗牖透进来,照亮窗下的贵妃榻,榻旁摆着一张香案,上头坐着的香炉青玉质地,袅袅薄烟糅着香从炉顶逸出。 贵妃榻上斜倚着一道纤细身影,女子一袭素白寝衣,三千青丝低绾,发髻慵懒的垂落在肩头,女子的身影浸在大片日光里,柔和的光影模糊着她的轮廓。 沈邵停在殿门外,目光似痴,静静看了半晌,许是他的视线强烈而灼热,引得榻上正看书的人儿,抬头望来。 永嘉瞧见殿门外站着的沈邵一愣,不等她开口,先见他由人扶着,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永嘉看着步步走近的沈邵,慢慢撂下手中的书,坐直身子,他的面色透着病白,他走近她身前,在贵妃榻一侧坐下,近距离看去,他眼下的血丝未消,透着淡淡的红。 永嘉对上沈邵的目光,欲张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静静对望,王然瞧着殿中气氛,默默垂头退下。 许久,是沈邵先开口打破沉默:“这几日朕晕着,没能照顾好你……” “我无碍,有姜尚宫照顾,一切都好。” 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唇角扯出些淡淡笑意:“那便好。” 他话音落下,殿中再次陷入沉默,窗外日光柔和温暖,萦绕在两人周围,似一根无形的牵引着的线。 姜尚宫从何院首处取了外敷的药膏回来,被王然拦在了门外。 “我还要给殿下送药。”姜尚宫举了举手中的药膏。 王然盯着药想了想,趁着姜尚宫不备,抬手拿过:“我帮尚宫送。”王然说罢,不等姜尚宫反应,先推门入内。 王然捧着药垂头走入殿中,他将药奉到沈邵面前:“陛下,这是刚送来的,配给殿下的药膏。” 沈邵抬手接过,不必他挥手,王然已率先退下。 王然走出寝殿,关上殿门,满脸堆着笑。 姜尚宫不愿理王然的笑脸,侧头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殿门,有些放心不下永嘉。 殿门之内,沈邵拧开盖子,他看了看盒中的药膏,又抬眸去看永嘉:“让朕看看你的伤。” 永嘉闻言,藏在衣摆下的小腿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她想开口拒绝,沈邵的手已先一步撩开她裙摆,他的指尖探入,触到她腿上细滑肌肤。 永嘉感受到沈邵指腹的粗糙,犹如触到烛火,灼热烧人,她瞬间缩回小腿,拉拢裙摆,一并将玉足也遮盖住。 沈邵的手僵在原处,他看着她的举动停顿半晌,才缓缓将手收回,他的神色仍是平静,略略垂眸,似是在看手中的药膏。 永嘉也是后来才察觉到自己这过于强烈的反应,她缓了缓,朝他伸手:“我自己可以来。” 沈邵闻言慢慢抬眸,目光落在永嘉伸来的白嫩掌心,他面上笑笑:“朕不放心…”他在与她商量:“还是让朕仔细看看。” 永嘉心底还是排斥的,她听着他的话,一时不动,两人之间,慢慢陷入了僵持。 沈邵对上永嘉的视线,许久,终是他先败下阵来,放下药膏:“也好,你自己来也好。” 永嘉略略松了口气,她先转了话题:“那些刺客…可查清楚了?” 沈邵出正殿时,遇上一直候在殿外的庞崇,庞崇一路护送沈邵至偏殿,顺便禀报了这几日来的调查结果。 “庞崇又抓到了两个在外围放哨的突厥残兵,一审问果然是左狄王的残部,他们此番来行刺朕,是想借着自己突厥子民的身份,挑起大魏与突厥之间的战争,好为他们的旧主报仇。” 永嘉闻言,心中唏嘘,亡命之徒,果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怎会…认识他们?”沈邵见永嘉出神,有几分试探的询问。 永嘉闻言,略略答过:“是在茶马镇无意遇上的,那时候他们被突厥王追杀,就跑到大魏地界来,突厥王许是不方便在大魏疆土上用兵,就放了他们,不想他们竟一路逃窜到这来。” “没事了,”沈邵下意识握了握永嘉的手:“别怕,再也不会有事了。” 永嘉感受到沈邵握来的手,仍是想躲,她欲从他掌心抽回手,却仍被他紧紧住。 永嘉诧异,不禁抬眸去看沈邵,两人视线对上,她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自责:“都怪朕,是朕没护好你,连累你受伤…” 这事本就无法预料,何况腿上那刀砍得不真,养一养便无碍了。 可永嘉看着沈邵的神情,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为了护她,也是九死一生,她答什么,听来都难免轻巧。 永嘉沉默半晌,她视线无意触到他的胸膛,看到他身着的素白中衣上,隐隐透出的血迹,不禁一愣。 “你的伤…如何?” 沈邵听着永嘉的问,才是真的愣住,他忽然傻笑起来,像是失而复得般,他握着她的小手更加用力。 “放心,朕命大着,死不了。”他明明想她多心疼他些,可回答起来,就说得格外轻巧。 永嘉还是忍不住说:“你为何总不带侍卫?” 沈邵原想如实答,与她在一起时,他总觉得身边有人碍眼,便习惯的将身边人遣得一干二净。可他又怕这话出口,她会生气,便只好笑嘻嘻的与她保证。 “朕再不会了,朕日后一定会多带侍卫出门。” 永嘉听了保证,便也作罢,再不说什么。 沈邵却觉得失望,他便捏着她的手问她:“阿姐是不是在关心朕?” 永嘉不想回答,她几番挣脱沈邵的掌心失败,只能开口告诉他放手。 他自然是不肯,与她提条件:“阿姐回答朕,朕便放手。” 永嘉原想着自己再多用些力气,许能挣脱沈邵的手,可又怕他执意不放,两厢拉扯,扯到他胸膛上的伤口。 “我关心的是大魏的江山。” 这话听起来太无情。 沈邵心里失落,口上却逗她:“朕那么多兄弟,死后还怕没人接班吗?” 永嘉有些意外沈邵会说这种话,她回答了他的话,从他掌心抽回手,她微微垂眸:“你若真想后继有人,不如将心思放在自己的子嗣上。” 沈邵此刻已经有些后悔,刚才执意追问永嘉的回答。 他面上继续与她开玩笑:“阿姐这么说,莫不是吃醋。” 永嘉闻言,淡淡看了眼沈邵,她无心与他开玩笑,或是开这种明知不可能的玩笑,她出口的话变得更加无情:“陛下知道我在说什么。” 天空中有大片云朵遮住了太阳,窗外的日光渐渐褪去,云下的阴影有些冷,如同殿中的气氛。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他默默与她对望,许久,他负气也好,固执也好:“朕不知道。” “朕只知道,我们曾有个孩子,若他能生下来,朕现在也是后继有人。” 殿中的气氛像是因为这一句话,彻底降至了冰点,沈邵甚至感觉到了冷,也许是因他重伤在身,刚刚苏醒便穿着单薄的中衣,迎着风一路赶来见她,着了寒凉,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 沈邵慢慢低下头:“抱歉……” 他不该提及过往,他该拼命掩盖,让她忘却的过往,他一直藏在心底,念念不忘的岁月,于她来说,并不如他感觉到的一样美好。 “永嘉…朕不知该怎么办…朕不知该怎么办才能让你原谅朕。”他看起来真的很虚弱,他的声音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 永嘉忽而想起,沈邵满身是血的模样,想起刀光剑影中,他留给她的一道道背影。 她难能心软一次,目光不再那么冷,她开口,像是在劝他:“行尧…我现在不想提这些事……你先回去吧。” “你身上的伤,要好好养着,待你伤好了,我们之间,也的确需要好好谈谈。”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你追我赶下去……</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6章 第 116 章 沈邵从永嘉寝殿离开, 本就失了血色的面庞,更加苍白。 王然看着情绪低沉,兀自走出来的沈邵, 连忙迎上前, 姜尚宫低身行礼, 待看着王然扶着沈邵离开的背影走远, 连忙走入殿中去寻永嘉。 沈邵走出侧殿, 庞崇正执剑护卫在外, 他随在沈邵身后,一同又回到正殿去。 王然急命人去召太医。 庞崇看着沈邵的面色, 有几分迟疑的开口问:“陛下…那些突厥刺客,该如何处理?” 沈邵坐在床榻上, 他听到庞崇的问,一直低垂的头慢慢抬起, 露出他眼底渐渐涌上的阴色。 “剁了。”沈邵想着永嘉腿上受的伤:“一截一截剁了。” 庞崇一愣,他观察到沈邵的神色, 脊背忽而生凉,他的迟疑引得沈邵视线看来,庞崇匆匆垂头, 连忙称是。 沈邵身上的伤实在严重, 何院首听闻他醒后便衣衫单薄的迎风跑出去,更是惊诧不已, 连连不放心的叮嘱:“陛下切要爱惜您自己的身子, 好好静养才是。” “长公主腿上的伤如何?”沈邵闻言却问。 何院首一顿,他不曾想自己方才说了那么利害, 沈邵开口第一句竟会问这事。 “回陛下…殿下幸而没伤到筋骨, 只是皮肉伤的有些深, 只需静卧好好养着,不出两个月,应该下地自由行走。” 沈邵点了点头,他继续问:“那刀伤可会留疤?她一个女孩子家……” “陛下放心,微臣已经在替长公主殿下研制祛疤的药膏,定尽力让殿下受伤处恢复如初。” “朕没什么大碍,你只全心照顾好长公主便好。” 何院首闻言一时迟疑,他有些无措的看向王然。 王然对上何院首的目光,忍不住在沈邵耳边劝:“陛下您还是要多当心自己的身子…不然…”王然说着一顿,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不然殿下也会担心的。” 沈邵闻言看了眼王然,片刻收回目光,兀自低笑一声,自言自语似的:“是么……” 在三清行宫养伤的这阵子,沈邵每日都会去永嘉殿中,她腿上的伤,就似他心口的一道疤,她挡着不让他见,他心口的伤疤便难以愈合。 沈邵几乎每日来见永嘉,都要因这事与她厮磨许久,时日长了,永嘉耐不住,便答应给他看看。 她养伤的日子,疏懒装扮,每日里身上也只穿着最素净无华的寝衣,长发有时绾着有时散着,沈邵日日来看她,总觉她有千般模样,永远看不够。 沈邵这日终于得了永嘉的应允,霎时间高兴笑起来,比得了糖吃的孩童还好哄得模样。 他指尖小心翼翼的触到她的衣摆时,又不禁仰眸去看她的反应,他一抬眸自对上她透满紧张的目光。 永嘉即便口上应了,但心里待沈邵的排斥,是积年累月留下的烙印,不受她所思所想所控制。 永嘉没料到沈邵会抬眸看过来,视线直直对上的一瞬,她心底的紧张似有一根线牵引着,逐步蔓延扩散。 永嘉一时撇开头,逃避似的。 沈邵将永嘉的反应尽收眼底,指尖彻底在她衣摆处停住,他开口,似在与她解释:“永嘉……朕只是想看看你的伤,看过了,才能安心。” 永嘉听到沈邵这番话,又是意外,她仍偏着头不看他,指尖却捏紧裙摆,又缓又慢的一点一点向上提,她微蜷着的玉足率先露出来,接着是纤细的脚踝,她肌肤雪白,莹莹中还透着些粉。 沈邵的神色随着永嘉指尖的动作愈深。 待那泛红的刀疤赫然出现在眼下时,沈邵的心紧跟着一疼,犹似旷世完美的瓷器上裂出的一道痕,那样的碍目刺眼。 沈邵眼看着那道伤,目色渐冷,他恨不能将伤到永嘉的刺客,寻出来,挫骨扬灰。 永嘉露出伤口,等着沈邵看过,匆匆便要撂下裙摆,遮起来。 沈邵的动作却比她快上一步,他的大手一把握在她纤细的脚踝上,他感受到她肌肤的冰凉,他的掌心宽大,一半捏在她的脚踝,一半落在她白嫩柔软的脚背上。 永嘉整个身子一颤,她不禁向后缩,却如何挣脱不开他的掌心。 永嘉心底羞恼:“沈邵!” 沈邵闻声抬眸,他眼下的红,引得永嘉一愣。 沈邵好似刚刚回神似的,他缓缓松开紧握着永嘉的手,去寻一旁外敷的药。 他指尖沾了药膏,有些执意的替她涂抹,他指尖落到她肌肤上时,分外的轻柔。 有些疼伴着些痒从小腿上隐隐传来,永嘉下意识的咬住下唇,因为疼她仍是忍不住的躲闪,他察觉到,起先是追寻着她的躲闪,后来,他的掌心压在她雪白的脚背上,哄着她:“忍一忍,朕轻些,再轻些就好了。” 自那日后,沈邵每每来看永嘉,总是要亲自替她上了药,才肯安心离去,他看着她腿上的伤愈渐好转,面色也如云散日霁。 沈邵和永嘉在三清行宫修养了小半月,他虽伤的重,却也不怕一番路程颠簸,迟迟拖延着回宫,只是怕永嘉在路上吃苦。 永嘉其实也心急着归京,她在三清行宫一拖便是半月之久,也不知桓儿在京里可寻到了陆翊,若是寻到了,她每蹉跎一日,陆翊便要多受苦一日。 政务催着沈邵,永嘉也几番提及想要回京,沈邵终于在再三询问何院首,确认不会影响永嘉伤口的情况下,下令收整行李,启程归京。 回到京城,三清行宫的日子就好似一场大梦,沈邵是梦醒之人。 永嘉住回长公主府,何院首日日奉沈邵之命前去请脉,沈桓得知永嘉在三清山上受了伤后,也是担心不已,跑了不少地方,寻来不少涂涂抹抹疗伤的药来,拿给何院首看,问可否得用。 何院首见了,直言安慰沈桓,请他安心,不必太过紧张,保证定会医好永嘉腿上的伤,不留疤痕。 这日何院首走后,永嘉叫住沈桓:“陆将军可有消息了?” 沈桓闻言却一时吞吞吐吐,他半晌只道:“阿姐还是先好好养伤,陆兄的事交给我就好。” 永嘉听着沈桓这般答复,不禁心急:“我这点小伤不碍事,你究竟有没有寻到陆将军的消息?昨日问你,就被你搪塞过去了,你到底在瞒什么?”永嘉这般追问着,心底渐生不好,她更加着急起来:“是陆将军出事了?” 沈桓一听,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阿姐受着伤,我不忍心再让你操心。” “陆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的这点小伤,与他受的那些苦比起,又算得了什么?”永嘉蹙眉催促:“快说!” “陆兄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永嘉神色一变:“沈邵对他动刑了?” “不曾,”沈桓怕永嘉着急,连忙摇头,接着垂头叹了口气:“只是陆兄之前受了重伤,一直未能痊愈,刑部大牢那样的环境,如何是能养伤的地方?如今旧伤迟迟未愈,天也渐凉,陆兄在里面难免吃苦。” “为何不请医士?即便是判了罪大恶极的囚犯,也能请医士前去看病,陆翊何错之有?为何不给他看病?” 沈桓一猜自己将此事说出,永嘉定是要急的,他先安慰永嘉莫急,接着解释:“陆兄又哪如那些寻常囚犯?他所处的牢房在刑部大牢的最内部,那里关押的人,事事都要经过沈邵批准。” 如此说…… 那便是沈邵不肯给陆翊医治了…是啊,他口口声声说想要陆翊的命,又怎会派人给陆翊治病呢,他巴不得陆翊因着一身伤病死才好。 “刑部里你可有能靠得住之人?”永嘉问沈桓。 “我还在找,阿姐知道,我自入仕后,便一直在吏部,再加上刑部处处都通着沈邵,我不敢轻举妄动。” 永嘉闻言点头,这事的确急不得,可是陆翊在牢中的处境,让她们身在外面的人,又如何能不心急? “那医士呢?”永嘉又问。 “我这几日替阿姐买药,倒是在京中医馆见了不少艺术精湛的医士,只是我还在顾虑他们的身份…” 沈桓话落,永嘉一时陷入沉默,她目光落向沈桓买来的那一堆各式各样的药瓶上,忽而想到什么,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桓。 “医士的人选,便交给我,你如今只管在刑部寻到可靠的人,能放我们悄悄放医士进去给陆大哥治病。” 沈桓走后,姜尚宫将心间的疑惑问出来:“殿下可是有医士的人选了?” 永嘉点头:“可他未必愿意答应。” “莫非是何院首?”姜尚宫心想着永嘉最近接触最多的便是何院首,可何院首虽医者仁心,但终究是忠于沈邵一人的,派何院首去,只怕是不妥。 姜尚宫话音落下,果见永嘉摇头,只听她开口问:“尚宫,那盒玉雪乳可还在?” 沈桓在刑部奔波了多日,终于寻到了靠谱的人,愿意冒险让医士入大牢给陆翊悄悄看病。 “那人确定可靠?”永嘉再三询问。 “阿姐放心,”沈桓点头:“这人并非是我的朋友,而是陆兄的朋友,当年他与陆兄一同是皇宫侍卫,陆兄后来做了将军,不忘曾经情谊,将这人举荐到刑部,任了个小官职,他心里一直感激着陆兄,正好借此报答。” 永嘉听了这一层缘由,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她也对沈桓道:“可靠的医士我也找到了,是太医院的张显。” “张显?” 这人沈桓也认识,说起来,当年为了躲避何家人追杀,陆翊保护着张显在京郊的园子里住上了好一阵子,一直等到他带着证人归京,陆翊才将张显交到他手上,回自己家中去。 “可是这人不是受了沈邵的提拔,在太医院吗?”沈桓虽相信永嘉选人的眼光,可张显现下的身份,又因着与沈邵的一层关系,难免让人不放心。 “利害他是明白的,我也愿意相信他的真心,何况如今,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张显的医术自不必说,我们的事他也大多知晓,与其再让外人得知,不如还是让他这个知情的人再知道的多一些。” 沈桓与永嘉各自约好两边的人,后日,将入夜,张显乔装进入刑部大牢。 永嘉和沈桓将人送进去后,不过一刻钟,刑部便有消息直抵御门,告发长公主与桓王偷派医士入天牢,为陆翊看诊。 深深夜色下,御门灯火通明闪烁,沈邵手执着刑部递来的密信,短短一行字迹,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7章 第 117 章 刑部不宜留太多人, 永嘉见张显顺利进入后,便起身回长公主府,刚到府中, 便见御前来了人。 沈邵请她入宫。 永嘉抬头看了看已经深黑的天色, 她问来人:“陛下…可说是为了什么事?” 御前宫人垂着头, 语气十分恭敬, 却只回答:“殿下进宫便知道了。” 永嘉闻言一默, 她看了宫人片刻,敛下眸:“本宫更了衣便去。” 宫人闻言称是, 恭敬的将头垂得更低,永嘉转身入了夕佳楼。 姜尚宫陪着永嘉一路从刑部回来,她瞧着外面御前来人的架势,心里愈发不安:“殿下…莫不是陛下知道了?” 永嘉闻言一时未语, 如今是与不是, 只有进了宫才能知道。 姜尚宫替永嘉更衣,见她默默不语, 以为她是害怕入宫,姜尚宫想起曾经沈邵怒起来,混不计后果的种种, 不禁开始心疼永嘉, 她犹豫开口:“不如…奴婢替您称病推了吧。” 永嘉听了摇头,她看着姜尚宫满眼的担忧, 安慰笑笑。 “若再早些回来, 许还能推脱,可那宫人眼见着我从外面回来, 我若不随他进宫, 沈邵问起来, 更是不打自招。” “何况……”永嘉像是在安慰姜尚宫,又像在安慰自己:“他也未必知道。” 沈邵特为永嘉备了入宫的车辇。永嘉穿戴好,便随着御前宫人一路进宫,夜色下,御门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王然早早的候在殿门外,遥遥望见去接永嘉的轿辇从宫外走来,连忙跑下台阶去迎,他亲自扶着永嘉下轿,又一路搀扶将永嘉请入了殿中。 永嘉面上虽平静,但心却是紧悬了一路,她害怕被沈邵发现,不因别的,只是怕他再为此伤害陆翊。 永嘉跨过御门正殿的门槛,她侧眸看了眼留在外面的王然,接着敛下目光,独自走入,她听到,殿门在身后一寸一寸‘吱呀呀’的从外关合上。 永嘉抬起眸,入目的是等着她的沈邵和一桌丰盛的晚膳。 永嘉微愣,她站在殿中,看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沈邵,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色。 沈邵原背着手在殿中踱步,听见门开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即刻便直奔她而去。 沈邵靠近的那瞬,明显察觉永嘉向后一退,他将她的躲闪看在眼里,却未恼,他只问:“一路来,腿上的伤可疼?” 沈邵提早备了马车和软轿,一路上,宫外乘车,宫内坐轿,根本没走几步路,永嘉闻言摇头:“不疼。” 沈邵听了放下心来,他忙先带着永嘉入席,亲自扶着她先落坐,才又绕到长案对面,与她面对面而坐。 永嘉看着沈邵的种种举动,又垂眸看了看案上的佳肴:“陛下…召我来…是有何事?” 沈邵正在替永嘉盛饭,听到她的问,随意笑答:“朕只是今日批折子晚了,召阿姐进宫陪朕一起吃顿饭罢了。”他说着将盛好的饭放到她面上,顺势抬眸对上她的眼:“怎么…阿姐觉得朕寻你是会有旁得事?” 永嘉听着沈邵的反问,故作平静的与他对视,二人视线直直交汇片刻,最后是沈邵率先收回目光,他略略低头一笑:“阿姐今日的眼神,总让朕觉得,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朕发现了一样。” 他好像总是话里有话,可他一切的表情反应,又是那般的自然平静,永嘉一时也不清楚,沈邵是已经知情了来试探她,还是她自己谨慎过头。 永嘉拿起筷子夹菜,晚膳菜色造型各异,但一律做得很是清淡,以素菜为主,鱼虾一类一道菜也没有,饮食如此,应是顾忌着沈邵身上的伤。 永嘉想起,前几日听桓儿说,沈邵此番在三清山受伤之事,朝中并无几人知道。宫内宫外,朝上朝下,还有边疆邻国,每时每刻都盯着那个位子,盯着那个位子的人,沈邵此番受伤颇重,若是流传出去,定会引起许多蠢蠢欲动。 沈邵的前话,永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开口问他:“陛下身上的伤如何了?” 永嘉话落,沈邵本挂在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下去,他明显意外,很快又欣喜起来,面上再生出的笑意,也真切起来。 “你肯关心朕,朕自然什么都好。” 她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是这般的回答,继续夹菜吃饭,在沈邵时不时给永嘉夹菜中,两人平淡的用过晚膳,永嘉起身打算出宫回府。 沈邵今日难得没有阻拦,他站在原处,目送她一步一步向外走,眼看着她行到殿门前,抬手推开门,他终是没忍住,开口唤她:“永嘉……” 永嘉脚步一停,她缓缓转身去看沈邵,并未完全放下的心,再起悬起来。 沈邵看到永嘉望来的目光,他自认了解她入骨,她那看似平静的眼神,其实早已将她心底的紧张暴露的一干二净。 沈邵不忍,他面上只对着她笑:“没别的事,朕只是回来多日未见你,想你罢了。”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眼下神色微动,她终没再说什么,向他又道了声告退,便转回身,踏出御门。 王然目送永嘉的轿辇走远,他跑入殿中,触到沈邵那刻的眼神,忍不住心上一疼,他慢慢走上前,语气似叹:“陛下…您不要与长公主解释吗?” 沈邵虽恼极了陆翊,但其实单论陆翊这个人来说,在沈邵心中根本称不上分量,沈邵真正恼恨的,不能释怀的,是存在于永嘉心里,被永嘉看重的那个陆翊。 他非要将陆翊关在大牢里,想要困住的,其实是永嘉,他很害怕,自己若是放了陆翊,永嘉便会像从前一样,无声无息的溜走。 沈邵将陆翊扔在大牢后,几乎很少过问,王然日日陪在沈邵身边,自是最清楚的人,单是政务足以消磨掉沈邵大半时日,余下的,都一门心思落在长公主身上。 天子从不亲自过问,那下面的小吏,谁又敢无事向上报告一个囚犯的伤病呢? 王然今日原以为沈邵得知长公主私下派太医去看陆翊,是会怒的。 沈邵听着王然的问,只低笑一声,他并未回答,挥了挥手,命王然将桌案收拾了,兀自转身,回了内殿。 刚刚拿到刑部递来的密信时,沈邵何尝不是怒的,他气的执信的手一直在抖,可慢慢的,他又在想自己为何而气。 他气的,不是永嘉偷偷派太医去给陆翊看病,他气的是永嘉心里,从始至终都不曾放下陆翊。 可是刚刚在席上,他听到她一句关心,他顿时间不生气了,他甚至开始心疼,她害怕惹恼他,而处处小心翼翼,自以为不着痕迹暗暗打量他的诸般神情。 她只是不信他罢了。 不信他会答应,派个太医给陆翊看伤。 他若真想要陆翊的命,岂会留他至今日,他不过是没胆量,不敢那么做,他怕的,是再次伤了她。 永嘉从皇宫回到长公主府后,沈桓已经带着张显从刑部大牢回来。 她一回来,沈桓也顾不得在旁的张显,连忙冲到永嘉身边,上下仔细打量她:“沈邵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永嘉此番是独自进宫的,她之所以将姜尚宫留下,就是怕沈桓比她提早回来,知道她进宫后,情急之下跑到宫里去寻她,这样反而打草惊蛇,引起沈邵的注意。 永嘉果然了解沈桓,他一回来知道永嘉被沈邵召到宫里去了,二话不说,就要出门直奔皇宫,好在姜尚宫在他心里是分量的,依着永嘉的吩咐,好说歹说,终是将沈桓劝住了。 永嘉瞧着沈桓这般紧张的模样,面上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进宫一起用晚膳罢了。”她说着,目光越过沈桓,落到张显身上:“张太医,请问陆将军的伤如何了?” 经了永嘉的提醒,沈桓一时也反应过来,他不再追问,转身扶着永嘉的手臂,和她一路向小榻处走。 张显先对永嘉行礼,随后才答:“殿下请宽心,微臣今晚已经用最好的金疮药替陆将军外敷了伤口,又留下了秘制的药丸,陆将军这几日含服着,可抑制伤势发展,待微臣回府,配了药方,熬了汤药托可靠人给陆将军带进去,只需几副药,将军身上的伤便无碍了。” 永嘉听了,悬在怀中的巨石,才稍稍放下,她对着张显一礼:“深谢张太医了。” 张显见了,连忙虚扶永嘉,直言折煞,说自己本也是为了报恩。 天色不早,沈桓命自己贴身的小厮送张显回府,张显再三言谢,告辞离府。 张显走后,夕佳楼内只剩姐弟俩与姜尚宫三人,沈桓不放心的继续追问:“阿姐…当真没事?” 永嘉对上沈桓不甚相信的眼神,摇头:“无事。” 其实何止沈桓与姜尚宫怀疑,她如今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今晚在御门的情景,沈邵的种种表现反应,的确不似寻常,可若要她举出一二,她又想不到具体因何会觉得不寻常。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做的事,因害怕被沈邵发现,所以过分在意沈邵的所有举动,变得草木皆兵。 “如今陆翊的伤势控制住了,我们该想办法将他从刑部大牢里救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8章 第 118 章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长**夜**的**灯**,** **照**亮**刑**部**大**牢**偏**门**上**的**铜**锁**,**辘**辘**车**轮**声**碾**碎**深**夜**的**寂**静**,**由**远**及**近**,** **最**终**在**偏**门**前**稳**稳**停**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先**跳**下**车**来**的**是**一**袭**玄**衣**,** **身**子**挺**拔**的**年**轻**男**子**,**他**站**在**马**车**下**,** **正**伸**直**手**臂**,**等**着**要**去**扶**刚**刚**探**身**走**出**车**厢**的**女**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身**着**一**件**素**青**色**的**云**肩**,** **头**戴**着**兜**帽**,** **手**中**提**着**红**木**雕**花**食**盒**,** **上**下**共**三**层**,** **瞧**起**来**沉**甸**甸**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沈**桓**一**手**先**接**过**食**盒**,** **另**一**手**稳**稳**将**永**嘉**扶**下**马**车**。**&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两**人**从**偏**门**处**站**了**站**,** **便**见**从**靠**北**的**小**巷**里**跑**来**一**个**执**剑**侍**卫**,** **今**日**正**逢**陆**翊**友**人**再**次**当**夜**值**,**他**跑**上**前**,**匆**匆**向**永**嘉**和**沈**邵**行**了**礼**,**再**左**右**仔**细**看**过**确**认**无**人**,**便**从**腰**间**抽**出**一**串**钥**匙**,** **借**着**昏**弱**的**光**找**寻**片**刻**,** **寻**了**其**中**一**柄**开**了**偏**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殿**下**快**些**进**去****。**”**那**侍**卫**微**微**躬**身**说**道**。**&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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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一**时**说**不**出**话**,**她**一**手**擦**着**面**上**的**泪**,**一**手**将**食**盒**放**在**地**上**,**她**蹲**身**打**开**盖**子**,**将**里**面**尚**温**的**汤**药**,**递**给**陆**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看**着**永**嘉**递**来**的**药**,**双**手**有**些**颤**抖**的**接**过**,**他**不**多**问**,**仰**头**将**碗**中**的**药**喝**光**,**永**嘉**看**在**眼**里**,**又**忙**递**上**备**好**的**蜜**饯**和**自**己**的**手**帕**。**&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目**光**落**到**那**一**方**柔**软**的**丝**帕**上**,**那**上**头**似**乎**带**着**她**身**上**的**香**,**那**般**干**净**,**干**净**的**让**如**今**的**他**不**忍**染**指**。**&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递**上**帕**子**,**见**陆**翊**久**久**不**接**,**她**忽**而**抬**手**,**执**着**帕**子**轻**轻**抚**上**他**的**唇**角**,**隔**着**轻**薄**的**丝**帕**,**她**柔**嫩**的**指**尖**似**乎**能**感**受**到**他**唇**上**的**胡**茬**,**一**抚**而**过**,**带**着**隐**隐**的**刺**痛**。**&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感**受**到**永**嘉**的**动**作**,**身**子**一**僵**,**月**色**清**冷**,**他**眼**底**映**着**的**,**皆**是**她**温**柔**的**眉**眼**。**&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怎**么**…**来**了**?**”**他**又**问**她**。**&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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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泣**不**成**声**,**她**没**办**法**回**答**他**的**问**,**她**跌**坐**在**地**上**,**只**捂**着**嘴**一**直**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翊**的**心**像**是**被**四**分**五**裂**,**此**时**此**刻**,**他**多**想**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她**离**他**太**远**,**那**道**牢**门**像**是**枷**锁**,**有**形**的**无**形**的**,**阻**隔**着**他**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们**此**生**,**终**究**有**缘**无**分**,**陆**翊**,**若**有**来**生**,**我**宁**愿**跪**死**在**教**坊**司**,**也**再**不**会**在**那**夜**入**宫**。**”**&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求**求**你**,**忘**了**我****。**下**辈**子**,**换**我**去**找**你**,**将**此**生**欠**你**的**,**一**一**弥**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永**嘉**提**着**食**盒**,**几**乎**一**路**狼**狈**的**逃**出**地**牢**,**她**失**魂**落**魄**的**跑**出**来**,**在**刑**部**大**牢**外**,**见**到**沈**桓**那**瞬**,**她**手**中**的**食**盒**摔**落**至**地**,**她**扑**到**沈**桓**怀**中**,**哭**的**撕**心**裂**肺**。**&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多**年**的**压**抑**,**她**连**哭**都**要**克**制**,**唯**有**今**夜**,**她**所**有**的**忍**耐**理**智**,**随**着**那**跌**碎**在**地**的**药**碗**,**一**同**破**裂**。**&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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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向后躲去, 与他拉开最远的距离。 沈邵将永嘉自清醒后的所有反应悉数看在眼里, 他的眼眸深深的,瞧不出丁点波澜。 永嘉丝毫不知沈邵是何时进来的,在此坐了多久,她此刻,仍是心慌不止,他凑过来时,她下意识去推他。 可他今日用力极大,扑来似的,一把锢住她,她清晰的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永嘉推着沈邵,不禁蹙眉:“你喝酒了?你身上有伤怎能喝酒?” 沈邵闻言,原是禁锢着永嘉的怀中一松,他略略撤身,与她胸膛隔些距离,他深黑的眼底似乎透出些光亮来,仍是痴醉的,抬手一点一点抚上她的小脸,轻托起她的脸颊,他的语气委屈的像个孩子:“阿姐还知关心朕?” 他话落,不等着她回答,抱着她的手臂一用力,一把将她揉进怀里,他托起她的下巴,吻她。 永嘉被沈邵的举动吓得一愣,她疯狂推他,他的胸膛似山,她挣扎不过,受着他的吻,到最后,她彻底失了力气,由着他疯狂索取着她的呼吸,可慢慢的,她察觉到面上的热,唇间尝到了清晰的咸。 永嘉愣住,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泪。 她回神时,又猛得推开,她力道极大又突然,将没了防备的他一把推开。 永嘉是极恼的,她下意识抬手,可目光触到掌心染上的血时,身子一僵。她抬眸去看他,看到他面上的泪,和胸前衣料浸出的血。 她缓缓落下手,她垂落的指尖在隐隐发颤,她只质问他:“你发什么疯?” “朕就是疯了,”他被她推开,便再次凑上前,他不顾已经流血的伤口,感受不到身上的疼似的,再次捧住她的小脸,他含血的眼底盯着她:“朕嫉妒的发疯,恨的发疯。” “你把来生许给他了,那朕呢?”他贴面质问,他的眼泪,火一样灼热:“生生世世都不肯给朕机会吗?朕也想过来生,永嘉,朕也想过,也想来生去寻你的,换朕去寻你。” 永嘉听着沈邵这些话,意外之下,怀中霎时不安不起来:“你都知道了?” “从你第一次带张显去给他看病,朕便知道了。” 永嘉看着沈邵猩红的眼:“你既早知道,为何不阻拦?” “朕怕你不高兴。”他的回答,又让她意外,他捧着她的小脸,去抵着她的额头:“可是永嘉,朕现在恨,恨得要命。” 他原是那样无助,可说出的话,吐字的语气,透满了冷,让她害怕。 “你不许伤害他,”她手掌抵在他的肩头:“放了他,我不会走。” “你既什么都知道,就该清楚,从始至终,我从没计划要再逃走,我只想还陆翊一个自由,他是无辜的。” “他不无辜!”他忽而吼起来,吓得她声音一滞,他匆忙察觉到,连忙轻抚着她的发,安慰她:“永嘉,朕不是有意的,朕不是故意吓你的。” “永嘉,那你告诉朕,来生呢?来生你还要不要朕了?”他一畔安慰她,一畔锢着她,他耐心的等,等一个期待。 可她许久许久都不会回答,他的心,从未热起来的心,愈发的冷了。 “那好,”他不再等她,他唇角似有几分笑,和他说出的话一样的冷:“朕不会放他。若明日子时他能逃得掉,朕便慈悲给他一条生路,若他逃不掉,朕便杀了他。”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看他湿润未褪的眼底,皆是凛冽杀意,她忍不住哆嗦,唇间一片白。 他似乎有等她片刻反应,仍然是失望的,他不再抱她,踉跄起身,匆匆的向殿外走,走的那样狼狈。 他想,她不肯爱他,恨他也好,恨着他,下辈子也这般恨下去,只要别忘了他…… 沈邵离开时,窗外天光大亮,永嘉独身缩在榻上,他身上的血,蹭在被褥上,那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是那样的冷,那样冷。 永嘉从长公主府入宫时,已是晌午,秋色愈深,隐隐凛冬欲来。 行到御门时,派了人进去通传,等了片刻,走出的是王然,他向永嘉解释:“陛下昨一夜没睡,酒醉的厉害,如今尚未醒。” “那本宫等等再来。”永嘉说罢转身欲走,却被王然先一步叫住。 永嘉又转回身,看向王然:“王长侍有什么事?” “奴才自知僭越,可也想斗胆说一句,若是说错了,殿下要打要杀,奴才都谢恩认罚。” 永嘉听王然此言,沉默片刻,接着开口,轻声道了句:“王长侍言重了。” 王然听了,将腰弯的愈低:“陛下今日醉的实在厉害,奴才跟在陛下身边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喝那样多的酒,陛下是硬生生将自己灌醉了,若是有无心伤到殿下处,还请殿下您念在陛下这一身伤,莫要生陛下的气。” “陛下实在是一颗心扑在您身上,太在意您,关心则乱。” 永嘉静静听完王然这一番话,一时未语,王然看在眼里,霎时跪地请罪。 永嘉见了,命姜尚宫将王然扶起,她只是道:“本宫去御花园走走,陛下若醒了,烦请王长侍派人来通传一声。” 王然闻言微愣,片刻急忙连连应着。 永嘉带着姜尚宫离了御门,往御花园的方向慢步走去,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消磨着时光。 饶是走得很慢,永嘉和姜尚宫到御花园后,在凉亭处坐了诸久,沈邵仍没有醒。 时有宫人来来往往,停下行礼,又起身快步离开。 永嘉随意寻了处凉亭落座,深秋里,御花园里的花儿飘飘零落,早梅的枝丫也是枯的,满园皆是萧瑟,没有花香。 忽有脚步声从后行来,永嘉闻声转头,入目的倒是熟人。 书昭仪由侍女扶着,一步步走上凉亭,走到永嘉面前,低身行礼。 “殿下好雅致,怎也有空来宫中逛园子?” “本宫不过也只是一介闲人。” 书昭仪听了便笑:“难得陛下也舍得让您在这里独坐。” 永嘉听着书昭仪的话,不禁蹙眉,书昭仪虽很早就知道她与沈邵之间的关系,但为人分外谨慎,这些年,从未当着她的面,明言直说过一句。 书昭仪好似没看到永嘉的意外与不悦,她指了指永嘉身旁的石椅:“妾身可以坐在那吗?” 永嘉顺着书昭仪所指,看了看石椅,点头。 书昭仪谢了恩,在永嘉身边坐下,她继续与永嘉闲聊似的开口:“妾身曾经是格外羡慕殿下的,许是那时候,天下没有女子不羡慕殿下吧。” 曾经羡慕,便是如今不羡慕了。 永嘉闻言静看书昭仪,不曾说话。 “殿下不想问问妾身,为何现在不羡慕您了吗?”书昭仪笑看永嘉,有些意外,自己话说至此,永嘉仍没有多大反应。 她便自顾自笑说下去:“妾身斗胆,妾身是心疼您身不由己,或许后宫里的那些嫔妃都身不由己。” “那昭仪自己,便是自由的吗?”永嘉闻言反问。 “与你们这些贵人比,妾身或许称得上自由,至少如今这样的日子,是妾身想要的,人世间少有十全十美的事,妾身得了自己最想得到的。” “荣华富贵?” “或许殿下是看不上的。” “像你说的,人世间少有十全十美,本宫有的,确不是如今自己想要的,所求不同罢了。” 书昭仪闻言笑笑:“与宫里那些娘娘比起,殿下至少还有陛下的爱,可她们,有的是自愿选秀入宫,想博一条尊贵荣华之路,有的是被家族所迫,不得不前来,最后大家,是一样的失望。” “所以昭仪到底想与本宫说什么?”永嘉反问。 “妾身只是感慨,为何曾经人人羡慕的永嘉公主,如今,活得都不如妾身这等卑贱之人自在。” “殿下…应该很恨陛下吧。” 永嘉不禁直视书昭仪,半晌,她唇角似有笑,目光微冷:“昭仪今日说的这一整番话,不怕本宫告诉陛下吗?” 书昭仪却真的不见慌张,她对着永嘉笑,分外肯定:“殿下不会。” “殿下心太软了,”她说与她:“但凡殿下肯狠一点,也不会是今日这般的结局。” 永嘉轻蹙的眉心愈紧,书昭仪像是无意而来,无意之言,她说罢便站起身,向永嘉行礼告退。 书昭仪走后,永嘉静坐在原处许久,等着御前来人传唤,说陛下醒了,她才缓缓回过神,起身离开御花园,返回御门。 沈邵在日落前才醉酒初醒,他躺在御门的榻上,脑海似裂开的疼,偶尔闪出几个陌生的片段,让他疑惑又心惊。 王然凑上前,向他禀告:“陛下,长公主晌午便进宫了,一直在等着您。” 沈邵猛地从榻上坐起身,脑海中的片段慢慢连成线,串起来,种种情形,愈发的清晰。 王然话落,以为沈邵会欣喜的急忙召见长公主,却不想见他匆匆摇头。 “不见,不见,朕不见。” 王然有几分懵,又连忙派人传告永嘉,推说沈邵身体不适,任何人都不召见。 永嘉知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她想着沈邵清早离开长公主府时留下的话,他不见她,是不给她机会求情,若是明日子时陆翊逃不出刑部,他便要名正言顺的借此杀掉陆翊,以泄似恨。 永嘉没有再强求求见,她早知沈邵这条路很难行得通,她听过下人的传话,沉默片刻,便带着姜尚宫离宫回府。 永嘉一路在想,明日子时,要如何才能助陆翊,万无一失的逃走。 永嘉回府后不久,夕阳西下,天边光影暗淡,渐渐黑夜漫上,天地间墨色流转。 深夜时分,永嘉将要就寝,忽而王然亲自从皇宫赶来,在夕佳楼外,递上了一封,沈邵的亲笔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0章 第 120 章 夕佳楼中烛光流转, 照亮信封上‘永嘉亲启’四个大字。 姜尚宫将信递到永嘉身前:“王然留在殿外不走,说是要等着殿下您先看过信。” 永嘉目光落在那熟悉字迹上半晌,缓缓抬手接过, 她撕开信封,抽出内里的信纸, 展开来看。 “永嘉,朕似是今日才大醉方醒,朕自知没有资格奢求与你的来生, 可朕舍不得,放不下,朕动了心,生了痴,情无可寄, 覆水难收,朕不知此生,可能等到你原谅那日……朕无数次想,若此生能够重新来过, 朕再不会将你拒之门外,朕想将还魂丹好好交到你手上, 午夜梦回, 朕悔恨无极,为何在你最无助的时候, 朕总是没能伸出手, 拉住你。 永嘉, 此生若可以重来, 朕再不会去边关, 五年太久, 久的让朕双眼蒙蔽,忘了阿姐的好。母族荣耀,太子之位,九五之尊,若可以选,朕都想丢下,朕只想陪着你,护着你,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污蔑你。 朕代母后向淑娘娘告罪,行尧顿首,来生愿为牛马,以赎罪过。 既往之悔,不能胜数,朕不知如何才能弥补今生。 朕曾醉的厉害,挣扎过想要醒来,却不舍,不敢,怕一睁眼,终究成了黄粱梦一场,朕越陷越深,终到今日,梦醒之时,却仍奢望你能留下。 永嘉,朕求来生,不为其他,只望再爱上你时,你不是阿姐,我们不在这九重深宫之中愈行愈远。 此生奢望,若能与你重来,偿往昔之过,朕折寿五十载无所惜……” 夕佳楼中烛燃愈明,光火摇曳,映着玉人颤抖的指尖,永嘉匆匆折上信,胡乱的想要塞回信封内,可她双手颤抖着不听话,偏连视线也模糊了,眼中似有什么掉下来,在冰凉的肌肤上滚烫划过,砸在信纸上,晕染开浓重的墨迹。 姜尚宫离开又折返回来,一入殿中,瞧见永嘉面上的泪,心上一紧,她快步上前:“殿下…您……” “王然还在吗?”永嘉微微仰头,压住眼底的泪。 “在的,”姜尚宫闻言连忙点头:“王长侍说…陛下正在宫里等着您…” 御门廊下的灯笼,一盏明一盏弱,永嘉独身行在回廊下的光晕里,步上阶梯,御门殿中灯火通明,永嘉缓缓推开殿门走入。 沈邵一如将信交给王然后,兀自呆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的盯着朱笔染红宣纸,朱红的笔墨,沿着纸张错综复杂的纹路,层层染开。 他才被开门声惊得回神,一抬眸触上走进来的身影,一时间又微微怔住。 永嘉一步一步朝沈邵走,这条通往他书案前的路,她曾走过无数次,但今日走来,心境仍是陌生的。 沈邵随着永嘉愈走愈近的身影,慢慢抬头,他的视线落到她面上,触到她微红的眼尾,隐隐一颤。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她身前,他深望着她,试探的抬手,一点一点牵住她交叠在身前的小手。 “朕白日醉的太厉害,朕有没有伤到你?”他小心翼翼的语气中透满自责。 永嘉闻言摇头,她沉默低着头,目光落在他紧攥来的大手上半晌,终于开口问他:“你信里说…答应放过陆翊了?” 沈邵听着永嘉出口的第一句话,心口微疼,他终还是点头应她:“嗯。” 御门中一时间又陷入寂静,十指相牵,他垂头望着垂头的她,不舍退,不敢进,许久许久,他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忽听见她低低的声音。 “让我看看你的伤。” 沈邵猛然愣住,他一时呆呆望着永嘉,不知所措。 内殿的灯火,如日灼人,沈邵依靠在床榻下,席地而坐,他的中衣敞怀披在肩上,露出胸口狰狞的刀伤,因他昨夜饮酒,现下伤口一片红肿,有几处还隐隐不停的浸出血来。 永嘉看在眼里,想起今早上她的捶打,不禁垂下眼眸,她拿起止血的药膏,略有冰凉的指尖沾了药,轻轻涂抹在他胸前的伤口上,她明显察觉到他胸前的肌肉一缩,不禁抬眸,正对上他毫无防备的目光。 他看着她的眼睛,匆匆开口解释:“朕…朕不疼,不疼。” 永嘉听在耳里,心上一时道不出是何滋味,她只是将落在他伤口上的力道,愈放愈轻。 沈邵心跳很快,她的温柔,恍似梦境,多少午夜梦回,求之不得。 窗外的夜愈深,殿中细碎的光似星辰,映亮她的眉眼,她跪坐在他身旁,所有的视线,所有的注意,皆是他。 沈邵望着永嘉的神色愈深,他缓缓抬手,分外亲昵的抚过她的鬓角,指尖轻轻绾起她碎发,别至耳后,他的嗓音透着低低的沙哑,期待又不安。 “永嘉,你肯原谅朕了吗?”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动作,缓缓抬眸去望他,待听到他的问,她看着他的眼神微微一顿,烛火照亮她的眸,透出深褐色光。 她看着他眼中的期待,缓缓张口。 内殿未关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长万跑到内殿外,眼瞧见殿中情景,连忙垂头跪了地:“陛…陛…陛下……” 沈邵看着突然闯入长万,眼中神色一暗,他压着怀中的不悦:“何事?” “禀…禀陛下,京卫来报,刑部大牢不知何因,突起大火,火势汹汹,事态严重,恐会波及到周围民宅…” 长万话落,殿中一时陷入沉寂,沈邵瞳孔微缩,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匆忙去看身前的永嘉。 ‘砰’的一声响,永嘉手中的药瓶掉碎至地,她滞滞的僵怔半晌,忽然抬眸盯向沈邵。 她看向他的目光霎时变了。 沈邵触上永嘉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猛地缩紧,他下意识开口,想要解释,一时伸出去想要触碰她的手,被她猛地打开,她眼底微红,匆匆后退。 沈邵感受着手臂上的疼,那疼一时透过肌肤血液似要钻进心里,他再欲上前去靠近她,却听她一声近乎失控的大喊。 “别过来!” 永嘉摔坐在地上,她红着眼紧盯沈邵,匆匆向后躲,她忽然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向殿外跑。 长万跪在内殿门外,见殿中此景,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他脑袋深深埋在臂弯里,片刻不敢抬头。 永嘉腿上还有伤,没跑几步,便感受到小腿处,伤口撕裂开的痛,她却丝毫顾不得,一路奔向御门殿外。 永嘉骑马赶到刑部大牢时,入目的是一片猩红火海,冲天的火光将周遭的天空照亮似白昼,永嘉盯着那片火海,她像是早已忘了腿上流血不止的伤,跳下高大的马背,就往里冲。 突然背后涌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她被人从后紧紧抱住,永嘉挣扎回头,看到的是急赶而来的沈邵。 “放开,放开我!”她拼命在他怀中挣扎,她曲起的肘疯狂撞在他的胸膛上。 沈邵强忍着闷哼,他额头霎时冒出冷汗,却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你不要命了!”他在她身后大喊。 永嘉眼眶中皆是泪,浸血一样,一片猩红,她盯着那片汹汹火海,不禁失声大喊:“陆翊!陆翊!放开我!你放开我!沈邵!你个骗子!你放开!放开我!” 沈邵的心像是被碎石碾过,他只能拼命抱住她:“你不要命了吗!为了他,你就要这样冲进去!” 沈邵将永嘉在怀中翻了个身,他仍是紧抱着她,他望着她面上泪的小脸,望着她神色透满的恨,眼底微疼,他试图平复她此刻的情绪,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永…” 他话刚出口,耳侧‘啪’的一声响,她一巴掌打过来,比火辣辣脸颊更疼的,是他的心,‘啪’又是一声响,她的巴掌落在他另一侧面上。 她左右抬手,挣扎着,用力打他的脸上,让他放手。 沈邵锢在永嘉腰后的双臂,却越抱越紧,他受着她的打,丝毫不躲。 王然是陪着沈邵一同赶来的,他站在不远处,眼看着永嘉一巴掌连着一巴掌抽在沈邵脸上,他不禁吓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哆嗦。 久了,永嘉掌心隐隐发麻作痛,她仰头盯看着沈邵:“放手!” 他紧抱着她,面对着烈烈大火,他的眉眼似是浸染在火海里,他的嗓音悲怆:“永嘉…朕不能放。” 一路的奔波与挣扎,永嘉已没了力气,她盯着沈邵,眼底的光亮悉数隐去,她开口,一字一缓:“沈邵…我恨你。” 似一把利刃,刺破胸膛的皮肉,一寸一寸插-入他的心脏,插到最深处,贯穿他的身体。 沈邵张口,心上的疼,让他一时失声,他望着她,眼下亦是湿的,他苍白的唇在颤抖,他对上她的目光,像是无措的摇着头:“不是朕…阿姐…不是朕…” 永嘉看着沈邵的眼神,皆是冷意,寒冰似刃,一刀一刀磨着他。 沈邵抱着永嘉的手在颤抖,他无助的看着她:“不是朕,真的不是朕。” 她唇角似生了笑,那样的冷,寥寥烈火在旁,沈邵仿若置身寒洞,他面对她,一时百口莫辩。 此情此景,是那般的似曾相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1章 第 121 章 沈桓策马急急赶来时, 潜火队初将刑部大牢的火扑灭。 沈桓眼见着争执的永嘉和沈邵,急跳下马背,大步上前, 一把将沈邵推开,拉过永嘉,护在怀中。 沈桓那一掌不偏不倚的推在沈邵的伤口上,沈邵面色微白, 接连退后两步, 王然见到,急忙跑上前, 从后扶住沈邵。 永嘉脱离沈邵的禁锢,她无心继续与他纠缠下去, 瞬间转身就向刑部大牢的大门跑去。 沈邵见了下意识要去拦永嘉,却被沈桓挡住前路,沈邵看着永嘉的身影跑上台阶, 不禁对沈桓急声大喊:“里面危险, 你就任她一个跑进去?” 沈桓闻声微愣的空隙, 被沈邵一把推开, 他转身回神时,见沈邵已跑去追永嘉。 永嘉跑到刑部大牢门前时,遇上从里面提着空水桶跑出来的侍卫,她一把将人拦住:“陆翊呢?你可看见陆翊了?” 这侍卫是潜火队新召入的, 不知陆翊是何人, 他一时被永嘉问得懵怔, 呆呆摇头, 说自己不知。 永嘉心乱的厉害, 她见了拦住小侍卫不放手, 又问:“那这大火是从哪起的?可烧到地牢了?离地牢近不近?” “回…回长公主,这…这大火原就是从地牢起的。”小侍卫回着话,一抬头撞见疾行而来的天子,匆忙撂下手中的水桶,跪地磕头。 永嘉听着小侍卫的回答,原就站不稳的身子猛地一晃,险要摔倒,幸而被身后的来人先一步扶住。 永嘉缓缓转身头回,入目的便见沈邵的脸,那熟悉的像恶魔一样的脸。 沈邵稳稳抱住永嘉,开口劝她:“先回府歇着好不好?待这里有了消息,朕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你好不好?” 沈桓追上前,听到沈邵的话,又见永嘉失了血色的面庞,难得开口附和:“阿姐,这里有我,我留下来找陆兄,你放心。” 永嘉缓了缓力气,拼命挣脱开沈邵,她不回答他与沈桓任何话,兀自转身,只一步一步朝大门内走。 一墙之隔,内里经这场大火洗劫,断壁残垣,早已瞧不出最初模样。 永嘉看着面前的废墟,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她似乎已经没了勇气再走下去,沈邵和沈桓在后看着永嘉僵住的背影,以为她不会再向前,却不料她突然直冲着废墟跑去。 没跑多远,腿上流血的伤口愈疼,一个踉跄,永嘉直直的朝前摔跪在地。 沈桓急冲上前,抱起永嘉,触到她满面的泪,不禁心疼:“阿姐…你先回府好不好,有我在呢,我留下来找陆兄,好不好?阿姐别哭,陆兄吉人天相,战场上多少刀光剑影都走过来了,这一场火奈何不了他的,何况陆兄还有钥匙……” 沈邵立在一侧,看着沈桓一直相劝永嘉,可最终,依旧没能劝动她回府,她执意要留下来等,等着陆翊的消息。 永嘉腿上流血太多,衣摆上浸染了大片的红,沈桓看着那些血迹,他将永嘉从地上抱起,一路抱到刑部大牢门外的马车上。 永嘉留下来,沈邵自不会走, 王然想着方才长公主与沈邵的那一番争执,定是又触及到旧伤,他遣了个小长侍回宫,去取外敷的金疮药来。 众人一直等到天际泛白,终于从片片废墟中清点好人数,刑部尚书急赶着来报。 “死伤如何?”沈邵直接开口问。 “回陛下,如今查得失踪有七人,受伤者上百名,其中重伤……” 永嘉听着刑部尚书的回禀,等不急的打断他:“陆翊呢?你可见到陆翊了?他有没有受伤?” 刑部尚书听着长公主这一连串的急问,一时迟疑,他慢慢的又将目光落到沈邵身上,似乎不知该不该回答。 沈邵见刑部尚书这迟疑的举动,不禁蹙眉:“回长公主的话。” 刑部尚书闻言,他自能觉出天子的不悦,连忙垂头应着,紧接着道:“启禀殿下…下官一时还未见到陆…”尚书说着又是一顿,他瞄了眼天子面色:“陆…陆将军,听犯人们说,火起后,陆将军最先逃出来救了不少人,后来陆将军又折返回地牢里救人,就…就再没出来……” 刑部尚书话落正要跪地请罪,却不想先听见天子一声惊呼。 “永嘉!”沈邵一把抱住晕倒的永嘉,他下意识摇晃她,想让她醒过来,可怀里人丝毫没了反应,沈邵心上一沉,他瞬间将永嘉打横抱起,登上马车,急回皇宫,召见御医。 刑部尚书来不及说出半个字,天子与长公主所乘的马车已经走远,御前的人也一并离去,尚书站在凌晨的冷风里,看着远去的马车车厢,忽而想起什么,问身边的下人:“惠王爷?” “王爷还在里面呢,如何劝都不肯走,非要亲自下到地牢里面去。”下人闻言发愁道。 刑部尚书一听此话,瞬间转身往大牢里面跑,他一边跑,一边疑惑急叹:“你说这么多贵人都惦记着陆翊,他怎还被天子下了牢呢?” “如今死一个陆翊已经够我交代的,若是惠王爷再有闪失,别说本官的乌纱帽,脑袋都保不住。” 庞崇被沈邵留下善后,顺便再仔细寻找陆翊,他眼见着沈桓不顾危险就要往那坍塌的地牢里去,情急之下,不由从后偷袭,一掌将人打晕,派人抬到刑部偏厅休息。 他则带着天子从西郊大营调来的兵,从上一点一点挖开坍塌的废墟。 *** 永嘉醒时窗外的天已再次黑暗下去,她睁开眼,入目的是御门种种熟悉景设。 寝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永嘉躺在床榻上,目光触到端着药碗走进来的人,她几乎一瞬从床榻上坐起身。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反应,他面色无波的走到床榻前,在她身边近处坐下,一抬眸便触到她冰冷的眼底。 沈邵心里埋着的那份不安,更深了,他几不可查的叹息一声,试图先将手中端着的刚刚熬好的安神药,先喂给她喝。 “陆翊呢,陆翊在哪?”永嘉躲开沈邵喂来的勺子。 似乎是意料中的结果,沈邵心知迟早要告永嘉,终是瞒不住的,他也不执意喂她喝药,缓缓收回手,将药勺重新放回碗中,他抬眸直视永嘉,嗓音微低:“今日下午…庞崇带人在地牢废墟下挖出几具尸体,仵作已经验出来,其中有一人是陆翊。” 沈邵话落,御门殿中陷入一阵寂静,永嘉僵坐在床榻上,不说话也不动,连她望着他的双眼,似乎也不再眨动。 沈邵看着永嘉这般反应,不禁心疼,他试图安慰她:“永嘉…这是个意外…陆翊原是可以跑的,他是去救别人才牺牲的,永嘉…你顾着自己的身子,节哀……” 沈邵话落,忽见永嘉眼中溢出泪来,她盯着他摇头:“我不信,不信,”她说着,似乎一时想起什么,匆匆掀开被子就要下榻,被他一把拦住。 她感受到他的阻拦,疯狂的想要推开他,两厢争执愈发激烈,他单手端着的药碗摔落,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浸染暗红的针织地毯。 永嘉几番要下榻,都被沈邵拦住,她恨极的捶打他:“我不信,你放开我,你是骗子,我要去见陆翊,我要亲眼去看他。” 沈邵几乎有几分强硬的将永嘉搂在怀里,他忍着她捶打在伤口上的疼,将她愈抱愈紧,他轻吻她柔软的发:“你不信朕可以,那时沈桓也在场,你连他也不信吗?” 他想尽办法,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腿上还有伤…太医说了,必须要好好静养,否则要留下遗症…永嘉,听话…” 她好似真的因为他的话冷静下来,一时停了挣扎,却仍挣脱了他的怀抱,她仰头盯视他:“刑部大牢为何会突然起火?” “朕还在查。”沈邵叹息回答。 他话落,果听见她一声冷笑:“陛下贼喊捉贼的把戏,还没玩够吗?可笑我昨晚竟还信你,信你真会放了他。” 她仍是推开他,要下榻,要离开:“是死是活,我也要去看他。” “你不能看,”沈邵已经觉不出心上的疼,他一把从后将永嘉紧抱住,他低沉的嗓音落入她的耳畔,带着微微颤抖:“朕已命人将陆翊葬了。” “你把他送去哪了?”她忽而转身,一把抓住他衣襟,攥得指尖泛白:“你把陆翊送到哪了?” 沈邵看着永嘉眼底布满的血丝,他抬手轻轻抱住她的肩膀,尽量将语气放得很轻:“他是孤儿,陆家在京没有祖坟,朕已派人去查他的身世,如今只能择了一块风水宝地先安葬了他,朕念他此生功勋,会将他的牌位设于太庙,以享香火……” 沈邵说完自己的安排,他仔细观察着永嘉的神情反应,却忽而见她对着自己一笑,道不出是何意味。 沈邵正疑惑永嘉面上忽生的笑意,却见她突然抬手,抽掉发间的玉簪,直直的朝脖颈刺去,瞬间浸出血来。 沈邵的心,险些没跳出来。 他一把攥住她的腕,幸而他眼疾手快,制止的及时,她只伤到了皮毛。 饶是如此,他仍是被她吓懵了,他攥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生疼,他的手一直在抖,身子在抖,声音也在抖。 “你真的要为了他去死吗?” “朕呢?那朕呢?”</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2章 第 122 章 鲜红的血沿着她纤白的长颈淌下来, 沈邵看着永嘉颈侧的血迹,整个人都在抖,他惊慌至极,后怕至极。 “朕呢?那朕呢?”他红着眼问她, 颤抖的嗓音几乎哽咽。 他话落不闻她语, 她面对他几近失控的情绪无动于衷, 沈邵等了许久, 也不见她冰冷的神色有片刻的动摇,最后是他败下阵来,他手中紧紧攥住她的钗子,他害怕她再伤自己。 “好,好,就算你不在意朕,就算你恨朕至极,那你不顾小六了吗?你可想过他会伤心,你若是出事, 他会有多伤心?”沈邵一字一句的说着, 犹如诉说自己, 他望着她的眼眸, 似乎能见到她动摇:“还有姜尚宫, 那些你在意的人,你都不要了吗?” 沈邵话落, 见永嘉一双眼眸呆呆望着自己, 她似在看他,又似出神, 他猜不透她此刻的心绪, 只趁着她出神, 瞬间抬手将发间另一只钗子快速抽掉。 柔软的长发随着被抽掉的簪子缓缓落下,蹭过她的耳畔,永嘉缓缓回神,发觉沈邵的举动,唇畔似是冷笑一声,她含在眸底的泪,一瞬也掉下来,泪珠晶莹,颗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无息的。 沈邵自知永嘉心里厌他,他先没收走她所有能接触到的自伤的利器,又用绢帕小心翼翼的擦拭了她颈侧的血迹,之后缓缓从她身旁起身,离开寝殿,让候在外头的姜尚宫入内。 姜尚宫从沈邵处得知永嘉自伤,惊吓不轻,匆匆赶入寝殿,瞧见床榻上呆坐着的人,心上不禁狠狠一疼。 姜尚宫小跑着赶到永嘉身旁,四目相对,两人眼睛都肿的像核桃。 永嘉原是静默坐着,面上无悲无喜,只眼中的泪断了线似的一直掉,可她一抬头,触到姜尚宫的身影时,她似再没法冷静下去,一时哭得失声。 姜尚宫站在床榻旁,将榻上的永嘉搂在怀里,她轻抚着永嘉的背,一遍一遍轻声哄着:“好殿下,好殿下,想哭就哭罢,哭过就好了…” 永嘉紧紧抱着姜尚宫的腰,将脑袋深埋在姜尚宫怀中,她几乎嚎啕大哭。 姜尚宫听见永嘉的哭声闷闷的传来,一时不禁将她抱得更紧,眼泪随着她一起掉。 不知多久,永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海中一片白,姜尚宫看得心疼:“好殿下…奴婢知道您不舍得陆大人,可人死不能复生,您若自伤,陆大人泉下有知,定难安心的。” “姜娘…我心好疼…我心好疼,都怪我,都怪我,我什么没有早一点将陆翊救出来,我为什么要顾忌沈邵,那天晚上我就该带他出来的,”永嘉一直哭,又一直摇头:“若不是我,若不是我,陆翊也不会被沈邵关起来,是我害死了他,姜娘,是我害死了他。” “殿下,殿下,”姜尚宫眼见着永嘉的情绪愈发失控,她蹲下身,仰头望着榻上的永嘉,抬手替她轻轻拭泪:“殿下是天意弄人,没人会料到起火,我们都不能料到…陆大人是为了救旁人牺牲的,若没有陆大人,整个地牢的人都会死…殿下,陆大人是英雄,您要理解他的选择……” 永嘉却忍不住一直摇头:“可我想他活,我想他活,我只想他好好活着,姜娘,我宁愿代他去死。”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的殿下,可是殿下,陆大人怎舍得您自伤,怎舍得您随他而去呢?”姜尚宫触到永嘉颈侧的伤,缓缓还向外流着血,她心口揪着似的疼,连忙抽出绢帕,轻轻覆到永嘉伤口上:“殿下,您忘了曾经与奴婢说过的,人活一世,死何容易,生才是艰难的,哪怕是为了陆大人,为了他地下安心,您也该好好活着啊。” “可我已经看不到前路了,姜娘,我看不清前路,母妃不在了,陆翊也因我而死,我不知道未来,沈邵还会不会伤害你和桓儿,姜娘我不知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人能比姜尚宫更理解永嘉,这些年,永嘉受的伤,经历的绝望,她一路陪着永嘉走过来,没人会比她更清楚。 姜尚宫看着永嘉此刻因绝望而近乎崩溃,一时竟没有勇气去给她任何承诺的安慰,只能陪她一起流泪,替她擦泪。 “我们一起想办法,殿下,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后来,姜尚宫哄着永嘉喝下安神药,陪着她,一直等她熟睡了,沈邵才敢走进来。 沈邵又命人仔细将御门内外殿中搜查一边,稍有锋利的东西都命人收走。他一直守在床前,看着熟睡中的永嘉,看着她的惶惶不安。 他脑海中无数遍晃过她用簪子刺向自己的那幕,如临噩梦,此时此刻,他的指尖仍不止颤抖,他甚至不敢回想,若晚上刹那,会是怎样的结果。 姜尚宫静候在一旁,她一直观察着沈邵的情绪,观察着他每一瞬的神色,她忽而跪地,垂下眼眸:“陛下。” 沈邵因着姜尚宫的举动回神,他垂眸看着跪地的她,眸底神色略深,疑惑问她:“这是做什么?” “奴婢斗胆,敢问陛下一句,”姜尚宫情绪分外平静,这些话不像临时起意,更像是埋藏很久,等待很久,忍耐很久,她不疾不徐的开口:“陛下您真的爱殿下吗?” 沈邵此时很想像往常一般,理直气壮的答上一句自然,可是此情此景,他看着姜尚宫,看着床榻上的永嘉,怀中的话,噎在咽喉,回答不出。 “陛下许是爱的,”姜尚宫等了等,见沈邵不答,便继续开口:“可陛下的爱,带给殿下幸福了吗?这些年,陛下可想过,您带给殿下的都是什么?” “朕也想她幸福,可她不爱朕,丁点也不。”他一时委屈像个孩子:“她连给朕一个弥补的机会也不肯。” “朕后悔了,朕不甘心,连后悔也是迟的。难道这一生,朕都不能恕清罪过吗?来生也好,只要她别不要朕,朕愿意生生世世恕罪。” “殿下想要的是自由!陛下以为殿下执意求死,只是为了陆将军吗?那是殿下已经看不清生的希望,奴婢就是读书少,也明白蛟龙游于海,若被困于江,同鱼虾列,岂非磋磨,怎能长久?”姜尚宫忽而朝沈邵叩首:“陛下若是真的爱殿下,就该放手,放过殿下。” *** 安神药效过去,永嘉醒时,天色已暗,睁开眼,床前只剩沈邵,他正望着她,寂寂无言,殿中的光线很暗,模糊了他的眼神,她看不清他的目光。 “我要见桓儿。” 诸久相寂,是永嘉先打破沉默。 “好,”他先答应她:“小六如今在京外,陆翊的丧仪,朕全交由他来处理,待他回来,朕第一时间让他来见你,好吗?” 永嘉闻言,有几分疲惫的闭上眼,许久她又道:“我要出宫。” 她话落,一时换做他沉默。 “你如今出宫,朕放心不下…”他语气带着几分艰难,他似不忍心拒绝她:“等你伤养好了,朕绝不强留你在宫中,好不好?” “我要回琅琊。” 沈邵再次沉默了,他分外颓废,一时低头,掌心捂住眉眼,许久许久,他不曾抬眸,只是问她:“一定要离开朕吗?” 昏暗里,她不答他。 “永嘉,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你不该杀他。” “不是朕,”他从手掌心中抬头,眼尾微红:“真的不是朕,永嘉,朕给你写那封信,朕是下定决心要放了他的。” “你如何肯信朕?” “你又让我如何信你呢?”她冷笑反问他:“刑部大牢数十年不起火,为何偏偏在昨晚你用信骗我进宫的时候就起火了?昨日早上时你还口口声声说要杀了陆翊,你说不是你,证据呢?证据在哪?时到如今,你都将陆翊入葬了,也没能告诉我,这场大火是怎么起的,何人所为,罪魁祸首可有抓到。” 她说着停顿片刻,又是一声冷笑:“是了,贼又怎能自己抓贼呢?或许最终,还是会有贼,一个替死鬼罢了。” 沈邵听着永嘉句句所言,他忽然觉得所有辩驳都变得苍白,因她是不信他的,她深信了,是他放火趁机杀掉陆翊。 沈邵忽然觉得心口很疼很疼,不为永嘉对他的怀疑,对他的误会,对他全然的不信任,而是他忽然想起自己,想起曾经的自己。 曾几何时,面对母后的死因,面对那些人呈现给他的种种证据,他也如现在的她一般,深信不疑,认定了她的母妃就是凶手,他一意孤行,面她对自己所说的种种解释,不肯相信半个字。 现下易地而处,沈邵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永嘉曾经的无助与伤感,那时的她,面对蛮不讲理的他,该有多难过,她又承受了多少,他施加给她的误解,他施加给她的坏。 她如今这般恨他,是应当的,她该这般恨他,她不肯原谅他,亦是应当的。 沈邵心想,这就是他的报应,应得的报应。</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3章 第 123 章 永嘉终还是被沈邵强留在御门养伤。 沈邵这日下朝回来, 见永嘉正在外殿书案上提笔写着什么,他有些意外,僵持这两日, 永嘉几乎连内殿的门都不踏出半步, 今日难得见她竟有兴趣到外殿来写字。 他心里高兴,走上前, 凑到她身边去,笑着问:“在写什…” 沈邵目光落在宣纸上, 口中的话一滞,面上的笑也渐渐淡去。 永嘉正在抄写经文, 沈邵不必问,也知这经文是抄给谁的。 接连几日下来,永嘉都在抄经文,从早起开始, 一直抄写到深夜, 沈邵在旁看着, 生怕她累坏自己, 又不敢开口阻止她为陆翊抄经,他便想着帮她抄一些,刚一提笔, 便听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在做什么?” 沈邵原是规矩坐在书案旁,闻声执笔的手猛地一僵, 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快步走来的永嘉,她瞧他的眼神满是警惕。 沈邵对上永嘉的神色,不禁无奈耸肩, 他讪讪放下笔, 解释道:“朕只是怕你累…想帮你抄写一些, 你也好歇歇。” “不必了。”永嘉回绝,她蹲身在书案前,开始整理所抄写的经文,接着起身回内殿去。 沈邵张了张口,似欲阻止,可只能眼看着她的背影愈走愈远,不久,姜尚宫带着两个长侍从殿外进来,沈邵看到长侍手中抬着的小书案,唇角愈平。 永嘉如今似是妥协了,也不像往日吵着要离开,只每日抄写经文,沈邵见此,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待到第七日,永嘉忽而说要去宝华殿。 今日是陆翊的头七,沈邵见永嘉一身素衣,头上无半只珠钗,又见她小心翼翼捧在怀中的那一叠经文,他终未说二话,只命人替她传唤了轿辇,又仔细叮嘱了姜尚宫,要她千万小心永嘉腿上的伤。 永嘉在宝华殿中待了大半日,为陆翊上了香,颂了经,又将自己连日来抄写的经文焚了,又问了殿中道长,许多法事超度之事。 将近落日十分,永嘉才离开宝华殿,她不想回御门,乘着轿辇在御花园中转了转,忽而想起那日书昭仪在此对她说的话,便下令命人前往钟月殿。 钟月殿里,书昭仪刚从皇后处请安而归,听闻长公主前来,连忙跑到殿门外相迎。 “妾身不知殿下前来,没准备什么,巧是刚刚从皇后娘娘那里领了赏,说是从南边传来的新鲜果汁,殿下若不嫌弃,与妾身一道尝尝?”书昭仪一边扶着永嘉的手臂向殿中走,一边命人将皇后赏的佳酿端上来。 两人在殿中小榻上落坐,有婢子奉了酒壶酒盏上来。 书昭仪亲自抬手替永嘉斟满一杯:“好像是南洋进贡上来的,皇后娘娘唤它做葡萄酿,听说是陛下不喜欢喝这个,便都给了皇后娘娘,娘娘施恩六宫,让我等一起尝尝鲜。” 永嘉看着书昭仪奉来的酒,先抬手接过:“葡萄酿?” “是呢,妾身若没记错,就是叫这个名字,殿下尝尝,若合胃口,妾身便将这壶转赠给殿下。” 永嘉闻言,她手捧着酒杯,送到鼻下闻了闻,她若记得没错,当年在淮州,就是因它过的敏。 永嘉放下酒杯,对着书昭仪笑了笑:“多谢昭仪美意,只是本宫近来在吃药,怕是没这个口福了。” 书昭仪闻言,面上略带遗憾,她想了想又道:“那妾身命人做些点心来。” “不必麻烦了,本宫这两日想着你之前说的话,多有感慨,正好路过钟月殿,顺路来瞧瞧你。”永嘉开口。 书昭仪闻言似有几分怔愣,接着又好像恍然想起般,连连摇头:“那都是妾身的胡话,殿下可千万莫放在心上。” 永嘉静望了书昭仪片刻,随着她的回答笑笑,又闲聊了几句旁的,便站起身:“本宫出来也有大半日,该回去了。” 书昭仪听了,也不强留,行礼恭送。 永嘉回到御门时,天色擦黑,沈邵正坐在案前批折子,见她回来,立即撂下御笔,起身大步而去。 “晚膳已经备上了,朕陪你一起用些吧?”沈邵走到永嘉身前,试探去牵她的手。 永嘉此番倒是没躲,由沈邵牵着,她缓缓抬眸望他:“我想与你谈一谈。” 沈邵闻言一愣,眼见就紧张起来,他连忙点头,接着挥手将御门内的所有下人一并屏退。 “出去了大半日…饿了吧?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永嘉闻言依旧垂着头,她的目光落在他握来的大手上,他掌心的温度有些烫人。 “沈邵…我想回琅琊…你放过我…行吗?” 永嘉话落,忽觉沈邵掌心一凉,他的手隐隐颤抖起来。 “我们还是先吃饭吧,朕饿了,”他匆忙说着,就想拉着她往长案处去。 她却仍立在原处,不肯随着他的脚步走:“我已不欠你什么,你放我走,这辈子,我们权当互相放过。” 他忽然松开紧攥着她的手,一时背过身去,匆匆向前走,又匆匆转回身,走到她身前,他的眼睛红了,盯着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互相放过?永嘉,朕放了你,那谁来放过朕?” 沈邵抱住永嘉的肩,他的指尖,捏得她有些疼:“若那晚,刑部大牢没有起火,陆翊没有死,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朕了?” “永嘉,你等等朕好不好?朕一定给你个真相,给陆翊一个交代,好吗?” 永嘉一时不语,沈邵突然将她拥入怀中,他颤抖抱她,垂着头,深深埋在她颈间,他的话闷闷的落在她耳里。 “朕不放,朕不能放……” *** 永嘉一直等着沈桓回来,三七之后,沈桓处理好陆翊一切后事,启程归京。 永嘉腿上的伤,经了这些日子的仔细调养,重新结痂,昨日沈桓递信回来,说今日晌午便能到皇宫。 永嘉一早便起身梳妆,盼着沈桓归来。 沈邵昨日也看过沈桓的信,他情绪低落了一整个早朝,待回御门,瞧见整装待发的永嘉,眼底的光一时间更暗淡了。 永嘉随着开门声转头,目光触到沈邵,停顿片刻,就慢慢垂下眸,转回头,继续看妆台上的铜镜。 沈邵掌心攥着一盒药,原是想替永嘉涂一涂腿上的伤,可走近她身前,一时间又转了注意。 他站在她背后,目光透过铜镜落在她白中透粉的小脸上,十几日的药膳吃下,她的气色好转许多,沈邵忍不住抬手,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朕带了药来,你替朕上药可好?” 永嘉的目光亦落在铜镜里,她望着内里映射的沈邵的身影,沈邵的目光,她耳听着他的话,沉默诸久,最后她缓缓转身,仰头望他:“好。” 沈邵闻言,眼底的喜色难掩,他指腹落在她的唇角,稍稍用力,擦过她的唇瓣:“你答应,是不是怕朕不放你走?” “那陛下现在肯放我走了吗?”她顺着他的话问。 “去哪?长公主府?还是琅琊?” “哪里都好,只要是远离陛下的地方。” 沈邵的指尖轻颤,他缓缓收回手:“你这话听起来真狠,朕若不应呢?会如何?” 永嘉不再言答了,她收回目光落在他掌心的药膏上,抬手从他掌心拿过:“我先替陛下上过药吧,桓儿快回来了。” 御门内殿的小榻上,沈邵宽了上衣,他倚靠在窗畔,目光落在跪坐在身前的永嘉身上,窗外的日光透过明纸,在她眉眼镀上一层柔光。 沈邵瞧着,日光温暖,连带着心口一并热起来,他总是忍不住想去触碰她,今日也不知怎得,她竟也不躲闪。 她指尖落下的温度有几分冰凉,力道很轻,痒痒的,羽毛划过心口似的。 “阿姐…我们就一直这样在一起,朕将这天下最好的都给你。” “行尧,这天下本没有最好的,世间最好之物,原在人心里。” “那你心里最好的是什么?只要是你喜欢的,朕都替你寻来。” “我想要自由,你肯给吗?”她已不算是在询问他,更似在低喃低叹。 “你若觉得京城待久了无聊,等过了冬,天暖了,朕陪你去江南,去琅琊,你想去哪,朕都陪着你。” 永嘉闻言低笑了笑,她替沈邵涂好药,又帮着他穿好寝衣,她微微垂头,亲自替他系好腰侧的系带。 “也好。” 永嘉离开御门,出宫之前,先绕到去了趟淑华宫。 皇后命人将葡萄酿拿来,给永嘉尝尝鲜。 “这果酒喝起来酸甜爽口,也不醉人,姐姐尝尝看,若喜欢本宫命人去冰窖里取来一坛,给姐姐拿回府里。” 永嘉闻言,向皇后道了谢:“那便多谢皇后娘娘。” 永嘉从淑华宫带了一坛葡萄酿回府,沈桓早早到了,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少,也瘦了许多。 永嘉问了陆翊的后事,沈桓说一切已妥当,让她安心。 “仵作…真的确定是陆翊吗?”永嘉静坐沉默许久之后,仍是不死心的问。 “嗯,”沈桓嗓音很低,他话落停顿一阵,又沙哑开口:“我…也在陆兄怀中看到了阿姐绣的荷包,只剩下白玉坠…” 沈桓当时也完全不肯相信,他逼着无数仵作一验再验,直到看到那颗白玉坠…… 永嘉闻言,心上霎时空了,她整个颤抖起来,她盯着沈桓:“坠…坠子呢?” “我留给陆兄了。” 沈桓傍晚时分,才起身离开,永嘉命姜尚宫亲自送沈桓到府外。 待沈桓与姜尚宫一起离开后,永嘉命下人将白日从皇后宫中带回来的葡萄酿拿来。 夕阳西下,夕佳楼中未燃烛火,只有天边晚霞,透着橘黄色的光晕,映入楼中,将杯中的琼汁照得愈发鲜艳似血。</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4章 第 124 章 姜尚宫一路将沈桓送到长公主府外, 她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一直望着沈桓策马远去的背影消失走长街尽头,才转身回府。 天边残阳如血, 晕染了大半的天际,姜尚宫回到夕佳楼, 嘱咐楼外候着的女侍去小厨房将给永嘉炖着的药膳取回来, 随后推开楼内,一路往内殿处去。 推开殿门,却是一股酒香最先扑来, 姜尚宫嗅到酒气微愣,急急绕过屏风,便见永嘉的身子倒在小榻上,窗外橘色的日光透过明纸落下来,照亮几案上空倒的酒壶,酒杯内还剩半盏紫红色的汁液。 姜尚宫原是以为永嘉醉了,心里暗暗叹气, 担心着她喝着汤药,如何再能饮酒,不想走到永嘉近前, 看到她满身的红疹, 整张小脸涨得紫红,一路到脖颈,姜尚宫被吓得大叫出声。 “殿下,殿下, 您醒醒, 醒醒, ”姜尚宫扑到永嘉身前, 她用力摇晃永嘉,可却发觉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姜尚宫心慌的厉害,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她踉跄的向外跑,腿都是软的,急抓住个女侍,命她快去宫里请太医。 *** 夕佳楼内外的灯全部燃了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上下一片焦急。 内殿床前围了一众太医,何院首诊脉之后,面上愈发凝重。沈邵坐在床榻旁,他望着榻上面色红紫的永嘉,浑身上下连嘴唇都在抖,他盯着久久不说话的何院首:“她…她可好?” 何院首闻声抬头,对上沈邵焦急的目光,一时沉吟,他忽而跪地磕头:“陛下恕臣无能…殿下实在饮了太多葡萄酿,此番…只怕…只怕……” 沈邵盯着随着何院首一起跪地的一众太医,双目透血般红:“只怕什么!” “殿下只怕不好。”何院首的脑袋深埋在地上,身子随他出口的话一起颤抖。 夕佳楼内骤闻哭声,姜尚宫听着何院首的话,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起来。 沈邵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周身似失了知觉,耳畔嗡鸣,他一时感受不到旁人,也感受不到自己。 许久,他眼底的泪意渐渐凝成血:“朕不管,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将长公主救回来,长公主若是出事,朕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夕佳楼内进进出出的人更多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被召来了长公主府,何院首先替永嘉施了针,暂时封住血脉,随后太医们轮番上前诊脉,围在一起商讨各种方法。 姜尚宫跪在床榻旁一角,她看着永嘉肌肤上密密麻麻的红疹,险些哭花了眼。 王然陪着沈邵退至小榻旁,沈邵盯着几案上的酒壶,和留存的半盏葡萄酿,嗓音如浸寒冰:“永嘉哪来的酒,去查,去查是谁给她的酒!” 王然满心忐忑的领命退下,他从未见过沈邵如此面色,他不敢细想,今日长公主若是出事,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王然走后,只剩沈邵一人满是颓废的坐在小榻上,他双眼通红,望着围满太医的床榻,他看不到她,心上似被切切实实的掏出了个大洞,他一想到她紫红的面色,身如凌迟。 她明知道自己对葡萄酿过敏,为什么还要喝那么多,她真的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她宁愿死,都不愿留在他身边吗…… 突然殿内生了一阵哗然,又闻哭声,忽有个太医穿过人群,跑到沈邵面前,双膝直直的跪了下去:“陛…陛下节哀,殿下…殿下薨…薨了。” 沈邵垂眸怔怔盯着太医,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沈邵僵坐诸久,猛地起身奔向床前。 沈邵冲到床榻前,脚下的步子突然一滞,他盯着榻上静静不动的永嘉,忽然摔跪下去,他颤抖的去触碰她,她的肌肤滚烫骇人,要将他灼伤似的。 他突然奋力推她,想要将她唤醒,可她整个人毫无反应,他哭着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来,紧紧的搂在怀里。 “永嘉,别吓朕,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朕好不好,朕知道错了,朕放你走,只要你睁开眼睛,朕一定放你走。” 何院首和贺显从殿外煎药回来,触到殿中一幕,心道不好,急急冲上前,见天子紧抱着长公主,连忙开口:“陛下,快快放下殿下,殿下禁不得这般,快快让殿下平躺下。” 沈邵怔怔看着满眼急色的何院首和贺显,又看着他们手中热气腾腾的汤药,他似有一瞬的懵怔。 “她…她还…还…长公主没事?” 何院首和贺显围上前,他二人触到天子面上的泪亦是一时怔愣,听见天子的询问更是不解。 何院首最先回神,他先请沈邵将永嘉平放回榻上,随后低身诊脉,神色微暗:“回陛下…殿下的脉搏时断时续,已经极其微弱。”他说着朝贺显伸手,贺显见了忙将手中端着的汤药奉上。 何院首手端着药,给沈邵看:“这是臣和贺显配出来的解毒汤药,此药若成,殿下便能活命,若不成,臣等便只能以死谢罪。” 沈邵此刻已道不出心中滋味,他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喜悦,便再因何院首的话,如遭雷劈。 那碗汤药,是沈邵亲手一勺一勺喂永嘉喝下去的,他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低声说着:“朕知错了阿姐,朕放你走,放你走…” 王然急急从夕佳楼外跑进来,他凑到沈邵身边,顾忌周围一众太医,迟疑着不敢开口。 沈邵喂永嘉吃下药,他时刻观察她的反应,何院首也一直诊脉,不知多久,何院首突然抬起头,已是苍老的双眼生出光亮来。 “启禀陛下,殿下的脉象暂时稳住了…待臣开方催吐,或许殿下便有救了。” 沈邵听了紧绷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他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他此时完全不像个帝王,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王然已在旁侯了许久,他心里急得只想跺脚,如今听见长公主暂时脱离危险,连忙凑上前,附在沈邵耳畔,低声开口:“陛下,长公主中毒的事惊动了惠王爷…王爷提剑而来,庞崇不得已,只能带着侍卫先将王爷押下。” 沈邵闻言神色一变,他转头看了看床榻上永嘉,分外的不舍,可想着楼外要冲进来与自己拼命的沈桓,不得已起身,他嘱咐姜尚宫和一众太医照顾好永嘉,起身带着王然,一路往夕佳楼外去。</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5章 第 125 章 沈邵刚一出夕佳楼便见与庞崇等人僵持的沈桓, 一旁的侍卫们见天子出来,连忙跪地行礼。 沈邵让庞崇放手,庞崇闻言略有迟疑,还是最后率先退步, 他有几分忌惮的看着沈桓手中的剑, 慢慢退到沈邵身旁,时刻警惕。 庞崇的剑刃移开, 沈桓手中的剑却未放下, 他的剑刃直朝着沈邵,深夜灯火似能照亮他眼底的猩红。 沈邵自能察觉到沈桓此刻的情绪, 他直视他的剑刃, 又缓缓抬眸与他对视:“去看看你姐姐吧。” 他的嗓音很低, 内里情绪复杂,似有自责,后怕, 又有亏欠,难过。 沈桓闻言,持剑的手似有一瞬颤抖, 他红着眼盯视沈邵片刻, 缓缓垂下手中的剑,一步更快过一步的,直奔夕佳楼内。 沈邵听着沈桓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似有一声长叹,他缓缓闭上眼良久, 复睁开眼时, 眼底浓重的疲惫似有一瞬的清晰, 他沉声问王然。 “可查到是谁给了永嘉葡萄酿?” 王然听到沈邵的问, 心里微顿,他有几分迟疑的开口:“回陛下,是…是皇后娘娘赏给殿下的。” “皇后?”沈邵的眉心瞬间蹙紧。 “是…娘娘得了葡萄酿后,施恩六宫,后宫许多妃嫔都得了,今日下午殿下出宫前去了趟淑华宫,便…便也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王然弯着腰,暗暗打量沈邵的神色。 “去淑华宫告诉皇后,”王然怀中打鼓许久,忽听沈邵开口:“处理掉后宫所有的葡萄酿,以后宫里不许再见此物,除去贡品之列,日后再不许上贡。” 王然闻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应是,忽听一旁的庞崇大喊:“陛下小心。” 王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凛冽剑刃从眼前晃过,直朝着身边的天子而去。 沈邵目色一闪,他侧身躲过沈桓挥来的剑,紧接着退后数步,与沈桓拉开距离,他望着沈桓,微微眯眸。 沈桓一剑落空,再欲提剑而上,庞崇已冲向前,两人再次兵刃相向,剑刃碰撞,再深深夜色下,似有火光迸溅。 庞崇怒视沈桓:“惠王殿下,您是要反吗?” “庞崇,退下!”沈邵再次开口。 庞崇闻言却是迟疑,忽而他手上更加用力,将沈桓一连逼退数步,将他与沈邵隔得更远,才撤手收剑,却依旧站在沈邵与沈桓中间,时刻警惕沈桓的动向。 沈邵望着沈桓,步步上前,他走到庞崇身侧,从他手中拿过剑。 剑脱手,庞崇诧异仰头,看着身旁的沈邵:“陛下…您身上还有伤。” 沈邵未回答庞崇的话,他路过庞崇,手中执剑,一步步朝沈桓走近。 沈桓看着走来的沈邵,胸膛起伏不止,他怒视沈邵,剑尖直指。 “想杀了朕,对吗?”沈邵此刻似乎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平静。 “是你要逼死阿姐!”沈桓大吼。 “你今日若有本事杀了朕,朕便将大魏的江山传给你。” 沈桓听着沈邵的话,不屑嗤笑:“你引以为傲的皇位,于我来说不过是狗屁!沈邵,你杀了无辜的陆翊还不够,如今还逼得阿姐去死,阿姐若有三长两短,我豁出这条命,也必杀了你。” “永嘉若出事,朕绝不会独活。” 沈邵话落,沈桓更是嗤笑不止:“你如今倒是装得情真意切,你杀陆翊的时候,可考虑过阿姐,考虑过她会有多伤心?” “陆翊的死,是意外,”沈邵望着沈桓,一字一顿的开口:“朕不曾杀他。” “证据呢,这么久了你可找到证据了?你空口说自己无辜,我凭什么信你?当年我与阿姐,在你面前也是无数遍说无辜,你丝毫不信,如今凭什么又让我信你?” “朕在查,迟早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沈桓已没有耐心再听沈邵的话,他举着剑,再次朝沈邵砍去。 沈邵此番没有躲,他亦执剑迎上沈桓,利刃相撞的声音响彻夕佳楼外,兄弟二人的身影贴近又撞远,来来回回,剑刃消磨,火光四溅。 忽有利刃划破肌肤的声响,随着剑刃划过,鲜血一涌而出。 沈桓一剑砍在沈邵手臂上,沈邵的血顺着他手中的剑刃淌下,沈桓神色微沉,他再次举起的剑迟疑,被冲上前的侍卫拦下。 王然和庞崇匆忙上前扶住沈邵,王然看到沈邵胸前血迹,不禁低呼,一看便是旧伤又裂开了,再兼臂上的新伤,沈邵的上衣几乎被鲜血染尽。 数名侍卫齐上,不久便有侍卫将剑架到沈桓脖子上。 沈邵见了,大喊住手。 沈桓闻言冷笑,他盯着沈邵:“要杀要剐随你,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过多失血,沈邵双唇已是一片白,他缓了缓涌上的晕厥,丢了手中的剑,再次朝沈桓走去。 “朕不会杀你,小六,这一剑是朕欠你的,当年让你在西疆吃的苦,朕知自己还不清。” “你欠我多少,于我来说,已不重要,你欠阿姐的,才是永远还不清。”沈桓执剑的手在颤抖,他盯着沈邵,猩红的眼底似有雾气。 “朕知道,”沈邵闻言低下头,似是自嘲的笑笑,那笑声像是透着悔恨无极:“待永嘉好了,你便离开。” 话出口时,沈邵已感受不到心上的痛,他的整颗心,像是被人掏了个干净。 沈邵此话出口,不禁沈桓愣了,在场的王然和庞崇皆愣了。 这世上,也许除了沈邵自己,只有他最贴身的王然和庞崇知晓他这些年的执着与痛苦。 沈桓眯眼盯视沈邵:“你说什么?” “朕…放手,待永嘉好了,你便带她走,去琅琊,或是哪里都好,只要她能开心,朕…再不会去打扰她,伤害她。” 沈桓手中的剑越垂越低,最后垂落到身侧,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沈邵,只是低沉的嗓音道了句:“希望你到时候说话算话。” 沈邵闻声已不语,王然在旁扶着他,声音满是焦急:“陛下,您伤得太重,快请太医来看看吧。” 沈邵轻轻摆手,他躲开王然的搀扶,一步一步,略有摇晃的往夕佳楼中去。 行过沈桓身旁时,被他拦住。 “你既放手,便不要再去阿姐身边,从此以后,便当做从不相识。” 这话听起来太残忍,沈邵心像是被利刃割着,比身上的种种伤疼上百倍,他闻言摇头:“朕做不到忘了她,除非朕死了。” 沈桓神色一变:“你又要反悔吗?” “小六,最后一次,让朕再陪着她最后一次,朕保证,以后再不会打扰她,朕只求,此生若到朕闭眼那日,求她让朕看最后一眼。” 沈桓此时已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邵,他依旧挡在沈邵身前,许久许久,终于缓缓让步,他与沈邵说。 “你这辈子最不该的就是对阿姐动心。” 沈邵依旧摇头,他一步一步走过沈桓身边,一步步走近夕佳楼。 “朕爱她不是错,朕错的,是没有好好爱护她。” *** 经了两夜,永嘉的脉象终于平稳下来,呼吸也不再短促,慢慢恢复如常,可整个人都没有丝毫反应,更不见有苏醒的迹象。 为方便照顾,沈邵将永嘉抱回了皇宫,在御门内修养,每日有太医轮流照顾,时刻诊脉,如此又过了五六日,脉象愈发平和,她却仍沉沉睡着,片刻不曾睁眼。 沈邵才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悬起来,他急问何院首永嘉为何这么久还不见醒。 何院首和贺显以至整个太医院都不明原因,原本按照脉象来看,长公主早该苏醒,如今这种情况,皆在意料之外。 若非要寻个解释,大家猜测,可能是因过敏中毒所致,伤了脑中经脉,才迟迟昏迷不醒。 可若按这个解释,长公主何时醒,如何醒,又成了难题。 沈桓不知从哪得知此消息,前去御门,执意要将永嘉接走。 沈邵不肯,沈桓看着阻拦的沈邵,不禁上前急扯住他的衣领:“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算盘,你以为阿姐昏着不醒,你便能一直留她在身边吗?” 沈邵推开沈桓,一拳捶在他脸上:“朕比任何人都希望她醒过来。” 沈桓面上挨了疼,似有几分清醒,他侧头望着床榻上迟迟不醒的永嘉,声音忽声哽咽:“阿姐若出事,我一定要杀了你。” “好。”沈邵答应。 “朕已让何院首领着整个太医院想法子,朕不会让永嘉出事,绝对不会。” *** 永嘉昏迷的日子,沈邵除了每日上朝,余下的时间皆陪在她身边,他学会不少照顾她的法子。 每日喂她喝药,替她擦身子,帮她翻身,梳头发,又从何院首那学了按摩的手法,替她按摩放松肌肉。 沈邵日复一日的照顾着永嘉,他的心越来越沉,时日久了,他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沈邵这日照常上朝,下了朝后,淑华宫中有人来请,因入了冬,六宫正是分发炭火的时候,有两个高位宫嫔因此事生了龃龉,皇后调节不定,无奈只能请沈邵前来做主。 这等无聊小事,沈邵本不想耽误时间,可淑华宫中一遍又一遍来人请,最后皇后亲自前来。 后宫事涉前朝,那两位宫嫔之所以不睦,乃因两家在前朝便是死对头,皇后劝解不成,也因白家在朝野并无多高地位,王然自是知道沈邵不愿前去的根本原因,是惦记着御门内的长公主。 王然便悄声与沈邵请命,先回御门,由长万陪着沈邵前去淑华宫。 沈邵看着跪在地上诉苦的皇后,无奈至极,不得已前去淑华宫。 淑华宫中众妃嫔皆在,沈邵强忍着不耐,听两位宫嫔诉述各自苦楚,又指责对方不是。 沈邵暗暗闭眼,他捏着眉心,等那二人闭嘴。 却忽听身旁有人低声叫他,沈邵闻声抬眸,却见本该是在御门的王然。 沈邵神色霎变,他以为是永嘉出了什么事,却见王然面带喜色,低声附在耳畔:“长公主醒了,陛下长公主醒了。” 沈邵猛地站起身,不顾满殿诧异的妃嫔,他几乎跑着,一路奔往淑华宫外。 王然紧忙追着,他追上沈邵,看着他满面惊喜,犹豫着,却终是不忍心开口:“陛下…您要有心理准备…殿下醒来,不知怎得,竟不大认识人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6章 第 126 章 御门内外静悄悄的, 沈邵急步走入内殿,便见殿中女侍寂寂不敢语,姜尚宫站在床榻前亦是进退不定, 她闻声转过头来, 是一双明显哭过的通红的眼。 沈邵的心悬着, 他快步上前, 目光越过姜尚宫遮挡的身影,落到床榻上。 石榴色的被褥裹在单薄的身影上,衬得女子肌肤愈发滢白若雪, 墨发乌瞳,她的眼眸微瞠, 眼底似含着泪, 透满了懵懂与戒备,见到他来, 她的身子愈发瑟缩着向后躲去。 沈邵目触到永嘉的那一瞬, 心上像是被什么击打过, 他一时愣愣的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 他与她对视, 她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 警惕, 却也澄澈, 干净, 懵懂的像一只新生的幼鹿。 沈邵试着一点一点朝永嘉靠近。 “你别过来!”她的声音还是那般熟悉,可内里的情绪,像是天翻地覆。 沈邵感受到永嘉的惶恐不安, 他立即止住脚步, 连连点头:“好, 好,朕不过去,你别怕,朕不过去。” 他话落,她似乎受到些安慰,眼底的泪意淡去几分,却仍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大半身子藏在被子下,湿漉的长睫隐隐颤抖。 沈邵侧头去问王然:“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回陛下,已经去请了,该是马上便到。” 沈邵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永嘉身上,他见她警惕害怕的模样,不禁环视殿中,心想人多,她定是害怕。 沈邵开口命殿内所有人退下,他看着迟疑不肯走的姜尚宫:“朕知你是担心她,只是此时你留下也无益,交给朕,朕会想办法一定让她好起来。” 沈邵这话虽说得十分客气,却一样不容置疑。 姜尚宫闻言沉默。 王然在旁看着,便走上前搀扶着姜尚宫就向外走:“是啊尚宫,您还是先随着我到外头一起等太医吧。” 王然劝走了姜尚宫,随后一并将内外殿的下人全部遣走,御门之内唯剩下永嘉和沈邵。 沈邵静立在床榻前,他望着角落里的永嘉,心上像是被滚油烹过,他再次试探着一点一点靠近她,他凑到床榻边,缓缓坐下,他明显看见被褥下她的身子一抖。 “朕不会过去…也不会伤你,永嘉,别怕,你无需怕朕,也无需怕这里的任何人,没有人会伤害你,没有人敢伤害你。”他试图安慰她,让她放下戒备。 她一双泪眼盯着他,隐隐的似有变化,却仍然不语。 “你只是受了伤,忘记了朕,我们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了,从小就在一起,我们曾经…很亲密的,”沈邵语气轻和的说着,他落在床榻上的手,试着一点一点朝她的方向缓慢滑动:“所以…你不必怕朕,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朕,朕将知道的都告诉你。” 他神色颇为诚恳的望着她,此番话落,他再不急切开口,只是目光柔和又坚定的望着她,等着她。 被褥下躲藏的人似乎动了动,她的小脸原被遮挡住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听了他的话,缓缓抬头,露出被贝齿紧咬着的略有苍白的唇。 可她却仍然只盯着他,不肯说话。 “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他问她,可话一出口,她刚露出的小脸又瑟缩回去。 沈邵看着一叹,他起身朝一旁的几案去,倒了杯水,又折返回来,他依旧只坐在床榻边缘,伸出手,将清水递向她。 “先喝点水,你晕了这些时日,定是难受。” 永嘉盯着沈邵递来的水,她此时尤像麻雀望见地上散落的小米,想触碰又不敢,害怕是个圈套。 沈邵自能看出永嘉的顾忌,他将水递向她更近处,向她解释:“假若朕真的想害你,方法千千万万种,又怎会用这个法子?你若不信,朕先喝给你看。”他说着收回手,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再次起身,替她倒水。 永嘉望着再次递来的水,慢慢的从被褥下露出手,一点一点的伸向前,又飞快的从他手中接过水杯。 她缩在角落里,手捧着杯子一口大过一口的喝起来,昏迷了这些时日,她俨然是渴的,很快水杯见了底。 “还要吗?”他问她。 她捧着空了的水杯摇头。 等了等,她缓缓抬眸瞧他:“你是谁?” “朕是…”他一时迟疑,想了想:“我们是很亲密的人。” “我为什么会在这?”她又问。 “这是你的家,你当然该在这里。” 他话落,眼见她愈发用力咬着唇瓣:“可我不认识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问着他,似乎很焦急。 “你生病了,昏迷了好些阵子…”他说罢停顿片刻,又道:“你别怕,一会儿会有太医来,让太医看了看,便知是为什么了。” “永嘉,你放心,朕一定会想法子治好你,绝不让你受苦。” “真的吗?”她嗓音怯怯的问他。 “当真。”他郑重点头,接着身子向床榻内挪了挪,他刚一动,便见她又瑟缩起来,他便伸出手,笑说:“朕再去给你倒杯水。” 她盯着他伸来的手,似有迟疑,最后还是将水杯缓缓的递到他掌心。 沈邵起身去小榻处倒水,寝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敲响,沈邵以为是太医来了,便开口:“进来。” 不想推门跑进来的是王然,他面上有几分无措的焦急,沈邵看着失态的王然,眉心微皱,还未来得及训斥,便见殿门外有跨入一个人。 沈邵端着水杯的手臂一僵,他看着怒气冲入的沈桓,微微眯眸。 沈桓最先看到的是沈邵,待他目光看到床榻上的永嘉时,心上狠狠一疼,像是被什么撕扯似的四分五裂,他再顾不得旁得,飞快朝床榻处奔去。 沈邵看着沈桓略有冲动的步子,回头又见永嘉整个人已全部缩在被子下,他忽而移动步子,拦在沈桓面前。 沈桓被沈邵生生拦下,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沈桓眼底微有猩红,他盯着沈邵,冷笑问道:“怎么,你又要违背承诺,想将阿姐留下来吗?”</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7章 第 127 章 沈邵听着沈桓的质问, 缓了口气:“她现在受不得惊,别吓到她。” 沈桓闻言目光越过沈邵,看向床榻, 见永嘉已整个人都躲藏在被褥下, 透过凸起的轮廓,明显能察觉到她的颤抖,沈桓激动的情绪似有几分缓和, 一时不冲动上前。 他缓缓收回目光, 冷眼看向阻挡在身前的沈邵:“阿姐这样,都是因为你。” 沈邵闻言, 没有丝毫反驳,他微微垂眼,只道:“等下太医来, 先看看永嘉的情况, 朕会尽最大努力治好她。” 何院首行到殿外,由长万引入内,一入殿中, 便见陛下与惠王剑拔弩张, 何院首提了提背在肩上的药箱,垂头上前见礼:“陛下, 惠王殿下安。” 沈邵急道了平身,随后转身回头看向床榻, 见永嘉仍紧紧将自己藏在被子下。 “朕先与她商议, 她若点头, 你再上来诊脉。” 何院首闻言, 连忙点头称是。 沈邵说罢转身欲去安抚永嘉, 却先被沈桓抬手拦住:“你去商议?”沈桓明显对沈邵充满怀疑:“你便不会吓到阿姐?” 沈邵此时无心与沈桓解释, 他压下沈桓阻拦的手臂,只道:“朕若不成,便换你来,无论如何,我们一样希望永嘉尽快好转。” 沈桓暗暗咬牙,他盯着沈邵一步步朝床榻处去。 沈邵坐到床榻边:“永嘉,别怕,你刚刚不是问朕,你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现在太医来了,让太医替你诊脉看一看,我们便知为何了。” 沈桓在旁听着沈邵劝说的话,不禁冷冷嗤笑:“为何?还不皆因为你!” 沈邵似未听闻,他只专心看着永嘉的反应:“好不好?相信朕,朕保证,绝不伤害你一分一毫。” 深藏在被褥下的人似有了丁点反应,沈邵见了,唇角不禁填了弧度,他伸手轻轻握住被子一角,略略掀起,他刚有动作,藏在被子下的人果然又警惕起来。 沈邵见了便低笑一声,旋即放下被角,只继续道:“你若答应,便先露出头来,也不怕将自己闷坏了。” 他话落许久,被子下的小人又有了反应,一点一点,极为缓慢的探出头来,她一双眼,皆是明亮,却也懵懂,其间的畏怕更是明显。 沈邵望着永嘉的眼神,一整颗心都跟着软下来,他朝她伸出掌心:“别怕,把手给朕。” 永嘉闻言,盯着那掌心许久,她又抬眸去看沈邵的眼睛,很久才将小手一点一点递上去。 沈桓在旁看着,不禁神色一变,想开口阻止,却先对上沈邵转头看来的目光。 沈桓涌上喉咙的话顿住,他见沈邵的目光移开,落向身旁。 沈邵握住永嘉的小手,握住了,便不放手,却也不用力,怕弄疼她,吓到她,他开口召何院首上前。 何院首听命上前,沈邵明显能感觉到掌心里永嘉的小手在瑟缩,他不禁稍稍用力握紧,他望着她,语气分外温柔:“别怕,有朕在,你相信朕。” 沈邵将握在掌心的小手翻过来,露出她纤细的腕,他从何院首手中拿出绢布,亲自盖到永嘉腕上,他温热的掌心便是脉枕,稳稳的托住她的小手。 何院首跪地诊脉,久久没有结果,反而面色愈来愈沉重。 沈邵和沈桓都紧悬着一颗心,他们时刻盯着何院首,眼见何院首的反应,愈发不安。 沈桓着急催促:“阿姐究竟如何?” 沈桓话落,沈邵感受到永嘉的小手一抖,他急忙去看她,察觉到她紧张的神态,沈邵心上一紧,他对上何院首投来的目光,暗暗摇头。 何院首会意,他收回手,随后对沈邵和沈桓回禀。 “陛下,惠王殿下请放下,长公主殿下无大碍,只是因长久未休息好,待微臣开一副安神的方子,让长公主殿下好好休息一番,一切便都好了。” 沈邵抢在沈桓说话前开口:“如此便好,朕便放心了,快快下去开药。” 何院首领命退下。 沈桓蹙眉看着沈邵此举,见他转头安慰永嘉。 “别怕,太医说了,是你没休息好,只要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了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沈邵话落,见永嘉将信将疑的神情,他握着她小手的力道稍重:“你看前两次朕都不曾骗你,这次也一样不骗你。”他说罢放开她的小手起身:“朕去看看太医的方子,你乖乖坐在榻上等着朕,可好?” 永嘉闻言,缓慢的上下点头。 沈邵见了面上一笑,他转身,递给沈桓一个眼神,接着大步向殿外走。 沈桓收到沈邵的目光,他又看了看床榻上小心翼翼坐着的永嘉,他注意到她看他的目光,那样的陌生和害怕,沈桓心上一痛,他亦转身,大步跟上沈邵。 何院首正在外殿等候,见沈邵和沈桓出来,连忙见礼。 沈邵抬了抬手,他看着何院首:“现在可以直说,永嘉究竟如何。” “启禀陛下,殿下如今的脉象皆属正常,只是虚弱了些,老臣一时也说不清,究竟是何原因引了殿下失忆,许是过敏中毒留下的症状,当时殿下呼吸不顺,隐有窒息之兆,也许因此影响了脑部血脉供应,产生了某些压迫,才致使殿下记忆缺失…可这些也只还是微臣的猜测,未必准确,如今之际,微臣以为,应当让殿下好好调理身子,多多休息,也许不久殿下自然而然就能想起来,也或许…很难再想起来。” 沈桓听着何院首这一番话,不由着急起来。 “就没有什么法子能让阿姐想起来吗?只能听天由命的等下去?那若阿姐想不起来呢?若靠着阿姐自己想起来,要你们这帮太医有何用!” “殿下恕罪。”何院首匆忙跪地:“臣回去必当夙夜钻研,查阅典籍,尽早寻出医治方法。” 沈桓望着跪地请罪的何院首,深深一叹,他重甩衣袖,转过身去。 何院首见了,不禁将腰弯的更低。 沈邵站在一旁,看了看沈桓的侧影,低声对何院首开口:“你先下去替长公主开一副安神药吧。” 何院首连忙领命,起身退下。 沈桓背对着沈邵,冷笑一声:“这时候,陛下倒是当起好人来了。” 沈邵闻言正欲开口,忽见沈桓转身朝自己冲过来,他猩红的双目近在咫尺:“你以为阿姐忘了从前,你便是个好人了吗?” “阿姐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样,皆是拜你所赐,你如今倒是不着急,阿姐失忆,忘记了你曾经的种种恶行,才是最合了你的心意!” “你巴不得阿姐想不起来,永远想不起来!” “小六!”沈邵冷声打断沈桓,他看着他:“朕的确后悔曾经对永嘉的伤害,也希望这些伤害从未发生过,可是朕一样珍惜与她自幼的情谊,那十数年的记忆,是朕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东西,朕又怎会舍得让她忘了?” 沈桓一直怒视沈邵,待听了他的话,一时慢慢错开目光,依旧冷笑:“孰真孰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阿姐醒了,我要带阿姐走。” “不可!”沈邵瞬间出言拒绝。 “怎么,这便藏不住了?装不下去了?又要言而无信了是吗?”沈桓盯视沈邵:“我一定要带阿姐走,除非你绑了,或者杀了我。” 沈桓说罢,转身大步就往内殿中去,他大力推门而入,惊得坐在床榻上的永嘉一抖,想着身后的沈邵,他疾步上前,可刚一靠近床榻,便见永嘉受惊似的匆匆向后躲去。 沈桓看着永嘉的反应,周身一顿,他抬手欲触碰她,却见她再次拿起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住。 “阿姐…”沈桓心上生疼:“阿姐我是桓儿啊,我是你亲弟弟,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阿姐你别怕,我带你回家,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去一直想去的地方。”沈桓说着,慢慢倾身上榻,想去拽永嘉的被子,让她看看自己。 “阿姐你看看我,我是桓儿啊,你别怕,别怕。”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永嘉感受到被子的拉扯,瞬间大叫出声:“别过来!别碰我!” 沈桓听到永嘉的哭声,心头一僵,他连忙松开手:“好好好,我不过去,阿姐,你别怕,别哭,我不过去。” 沈邵站在后面,看着眼前,不禁叹气。 他走上前,将沈桓从床榻前拉开,他自己坐在床榻上:“永嘉,别哭,朕在这呢,你别怕,他不是坏人,不会伤你。” “永嘉,听话,莫哭了好不好?”沈邵缓声说着,抬手一点一点触到被子:“别总蒙着自己,憋坏了怎么办?” 他触到被子,见她不躲,便又进一步,缓缓将被子扯低,露出她的小脸,他触到她面上的泪,心口微疼,他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到她面前,他笑着哄她:“快擦擦。” 永嘉盯着沈邵递来的帕子不动,而是将目光落向站在床榻前的沈桓身上,她的眼神明显是害怕的。 沈邵察觉到,沈桓自然也能看到。 他看着永嘉这样的眼神,除了难过,更是生气,如今沈邵倒是变成了阿姐面前的好人了。 “小六,不如…你等下再来?” 沈桓听着沈邵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他看着永嘉害怕的眼神,只能先转身,出了御门。 沈邵看着沈桓离开的背影,慢慢转回眸,见永嘉仍小心翼翼的盯着沈桓,他手执的帕子,轻轻碰上她湿润的小脸,引得她回神怔怔瞧来。 沈邵对上永嘉的目光,他手上的动作更轻,他用帕子悉数拭掉她的眼泪,他对她微微笑着,像是安慰。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触碰,她没有躲,她看着他,看着他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低下了头。</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8章 第 128 章 沈桓自那日一气之下离开御门后, 数日不见踪影。 沈邵将永嘉留在御门照顾,仍由姜尚宫贴身侍奉,沈邵又亲自在太医院挑选了数位太医, 负责永嘉的病情, 如此数日下去,永嘉不再似先前那般敏感和抵触,只是整个人都寂寂的, 很少说话。 芸香从外端着新煎的汤药进来, 被姜尚宫先一步接过:“待放凉些,我再喂给殿下。” 芸香闻言点头应着,又听姜尚宫吩咐:“你再去小厨房悄悄, 锅里煮给殿下的粥可好了。” 姜尚宫眼看着芸香走出内殿, 她又转头去看床榻上沉默坐着的永嘉,见她低垂着头,正望着被子上的花纹出神,姜尚宫心头稍紧, 她又左右环顾殿中,确认周围没人,才慢慢从袖中掏出一个暗红色小药瓶。 姜尚宫再次转头确认永嘉不曾看过来, 她忍着颤抖不止的手, 抽掉瓶塞,将内里的药粉倒入碗中, 又用勺子搅匀。 内殿的门忽被敲响,转头去看,是从小厨房回来的芸香, 姜尚宫心上稍松, 她若无其事的端起药, 走到床榻前,一勺一勺喂给永嘉。 “尚宫,奴婢看过了,那粥还要多煮上些时辰才行,”芸香闲不下来,在殿中一会擦擦这处,一会理理那处。 姜尚宫闻言‘哦’了一声,她问芸香:“陛下可是在忙政事?” “尚宫您忘了?”芸香闻言疑惑:“陛下今早不是与皇后娘娘出宫祭祀去了吗?” 姜尚宫听后好似恍然,她侍奉永嘉吃过药,起身走向芸香:“我等下要出宫一趟,你留下好好照顾殿下。” 姜尚宫看着芸香左右忙个不停,不由拉着她往小榻处去,亲自倒了杯茶:“见你忙了一整日了,也不知偷会懒,这是我刚烹的茶,你来尝尝。” 芸香看着姜尚宫递来的茶,有几分受宠若惊,她不禁去看一旁的永嘉,又转回眸看姜尚宫:“这…不太好吧。” 姜尚宫直接将茶塞到芸香手里:“我去看看殿下,一会我出宫,你记得小厨房还煮着粥。” 芸香捧着茶盏,向姜尚宫道了谢,小口小口喝起来。 *** 沈邵是傍晚从大相国寺回宫的,回宫之后拒绝了皇后共进晚膳的邀请,直奔御门。 长万在殿外守着,见天子回来连忙行礼,沈邵脚步不停,跨入殿中,一路向内殿中去。 寝殿里只有两盏幽烛,静悄悄的,并无下人守着,沈邵环顾一周,见姜尚宫也不在,不禁疑惑,可他看见床榻上侧身躺着的身影,心上霎时便暖暖的,分外安稳。 沈邵放轻脚步,生怕吵醒榻上的人,慢慢走去,他撩开床幔,在床榻旁坐下,他看着滑落到肩头的被子,抬手正想替永嘉盖好,突然他扯被子的手一僵。 沈邵的心渐渐慌乱起来,他的手在抖,心在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抖,他握住榻上人的肩膀,轻轻将人转身。 沈邵猛地从床榻上站起,他盯着芸香的脸,已然意识到什么,他飞快向殿外跑,急唤长万。 “长公主呢?长公主呢?” 长万看着情绪激动的天子,又是惊又是疑惑不解,他先双膝跪地:“殿…殿下不是正…正在内殿休息。” “那是芸香!长公主不见了!下午谁来过!有谁来过!” “惠…惠王爷来看过殿下,之后便和姜尚宫一起出宫了…”长万仍是懵的,他听着沈邵近乎咆哮的问,颤颤巍巍的回答。 “他们走了多久了?” “一…一个时辰。” 沈邵闻言,大步向宫外跑,急声命庞崇备马。 *** 沈桓自见过永嘉失忆后的种种情形,心知现在这种时候,沈邵不会轻易放手,想要带阿姐离开,只能智取。 他寻了可靠的医士,配了份助眠药,一面让姜尚宫喂给永嘉,一面喂给‘替身’芸香。 姜尚宫期初拿到药时,十分犹疑,生怕会有损永嘉身体,沈桓再三保证无碍,说自己已提前试过,服下后只会晕睡个四五个时辰,醒来一切正常。姜尚宫听此,才下定决心放到永嘉的汤药里。 药配好后,一连等了数日,终于等到沈邵不得不离宫,去大相国寺祭祀祈福。沈邵,王然,庞崇皆不在御前,沈桓便少了许多阻力,与姜尚宫内外配合,十分顺利的将永嘉带出了皇宫。 沈邵出宫追去,长公主府上下果然无人,他派了一队人往惠王府去找,自己则直奔城门。 天边斜阳西落,京都城门,急赶而来的沈邵,将沈桓的马车阻拦在城下。 沈桓看着追来的沈邵,并不慌张,他站在车上,与沈邵冷冷对视。 “这时候,不该带她走,小六,你听话,待太医治好你姐姐,朕绝对放手。” 沈桓闻言却是冷笑,他拔出腰侧的佩剑:“我自会替阿姐寻遍天下名医,不劳陛下费心。” “那你可问过她,愿不愿与你走,你这般强行带走她,就不怕吓到她吗?” “阿姐自然愿意,我想阿姐此刻若不曾失忆,该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沈桓说罢,手执长剑,直指向沈邵。 “今日,我必带阿姐离开,你若阻拦,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沈桓说着对沈邵似是嘲讽一笑:“只要你不怕阿姐哪日想起来,想起现在的一切,你大可继续一意孤行。” 沈邵僵身坐在马背上,他看着沈桓手中的剑,又看他身后的车厢,他知永嘉就在里面,他不禁开口喊她。 “永嘉!是朕!你真的要离开吗?你若不愿,便出声告诉朕,朕便带你回去。” 沈桓听着沈邵的话,面上笑意愈冷,他忽然对沈邵大喊:“你住嘴!” “你如今敢问出这些话,不过是仗着阿姐忘了你曾经的罪行,你根本不配这样与阿姐说话。你逼得阿姐至此,如今幸而老天保佑,保全了性命,你却还不肯放手吗?你还想如何,是不是一定逼得阿姐去死,你才满意!” “阿姐的心愿,我最清楚,你也清楚,阿姐虽然忘了,但我没忘,我一定要带阿姐走。沈邵,你再不让路,便是逼我动手。” 沈邵突然无力仰头,落日的光,如血般漫红天际。 “你一定要照顾好她。”他出口的话,是那样的无力,心血被掏空了一般。 “我必定会比你照顾的好。” “让朕再看看她。” “阿姐若是有记忆,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沈桓回绝。 沈邵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让路,眼看着沈桓带着永嘉出城的,那车厢的背影,在他眼里愈行愈远,像是穷尽一生的追逐,终于在此处,停下了脚步。 他本有千万种手段可以留下她,可也有千万种理由放她走。 沈邵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可今日到来,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苍白无力的。 车马的背影早已看不清了,沈邵在众多侍卫的拥蹙下,缓缓调转马头。 他们这一生的牵绊,若是到此为止,于她或许是好的。 沈邵想,她既忘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那放手也是好的,天地广大,她会有崭新的余生。 心口的疼,原是麻木的,悲伤涌来,不过刹那,沈邵只觉眼前发黑,他毫无自知的,直直摔下马背。</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9章 第 129 章 众人大惊, 庞崇匆忙跳下马背,急急冲到沈邵身边,蹲下身欲搀扶起他。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沈邵摔在地上, 他似乎感不到疼,只茫然睁着眼,身周天旋地转,周围人的呼唤声越来越弱, 耳畔长鸣, 长空苍白若灰色,眼前忽然出现永嘉的身影, 他急忙伸手去抓, 她却像烟一样的散开了。 *** 沈桓带着永嘉离开长安后,未直接回琅琊, 而是往淮州去,陆路转水路,半月后抵达漓江畔, 换了江船,沿江往城中心去。 姜尚宫在船头支起了一个小吊炉给永嘉煎药, 如今虽是冬日, 江风微寒, 但淮州的冬景比起京里落雪后的萧条,还是十分有看头。 江中来往有不少商船, 在江畔还有停靠的渔船,整个漓江上分外热闹。 沈桓从船尾处来, 见姜尚宫在船头煎药,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 盖到姜尚宫肩上。 姜尚宫连忙脱下来欲还给沈桓:“奴婢不冷, 您快穿上,莫着了凉。” 沈桓再次将披风裹在姜尚宫身上:“姜娘,我一个大男人着什么凉,倒是您年纪大了,得多穿点。” 姜尚宫闻言,也不再推脱了,她身上暖暖的,心上也暖,手摇着扇子一边煎药,看看江景,一边与沈桓闲聊。 突然姜尚宫似是吃惊的叫了一声,她眼睛盯着远处,急急伸手去拉扯身边的沈桓:“桓哥儿您瞧,那渔船上的人,可是以前的云熙郡主何欢?” 沈桓顺着姜尚宫所指看去,江畔停靠的一艘略有破旧的渔船上,一身粗布衣裳的妇人正蹲在船头,弯腰在江水中洗渔网,沈桓期初没认出,待船行得更近些,才看清那被毁了容貌的妇人当真是何欢。 姜尚宫眼看着布满何欢左脸的那道疤,不禁心头一冷,她问沈桓:“这…何家人不是都入狱了吗,她…怎会在这?” 沈桓一时未语,船越行越远,他收回目光,似是陷入沉思。 当年何长钧在北疆叛乱,最后兵败自刎,何铎何欢兄妹被俘。原本何家谋逆之罪当诛九族,但沈邵念及何皇后之情,留了何家兄妹的命。 当年北疆战事结束后,他便从北疆离开了,只后来听说沈邵将何家兄妹投狱,囚禁终生。如今能在淮州看到何欢,也只有一种猜测。 “自古不诛罚外嫁女,何铎许是没料到沈邵会留他们的命,将何欢趁乱嫁了个渔夫保命,沈邵本就不想杀何欢,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怎得还毁容了?” “罪有应得罢了。”沈桓嗓音冷淡,何欢虽不及他父兄罪大恶极,可曾经亦没少落井下石,欺凌过阿姐和母妃。 “让她一死容易,但像现在这般活着,日日受着磋磨,才是真的报应。” 姜尚宫煎好了药,倒在碗里,她端着药,撩开帷帽走入船舱,见永嘉正在看书。 “姑娘,药好了,快趁热喝吧。”姜尚宫笑着走上前,坐在永嘉身边,将药递上去。 永嘉看着走来的姜尚宫,放下手中的书,接过药碗:“多谢姜娘,阿弟呢?” “公子在外头呢,咱们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入城了,公子说这城中有位医士,或许能帮着姑娘想起。” 永嘉听着姜尚宫的话,一口一口喝药:“病得久了,前头的事都忘了,我似乎记得,最早醒来时,我们身边还有个人,他年纪与阿弟相仿,个子比阿弟还要高些,总是穿明黄色的衣服,他为何不见了,怎么不与我们一起走?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家了吗?” 姜尚宫听着永嘉的问,一时语塞,竟有些紧张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沈桓撩开帘子走进来:“阿姐,你说的那人不是我们的家人,自然不和我们一起回家。” “那他是谁?” “不重要的人,阿姐忘了他便好,”沈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我方才在街上买的蜜饯,给阿姐解口苦的。” 永嘉拧着眉头喝光了药,她接过沈桓递来的荷包,打开拿出里面的蜜饯,先递给姜尚宫一枚,又递给沈桓一枚,最后才送到自己口中,她收下荷包,转头对沈桓笑:“多谢阿弟。” *** 御门,王然陪着沈邵下朝回宫,南边的信使正在殿外等候。 王然从旁观察着沈邵,眼见他看到信使后,低沉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信使传回了永嘉在淮州的消息,她们一行三人何时抵达淮州,住在淮州何处,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又去见了位隐居的老道,停留七八日,又往南边去了。 沈邵手执着信,来来回回看了数遍,他心疼的厉害,可见信上写,永嘉在淮州游夜市,瞧见杂耍班子舞狮,笑得开怀,他想着她那时笑眼弯弯的模样,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王然和信使立在一旁,见天子面色时晦时明,连日来只要是接到长公主方面的信,皆是如此,两人默默垂着头,不敢说话。 许久,沈邵才收了信,他告诉信使:“让南边的人悄悄跟着,若无紧急之事,不要打扰到长公主。” 信使领命退下不久,便有朝臣前来御门,今日早朝,西北驻将马峥传回消息,说互市之下,突厥近来在边关多有异动,恐会有出兵侵犯之嫌。 早朝时,朝臣们便争论不休,若突厥真是出兵南下,又该是战是和。 王然眼看着一波接着一波的朝臣求见,从早到日落,等大臣全部都出了宫,沈邵也不得歇,开始一本本批折子。 王然看着沈邵的疲累,除了奉茶奉吃食,也帮不上旁得忙,自长公主走后,陛下也是彻底失了魂,每日除了上朝,批折子,日日夜夜,便再无旁得事,更别说进后宫,连皇后娘娘主动来请安,陛下都很少面见。 每日少有的欢愉时光,便是接到从南边递回的有关长公主的信。 王然知道沈邵一直这般下去不是法子,迟早积劳成疾是要出事,他想劝沈邵不如与惠王爷商量商量,将长公主接回京来,只要是能见到面,将陛下的‘魂’召回来,也好过现在只留下这空空的躯体,一日挨一日的。 王然开口劝过,沈邵却不肯。 “小六说得对,她是怨朕的,否则也不会做傻事,朕已害了她如此,又有何脸面留她在身边,朕该成全她。哪日她想起曾经,也许还会少恨朕一二。” 沈邵批完折子亦是深夜,王然伺候就寝,忽听沈邵问:“刑部可有消息了?” “回陛下,还没查不出来,因确认火是从牢里起的,大部分人猜测,可能是个意外。” 沈邵闻言,已无力生气:“刑部这群废物,朕真不知留着他们有何用,让他们继续查,就算是意外,也要给朕查出个原因来。” *** 沈桓自带着永嘉离开淮州后,一路沿江西去,经历数个州郡,一来遍访名医,二来也是带着永嘉和姜尚宫游山玩水,如此停停走走,冬去春来夏又至,时过半年,才回到家乡琅琊。 西疆的形式也越来越严峻,突厥内部,老王爷因病彻底退居二线,小王爷掌权,连月来在两国边境频繁调整兵马,边关战事一触即发。 消息传回京中,主战主和声音不定,双方争吵剧烈,天子亦不曾明确表态。 八月,草长莺飞之际,突厥兵马南下偷袭茶马镇,直逼边城要塞。 马峥请旨御敌,一战败,退守古河关道,消息传京,主和派激烈上言。 九月,沈邵于朝上罢免一主和官员,五日后,往西营点兵,北上御驾亲征。</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0章 第 130 章 天子御驾亲征的消息不到两个月已传遍国中各处, 沈桓身在琅琊,因不与州府来往,也是在沈邵北上后一个月才得到的消息。 琅琊 裕园新宅 沈桓从街上铺子买了糕点归家,他跳下马背, 有府上小厮跑上前, 接过他丢来的马鞭, 仔细的牵着马绕到府上侧门入厩。 沈桓一手提着点心,一手提着衣摆,大步跑上台阶, 跨过门槛,往永嘉院子去。 绛雪楼里永嘉正和姜尚宫并坐在窗下的小榻上,借着外头明明日光, 绣着手上的衣裳, 沈桓从外走进来, 姜尚宫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 将位子让出来,让沈桓落座,她自己又从不远处搬来个小圆凳坐下。 “阿姐手上绣的这件寝衣,似乎尺码比往日大些?”沈桓凑近永嘉身边,笑嘻嘻的开口。 永嘉和姜尚宫听了, 一时皆摇头笑起来, 永嘉抬手点了点沈桓凑过来的脑门:“就你眼尖,这衣裳就是按你尺码裁的, 原是要给你惊喜的,既被你猜到了, 就给你瞧瞧。” 永嘉将所绣的图样递给沈桓看, 又问他:“可喜欢?” “阿姐的手艺, 我自然喜欢。” “那我的呢?”姜尚宫饶是吃醋的打趣沈桓。 “姜娘做的衣服,我从小穿到大,怎会不喜欢?”沈桓一边说着,一边拆开点心包裹,他拿起一块玉露糕,伸手喂给永嘉。 又拿起一块豌豆黄,下榻喂给姜尚宫。 绛雪楼外的梅枝刚刚涂芽,似在等待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楼中暖洋洋的炭火,温暖着一家其乐融融。 沈邵自领兵到西北后,因琅琊距京甚远,距西北更远,原本一日能收到一封关于永嘉的信,现下变成两日一封。 十一月的西北,大雪封疆,天寒地冻,战士虽有冬衣,但中原的马耐不住寒冷,王师一时陷入被动,战事不甚明朗。 玉胡关马峥领兵再次战败后,沈邵下令加固城墙,更换战略,严守不攻。 军营大帐,信使将从琅琊的来信递到沈邵案前。 沈邵看着递来的信封,立即放下手中的折子,堆叠在一旁,他片刻不停的拆开信,展开来看。 信上写,沈桓在琅琊置了新宅,一家人从之前的住处搬到了城东的裕园,那里远离市街,清静却不偏僻。 长公主住在绛雪楼,很少出府,每日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做些针线活打发时光。沈桓这一年来也请了不少医士来看,但并无什么进展,长公主依旧没能想起往事,但长公主不十分纠结往事,每日过得尚算开怀。 琅琊市街上有一家玉露糕,是长公主喜欢吃的,惠王经常亲自骑马去买。 琅琊不知哪家好事的媒婆,打听到长公主尚未婚配,跑上门说亲,被惠王爷怒气冲冲的打发走了。 信上所写的事,有巨有细,沈邵读着信,似乎永嘉就在眼前,她的一举一动历历在目。 今早起身时,他望见帐外鹅毛般的大雪,才似突然意识到,自永嘉离开他前去琅琊,竟已有一年之久。 原来煎熬的日子久了,习以为常后,也是这般光阴似箭,这一年流去的时光里,她还会记得他吗?现在的他,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见过数面的陌生人,这一年里她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她可还会记得他吗,最初的他。 进入十二月深冬后,突厥兵马在几番强攻不下后,统帅穆勒暂时退兵休战,待过数九天,再发进攻。 琅琊在今年十二月才初落雪,绛雪楼外的梅树开了花,永嘉和姜尚宫折梅插瓶养在屋子里,永嘉又选了一瓶最好看的,亲自捧着,送到沈桓书房。 “我听下人们说,北边打仗了,州府正在募捐,我与姜娘连夜做了几双冬鞋和冬衣,你帮我们送去吧。” 沈桓原在写信,听到永嘉的话,执笔的手不禁一僵:“哪个下人嘴这么快,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阿姐何苦操这样的心。” “国家兴亡,怎得不关我们女子的事?我们虽上不了战场,难道还不能尽些绵薄之力?”永嘉不甚赞同沈桓方才的话。 沈桓闻言,连连摇头:“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你关注前线战事,是怕你害怕,阿姐有爱国之心,做弟弟的怎会不支持,一会我便将阿姐与姜娘做的物资送到州府去。” 永嘉听了沈桓的解释,也不与他计较了,她低头见他书案上的信纸,好奇问:“你这是在写什么?” 沈桓看到永嘉投来的目光,下意识的挡住字迹,他面上堆笑,摇头道:“没写什么阿姐…阿姐我饿了,想吃你亲手做的面,阿姐辛苦下厨替我做一碗可好?” 永嘉一听沈桓这话便是在支开自己,又见他遮遮掩掩的,不禁怀笑问他:“是不是与哪家的小娘子在写情书?” 沈桓听了,只朝着永嘉傻笑。 永嘉见沈桓这副模样,将梅花放好后,便转身出了书房。 沈桓看着永嘉离开,略略松了口气,他今日接到宋思楼的来信,说王师与突厥之间的战事不甚乐观,御寒的物资极度短缺,天子已开始下令,让国中各郡,捐资捐物,如此下去,一旦战事变得旷日持久,那对大魏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沈桓之所以避着永嘉,是因他写给宋思楼的回信中多提到沈邵,如今永嘉既忘掉,想不起来,那他便希望永嘉能彻底将沈邵忘得一干二净,再无认识的可能。 沈桓出资在庄子上订做了一批冬衣,与永嘉和姜娘亲手做的,一并送去了州府。 一月突厥再次进攻,沈邵依旧下令坚守不动。 三月,突厥先锋兵已近疲惫,沈邵派兵出城突袭,获小捷。穆勒受挫撤兵二十里,防备休养。 四月冰雪消融,天气回暖,王师主动出击,与突厥主力汇于瓮城,战事激烈,一打起来便是五个月,再入秋之际,穆勒所在的突厥帅帐遭袭,无奈撤兵逃窜,留下先锋部队被围,悉数被歼灭于瓮城城下,王师大捷。 十月,王师与突厥兵马的最后一役,在突厥南境的草原上,突厥兵败北撤至草原深处,失南境广袤草原,天子下令在草原北处驻长城,用以阻拦突厥,长城之南的草原圈起,用为大魏养马之地。 十月中,西北局势彻底稳定,王师回朝,忽有谣言传出,天子于战场上,被敌方流矢击中,箭尖浸毒,坚持半月之久,倾尽医力,终不治身亡。 沈邵在战场上中毒身亡的消息,沈桓是在十月初便最先知晓的,彼时战事刚刚结束,庞崇自西北南下,一路到琅琊裕园外求见,他手上拿着沈邵在临终前所写的遗诏。 书房里,沈桓看着遗诏上沈邵亲笔字迹,上面的天子印更是造不得假。 沈桓双手颤抖捧着遗诏看了许久,终还是双手合上诏书,重重丢摔出去,遗诏先落在书案上,最后掉落至地。 庞崇见了,匆忙跪地去拾遗诏,他拾起来,小心翼翼的捧着,举过头顶。 “王爷,这是陛下临终所托,求您看在德仁皇帝,您的父皇兢兢业业留下来的江山,看在先帝南征北战,创下这往后数十年太平盛世的份上,看在大魏无数的百姓,边关牺牲的将士们,求您随微臣速速归京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战事初定,稍有不慎,大魏江山便要风雨飘摇。” 沈桓听着庞崇的一番话,仍是僵身不动,他立在书案后,看着书案前跪地的庞崇,他眼底微红,嗓音虽极力克制,却依旧是掩藏不住的颤抖。 “你说的好听,拿着这个假诏书便想诓骗本王带着阿姐回京吗?你回去告诉沈邵,要他少废这些心思,本王不上当,让他好好去当那皇帝,别再来烦本王,本王是不会信他的诡计的。” “王爷!”庞崇手捧着诏书,忽然失声痛哭:“陛下已经不在了,陛下真的不在了。” 沈桓被庞崇突然的哭声吓住,他颤抖着摇头,大声反驳:“不可能!不可能!你给本王滚,滚回去。” “王爷您糊涂啊,您带着长公主殿下一走便是两年之久,这两年里陛下没有一时一刻不是想念长公主的,可是您岂见陛下派人来强行接长公主回京了吗?陛下与您一样,也是怕再伤到长公主殿下,所以才一直忍着,宁愿自己每日备受煎熬之苦,也绝不来打扰你们。” “陛下若想骗您回京,方法千千万万,这两年中的每一日都可以,为何非要用这种法子?” “王爷,你若不信,大可将长公主殿下留在琅琊,您自己回京去看一看,届时您便什么都信了。” 沈桓看着庞崇一个大男人手捧诏书,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他心底越来越慌乱,他敢去相信,沈邵真的死了,像他那样的人,怎会这般轻易便死了,他这样的祸害该是活百年才对。 沈桓盯着庞崇,他双拳重重捶在书案上,一字一顿:“你要知道,你今日若是欺骗本王,回到京里,无论如何,本王会想尽办法,一定杀了你。” “微臣不敢。”庞崇顿首。 十月中,沈邵在西北中毒身亡的消息流传出来时,沈桓已由庞崇和一队精骑护送,连夜从琅琊赶往京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1章 第 131 章 沈桓将大多数护卫留在家中保护永嘉, 自己只带了两个贴身小厮随庞崇北上。 沈桓此番离家走得匆忙,永嘉不知他去了哪,去做什么, 沈桓也只是说自己会尽早回来。 永嘉又去问了姜尚宫, 姜尚宫也说不知情。 永嘉闻言, 不禁狐疑看着姜尚宫:“姜娘当真不知?不许骗我。” 姜尚宫听了, 只得笑着哄道:“奴婢真没骗您, 好姑娘,我们就在家安安心心等着公子。” 永嘉一时落寞, 叹起来:“本是说好要陪我去江上游船赏雪的,算了,不等他了, 明日姜娘与我一起去吧。 ” 姜尚宫闻言, 点头应好。 次日早起,在家中用过早膳,姜尚宫带上永嘉挑好的茶饼,煮茶的器具和厨房备的一篮点心,带了三两仆从, 乘马车往漓江上去。 到江畔时, 找到船家, 租了一艘中大的客船,临上船时,永嘉忽然想吃南街上的果脯,听说旁边酒肆酿的果酒也很好喝, 正好赏雪可借着驱寒。 南街不远, 姜尚宫怕下面的小厮买不好永嘉爱吃的, 便亲自带人去南街上买, 留永嘉在江边等等。 永嘉站在江岸旁,一边等姜尚宫一边看雪景,稍站得久些便觉得冷,她瞧着停泊在岸边的小船,欲自己先去船上等,结果上船时,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 永嘉心上一凉,以为自己就要摔到江畔泥潭里去,突然背后触到一个坚实的手臂,她被人从后稳稳托住。 接着背后有力的手臂下移,环在腰间,将她稳稳抱回到岸上。 双脚踏踏实实的触了地,身后的怀抱松开,永嘉瞬间转回头,触到一双道是熟悉却陌生的眼眸。 救下她的男子,身量高高的,面容生的分外清俊,尤是那双眼,含情似的,像三月里的桃花,只是不知男子是病了还是怎得,面颊有几分消瘦,透出苍白。 永嘉转过身来,稍稍退后两步,接着对男子低身行礼:“多谢先生出手相救。”她一低眸,触到男子还踩在泥潭里,江畔淤积的泥沙将他的衣摆尽数染脏。 永嘉心头一滞,她复诧异抬起头来,看向男子。 沈邵尚愣在江岸下,他望着岸上站立的人,他的目光是自己不曾察觉到的颤抖与痴缠,他已数不清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不曾见到她,他祈求梦到她,可每每梦到的皆是她布满泪的小脸。 沈邵看着怔怔瞧来,满眼诧异的永嘉,他好似回神,从泥潭中拔腿上岸来。 永嘉看着沈邵脏了的衣摆,满心的歉意,她从袖中掏出叠的平平整整的帕子,双手递上前去:“抱歉先生,您先擦一擦,都怪我将您的衣服弄脏了,您若方便,可否留下府上的地址,我明日赔您一件新衣服。” 沈邵闻言缓缓垂眸,他目光落到素白小手递来的绢帕上,那上面绣着朵朵海棠,一看针脚,他便知是出自她手。 沈邵垂眸盯了帕子半晌,才抬手捏住帕子一角,从她的掌心将帕子一点一点抽掉,他并未去擦拭衣摆的淤泥,只将她的帕子紧紧攥在掌心。 “多谢姑娘,一件衣裳而已,回去洗洗就好。” 永嘉闻言,心里仍是过意不去,正要开口,又听沈邵问:“在下也想游船,不知姑娘这船,是从何得来的?” 永嘉便抬手指向远处停在岸边的大船:“那里有船家,先生可以去他那里租船。” 沈邵顺着永嘉所指处看了看,他接着又转回头看她:“在下从长安来,若是住店,姑娘可知哪里的客栈环境好些?” 永嘉闻言想了想:“北市街上有两家客栈,听说开了多年,先生可以去那里看看。” “听说?”沈邵微微挑眉:“姑娘不是本地人吗?” 永嘉闻言,似有几分惭愧的低头笑笑,她的两只小手交握在身前,好似局促:“…我…先前生了病,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她说着一顿,又向沈邵解释:“不过先生放心,北市街确有两家客栈,您可以去看一看。” 沈邵听了永嘉的解释,不禁笑起来,他笑声低低的,十分悦耳。 永嘉看着沈邵面上的笑一愣,便听他道。 “在下不是不信姑娘,只是觉得姑娘面熟的很,便想,或许…我们曾经认识。” 永嘉闻言,了然一笑:“我也觉得,与先生似曾相识。” “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邵字,不知可否有幸能问姑娘芳名?” “昭昭。”永嘉笑道。 沈邵像是记在心里:“昭昭姑娘。” 姜尚宫买了果脯和甜酒回来,永嘉还如先前般独自站在岸边,两人上了船,小厮在船尾乘船。 姜尚宫在船头烧水烹着,永嘉身上披了件大氅,倚在船身旁,看着船头破开层层江水,向前游去,她一手捧着甜酒独酌,一手拿着甜滋滋的果脯,喂给姜尚宫几颗,又喂给自己几颗,一时间唇齿间皆是甜的。 船到江心,犹出尘世,天地上下雾白一片,姜尚宫一个没看住,永嘉手中的酒壶便空了,果然人也缩在大氅里,红着小脸,醉醺醺的睡去。 永嘉不记得自己昨日是如何从漓江上归家的,她没想到那果酒喝起来甜滋滋的,后劲却大,她在江心睡着,着了寒凉,自回来后,在家宽衣松髻的歇了几日,才终于退了热。 这里午后睡醒,听下人说姜尚宫出府采买,永嘉便趁着机会披了件雪白的裘衣,领了两个小丫头跑到花园里去堆雪人。 才将雪人的小脑袋滚圆,便有府门的小厮跑进来,永嘉以为是姜尚宫回来了,正要躲回房里,却听小厮禀道。 “府外来了个年轻男子,说是姑娘您的朋友,来还东西。” “还东西?”永嘉闻言意外,挥了挥手,让小厮将人带进来。 小丫头在雪里摔了跤,另一个小丫头拍手笑起来,结果没有两步,也栽倒下去。 永嘉在旁看着两个笨丫头也笑起来,她走上前,将两人从雪里拉出来。 “昭昭姐姐,我们想要梅花。”小丫头垫着脚,指着枝头高高的红梅。 永嘉抬头顺着她二人所指的方向瞧出,不禁歪头苦笑笑,那枝头太高,于她也有些难度。 永嘉走到枝头前,踮起脚去够梅枝,几番不成,正打算回头与那两个小丫头商量不如换一支,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臂,轻巧的碰到梅枝,折下来,一连震落花枝上的积雪,雪花纷纷落下,两人皆白了头。 永嘉惊诧回头,待看见身后之人,美眸不禁微微睁大。 沈邵手握住梅枝,退后几步,他先转身走到两个小丫头面前,将梅花递上去,接着又折返回永嘉身前,见她仍是怔愣。 沈邵面上带笑,他摊开掌心,递上前:“昭昭姑娘,你的簪子掉了。” 永嘉垂眸,看着沈邵掌心躺着的,那日在漓江上她弄丢的流苏玉簪子,她似乎想起,也笑起来。 “原来是你。” “沈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2章 与昭昭 沈桓由庞崇一路护送归京后, 发觉京中局势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紧张,沈邵留下的人,文臣有范缙之, 武将有庞崇马峥, 将长安维持的井井有条,只等他归京继位。 沈桓回宫次日, 在文官武将的拥护下,几乎毫无波折的登基。 新帝于太庙祭拜先帝,文武百官服布素,后宫妃嫔朝夕临哭, 宫中挂白七日。 沈邵的丧仪过,沈桓开始在范缙之的辅佐下,处理政务。 琅琊时时送信前来, 有永嘉和姜尚宫的家书, 也有他留下护卫递来的平安信,告知家中一切如常。 沈桓合上信, 与身边的庞崇道:“朕过两日打算出宫, 回琅琊将阿姐接回京来。” 庞崇闻言一时垂头, 沉默不语。 沈桓并未留意他的反应,只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王然呢?怎一直没见到他?” “王长侍随陛下一同去了。” 沈桓闻言,不禁一时沉默, 良久他似乎轻叹了一声。 近来宫中诸多杂事落定, 沈桓开始着手安置沈邵后宫留下的嫔妃,宫外有两处行宫风水不错, 沈桓最后选了地处更远些的那处, 他正要拟旨, 忽听庞崇开口。 “陛下,先帝临去前还曾留下一道诏书,是事关后宫娘娘们的。” 沈桓意外:“什么诏书?” “陛下说后宫的娘娘们,若有愿意留在宫中的,便奉为太妃,若不愿…也可去国寺修行一年,算是斩断前半生的情缘,之后便可归回本家,若想以后另嫁的,亦可。” 庞崇将沈邵的意愿道出,他话落,便见沈桓愣住。 “此话…当真?”沈桓有几分不敢相信:“沈…先帝当真这般说?” 庞崇肯定点头。 “那皇后呢?” “皇后娘娘亦是…太后或是改嫁,都由娘娘自选。陛下临去前已提早写好了和离书,娘娘若选后者,臣便奉命将和离书交与皇后娘娘。” 沈桓着实被沈邵这番旨意弄懵了,他摇头万分不解:“先帝这是为何?他为何这样做?他可想过,如此做的后果?他当真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吗?日后史书工笔,流传后世,又会如何写他?” 庞崇听着沈桓激动的质问,稍稍低头:“臣不敢揣度先帝心思,”他说着一顿:“只是…” “只是什么?”沈桓蹙眉追问。 “只是臣听说…陛下好像从未幸过后宫的娘娘们。” 庞崇话落,沈桓彻底愣住了,紧接着他笑出来:“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庞崇听着沈桓的反驳也不辩解,只是情绪低沉的静立在一旁,沈桓眼看着庞崇的反应,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淡去。 庞崇缓缓抬头,对上沈桓投来的万分复杂的目光,透过他的双眸,似能看到他心底翻涌的情绪。 庞崇试探的低声说了句:“先帝这些年的心思,是全都落在长公主殿下身上……” “住嘴!”沈桓闻言,神色霎时一暗,他打断庞崇。 “既是三哥所愿,那朕便遵旨奉行。”沈桓缓了缓又道:“你去通知长万,到后宫传旨吧。” 折梅落雪,染了白头,两个小丫头手捧着梅花,仰头看着永嘉与沈邵头上的白,不禁在旁捂嘴偷笑起来。 “头发白啦,头发白啦,哥哥姐姐头发白啦。” 永嘉从沈邵掌心缓缓拿过簪子,双手攥着捧在身前,她听见两个小丫头的笑,一时害羞的脸红,她故作嗔怒道:“不许胡闹了,回去找你们阿爹阿娘。” 小丫头不见怕,依旧笑嘻嘻,却也听话的跑开了。 梅林里一时只剩永嘉和沈邵,她仰头看着他发上落得雪,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开口邀他去房中喝杯热茶。 沈邵闻言先有几分迟疑,接着还是笑着点头答应,随永嘉往绛雪楼去。 绛雪楼里,姜尚宫在外采买还没回来,永嘉便拿了茶具,亲手替沈邵烹茶。 “先生…是如何知道我住在这里?”永嘉将煮好的茶倒入玉盏中,双手奉给沈邵。 沈邵双手接过,先是道谢,随后笑答:“在下搬到隔壁的园子住了,前日本想来拜访邻居,打听到昭昭姑娘生病,不便见客,便拖延到今日。” 永嘉闻言,一时明了,那日在漓江江畔他们互告知了姓名,巧是沈邵正好搬到隔壁去住,本想拜访邻居,不想一打听竟发现是她。 “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家里人太紧张我,非得要我卧床养上几日才行。”永嘉见沈邵的茶盏空了,又重新填满:“先生说搬到隔壁园子,是东边还是西边?” “西边的煦园。”沈邵喝了口茶,唇齿间皆是清冽茶香,他望着永嘉,语气试探的又开口笑说:“不想在下与姑娘这般有缘。” 永嘉听了也笑:“许是我欠先生一个恩情,若不报答,天意不许。” “那姑娘可想好要如何报答在下了?”沈邵顺着永嘉的话问下去,见她一时稍稍愣住,便笑着提议:“不如姑娘再请在下去漓江上游一次船吧。” 永嘉闻言又是一愣,半晌她才回神,讷讷点头笑说:“好。” 沈邵与永嘉约定好了游船的日期,便未再多留,起身告退。 王然一直候在裕园外,见沈邵走出来,连忙跑上前,他望着沈邵略有苍白的面色,不禁心疼:“陛下,您身上的箭伤未愈,余毒未解,太医千叮万嘱,您还是要多多休养才行。” 沈邵由王然搀扶着,踏上马车,他额头已浸出些冷汗,合上双目,有几分无力的靠在车厢上:“朕等不及了,朕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时候,朕不敢再等下去……” 王然闻言心疼不已,还是忍不住劝:“那您也要顾及些自己的身子啊…” 沈邵前脚刚刚从裕园府门离开,姜尚宫便从外采买回府。 永嘉说隔壁煦园搬来位新邻居,颇有缘分,之前还在江边救过她,约定了后日再一起去漓江游船。 姜尚宫一听说去游船,马上开口劝说不许永嘉去,生怕她再着了寒凉。 永嘉总觉得姜尚宫和阿弟一直待她小心过甚,便与姜尚宫辩解两句,可终拗不过她,嘴上便不再与她争执,心里盘算着后日如何悄悄逃出去。 到了后日,永嘉让府上女侍躺在绛雪楼的榻上,伪装成她,她自己则避过姜尚宫的视线,带了个帷帽,从后门悄悄跑出府,骑马往漓江赶去。 永嘉赶到漓江时,沈邵已经按照约定提早等候在岸边,并租好了游船。 “不是说好今日我请你游船吗?”永嘉看着停泊在岸边的船,不解开口。 “那不如改日,姑娘再请我如何?” 永嘉闻言想了想,随后她转头向一边街市看去:“那边有家店铺酿的果酒香甜可口,不如我请先生喝酒吧。” 沈邵看着永嘉微亮的眼眸,笑着点头:“也好。” 王然站在沈邵身后,他看着永嘉走远的背影,不禁担忧开口:“陛下,您现在不能饮酒…” 沈邵闻言,微微侧头看身旁的王然,沉默片刻,最后只是道:“一会你留在岸上,裕园若是有人寻来,你便应付着。” “若是姜尚宫找来呢?” 沈邵停顿片刻,他抬头遥遥望见永嘉提着两坛酒跑来的身影,唇角不禁带了笑。 他告诉王然:“让她知道也无妨。” 永嘉和沈邵登了船,船头燃着个小火炉,船尾有船夫撑桨划船,她二人围在火炉旁,一边烤火,一边对饮谈天。 “听说长安繁华,先生为何要来琅琊?” “来寻位故人。” “来找朋友?那可找到了?”永嘉捧着酒坛,小口小口喝。 沈邵看着永嘉微红的脸颊,如今的她像是变了人,又或许这本该是她,最真实的她,她就该活得这样活泼天真,无拘无束。 炉火暖暖的,熏得人心愈醉,沈邵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找到了。” “那便好,”永嘉举着小酒坛与沈邵碰杯:“说来,我阿弟去了长安,还不知他要何时回来。” 沈邵闻言,一时未接话,他又往火炉中填了些炭,永嘉瞧着火炉中冒出的滋滋火光,不禁伸手靠近炉前,她叹:“若是上次游船也有个这样的火炉,我就不会着凉了,姜娘也不会管我管得这样紧。” 沈邵听着永嘉口中的嘟囔,眼底的笑意愈深,火光映照他的眉眼,是一片要融化开的温柔。 酒坛里的酒水空了,永嘉又迷迷糊糊的醉去,她缩在沈邵宽大的狐裘里,睡声呼呼。 沈邵靠坐在船身上,他安静望着正对面一样靠在船身上沉沉睡去永嘉,抬手将坛中所剩的果酒一饮而尽。 他酒量一向是极好,今日却醉的万般厉害,左肩上火辣辣疼着的伤口也不甚清晰了。 沈邵望着永嘉,他缓缓移身向前,靠近她,他望着她垂落下的小手,一点一点试探的牵在掌心。 她的小手,已不似先前那般冰凉,暖暖的软软的,沈邵握住永嘉的小手,缓缓递到唇下,他略有冰凉的唇,轻轻落在她纤细的指尖。 沈邵眼眶一热,眼泪掉出来,滚烫的,砸在她的小手上。 他有多么奢望她能想起,又多么怕她会想起。这一世,她还会记得他吗?还会原谅他吗? 醉意涌上,沈邵的意识愈来愈模糊,第一次,他不知自己可还会醒来,他恍惚像是跌入梦境,意识散尽前,他紧紧牵住她的手,不愿与她分开。 沈邵再睁开眼,是在御门,他茫然的站在寝殿中央,殿外深夜大雨瓢泼,殿中盏盏烛火摇曳。 寝殿门大敞着,像被人奋力推开,通向幽暗的廊道,隐隐透出外殿明亮的火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3章 与昭昭 沈邵在内殿愣站了许久, 他望着殿外空荡荡的一片漆黑的廊道,茫然转身,一步步走向床榻, 他呆呆坐在床榻上, 拼命回想,脑海里闪过的皆是在漓江船头, 漫漫江雪,他与永嘉,拥着炉火,举杯对饮。 左肩上的疼消失了, 沈邵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抬手拨开肩头的寝衣,入目的一片完好的肌肤, 肩头原本留着黑血的窟窿不见了。 沈邵怔怔瞧着, 他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忽有脚步声,伴着步摇清脆碰撞出的悦耳响声, 从漆黑廊道遥遥传来, 沈邵猛然抬起头, 寻声望去,依稀的光将行来的身影朦胧照亮。 深夜里,御门殿外风雨大作,永嘉折返回来, 她衣裳被大雨浇淋湿透, 鞋袜灌满积水,随着她步步行来, 在寝殿平铺的奢华地毯上, 留下一个一个含水烙印。 风雨打湿了她的面庞, 亦打乱她的发髻,青丝一绺一绺垂下,凌乱贴在她略有苍白的面庞,滴滴不停的淌着水。 沈邵看着出现的永嘉,整个人更是僵在床榻上,他怔怔望着狼狈她,震惊之下,不知所措。 永嘉走进来,她不愿抬头去看床榻上的沈邵,不愿去看他的神情,她知道,此刻的他,定是得意万分,痛快万分,待她,也是轻蔑万分,不屑万分。 雨滴挂在她纤长的睫上,永嘉缓缓闭眼,压住眼底的红,睫上的雨珠落下来,划过她苍白的小脸,在肌肤上留下一道粉,像是她的泪。 永嘉缓缓屈膝跪地,她垂下头,凌乱发髻间的玉钗遥遥坠下,犹如她最后的尊严,砸落在地。 永嘉不曾睁眼,她抬手去触腰间的束带,一寸一寸扯开,她冰凉的双手在抖,身子在抖,繁复的衣裙,一件一件浸满雨水,剥落冰凉光洁的肌肤。 烛光闪烁,映着玉人颤动的眉眼,她的身子,如传世无暇的美玉,永嘉冷得厉害,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无尽的黑暗,浸满心间,她的身心,皆如浸寒冰。 沈邵懵在床榻上,他看着永嘉此番举动,脑海发白,忽而恍惚闪过几个久远又模糊的场景,沈邵心头一震,他几乎仓皇站起身,冲到永嘉身前,他蹲身双膝跪地,他同样跪在她身前,他双手颤抖着将她脱下的衣服拾起,猛地裹紧在她身上。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举动,怔怔睁开眼,她来不及反应,忽被他一把紧搂在怀里。 永嘉愣在沈邵的怀抱里,除了层层衣料包裹的湿,她还能感受到他剧烈颤抖的手臂,他有力却慌乱的心跳,他沉默不语,只是紧抱着她,愈抱愈紧。 永嘉眼下一湿,她克制着自己,缓缓阖眸,想压住眼底的泪意,可委屈似逆浪,排山倒海的扑过来,将她所有的坚强压倒,她到底克制不住,倒在沈邵怀中,大哭起来。 沈邵紧抱着永嘉,他感受到她不止的颤抖,他听到她委屈至极,难过至极的哭声,心被割裂似的疼,他稍稍向后撤身,双臂却仍抱着她不肯松开,他触到她面上湿漉的泪,轻捧住她的小脸,不住的替她擦拭眼泪。 “永嘉,是朕不好,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 永嘉望向沈邵,她听着他的话,感受到他的愧疚,感受到他略有粗糙的指尖抚过面庞,她愣愣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是恨她吗?他不是要她交换吗?他不是要她如此才肯给救命的还魂丹吗? “朕后悔了……”沈邵紧紧抱住永嘉,他的嗓音满是沙哑,他望着她的双眼发红,隐有泪意。 永嘉闻言身子一抖,眼底才止住的泪再次涌上,她如今什么都以可以不要,她忽而抬手,用力反抓住他的手臂,她一时哭得泣不成声:“行尧…母妃不能没有药,我不能没有她,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沈邵听着永嘉的哭声,心疼的厉害,他看着她,拼命点头:“朕给,永嘉朕给,你别哭,朕什么都不要,朕给你。” 永嘉闻言又愣了,她盯着沈邵,一时无法回神。 沈邵不等永嘉反应,先一把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他双臂有力,她稳稳躺在他臂弯里,被他紧紧环住,沈邵一步一步稳健走到床榻前,将永嘉平躺放到床榻上。 他弯身时,阴影笼下,他察觉到她眼下藏不住的紧张畏怕,他看在眼里,放下她,便飞快撤身,他阔步走出寝殿,急召女侍入内,替永嘉更衣。 沈邵看着端水或端着衣裙进进出出的女侍,独身站在外殿,他环顾御门四周的灯火,看着正忙碌调遣宫女的王然,仍未从震惊中回神。 沈邵茫然在外面兀自呆站了许久,他忽而想起曾经的那晚,似曾相识的一切,他突然转身大步朝书案踉跄走去,他看着上头堆积的奏折,慌乱推开,他焦急翻找着,忽然,他的身子顿住,他僵身怔看案上的药匣许久,缓缓伸手拿起,他双手打开药匣,看着内里躺着的完好的还魂丹,一颗心连带着整个身子,再次颤抖起来。 沈邵只觉自己是在做梦,可身边的一切又是那样的真实,永嘉的肌肤是那样的凉,她的泪又是那样的烫,烫得要将他的心,灼烧出个洞来。 沈邵的目光缓缓从还魂丹上收回,他小心合上药匣,一抬眸,便触到书案上燎燎燃烧的烛火,他怔怔望着那烛火许久,忽然向前倾身,他缓缓抬起指尖,向火光探去。 烧手之痛,是那样清晰,要穿透四肢百骇般,警醒着他,这一切,是这样的真实。 沈邵感受着指尖的疼,他望着被火燎烧过的指腹,忽而不知是喜是悲的,笑着哭出来。 哪怕是黄粱一场梦也好,他是多么希望,这一世,可以重来。 他曾日日夜夜期盼的,他无数遍发誓的,若是重来,他再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沈邵折返回内殿时,女侍已经服侍永嘉更好了衣,沈邵走进去,命殿中女侍悉数退下。 永嘉正坐在妆台前擦头发,她听见沈邵将女侍悉数屏退,握着绢帕的指尖微凉,心口忍不住发紧。 沈邵太过了解永嘉,他触到她看过来的目光,即便她已极力掩饰的平静,可他仍能一眼望穿她眼底的怯意,沈邵看着永嘉微红的眼睛,不曾移开目光,他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朝她走过去。 他靠近她,触到她轻颤的长睫,将她此刻的紧张与惧意暴露的一干二净,沈邵缓缓抬手,他一点一点从她掌心抽掉绢帕,他站在她背后,透过铜镜,看到她意外的目光,他面上温柔一笑,手执着绢帕,握起她一缕柔滑若缎的青丝,轻柔擦拭。 “朕已许久未曾替阿姐束发。” 他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平静如常的开口,永嘉看着铜镜中的沈邵,好似时光穿梭,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候文思皇后不曾病逝,那时候沈邵不曾去边关,他还是那个爱黏着她,与她分外亲厚的阿弟。 永嘉心尖微酸,她不知此时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的梦。 “为什么?你不是恨我吗?”她还是沙哑开口问他。 他听着她的问,他眼底的温柔没有散去,只是微微低下头,更加细心替她擦着长发,他一时沉默没有回答。 永嘉话落看着沈邵的反应,她静静等了他许久,就当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他一声叹也似的开口。 “朕是在恨自己,”他说:“爱不能恨不能的一个小丑罢了。” 永嘉闻言愣愣不懂,忽而见沈邵放下绢帕,他从她背后走到身前,接着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漆红色的药匣,递到她眼下。 永嘉目光怔怔落在沈邵递来的药匣上,她似乎不可置信,怔看了许久,亦不敢抬手接过。 沈邵见永嘉迟迟不动,他心底微叹,先抬手将药匣打开,内里的还魂丹暴露在烛光下,他又合上药匣,低身牵起她的小手,将药匣塞入她手中。 “朕替你备了车,先回行宫吧。”他见她手拿着药匣,仍愣怔着不能回神,不由牵着她的腕,将她从妆台前的软椅上拉起来,他拉着她,不由分说阔步向外走:“朕陪你一起去。” 永嘉闻声又不禁愣了,她霎时抬起头来,盯着沈邵行于前的背影,意外与震惊交织,让她一时说不出话。 王然奉命在御门外早早准备好了马车,见天子牵着长公主的手从殿中走出来,心有意外,不敢再多视,连忙低垂下头。 沈邵牵着永嘉走到马车前,他亲自上前,拿下杌凳放在地上,随后转身欲扶着永嘉上马车。 永嘉看着沈邵的诸般举动,意外震惊不已,又万分疑惑,她已问过他数次为什么,可他全像是变了个人,他给她的回答,她不甚听得懂。 沈邵对上永嘉投来的充满疑惑的目光,只先伸出手臂,他对她道:“朕刚刚已命何院首前去行宫了,有了药,一定会救回淑娘娘,阿姐,朕陪你一起去。” 永嘉闻言缓缓垂眸,她望着沈邵伸来的手臂,缓缓抬手搭在他有力的小臂上,她扶着他,踩着杌凳,登上马上,她刚在车厢内坐下,便见他随后跟进来的身影,他在她身边落坐,抬手撂下车门前的帷幔,马车缓缓前行。 车厢一侧悬着一盏烛灯,幽幽灯火,将车厢内狭小的空间,在寂寂深夜里,照得通亮。 原本倾盆的大雨,不知是何时停的,永嘉怀中紧抱着药匣,在这略有局促的空间里,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邵,她缓缓抬手,推开半扇车窗,略冷的晚风吹入,她禁不住身子一抖。 沈邵心知永嘉刚淋了雨,他立即脱了自己的外衫,盖在她身上。 永嘉原一直低着头,待她瞧见沈邵盖过来的衣衫,诧异抬眸,触到他身上只剩单薄的内衫,更是愣了。 刚刚在车外,沈邵说派了何院首前去行宫给母妃医治,曾经他连派给她普普通通的一个太医都不肯,现在为何突然愿意派太医院院首前去。曾经他唤母妃,不是贱-人便是毒妇,可他刚刚竟唤淑娘娘。 永嘉怔怔望着沈邵,她问出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甚相信:“陛下…愿意相信我们了?” 永嘉想不到,沈邵除了相信了,母妃不是害死文思皇后的凶手,相信了她们一家从未想要谋害过文思皇后,她再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以让沈邵的态度这般大变。 “是,”他听了她的话,再不似曾经冷笑,他点头:“朕信。” 永嘉听着沈邵的答复,却仍一时愣愣没有反应,曾经所受的苦难仍历历在目,受过的伤,挨过的疼,仍是那样的真实,可是眼前的一切,眼前的沈邵,车厢上的灯光,肩头温软的衣服,还有她紧紧攥在手中的药匣,却让她觉得万般虚假。 她忽而兀自低下头,傻傻的开口,她轻笑着,不甚相信的语气:“我不是在做梦吗?” “不是。”沈邵瞧着永嘉的种种反应,他心疼她,她该是在他这里受了多少的苦,如今才会这般的不肯置信。 沈邵嗓音温柔的回答的永嘉,他轻轻抬手,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是冰凉凉的温度。 永嘉感受到沈邵伸来的手,长睫一颤,下意识躲闪,可他的掌心最终还是缓缓贴近,很温柔的落在她的脸颊。 他掌心上的粗糙是那般的真实,还有他掌心间的温度,时时刻刻告诉着她,此情此景并非她的痴梦一场。 “阿姐…”沈邵轻抚着永嘉的小脸:“从前,都是朕对不住你。” 永嘉诧异望向沈邵,她看到他猩红眼底隐隐的湿漉,像是他的泪,她一时说不出话。 “阿姐…你还愿意原谅朕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34章 与昭昭 烛光照亮永嘉眼下的乌青, 连日来未能好眠,她的面色苍白如雪,她听见他的问, 双目怔怔望着他, 一时沉寂无言。 伴着一声嘶鸣,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住,车外侍卫的声音传进来:“陛下, 行宫到了。” 车厢内的寂静被打破, 两个人好似都回过神来。 永嘉侧头看见车窗外行宫的大门, 率先起身,她怀中紧抱着药匣, 快步跑下马车, 直直奔向行宫内。 王然站在车外, 看见永嘉肩头披着的明黄龙袍,一时不禁惊愣住。 沈邵从马车中随后走出, 王然仰头看着只剩内衫的天子,连忙派人回皇宫取衣服,他望着追在长公主背影之后的天子,满腹疑惑,摸不着头脑。 永嘉拿着药,直奔淑太妃寝殿,陈尚宫刚从小厨房打了盆热水回来, 她看到永嘉肩头披着的明黄龙袍一愣:“殿下…您这是…”她话未说完,便见紧跟在永嘉身后而来的沈邵, 陈尚宫神色彻底大变。 永嘉注意到陈尚宫的神色, 她顺着陈尚宫的目光回头看去, 便见紧跟而来的沈邵。永嘉看着沈邵身着的内衫, 一时想起什么,低下头便看着自己身上披着的龙袍。 “刘太医在殿里吗?”永嘉急声问陈尚宫。 陈尚宫尚愣着,闻言匆忙点头:“在的。” 永嘉匆匆将手中的药匣递上去:“还魂丹,给刘太医。” 陈尚宫又是一愣,她慌乱片刻,将手中端着的水盆放在地上,从永嘉手中接过药匣,埋着头,不敢去直视沈邵,匆匆屈膝见了礼,便转身跑去殿中。 永嘉看着陈尚宫拿着药入殿,怀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垂下眸,缓和一息,慢慢转过身,面向沈邵。 寝殿廊前的旧灯笼在深深夜里透着昏沉的光,在阵阵晚风中,忽明忽暗的闪烁。 永嘉缓缓抬眸看向沈邵,她望向他的目光透着些许的小心翼翼,她缓缓抬手,拿下他披在她肩头的衣服,双手叠好,接着屈膝行礼,抬手奉还给他。 “多谢陛下。” 廊前的旧灯笼‘吱呀呀’的响,沈邵垂眸,望着永嘉低垂着的,貌似恭顺的眉眼,他缓缓抬手,从她手中拿过外衫,接着上前一步,轻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扶起。 永嘉诧异抬头,便见沈邵再次展开外裳,披到她身上:“你刚淋了雨,容易着凉,多穿些。” 永嘉闻言,看着重新落回肩头的暖,微微发愣,她尚未来得及回神,又听他道:“朕陪你去看看淑娘娘,有了还魂丹,应不会有大碍了。” 沈邵说着,轻轻搂住永嘉的肩,带着她转身,往寝殿内走。 肩上的温度,除了柔软的衣料,还有他的掌心,永嘉随着沈邵的脚步,一步步向寝殿中走,此情此景,颇为梦幻,不似真实。 寝殿里,刘太医已配好药引,帮着淑太妃服下了还魂丹,一切只待药效发挥,淑太妃便能醒来。 永嘉站在床榻前,望着床榻上母妃苍白枯瘦的面庞,双目泛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沈邵看在眼里,他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他突然转身退出殿外,一并将何院首召出。 殿外的晚风微冷,沈邵微微仰头,看着天空阴云散去后,显露出的半盏明月,他不曾知晓她暗下遭受的苦,不曾知晓她背后流过的泪,如今又凭什么奢望着她的原谅。 “淑太妃的身子如何?”沈邵负手而立,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何院首。 “启禀陛下,太妃娘娘此番积病已久,还魂丹虽可救命,但药效强劲,往后娘娘一定要仔细调理,才可保长久无恙。” 沈邵闻言,眸色微暗。 难怪…… 难怪那年他带着永嘉南下淮州前,淑太妃还好好的,他们走后不久,淑太妃便病逝了。 “往后淑太妃就交由你照顾,你务必要将太妃的身子调理好,有任何所需尽管向朕开口。” 何院首闻言,连忙垂头:“是,微臣必倾力调理好太妃娘娘的玉体。” 永嘉在淑太妃床前守了一夜,沈邵便陪了一夜。 永嘉不知沈邵这突然的转变是为何,她试过开口劝他回去休息,他却不肯,还与她说,让她小睡一会,他替她守着。 如此二人僵持守着,后半夜,永嘉多日未眠,不留神趴在床前睡着了,惊醒睁眼,发觉自己被移到一旁的软塌上,身上盖着的,仍是明黄的龙袍。 她记挂着母妃,匆忙下榻,向床边跑去,却见沈邵正坐在床榻旁,他手握着绢帕,正替母妃擦拭额间的冷汗。 永嘉脚步一滞,她愣愣看着沈邵的所举所动,她出神许久,刚一回神,便正对上沈邵投来的目光。 他放下绢帕,步步朝她走来:“醒了?”他走到她身前,抬手轻触上她的额头,很快又移开,他低头望着她,语气似有叹息:“你发烧了,朕已让陈尚宫去煎药,你再去小榻上躺一会。” 永嘉抬眼正对上沈邵的视线,她清晰的看到了他眼底布满的血丝,她又垂下眼眸,摇头:“臣没事…辛苦陛下。” “阿姐…”沈邵深叹一声:“朕知你还在怨朕,可朕实在不想,我们之间生分。”他试探的去牵她的小手,握住一抹冰凉:“从前的事,都是朕一意孤行,是朕的错,朕对不住你,朕向你道歉。” “阿姐…我们之前不该是君臣相称,你在朕心里,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 永嘉彻底愣住了,她看着沈邵紧握来的手,稍稍挣扎,欲从他的掌心挣脱。 她刚一动,他便松了手。 永嘉垂着头,她现下脑海中一片混乱,她不知该如何回复沈邵,这一切转变来的太突然了,没有征兆,没有原因,她不知这是不是他戏耍她的一个游戏,或许再过两个时辰,天亮了,他便又变成了那个无情至极的帝王。她不敢应承什么,不敢多说一个字…… 许久许久,永嘉再次屈膝行礼:“陛下折煞…臣多谢陛下赐药,永嘉深谢陛下大恩。” 沈邵看着永嘉小心拘谨,他知道,他是伤她至深的,才会如此。 沈邵终是陪着永嘉到天明,将要离开去上朝时,忽有行宫大门的守卫跑进来通传,说宫门外有个自称姓陆的年轻男子求见长公主。 永嘉想起昨日在教坊司外与陆翊分开,她听见侍卫的通传,本想将陆翊请入内,可想到身旁的沈邵,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 如今沈邵待她反常,也不知有几分真假,她不想陆翊被牵连进来,因她而开罪沈邵。 永嘉思及,正要遂客,却听沈邵先开口:“召进来吧。” 陆翊手拿着从肃王府换来的还魂丹,由行宫守卫引路,一路走到淑太妃寝殿外,一抬头见殿中站着的天子微愣,接着连忙垂头行礼。 沈邵看着陆翊,嗓音尚算温和的道了句平身,紧接着问:“陆卿一早大前来拜访长公主可是有事?” 陆翊闻言稍有迟疑,他目光一时移到永嘉身上,见她神色紧张的暗暗摇头,便将药盒藏在衣袖更深处,他低头回道:“臣偶闻太妃娘娘病重,念娘娘曾经待臣的诸般照顾,便唐突想前来看望娘娘一番。” 沈邵将陆翊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点头:“陆卿是懂得知恩之人,”他赞赏一句,接着话锋一转:“朕正好要回宫早朝,既碰巧遇上陆卿,便同路吧。” 沈邵话落,不待陆翊反应,他先转头去看身旁的永嘉,语气霎时间便柔和下来:“朕晚些再来看淑娘娘,有太医照顾着,你安心去歇息一会,莫要再将自己累坏了。” 永嘉听着沈邵的叮嘱,略略垂头,再次低身行礼:“多谢陛下关怀。” 沈邵见了,只能抬手将行礼的永嘉扶起,之后再不说什么,先大步转身走出殿外。 陆翊有意磨蹭一会,他看着沈邵走远的背影,两步走上台阶,走到永嘉身前,将藏衣袖间的药匣递上:“殿下,这是臣从肃王爷那里求来的还魂丹。” 永嘉看着陆翊递来的药匣,诧异挑眉:“王叔怎肯给你?” 陆翊闻言,先抬手挠了挠额头,接着憨笑了一声:“许是王爷心善,总不忍让殿下伤心。” 永嘉不信陆翊的话,她将他递来的还魂丹推回去:“昨夜,陛下已赏了我药。” 陆翊闻言,有几分意外,随即也明了,难怪陛下一清早便在行宫,想来是昨夜来后便未走。陆翊面上生了几分失落,很快又散去,他再次将药匣递上前,这回直接塞到永嘉手上。 “娘娘脱险了便好,这药留在臣这也无用,就当做臣的一番心意,还是要赠给殿下,臣自希望殿下这一世都不要用到此物,但留在殿下手里,以防万一也是好的。”陆翊话落,不待永嘉拒绝,便又紧接着出言告退:“臣不敢让陛下久等,先行告退。”临行前,他仍是忍不住又叮嘱一句:“殿下挂念太妃娘娘,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多多休息。” 永嘉站在寝殿门前,她望着留在手中的药匣,又看着陆翊大步离去的背影,她未出言拦下他,只是攥紧手中的药,转身再次回到淑太妃床榻前。 沈邵一夜未眠,下了朝,回御门更换了朝服,便再次赶往行宫。 淑太妃尚未醒,太医和陈尚宫照顾在床榻前,永嘉前不久刚刚被劝回偏殿休息。沈邵赶到后,先问了淑太妃情况无恙,便转身直奔偏殿去寻永嘉。 沈邵命王然等人都留在殿外,他自己缓缓的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去,见榻上的永嘉已沉沉睡去。 沈邵凑上前去,在床边轻轻坐下,望着永嘉的睡颜出神,她像个极没安全感的孩子,睡觉时,半张小脸埋在被子里,沈邵怕永嘉憋到自己,便抬指轻轻拨开她面前的被子,她像是察觉,不安的动了动,唇瓣无意擦过他尚未收回的指尖。 沈邵指尖一滞,她触碰过的地方,一片酥麻,似被火燎烧过,他兀自僵持许久,替她理好额前散落的发,才缓缓收回手。 永嘉这一觉睡得很沉,自得知母妃病后,除了今日,她从未有过如此心安沉睡的时候。睁开眼时,窗外云霞透着昏黄的光,将是日落十分,永嘉缓了缓精神,正欲掀开被子起身,她攥着被角的手突然顿住。 永嘉恍惚觉得自己睡梦未醒,又觉是自己眼花,她意外看着坐在自己床榻边,倚靠在床架上睡去的沈邵。 他浓郁的剑眉轻蹙着,眉心留下两道浅浅的弧度,双手抱在胸前,看上去便知睡得不甚踏实舒服。 永嘉望着沈邵,纠结万分,她不知要不要叫醒他,正着急进退两难间,忽见他身影微晃,紧接着沉闭的双目缓缓睁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章135章 与昭昭 永嘉坐在床榻上, 望着沈邵缓缓睁眼,心尖忍不住发僵。 沈邵朦胧睁开眼, 映入眸底的轮廓,渐渐由模糊变到清晰,眼前的人,一双明亮的美目,像一头刚出生的小鹿,干净澄澈又难免含着怯意的望过来。 沈邵原是初醒,心头蒙了一层困顿, 可一睁眼,望见身前醒着的人,心间好像暖阳透过阴霾照进来, 霎时清亮温暖起来。 永嘉对上沈邵的目光,她能清晰看到他眼底布满的血丝, 她拥在被子前的小手下意识缩紧, 一时将身前的锦被, 抱得更用力。 沈邵将永嘉细微的举动, 悉数收进眼底, 他温声问她:“何时醒的?怎不唤朕?” “刚醒…”永嘉缓缓开口问:“陛下怎么会在?” “朕不是说了,下了朝便来看你。” 永嘉听着沈邵这般自然而然的回答,一时道不出心中滋味,她微微低头:“多谢陛下记挂…陛下政务繁忙, 实在不必因臣太过操劳,陛下龙体要紧, 您早些回御门休息吧。” 沈邵听着永嘉客客气气的一番话, 像是早已意料之中, 他见她要掀开被子下榻, 一把拦住。 永嘉被沈邵拦下,不解抬眸看他,却见他从床榻上站起身,径直朝殿门处走,门开了,候在外头的是王然,沈邵交代了什么,便又关上了门。 永嘉看着沈邵折返回来的身影,不解他在做什么,犹豫开口:“臣…想去看看母妃。” 她话落,寝殿的门被从外推开,王然端着一个青瓷碗走进来,走近了,永嘉看到了碗中褐色的汤药。 沈邵端起药碗,又坐回床榻边,他解释:“你昨晚着了凉,朕让何院首开的方子,煎好了一直温在炉上,现在刚好入口,你吃了药,朕便放你去看淑娘娘。” 药碗端近了,永嘉闻到了苦涩的滋味,下意识噤了噤鼻。 沈邵自然知道永嘉从小到大对汤药是能逃便逃,他盛了一勺汤药递到她唇前,亲自喂她:“现在若不吃,等下严重了,要吃更多苦头…还有,淑娘娘醒了,正等着你。” 永嘉闻言,猛然抬眸,眼中蓦然一亮,她看了看沈邵递来唇边的勺子,迟疑开口:“臣自己来吧。” 沈邵却好似未闻,他递得更近,瓷勺碰到她粉软的唇,沾上褐色的药汁。 永嘉只得张口,将药喝下。 沈邵细心喂永嘉喝了半碗汤药,途中喂了她一颗蜜饯,容她缓缓苦涩,才继续喂她吃药。 永嘉看着眼前万分温柔细致的沈邵,他看向她的目光,一改先前的冰冷厌恶,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又好似不曾变。 吃过药,永嘉急急下榻,要去见母妃,沈邵却先一步蹲下身,他蹲在床榻前,拿起她藕粉色的绣鞋,向她伸手,欲给她穿鞋。 永嘉看着沈邵伸出的手,彻底僵在床榻上。 沈邵等了等,见永嘉呆在床榻上没反应,他无奈笑叹一声,接着伸手,直接捉住她小巧的玉足,轻易的攥在掌心。 永嘉着实被沈邵的举动吓到,她自然挣扎,可奈何抵不过他的力气,他稍稍用力一扯,她便向前滑去。 沈邵感受到永嘉的挣扎,却不曾放手,他稍稍用力锢住她,紧接着另一手拿起鞋,轻巧的穿在她脚上,替她穿好了些,他便立即放手。 接着不等她反应,又握住她另一只小脚,亦是轻巧穿上。 沈邵替永嘉穿好了些,一抬头,见她整个人傻愣在床榻上,双目呆呆的看过来,他自己不禁低笑起来,撑地站起身,朝她伸手:“走吧,朕陪你去看淑娘娘。” 永嘉怔怔瞧着沈邵递来的掌心,又怔怔仰头去看他,好一会才回过神,低下了头,她并未将手递上去,兀自从床榻站起身,她与他面对面站着,沉默许久。 沈邵瞧永嘉这反应,叹了一声,她怕他,不敢与他有丝毫亲近,可他怪不得旁人,只能怪自己,若非他从前的种种过错,她们之间断然不会生疏到如此地步。 沈邵不再为难永嘉,他收回手,率先转身向外走。 永嘉抬头,看着沈邵的背影,默默跟上。她如今仍觉得眼前种种,都是她的错觉,太不真实,无法心安。 永嘉和沈邵到时,陈尚宫正在床榻旁侍奉淑太妃吃药,主仆俩聊天说话。 淑太妃醒后,陈尚宫将这几日的事悉数告知,淑太妃意外之余,倒也安心了。 她大半生活于深宫里,如今世上所牵挂的,只剩一双儿女,即便她自己受多少苦,已无所谓,只望沈邵能容下永嘉与沈桓。此番大病醒后,得知沈邵不仅赐了救命的药,还对永嘉颇多照顾,她想便是哪日自己不在这世上,也能安心了。 沈邵陪着永嘉走到床前,他默默立在一旁,看着母女俩执手垂泪,心口忽有阵阵刺痛,他不禁想,若是母后不那么糊涂,若是他早些看透何家人的本质,若是他不那么听话,留在边疆不归京,也许母后就不会死,往后这些痛苦的事也不会发生。 淑太妃替永嘉擦着眼泪,哄着她不哭,她自己也稍作平复,随后仰头看向沈邵:“多谢陛下,我这一副老骨头,劳陛下牵挂,实在是罪过。” 沈邵闻言,连忙上前两步,站在床榻前:“是行尧的罪过才是…从前行尧不懂事,让淑娘娘受苦了,行尧在此向淑娘娘赔罪,望您能原谅行尧的罪过。”沈邵话落,直接在床榻前屈膝跪了下去。 他这举动,惊得床榻旁三人皆是愣住。 淑太妃在听见沈邵唤自己是淑娘娘时已然愣了,如今看他在床前跪下,更是大惊,连忙让永嘉和陈尚宫将他扶起。 “朕已命人将淑娘娘的宫苑收拾好了,还望娘娘能搬回皇宫来住,也让行尧能在您膝下尽孝。”沈邵一时跪在地上不肯起。 淑太妃实在是意外,一时连连应好,她示意同样怔愣的永嘉,永嘉回神,再次伸手,用力去扶沈邵。 沈邵最终被永嘉扶起,他垂眸看着她全然意外的神色,一时有几分后悔,自己今日可是操之过急了。 刘太医端着按时前来请脉,殿中原本隐隐紧张的气氛,因着刘太医的到来慢慢缓和下来,沈邵带着面色微白的永嘉,出了寝殿。 天际夕阳完全沉下,徒留一片染彩的云团,寝殿后院的凉亭里,沈邵松开牵着永嘉腕上的大手,他背对着她站了良久,忽有几分急促的转身。 他转过身来,便见原本站在背后的她,向后退却半步。 永嘉现在已然是懵的,她不明白,那晚她在大雨中一来一回间,沈邵经历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 “永嘉,朕还有一事未与你说,朕今早已下旨,将宋思楼调回…”他自能明白她此刻的震惊意外:“曾经,是朕太苛刻了。” 永嘉没料到沈邵竟会将宋思楼调回京来,他原本是那样忌惮宋家,好容易抓住了宋家子的把柄,如何肯这般轻易放弃。 沈邵自也知道,无论他道歉多少次,语言总是苍白的,他迅速将宋思楼召回来,不在意旁人是否说他朝令夕改,只为了让她知道,他是真心想要弥补,曾经犯下的种种过错。 “就快入冬了,行宫的条件有限,劝淑娘娘搬回皇宫住吧,也好让淑娘娘好好养病,”沈邵话落,见永嘉一时不说话,便徐徐图进:“永嘉,再信朕一次可好?朕定不负你。” 落雪前,沈邵派了一队御门宫人,备了两辆上好马车,将永嘉和淑太妃从皇宫接入皇宫。 如今天子尚未开选秀,除了东宫时便伺候着的两位良娣,各封贵妃,居于后宫外,六宫大部分空置,淑太妃归宫后,便还住原来的绾芷宫。 雀阳宫沈邵也早早命人收拾出来了,无论永嘉是想独住,还是与太妃居于一处皆可。 沈邵有时会去绾芷宫晨昏定省,他不常去,怕影响淑太妃休息,但每逢十五或是节日,必要亲自前往看望,常日里,也是各色补品,流水似的往绾芷宫中送。 时日长久了,永嘉原本的戒心慢慢开始放下,她将沈邵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她想,年少十数载的情谊,到底不止是她放不下,行尧也是一样。 昨日王然又来绾芷宫送补品,正逢永嘉也在,王然便找准时机,悄悄与永嘉说,陛下想念她亲手做的点心,说是自去边关起,多年未再尝到她的手艺,但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开口向她讨要。 王然说自己便斗着胆,碎着嘴,替天子说出来。 永嘉闻言,自明了王然的意思,她亲自送他到绾芷宫外:“王长侍有心了,本宫一会回宫去做,晚些便给陛下送去。” 王然听了连连谢恩:“那陛下今晚是有口福了。” 其实王然传来的话,不仅为了沈邵,永嘉也该多谢他。自与母妃回宫来,沈邵对她们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如今她的真实身份尴尬,她原没资格享受着长公主这份尊荣,是沈邵念在曾经的情谊,并不追究,投桃报李,无论出于哪方面,她都该好好感谢报答。 永嘉送走了王然,又陪着淑太妃说了会话,便带着姜尚宫回雀阳宫,准备做点心。 永嘉做好点心时,已是晚膳将近,她将点心装进食篮里,听王然说,沈邵经常熬夜处理政务,正好可以当做夜宵。 永嘉提着食盒,亲自将点心送到御门。 到御门时,沈邵不在,永嘉本想站在殿外等,王然却说:“陛下若是知道奴才让殿下站在殿外苦等,定是要罚奴才的,外头冷,殿下还入殿烤着火等陛下吧。” 永嘉终是被王然劝入了殿中,她走到书案前,将食盒放在上头,正要转身走入殿中央的炭盆处烤烤火,视线忽然被案上的书信吸引去。 书案上,静静压在墨锭下的信封上,写个几个夺目的大字:西疆急报。 永嘉的脚步顿时止住,她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她忍不住想,桓儿在西疆,会不会是桓儿的消息……几乎是鬼使神差,永嘉站在书案前,拿起了上面的信,信封的封口是拆开过的,永嘉将内里的信纸抽出来,她的心跳,忍不住加快。 “突厥兵败,恼恨之,用诈,掳惠王,欲以换城池,否则斩之。” 脚步行来的声音,惊得永嘉回神,她通红着双眼,仓皇抬头,正对上沈邵投来的目光。 视线交汇的刹那,永嘉已然僵冷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一抖,她手中捧着的信,在空中翩然旋转落下,正面朝上,落在书案之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章136章 与昭昭 信纸飘飘然落下, 沈邵的目光随之垂下,落在信纸上。 御门内的空气好似霎时间凝结了, 永嘉四肢僵硬站在书案后,她双目紧盯着沈邵,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一瞬的神色。 她窘迫又心惊,一来是因偷看了沈邵的信,二来她更怕的,是不知沈邵会不会去救桓儿。 突厥提的条件是大魏城池。 每一座城, 都是用无数将士的命换回来的,永嘉心里清楚,即便桓儿贵为皇子, 也断然没有用一座城换一个人的道理。可桓儿是她亲弟,他本就是为了她与母妃, 才请命去的西疆, 现下她与母妃在京中安然无恙,他却遇险, 危在旦夕, 无论如何, 她作为阿姐, 都没办法舍下他不管。 沈邵的目光在信纸上停留片刻, 他绕过书案, 走到永嘉身旁。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靠近,心虚似的, 身子几乎不受控制的隐隐的向后瑟缩。 沈邵自能察觉到永嘉的反应, 他抬手拿起书案上的信, 他望向她, 神色一时晦暗不明,他问她:“看过了?” 永嘉对上沈邵的目光,她听着他的问,面色发白:“陛下恕罪,臣……” 永嘉屈膝请罪,刚一低身,便被沈邵一把拉起,他握在她臂侧的力道微重,他将她拉起,并未松手,只是稍稍松些力度,他打断她的话:“无妨。” 永嘉闻言一愣,又听沈邵道。 “朕原本的确想瞒着你,”他说着一顿,似有一声叹:“朕是怕你知道了,跟着担惊受怕,你现下既已知道了,便也无妨。” 沈邵话落,他看着永嘉的神情,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想,根本无需她开口,便继续道:“放心,朕绝不会让小六有事。” 沈邵说完,却见永嘉仍一双美目怔怔瞧着自己,她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他轻握在肩侧的大手慢慢下移,他试着前去她的小手,发觉一片冰凉。 “阿姐,你相信朕吗?” 自沈邵回来,短短一刻钟,永嘉的心绪,大起大落,沈邵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引着她的心跳,起伏波动。她听着他的问,几乎是霎时间,怀中各种复杂交织着的情绪涌上,她控住不住的哭出来。 沈邵见永嘉哭了,心头一慌,不知自己可是哪句话说错了,他匆忙抬手,指尖有几分颤抖的替她擦着泪。 “行尧,我真的很怕。”永嘉哭得厉害,她的眼泪,将她此刻的脆弱,暴露无疑。 怕什么…… 或许在曾经,永嘉怕的是沈邵会反悔,可现下,她更怕的是,自己走投无路,掉入了一个美好梦境,一切的美好,都是假的。 沈邵懂永嘉怕什么,他突然将她轻轻拥入怀里:“是朕的错,都是朕不好。” “别哭,别怕,永嘉,朕答应你的,绝不会食言。” 他安慰着她,想让她心安,他轻捧着她的小脸为她拭泪,他唇角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浅笑,他轻声说:“永嘉,你可知,其实朕才怕,怕这是黄粱梦一场。朕舍不得你。” 永嘉懵懂听着,沈邵似乎也不求永嘉真的能听懂,如今他的,已是心满意足,就算真的是场梦也好,就算在这场梦外,他早已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也好,他只想,将这里每一时的美好,延长下去。 沈桓在西疆被突厥所俘的消息,沈邵和永嘉一并选择瞒着淑太妃,如今淑太妃大病初愈,经了何院首数月精心调理,身子刚刚渐好,永嘉和沈邵都怕,淑太妃知情后,再担忧伤身。 永嘉相信沈邵的承诺,并非因为除了信他再无它法,她此番是坚定不移的愿意相信他。 西疆时有消息传回,每一次都能让永嘉稍有宽心,沈邵已经制定好营救沈桓的计划,开始在西疆布设兵力。 接连数日大雪过后,西疆再次传回消息,大魏骑兵突袭突厥王营,成功救出惠王。 永嘉紧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沈邵便在好消息传回的次日,邀永嘉去宫外赏梅。 皇宫御花园是有一片如海梅林的,正逢刚落了大雪,红梅映雪,御园一片美景,永嘉虽觉宫内赏梅便是尚佳,但听沈邵的提议,还是随着他一道乘车,去了宫外。 她原以为沈邵是要去京郊赏梅,不想马车出宫门,刚跑了一刻钟便停下,推开车门,竟是到了长公主府。 永嘉又愣又意外,公主府多年前就已竣工,在她婚事推延的几年里,那时父皇还在,时常细细碎碎的向府内添置物件,又或新建楼阁。幸因父皇的疼爱,公主府修葺的美轮美奂,府中建筑集南北之大成,亭台水榭,移步换景,恍若人间仙境。 只可惜她无福,公主府原是为她婚事准备的,数年过去,直到如今,她也未曾真的成婚住进来,前不久,她与宋思楼多年的婚约,被沈邵一气之下,解除了。 永嘉站在长公主府门外,一时难免心中几分惆怅,她不禁疑惑,好端端的,沈邵为何要跑来此处赏梅。 沈邵能察觉,自马车停下,永嘉看到长公主府的匾额,情绪便低落下去,但他一时故作不知,若无其事的带着她入府内。 说起来,这还是永嘉第一次进长公主府,她跟在沈邵身后走,看他行在前的步伐,在这里倒是轻车熟路。 永嘉一路看景,最后被沈邵领到一座楼前,仰头看楼上匾额,刻着‘夕佳’二字。 楼外围园,园内栽了几棵梅树,虽也开了花,红香点点,在这一方精巧的楼阁旁,也算别致,但与御花园的梅海比起,终究显得疏寥,难免逊色。 永嘉不明白,沈邵为何要跑出宫,非要到这里来赏梅,但见他兴致勃勃,也不愿扫他兴致,只陪他站在树下,看大雪厚厚的压在梅枝上,偶有麻雀跑出来觅食,停落枝头,忽又展翅而飞,震落梅枝上下的雪,落了满头。 永嘉看着傻傻的麻雀,倒也觉得有趣,笑起来,落入沈邵眼里,分外好看。 沈邵故意牵着永嘉走到梅树下,他伸手去折梅枝,枝丫折了,雪落下来,他灵巧一躲,徒留站在树底的永嘉遭了殃。 沈邵捧腹笑起来,他的故意得逞,自然得意。 永嘉深觉沈邵幼稚,又笑又恼,她碰不到高数上的梅枝,便蹲下身,从地上捧起一捧积雪,砸到沈邵身上。 沈邵也不躲,由着雪团砸来,先让永嘉得了逞,接着便借机与她闹起来。 打雪仗他们幼时倒是常常玩,只要入了冬,下了大雪,免不了要闹上几场,但自沈邵去了边关,这些年来,是真的不曾有了,他们都好像一夜间长大,与曾经的自己,割舍得一干二净。 今日永嘉与沈邵只两个人,扬雪闹一闹,竟已生有隔世之感。 沈邵的雪团砸来,永嘉侧身躲闪,不想脚下一滑,向后仰身便要摔倒下去。 沈邵神色大变,快跑过来。 永嘉终还是未能幸免于难,与急赶着来救她的沈邵一起,摔入皑皑白雪里。 沈邵在下面当了永嘉的人肉垫子,摔下去时,他手紧护在她脑后,生怕她磕了头,两人落在雪里,如今他在下,却仍未曾收回手。 永嘉眼前晕了一瞬,待回神来,匆忙要从沈邵身上爬起,生怕压坏了他,不想他察觉她的动作,却不松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反而愈加收紧。 一时间,她起不得身,又抬不起头,全由他紧抱在怀里,他们鼻尖离得很近,险些便要碰上,彼此的呼吸落在耳畔,清晰的厉害。 永嘉在怔愣片刻后,开始挣扎,她推着沈邵的肩,叫他放手,他却不肯,紧紧抱着,慢慢的,永嘉似乎发觉了沈邵的认真,她忽然想起,那夜大雨,他在御门内与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心忽然间便沉下来。 “行尧…放开。”永嘉心尖发凉,连带着声音也冷下来 “为何?”他问得颇有几分理直气壮。 这句‘为何’,反倒是问得永嘉愣了片刻,她回过神来,着急说道:“我是你姐姐!” “不是了,”沈邵却说,他嗓音很温和,并没有丝毫折辱她的意味:“现在不是了。”他话落,几乎不等她反应,原本护在她脑后的大手,忽然用力向下一压,他有几分霸道的吻上她的唇,辗转片刻,复又松开。 永嘉彻底懵了,她怔怔盯着沈邵看,先生忍不住脸红,接着眼睛也红了。 沈邵见此,立即败下阵来,他抱着永嘉在雪地中坐起身,松开禁锢,他知道她是要逃的,便拉住她的手:“永嘉,朕否认你是阿姐,不为旁得,朕只是想你忘了曾经,那道身份,本不该是我们之间的枷锁。” “永嘉,刚刚那个吻,朕知你会恼,却不后悔,从今往后,你要重新记得,朕不是你弟弟,朕是男人,和天下其他所有的男人一样,朕也有权爱你。” 沈邵话落,见永嘉惊愣的许久没有反应,他笑着抬手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朕不逼你,永嘉,朕不着急,朕不想你不安,你只要记得,朕爱你,不会伤害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