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舞》 第一章 “起来。” 冷声的命令,和着一桶冷水劈头盖脸地浇来。 罗少凛打了个寒颤,睁开眼,血混进水从他的额头流向眼睛,视野模糊且通红。 他动了动身体,锁链咔咔地碰撞,动不了,四肢乏力酸痛,罗少凛晃动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却只甩出了一串血珠,沿发梢飞落,顺着脸颊弧线流淌。 我这是在哪儿…… “继续浇。” 又一桶冷水砸下,噼里啪啦浇透omega紧实的躯体,罗少凛骨架小,肌肉轻薄,线条流畅,遍身无一处多余的赘肉,是具战士的身体,血水肆虐的肌肤下隐藏着力量。 那人吞咽口唾沫,急不可耐地摸上这副健康的躯体。 罗少凛极力抬起眼皮,在血红的视界里看清了面前的人。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貌很年轻,眼角一丝皱纹不见,但罗少凛知道他必定是个年过五十的alpha。 这是他的伯父。 记忆瞬间归位,罗少凛“哈”地一声笑出来,他啐了口唾沫,连同那人的名字一块儿吐在地上。 “罗睿之。” “我亲爱的侄子。”罗睿之抚上侄子泥泞的黑发,侄子的右眼被血浸透彻,瞳孔浑浊,已经坏死了,“和伯父相见,你就这副态度?” 罗少凛:“没把你鼻子咬碎就是我最好的态度。” 啪! 一声掌掴,罗少凛脸被打偏过去,男人一把揪起他衣襟,手腕脚踝的铁锁咔咔作响。 “你也就只能神气这一会儿了。”罗睿之忽地又笑起来,手指缓缓抚摸侄子紧绷的唇角,摩挲怒视他的那只蓝色眼眸,带着眷恋的温柔,如同对待情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的队员会来救你,特战队的支援会来救你,但很可惜。” “他们来不了。” “说完了?”罗少凛又吐了口,嘴角残留的信息素让他犯恶心。 迎接罗少凛的是接连不断的掌掴,拳打脚踢,胸腹腰间的伤口血流不止,在地面汇成血洼。罗睿之又抓住他头发一把朝墙撞,嘭的一声,撞得头晕目眩,有片刻的失神,但罗少凛自始至终没吭一声。 这个发狂的男人背叛了国家,帝国派他潜入敌军内部做卧底,却因一点小利就毅然倒戈。罗少凛得到了错误的信息,一队精锐就这样陷入圈套,身为队长的他被当成沙包泄愤,而队员生死未卜,不知去向。 疼痛和耻辱使他清醒,男人还在对他施暴,锁链当啷的碰撞声不止。拳拳到肉的疼痛中罗少凛睁着眼,观察手脚的镣铐,上了锁,一张磁卡搁在离他大约五米远的桌上。房间里有一名侍卫,男性alpha,目测身高185,腰间挂有钥匙,此时在罗睿之看不到的地方吊儿郎当地抠指甲,时不时朝被揍得狼狈的罗少凛瞟几眼,目光轻蔑。 罗睿之揍够了,也没力气再揍了,气喘吁吁地叫侍卫拿药给他。侍卫立马站直,罗睿之昂头咽下胶囊,又朝罗少凛走来,脚步还是飘浮的,好像刚才被揍的人是他,站都站不稳。 罗少凛只觉得好笑,登时砰的一下,罗睿之一脚踹上膝盖,罗少凛身形颤了颤,没跪下。 “笑什么,啊?笑什么?!” 他又踹一次,罗少凛仍旧没跪下,背挺得比侍卫还直。 “他妈的……”罗睿之骂道,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继而两手掌住罗少凛的头朝下摁。侄子的身体被迫躬下,双臂却被铁链拽着,像只脆弱的天鹅。 罗睿之干脆放长铁链,侄子的脸整个踩进地里,又招呼侍卫把腿掰下。他端详自己的作品,侄子上身贴地,两腿跪姿曲起,极为屈辱的姿态。 “贱相。”罗睿之学他样子吐了口唾沫,侍卫嘴角动了动,看着像吐痰。他抓住侄子的黑发往后扯,迫使人仰头看他,“我就应该留那几人一命,好让他们看看,平日里高傲的队长现在是什么模样。什么模样,啊?!” 罗少凛摸侍卫钥匙的动作一顿。 罗睿之沉醉在绝对的掌控中,音调节节攀高:“还有你爸,要是他知道了他儿子居然跪在我身前,很快就会求着我标记,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 “凛凛……我可爱的侄子,瞧瞧你这脸蛋,和你妈妈真像,真漂亮。你就该是个omega,长着张这么勾人的脸,鬼知道在你15岁分化成omega的那天,我简直……” ——嘭!! 远处一声巨响,紧接着呜呜警报响起,红光闪烁,门外一片混乱!罗睿之大吼:“怎么了?!” 手下急忙报告:“c区的那人又逃走了!他在砸总控室的门!” 罗睿之:“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去抓人啊!” “是!” 罗睿之带着怒气转回头来,看到罗少凛面无表情的清高时火气更旺,啪一下扇歪他的脸,边骂边从兜里抽出一管针剂。 罗少凛的瞳孔震了震。 催/情剂。 针头不由分说扎进手臂,一推到底,罗睿之很满意他的反应,他总算在这张倔强又淡漠的脸上看到了称得上是恐惧惊慌的神色。 “看你装得到什么时候。”男人拍拍裤子起来,起身时一个趔趄,像是还不熟悉自己过于年轻的身体。侍卫上前搀扶了下,“把他看住,差不多了就叫我。” “是。” 门方才已被下属打开,罗睿之摔门离去。 侍卫漫不经心回身,刹那间后脑遭到猛击,一下扑倒在地!罗少凛右手缠着铁锁又一下朝他脑袋敲去,却被侍卫一把抓住他手腕,天翻地覆,两人姿势瞬间反转,高大的alpha把罗少凛死死压在身下,罗少凛一脚踹他下路,趁人痛呼时抬手砸向他脖颈!打斗的砰砰声被门外的慌乱掩埋,无人知晓。 罗少凛掀开趴在身上的人,探了探侍卫鼻息,晕了。 缠着铁链的右手还在发麻,罗少凛吐出一口气,他拿磁卡刷开门,门拉开一道缝。 两名卫兵匆忙而过,罗少凛急忙躲在门后等待,直到走廊无声后,他猫着身子跑出。 卫兵都被c区的声响引走,无人注意一个即将进入易感期的omega逃了出来。 潜行于黑暗,罗少凛撕碎作战服做简易包扎。 他咬住布料在左臂打个结,又处理其他部位伤口,右眼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了,罗少凛不敢碰,一碰就钻心地疼,堪堪拿衣服围头包了一圈。 这个地方很陌生,不是他们执行任务的地点,想必罗睿之抓牢他们后便进行了转移。罗少凛嗅了嗅,空气很潮湿,带着微生物腐烂又重生的独特腥味,被换气口的风扇引入又排出。某种机器在滴滴地响,在安静的空气中格外明显,如他的砰砰心跳。 头顶警报仍闪烁着红光,忽明忽暗,在罗少凛身上笼罩一层血色,染红了一切。远处还能听见激烈的争斗,他静静细闻,听见了水流的声音。这里可能是靠近水源的基地。 c区,罗少凛瞥见指示牌,决然朝争斗中心奔去。 他必须尽快与队友汇合。罗少凛侧身躲进夹角,悉悉索索的动静从通道爬过,他的队友必定还活着,否则不会有此刻的骚动。 爬动声走远,罗少凛探头出去看,通体漆黑的怪物——模样似甲虫,只是体型个个小臂长短,六足生有能撕裂血肉的钩爪,不必看罗少凛也知道它们的口器能裂开至巨大,张开的大嘴里尖齿密布,一圈又一圈,咬合力惊人。 这是魔物,侵略帝国的异族。 魔物有十来只,爬行的方向却不是朝着c区。 罗少凛思索片刻,悄声跟上去。 啃噬的声响越来越近,血腥味浓郁,空气混浊得仿佛一头扎进血浆中。 近三十只魔物堆积,围住一具还在挣扎的人形,双腿露在黑压压阴影的外面,绝望地踢踹着,白骨从裤脚下伸出,森然得刺眼。 罗少凛睁大眼睛,魔物不是朝着c区爬去,而是朝着食物。 鲜活的食物,活人。 他的队友。 唰——!铁链一把甩出打碎两只魔物,甲壳登时破裂,黑色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天顶、地板、锁链,罗少凛扯住铁链横扫,又是一只,噗,粘稠的液体溅了满墙。 魔物纷纷停下啃食的动作,停顿了下,然后一涌而上! 埋在虫下的人奄奄一息,他抬动眼皮,无神的眼在看到罗少凛后终于有了光亮。 “队……长……” 他喊着这个称呼,一大汪血从嘴边流下。罗少凛满眼血丝,手臂青筋暴露!他想呐喊,想怒吼!但他不能,只能挥舞铁链把这些怪物都给铲碎,给杀光!死亡的尖叫充斥耳畔,罗少凛周侧飞裂着四五具碎尸,但他面对的是更多,这些怪物如同寻到了血的白鲨,源源不断,张大口器露出森森獠牙,虎视眈眈! 战士挣扎着,被啃得能看见骨架的手臂支撑着身躯爬行。 他颤抖地抓住墙边一个物体,哐啷扔至罗少凛脚边。 做完这个动作,他如泄气了般瘫软在地。 罗少凛脚踩住那物踢上半空,是一把剑柄。 手臂一甩,剑刃嗡声抽出,罗少凛抬手斩断扑来的一只魔物,连同迸出的黑血斩裂两半。金属剑身包裹着一层明亮的蓝色光辉,照亮了罗少凛的眼。 虫尸整齐的断面呲呲响了几声,一缕虚烟缭绕上升,散发出烧焦的气味,腿足抽搐了几下,再也没气了。眨眼间虫尸遍地,黑色血液洒满了窄小的过道。 “凯文,坚持会儿!”罗少凛喊道,他托起战友破烂不堪的身体,内脏已经流出,全凭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 罗少凛把人搬到相对安全的位置,魔物血液的腥臭味太浓厚,很快就会被发现,他拿几个箱子挡住,问:“知道吉拉在哪儿?” 战士艰难地指了个方向。 “再坚持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等我。”罗少凛紧紧握了下他的手,随后纵身朝通道奔去。 磁卡刷开一扇门,门后的三只魔物怔了怔,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剑削成两截,也让明亮的剑刃忽闪忽灭。 罗少凛低头查看,能量只剩2%,这柄剑已经快到极限。 又一扇门,罗少凛施力推开。 他登时怔在原地,手脚发寒。 血肉模糊的四个人形倒在地上,皮开肉绽,碎裂的衣块同他包扎伤口的布料一个颜色,一个材质。特战队的作战服。 鲜红的血肉被踩得七零八落,仿佛屠宰场。 吃饱喝足的魔物躺在旁边打盹,有几只嘴里还叼着碎肉,见他来了,没睡醒地摇摇晃晃站起来,臃肿的肚皮拖在地上。 ——然后被一刀两断! 罗少凛疯了般杀光了所有。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罗少凛茫然地伫立,剑端的黑色血液缓缓滴下,滴落在地面发出轻响。半秒钟,好像又过了半分钟,又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久久。 随后他定了神,单膝跪下,沾了黑血的手掌使力在裤子上擦干。 他覆上战士的眼睛,轻轻地抚下,用尽他的温柔,一场极其郑重地告别。 “晚安。” 罗少凛轻声说。 头顶闪烁的警报不知何时停下了。 罗少凛找到了吉拉的医疗箱,遗憾的是针剂药物全被魔物咬得稀碎,能用的有两卷绷带,罗少凛翻了翻,抑制剂也碎了。 他摸了把手臂,身体已经开始发热,皮肤泛出一种暧/昧的艳红,罗少凛的呼吸越发急促,信息素无可抑制地向外散发。 那是一种近似于水的味道,清淡,此刻却被桃/色染得甜腻,像一碗放多了糖的甜水洒了出来。罗少凛头脑有些昏沉,突如其来的欲/望开始麻痹他的神经,一步一步攀上身躯。 罗少凛甩了甩头,揣好仅有的两卷绷带,朝方才藏身的楼道奔去。 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凯文的头偏朝他的方向,定定地看着他。 “啊……” 罗少凛的身体在颤抖。 凯文看着他。坚定且含着希望。 可这双眼睛再也没有阖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罗少凛崩溃了,绝望地大喊,冷静和理智不再存在,他高举起剑,狠狠刺穿趴在地上啃食的虫类,一下,两下,魔物扑上来,他斩断,又提剑把四分五裂的尸体砍碎,黑血溅了他一身,溅在他浑浊且愤怒的眼上,他踢开烂尸,把伏在凯文身上的一只魔物挑起,在空中斩断,又狠狠插进破碎的口器,一次,两次,三次,罗少凛仍在挥剑,直到连长毛的腿足都碎成烂泥,化成一滩腐臭的水看不清模样,他还在挥砍。 做完这一切,罗少凛无力地瘫下。 他捂住脸,死了。 全都死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 罗少凛坐了很久。 天花板的黑血一滴一滴下坠,嗒,嗒。 发腻的信息素还在扩散,罗少凛却很清醒,清醒地麻木,清醒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罗少凛撑住墙壁站起,站起时有些微的趔趄。脚步声从斜后方传来,杂乱无章,至少四个人。 他听见了令人作呕的声音。 “人呢?人呢?!”罗睿之不知又扇了谁一巴掌,大骂,“这么大一个活人跑了出来,你们都没看到?!还发着情,你们鼻子都是假的吗?!” “大人……监控显示他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跑了……”下属哆哆嗦嗦道。 “那他人呢?!” 罗少凛紧握剑柄,拇指指甲生生掐进肉里,手指骨节摩擦出咔咔响声,筋脉一挣一挣地跳动。 他很想提着这残破的剑冲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以命换命。 但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深呼吸一口,吐出浑浊的空气。罗少凛再次寻找方向,前往c区。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被困在这里,并且也在寻找逃出的道路。 他要找到那个人。 “大人!监控拍下来了,他在朝着c区跑!” “追!”罗睿之顿了顿,他闻到了腥臭中的一丝甜腻,大声道,“追!跟着信息素的味道追!” c区。 越往里走虫尸越多,不同于罗少凛斩出来的干净断面,那些魔物像是被活活手撕,被碾碎,被咬断,死相相当惨烈,但死得也是干净利落。 磁卡不再有效,罗睿之察觉到了侄子正拿着自己的身份卡在一路畅通无阻地飞奔。罗少凛摁住剑柄充能到极限,高温斩断面前的墙,防御系统登时运作,红色灯光再次闪烁,他从泛着火星的裂隙中钻进去。 能量只剩1%。 罗少凛喘着粗气,坠下时腿一软竟是摔倒在地,炮台伸出天花板,枪口对准了他,罗少凛急忙爬起,但速度已然不及刚才,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奔跑。身后罗睿之的叫骂和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还听见了悉悉索索的爬动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催/情剂已经起效,罗少凛浑身上下都被软化,被烈酒吞没,被燃烧。大脑愈发混沌,在某个瞬间他竟然找不到自己在哪儿,在向着什么地方去。嗖的一声,激光弹打在他脚边,罗少凛猛地回神,而在那一刻他听见了一声重响! 嘭! 铁锁铮断的声音! 罗少凛当即劈开身侧的门,火星带着铁锈在空气中飞扬。 alpha的信息素铺天盖地涌入鼻腔,粗犷的,野蛮的,又有些燥热,像是盛夏直射草原里的阳光,和着大地泥土的气息,自然的芬芳。 本能在嗅到alpha信息素的瞬间激发,罗少凛险些被这气味激得站不起身,空气中的糖水凝成了甘美的糖浆。 他颤抖着再行几步,过了一个拐角,他看到了身陷囹圄的另一个人。 兽人,头上三角耳竖立,身后绷着尾巴,呲牙恐吓着。狼,一头陷入困境的狼,被数十只魔物团团包围。 狼遍体鳞伤,胸膛腰背俱是魔物啃出来的窟窿,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而他还在手口并用地战斗,最野蛮的方式,抓住扑来的魔物,用狼牙生生撕碎! 手起剑落,黑血飞溅。 狼看到了明亮的蓝色光辉,看到了罗少凛。 二人合力下魔物纷纷惨叫着死亡。狼眯起金色的眼,上下打量面前这个气息不稳的omega。 罗少凛小口喘气,面色浮出醉酒般的酡色,身体泛着粉,全然陷入欲/望中。但他表情又是平然的,且站得很直,仿佛进入易感期的omega并不是他。 罗少凛问他,语调听不出任何情/欲的痕迹,倒像是命令。 “你想逃出去。” 狼答道:“对。” 罗少凛:“很好,标记我,给你三分钟时间。” “标记你?”狼的眼神变了变,继而瞥向一地的虫尸,“你确定?” 罗少凛转身,背对他:“快点,还有两分半了。” 狼沉默不言,手臂揽住了罗少凛的腰,带着火热的温度。 一个使力,两人隐进角落的黑暗中。 第二章 甜化的信息素渐渐淡去,浑浊的冰泉流进山原,被中和,被净化,从石缝里迸出,从数米高的断崖飞流直下。 我被标记了,被一个见面只有三分钟的兽人。 罗少凛十分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是发软的,大脑是昏沉的,但意识是清醒的。 他全程都很清醒,以至于结在体内完成的时候,并没有屈辱、慌张或是别样的感觉,很平淡地接受了。 高热缓缓消退,罗少凛感受到力量在逐渐恢复,不由得吐出一口绷了很久的气。身后的兽人拔出狼牙,而后在渗血的后颈腺体处舔了舔,抿去血珠。 他闭着眼,舔得很投入,很真恳。 兽人仍揽住罗少凛的腰,狼耳朵朝后趴伏着,尾巴小幅度地摆动,像是还在品味激烈过后的余韵和惬意。 罗少凛手肘顶了顶身后:“来了。” 狼顿时睁眼,尾巴也不摇了,以半抱的姿势挟起罗少凛迅速离去。 狼比罗少凛高出半个头,肩也比他宽,动作算不上轻盈,但绝对迅捷,飓风爆发,子弹破开空气般的迅捷。罗少凛跟不上这个速度,索性被狼只手抱着,穿过枪林弹雨,黑发迎风扬起,空气震得耳膜呼呼作痛。 七拐八拐,狼放下罗少凛,顶开通风口,把人抬着举上去。 罗少凛爬上管道,狼蹬墙跳跃上来,罗少凛回身拉住他一把,两人在管道中匍匐。 魔物比罗睿之率先赶到,黑压压的一片,道路霎时水泄不通。 为首那个个头较大的魔物站出来,嗅了嗅,当即咧开口器尖叫起来,那是一种胜利的欢呼,是一种呼朋唤友共享美食的叫喊。罗少凛立马加快速度爬行,狼紧跟其后。密密麻麻的虫潮爬上墙壁,咔擦咔擦咬开通风口的铁格,带着腥黏的□□爬了进来。 “嘶——!” 狼痛哼出声,魔物张口就咬在他的狼尾巴上,他奋力甩开,甩不开,用手拽住甲壳连虫带肉地撕裂!魔物发出尖锐的惨叫,狼也更深地倒吸一口气,尾巴生生扯下来一块肉,秃噜了一大块。 罗少凛听见后面动静,扔出剑柄,狼一把抓过,他从没用过,但看过罗少凛用的样子。蓝色剑光嗡地抽出,高热的光焰呲啦切开扑来的一只魔物,也切开了通风管的一角。 一涌而上的魔物堆积在了管道另一边,忌惮这蓝色光芒,不敢上前。 兽人拿剑比着对面,不敢掰下充能钮,也不敢放下手臂。罗少凛从后反扣住他的肩,边爬边拽地挪动至一网通风口前,肩膀用力一顶,两人一前一后跳下,狼又抱起罗少凛一路狂奔,远远甩开虫潮和防御系统的捕捉。 罗少凛敲晕卫兵,抽出他身上的磁卡刷开就近的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两人背靠门直喘气,魔物一头撞上门发出不甘的哀嚎。 总算是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谢了……”狼满头大汗,身后尾巴光秃秃地垂着,一半是被魔物啃的,一半是被光焰烧的。 “该谢的是我。”罗少凛呼出一口气,抽出绷带,褪去高热的手指温度略微冰凉,不由分说地触碰至兽人浑身血污的身躯,一圈一圈缠上,“手抬起来。” 兽人抬起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罗少凛。” 狼颔首:“林烽。” 罗少凛:“听着像个人类名字。” 林烽:“按照你们语言的发音翻译的。” 罗少凛颔首:“你对这里很熟悉。” “算不上熟悉,只是跑出来过三次。这是第三次。”林烽道,“这里的卫兵还好,难缠的就是那些虫,根本杀不完,一波又一波,完全不知道它们会从什么地方爬过来。” “我听你在破坏总控室的门,成功了?”罗少凛使力扯紧绷带打结,然后拉开第二卷。 林烽懊恼道:“没有,实际上每次逃脱都没有超过十分钟。如果不是听到还有人在这里,嗅到你的气味在冲着我来,我可能都绝望了。” 罗少凛缠绷带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林烽那双金色的眼。 林烽也在看他,他从那只没被污染的清蓝色瞳孔中看到了相似的绝望,又看到了他自己,那是相似的希望。 罗少凛没有说话,垂下视线,继续处理林烽的伤口。对视的瞬间让他心绪不定,这也许是被标记后不可避免的反应,但不可否认的是,类似的经历也好,还是标记使然也好,罗少凛离林烽很近,体会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呼吸着身体里流淌的另一种信息素的味道,然后他感受到了心安。 这片刻的宁静是这场充斥着血与腥的逃亡中为数不多的美好,罗少凛沉沉地呼吸,他不是孤身战斗,多一个人来共同面对未知的腥雨,他身体里就多了一份蓬勃焕发生机的力量。 门外魔物的叫嚣未止,林烽翻动房间里的箱子,这似乎是个杂物间,破铜烂铁器械零件拖把抹布马桶搋子什么都有,样样好像都用得上,但好像又样样都用不上。 林烽翻到了一柄斧头——造型像个斧头,或许是安装机械的某种工具,手柄面还刻着编号,不管怎样这够沉,有杀伤力,是把武器。 “罗少凛,过来看看!”林烽喊道,罗少凛这才回过神,他看了眼遍地的杂物,提出来半桶油,一罐灭火器,一些像是边角料的铁片,造型各异,但边缘切得横平竖直,是锋利的。 他又取了一些轻便的能抛掷的东西,林烽问:“这些就够了?” “我们带不了太多。”罗少凛拿绳索穿过塑料桶的把手,紧了紧,打个结,“油你背上,总控室在哪个方向?” “你要去总控室?”林烽微微蹙眉,不赞同道,“那边一地都是魔物,我们两人很难对付。” 罗少凛略一颔首:“但我们不得不去,去了总控室我们才能知道这里的构造,关闭防御系统,打开封锁道路的门。” 林烽没有再问,因为他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还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大吼。 他指向一面墙,罗少凛看了眼剑柄的能量显示,而后唰地一剑劈开,他说:“能量只够这样再用一次了。” 墙后是另一条通道,林烽朝着记忆中的位置奔跑:“也就是说你这剑要用不了了。” “用是能用,只是和一柄普通的剑无异了。”没有充能的剑刃就是普通的银灰色,罗少凛低头看了眼裂痕,整个剑身都摇摇欲裂,“我腰上缠有铁链,勉强能使,不必担心。” 林烽:“早知道我也把铁链带上了。” 罗少凛:“下次吧。” 林烽哈哈笑了起来:“这种事情还是别来下次了。” 总控室外。 碎裂的虫尸一地,门口躺了几个卫兵,有的死了,有的受了伤动不了,但还活着。魔物毫无顾忌地踏过同类的尸体,张大了口器对准卫兵的脸,连肉带血撕掉一层皮。 卫兵绝望地惨叫,身体不断抽搐。罗少凛内心平静,产生不了丝毫同情,林烽也面无波澜。 两人背靠拐角站立,罗少凛计算着魔物的数量,继而又看向天花板。他抽出铁片,食指中指夹着,拇指无名指按住两侧,对准天花板伸出的探头,手腕一甩,嚓啦一声,监测器的镜头被高速旋转的铁片击得粉碎。 他又对准较远的那个,电源应声熄灭,炮台进入休眠。 魔物如梦初醒般抬起头,铺天盖地的干冰瞬时蒙蔽了它们的视线,林烽甩出铁链一把打碎一排魔物,他力气比罗少凛大得多,铁锁拍在墙壁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留下一道深刻的凹痕。 一分钟后,林烽踢开扑在脚边的虫尸,没有魔物还是活着的了。罗少凛用两张磁卡都刷了一遍,没用,他拿灭火器砸烂门口的控制面板,卫兵呻/吟着喊道:“救……救我……求你了……” 罗少凛看了他一眼,抽出铁片,蹲下身。 这是他最后的仁慈,给了他一个解脱。 “门还是开不了。”林烽锤了一下门,那上面已经有个锤陷的凹痕,纹丝不动。 罗少凛掰开碎裂的面板,去看里面的线路和电线:“等等。” 他拿几根长钉和针埋头捣鼓着,林烽不懂这些,索性守在身侧,狼耳朵竖立,鼻子不停抖动着,目光狠厉,时刻警惕周遭的一静一动。 门开了。 总控室里没人,一件外套搭在椅背上,原来待在这里的人像是被临时叫走了。林烽守在门口,罗少凛走近满墙的光屏以及一排排的按钮和拉杆。监控里的罗睿之正领着人朝总控室奔来,距离已经有些近了。 “你得快点,我听见他们声音了。”林烽道。 罗少凛:“我知道。” 他拉下防御系统总闸,外头响彻的警报灯终于停歇,一个个探头接连关闭。又连接通讯向外发送求救信号,罗少凛等了会儿,无人应答。 罗少凛寻找监控里标注为大门的画面,有三个,c区就有一个。令人在意的是,有一扇大门没有任何标注,却位于监控屏最中央,门上浮雕样地突出诡异的图案,罗少凛无法形容,混沌地绞缠在一起,像眼睛,门中央方形的孔就是瞳仁,又像一团旋涡,又或是其他罪恶的、让人压抑的东西,他说不出来。 瞳孔注视着他,隔着一张屏幕,却像是看到了他的灵魂,他的生命。罗少凛也凝视回去,心脏陡然加快,他仿佛在凝视宇宙中最深暗的存在,刹那间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血液被那只眼睛吸干,只剩下一具空壳。 “罗少凛。”林烽低声催促,“还没好吗?” 罗少凛回过神,调出地图,记下路线,门口林烽已经拱起背龇开狼牙。 罗少凛和走廊尽头蓦然跑出的罗睿之对上了眼。 “抓住他们!”罗睿之吼得声带撕裂。 霎时间激光弹从远处飞射而来,林烽抓住罗少凛的胳膊就是闪避狂奔:“怎么走?!” “就这个方向!” 不到两百米的路程前所未有的漫长。 侧路蓦然冲出一大群魔物,林烽被扑倒在地,罗少凛胳膊上挂着一只死咬着不松口。身后追兵近在咫尺,罗少凛一把挑断林烽肩上的绳索,油哗啦啦地浇下。 “林烽,起来!走!” 林烽疼得说不出话,踢开一只魔物就爬起身来奔跑,罗少凛跟在他后面,按下剑柄的充能钮,蓝色剑光照亮了整个通道。 他朝着地上那滩油,奋力掷了出去。 ——轰!!!! 爆炸的热气登时掀翻了所有,世界在烈火吞噬中安静了一瞬。 瞬间过后,世界喧嚣! 罗少凛滚翻着重重摔在地,却没有太疼,他睁眼,林烽抱住了他,覆在他身上,火苗齐刷刷地燎过他的后背,林烽痛得忍不住大吼。 罗少凛当即爬起跑到大门前,锁着的,他抄起林烽身上的斧子使力砸开面板,这只是第一扇门,门后面还有一扇。 “林烽,坚持住,我们要出去了,坚持住!”罗少凛拖起林烽身体朝门口移,林烽咬牙坚持着爬了起来。 门打不开,火苗已经快速蔓延至脚下,罗少凛瞟见了斧子手柄上的编号,立即卡住门锁的一角,使力向上扳。 “林烽,帮我把力!最后了!” 两人一齐握住把手,咔哒一声! 哗——!! 门外是水,是海。 水!! 海水猛地灌入,冲刷了一切。 林烽后背的火浇灭,然而伤口舐盐的痛苦又瞬间侵蚀掉所有神智,罗少凛也受不了,但死死扒住门框,另一只手拽住林烽,不让他们被倒灌的水流冲走。 一束光从上方照进海里,左右扫射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罗少凛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广播。 “帝国巡逻舰xa825已抵达求救信号坐标,正在展开搜救工作。请求救人不要惊慌,你已经安全了,若有条件请向舰船靠近,没有条件请待在原地不动,做好防护措施,稍等片刻……” “帝国巡逻舰xa825已抵达求救信号坐标,正在展开搜救工作。请求救人不要惊慌,你已经安全了……” 罗少凛回头看向林烽,林烽也在看着他。 彼此眼里都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罗少凛右手用力拉住林烽,左手一咬牙使劲撑住门框,游了出去。林烽也调整身姿游动,两人一齐朝着光的方向游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每晚九点准时更新,定期休息时会在作话里说一声,突发请假时会写请假条。 希望大家能喜欢这篇文,看得开心,看得爽! 顺便发一下下本的预收,是个现代文,就是专栏里的那本《33的我与19岁的他》 下面是文案↓ 33岁的徐文远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家,在用钥匙拧开门前,他看见了躺倒在楼下行道树边的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染了一头红发。 徐文远第一次看见染着红发的人。 徐文远鬼使神差将他带回家,搬到沙发上,翌日醒来后发现年轻人不在了,冰箱里的食物到是全被吃完了,连饼干盒子里的渣都没剩。 茶几上摆了一张纸条,还有一张五十元纸钞。 纸条写着——谢谢。 一周后,徐文远在家门口再次看见了那个染着红发的年轻人。 年轻人蹲在他门前,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像只淋了雨的大狗。 徐文远立马认出了他:“啊,你是一周前那个……” 年轻人点点头,徐文远又问:“找我有什么事?” 钟宇豪:“饿了。” 徐文远:“?” 钟宇豪咕囔着又说了一遍:“饿了。” 徐文远哭笑不得:“你上周的伙食费都没交完,还差五十九块。” “我身上没那么多钱。”钟宇豪看着他,拨了拨琴弦,“这样,我弹首歌给你听,就当抵伙食费了,你看行么?” 19岁富二代不知天高地厚忠犬攻x33岁普普通通苦逼上班族受 甜文,he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个收藏哦~ 第三章 【作战报告】 【任务代号:钩吻丨任务编号ra81f】 【根据罗睿之提供的情报,本人罗少凛率领精锐一队全员前往凯拉星美瑞尔港口,以在黑核魔物海蒙与罗睿之会面时完成伏击。任务当天凌晨3点24分,我队飞船距离凯拉星六万千米时,忽被吸入疑似虫洞的神秘通道,飞船电子设备全部失灵,16秒后,我队被投送至me-19行星650号海域,此时我队遭遇强风暴袭击,荣光号坠海,随后飞船遭到敌方轰炸,我队弃船逃生后遇上大量魔物袭击。海蒙和罗睿之从海中同时朝我队发起进攻,敌人攻势猛烈,我队不敌。本人右眼受伤,凯文·伯顿中尉受轻伤,徐梁森和陈铮受重伤,其余人无法判断,此时暂无人员死亡。】 【敌人将我队转移至me-19行星650号海域的水下基地,队员分开关押。罗睿之对我进行殴打和辱骂,后被幸存者兽人林烽引走,我趁时脱离控制,为时已晚,一队队员已全部牺牲……】 作战报告摆在深红色实木长桌上,女性alpha的手在旁侧以一定频率轻敲着桌面。这双手并不秀气,掌心、指腹和指侧都是一层厚茧,长期持枪握剑的证据。 军服袖口的金属扣反出冷色的光,凯特琳娜的脸比这冷色还要发寒,寒光中穿插着转瞬即逝的痛心和悔恨,随即又被作为指挥官喜怒不形于色的淡然掩埋。 “逝者已去,他们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帝国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凯特琳娜关掉屏幕,双手十指交叉握住,注视面前坐姿挺拔的军人。 “生者应背负他们的信念和意志,继续向前。” 罗少凛颔首。 尘埃落定,再多的痛苦和悔恨也无济于事。 宇宙仍欣欣向荣,一切都在运作,五颗崭新的恒星将在遥远的星系诞生,在宇宙的另一端默默静立,生命的光辉仍在燃烧,不久后会传达到这里,指引前方的路。 他们从未离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陪伴着。 凯特琳娜起身,绕过半弧形的长桌,她比罗少凛稍高,抬手拍了拍罗少凛的肩,轻轻地,但每一下都极其郑重。 无言的宽慰使罗少凛振作了许多。 凯特琳娜缓步走到落地窗边,背手眺望无边际的星海,身前是帝国舰队,身后是帝国疆土,本该是像山一样巍峨的背影,此刻看着却稍显落寞和疲惫。 罗少凛也起身,站定在她的斜后方。背挺得很直,如一杆永不倒的旗帜。 “罗少凛少校。” “在。” “我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完成。” “请讲。” 凯特琳娜回身,看见罗少凛紧绷的下颌时笑了笑,金发碧眼的女性alpha外貌姣好,但她不似模特那样笑得风情惑人,而是看小辈般的,严厉中不乏仁爱。 这是帝国最优秀的战士之一,她应当骄傲。 然而在看到罗少凛黯淡的右眼时,凯特琳娜的神色沉了下来。 “不用那么紧张,不是什么艰巨的任务,对你来说是轻松活。”凯特琳娜又轻拍他的肩,缓解他的紧张。罗少凛双手背在身后跨立,左手搭住右手腕,抬头挺胸,双目平视,十分标准的军姿。 凯特琳娜道:“兽人军团,知道么?” 罗少凛回答:“知道。” 兽人军团,帝国从友邦森联买来的雇佣兵,一群兽人,货真价实的野兽。他们战斗力极强,但毫无纪律可言,没有阵型没有战术,战斗全凭基因里的狂暴,靠着沸腾的血液,浑身野性,任由本能。 “如果这些兽人的力量能善以利用,那在战场上绝对会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强悍力量。可惜他们不听指挥,好几次共同作战的效果都不尽人意。”凯特琳娜道,“我把你派去做兽人军团去做教官,教教他们什么是命令,什么是服从。” 罗少凛:“明白。” 凯特琳娜又道,语气严肃中不乏柔和,充满上司对下级的关怀。 “你呢,也别太有压力,就当这是放假,去旅游,好好调整一下自己,养精蓄锐。半个月后,我会派人送你去兽人军团总部。” 罗少凛:“是。”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罗少凛转身离开办公室,凯特琳娜叫住了他。 “你被那名叫林烽的兽人标记了,是吗。” “是的。”罗少凛答道。 凯特琳娜停顿了会儿,看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记得把这件事处理好。” 罗少凛:“我会的。” 巨大的空间站静静悬立于深空中,各个区域模块安静地运作、旋转。 罗少凛离开办公室,纯白的走廊延伸向远,走廊半侧皆是透明墙面,窗外是星辰大海,巨大的行星占据了一半视野,风云的流向卷起黄白色波纹,清晰可见。 恒星散发着来自遥远的光芒,一点一点闪烁。 银发男性抱臂倚在过道边,肩上披着军服外套,长发在脑后被黑色缎带一丝不苟地系好,搭在胸前,手指缠住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玩。 他见罗少凛出来了,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角度。 “进去这么久,跟指挥官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话?” “你不如直接进去问她。” 罗少凛没看他一眼,径直从男人身边擦过。 男人不依不饶地嘲道:“你也只能跟我傲了,罗少凛,你们罗家已经沦为了帝国人唾弃咒骂的废物、叛徒,你走在街上都会被当作过街老鼠,只能夹着屁股做人。再把头扬起来给我看看?你这副表情今后可能就见不到了,得好好观赏观赏。” 罗少凛步伐不紧不慢,身影消失在拐角。 男人无趣地啧了一声,跟在罗少凛后头乘下电梯。 罗家宅邸已被特战队调查组封锁,暂时回不去,每一件家具都成了要细查的物证,成了可能找到罗睿之的线索。 罗睿之没有死,搜查队没有从水下基地捞到他的尸体,但罗少凛并不担心,这个叛徒迟早会被提到帝国人民面前,在众目睽睽下击毙。 罗少凛在凯特琳娜指定的酒店住下,身边只留了一名把他从小带大的老管家,两台家政机器人。 管家已在房间等候多时,手里持着一份文件。 “少爷,这是您要的资料。” 罗少凛接过,是林烽的资料。 林烽,兽人,狼,男性alpha,24岁……他一行一行快速浏览,老管家说:“体检结果已经出来了,少爷,您的身体很健康,没有发生任何不被期待的意外。” 罗少凛颔首,老管家继续说:“两台手术的主刀医生也已经联系好了,结切除手术您看预约在哪天比较合适?” 罗少凛没有说话,仍看着文件上的内容。 森联东区西泽玛星乌木耶山脉,狼王林原之子。 狼王的儿子。 ——两年前林烽争夺王位失败,离群流浪,后不幸在巴尔塔星被魔物抓住,被魔物认为其有价值,遂带去了me-19行星650号海域…… 老管家:“少爷?” 罗少凛翻过一页,说:“这个先不忙。” “好的。”老管家问,“那么义眼移植手术呢?” “越快越好。” 老管家:“医生说义眼的瞳色可以定制,不知少爷您有什么要求?若是没有我便告诉医生和原来一样。” 罗少凛看着他:“你看我右眼是什么颜色。” 老管家仔细看了会儿:“偏灰……又有点发白的蓝色,少爷。” “那就这个颜色。”罗少凛把文件递给他,吩咐道,“把林烽叫过来。” 林烽和罗睿之没什么关系,审讯部问了几小时就放行了,比罗少凛更早入住酒店。 自然清新的气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萦绕在鼻尖,融合了属于罗少凛他自己的水汽。两股信息素交融,汇成了在雨后林间漫步时嗅到的味道。 大概是标记的原因,罗少凛闻见这个味道,身体不由自主放松了许多,心境也是,被柔软,被抚平,似乎所有伤痕和痛苦都被治愈,自己能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片刻的舒缓中。 罗少凛双腿交叉坐下,闭上眼睛,体会自己的信息素与另一个人交汇的奇异感觉,体内的结挣挣地跳动,随着信息素的接近越发炽热,宛如与另一个人、另一颗心脏产生了共鸣。 和那时候的一样,罗少凛想。 好像灵魂挣脱了躯壳,迫不及待地去拥抱另一个契合的灵魂,很奇怪的感觉,也很奇妙,甚至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身体逐渐失控的恐慌。 罗少凛以探究的目光审视自己这份前所未有的情绪。 他发觉他不讨厌。 “少爷,林烽先生到了。” “请进。” 罗少凛睁开眼,和林烽金色的眼对上了视线。 逃脱时两人浑身血污,一个比一个脏,现在脏兮兮的狼被打理得干净,显出深邃粗犷的五官,直勾勾的视线让人心悸,是狼的眼神,短发露出额头,深灰的发色中杂糅着黑棕白,是狼的颜色。 罗少凛与林烽对视许久,相隔一个多月,这是他们逃出生天后见到的第一面。 管家关了门,林烽简单环视一圈房间,然后在罗少凛对面坐下,坐姿随意,不显拘谨。 罗少凛略调整座椅,与林烽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比朋友更亲近,但不至于肌肤相亲的亲昵。 家政机器人给两人沏茶,茶水静静流下,在安静的房间中分外清澈响亮。谁也没有说话。 林烽右手撑着脑袋看他,狼的目光很微妙,又很直白,直白到罗少凛能直接阅读他的心思。 他先是端详,端详自己omega的容貌,他看得很细,每根头发每根睫毛,手臂肌肉的弧度,斜靠而坐的姿态,视线一一扫过。而后露出满意的表情,开始思考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见面不久、却被他标记了的omega。 狼似乎有了答案,一点一点调整表情,使他粗粝的面容看起来柔和,又慢慢褪去阴鸷,唇角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罗少凛还不太习惯狼的笑容,总觉得他在酝酿什么不怀好意的诡计,但这估计是林烽能表现出的最为和善,最温柔的一面。 光秃秃的尾巴小幅度地摇晃起来,狼在向人类示好。 罗少凛面不改色,林烽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林烽。他似在做一个重要的抉择,目光刀锋般地把林烽里里外外刮过一遍,誓必要把这头狼看透,看得透彻。 “你眼睛怎么了?”林烽打破了宁静,开口问道。 似乎意外于林烽会关心他的身体,罗少凛拿起茶杯轻微晃动,这个动作似乎能掩盖他的某种情绪,语调不平不淡:“……看不见了。但问题不大,过几天我会装上义眼。” 他继而抬眼问道:“你呢,身上的伤恢复得怎样?” 林烽没答他的问题:“在那个基地里受的伤?我那时就看见你拿衣服包着头。” 罗少凛:“对。” 林烽:“谁干的?” 罗少凛:“一个男人,罗睿之,你应该见过。” 林烽金色兽瞳里蓦然闪过一丝凶狠的血光:“我就是被他带到水下基地里,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把我交给什么大人,说我有用,总之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话。” “我当时捕猎受了伤,脚下没注意落进了一个地洞里,结果那里面全都是黑黢黢的虫……你们管那个叫魔物?” 罗少凛点头,林烽继续道:“森联还没被那玩意儿入侵,我之前听说过,但那还是头一次见,没什么经验。我打不过只能跑出去,结果在爬到地洞口的时候,罗睿之就刚好站在了外面。” “原来如此。”罗少凛放下茶杯,温和地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过去,不如借着现在这个机会,我们了解一下彼此?” 林烽听到这句话,兀地笑了。 这次罗少凛能肯定,狼笑得狡黠,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和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如果你要测试我性格,是不是忠诚,倒也没必要用这个方法。”狼王的儿子笑着看他,直接了当道,“我家底都被你看完了,老头子是谁,老妈是谁,兄弟姐妹有几个,住在哪座山头,全知道了。还问这些?” 罗少凛脸上的温和骤然变了变,但也没因林烽识破他的谎言而惊慌不知所措,还是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 “你怎么知道。”他低问。 “管家年纪大了,容易疏忽,你不该让他做这么多事。”林烽还是笑着,“我在这段时间也打听过你的一些事,当然没你查得那么多,这里毕竟是帝国,不是森联。你家里几口人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罗睿之是你伯父,你是帝国军事世家的小少爷。” “看来我们可以直接跳过自我介绍阶段了。”罗少凛平静地看着面前这头狼,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其实说明了林烽和印象中只会杀伐的野蛮兽类不一样,既然林烽性格里有“人”的部分,并非纯粹的野兽,那么他们接下来的相处会愉快得多。 作为第一个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兽人,林烽的存在对他接下来的兽人军团之旅很重要。 林烽端起手边的茶喝下,却没想到被苦到连连皱眉,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喜欢喝这么苦的东西?” 罗少凛:“狼的口味是怎样的?” 林烽:“有白水么?” 罗少凛又吩咐机器人盛上白水,整顿了心绪,问他:“等伤痊愈后,你有什么打算?” 林烽把问题抛回:“你有什么打算?” 罗少凛说:“我会去兽人军团。你知道那地方吗?” “知道,帝国出的价很可观。”林烽道,“很多有实力却走投无路、或者就是想单纯捞一笔的兽人就会去那里,其实我就是在去兽人军团的路上被抓了,你也要去的话,再好不过,我们一起。” 罗少凛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无需再多言,直接道:“很好,半个月后我们出发。” 林烽没有犹豫:“好。” 罗少凛:“然后,有一条命令你必须无条件执行。” 林烽:“什么命令?” 罗少凛看着他:“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  热知识:狼会摇尾巴。 第四章 帝国新历137年8月1日,下午1:26。森联边境。 “葛兰实时温度37.6c,空气相对湿度72%,微风。” 晴空一碧如洗,银色飞船穿越云层,机翼划出一条轻薄的云痕。 罗少凛拉开遮光板,刺眼的烈光霎时迸出,船舱内一瞬亮堂,恍如白昼。 他眯起眼,手掌抬起挡在面前,一深一浅的蓝色瞳孔蒙上光晕,猫似的异色瞳瑰丽迷幻,眼睫里都卡着光。 “飞船高度1280米,信号通畅,降落程序已准备就绪。” 飞船舱内温度保持恒定,但罗少凛已觉得热,作战服袖子挽起到手肘,露出光洁修长的小臂。林烽一件短t,手臂线条硬朗粗犷,他手长腿长,身体肌肉结实,却并不是那种突兀隆起的夸张。窗板透出的光照向狼的侧脸,毛发之下狼耳内的血管清晰可见。 舱外强光中,一片树海随风而动,远远望不到尽头。 罗少凛遥望绿茵茵的树海,问:“兽人军团的基地在哪,我没看见建筑物。” “少校,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前头的飞行员笑道。 “基地建在很隐蔽的地方。” “那是,相当隐蔽。” 林烽坐在旁边一下一下扳着左手手指,他朝外瞟了一眼,盯着树叶间的缝隙若有所思。 “你说的基地可能是建在下面。” 罗少凛:“下面?” 林烽:“嗯,我家乡也有一片差不多的森林,兽人都定居在树上。” “他说得不错,还是兽人更了解自己。”飞行员道,“所以少校,坐稳了。” 忽然间,飞船高度急速下降,竟是一个猛冲直接扎进树海里!铺天盖地的树叶劈头盖来,机窗瞬间被滔天的绿色掩埋。枝叶疯狂地拍打玻璃,树条疯了般地抽打船身,引擎的轰鸣中夹杂树枝崩断的声音,整个飞船剧烈颠簸,颠簸得仿佛在穿越风暴中心,罗少凛和林烽紧握扶手也止不住身体猛烈摇晃,脑浆都在晃荡,胃酸几乎哕出。 十几秒后,颠簸停止了。 林烽闭眼瘫在座位上,狼耳朵软趴趴地塌着,脸色煞白,要吐不吐的样子。 罗少凛轻吁,他再次看向窗外,那是个新的世界—— 枝叶遮天蔽日,全然取代了天空,树木个个百米多高,腰宽体胖,楼房般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阳光从枝叶的罅隙中透出,丁达尔效应很重,分散的光线如发光的瀑布飞流直下,光瀑一道接着一道,连接着天地,梦幻般的,好似幻境。伸手就能捧起一抔光,脚一踩就能拾级而上,走向光的起点,走向燃烧的恒星。 现代化的建筑就树而建,架在半空,走道夹在树与树之间,四通八达。头上长角的兽人趴在全透明阳台上仰头看着他们,手臂生出羽毛的鸟类蹲在两米粗的树枝观望,忽地嗓子里迸出高鸣,似在欢迎,又像是在通告。 鸟鸣声霎时间此起彼伏,悠悠回荡。 这里是葛兰,兽人军团总部基地。 “欢迎来到葛兰。”飞行员笑道。 葛兰位于森联边境、与帝国接壤的一颗植被丰富的宜居行星,如此壮丽的景象罗少凛四处讨伐魔物时有见过几次,但每次见到内心都会受极大震撼。 原始与科技,野蛮与文明,微妙地融合,有种说不出口的诡异美感。 这种景象只能在森联看到,这份独属于兽人的奇特文化。 林烽捂肚子朝窗外瞅了眼,而后无趣地继续瘫着,显然对这副景象见怪不怪。 魔物的脚印还未爬到远方的绿森,亦或是兽人早已习惯杀戮的生活,擅长在鲜血淋漓中寻乐,葛兰一片欣欣向荣,并非如帝国城镇那般整日笼罩在恐慌的阴霾下。 “少校,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们,叫黄严,他在兽人军团待了一年多了,对这里比较熟悉,今后你有什么问题就找他。” “黄严?”罗少凛听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人类还是兽人?” “人类。” “我以为兽人军团只有我一个人类。”罗少凛侧头环视,两三名鸟类兽人振翅跟在飞船后头,他记下那几人的脸,这些都是他要教的兵,他将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飞行员解释:“不止少校你一个,我就来送过两趟人,少校你这是第二趟。” “第一次呢。” “送黄严。” “兽人军团里有多少人类?” “不清楚,但估计没几个人。”飞行员一转方向柄,飞船在烟囱粗细的树干间滑出平缓的弧线。 “兽人呢,大概多少?” “待在葛兰的有四五百吧,很多都在外面跑着的。” 罗少凛颔首,转头去看林烽,林烽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刀柄——这是罗少凛给他的武器,当做微不足道的见面礼。 起初林烽极力推脱,他不想要武器,认为有他这口狼牙、这身肌肉就够了,但在罗少凛执意下,出发前还是武器库里挑了把用着稍微顺手点的刀,也就是他手上现在摆弄的这把。 林烽看的尤为仔细,还没把这柄刀研究透彻,每个部件都要掰开来看一眼。 林烽:? 察觉到视线,林烽停下动作:“怎么?” 罗少凛:“无事,你继续。” 飞船速度下降,缓缓靠近一根木桩,木桩直径目测二十米,年轮一圈圈密密麻麻,至少上千岁。 这是停泊场,十分朴素,朴素得有些夸张。 像这样的停泊场视野内有几十个,高低不一,随意地错落,树桩之间用栈桥连接。 起落架探出,停泊处扬起巨大的尘灰。一名皮肤黝黑的男性alpha在旁席地而坐,头发剪得只剩发茬,肌肉扎实,嘴里叼根烟,手捏根树枝百无聊赖地画圈,身穿黑背心,花短裤,脚踩人字拖。 他眯起眼睛,仰头看着。 跟在飞船后的三个鸟类兽人纷纷落在木桩边缘,盯住飞船的后舱,一动不动。 男人腰部发力一挺,原地站起身,随后皱着眉猛吸了口烟,把烟头碾在地上踩灭。 “别搞什么小动作,小心今晚没饭吃。” 他拿树枝挨个点了一遍仨兽人的脑门,兽人目光闪躲着往后退了退。 罗少凛踏出飞船,热浪裹挟着树木的味道扑面而来。 深呼吸,闷热的空气干净纯粹,纯粹得过了头,呼吸都像是奢侈。 飞行员下来帮忙提行李,林烽也在后舱弓着腰搬。罗少凛悠然站立,余光中,那个黝黑精健的男人朝他走来。 男人看到他眼前一亮,慢走变成小跑,一路带风:“罗队,幸会幸会。” 罗少凛还未降落时就注意到了他,男人下楼遛弯式的穿着太打眼。他坐得吊儿郎当,站起来也漫不经心,但从跑步的动作和挺直站立的气势来看,是个军人无误。 罗少凛再端详男人的脸,模糊的印象就清晰起来。 “你好,我是罗少凛。前精锐一队队长。” 他握住男人的手,这双手极为粗糙,指甲剪得又短又燥,手心手背两个颜色,掌心老茧里杂着点泥土的颗粒质感。 “黄严,前行动八队队长。”黄严重重回握,脸上的笑就没停过,“我没想到我接的居然会是你这样的人,哎哟你看我,穿得邋里邋遢,实在不好意思。” 罗少凛微微笑道:“我在特战队总部见过你。” “哈哈,我见过你好几次,缘分啊,以前是同事现在也还是同事。”黄严笑声爽朗,他大约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很硬朗的面孔。一道刀疤斜斩眉尾,添了几份痞气,笑起来更是,不知是不是和兽人相处久了的缘故,有点野性的感觉夹在里头。 黄严又侧头看飞船方向:“那位是?” 飞船已经走了,三名兽人围住林烽,蠢蠢欲动。 林烽尾巴绷直,提着行李袋的手臂朝身后挡,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区区三只鸟类不成威胁,但林烽不悦他们居然有胆觊觎自己的所有物,金色的眼睛微眯,没有龇牙恐吓,不过被狼恶狠狠凝视的滋味也足够瘆人。 “去去去,滚,该去哪去哪!” 黄严抄起树枝怒喊着左右挥赶,一时间群鸟作散,不知是忌惮林烽,还是忌惮黄严。兽人一扬手臂,振翅飞进树叶中,眨眼就不见踪影,只留下几根羽毛和一片惊慌的鸟鸣。 罗少凛捻起一根黑色鸟羽,乌鸦的羽毛。 他再远望兽人飞离的方向,神色不再如来时那般轻松。 “他们一直在打行李的主意。”林烽边说边后退,警惕着扫视,“这是你的三包,你拿还是我拿?” 罗少凛:“你拿着。” 黄严不断回望,确定鸟类不会再来骚扰才放松表情道:“兄弟,叫什么名字?” “林烽。”林烽打量黄严一番,信息素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昭示所属权的同时也给予警告。 黄严微微怔愣,没明白这狼突如其来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罗少凛平淡地解释:“我和他有标记,就叫他一同跟来了。” “哦……哦!原来是家里人!”黄严不动声色瞅了林烽好几眼,然后表示理解地连连点头,“我叫黄严,幸会。罗队不好意思,这里穷乡僻野的,消息不灵通,这么大的事我现在才知道。” 罗少凛礼貌微笑,没说什么。 林烽腾出一只手来和黄严握住,他知道人类的这些礼仪。随后问道:“我们住哪儿?” “我问问有没有空的双人间,稍等啊,之前确实不知道,一直都留的单间。”黄严笑道,“外头这大太阳的,你们先去室内坐坐。” 黄严带着两人离开停泊点,就在这时,忽然不远处一声巨响,嘭的一声! 紧接着巨大的欢呼骤然响起,人声鼎沸! 鼓掌吆喝中夹杂着呜呜兽鸣,光听这阵仗就知是烈日下的一场盛大狂欢。 刚才飞进树丛的三名鸟类兽人一振翅朝声源飞去,速度极快,唯恐慢了一秒。 林烽竖起耳朵,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斜后方。 罗少凛也转头望去,黄严解释道:“那边是角斗场,专门建着给这些兽人打架的。” 罗少凛:“兽人斗殴很频繁?” 林烽在他旁边点了点头。 “三天一单挑,五天一群殴,兽人精力本就旺盛,再加上天气热吧,不找人打个架发泄心头就不舒服。”黄严说道,“那边是办公楼,你们进去坐坐,里面有冷气凉快点。” 他指向一个方向,一扇感应门赫然嵌进树干里,随着兽人的来往不断开开合合。 树干是中空的,隐约能看见内部装修朴素干净,按照黄严的说法,像这样的一棵树可能就是一栋楼。 黄严把两人送到门口,罗少凛半只脚踏进了门,回头一看林烽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角斗场方向。 烈阳把那双金瞳照耀得璀璨,含着妖异的野性,灼灼发亮。 “林烽。”罗少凛喊道,“这边有临时储物柜,把行李放了再去。” 高温扭曲了空气,摇曳的树影变了形。 越靠近角斗场越觉得热,兽人源源不断地朝角斗场跑来,个个都神色亢奋,摩拳擦掌的不在少数,角斗场外围一时水泄不通。 艰难挤进兽群的罗少凛和林烽吸引了不少视线,尤其是罗少凛,人类在葛兰是稀有物种,更何况还是个omega。 兽人投来的目光各异,看向林烽的是揣测,揣测他的实力。 而看向罗少凛的,要么是好奇,要么是不屑,要么是蒙着欲/望的意/淫。 林烽瞪向身边擦过的每一个alpha,信息素将人包围得严实,身体朝罗少凛挨得更近了点。 罗少凛倒是顺着这些火热的视线回看过去,若有所思。 除了那些亢奋的alpha以外,其余兽人的视线都没有在罗少凛身上停留太久,也许是认为这个人类没有值得关注的价值——罗少凛一米七五的精干体型跟他们这些筋肉蛮横的野兽比起来实在是弱不禁风,异色瞳摆在兽人群体中也不罕见,整个人平平无奇,无非是个承alpha庇护的柔弱omega罢了。 嘭! 又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兽群中爆发出欢呼,罗少凛旁边的一头公狼扯着嗓子嗷嗷叫唤,各类种族的嚎叫夹杂在一起响彻天际,震得耳膜嗡嗡作痛,犹如百鬼夜行,妖魔鬼怪俱现,群魔乱舞。 林烽注意到了罗少凛旁边那公狼,公狼也看见了林烽,两头狼靠近了互相嗅嗅,再一对视,就算这么认识了。 “杀了她!杀了她!” “打!摁在地上狠狠地打!” “这一拳漂亮!” 罗少凛挤开最前排的兽人,总算看清了角斗场的全貌。 角斗场造型是传统的椭球形,中间擂台约半个足球场大小,四周看台逐排阶梯状上升,火烈的阳光无遮挡地照射在擂台厮打的两头母熊身上。 两头母熊都是alpha,身高目测都超过一米九,胳膊肌肉绷起来比罗少凛大腿还粗。俩熊姑娘脸上都挂了彩,气喘吁吁,看起来体能都到了极限,却仍在卯足了劲提拳朝对方打。电光火石间其中一头母熊猛地抓住对手手臂,弓背发力来了个过肩摔,一声闷响,全场瞬间欢呼! 趁着对面还没站起,那母熊立马欺身而上,把对手死死压住,拳头对准脑袋没有犹豫就打下去——! 罗少凛的心跳停了半拍。 角斗场爆发出更高的呼声,全场沸腾! 罗少凛看着倒下的母熊,她躺在地上,头歪着,兽人皮糙肉厚的身体令她保住了一条命,胸膛还有起伏,有气,但没有再站起来。 罗少凛茫然地环顾四周,包括林烽在内,所有兽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血脉偾张。林烽注视那摇晃站起的胜利者,狼瞳格外明亮,斗志沸腾,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罗少凛这才深刻地意识到,他正站在一群野兽之中。 这里是葛兰,兽人军团总部基地。 第五章 后排的兽人突然推搡起来,不知是谁推了谁一把,又是谁踩了谁的脚。高温彻底点燃了兽人的血性,他们直接跳过互喷咒骂,抄起拳头就打了过去。 这下兽群彻底混乱了。 鸟类集体飞上树梢躲避,林烽收起刹那的兴奋,护住罗少凛朝兽群外移动。兽群乱成一团,好几个兽人殴打在一起,没有收力,有多少劲就使多少劲,朝着最致命的地方一拳砸去! ——铛!! 突兀的金属碰撞声蓦然响起。 林烽带着罗少凛在浪潮中拥挤,罗少凛在兽群末端看见了黄严那怒不可遏的脸。 “干什么你们!!” 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口大锅,锅勺铛一下再次重重敲了过去。 ——铛!! 诡异般的,角斗场周围倏地安静下来。 打架的那几个兽人个个脸色惨白,如同大难临头,悻悻收了手,夹着尾巴站好。枝头聒噪的鸟也没有再叫。 刚才闹腾得有多喧嚣,现在安静得就有多可怕。 鸦雀无声。 黄严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大步流星地走来,兽人纷纷避让开,拥挤的兽群中竟是让出了一条道路,直直通向争斗的中心。 “打架的站出来。” 打架的没站出来,没打架的倒是连连退后,最后兽群中退出了一个圆,四名兽人站在中央,表□□彩纷呈。 “打架?打啊,去下头打啊!专门修出来的不用,在这里打什么打?!”黄严大骂,直接把锅哐地摔他们脚前,指着他们的鼻子,“你们几个,今天晚饭别想吃了,明天早饭午饭也别想了!” 四个兽人没敢吭声。 “还有你。”黄严又从旁边扯出来几个,挨个指着说,“你们几个同样,别想吃饭!” 被揪出来的兽人苦兮兮道:“严哥,我又没打架……” 黄严吼道:“你是没打架,我看你鼓掌鼓得最起劲,还有你,喊得最大声!” “说了多少次,要打架下面去打,一天一场,没排到你就忍着!憋着!” “我的都排到半年后了……”一兽人小声道。 黄严瞪过去,谁也不吭声了。 黄严又走到看台边上,擂台上的两头母熊同样安静,一个没说话,一个说不出话。 “人没死吧!” “没死。”母熊懒洋洋地喊,似乎还游刃有余。 “送去医疗部,把治疗费付清,付不清找你算账!” 母熊扛起奄奄一息的同类,从擂台边下场了。 黄严森寒的目光从兽人脸上挨个刮过,然后看到了罗少凛,眼神骤变,立马乐呵呵地笑起来,表情变化极快,从他那真诚老实的笑颜中找不出方才暴怒的影子。 “罗队,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他踩着拖鞋跑过来,一人给了一张房卡,说道:“加德……也就是雇佣兵头子,他要见你。林兄,只能你自己先去寝室了,罗队要跟你分开会儿。”黄严说着抬起眼皮,打量林烽的表情。 林烽说:“没什么。” 黄严朝旁边兽人嘬嘬两声,勾勾手指,那兽人应声而来,是个公牛,看着老实巴交的样子。 “带这头狼去寝室,六栋501,去。” “还看着做什么,今天的训练内容做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黄严带罗少凛回到了他们放行李的办公楼,林烽拿起行李跟在公牛后面,出大门时回望了罗少凛一眼,像是在确认罗少凛和黄严之间的距离。 不怪林烽警惕得过了头,罗少凛离开角斗场后眼神就一直凝在黄严后背上,满脸深沉。 黄严摁下电梯按钮,半晌,罗少凛有些感慨道: “我看兽人都非常听你的话。” “……没办法,我是掌勺的,不听不行,不然没得饭吃。”黄严听后哈哈笑道,同时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可算知道了罗少凛瞪了他一路的原因,“你看那些兽人的怂样,再凶狠的猛兽在吃饭问题上也得软下来。” 罗少凛回忆那些兽人看他的眼神,说道:“除开性别,我以为兽人对人类多少有些偏见或是歧视。” “这倒不会。”黄严说,“兽人性子基本都很直,他们不看什么种族,什么性别,只要你能拿得出让他们信服的东西,什么都好,他们就会接纳你。” 罗少凛若有所思地颔首。 黄严:“来,罗队,电梯来了。” 电梯缓缓上升,通向最顶层。 罗少凛没再交谈,黄严的话给了他很大启发。 他对于如何管教这群野兽,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但这想法还很缥缈,是碎片化的,只隐约能感受到形状,却无法将其呈现,更不知如何实施…… 他还需要一些点拨,来把这些碎片串起来。 归根结底,他跟兽人接触得太少了。罗少凛对兽人这种“新人类”的了解基本源于和平时期一场场觥筹交错的宴会,看长辈与兽人贵族攀谈,从片段的对话里得知兽人的习性,从长辈变化的态度中了解不同种族间的生存规则。 魔物入侵后,执行任务时会和兽人打交道,但也只是在战场上远远看一眼,看他们粗暴直接的战斗方式,杀戮魔物就像一场浴血的狂欢。 唯一熟络点的兽人只有林烽…… “罗队,有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黄严突然说道。 “什么问题?” 罗少凛从思绪中脱离,抬起眼,蓦然发现黄严的脸色变得凝重,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变得相当复杂。 黄严的眼神极其复杂,他像是在不解一个军事世家的少爷、一个优秀的战士、精锐一队的队长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同情中还带着些微的恼怒。 “我不太懂,像你这种人……”黄严斟酌着词句,他不理解,“究竟犯了什么事才会被送到这旮旯地方?” 罗少凛怔住了。 “犯事?” 罗少凛蹙眉道:“凯特琳娜叫我来担任教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谁知黄严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他笑得不再爽快,而是满脸讥嘲。 “哈,教官,当初凯特琳娜也跟我说是做教官,一年过去她居然连借口都不改一个。” “什么意思。” 罗少凛心里升起一阵寒意。 叮咚一声,升降梯到达顶层。 黄严倚在就近的窗边,抽出一根烟,在手里捏着。 “加德的办公室在那边。”黄严用拿烟的手指了个方向,“你是要听我说完了再去?还是去完了再听,总之我会在这等你。” 罗少凛:“初次与我未来的长官见面就迟到,恐怕不太好。” 黄严说:“反正这个点他都在睡觉,无所谓。” 罗少凛想了想:“那先说完吧。” 黄严又抽出根烟,罗少凛推手示意不抽。 打火机咔擦一声,一缕灰烟升起,黄严深吸口烟,望向窗外层层叠叠的枝丫。 黄严说:“罗队,我跟你讲,这地方就是个另类的监牢。做教官?也可以,找点活给自己做,不至于那么无聊。” 见罗少凛一脸质疑,他下巴点了点楼下露天阳台上的年轻男人。 “你看那边那个,那人睡了他长官的老婆,然后就被送到这地方来。这就是犯了事的。” 罗少凛认识那人,半年前他接到命令前去支援,在腥臭的虫尸中把男人给挖了出来,之后在特战队总部碰过几次面,遇见了都会打几声招呼寒暄。 但好像从某个时候起,就再也没见过他,他曾以为男人已经牺牲了。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 罗少凛神色骤然严肃:“你呢?” “我?”黄严笑了笑,烟灰抖在外头,“我队里有个逃兵,看到队友死在面前拔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救都没想着救一下。结果全队人都死了,就他这个逃跑的还活着,我干脆把他逮住,一枪毙了。” 他说得很轻松,云淡风轻,跟在说晚饭吃什么一个语气。但罗少凛仍能从他眼里察觉到愤怒,怒不可遏,一枪毙命也不能泄气。罗少凛理解这种感受。 如果是他,或许不会做到枪毙这么极端,但也绝不会让那个人活得轻松。 黄严继续笑道:“谁知我毙的那人是个政府高官的儿子,还是个独子。这就很难办了。” “要处分我吧,之后没谁敢抓逃兵,兵都跑完了,没人打魔物了,帝国就完了。不罚我吧,官大人那边又不好交代,而且这罚还不能罚重了,不能体现出惩罚的性子,麻烦得很。” “凯特琳娜就想了个法子,把我打发到这地方来,既能把人罚了,还能管教这群兽人,叫他们别死那么快,花出去的钱不能打水漂。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黄严说着笑出声,罗少凛凝望窗外摇曳的树叶,眉头紧皱。 “所以待在葛兰的人类,帝国人,都是像我这样的‘麻烦’。”黄严看出罗少凛稀里糊涂的,不知犯了什么事又或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也疑惑起来,“你和凯特琳娜关系不是挺好的么,她知道葛兰是个什么地方,怎会把你派到这儿?” 罗少凛摇摇头。 罗少凛对黄严的话半信半疑,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假如黄严所言即真,那么他被派到葛兰的理由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却又荒唐,他不觉得特战队的高级军官们和凯特琳娜真的会那么想…… 罗少凛说道:“我会向凯特琳娜确认。黄严,感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黄严又抽了口烟:“在葛兰,个人终端信号都会受限,内部通话没事,你要跟外头通讯得找加德申请。” “我知道了。”罗少凛道,“加德的办公室是这间?” “对。”黄严冲他摆摆手,“我就不去了,这里抽会儿。” 罗少凛摁下门铃,门铃是陈旧的老款,他听见门内叮铃铃响了一阵,但没人应答。 他又摁了次,隔了会儿,里头才响起低沉又不耐烦的男音。 “进来。” 推开门,冷气开得很足,浓厚的alpha信息素扑面而来。罗少凛有林烽的标记,闻见这猛烈的气味没什么感觉。 窗帘拉得很死,光线比较暗,只留有一丝阳光斜斜照在墙角,灰尘在那束光周围闪烁着飞舞。 昏暗中罗少凛踢到了一沓重物,随即书本哗啦啦地倒下,罗少凛轻声说着“抱歉”,把门口的书堆垒好,而这时他才发现整个办公室极其杂乱,纸质的书籍文件乱扔,要想不误踩就得趟雷似的小心翼翼。 他脚边落了张纸条,不知夹在书里哪一页,拾来一看,是三个月前的便签,“不吃煎肉排了,今天中午吃肥肉盖饭,肉要生的,12点送来”。 “把窗帘拉开。” 烦躁的命令,嗓子里滚着引擎震动般的沉重低吟。 罗少凛捏住两侧窗帘,唰一声房间登时亮堂。 躺在办公桌边的兽人抬臂挡在脸前,烦躁的低吟再次震起,他两条长腿大剌剌地搁在办公桌上,靴子擦得铮亮,上身搭了件外套,显是刚才在小憩。 罗少凛从他毛躁的白发中寻到了一双圆耳朵,尾尖的毛略长,是头白狮。 加德仍仰躺在睡椅上,闭目没看他。 “叫什么名字。” “罗少凛。” “凯特琳娜叫你来的?” “是。” 白狮不情不愿地起来,他比角斗场的那两位熊姑娘还要壮,尽管坐姿懒散,斜斜靠着椅背,但他坐在那里就是一堵墙。 加德随手从身侧架子抽出一页纸,伸直的手臂肌肉扎实,肱二头肌很明显,不难猜想他若是一拳砸上桌子,桌子肯定会应声开裂。 罗少凛站定在他面前,气势内敛。 加德抬起眼皮瞅他一眼,目光说不上有多欣赏,但至少能看出还算满意。 随后把申请表扔给罗少凛,连带一支笔:“该填的填了,填了就可以走了。” 他指向旁边的桌子:“坐那。” 罗少凛移开桌上的空酒瓶,在桌腿边整齐摆成两排。 他填完个人信息,加德又抛来一文件夹,如今人类几乎不会再用纸来作为承载文字的工具,但兽人似乎更喜欢这种朴素的方式来记录身边的一切。 文件夹里是四名兽人的个人资料,还有黄严的。加上他自己,六人精锐小队,特战队的配置。 加德道:“凯特琳娜叫我给你一队精锐,喏,就这些人。” 第六章 罗少凛的眉毛拧了起来。 “我收到的指令是让我担任兽人军团的教官,而非做小队队长。”他疑惑道。 “凯特琳娜跟我说的就是这样,她怎么喊的我就怎么做。”加德打个哈欠,嘴里的尖牙清晰可见,他手抵在额边,“而且我手下的人不需要人类来教。” 他看着罗少凛:“更不需要一个人类omega来教。” “人类omega并非你想的那样脆弱。”罗少凛的声音坚定有力。 加德好笑地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 “随你怎么说,总之别把我的人像你之前那样给带死就行,否则有你好受的。” 罗少凛的脸色骤然冷下来。 加德懒得照顾他情绪,更不会看他脸色,他没耐心地摆摆手,做出赶人的动作:“没事了就出去,别给我惹麻烦。” 罗少凛没有走。 他再次重复:“凯特琳娜告诉我的是让我担任兽人军团的教官,而非……” “我这边收到的让你带一队精兵去杀魔物。”加德打断他,“人都沟通好了,等任务一来,你带着人出去就行。” 加德确实不像是一副说笑的样子,罗少凛已经弄不清楚凯特琳娜把他派到葛兰的意图。 究竟做兽人教官,还是加德说的那样,率领兽人出去杀敌,亦或如黄严所说,他是一个“麻烦的罪人”。 ——把五名战士的牺牲全部推卸在他身上,再将他藏匿。罗少凛清楚,这种做法能解决很多事情。 黑发的人类omega思忖片刻,说:“我明白了。我需要向凯特琳娜确认此事,还请麻烦你帮我与她建立通讯。” 加德的语气越发不耐烦:“确认什么确认,凯特琳娜就是这么说的,还特意强调要精锐,现在精兵给你选出来了,拿起资料走人。” 罗少凛:“目前情况与凯特琳娜告知我的略有出入,我需要确认一遍工作内容。” 加德:“我说的是帝国话,你听不懂?” 罗少凛坚持道:“我接到的指令不是这样,我需要详细问问,以准确无误地完成长官交给我的任务。” “你人在这里,老子就是你长官!” 加德声调陡然拔高,狮吼在空气中发生了一次爆破,掀起一波音浪,震得人心脏收紧发疼。 外面抽烟的黄严手抖了下,烟灰差点弹自己身上。 加德把文件夹摔在他面前,勃然大吼:“你要当教官?行,就这五个人你拿去教,教不好就给我滚蛋!凯特琳娜来求也给我滚!” 罗少凛静静站立,注视加德躁郁的双眼。 他面色风平浪静,身形没偏移一厘。 静了片刻,罗少凛道:“目前我会按照你的要求执行,成为文件里所写的——菲尼克斯小队的队长。但我仍需要与凯特琳娜建立一次面对面的通讯,这很重要。” 加德瞪着他:“还有什么问题,没有就滚。” 罗少凛口齿清晰地说:“我带了一名兽人alpha过来,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加入兽人军团并分配至我的队伍里。” “叫什么名字,种族。” “林烽,男性alpha,狼。” “文件夹拿来。” 罗少凛把文件夹递过去,加德看也没看就直接从中抽了一份档案捏成团扔进垃圾桶。 他又拿几张空白的表塞在里面,啪一声合上封壳,扔给罗少凛。 “回去叫你男人把资料填上,然后拿给我看。” 罗少凛自动忽略掉称呼,他看了眼垃圾桶里的纸团,没有说什么。 “林烽需要通过测试或考核吗?” 加德的耐心肉眼可见的见底了,他猛地推开椅子,两步走到罗少凛身前。白狮身高接近两米,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住了omega较为削瘦的身躯。他从上至下地俯视。 罗少凛眼神和刚才一样,不卑不亢地平视前方,没抬起头看他。 “你在我面前待了这么久也没发/情,说明你男人有两把刷子,给你留的结够牢实,能把我信息素给全部挡出去。” 他手指点着罗少凛的脑袋,压抑的狮吼近在耳畔,空气的振动使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但罗少凛面不改色。 白狮一字一句:“我警告你,别让我发现这队伍是你男人在操手管理,你就挂个名。如果是这样,你男人留下,你走人,要么你们俩一块滚。” “如果你废话讲完了,现在,左手边,出去。” 外面的黄严刚好把烟头掐灭,正想掏出第二根。 “他怎么着你了,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罗少凛调整了下表情,脸上看起来还是不平不淡,没什么明显的情绪,“黄严,加德已经通知过你加入菲尼克斯小队的事了?” “他通知了,也叫我今天来接你,带你熟悉这地方,都安排了。”黄严说,“所以我今天一直在想我顶头上司会是谁,也幸好是你,假如是其他人我可能没那么服气。” “过奖了。”罗少凛边走边翻看文件夹,迅速接受了事实,他也只能选择接受。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现在不过是换了个脾气暴躁的长官……罗少凛如是想。 而且就算他不接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又能如何。 五人份的档案现在只剩下了四人,还有三张空白表,这是留给林烽要填写的。罗少凛问:“其他人呢,都通知过了?” “都通知过了。”黄严摁下电梯扭,带着罗少凛朝寝室方向走去。 罗少凛说:“黄严,得麻烦你一件事。” “啥事?” “菲娜,我记得她是猎豹,beta。她的资料被加德扔了,恐怕没有办法加入到我们小队来。” 黄严没有多诧异,似乎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 “行,那我去跟她说一声。” “麻烦了。” 一路上遇到的兽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没有再浪潮蜂拥般那么夸张。 旁侧走过的兽人看罗少凛的眼神依旧是露/骨和轻蔑,但也许是黄严恭敬的态度使得他们心疑,轻蔑过后,又不自禁端详这个人类omega,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黄严对他笑脸相迎。 黄严把人送到六栋501,和那办公楼一样,寝室也都统统装在树干里,只有阳台伸出来。从阳台俯瞰下去,能看到巨树扎根的脉络,树根如游蛇般盘亘,织成了密网,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密不透风地盖住整片大地。 空心树能活,说明树干没有被全部挖空,树皮保护得较完好。实际上他们也就只是挖取了整棵树的很小一部分来建造,但就是这么一小部分,就足以成为楼,成为生存的地方。人在如此磅礴的生命力前显得如此渺小,面对浩瀚星海更是,不过沧海一粟。 罗少凛刷开门,房间很干净,简单的双人间,二十来平。两张床,带了个小的浴室和阳台,光线充足。 冷气没有开,房内闷热,林烽的信息素抹在了每个角落,做完了领地标记。 罗少凛按开空调,又仔细看了一圈他将要住下的房间,浴室门是掩着的,他伸手推开,林烽没在寝室里。 罗少凛从行李袋中扯出浴袍和浴巾,洗了个澡。 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的时候,林烽回来了,一进冷气充盈的房间,表情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爽快。 他关上门,满身汗味和躁动的信息素扑鼻而来:“你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一会儿。” 罗少凛问:“你去哪儿了。” “去这附近转了转,食堂、操场、训练室、还有一些休憩的地方都摸清楚了。然后去报了名。”林烽拎起塑料袋晃了晃,“还去后勤那里领了日用品。” 罗少凛:“报名?” “角斗场的报名。”林烽咂舌道,“给我排到大半年后了,这得等死人。” 林烽把塑料袋扔桌上,走向罗少凛,他玩味地端详浴袍领口露出的光景,然后是腰带勒出的腰线,从上至下,眼神如同拆礼物一点一点从下摆拆出的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最后到精致的脚踝。 他掌住罗少凛肩膀,喉结动了动,一人一狼的距离瞬时近得鼻尖碰上鼻尖,炽热的呼吸缠上了平静缓和的。罗少凛看到金瞳映出的自己,面无表情,在充满欲/望的注视中超然物外,孑然而立。 林烽侧头,检查人身上的气味,比他在角斗场碰见公狼时互嗅的距离近得多。 灼热的气息撩在颈间,轻柔的,如一片羽毛轻轻划过,用羽尖最柔软的部分点了点。酥痒的感觉顿时如电流般直钻脑门,罗少凛推开了林烽。 “我说过,没有允许不准碰我。” 林烽嗅闻的动作一顿,不情不愿放开了他。 “把澡洗了。”罗少凛冷冷道,“你身上太臭了。” 林烽脸色霎时青红一阵,立马扒光自己往浴室走。 关门,哗啦啦的水声猛地响起,水珠拍打地砖的声音很急躁。毛玻璃隐约透出林烽宽肩窄腰的躯体,却又蒙上了一层水汽,身体线条被毛躁得厉害,看不透彻。 罗少凛看了那个模糊的侧影一会儿,耳边流转着噼里啪啦的水声,很急促。待空气中燥热的alpha信息素被水雾冲淡,安静与他的信息素糅合在一处——而不是侵略的时候,罗少凛才定了神,把文件夹里的空白表在桌上摆好。 他揉搓自己肩膀,那是刚刚林烽碰过的地方,信息素留在了上头。 抹了几次,去不掉,罗少凛干脆把衣服换了,穿戴整齐时他像是受到了蛊惑那般,鬼使神差地嗅了嗅手指。 他一贯的清淡水气,略微冰凉。 其中夹杂着艳阳下原野的味道。 草草冲了遍凉,浴室门很快开了,林烽就这么赤条条地出来,完全没有要遮掩的意识。 罗少凛索性翻出衣服扔给他,衣服还是他买的,否则狼王的儿子穷得连件完好衣物都没有。 “穿上。” 狼把衣服穿上了。 罗少凛又命令道:“坐过来。” 狼拉开椅子,坐下了,茫然看着他。 罗少凛把吹风机递过去:“把你尾巴吹干。” 狼捞过吹风机,小心翼翼地吹他还在滴水的尾巴,对待那圈新长出来的绒毛跟对待宝贝似的。 “桌上几张表填一下,不会填的可以问我。” “这是什么,菲尼克斯小队?”林烽翻了翻手边文件夹,棕熊、乌鸦、兔子……熊是角斗场的母熊,乌鸦是抢他们行李的那只,兔子没见着,旁边标注着技术单位,最底下是黄严的资料。 这几个人大半都见过,一半都不是善茬。 林烽:“你不是说你来做教官的吗,怎么还是队长?” “情况暂时有变。”罗少凛叹口气,“把个人资料填了,我还得给加德拿过去。” 林烽左手持吹风机,右手握笔唰唰地填写,字迹介于潦草与公正之间,粗糙与美观正中,正如兽人那般,似兽似人,难以评价的风格。 林烽尾巴干了,生出来的新毛蓬松地炸成一团,他应罗少凛要求卷起吹风机的线,罗少凛收好文件说道:“林烽,我有事要请教你。” 林烽:“什么事?” 只见罗少凛站起身后退,退到洗手间门口。 他喊道:“过来。” 林烽起身朝他过去。 “怎么了?”他问。 罗少凛道:“坐下。” 林烽一头雾水,但也还是盘腿坐下了。 罗少凛:“转个圈。” “罗少凛,我不喜欢被这样捉弄。” 林烽声音这次的有点低,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罗少凛道,“既然你讨厌,为什么还会听我指令?” 林烽回答:“如果其他人这么要求我,我绝对会当场咬断他的脖颈,但你是我的omega,我对待你肯定和对待其他人不一样。” 罗少凛:“就这样?” 林烽:“就这样。” 罗少凛点了点头,似乎在揣摩着什么。 林烽:“罗少凛,你在想什么?” 罗少凛没有立刻答,而是扯了一下床单拉平褶皱,就着床沿双腿交叉坐下。 林烽跟上去坐在旁边,分开两条长腿大马金刀。 “我在想……”罗少凛缓缓道,“我该如何让队伍里的另外三名兽人愿意服从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林烽。” “把他们挨个揍一顿。”林烽不假思索道。 “这不叫服从,这叫让他们短暂地屈服于暴力。”罗少凛的语调向来都是不平不淡,但在此时却多了几分严肃和不容置疑,“我希望我的队员愿意服从我,是因为信任,而不是惧怕。” “惧怕不会产生凝聚力,而我和他们将是一个队伍,我们需要凝聚在一起。面对魔物更是,没有凝聚力的队伍难以存活。” 林烽赞同道:“我明白你说的,狼群也是这样,凝聚力不是靠恐吓欺压得来的。” 罗少凛:“那你的意思?” “你要获得狼群的信任,就要展示实力,这和团结狼群不冲突,甚至可以说没了这环节就不行。”林烽说,“我的祖先,狼的祖先,在建立国家之前基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游散在冰原、草地、山间,各处。有听说过么?” 罗少凛点头:“了解过一点。” 林烽问他:“那你知道曾经的狼群是怎么收纳族外的野狼的?” 罗少凛:“这不清楚了。” 林烽笑了笑,露出两排尖牙:“做父亲的头狼站出来,与那只野狼打一架。” “这架不是白打,一来是狼群的首领要摸清新来的实力,心里对他在今后的狩猎中能担任起怎样的职位有个数;二来是探探这狼的性格脾性,三就是让他明白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而你在观察狼的时候,狼也在观察你。” 罗少凛心跳猛然高声鼓动起来,他就知道把林烽留在身边是明智之举,只需这寥寥几句,堵塞的思绪便如开闸泄洪般奔涌,他明白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林烽看他豁然开朗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讲。他靠近罗少凛的脸,额头抵着额头,这似乎是个仪式,能将信念与力量传递,他缓缓道: “罗少凛,不管你是要做教官,还是要率领一队兽人,都要展示你的实力。而现在,你就把要进到你队里的那几个兽人给狠狠揍一顿。” “让他们知道,跟你走是能活下来的,你不会把他们给带到魔物的嘴里,而是杀出一条血路。” 林烽再次注视罗少凛的双眼,而这回,他从罗少凛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火光,跃动着斗志和希望。 “像我们那样。” “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第七章 一个炎热的午后。 里三层外三层的兽群屏障般挡住了风,角斗场气流不通。兽人个个面红耳赤,拥挤着,全都一副要被蒸熟的样子,嘴上喊骂得厉害,但也只敢逞逞口头之快,没再打起来。 “这不是特战队那谁吗?” 人类男性倚着栏杆朝下望,啧啧称奇:“稀奇了,罗家小少爷。” 他旁边身材高挑的女人说:“昨天都跟你讲了,你不信。” “我亲眼看到了都不信。”男人嘲道,“凯特琳娜在搞什么,这种时候把他这种精锐拿来做狱警?” “这可能是特战队的计划,派罗少凛来试水,花钱买来的人总得想办法活用起来。” “你们,让一让。” 男人闻后侧身,加德提起一瓶酒踩上栏杆,又在树干蹬跳,动作不似他庞大体型该有的敏捷,利落攀上枝头。 鸟群立马作散,树枝一秒净空,只有他这头狮子背靠树干坐下。 加德半条长腿悬着,尖牙扣住酒瓶边缘轻轻一提,脑袋一偏,“呸”地吐出酒瓶盖,随即昂头闷了一口酒。 一乌鸦迅速掠过,在半空衔住瓶盖叼走了。 乌鸦拍翅落在擂台一端,瓶盖在衣服上擦了擦,对着光看了眼瓶盖上的图标,然后揣进裤兜。 罗少凛阖上文件夹,交给身旁的林烽。 “既然人齐了,那么就开始吧。” 清冷的声音不高不低,喧闹像被按下暂停似的兀地肃静。 所有目光聚焦于走向擂台中央的精干身影,期待的、质疑的、考量的、想看出糗的、不闲热闹的,种种。 这些视线罗少凛一并接过,从容站定于擂台中央,年轮的起点。 从天而降的光瀑如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年轮一圈圈从脚底扩散,扩向全场,像是他踏出的波纹,一层层震荡着,即将在这个异邦边境的树海之下掀起不小的波澜。 罗少凛凝望擂台对面,怯懦这个词从不属于他。 擂台另一端是菲尼克斯小队的另外四人: 人类黄严,棕熊玛塞拉,乌鸦莫翎,兔子梅梅。 黄严在听到罗少凛要挑战他时就表现出了极强的兴奋,发亮的眸子颇像场边围观的兽人,战斗欲在熊熊燃烧,罗少凛看到了被压抑久了的战士的灵魂。 黄严当天就找到了好说话的兽人插个队,用一周的小灶为交换,次日一早就通知了其他三人。他上场前跑了几圈,又做了拉伸,现在左手插兜右手捏烟地笑盈盈瞅对面两人,眼睛却是在观察。 观察擂台中央,今日主角沉着姿态中的弱点。 姗姗来迟的乌鸦瞥了对面两眼,兴致缺缺地摸出瓶盖把玩;母熊从一开始就倒地呼呼大睡,脚朝罗少凛肚皮朝天;只有兔子是看着他的,眼神怯怯的,乖巧坐在一根矮桩上。 他望向林烽的眼神有种天生的畏惧,但再看罗少凛就放松了很多,也许因为罗少凛是人类,又或许因为罗少凛是omega。 罗少凛视线在他们身上都过了一遍,各自的态度和神色都看在眼里。 自我介绍的语调冷淡且严肃,声音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罗少凛,omega,帝国人。曾是帝国特战队精锐一队队长,现来到兽人军团,率领菲尼克斯小队——可能是暂时的,三天、一个月,也可能是长期的,不论如何,在这段时间里我是你们的队长。” “既然我是队长,就算只有三天,你们也得听我指令。我清楚兽人的个性,所以我们不妨打个赌,我会与你们一对一依次比试,根据结果——” 乌鸦抬起眼皮看他,棕熊翻个身,掏了掏耳朵。 罗少凛声音清晰洪亮: “你输了,服从于我。” “我输了,任你处置。” 林烽脸色唰地一下青黑,发了狠地瞪着罗少凛挺直的后背,仿佛被背叛了那般,要把人拆散入腹的狠。 围观兽人顿时炸了锅,只要打败这个omega就能得到交/配权,有比这还更简单的事?几个单身不知多久的alpha越过栏杆就要冲上台,加德大喝一声,林烽也咆哮着警告! “——吼!!!” 狮吼挟着狼嚎在空气中震荡了几个来回,全场安静了。 “嚯,罗少爷原来是这种性子,这么野?”男人吹响口哨。 女性道:“你想下去?” “算咯,我这种beta肯定入不了罗少爷的眼。”男人道,“那狼是谁,刚刚叫唤的那个。” 女性说:“罗少凛的alpha。” “啊?!”男人惊喊,“他什么时候有主了?” 林烽一阵风奔向前把人护住,对面三名兽人反应各异。乌鸦和兔子的表情倒是震撼,一个不懂这个人类omega为什么敢口出狂言,另一个使眼色,不断瞟向看台的兽人,示意罗少凛注意他的处境。 ——他在兽人眼里不再是人,而是块鲜肉,美食,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美食,谁都想来尝一口。 这倒合了罗少凛的意,遗憾的是棕熊玛塞拉仍倒地大睡,唯独这位熊女士对他这块肉全无兴趣。 “林烽,回去。” “罗少凛。”林烽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吐出这名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你清楚你在说什么?” 罗少凛平淡说:“我清楚,回去。” 林烽没有动。 罗少凛:“相信我。” 林烽愤愤地边走边回头,没有退离太远,警惕地与罗少凛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一秒内能飞奔至他身侧的距离。 场上陷入寂静,对面兽人都没有动作,只有黄严极度捧场。 他等待了很久似的掐灭烟头,火星在脚底碾碎,这是他踩灭的第三根。 “黄严,alpha,帝国人。” 黄严大声喊,跃跃欲试:“罗队,你是我队长,我自然会听你命令。输了也不打紧,上面怎么安排的我就怎么做!” 他又朝林烽喊,音量加大:“林兄和你很般配,我祝你们感情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啊!” 林烽开闸准入似的点头,黄严随手折断两截枝丫,抛给罗少凛一根,罗少凛抬手接住,黄严笑呵呵地站在离他七步远的地方。 黄严说:“我老早就想和你切磋一场了,今天可算能见识到罗义成将军的儿子实力究竟有多恐怖。” 罗少凛:“看你今日的穿着,你才是恐怖的那方。” ——黑背心花裤衩,和来接罗少凛时一个样,只是拖鞋换成了休闲布鞋,看得出对这场比试相当重视。 黄严大笑:“哈哈哈,你太高看我了。” “你也过奖了。”罗少凛回道,“但我保证这场比试不会让你失望。” 黄严又笑起来:“你这样说我就更期待了。” 罗少凛最后提醒他:“我不会留情。” 黄严:“要的就是这种!” 罗少凛颔首,气息下沉,右脚挪后,重心压低,以拿剑的姿势架起树枝,横在身前,拉开了架势。 黄严气定神闲,把树枝当拐杖拄,没骨头样地斜斜倚着。 角斗场上没有裁判,观众便是裁判,没有人吹哨,露出的破绽就是哨声,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可进攻,直到筋疲力尽,一丝力气不留地倒地认输。 野兽般的战斗,挥洒血与汗,生死般的较量。 握在手里的不再是树枝那么简单,而是能杀/人的利器,角度找准,用力得当,便能一下刺穿咽喉,干净利落。 罗少凛保持架势没动,一滴冷汗从额角逼出,悄无声息滑进衣襟,只有林烽能看到罗少凛绷直的后背是有多么紧张。 黄严吊儿郎当地站着,但找不出丝毫破绽。 第一场比试事关重要,如果不是黄严主动站出,罗少凛也会叫他来跟自己比第一场。 他清楚兽人都听服黄严,假如他能取胜,那么兽人看待他的眼光必定有所不同。 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帝国的精锐,特战队的队长,身经百战的战士。罗少凛能想到的,黄严也能想到,罗少凛熟悉的路数,黄严绝对也都熟知。 战士与战士,队长与队长。 两人不同的是,罗少凛会把心绪藏在深不见底的淡然之下,而黄严会用他热情洋溢的笑容装饰一切。 谁也看不透谁。 “你猜谁会赢?双方都很有看头啊。”男人问道。 女性沉思片刻。 “罗少凛。” 微风拂过,吹散角斗场上的尘埃,一人大剌剌的裤脚吹动,一人墨黑的发丝扬起。 暴风雨前的平静。 空气绷紧到极致,只需要一个火花——! ——嚓!! 枝干的皮擦裂一道口,黄严率先攻击,箭步冲来直刺罗少凛右方。他判断罗少凛右眼受过伤,视力应当减弱,但在罗少凛迅速防守后这念头便被打消,那只灰淡的眼瞳是义眼。 紧接着是咽喉胸腹,连刺三下,快准狠,出招的动作快得只见残影,气势汹汹的穿刺全都被树枝尽数接下。唰——黄严再次震臂挥砍,咔擦一声,树枝猛地碰撞,两根树枝齐齐崩裂! 随着树枝断裂,场上爆出第一声欢呼! 罗少凛翻滚后退,握着断枝的右手隐隐发麻。 “没什么像样的武器,将就下。”黄严又折断两根,手把住树枝两端掰了掰,抛给罗少凛。 罗少凛提手架势,依旧是个防守动作。 黄严掂量两下,再次冲上去! 突刺,闪避,挥刃,格挡,每一发攻击都冲着人体的薄弱处刺去,罗少凛再次格挡,嚓啦——树枝的叶片齐齐斩飞,只剩下一根秃杆子。 两人打得激烈,看台的呼声却渐小,随后全都不见,呼声成了嘘声。 黄严始终是进攻的那方,罗少凛始终在防守,除了最初的那一击后就再也没掀起水花,打斗又慢又长。 黄严的攻击罗少凛都能拦下,罗少凛的防守动作黄严也能看穿,几个来回后知己知彼说不上,但攻击思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黄严攻击的风格具有兽人的野性,大开大合,能用尽全力地刺向破绽就绝不留情面,但粗中有细,绝不把力气浪费在无用的地方。 罗少凛防守得谨慎,五分钟下来的反击全是试探,一碰壁就立即转攻为守。于是全场人就这么看黄严追着他打了一路,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好没意思。 场外人觉得没意思,只有场上人才清楚这场角斗打得有多么艰难。 场面陷入僵局,矛与盾不分上下。 但黄严竟是把矛扔掉,紧接着就是一个冲拳,罗少凛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了这记重拳,连连后退七八步,五脏六腑都在扭曲,几乎要哕出一口胃酸。 “哈哈,罗队,不好意思了。” 不给罗少凛稳定身形的机会,黄严猛冲上前,提拳就朝他腹部打,罗少凛抬手接住,凶恶的力道宛如子弹射入,从手掌至肩膀毫不留情地贯穿,接住拳头的左手臂不住发抖。 “嘶——” 猝不及防一记踢腿横扫,罗少凛勉强躲过,随即又是一拳砸来,嘭!削瘦的身体直直倒地,狼狈地在三米外爬起,从没有过的的优势此刻更是被打得稀碎。 场上嘘声一片。 林烽牙关咬紧,心境前所未有的忐忑,脚已迈出了半步。 黄严似乎找到了罗少凛的弱项,论剑技,其实罗少凛更胜一筹,若他仍想防守,打到天黑也不会结束,若他想进攻,那么自己毫无胜算。 黄严不打算再蛮缠,另寻突破。 毕竟论罗少凛剑术再高超,omega的力量也绝对敌不过alpha,这是天生的、不争的事实。 假如近身格斗,罗少凛估计难敌他三招。 黄严大笑一声,铆足了力朝摇晃站起的omega冲去。 罗少凛摇晃着起身的瞬间,黄严从那毫无波澜的蓝色眼瞳中窥到了自信。 一切都成了慢动作,烈拳破空,气流从凸起的手骨间爆开,万钧雷霆的力道! 罗少凛侧身闪躲,黄严等的就是这个动作,一把抓住手臂将人放倒,谁知电光火石间罗少凛单手撑住他的肩,高高跃起,腰部在空中绷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黄严怔愣,罗少凛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还要轻巧灵活。 撑在肩膀的重量很轻,宛如飞雁掠过。 悄声落地,黄严一拳打空。 唰—— 风被斩断的声音。 黄严冲拳的动作定在原地。 “我赢了。” 冷淡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听不出半点激动的情绪,也听不出气息的紊乱。 枝干架在黄严的颈边,凹凸的表面略略卡进黝黑的皮肤,刺出一个凹陷。 如果这是一把剑,一把利刃,这动作无疑等同于判下死刑。 这是罗少凛第一次主动进攻。 但就这一次,便可决出胜负。 全场寂静。 第八章 黄严呆望空荡荡的前方,贴在脖颈的粗糙质感宣告着事实。 半晌,他双手举高过头顶。 “你赢了。” 罗少凛收手,退后。树枝在手指间打了个转,划出一道优雅的圆弧,他反手握住柄端,手臂与枝干紧挨,姿态清傲且游刃有余,似一棵在山顶屹立的青松。 看台鸦雀无声。 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百兽齐嚎,群魔乱舞! “噢噢噢噢!omega居然赢了!” “他怎么赢的,你看到了吗?!” “厉害!继续打,打下一场!搞快点!!” “我押对了!钱,赶紧的,全都交过来,这把赚疯了哈哈哈!” “啧,不愧是将军的儿子,战斗力还是可以啊。”男人咂舌。 他旁边的女性伸出手,掌心向上,就这么摊着。 男人掏出烟,重重在她手心一拍,叽叽歪歪地说:“您接好啊,别掉了。” 黄严和罗少凛紧紧相握,脸上还是挂着憨厚热情的笑容,输了也特高兴似的。 “是我失策了,我以为你格斗会稍微差点。” 罗少凛轻笑道:“你知道我姐姐是做什么的吗?” 黄严愣了愣:“她不是教剑技的么?” 罗少凛说:“格斗。” 黄严顿时唉声叹气,后悔莫及,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输在了情报有误上。 “你明知道我不会和你硬拼,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罗少凛问。 “我以为你躲不开。”黄严直叹气。 罗少凛微微笑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alpha强悍的力量是天生的优势,而omega身体的轻巧柔软也是与生俱来,两者各有所长。然而轻薄的肌肉和较为削瘦的身板总会被解读成柔弱无力,不少omega也被这个观点束缚,自我捆绑。 黄严说:“我没看出你动作能灵敏到这种程度,我以为你能气不喘地躲过我的连续追击就已经差不多了。” “和你比试的omega,我是第一个。但和我比试的alpha,你不是第一个。”罗少凛说,“我绝不会让你现学现用,把机会白白浪费。” 黄严眨眨眼,眉尾的刀疤活泼地动了动:“不好意思,我现在积累了相当丰厚的经验,下次谁输谁赢可说不定。” 罗少凛侃道:“如果你不再穿布鞋,也许有机会。” 黄严脸色一变,索性不装了,把鞋脱下来又甩又抖,抖出来几粒石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罗少凛道:“姿势。你这身装束很不错,开局时给了我相当大的压力。” “可惜就是倒霉,没跑出几步就进了一堆碎石子木头渣,磕死我了。唉……” 罗少凛听后撩起额发抹了把额头,手心手背全是汗,显然是累得不行。 再看罗少凛的神色,依旧是不变的云淡风轻,好似他脚下踩的不是角斗场,而是帝国的某处公园小径。 俩队长对视,眼神里多了点心照不宣的东西,双方再次郑重握手,黄严欣赏地拍着罗少凛的肩,后者朝他颔首,知音相遇。 “你更厉害,强,黄某人心服口服。”黄严边后退边抱拳拱礼,罗少凛欣然接受赞美,然后轻飘飘地说出了令黄严吐血憋屈的评价。 “不必气馁,再接再厉吧。” 和罗少凛预想的一样,对面三名兽人的态度有了肉眼可见的转变。 母熊玛塞拉坐在树荫下抬起眼皮瞅他,终于生起了一丝兴趣,乌鸦莫翎把瓶盖揣兜,重新打量对面的人类omega。 兔子梅梅看罗少凛的眼神直接成了崇拜,嘴惊讶得合不上,黑溜溜的眼珠子闪闪发亮,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罗少凛回首,林烽站在他身后不远,无声注视着。 林烽张开嘴,做了个口型。 他在说:保存体力,接下来还有三场。 我相信你。 难以言喻的心情涌彻罗少凛的身体,不是负面的,而是复杂的、更为纠葛的惊喜和感动。 他不需要鼓舞,也根本不需要有人来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但莫名的心安就这样在心底蔓延开来,疲惫也一扫而空,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崭新又陌生的力量。 好似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罗少凛也做了个口型,回应道: 好,我知道了。 “没听见,再说一次。”林烽的声音从身后蓦然响起。 林烽愣住了。 “我说……”话音未落,罗少凛立马察觉哪里不对,强烈的杀意闪电般劈来,他当即侧身闪避,一根木针嗖地插进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没入过半。 瞬间,又三根木针飞来,罗少凛急忙躲闪,唰唰唰扎进树桩。 “莫翎。” 大提琴似的暗哑声音迅速简短,罗少凛回头,对方速度极快,只捕捉到一缕黑色剪影。 而下一刻,针如雨下,密密麻麻。 罗少凛几乎没有观察的时间,凭战士的本能卧倒,唰一声黑影掠过,对方嘴里不知什么时候衔了一把小刀,罗少凛又立马向右翻滚,嚓,小刀扎进地面,离他后背一厘。 罗少凛抓住刀柄迅速站起,须臾间看见对方从他手臂羽毛下方抽出了一把同样的小刀。 而在鸦羽覆盖的缝隙下,则是不知多少根准备已久的木针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有备而来。 “再学林烽的声音说话试下。”罗少凛道。 “你在命令我?”莫翎换了个声线,这次是罗少凛他自己的嗓音,恍惚间让罗少凛本人产生了一种在自言自语的错觉。 但学得还不够像,语调不如水一般的平淡,攻击性太强,刃器的刀光都快从每个音节中迸发而出,只要细听便可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罗少凛颔首:“还不错,但仍需多加观察与练习。” “嘁。”莫翎没再跟他多言,羽翼一振,眨眼腾上高空。 罗少凛原地不动,深呼吸,沉心静气。论敏捷他能胜过黄严,但绝对胜不了生着羽翼的鸟类。 索性以静制动,屏息凝神,一出手,木针在眼前碎成两段。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左侧空气突然刺破,罗少凛左臂抬手一夹,食中指间赫然一根半掌长的木针。 没等半秒,黑影俯冲而下,森寒刀光直冲罗少凛颈项,却只在下巴擦出了一道泛白的痕迹。 刹那间罗少凛一把抓住莫翎手臂,顿时拉出大跨步压重心,另一手趁莫翎惊愕间拦住他的肩,肩腰发力,做了黄严想对他做的事—— ——嘭! 黑色鸦羽飘飘悠悠在半空晃荡。 莫翎被压在地,他立即抬手掷出暗器,谁知羽翼里藏的东西在罗少凛放倒他时就洒了一地: 木针若干、小刀四把、边缘剪得锐利的酒瓶盖、一些扑克牌,甚至还有亮晶晶的糖纸。最后莫翎只挥出了几根脱落的羽毛,飘啊飘,落在手心。 莫翎脸色比他手心的羽毛还黑。 看台响起震天动地的欢呼! “你怎么可能抓得住我!”莫翎低哑磁性的声音蕴着清晰可闻的怒意,身上纹丝不动的体重就是对他的嘲笑,笑得极其猖狂,全场都能听见。 罗少凛道:“你杀意太重了,容易暴露自己,以后记得收敛。” 莫翎表情更加扭曲:“你觉得你这就赢了?” 罗少凛略感意外:“这是你的本音?” 莫翎:“你有意见?” “没有。”罗少凛说着手指轻轻一捏,捏住了莫翎偷偷抓到的木针,再使力,一折断,两截断针啪嗒掉地。 莫翎摸到那断针,不甘心地再扔出去,嗒,弹在罗少凛脑门上,不痛不痒,咬牙切齿的狂怒颇像是小孩不服输时的发泄。 莫翎个子不大,比罗少凛矮上不少,可能一米六都没到,身上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是个beta。 黑发黑眼,俊秀的面容乍一看和罗少凛有些相像,只不过脸是少年的脸,身体也是男生抽条后的精瘦,但他的声音却是有着三十多岁成年人的低哑和沧桑,听着极具割裂感,不像这种外貌能发出的。 “看什么看。”莫翎狠狠道,还是这种成熟的声线。 罗少凛端详了会儿,记得莫翎资料上的年龄是十五,于是减轻力道,放开了他。 没等罗少凛站起,莫翎突然抓住小刀,唰的一下,寒光乍过,全场兽人蓦然噤声。 贴在脸侧的黑发整齐断裂,翩翩然,簌簌而下,就像莫翎被拽掉的那几根羽毛。 罗少凛保持半跪的姿势,眼神倏然变得危险,连那只无机质的淡白瞳孔都深暗下来。 一道血痕兀地在发丝断口下显现,足有三指宽,鲜红的血珠渗出,沿着脸颊的弧度下滑,抵达平缓的下颚线,滴落。 莫翎咂巴嘴,尝到了血的味道,他笑得宛如复仇得逞了那般,漆黑的眼睛明亮且疯狂。 罗少凛:“如果没理解错误,我想我们的比试应该结束了。” 莫翎讥笑着:“人类,你要知道你对着那群黑黢黢的魔物,只要它们还活着……就不会结束!” 唰!又一柄小刀飞来,罗少凛立马躲避,莫翎趁机逃离钳制,手随便捞起几把利器,眨眼就飞出好几米远。 他扒在擂台边树干上略作停留,然后咬住刀柄,刀刃朝外,蹬腿一个猛冲就朝罗少凛扎去。 罗少凛冷冷看着高速扑来的黑影,抽出别在腰间的树枝,啪! ——咚! 巨大的闷响,树枝断裂,断得干净利落。 乌鸦被打了下来,脸朝地摔下,还打了好几个滚,滚得也是干净利落。 罗少凛跨步上前,踢走莫翎脑袋边的小刀,这下半径两米内没有任何能再供莫翎使用的利器。 一切发生得极快,十几秒内反转又反转,看台围观的兽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结局却没改变,罗少凛若无其事地伫立,乌鸦狼狈趴在地上,羽毛乱七八糟掉了一地,看着怪可怜的。 莫翎捂着鼻子爬起,双眼怒得通红,大声咆哮:“阴险!我给过你武器!用长兵对短刃公平吗?!” 罗少凛冷冷道:“你要跟魔物讲公平?” “你……!” 莫翎脸上色彩纷呈,恶狠狠瞪了罗少凛一眼后便振翅高飞,扎进树冠中不见踪影,留下一根鸦羽。 竟是溜了。 罗少凛弯腰捡起羽毛,望向莫翎飞走的方向,一言不发。 “这omega也太强了,又赢了!” “能不能争气点,不就是个omega吗?都不能把他打趴的?!” “别捏在手里,给我,赶紧的,都给我!” “你下一把押谁?” “押谁还用说吗!” “罗少凛!罗少凛!罗少凛!” 环绕式立体声的鬼哭狼嚎中,罗少凛看向其余两名兽人。 玛塞拉对他兴趣愈深,目光里有了欣赏,但仍懒懒靠着,没有要来和他打一场的意思。 梅梅对他的崇拜则升级成了五体投地的那种,彻彻底底的折服。 罗少凛下意识想回头,但他没这么做。 他直觉林烽要是看到他脸上的伤,今后队伍里的气氛估计不会太友好。 他只朝身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体力充沛,不必担心。 罗少凛没有看,但他感觉林烽在后面点了点头。 “接下来该你了。”罗少凛朝垂耳兔梅梅勾勾手指,声音柔和了很多,“别紧张,我知道你是技术单位。” “……啊,是的!”梅梅跃下树桩,开口就是一声“队长”。 “队长你好,我叫梅梅,兔族,今年20了,身高164,然后……嗯,虽然我名字叫梅梅,听起来像女生的名字,长相也有点像女生,但我是男的!货真价实的雄性!雄性beta!” 梅梅说到最后语气分外强烈,义愤填膺,看起来被误解过多次。 罗少凛微笑道:“我知道。” 梅梅的样貌不能用清秀来形容,清秀得过分就成了可爱。棕色短发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垂在脸侧的那双兔耳朵在跑动时还会飞起来,像双小翅膀扑腾着扇动,整只兔就差把“人畜无害”写在脸上,很难不惹人喜欢。 也很难不引起掠食者的食欲。 能被这帮野兽承认的兔子,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罗少凛问:“梅梅,你会做什么?” 梅梅即刻回答: “陷阱制作,炸药制作,武器制作及修理,改装也可以,修飞船也是可以的。无人机,各种器械的操控……总之我会很多!当然也不是全都会……不会的我可以试着去学!” 罗少凛相当讶异:“你在哪学的?” 梅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声音很小:“我爸……嗯,是王酋,就是,森联十二王酋的那个……从小能接触到的资源就挺多的吧,对这些也比较感兴趣,我爸就找帝国的老师来教,所以……” 罗少凛明白了,和林烽一样,是个王子。 梅梅又补充:“停泊点靠近操场的位置有我的工房,等会儿我可以带队长你去看看!” “好的。”罗少凛道,“除此以外呢?” 梅梅小声说:“什么也不会了。” 罗少凛问:“你能在手边没有工具的情况下做到自保吗?” 梅梅的声音又大起来了:“啊,还是能的!我会打洞!” 罗少凛:“还会什么类似于打洞这样的自保技能?” “唔……”梅梅偏着头想了会儿,这次他的声音非常小,细如蚊声,几乎快听不见。 “逃命算吗?” 第九章 罗少凛拾起地上折成两半的树枝,取了锋利的那根。 ——然后一棍子朝梅梅打去! “啊啊啊啊啊!!” 树枝打了个空,再抬头,梅梅尖叫着拔腿跑出十几米远,跑了会儿发现罗少凛站着没动,于是细声细气地试探着问: “这、这就开始了?” “过来。”罗少凛朝他勾手指。 梅梅小心翼翼挪过来,一步一谨慎,在看见罗少凛抬手的瞬间,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第一场黄严是怎么追着罗少凛打,现在罗少凛就是怎样追着梅梅打,而且是纯粹的追逐,梅梅丝毫没有要还手的意思,一个劲拼了命地飞奔。 罗少凛又挥棍,树枝从飞扬的兔耳边擦了过去,梅梅登时尖叫,啊啊啊地撒丫子跑得更快。罗少凛从反方向绕,梅梅一见他就像看到了电影里的丧尸,后腿一蹬连忙换个方向头也不回地逃命。 逮兔子逮了五六分钟,一人一兔把擂台跑了个遍,梅梅逃得连滚带爬,惊叫连连,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兔子的惨叫回荡在角斗场上空,特别凄惨,特别悲凉。 但罗少凛愣是连一根兔毛都没抓着。 兔子哇哇大哭,人类汗流浃背,看台的兽人嘻嘻哈哈,全场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梅梅!”罗少凛没辙了,大喊,“可以了,停下!” 梅梅两只兔耳朵狂乱飞舞,被身后的空气追得屁滚尿流,逃命得很执着。 罗少凛大声喝道:“梅梅!” 梅梅犹豫着回头,罗少凛确实没再追上来。 “……结束了?” 罗少凛:“对,别跑了,过来。” 梅梅立马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罗少凛叹了口气。 “很实用的技能,请务必精益求精。”他声音很无奈,好像从来没这么心累过,“好了,下去吧。我会找时间去你工房看看。” “……好、好的!” 梅梅一蹬腿就下了台,再一看就没影了,像在躲什么似的。 罗少凛又叹息,身影好像一瞬间疲惫了很多。 “要来吗?”他问。 玛塞拉伸个懒腰,站起来的瞬间有如一栋高楼拔地而起。在看台上就觉得她身材魁梧得夸张,而当她一步步走来时,才能切身体会到何为排山倒海之势。 这真的是一座山在向他倒来。 她站定在罗少凛面前,竟是挡住了视野内一半光线,罗少凛平视的目光只能抵到她的锁骨靠下,阴影完全笼罩了omega的身躯,压迫感震撼得让人心跳能够停拍,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他不禁想起和玛塞拉互殴的那头母熊,部分兽人的身体构造比人类结实,根据种群不同抗击打能力也有所不同,假如当时躺在地上的人是他,估计那一拳下去,他的脑袋不会再完整。 罗少凛姿态看起来还是轻松的,但肌肉已绷紧得近乎僵硬,比面对黄严时要紧张百倍。 但玛塞拉却说: “我不跟你打。” 罗少凛抬起视线,玛塞拉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里没了最初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认同,还有浓烈的兴趣。 “既然你能打得过严哥,躲得了莫翎的刀,梅梅也喜欢你,那我没理由不接受你。” “你这个队长,我认了。” 罗少凛如释重负。 “但是吧,我就挺好奇的。”玛塞拉的视线转移到他身后,罗少凛身后的那匹狼身上。 “像你这种omega,究竟要怎样的alpha才能驾驭得住?” 林烽三角尖耳一竖,金瞳骤然凛冽。 玛塞拉吊着眼睛看林烽,嘴角拉扯,挑衅的意味浓得不能再浓。 “这样,我跟你男人打一场,你男人要是输了,那你就是我的了。” 话音刚落,磐石般的身躯被撞飞,倒地发出的闷响先前听到的任何都要沉重,宛若山峦崩塌,看台似乎都有轻微震颤。 压在她身上的是愤怒至极的狼,后脑勺的头发尽数炸开。 “我警告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猛地一拳揍下去,玛塞拉捂住腹部大吼,吼声撕心裂肺。 林烽没有恋战,迅速朝罗少凛奔来。 “你退后。”林烽挡在前,语速很快,不断把人往身后捞,“去我最开始站的那位置,越远越好。” 罗少凛眉毛拧得更紧:“你不该掺和进来。” 林烽仍阴狠瞪着前方,熊战士的身影已摇晃着站起:“她朝我宣战我不反击,明天你就别想出门,全兽人军团的alpha都盯着你。你需要他们的认同,我也需要。” 罗少凛:“你见识过她的力量,我不希望、更不想看见你倒在擂台中央神志不清。” 林烽:“罗少凛,现在是你相信我的时候。” 罗少凛沉默不语。 争执间,玛塞拉趔趄爬起,眼里的散漫一扫而空,疼得支离破碎的声音压不住满腔怒火。假若她先前只想打着玩玩,那么此刻,她杀心顿起。 林烽大吼:“退后!!” 铁拳轰然砸地,扬起一阵尘灰,她提起拳头,木屑从指缝落下,拳头砸出的裂纹交叠着劈开年轮,却捉不住狼的尾巴。 林烽绕后锁喉,呲牙,看似是个绞杀的动作,实际是给罗少凛撤离的时间,这个动作只持续短短几秒就被甩开,林烽贴地翻滚,轰!熊的拳头贴身而过,险些砸烂他的腿。 罗少凛无奈退至擂台边缘,看狼与熊缠斗,撕咬,咆哮着殴打,两具猛兽的身体碰撞,尖牙对抗利爪,衣衫碎片和毛发被撕扯得漫天飞舞,狼嚎和熊吼混杂,还夹着指甲划过金属的尖锐,音浪震进耳膜的刺痛犹如一把榔头锤向他的头。 这是一场真正的,野兽间的角斗。 没有你来我往的礼貌,没有点到为止的仁慈。没有武器,一身血肉就是武器,没有体面,生死前还要什么体面。 张开爪牙是为了咬穿皮肉,打出拳脚是为了击碎内脏,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胜利。 而是杀死对方。 林烽接连扑向不同方位,爪牙破开周遭的空气,却没伤到玛塞拉分毫。她轻蔑地笑出声,再次全力撞击,而林烽就在等这个时刻,大吼一声跃起,张嘴就死死咬在母熊右肩膀。 他从一开始就盯住了右肩,先前的所有进攻都是铺垫,就是为了这一刻。 林烽知道,他看到了,玛塞拉在前一次角斗中右肩受了伤。 而在玛塞拉走向罗少凛的那刻开始,林烽便开始了观察,她右臂下垂的姿态,她挥拳的迟疑,都证明着右肩的伤口并未痊愈。 于是狼有了目标——把那血淋淋的伤口撕咬得更大。 肌肉断裂的痛楚比血腥味更先刺入脑髓,玛塞拉猛地把狼踹开,一踹就是几米远,倒地声伴随着皮开肉绽的撕裂,歇斯底里的惨叫登时响彻,全场震撼。 “——嗷!!!!” 浓烈的腥味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玛塞拉肩头血肉模糊,一片猩红。 林烽嘴里也全是血,连皮带肉地呸出来,金色瞳孔死死盯着倒地痛嚎的母熊,眸子里迸出瘆人的狠。 他站在树叶投下的阴影里,手背擦去嘴角的血,又伸舌尽数舔去,眼睛直勾勾地钉住玛塞拉,阴冷且狠戾。似乎在林烽的脑内她已经千刀万剐,血肉被瓜分干净,只剩下了一张熊皮,晒干了挂在墙上,是战利品。 罗少凛怔愣望着浴血而立的狼,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标记他的人,兽人。 狼。 在酒店时的谈话也好,条理清晰的建议也好,还是他们合作逃生的经历,都让罗少凛产生过林烽在“兽”和“人”之间大概更倾向于“人”的念头。 但林烽现在证实了,他是头野兽,是匹狼。 不是纸面上的一句狼,不是外貌上的一对三角耳,嘴里的一口尖牙,身后的一根毛尾巴。 而是真真正正,茹毛饮血的狼。 此后的人生,他将与狼共舞。 玛塞拉竟然又站了起来,像一个永不倒的巨人。 她伸手在右肩摸了一把,看着掌心一滩粘稠的鲜红忽地狂笑,在愈发狂乱的笑声中她彻底失了理智,眼里没有日光,没有风,没有大叫呐喊的兽群,只有站在前面,遍体鳞伤的狼。 林烽受伤了,小腿被抓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肉都向外翻着,血大汩大汩涌出,触目惊心。 血与汗洒遍擂台,在高温的炙烤下散发出强烈的气味。 一头熊对上一群狼,仓皇而逃。 一只狼对上一头熊,必死无疑。 玛塞拉怒声咆哮,庞大的身躯不再笨拙,如一辆失控的卡车直直撞去!狼当即迈出步伐,受伤的腿使他速度慢了一拍——砰! 一口炽热的血吐了出来—— 喷了玛塞拉半身,溅在擂台上。 玛塞拉淌着血,掐住林烽颈项,林烽后背抵着树干,脸色惨白,狼耳软软趴着,险些失去意识。 “林烽!” 罗少凛瞳孔剧烈震动,二话不说飞奔。 “那个omega很关心你。”玛塞拉冲着林烽的脸吐出一口血,又掐紧了脖颈,大笑着欣赏他奄奄一息的模样。 血色染红了狼阴戾的双眸,罗少凛的影子在模糊的视野中摇晃。 玛塞拉:“放心好了,你死不了,我要是在葛兰杀了你,严哥不收拾我,那头白狮也要当天把我给毙了。” “但这omega以后就是我的了。脸长得挺不错,身材也行,性格也烈,哈哈,我喜欢,就是不懂他眼光为什么这么差,看上了你。区区一匹狼看见我不绕道就算了,还想挑战我?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傻逼。” “不过没事,他已经是我的了,我今天就会让他开开眼界,看看什么才叫alpha。” “哈……” 林烽笑了起来,狼的笑容狡黠。 干哑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 “想、都、别、想。” 嚓—— 一根树枝扎进玛塞拉本就血肉模糊的右肩,直直冲着她汩血的伤口,最痛的地方深深刺入。 “你当真以为狼的动作像你这么迟缓?” 林烽手里握着半根断枝,恶狠狠地笑道:“回去擦亮你的眼睛,看清你对手手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后再冲过来。蠢货。” 玛塞拉通红一双眼瞪他:“卑鄙无耻的东西,我手里要是有武器,你早就死了八百遍。” 林烽:“放心,你会先于我享受这八百遍的滋味。” 他一把拔出树枝,玛塞拉的右手彻底脱力,抬也抬不起来了,跪在地上失声痛吼。 林烽再次提起树枝,鲜血蒙蔽了他的视线,竟是还想冲着玛塞拉刺下去,罗少凛急忙拦住他大吼:“林烽!她没有还手的能力了,你赢了!” 狼如梦初醒般地停下脚步,愣了会儿。 然后扭头嗅了嗅罗少凛身上的气味,清水中夹杂着他信息素的味道。 还是他的。 胜负已定。 黄严踩灭烟头,从看台一跃而下,架起受伤的熊战士退出角斗场。 待到二人的背影彻底远去,林烽突然整个身体松懈,罗少凛后退半步支撑起他倒下的重量,狼脑袋枕在颈窝蹭了蹭,而后不省人事。 头部遭到撞击后的眩晕一直都在影响着林烽,只是他现在不用再强绷精神,终于可以找到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安心入眠。 罗少凛也似乎忘了他给林烽下的“不要碰我”的指令,捞过林烽手臂架在肩膀,右手把住手腕,左手从后扶住他的腰,迎着看台的欢呼与掌声,带着浑身血气,他和林烽的汗。 一路无言。 离开时罗少凛抬头看去,有人类在为他欢呼,身影已然和兽人重叠,分辨不清。加德坐在高处闷了口酒,随后跃下树枝,酒瓶子抛给鸟类,打个哈欠离开了。 结束了。这混乱的角斗。 但战斗还未停止,这只是新的开始。 第十章 【作战报告-001】 【最后修改时间:帝国新历137年8月24日,23:31。】 【兽人似乎没有写作战报告的习惯,我描述了作战经过后加德便叫我离开了。 但我仍想做点什么来记录每一次的战斗,不仅仅用于总结和反思……在那之后我遏止不住我的悲观,我想记下与我并肩作战的每位战士的名字、他们的作为、他们的无畏。如果某一天他们离我而去,我还能从中寻到过往点滴,重温曾经的热血和愤慨。 希望那天的我不会痛恨我此时的这个举动,我不敢保证假如真到了那个时刻,这些文字不会增添我的痛苦。】 【这不再是需要被录入数据库的正规报告,我可以放松我的言辞,就当写一篇睡前日记。 写下这段话时,我被派到兽人军团已有三周,在昨日凌晨4点接到了菲尼克斯小队的第一个任务。 我很讶异,由于种种,菲尼克斯小队迄今为止没有进行过任何一次实战模拟训练。我尚不熟悉我的队员,队员间也毫无默契,这样的队伍就是一盘散沙,面对滔天魔物不堪一击。 加德却说帝国遍地都是魔物,还需要模拟出魔物来给我们练手?有这心思有这时间不如直接操刀杀几只。 我无言以对。】 【于是乎我们一队六人被扔到任务地点,两名人类,四名兽人,稀里糊涂打响了菲尼克斯腾飞的第一战。 而这第一战,如果要用一个词总结,我只能说: 惨不忍睹。】 帝国新历137年8月23日,当地时间凌晨5点48分。 帝国境内,某处小镇废墟上空,小黄莺号。 “队长,我们接近指定坐标地点了。” 梅梅坐在主驾驶位,操作台闪烁着各类仪表,迎面扑来的潮湿气流和浓厚云层打在风挡玻璃上。 云层之下,灰败凋零的小镇于平原孤独地矗立,平原还未成荒野,但横平竖直的田地已是杂草的乐土。 恒星的光辉还未抵达这座边陲小镇,镇上却没有守夜的灯光,也不见早起的人,本应将迎来朝气蓬勃的清晨,在乌云笼罩下,所见只有一片死寂。 隔着百米高空的距离和风挡玻璃,似乎都能嗅见腐败死亡的味道。 如此被魔物摧毁的镇子,罗少凛在帝国的土地上已见过多次。 梅梅说:“坐标已经锁定了,正在寻找合适的降落点。” “魔物反应呢。” “暂时还没检测到,可以确定的是这片空域里没有魔物。” “嗯。” 罗少凛倚着驾驶室门框抱臂颔首,副驾驶的黄严扭头就扯着嗓门大吼。 “喂喂,后面的,起床了起床了!” 船舱内,三名兽人睡得四仰八叉,黄严的吼声也没能响得过玛塞拉的鼾声。 一熊一鸟把座位当床躺,一个睡得半边身子趴地,一个睡得羽毛里的武器掉了大半。 林烽是唯一正常点的,可能是他根本没睡,只是坐着闭目养神。 又或者是他想睡也睡不着,脸色不大好,狼耳趴成了飞机耳,估计又晕船了。 “到了?”玛塞拉迷迷糊糊嘟囔道。 黄严大吼:“马上就降落了!起来!” “……那也是没到,到了再叫我。”说着把外套往上一捞,盖在脸上继续睡了。 十几秒后,鼾声又响了。 罗少凛:“……” 罗少凛揉捏眉心,这哪是要执行任务的精锐小队,这分明就是因为早起缺觉而在赶路时补睡,导游说什么都觉得聒噪的旅游团。 “我对我们是否能完成任务抱有强烈的怀疑。”他相当忧愁。 “嗐,这个不担心,他们又不是新兵蛋子,任务肯定没问题,就是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刺激。”黄严又朝后看了眼,“林兄看样子……是新兵?” “是。”罗少凛道,“我会照顾他。” “……你不用照顾我,我知道怎么做。”林烽开口道,声音闷闷的,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罗少凛抬眼看着他:“你确定不要我照顾?” 林烽坚定道:“不需要,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罗少凛淡淡看了他一眼,递过一塑料袋,林烽顿了顿。 然后不情不愿地拿走塑料袋,不情不愿地走向船舱末尾,吐了。 黄严看着他俩,笑容礼貌又不失尴尬。 黄严:“对了,你和凯特琳娜联系上了?她怎么说?” 罗少凛提起这个更头疼:“我问过加德好几次,他都叫我别催。我不知道他是联系不上,还是没有联系。” “很正常,加德可能忘了,你说一次他忘一次,没放心上。”黄严说,“但我看加德都派任务给你了,估计你再想当教官他也不干了,嫌麻烦。” “教官还是队长其实都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 话语戛然而止,罗少凛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也不想说出。像是担忧着话一脱口,就成了真。 “唉……”黄严说,“我当初不该问你,你现在就不会这么愁了。” 罗少凛望向风挡玻璃外,不再言语。 越靠近地面越能感觉到一种毫无生机的孤寂,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植物,没有人。天地宛如被刷上一层黑白滤镜,一切都褪了色,鲜活的只有飞船落地时扬起的尘埃,碎石砾敲击窗户的声音淹没在引擎轰鸣中,成为这座小镇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罗少凛装备齐全,第一个踏出舱门。 空气的味道说不上好,腥的,腐烂的,像死鱼在案板放了一个月,扔掉后又用香薰掩盖混合成的难以言说的味道。 腐味源于废墟下,断垣上,左右,四周,目所能及之处。漆黑的黏液裹着发黑变深的锈色泼满了每面坍塌的楼体,只有手电光打过去,在液体难以溅到的角落才能看出墙面原本的颜色。 墙根散落着一些石块,走近了才发现石块里钻动着细小蠕虫,而那根本也不是什么石块,是腐败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肉。 一串黑色足印沿着墙面爬远。 “魔物反应。” “半径三百米内没有。”梅梅道,“刚刚还没降落的时候检测到有强烈反应,不过那地方离这里蛮远,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罗少凛:“把那地方的坐标发给我。” “起床了!”黄严踢了睡死过去的熊一脚,又拽着莫翎胳膊把他拎起,“赶紧起来,地方都到了,睡什么睡?都给我起来!” 玛塞拉搓了搓腰,黄严那一脚像是给她挠痒,还挺舒服。 她右手痊愈了,治疗那点伤对帝国提供的医疗技术而言不算什么难题。玛塞拉打着哈欠走出去,然后被臭得顿时清醒,莫翎干脆就坐在船舱内,眼睛就没睁开过,靠着舱壁继续打盹。 林烽拎着塑料袋走出舱门,他手背在身后,鬼鬼祟祟瞅罗少凛的背影。 趁没人注意他,就悄咪咪把塑料袋藏在狼尾巴下,倒退着扔到了一个偏远的角落,然后没事人样地走出来。 黄严抓着乌鸦俩翅膀出来:“你走哪儿去了?” 林烽面不改色:“没去哪儿,就四处走走,活动活动。” 罗少凛走远几步,总算发现了一具完整的尸体。 尸体不算新鲜,软组织已糜烂软化,死亡时间至少半个月。 根据任务情报,当地时间凌晨两点半,镇上突然传来巨响,惊醒了离镇子最近的村民。村民向警卫队汇报,警员摸黑来到镇上时,看到的是满地尸体和魔物的足迹。警员立即向特战队反映,小镇地处偏僻,特战队便派较近的兽人军团前去侦查。 “你能追踪到活人的气味吗?” “有点难度。”林烽抖抖鼻头,环视了一圈,走到罗少凛身侧,“腐味太重了,我离你这么近都很难嗅到你的味道。” “但我们需要你的嗅觉。”罗少凛柔声道,“长时间闻这味道是种折磨,辛苦了。” 林烽端详了会儿他俊秀的面容,嗓音也放轻:“说这些干什么,不辛苦。” 黄严把莫翎拽出来了,六人围蹲在小黄莺号舱门口。 “梅梅、黄严,你们原地待命,注意警戒魔物接近。”镇地图立体投影于众人包围中央,荧蓝光线勾勒出缩小的小镇面貌,微光在阴黑环境中照亮每个人的脸庞。 罗少凛在地图上添加一个清晰的标记点:“其余人跟我前往坐标点,即红点,梅梅检测到的魔物反应点,我怀疑巢穴就在那里。镇上情况尚不明晰,每个人需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有没有疑问。” 梅梅举起手,罗少凛简短道:“说。” 梅梅:“那个,队长,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好。严哥跟你们走,你们就多了一个战斗力嘛……” 罗少凛看着他,严肃道:“梅梅,你不是战斗单位。” “但我能保护自己,也能守住小黄莺!”像要证明自己决心似的,梅梅音量陡然拔高,又慌慌张张小声下来,害怕会引来魔物,“等会儿我就在四周布置探测头、警报器和地雷,一有动静我就用小黄莺开火扫射。实在不行我就开着小黄莺飞走!” 罗少凛:“你能在驾驶的同时分心去操作炮台?” “可以的!”梅梅小声说,“嗯……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已经熟练了……” 玛塞拉插话道:“确实。” 罗少凛别过头看玛塞拉一眼,又转回头来。 “好。”他关闭微型投影,装进腰包,起身道,“黄严,走,全员再次检查装备,不要有疏漏。” 梅梅:“啊,队长等等,你把这个带着!” 梅梅从船舱拿出一个……机械玩偶,垂耳兔原型模样,眼睛黑溜溜,两只兔耳朵耷拉,三瓣嘴抿着微笑,挺可爱的。 “嗯……这是我做的无人机,它叫小梅。虽然功能比较少,只能用来探路,但好过没有嘛……啊,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当诱饵。” 无人机? 罗少凛惊讶问:“它怎么飞?” “这么飞。” 垂耳兔玩偶动了起来,蹲着的姿势变成了站立,动作很灵活,仿佛真实的兔子那样。 然后,它的那对兔耳朵,也动了起来。 不仅动了起来,还是上下来回扇动,像鸟扑腾着翅膀,即将飞翔。 莫翎抬起眼皮,又困得闭了回去,看样子是习以为常。 垂耳兔玩偶的脚渐渐离开梅梅的掌心,它的大耳朵扑腾着,声音很轻,就这样无声安静地飞了起来。 罗少凛:“……” 梅梅一脸自豪地看着他,大眼睛布灵布灵。 “很有创意。”罗少凛说,“时刻保持通讯,注意安全。其余人,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熊的嗅觉其实也很好,但凛凛现在比起玛塞拉肯定更相信林烽,而且考虑到玛塞拉估计不会老实听令,所以就没问她。 第十一章 “半径三百米内没有魔物反应。” 耳麦里响起梅梅的声音,机械飞兔领在前方,在逐渐破晓的天色中扇着耳朵飞舞,渐行渐远。 罗少凛:“继续沿线侦查,同时留意幸存者踪迹。” 梅梅:“好的。” 罗少凛抓住残垣顶端,蹬墙跃上,靴底踩在纵横交叠的裸露钢筋,如履平地般快速奔走,只发出极轻的声响。 林烽紧跟其后,队伍在后面快速跟上。 罗少凛领头,黄严在队末,一人看住一头猛兽,中间夹着莫翎。 林烽突然停住脚步,蹲下朝钢筋瓦砾堆叠的缝隙里嗅闻。 罗少凛敏感回头,紧张看着他。 后面三人也停了,半晌,林烽站起来,摇了摇头。 罗少凛沉默了一秒,似在收拾自己的期望。 “我们距离坐标还有两千三百米,继续前进。” “很奇怪,到处都是腐臭的味道,还有这体/液,遍地都是,但我们到现在还没看到一只。” 林烽忍住恶心把脚从坑里抬出来,黏稠的黑色液体顽固粘在靴底,每走一步就听见一声滑腻的挤压声,像踩在稀泥上。 “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它们居然也不理睬。我以为魔物都像之前遇到的那种,一看见活物就跑上来,跟饿了几百年似的。” 罗少凛十指扣住窗沿,腰腿发力,攀上又一座坍塌的屋顶,在无处落脚的废墟中硬是走出了一条道。 “所以它们吃饱喝足了,没必要再出来觅食,现在大概正躺在某个地方打盹。”他说。 林烽问:“镇上的人都被吃光了,它们是不是就会去扫荡另一个地方?” “是。”罗少凛应道,“因此镇上大概率还有幸存者,邻村还没被袭击。” “……我尽力。”林烽仰起头,深呼吸,去寻藏匿进浑浊空气中那轻薄的味道。 恒星的光辉终于抵达大地,却是昏沉的,厚重地在被魔物破坏的楼房上再添一层悲凉。揭开被黑夜掩盖的血色后,墙面混乱的漆黑足迹愈显得狰狞,小镇并没有因光的到来恢复生机。 再行几步,罗少凛敏锐察觉到队伍行进速度慢了下来,后面的人没有跟上。 紧接着,末尾的黄严突然喊道: “哎哎,干什么呢!” 罗少凛回首,后面三人围在一具腐烂的尸体旁,玛塞拉不知从哪里捡到一个肉罐头,还是新鲜的,自己划开了正慢慢舔。 莫翎手里捏着一根金灿灿的东西。 “把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莫翎警惕盯着朝他走来的一人一狼,露出的那截绳子嗖地滑进了他披的斗篷里。 罗少凛:“拿出来,林烽也看见了。” 莫翎表情很是无所谓,像是不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但少年人的演技终究不够纯熟。 罗少凛和善道:“莫翎,拿出来。” 林烽不会耐心和善地劝诱等待,他二话不说抽出别在腰后的刀柄,猛地打向莫翎斗篷。 斗篷唰唰响了两声,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条项链,坠着一片金叶子,原本戴在脚边这具女性尸体的脖颈上。 莫翎脸色剧变。 罗少凛问:“这是别人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拿?” 莫翎理所当然,不觉得自己做得哪里不对:“反正她也用不上了。” “用不上那也是别人的,之后会有人收拾尸体,这项链也许是她还活着的亲人唯一的慰籍。” 莫翎:“你是她亲人?” 罗少凛:“不是。” “那关你什么事?”莫翎说。 “她是人类,我也是人类。” “我不是人类,所以关我什么事?” 罗少凛顿了顿,耐心道:“那你总有家人,你的家人不希望在你死后连你的遗物都找不到。” 莫翎说:“不可能,我不会弱得被魔物啃成一个骨头架子。” 罗少凛:“……” 空气陡然凝固,罗少凛紧皱的眉间蕴着丝丝冷意,莫翎的目光更是挟着煞气逼来。林烽立即横插他们之间,龇牙做出最后的警告:“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另一只手里攥的是什么。” 是小刀。 莫翎梗着脖子,这气氛比在角斗场对峙时还要紧绷。 玛塞拉嘴里嚼吧着肉,兴致勃勃看戏,黄严分开三人打圆场道:“莫翎,把项链捡起来还回去,还回去!瞪什么瞪!马上!” 他又对罗少凛说:“小罗,任务要紧,要教育等回去再教育,现在说这些容易伤着团结。” 罗少凛:“……” 罗少凛没说什么,他收回视线,扯了一下林烽袖口,扭头继续前进。 玛塞拉嘴里含着肉喊道:“哎?不打吗?” “不打!”黄严猛拍玛塞拉后背,“别吃了,走了!” “林烽。”罗少凛对驻足凝视的林烽喊道,“你在看什么?” 林烽金瞳眯起,却没有在看,视线的焦点虚虚凝在半空,而半空中什么也没有。 他在闻,鼻头抖动着,闻得很认真,很仔细。 “罗少凛,我嗅到活人的味道了。” 林烽循着味道一路奔去,却是奔向梅梅标记出的点,幸存者所在方位和魔物出现方位重叠了。 狼忽然刹车,转身躲进巷角的阴影里,罗少凛跟着躲在后。 七层高的居民楼窗户紧闭,只有顶层窗帘掀开了一道缝,机械兔扇动着耳朵悬停窗前。 楼下,黑压压的一片,魔物填满了道路的每条缝隙,腿足搭着腿足,眼球挤着眼球,慢慢朝大门口涌动着。 魔物的样子和水下基地遇到的有很大差别,仍是遍体漆黑,个头足有手臂长短,但模样比起甲虫更像蚂蚁,身体由三个椭球体相连,六足十眼,硬币大的眼睛堆积在头部,密密麻麻,眼球一个叠着一个,全是血一样的猩红。 它们腿足生着似鹰的钩爪,行走时与瓦砾碰撞发出了刀刃划过般的动静,布满锯齿的口器里叼着食物……居然是面包和罐头?罗少凛静静观察,他没看错,的确是人类的食物。 “慢着。”他按住林烽肩膀,狼已经拱起背,他担心林烽下一秒就会莽撞冲出去,“现在尚不清楚楼里情况,贸然进攻只会激怒它们,幸存者的处境会更危险。” 林烽低声道:“我知道,我在观察。” 罗少凛:“那就好。梅梅,你操控……” 话音未落,飓风呼啸,紧接着就是一座移动的堡垒,抄起大锤从天而降,锤得魔物猝不及防! “你们这群虫子给老子死!!” 一锤定音,砸烂石板的声音很厚实,很响亮,砰的一声,断裂的虫肢和着碎石腾上高空,又簌簌而下,稀稀拉拉,掉在熊巨人脚边。 她“喝”地抬起巨锤,高强度材料制成的锤面碾碎了三只,锤子下一滩烂泥,还有罐瘪了的水果罐头。 魔物吐掉嘴里的东西尖啸着朝玛塞拉扑去,在口器要咬住腰部的刹那,一柄飞刀从上至下贯穿了那颗满是眼球的头颅。 虫类跃起的身躯在半空迅速枯萎了。 飞影掠过,刀如雨下,莫翎携带的不再是小打小闹的“玩具”,一排削铁如泥的飞刀洞穿数只魔物身体,悉数扎在玛塞拉脚前,在她和虎视眈眈的虫豸间划开了一条幽兰的死亡界限。 上百只魔物从睡梦中醒来,上千只眼球的视线汇聚废墟中央。 乌鸦收翅落下,脚尖点在扛起的巨锤顶端,他打个响指,地上的飞刀尽数飞回他手中,风扬起少年杀手的破旧围巾,斗篷下寒光乍放。 林烽:“出去吗?这片地方的魔物都注意到他俩了。” 罗少凛:“……” 梅梅在耳麦那头问:“队长,可以再重复一次吗?我没听清……” 罗少凛:“叫他们开窗,清点幸存者数量和受伤人数,安抚他们情绪,告诉他们救援已经到了。” 梅梅:“好的!” “黄严,你协助突破,在楼下守着,不要让任何一只魔物爬上去。” “好。” “林烽,跟我上楼。” 玛塞拉和莫翎打得热火朝天,黄严从巷口杀出,手持激光枪,对着遍地魔物就是一通扫射。这是罗少凛的指令,队伍里缺少一个能站在远处倾泻火力的突击手,而非刺客,这个空缺就只能由他们二人其中之一补上,毕竟全能是作为队长的基本。 “妈的,看你俩引来的这些,都什么东西。”黄严骂道,激光枪抛给左手,瞄准玛塞拉身后,一团黑色血花无声炸开,又拔出插于腿侧的匕首一挥,魔物挥出的利爪断成两截。 攻势未去,黄严一甩枪打飞紧咬上来的第二只,在它跌落时爆了它的头。 林烽手握刀柄,抽刀的瞬间,刀刃顿时闪出炫目的光晕,仿佛淬了火。 刀光拉出的流动火焰将虫豸两断,末尾的光点仿若星星火花,在空中燃烧着舞动,掠过狼耳,将腥黑的血液燃烧殆尽。 虫尸啪嗒掉地,干净的断面还燃着未完的火点。 林烽提起长刀冲进虫海,涌来的魔物还没触碰到他的足尖就被烧了个对穿,狼的速度极快,眨眼间杀出一条通路,叫喊的魔物还没来得及填上空隙,一横扫,又是一大片。 两人顺利冲进大门,后面扑来的几只被黄严的子弹尽数射穿,一个不留。 楼梯间趴着的魔物在沉睡或迷糊中被罗少凛挨个处决,两人全速上行。 “队长,有三十八个人,没有人受伤。” “好。梅梅,你驾驶小黄莺过来接人,并联系加德或特战队,我们需要支援。” “好的!” 罗少凛原以为楼内的魔物会挤得水泄不通,事实上却只有寥寥几只。 这很奇怪,一盘大餐就摆在眼前,却没有魔物上来品尝,反倒围在旁边静静观赏。 三十八个人,无人受伤…… 疑虑间两人已抵达顶楼,楼道蒙着一层灰,尽头的玻璃窗已经碎裂,灰沉的日光死一样地凝固在窗外,玻璃渣和石砺四散在楼道的各个角落。 一串杂乱的脚印延伸向703房,脚印有进去的,有出来的,还有魔物爬动的痕迹。 703门口堆放着一些食物。 罗少凛提起一包塑料袋,是吐司,封口处有魔物的唾液,其他的食物包装袋上也都留有细小的透明粘液,都是魔物的唾液。 他想起了魔物叼着食物朝居民楼缓缓涌动的模样,显然林烽也想到了那个场景。 “魔物……这是在投喂人类?”林烽难以置信。 “看起来是的。”罗少凛压低声音,问,“梅梅,幸存者全部集中在703室?” 耳麦里嗡嗡响起嘈杂的人声,梅梅的声音夹在其中,扬声器的呼喊几乎快被淹没:“那个,大家别吵……这里是703室吗?” 一个男人说:“就是703,已经到了吗?是不是到了?!” 罗少凛在门外听见了男人的大喊,由远及近。 只听见门内的声音越发杂乱,嚎啕的,惊喜的,大叫的,门也敲出了砰砰响,女人在里面大喊:“我们在这里!能听见吗?!楼道里是不是有怪物,救救我们!我们在这里!” 罗少凛眼睛始终盯着那扇砰砰响的门,低声道:“我们在门外发现了食物,这些食物疑似是魔物带来的。” 梅梅说:“啊,我刚才问了,他们说魔物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把食物放在门口,他们就是靠这些吃的撑过了半个月。” 罗少凛:“原因。” 梅梅:“我不知道这样形容合不合适,但魔物好像是把他们给……圈养起来了。定时喂饭,保证不会被饿死,然后……他们说每天中午都会带走三个人,那些人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来,估计是被吃了。” 罗少凛:“我清楚了。” 这段对话林烽也听见了,他的表情愈发愕然。 林烽惊诧道:“这些虫子居然懂得圈养,它们有思想?” 罗少凛:“至今为止你遇到过的确实都是没有思想的木偶,但它们的‘母亲’不是。去敲门。” 食物有限,人数众多,罗少凛以为会出现分配不均的情况,有人饱腹,有人挨饿,但打开门后,罗少凛发现食物被分配得相当均匀—— 所有人干尸般地立在房间里,各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像刚从土里被刨出来那样,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骨骼顶住皮肤僵硬地凸起,生怕自己比别人多生了二两肉,看起来美味可口。 没有老人和小孩,全都是年轻的、正值壮年的人。 一双双干枯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门口的狼,眼里的希冀粉碎成了惧怕,开门的女生“咚”一声跌坐在地,死命挪动腿脚后退着。 “你……你是狼,你们不是帝国的军队!” 林烽无视女生的尖叫,天性使他警觉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过了一遍。狼没有收敛自己的凶煞,这个眼神格外瘆人,在被魔物当作预备粮的幸存者们看来,这分明就是在盘算他们的斤两,看找谁第一个下口。 喧闹的众人顿时安静,不需要机械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提醒、呼喊,拥挤的玄关就变得空旷,人们纷纷朝里屋退去。 “我们的确不是帝国的军队,但我们会把你们安全送出这里,请放心。” 众人脸色惨白,个个大难临头,仿佛活不过今日。他们战战兢兢地看向门口出现的人,没有角,没有兽耳,也没有尾巴,面容尽管冷冽,但不像身边那头狼凶残,是矜持的,如一块冰凉的良玉。 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 开门的那个女生怯声问:“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 罗少凛:“是的,请各位稍安勿躁,我们的飞船会把你们暂时送往安全的地点,等支援到了,再将你们转移至其他城市。” “不对!不要信他的鬼话!” 一个瘦弱的男人指着罗少凛嘶声尖叫:“他不是来救我们的……是来杀我们的!!” “他这个人……!罗家人,叛徒!和魔物同流合污的叛徒!我认出来了!” 第十二章 男人的面颊瘦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似乎就只剩一张皮堪堪包住头骨,眼窝盆地般凹陷,眼球却是突出的。用刀朝着脸削下去恐怕都看不见肉,看不见血,只能看见白骨。 如今嘶声叫喊的他模样更是狰狞,简直像个临死前一秒要吐完所有的毒言和诅咒的疯子。 “我认识你,全帝国人都认识你!罗家人……卖国求荣的罗家人!” “我们快把他们扔出去,杀了他们,我们三十八个人,对付他们绝对够了!我们不杀了他……他就要杀了我们!在这里还能苟活几天,要是被他带走了就一天也活不了!把我们拿去喂魔物,做惨无人道的实验,生不如死!” 罗少凛:“先生,请冷静,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请冷静下来,你的声音可能会引来魔物攻击。” 机械兔也帮忙劝道:“对,会不会是有什么误解……先生你冷静下来……” “我呸!”男人朝他吐口唾沫,罗少凛后退一步,口水没沾在身上,但也溅到了他的脚尖。 “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们罗家做的事早就公之于众!你害死了不知多少人……还有你队里的那几个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什么帝国的英雄,结果别人一扒,好家伙,家里住别墅!开的是豪华飞船!像这种人居然还能是英雄?你们简直——” ——砰! 瘦弱男人的背狠狠撞上窗户,玻璃应声开裂,碎片连同男人的背一起飞出窗外。 电光火石间林烽一把揪住男人衣襟,男人已经整个身体悬空,立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抓林烽的手臂,指甲全部嵌进肉里,垂死挣扎的力道在小麦肤色上划出了道道白痕。 但林烽并没有把男人拽回来的意思。 因为把男人一脚踹飞的就是他。 梅梅看着屏幕里的景象,张大嘴,没敢发出尖叫。 房间里的所有人也没敢发声,屏住呼吸。 “冷静没有?”林烽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 男人拼命点头:“冷静了,冷静了……” 林烽却仍没打算把男人提回来。 他回头瞟眼身后,罗少凛眉头紧皱,但他没表现出反对,当然也没表现出赞同,只是右手搭在腰带扣着的钩索上,脚踏出一步,是个能立即冲上前的动作。 于是金瞳的恶魔发出低吟:“你朝下看,马上。” 男人颤颤巍巍低下头,而这一眼就把他吓得差点当场暴毙,惨叫着手脚并用地攀在林烽手臂上,这是他与人间的唯一连系。 林烽摇晃手臂,男人体重轻飘飘的,生命的连系在晃荡下摇摇欲坠。 恶狼再度发话:“看到那头熊在干什么没有?” “在、在杀魔物。”男人说话直哆嗦。 “那个人类和乌鸦呢。” “也在、杀魔物。” “看你脚底,对,数你脚下正对着的那些虫尸,有几只,给我数。” “二、四、六、八……十二……十八!十八只!” “你猜这些是谁杀的?” 男人瑟瑟抬头,狼的瞳孔近在咫尺,却没装下他这个人,或许在这头狼眼里,他已经和楼下的魔物一样早就死了。他抓着的就是一具尸体,扔不扔下去都无所谓。 男人手心出汗,林烽晃手臂的力度更大,表情厌烦,几乎是要把人给甩出去。 “你!”男人崩溃大喊,“你们!你们杀的!” 玛塞拉忍不住仰头大吼:“干嘛呢你?怎么还荡起秋千玩了!” 林烽吼得比她更大声:“锤你的虫!管什么闲事?!” 玛塞拉:“你俩太吵了!唧唧歪歪的,碍着我杀虫了!” 男人连气都不敢出一声。 林烽本想再教训男人一阵子,结果被玛塞拉这么一骚扰,顿时没了心情。 他手臂使力,身体后撤,男人立马屁滚尿流地爬了上来。 然后冲进屋子最里边的角落,出也不敢出来。 搞了这么一出,即便众人清楚这俩人是救命恩人,也不敢露出什么欣喜的、得救了的神色,更不敢欢呼痛泣,直视他们的眼睛,就怕触了霉头,被狼再拎出去晃一圈,他们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实在经受不住更多的刺激了,已经有人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机械兔提起门口的食物帮忙分发,林烽回到罗少凛身边,察觉到罗少凛看他的眼神有了点变化。 不是负面的,更多的是对他这个人的一种审视和评判,好像一名评委在台下欣赏完表演,尤为严格地打出了一个客观中肯的分数。 评委问他:“你有没有考虑过更温和的做法?” 这句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听不出是批评,还就只是单纯地询问。 林烽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忐忑,诚实回答说:“温和的做法你做就行,况且你也已经温和过了。我对这种不识好歹的人没耐心温和,如果不是看你要救他,我会直接松手,留着他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罗少凛说:“说不上千辛万苦,但他也是你忍受折磨才找到的人。” 林烽:“所以?我能把这群人找到,那也能把这群人扔掉。明明要受到他人庇护才能活下去,结果还毫无感恩之心,我敢保证他在荒野上活不过一天,濒死了也没人管他,吃他的肉都觉得涩口。” 罗少凛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难道他那样污蔑你你都不生气?”林烽莫名其妙有些恼怒,他不知是在恼火那个削瘦男人,还是在恼火罗少凛从始至终都若无其事、仿佛已经默认了的态度,“你的队员不是你害死的,你也绝对不是卖国求荣的人。” “我若不生气你就没机会那样对他。”罗少凛说,“但比起气愤,更多的是疑惑,流言为什么会如此猖獗,这段时间里帝国发生了什么……” 林烽:“你得不到一点消息?” 罗少凛:“从住进凯特琳娜安排的酒店开始,我就处于一种与外界隔离的状态。” 林烽:“家里人呢?也联系不上?” 罗少凛:“联系不上,也基本不能联系,否则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林烽:“因为罗睿之,你的伯父。” 罗少凛点头。 罗睿之。 如果不是话谈到了这里,从林烽的口中说出,罗少凛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到了葛兰后,他只得把伤痛暂放,去潜心、专注于解决管教兽人的问题,这足以让他焦头烂额,无法分心去担忧别的事情。 但没有听到,不过问,不代表他就已经忘记。罗少凛绝不可能忘记,那张虚伪的脸挤出的假惺惺的作态,令人作呕的腔调,发指的行径,他绝不可能忘,就算罗睿之被千刀万剐,骨灰都扬进了海里,他也不可能忘。 逝去的五条生命也不允许他忘记。 不知特战队是否已经找到了罗睿之的下落,将他逮捕。罗少凛想,如果可以,他想亲眼看到罗睿之被枪毙的那一幕,否则他无法安心。 窗外的一声锤响震天动地,罗少凛从思绪中脱身。 “这里一人留守足矣,黄严他们的压力很大。” “我下去,不是很想在这里待着。”林烽说罢扭头就朝楼下走去。 黄严守在门口,剖开了一只魔物的肚皮,黑血哗啦啦地喷出,溅到林烽脚前。 林烽没有掏出插在腰带上的刀柄,抬臂打飞朝他扑来的一只,又反手撕裂身侧的黑虫,碾碎敌人的这个过程让他痛快,痛快到能让他忘记那些他看不惯的脸。纯粹的杀戮使黑血迸射了林烽一身,旁边的黄严也难以幸免,连忙道: “兄弟,动作温柔点,别这么粗暴。小罗不是给了你武器?” “那个用着差了点手感,还不是很习惯。”林烽抬头看了眼七楼窗户,“别告诉他,他估计不喜欢我这样做。回去得逼着我洗好几遍。” 飞船的轰鸣逐渐靠近,梅梅的声音从耳麦响起: “队长,我不能停在楼顶露台,这栋楼有些微倾斜,我担心会造成坍塌。” “放绳梯,我带人上来。” 楼下的打斗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魔物好像突然间收到了撤退的指令,虫群能如潮水般涌来也能像潮水那样迅速撤走,留下一地黑血和残破的尸体。 黄严端枪上楼,和指挥众人有序前往天台的罗少凛打了个照面。 “林烽呢?” “他说他不想上来。”黄严说,“刚才的阵仗我听到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罗少凛从走廊窗口望出,林烽正好也在楼下仰头看他。他抽出腰后的刀柄,三个兽人各自找着还没死透的魔物补刀,暂时看起来还算和平。 三十八号人要挤进小黄莺的船舱有些困难,只能肩挨着肩,胸挤着背。 小黄莺不是战斗机也不是运输机,而是漫游者,小型房船,陪伴了梅梅五年。这类型的飞船航行速度较快,体积虽小,五脏俱全,厨房洗手间浴室餐厅应有尽有。梅梅还拿了半面舱壁做了两排生态缸,种了点土豆和豆芽。除此以外,梅梅给她刷上了橙黄色涂装,船头船翼船尾各有一层黑漆,故叫小黄莺。 改装后的小黄莺的载重量和舱内空间都有所提升,能放下一支精锐小队所需的全部装备和六个休眠舱。三十八人全部挤上,梅梅驾驶小黄莺升空,载着幸存者回到他布好“天罗地网”的停泊处,那里估计是整座小镇里最安全的地方。 黄严三步跃出,抓住还没收起的绳梯,挂在小黄莺下面悠悠荡荡地飞远,他得看守住这三十八个人。 罗少凛也只能把人交给黄严看守,他是最合适、最放心的人选,没有之一。 待到橙黄色的飞鸟渐远,消失在视野里,罗少凛站在楼顶天台朝下眺望。 罗少凛心脏骤停。 楼下的三个兽人不见了。 “林烽!!” 罗少凛疾跑着怒斥:“你们去哪儿了?!” 耳麦嗡嗡响起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林烽没答,倒是听见了莫翎的声音。 “不知道。我们正在追那些逃跑的虫子。” 罗少凛怒吼:“为什么不报告?!” 玛塞拉的耳麦里出现了林烽的嗓音:“……这个怎么弄来着?” 玛塞拉:“笑死我了,居然连这个都不会,你到底是哪个旮旯来的乡巴佬?” 林烽恶狠狠道:“没问你。” 莫翎回答:“你又没叫我说。” 林烽:“啊?” 莫翎:“没跟你说话。” 罗少凛大吼:“停止追击!把你们现在的坐标发过来!” 玛塞拉:“来来来,乡巴佬,我教你怎么发坐标,啊,来,看好啊……” 莫翎:“右边!” 一声干净的脆响,魔物的尖啸接踵而至。 紧接着液体迸溅,空气被切割的闷声被信号传递至罗少凛耳里。 林烽:“这群虫子不对劲,不像之前那样没头没脑地扑上来,倒像是要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 莫翎:“正好,把它们的妈一块杀了。” 林烽:“什么?” 玛塞拉:“我他妈叭叭说了这么久你居然一个字都没听?!” 罗少凛:“立刻停止追击!这可能是陷阱!!” 滴滴。 通讯响了两声,戛然而止。 罗少凛立马检查耳麦,不是信号问题,也不是机器故障,大概是对面的失误操作导致了通讯中断。 拔高的气息还没平复回去,五脏六腑又开始绞着翻滚,额头的不知哪根神经绷得作痛。 他不清楚林烽他们有没有继续追击,但对面的环境嘈杂又混乱,估计他的话成了耳边的一阵风。 “梅梅,顺着魔物撤退的方向搜索。马上。” 别出什么事…… 头疼欲裂中,林烽的坐标姗姗来迟。 通讯也恢复了。 罗少凛听到了林烽压低声音的警告: “你再敢动我的东西一次,小心你肩膀又少一层皮。” 玛塞拉:“失误懂吗?你看这不是修好了。” “我自己修的,别往你脸上贴金。” “要不是有我的指点你还懂修理呐?连通讯开关都不会摁,坐标也不会发,第一天进城吧你。” 林烽懒得再理,跟她说话就是掉价。 他朝最近的魔物挥刀出击,刀光却只捉到了一条腿足,瘸了腿的魔物半退半躲,最后还是死在了利刃下。 再寻找下一个目标时,魔物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爬出了几十米,这些虫类不再简单粗暴地扑上来,送死般地消耗性命,而是开始跟他迂回,迂回过后又是一阵逃匿。 既然有了思想,它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林烽蓦然停步,站在原地观望,从旁跑过的玛塞拉奇怪地瞥他一眼。 狼眯起眼睛。 逃跑队伍末端的魔物,两只,竟是也停住了。 那颗满是眼球的头颅侧了侧,像是在观察他为什么没有追上来。 林烽故作喘了几口粗气,再次动身,那两只魔物立马跟上大部队,跑过街角转弯时,迎面一锤,被砸成了稀泥。 “你俩不要再追了,有诈。”林烽提醒道,“它们不是在逃,是在引路。罗少凛说得没错,是陷阱。” 玛塞拉不以为然:“不是跟你说了,跟着这些虫子走就能找到它们的巢穴,把它们老窝端了就能回去睡觉了。” “你们要追就追,我不跟了,就在这里等罗少凛。”说着林烽点亮他手腕上的微型终端,把当前坐标发了过去。 玛塞拉嗤笑道:“这就怕了?没用的懦夫,又等着你家omega把你扛回去吧。” 林烽讥讽道:“明知道是陷阱还要楞冲,你死了都没人愿意扛你的尸体回去。” 玛塞拉:“哎哟不好意思,我掏光了十几个魔物的老巢也没见谁把我给……” 轰隆—— 沉重的震响将二人的互嘲打断。 两人朝声源望去。 视野范围内,街道尽头,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倒塌了。 最前面的莫翎猛地调转方向,带回了一句简短的讯息:“来了。” 而在莫翎的后面,是一大片魔物,疯狂地从坍倒的楼房上越过,蚁群迅速铺满了街道。 黑潮之后,一只巨大的腿足踏上屋顶,林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腿足”来称呼那玩意儿,那看着就像是挖掘机的吊臂,上面的毛也不再是毛,而是一根根呲出来,张牙舞爪的铁刺。 嚓。 挖掘机般的钩爪把屋顶刺穿了。 它抬起那只腿,林烽听到了建筑破裂的声音,玻璃和钢筋擦过它装甲似的外壳,毫发无损。 紧接着是第二只腿足攀了上来,第三只,林烽站在原地,有片刻的愣神,眼睛看过涨潮般涌来的魔物,又定向了趴在废墟上,十几只眼睛盯着他们,半层楼大的畸形蚂蚁。 它趴在那里,就像那座屋子新修的屋顶。 这是魔物? 怎么大这么多? “好家伙。”玛塞拉提起重锤,在这种时候她也能调笑得出来,“怕不是全镇子的魔物都到齐了。牛逼啊莫翎,你怎么引过来的。” 莫翎笑不出来,抓住斗篷里的小刀,停落在弯曲的路灯上。 他们的身后,一只体型更加硕大的巨型蚂蚁,一步一步挪动着腿足,慢慢朝他们爬来。 第十三章 身前,是黑压压的虫潮,畸形的生物携着它的“子女”蜂拥而上。 身后,是同样混沌的的存在,睁着十二只血红的瞳孔,挪动横占了半边道路的庞大体躯,一步一步靠近。 他们被包围了。 云层遮住了稀碎的光,本就灰暗的街道又笼罩了一层压抑的阴霾。 林烽握紧刀柄,背脊绷得似一张拉满的弓,狼耳伏低,金瞳死死盯住气势汹汹杀来的巨蚁。玛塞拉和莫翎也做好了应战准备。 少了润/滑剂类的关键人物,并肩作战的气氛不算和谐。 矛盾和陌生游荡在呼吸间,叫骂和怒气如鲠在喉,回到葛兰后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掐死对方,尤其是林烽和玛塞拉,狼和熊的斗争早已融进血脉,历史和习性使两个种族成为了彼此的威胁。但现在,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背靠背,他们有更充分的理由去杀光这悉悉索索的虫群。 这是共同的威胁。 畸形的巨蚁张开口器,仰天尖啸! 宛如一声军号,魔物行进的速度陡然加快,玛塞拉率先冲出,重锤落地,首排的虫豸化成粉末。莫翎叼住一把短匕腾空,他的目标是直取将领的首级。 单独从后面爬来的巨蚁就这样默认交给了林烽。 即便是第一次面对这庞然大物,林烽也毫不畏怯。他独臂的时候、赤手空拳的时候都没怕过这些怪物,更何况他现在双臂俱全,利刀在手。 无非是只超大号的虫类,归根结底还是只虫,不足为惧。 提刀上阵,巨蚁张大口器,这嘴完全能一下咬碎人的脑袋,口腔的红肉混着獠牙一圈圈地蠕动,林烽都能看见唾液黏在齿缝间,逼近他的头。 刀光一闪,崩掉两颗牙。 林烽心道遗憾,再挥刃砍出,刀锋未触及甲壳,一股猛烈的力道直接把他掀翻。嘶声咆哮接踵而至,玻璃全部砰砰震碎,周遭尘埃爆炸般地迸溅。 “嘶……” 玻璃渣哗啦啦砸向林烽的头,划破了他的脸,也划破了狼耳的一角。 狼甩了甩头,震耳欲聋的怒号中,他看见巨蚁再次张大嘴,扭曲身体,竟是一口咬掉自己的甲壳,连壳带肉一块吐了出来,还吐出来一滩黑色粘液,是它的血。 林烽呆住了。 这在搞什么?自残? 巨蚁不仅自残,还把它吐出来的血肉跺得稀碎。 它退后几步,像是在给什么东西的诞生腾出一片位置。 林烽很快知道了它这么做的用意。 魔物的血液动了。 它蠕动着,扭曲着,那滩黑色黏液仿佛有着自我意识,延伸,爬行,分解,生长。林烽看见了三节椭球身躯的雏形,六只腿足从液体里伸出,站起时黑血顺着肢干下滴,滴落的血液里又爬出了新的虫体,如此反复。黏液咕叽咕叽地起泡,浮出的气泡成了密密麻麻的眼球,初生的口器咬住了巨蚁扯下来的肉,继续分裂,生长。 一只魔物从血液里爬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分节的躯干交叠着,爬动的动作,张开口器尖叫的姿态,和巨蚁如出一辙。 虫群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塑造完成了。 林烽突然明白了罗少凛和莫翎所说的“母亲”是什么意思。 新生的幼体就已具备了捕食能力,或者说这些魔物都是巨蚁的缩影,是复制品,响应巨蚁的思想,同步它的意识。幼虫锁定了林烽惊愕的面容,下一秒,和林烽见过的所有魔物一样,一拥而上! 狼的速度很快,这些爬行尖啸的虫类根本拼不过。林烽的刀更快,光焰横扫,刚诞生的幼虫还未尝过兽人的血就成了替死的消耗品。 黑血沾上了林烽的衣角,狼踏着虫尸而行,他提刀冲向后方的巨蚁,那位母亲还在孜孜不倦地咬碎自己的皮肉,它足边的魔物诞生了一滩又一滩,这边的刚杀完,那边的又涌来,前仆后继。 林烽不禁低骂。 没完没了。 他抽神回望,那边也深受源源不断的虫群烦扰,玛塞拉杀不尽,莫翎找不到机会近身,飞刀被跃起的傀儡以身挡下,烦不胜烦。 林烽望着对面如海的虫潮,清楚了为什么那只巨蚁的体型会小这么多。 小也是相对而言,林烽杀到巨蚁足下,一米八六的身高还不及它腿足长短,要看到躯干底下还需抬头仰望。 晃眼间林烽瞥见它腹部闪过一丝红光。 但他来不及细看,巨蚁抬起腿足就瞄准身下奔跑的人形奋力踩踏! 嘭! 灰尘蓬起,庞大的阴影坠落,如那栋二层楼房一样坍塌。 巨蚁倒下了。 一个人影在尘烟中屹立。 林烽甩掉刀刃的血,身旁立着那根比他人都还高的腿爪。 而后他又架刀,在巨蚁挣扎爬起之时一刀砍去——! 唰。干净利落的一刀。 头颅几近一分为二,一颗眼球顿时爆浆,黑色黏液喷泉般溅潵。 林烽:“这下你叫不出来了。” 巨蚁脑袋碎裂,但它的幼虫还活着,这些胳臂长的畸形蚂蚁在母亲倒下的那刻暴走了,攻势前所未有的凶猛。纵使林烽的速度再快,也根本甩不开从四面八方围攻的怪物,他腰后突然一沉,剧烈的疼痛顷刻爆开,林烽咬紧牙关没痛哼出声,反手一刀将其解决。 血的味道使魔物更狂躁,越狂躁越追求鲜血的味道。林烽浑身俱是咬出来的细小伤口,边战边退,他忽地发现魔物里有一部分掉头回去,爬向它奄奄一息的母亲。 然后融化成了一滩血肉。 融化的血肉滑向巨蚁破开的头颅,蠕动向它足肢的断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自愈着,填补进伤口,重组成一条崭新的腿足,脑袋也如拉链拉上那般,缝合了。 从它身上脱离的血肉,又回到了它的身体里。 巨蚁摇晃着,站起来了。 林烽愕然。 魔物挪动六只腿足,一步步向他爬来。 弱光的环境,破碎的街道,弯曲的路灯,空荡荡的窗框,乌云笼罩。 一只巨型蚂蚁睁着十二只血红的瞳孔,移动横占了半边道路的庞大体躯,一步一步靠近。 这场景和战斗前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没有满地虫尸证明林烽和它激战到遍体鳞伤,那么就是一模一样。 但它毫发无损。 这怎么杀得了? ——嘭! 身后蓦然一声闷响,林烽听得出这是巨蚁坠倒的声音。 狼在闪躲中朝战场的另一端眺去,放眼一片烂如稀泥的尸体。 巨蚁被玛塞拉扳倒了。 这位女巨人抱住腿足大喝,竟是将那怪物生生掀翻,紧接着用全身力气扑上去压制,巨蚁的肚皮就这么敞亮在白日之下。乌鸦一刀剖开甲壳,黑血喷涌,却没有魔物再补上来修复它的伤口。 因为全都死了。 被砸得稀烂。 一块巴掌大的红水晶嵌在巨蚁体内,莫翎一刀刺下—— “——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将莫翎震飞,玛塞拉也被巨蚁的挣扎给蹬远,那块红水晶裂了道缝,林烽看到水晶内有一团丝絮状的物体在忽明忽暗地跃动、闪烁。 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当即调转方向,刀刃再次迸发耀眼的火光,林烽一路杀回巨蚁足下,巨蚁似乎被狼的回转给杀得猝不及防,发愣间金红色的刀尖抵住了它腹部的甲壳,林烽高抬手臂,双手持刀,一咬牙——! 唰! 开肠破肚,从头至尾! 魔物的痛号响彻天际。 林烽忙抱住腿足稳定身形,三角耳尽可能地伏低减少耳膜的痛楚。他擦开迷蒙视线的血珠,果不其然,巴掌大的红水晶被发黑的肉紧紧包裹。 魔物没有再给林烽刺穿心脏的机会,当林烽再次挥刀时,密密麻麻的幼虫抓住了他,将他掩埋。锐利的牙齿接连咬住躯体,啃食,撕咬,林烽咆哮着挥砍,但他杀不尽,他生来没有毁天灭地的蛮力,此刻也没有同伴的协助,种族给予他的持久体力和恒定高速支撑他以一当百,只身一人走到了最后一步,却眼睁睁地看着怪物的伤口愈合,那块心脏渐渐缩回至深渊的襁褓,功亏一篑。 朦胧的余光里,林烽恍然瞟见了一只飞翔的兔子。 随之而来的,一道明亮的蓝色光辉奔至眼前。 手起剑落,黑血飞溅。 林烽看到了罗少凛。 “刺穿它的核!!” 罗少凛大喊,光剑斩断林烽身上的所有虫类,奋不顾身冲向漫无边际的黑潮。 林烽当即忍痛站起,刀刃燃烧着金色烈焰,再度剖开正在愈合的腹部,对准那块血红的晶核,一刀砍碎! 所有魔物的动作停止了。 飞扑噬咬的幼虫,欲要回归母亲的血泥,镇上闻声而来的全部魔物,都如石化那般,停止了。 巨蚁的尖叫也停止了。 镶嵌在巨蚁腹部的晶体裂成两半,那团丝絮状的物体,最后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一切归于沉寂。 巨型的混沌生物倒下了,真真正正地倒下了。 它的子女也失去活力,蜷曲着枯萎,迎来死亡。 莫翎把短匕狠狠插进另一只巨蚁的晶核,风中再无喧嚣。 拔出匕首的那刻,拨云见日。 天气放晴了。 * --------- 【魔物图鉴-001:巨蚁】 【最常见的混沌※,和垃圾桶边永远扔不进去的垃圾一样常见。 模样近似蚂蚁,三节身体,三对腿足,头部生有眼球若干,经观察,数量大约在8至14个,不同的个体眼球数量也就不同。 十分擅长繁殖,一只巨蚁就能生出一支傀儡军队,数量相当骇人。 但除了它们恐怖的数量和繁殖能力,似乎没有什么再值得一提,听说它们的智商是魔物里垫底的,连语言能力都没有,就是个哑巴。 不仅是哑巴,它们视力好像也并不出众,哪怕长了这么多眼睛,也只是增加了视野范围,可视距离很短。 它们的嗅觉似乎也不太行的样子……真可怜,难怪这个种族在魔物社会里备受欺负,只能担任最基本的劳苦役。当然,它们是攻打帝国的前锋军队里的主力兵,要是哪里检测出了魔物反应,70%的概率都会见到它们那气势磅礴的蚁群,密密麻麻,麻麻密密,无穷无尽。】 【※:有核的魔物被称为混沌,无核的被称为傀儡。】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提醒:任务结束,休息一天,后天继续。】 第十四章 “……经过确认,魔物已全部歼灭。黄严和梅梅成功与当地警卫队对接,幸存者三十八人全部平安送达就近城市。除了那三十八人以外,我们没有在镇里找到更多的幸存者。” 加德打个哈欠,身体往椅背上一倒,眼睛闭上了。 “行,你可以走了。” 罗少凛神色微愣。 “不需要提交记录或报告?” 加德闭着眼睛说:“不用。还有没有什么事,没有就出去,把门给我带上。” 罗少凛:“……关于与特战队指挥官凯特琳娜联系一事,我想知道……” 加德:“催什么催,再催就别想跟她说上话。” 罗少凛:“如果我知道了答案,今后我不会再催促。” 加德掀起眼皮瞅他。 “答案你该问凯特琳娜。” 罗少凛:“……” 罗少凛:“好,我清楚了。” 加德:“清楚了就出去,把门关了。” 黄昏已过,星夜笼罩,葛兰的空气依旧闷热。 一架橙黄色飞船结束了她的工作,在停泊点休眠。 飞船旁,栈道相连小径,道路穿过枝叶,掀开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靠近操场的位置,一个由数架飞船残骸搭成的工房灯火通明,暖色灯光在舷窗边摇晃。 工房门口,飞船尾翼倒插地面,背面用各色油漆刷着涂鸦,这些涂鸦延伸到了工房外墙,上面还覆有兽类的爪印,像一个个署名,满面都是,五彩缤纷。 尾翼正面,油漆刷了一行字,“梅梅的工房”。 字下还画了一只小兔子。 罗少凛掀起门口的布帘,玛塞拉的大喊震耳欲聋。 “炸!” “让她炸,她现在手里肯定全是散牌,待会儿你就这么打……” “严哥你别帮他,你帮他打还有什么意思。” “没事严哥,我自己来。” “也行,总之这边的牌你先捏着,别急……你看她眼神,她下一张肯定出这个。” “严哥!再帮就是作弊了啊!” “……快点,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哐啷。 三兽一人立马抬头,罗少凛手指敲打门口的水桶,啷啷两下,全员噤声。 梅梅坐在工作台边,叫出一声“队长晚上好”后,继续全神贯注地修理机械兔小梅的部件。 罗少凛走向塑料凳拼成的简易牌桌,视线一一从聚众赌博的人脸上掠过,没表什么态,倒是欣慰队内氛围的缓和。 当然,如果他们增进友谊的做法不是赌博的话罗少凛会更欣慰。 “等会儿再玩,现在先收了。” 他手指缴获林烽的牌,扣在桌上。 玛塞拉哎哎叫唤:“要收也把这盘打完吧。” 罗少凛翻出两张王,王和王后并肩:“你打完也赢不了,收了。” 玛塞拉骂骂咧咧地移开牌堆,罗少凛拉过板凳坐下,林烽和黄严往两侧挪了挪。 “梅梅,有水吗?” “啊,有的。”梅梅抬起头。 罗少凛:“每个人倒一杯。” 六个纸杯围放在凳面上,罗少凛双腿交叉而坐,端起纸杯小抿一口。 “你们三位写的反省书,给我看看。” 三个兽人闻言各自抽出一张纸,莫翎和林烽的比较整洁,纸张折成了方块,玛塞拉的一团乱麻,不知是哪里捡来的垃圾。 罗少凛抻平纸张,没看见歪七倒八的字体,工整无比的纸面着实让他愣了愣。 工整到看不见一个字。 三张纸都是。 反省书,他们,一个字没写。 罗少凛没有多余的表情,这情况在预料之中,只可惜是最糟糕的情况。 “我给了你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全拿去赌博了?” “这倒不是。”黄严把烟头掐灭,替他们解释,“半个小时前我吃完饭过来瞅瞅,我看他们说写完了,这才开始打牌。” “所以这就是你们努力了两个半小时的成果?”罗少凛的语调很淡,目光却是严厉,严厉得像个班主任,而面前三个兽人就是叛逆的学生,表情各个都无所谓,拉着脸,一副不知错、很有理的样子。 “为什么没写,挨个解释。从玛塞拉开始。” 玛塞拉说着就来气:“你这人就很奇怪,我们魔物杀完了,人救完了,任务做完了,啥都做完了,结果你要我反省。我反省什么?” “假若那栋楼里魔物众多,三十八条性命就会因你们的莽撞而全部埋葬。”罗少凛道,“不要拿侥幸当理由。” 玛塞拉:“说得这么严重,他们现在不活得好好的?” 罗少凛又端杯喝口水,语气在这之后冷了一半。 “如果他们有了意外,我们不会在这里如此平和地交谈。我再重复一次,不要拿侥幸当理由。” 玛塞拉:“我们以前就这样,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到你这里屁事就这么多?” 罗少凛:“那么从现在开始多了一项规定,没有收到指令不许妄自行动。你既然认我做队长,那么就要遵守。” “那我不认你这个队长行了吧!” 玛塞拉猛地站起来,塑料凳被她站起的动作哐啷震倒。 梅梅吓了一跳,莫翎无动于衷,黄严急忙拍住玛塞拉的肩低声劝解,林烽的视线骤然凶狠。 队员的反应各异,罗少凛却保持着他双腿交叉的姿势,两手交握搭于膝盖,好似看不见滔天怒火滚滚袭来,尤为从容道: “可以,你去向加德申请,他若批准,你就离开;若是不批,你就得遵守。假如你没遵守,我发现一次就会像这样批评你一次,即便你忍无可忍,我也会继续,直到你不再犯。” “你可以尝试挑战我的耐性,我乐意接受挑战。” 玛塞拉:“……” “被分到你这里算我倒霉。”玛塞拉一屁股坐回去,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不爽。 罗少凛略一颔首:“我很遗憾。” “你……!” 玛塞拉好生气,气到没话说,头顶都在冒烟。但她又不能揍人,只能捞开帘子夺门而出,嗷嗷嗷地一通乱吼,嚎到百米开外都能听见。 罗少凛把视线转向莫翎,礼貌地五指并拢,朝莫翎一摊手:“该你了。” 莫翎很直接:“懒得写。” 罗少凛表扬道:“很不错,你只是懒得写,并不是写不出,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值得夸赞。” 莫翎立马改口:“什么叫我的错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罗少凛:“我很高兴,你说不觉得,证明你其实知道那样做是有争议的,是不太妥当的,但你偏要那么做,并且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心安。” 莫翎:“你非要把每个词都掰碎了来跟我说话?” 罗少凛微微偏了下头:“你也可以用你的方式,我知道你喜欢简短点的。” 字音落,寒光刺来,罗少凛不慌不忙调整坐姿,然后抬手夹住,手指一使力折断,两根断针前后弹向莫翎的脑门,弹得莫翎脸色铁青,这使他回忆起了一些屈辱的过往。 罗少凛云淡风轻地说:“或许我还是咬文嚼字地与你交谈比较好?这样我们的对话不会结束得太快,显得仓促。” 莫翎心里的屈辱事迹又加了一条。 他不想再看见这个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类omega,扭头就走。 罗少凛说:“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小孩,也知道你不会再犯,就像你在凌晨打着哈欠,眼睛都睁不开了也要来集合一样。” 又一根木针扔了过来,然后是三根,一大把,全部朝罗少凛身上甩,好像这样做了就能把这个人戳成筛子,好闭上那张嘴。 罗少凛毫发未伤,接着说:“以及,记得收敛杀意,魔物不会对你这么友好。” “滚!” 说着滚,莫翎一拍翅膀,头也不回地自己滚了。 “你呢?” 解决完两个麻烦,罗少凛看向最后那个麻烦,也是最令他感到意外的那个。 他以为林烽多少会写点什么。这个alpha从离开镇子登上小黄莺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深沉,一路无言,罗少凛这两天夜里嗅到他的信息素都消沉了下去,每一口呼吸都在诉说着沮丧和不甘。 罗少凛想告诉林烽的无非是“以后记得不论什么行动都要打报告”,这点事口头交代就好,问题没另外两个严重。但在察觉到林烽的异样后,他还是让林烽写了份反省书,想看看他身边的这头狼到底在烦愁什么。 林烽什么都没写。 “为什么没写?”罗少凛问。 林烽说:“在心里反省过了。” 罗少凛:“你在反省什么?” 林烽没有答。 他闪躲的视线落在牌堆翻开的那两张牌,王,和王后。 王头戴金冠,身披红袍,手握权杖,头侧向右。王后头戴桂冠,一身素净长袍,手捧甘露,头侧向左。王与王后对视着。 林烽看了很久。 罗少凛注视林烽的侧脸,若有所思。 一种单方面的悲哀在沉默中孕育。 罗少凛道:“梅梅,我和林烽先回去了。严哥,他们两个还麻烦你关注下,有什么情况和我说。” 梅梅察觉到了这僵硬的气氛,说:“好的,大家随时都可以来工房玩,队长烽哥晚安!” 黄严也看出这对夫夫情绪不对,忙道:“有话好好说,多沟通,多商量啊。” 一路沉默,途中有几个兽人多看了罗少凛几眼,结果全被林烽用眼神逼视回去,眼睛再也没乱瞟。 到门口,罗少凛刷开寝室的门。 林烽扒光自己径直往浴室走,罗少凛合上了房门,那边花洒也响了起来。 一堆衣服躁郁地扔在林烽的床上。 林烽出来的时候没有和罗少凛说话,他擦干自己,又照镜子反拧着手臂涂了药,换了干净衣物后,才坐在床上,离坐在桌边的罗少凛隔着一段距离。 “现在可以讲了吗?”罗少凛单刀直入。 林烽沉默着,还是那张悲哀且凝沉的表情,好像要失去什么似的。 罗少凛:“我不希望和我共处一室的人忧心忡忡,这会影响我的睡眠质量。” 隔了很久,可能是三分钟,十分钟,林烽才开口。 他开口时,很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你救了我两次。” 声音是沙哑的。 “你也想救我两次?”罗少凛说,“可以的话我不愿这种事情发生,救人不该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我不愿救你两次,也不愿再救其他人两次,更不愿自己等待着被谁救援。最好一次也不要有。” “罗少凛,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那说说你的。” 林烽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 “我没能杀掉巨蚁。” “这就是你忧心了一天的问题?”罗少凛疑惑道,“若你十分在意收掉敌人性命的人是谁,我今后可以把所有最后的致命一击都让给你,只要魔物能死亡,谁杀掉的对我而言没那么重要。” 林烽叹了一口气:“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继续,我不插口了。”罗少凛语毕,静静等待林烽的答案。 林烽整理好措辞,看着罗少凛说: “罗少凛,你很强,我欣赏你的实力,你不柔弱,不是alpha的依附品。老头子跟我说要找狼后就得找这样的,所以我毫不犹豫选择了你,把你标记,愿意与你共度一生。” “然而你救了我两次,你不需要alpha就能活下去,可我表现得像失去了omega就会暴毙荒外。我不需要拖油瓶式的伴侣,你也不会需要时时刻刻都要有人保护的alpha。所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你,我清楚我不是要靠乞讨和谄媚才能饱腹的废物,但我这次表现得确实差劲,你现在要是想离开我,我也找不到理由来挽留。” 说完这些话,林烽的坐姿变得有些局促,他忐忑地观察罗少凛的神色,尾巴夹得很紧,悬着一颗心像个坐在审判官面前等待宣布刑期的罪人。 审判官仍靠着椅背,曲着手臂撑头看他,深浅不一的眼睛透不出明显情绪,犯了错的狼等待着,审判官也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罗少凛说:“这就是你想说的全部?” 林烽:“对。” “我清楚了。”罗少凛调整姿势坐得端正,他正色道: “林烽,我很少见到第一次直面混沌就能将其重创的人,更何况我没有教过你,没有告诉你该如何去斩杀,这是我的失职,但你仍能做到那种地步,这就足以证明你的优秀。” “若你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那么在酒店见面时我就会放你走,而不是把你带到身边。” “个人实力的确是我寻找伴侣的一个标准,但不是唯一标准,我不会因为你的一两次失误就认定你无药可救,更何况你也并非失误,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这就是我的答案,能解开你的心结了吗?” 林烽点头,紧张肉眼可见地在消退。 随后他继续问道,这也是他至今为止仍旧费解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罗少凛没即刻回答,他慢慢起身,从衣柜取出浴袍,走到门口时才斟酌好了用词,含蓄地吐露他暂时只被掀起了一层涟漪的感情。 “因为我们还没到这个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凛凛:你好感还没刷够,接着刷吧。 第十五章 9月7日,凌晨3:16,罗少凛接到了一通紧急短讯,加德发来的。 罗少凛以为凯特琳娜终于肯见他,然而加德发给他是一件新的任务。 任务内容简单粗暴,没有多余的描述,没有过多的细节,只有一组简短的坐标,就使一队六人在深夜顶着睡意离开被窝的诱惑,走向停泊点。 葛兰的夜晚闷热不减,罗少凛穿着最轻薄的作战服也热得后背发汗。林烽还是一件短t,披件外套,刀柄插在腰带后面,尾椎以上,手一捞就能握到的位置。兽人军团对着装没什么要求,只要人不死,穿什么都行。 万籁俱寂,只有三两只鸟类咕咕咕地叫唤,路灯间距隔得老远,暖光照亮灯下的小块区域,一路延伸,如航线上遥遥相望的灯塔。 梅梅住在工房,离停泊点最近,罗少凛一通知他就赶来了,现在正检查小黄莺各个部件。 林烽掏出一板药片,扣出两粒含进嘴里,咕噜一口水咽下了。 “晕船药?”罗少凛倚着外舱壁问。 “嗯。”林烽点头,他坐在舱门伸出的三节台阶上,“你觉得他俩哪个会最后一个到?” “莫翎,没什么悬念。” “你觉得他真的会听话过来?” “那为何你不担心玛塞拉不会临时改变主意?” 林烽拧开瓶盖灌下大口水,洗刷嘴里的涩味:“这熊嘴臭,也聒噪,挺讨嫌的,但还算耿直,她说了什么就会做什么,说不做的事情就不会做。” 罗少凛:“原来她在你这里评价这么高?” “实话实说而已。”林烽侃侃道。 “角斗后我和她碰过面,警告她不要再打你的主意,结果她冲我翻个白眼,说我神经。”说到这里林烽也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想再提,“她说她输了就不会再对你有兴趣,我以为她就只是随口答应,结果她真的就没再拿那种眼神看过你,搞得我好像一惊一乍的。” 罗少凛:“我以为你很难放下对她的憎恶和敌意。” “既然她断了念头就没必要再天天瞪着,我不想树敌太多。这熊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能别惹就别惹。”林烽道,“前提是她真的断了,要是被我发现了苗头,见一次咬一次。” 罗少凛微微颔首,心里给出一个不错的分。 “其他人呢?你都怎么看的。” “你说严哥他们?” “嗯,想听听你的看法。” “严哥没什么好说的,值得信任和结交的朋友。”林烽拧紧瓶盖,水瓶在两手之间抛掷着玩,“莫翎不是我擅长应对的类型,太独我,咄咄逼人,把人拒之门外,很难交流。” “换做是我,他要是敢拉着语气质问我,我估计会把他扔出去。你能和他沟通得这么流畅,是真的厉害。”林烽的表情神气起来,颇有种老婆厉害,自己也跟着沾光的小骄傲。 罗少凛却没有多骄傲,语调反倒有点沉:“越是把人拒之门外,越是渴望有人能把那扇门打开。我比较了解这种心理……所以和他交流时没有障碍。” 他又问:“你不觉得我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 林烽不假思索:“不觉得。” “他身上没有哪个地方像你,也像不了你,尤其是眼睛。”林烽把水瓶放一边,深深望进罗少凛的眼底。 罗少凛的眼睛和莫翎的是不一样的,除却瞳色,凝望莫翎的双眼只能看到阴沉的灰霾,杀戮和血色充斥了所有。 但罗少凛的眼睛能看见光。 这些光填在蔚蓝海洋的每一处,连那只朦胧的雾白眼瞳都被光芒点亮。林烽寻着光追去,追到罗少凛眼底的深海,却怔愣了,他被阻拦了脚步。 广袤无垠的海面映出了林烽的倒影,深刻,却不生动。 深刻进血液,成为生命组成的一部分,但他的存在似乎只是单薄地在生命之海的表面浮浅,无法窥见暗潮汹涌的洋流之下有何物。而他的影子在发白的机械瞳里更是飘飘忽忽。 飘忽,林烽从飘忽的犹豫中感受到了矛盾与纠葛,丝絮状的棉雾裹着他的身影拉扯,似想借着连系他们的红线将他拽入迷雾后的桃花源,却又本能地排斥,将他疏远。 在那一刻,林烽似乎听见了来自心灵深处的呢喃。 ——再近一步,再近一点。 “那个,队长……” 梅梅瑟缩在船翼后头,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 “那个……大家都到了。烽哥你……坐在这里,大家没有办法进去……“梅梅的声音越说越小。 罗少凛立即清醒,脱出迷乱的那刻甚至有种从漩涡里逃生的惊险,心跳快得不像话。 体内的结烫得仿佛在燃烧,似水的信息素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众目睽睽之下,和另一股气味有来有往地缠/绵,融合许久。 闻得见信息素的黄严持着尴尬又欣慰的微笑,笑着笑着就觉得自己头在发亮,比路灯还亮。玛塞拉直接外套蒙头躺地上,就这么睡着了,令人羡慕的睡眠质量。 莫翎是最后一个到的,站在停泊点入口白眼朝天,哑哑地叫了几声,一副“我为什么要大半夜起来看你俩发/情”的后悔。 他人各异的神色使罗少凛彻底冷静,表情恢复至不变的漠然。 他看了眼计时,这次集合用了六分十二秒,比起上次的十分半有很大进步。 “林烽,该走了。” 林烽悻悻移了位,众人陆续进舱。梅梅坐上主驾驶,林烽在进去时突然道: “还有一个人我忘说了,梅梅。机械方面我不太懂,懂的人都比我强,他大概是比我强得多的那种,强者值得尊敬。”林烽说,“他看起来文文弱弱,胆小怕生的,但也不是个能被欺负的人,至少我不敢去欺负他。” 罗少凛诧异道:“原因?” “兔子急了要咬人,一般的兔子咬起来不痛不痒,无所谓,没什么感觉。”林烽强调,“但他不是一般的兔子。” 小黄莺在任务坐标地点旁降落,那是一栋别墅自带的停泊场。 罗少凛第一个走出舱外,葛兰正值深夜,当地时间却是黄昏。天气晴朗,温度适中,风打在他袒露的小臂上微凉。 没有发臭的空气,不见猩黑的粘液,也未找到腐烂的尸体,落日的余晖照亮每一个向阳的人,但放眼望去仍是凄凉。别墅花园没有鲜花,有的只是半人高的杂草和崩进来的石块,垃圾袋被风刮到屋顶露台,悬在栏杆扶手左摇右摆,像个简陋的风向标。 罗少凛查看地图,坐标红点就落在这栋三层高的别墅上。 别墅所在地也被魔物扫荡过,如今街道都被清理干净,百废等待俱兴,等待重见天日的那天。 别墅没有坍塌也没有损伤,窗玻璃都是完好的,就是外墙蹭了点灰,灾难中的幸运儿。 “我们这次干什么?也没说?”林烽出来和罗少凛并肩,踢开滚到脚边的易拉罐,鼻头习惯性地嗅动。 罗少凛:“没说,信息比上次还要少,恐怕只有进去了才知道凯特琳娜想让我们做什么。” “魔物反应呢?梅梅确认过了?” “确认过了!” 梅梅背着一大工具背包蹦下舱门,这工具包比他瘦弱的身板还要宽上一截,梅梅竟是背得稳稳当当,步伐也是轻巧。 梅梅:“还没降落的时候我检测了一次,刚刚我又检测了一次,都没有检测出魔物反应。” 林烽皱眉道:“你确定?我从这宅子里闻到了魔物那发烂发臭的味道。” “他说得没错,我也闻到了。”玛塞拉说。 众人闻言脸色皆变,梅梅赶忙从包里掏出检测仪,屏幕上光圈不停朝外扩散,扫描过的地方并未显现出别的标识。 黄严问:“坏了?” “出发前我还检查过的,没有坏……”梅梅表情也变得严肃,分析道,“魔物要么已经离开了,他们的排泄物留在了别墅内,所以你们才闻到了味道。要么还没离开,别墅里安装了干扰器,所以检测仪失灵了……假如是这种情况,这栋别墅里为什么会有……?” “只有进去看看才知道了。”罗少凛甩出剑刃,准备破门。 梅梅举手申请:“队长,这次我想和你们一起,如果有干扰器的话我能拆卸掉,根据型号或者其他信息追踪到这栋别墅的主人是谁。” 罗少凛允了:“去黄严后面。” 剑刃亮出蓝色光辉,还未碰到大门一角,蓦然嚓啦一声,三楼的窗玻璃碎了。 玻璃渣纷纷落下,罗少凛立马抬头,是莫翎。 莫翎飞向三楼外墙,短刀刺穿一面紧闭的窗,而后落在窗台探头朝里望。 他转头出来,朝楼下的众人喊: “这里有死人,死了没多久,还是新鲜的。” 罗少凛没有破门,钩索挂住三楼窗台,跃墙翻进了莫翎破坏的那扇窗。 其余人迅速跟上,梅梅的机械兔无人机绕别墅花园侦查一圈,黄严听令留在大门,从小黄莺搬下数个陷阱装置,利索布置在门口。 莫翎砸碎的是一间卧室的窗,卧室装修富丽堂皇,木质的桌腿椅角都刻着繁复的花纹,奢华的水晶吊灯悬在中央,意外地没有蒙灰。黄昏的颜色透窗折进屋内将空间分割成几个有棱有角的色块,在那些被光照耀的地方,不见灰尘,没有皮屑,格外干净。 这个房间被清扫过。 床上,一个男人静静卧躺,男人肉眼可见的苍老,皱纹横亘了他的脸,手似枯槁。 他静静躺着,没有腐败的气味,露出的皮肤皆是完好,男人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罗少凛伸出两指分别探了他的手腕和胸前,片刻,给下结论: “死了。” “病死的。”林烽说。 他拿起床头柜的一瓶药,药瓶没有商标,没有名称,就一个光秃秃的白色药瓶,瓶盖贴有标签,写着“每日午饭后食用两粒”。 如此的药瓶摆满了男人的床头柜,甚至是书柜,玻璃瓶高低整齐地林列,男人的从早到晚都被安排得明白,在药物中苏醒,又在药物中沉眠。 林烽不解:“他得了什么病,要吃这么多药?” “能死人的病呗,药吃得越多,命活得更久……还是说他其实是吃药吃死的?”玛塞拉接连拉开几个抽屉,随手乱翻,又失望地合上,没有吃的。 翻箱倒柜的不止她一人,莫翎斗篷下藏了好些珠光闪闪的东西,而他还在把一对耳环捞进自己的袖口。 罗少凛:“……” “看什么看?”莫翎很自觉地对号入座。 罗少凛:“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你什么了?”莫翎这次底气很足,声音都高了八度,“别再跟我扯什么无辜的受害者,这男的绝不是什么好人。” “死者就是屋主?”罗少凛问。 “应该是。”林烽道。 那俩翻箱倒柜是为了别的,只有林烽是在做事,他用男人的手指一一解锁几个文件袋的封口,失败了几次,但最后都成功了。 里面文件被加密过,乍一看是一篇思念亡妻的日记,但一篇日记不会分成三份装进不同的文件袋里。 莫翎说得不错,魔物气息盘旋的别墅,和屋外形成鲜明对比的房间,刻意加密的文件,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躺在床上永久深眠的老人,估计不是什么善者。 罗少凛把文件交给席地而坐的梅梅,梅梅操作无人机的同时还在捣鼓检测仪,满脸凝重。 “能破译吗?” “啊,我看看噢……” 梅梅的手指划过薄如纸张的屏幕,快速浏览。他身上的皮肤都是能挤出水来的白嫩,唯独这双手是粗糙的,手心指腹都是茧。 片刻,梅梅抬起头道:“可以的,但需要一些时间,队长你先来看看这个。” 他把检测仪的屏幕转了个面,罗少凛单膝蹲身。 墨绿的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红色的斑点。 每一个斑点代表着一个晶核,红色的晶核。 在这个房间里,有至少三十只魔物盘踞,在暗处齐刷刷地窥视。 罗少凛当即起身,床下的阴影,衣柜后的缝隙,这些角落在他眼里瞬间滋生出了危险的味道。 第十六章 “队长,你先别太紧张!”梅梅也跟着站起来,慌慌张张说,“房间里应该是安全的,尸体没有被啃食掉,魔物应该没有在这一层,可能是楼下的房间。外面花园也暂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是安全的!” “但不对劲,这房间里有血味。”林烽说。 罗少凛吩咐:“林烽,玛塞拉,寻找血味源头,必要的话把家具移开。黄严。”他对着耳麦道,“大门有没有异常。” “没有。”黄严的声音压得很低,端枪靠墙。 他探出半个头去看墙后,一片寂静。 “门口和窗口的陷阱都没有被触发,也没听见一楼里面有动静。我透窗看过,都是灰扑扑的,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后门我刚看了,没人进出。” 罗少凛:“但有人居住在这里,佣人、私人医生……至少三人。继续布置陷阱,完毕后去寻找暗道,前后门都没有痕迹,这栋别墅必定有暗道。” 黄严:“好。” 罗少凛:“注意安全。” 林烽:“尸体上没血,怎么处理?” 罗少凛:“用被子包裹,注意不要触碰到尸体,不要在尸体上留下痕迹,保证尸体的完整。” 梅梅抱起几个金属器械喊道:“队长,这是我拆下的干扰器,有四个,每个墙角各一个。要现在拆开检查,还是带回去再看?” 四个?怎么这么多? 罗少凛眉头紧皱,别墅范围内的一个干扰器就足以使检测仪失误,为什么要用四个? 他没有思虑太久,继续道:“先试着破译文件,无法破译再拆开干扰器,无人机留在花园,切换为自动巡逻警戒模式。然后,莫翎。” 闲坐在窗框,摇晃着腿看屋里人忙来忙去,无所事事的乌鸦少年兀地一愣。 “干嘛?”莫翎眉头皱得比罗少凛还重,都要连成一条线。 罗少凛吩咐:“我记得二楼有几扇窗户是开着的,你飞去侦查,尽量不要落地,不要留下痕迹,不要作出声响。一旦有发现,不论什么,立即报告。” 莫翎表情怔忪,很是意外。 “你要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这种人?” “当你说出这句话时,我就知道能交给你。”罗少凛温声道,“去吧,记得报告,注意安全。” 莫翎不语,沉默片刻,跳出窗外飞走了。 天际线吞没了恒星,射入房内的块状光辉偏移,消沉,最后隐没。 入夜了。 没有开灯,罗少凛全神贯注地聆听周遭的一静一动,耳麦的微响,莫翎破窗的动静必定惊动了别墅里的人、或者魔物,人可能已经逃了,但魔物说不定会找上门,他们待在这个房间里就是诱饵。 狼与熊凭借夜视能力继续工作,光脑屏幕的蓝光照亮梅梅的脸。所有人沉默且严肃。 男尸被扔到墙边,林烽和玛塞拉一人抓起床垫一角,同时发力,床垫无声地抬了起来。 抬起的瞬间,有如幻想故事里藏宝箱被打开那般,金光从厚重的箱盖下迸射,夺目的光彩昭示着冒险者的苦寻终有回报。 但他们打开的不是藏宝箱。 迸溅的光并非金灿,而是幽深的暗红。 他们打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 “哇哦。”玛塞拉发出惊呼。 林烽被床下景色震撼,瞳孔收缩。 红水晶铺满了床板,一个挨着一个,大小不一,最小的只有指甲壳大,最大的能抵两个拳头。 水晶俱是完整,内部的雾状物迅速膨胀,膨胀时发出深暗的光,又急剧收缩,连同那丝缕光线也一并吞进浊雾深处,一挣一紧,如此反复,是某种生命的证明。 林烽见过这种水晶。 在巨蚁的肚子里。 他曾一刀将这东西斩得稀碎。 心脏,魔物的心脏。 不知多少颗魔物的心脏,在床榻下活泼地跃动。 “十……二十……三十……”玛塞拉挨个数去,啧啧称奇,“六十六。这男的心理素质挺强啊,在这么多心脏上面都能睡得安稳,哎哟,还是活的,牛逼啊,从哪里搞到这么多完整的。” 林烽:“你脑袋让让,晶核下面好像还有东西。” 林烽拨开晶核,这些晶核的质感和水晶截然不同,碰上去是硬的,手感却是滑腻,手伸进去捞动,就像伸进一滩泥潭去捞几块硬石,泥浆里不知道什么东西舔舐着他的手腕,又不知什么黏糊的东西钻进他的指缝,一个劲地往指甲缝里探,林烽不由得一阵恶心。 晶核磕磕相撞,内部絮状物立刻加剧膨胀,发出的暗光成了昏沉房间里的第二光源,光线末梢触到房间的各个角落,也触到每个人冷峻的面庞。 一些粗糙的线条从晶核下浮出,用红色油漆涂刷,似乎组成了某种图案。 林烽把晶核刨到两侧,巨大的图腾赫然显现。 那是一只眼睛。极其诡异的眼睛。 红颜料刷出的血瞳直勾勾地盯着林烽,四周涂刷的线条像是漩涡,似要把他吸入,又像是荆棘,舞动着扭曲、捆绑,恶意的集合体,林烽恍惚间又觉得这像一只张开了血口的大嘴,和他看见的巨蚁的口器如出一辙,甚至更惧人,气流被他吞吐,拉扯着空气,空间都被撕裂,吞噬它能看见的一切,全部都是它的腹中之物,被咀嚼,被消化,被胃酸溶解,成为一团模糊不清的肉块,成为它的一部分…… 林烽一把推倒晶核,哗啦啦地打散,密不透风地遮盖,半根线条也不想看到。 那个图案让他不舒服,本能地想吐。 “哎你干嘛,我还没看清是啥玩意儿。”玛塞拉嚷嚷。 林烽:“你要看你自己理。” 玛塞拉来气了,直呛道:“你是不是有毛病,我看一眼又怎么了,少你一块肉?” 林烽没理她。 罗少凛摘掉手套移开晶核,林烽立马抓住他拨弄的手腕,但那只纤细却不孱弱的手已经伸入了发亮的血泥中。 令人不安的图案再次映入眼帘,罗少凛注视片刻,说道:“这个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烽诧异:“你见到过?” “嗯。”罗少凛的目光顺着油漆刷出的粗糙线条临摹,那些毛躁的刷痕就像一根根扎进他内心的钩子,他强压着被偷窥灵魂的恶心,与记忆中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比对。 “但我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的,感觉哪里又有点差别……” “总之我这边拍下了,需要我现在搜索相似图片及图片拍摄地点吗?”梅梅问。 罗少凛:“还是先破译文件。” 然后探出的手抓住一块晶核,使力握紧,咔嚓,竟是将其捏得粉碎。 罗少凛抖掉指缝的残渣,碎掉的核还在发出忽明忽暗的光。 “做工不错,手感很像,但还是差了点。”他如是评价。 随即挑出里面的棉絮,一颗小灯泡闪烁着红光,微型电池裹在被挑出的碎絮里。 “假的?!”玛塞拉惊喊,“多少钱一斤?买这么多。” 林烽把其余晶核挨个敲碎,同样,里面装的都是棉絮和灯泡,制作精良,能以假乱真的工艺品。 林烽问:“什么人会做假晶核?而他为什么又要摆这么多假晶核在床底?” “也许他以为这些晶核都是真的。”罗少凛再次戴上战术手套,问,“梅梅,破译进展如何?” “已经破译出来一篇了。它三篇文件的加密方式都不一样,我只解出来最简单的那个,其他的还需要一些时间。”梅梅把光屏转向罗少凛。 罗少凛记得第三篇文件的内容是日记的末尾,男人潸然泪下地为过去的回忆画上终结,并悲观地表示不久后他们就能团聚,这也算是一种幸福。 感人肺腑的文字在经过破译后却只变成了三行字。 [备注:] [颜料里务必掺入挚爱之血,搅拌混匀,血液与颜料配比1:1。] [务必将晶核按照前页所示的阵法排列,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有损治愈重疾,延寿长生之效。] 罗少凛神情寒得结上一层冰霜。 林烽:“写的什么?表情这么差。” 罗少凛把屏幕转向他,林烽一眼看完,惊异道:“魔物的核还能拿来干这个?” “不能,就算真的晶核也不能。”罗少凛说,“可总有人以为用晶核做药就能拥有和魔物同样不灭的身躯。这个贪婪的谎言之后演变成了包治百病,现在又是长命延寿……”嗤笑和鄙夷难得地显在罗少凛脸上,但这转瞬即逝,转变为悲哀,他低低道,“荒唐无知。” 玛塞拉把玩着晶核玩具总结,语言简单且朴实无华:“傻逼。” 罗少凛目光低垂,不被察觉的怒意和仇恨掩盖在眼睫垂下的阴影里。 “他也一样。向如此肮脏的生物奉献灵魂,去换取年轻健康的躯体。可连孩童都知道,魔物是发烂的,是腐臭的,跟这种族□□易得来的身躯,又能有多健康。就像这些核,全都是虚假。” 察觉到语气的微妙变化,林烽心领神会:“他居然身体不好?” 罗少凛平静陈述道:“从小到老都泡在药罐子里。他出生本应是夭折的,但被抢救了回来,此后每日吃最好的补品,泡药的药材都是上等的,如此长年累月,他身体虽然比常人虚弱,但能够正常生活。” “爷爷奶奶心疼他可怜,基本没有苛责过他,百依百顺,用最好的资源培养,只恨那人终究是根朽木。” 林烽:“你不是说晶核不能治病?那他现在这活蹦乱跳的样子是哪儿来的,完全不像个病秧子,我关了那么久没见过他几次,他骂人的声音倒是天天都听得见。” “晶核的力量的确不能治人。”愤怒终于忍无可忍,清晰的怒焰从压沉的声线迸出,从罗少凛攥紧的手心走漏。 “所以他选择成为魔物。” 玛塞拉嘀咕着问:“他们在说谁?” 梅梅小声说:“不知道……听起来像是队长的家人?” “啥?这家伙的亲戚投靠了这些黑黢黢的东西?不应该吧。” “嘘,嘘……小声点……队长好像生气了……” 罗少凛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他不想再提那个人,更不想说出那人的名字,一要念出那个发音声带就堵塞得抗拒,就会挖开心里的痂,去再看一遍那血淋淋的过错,去让愧疚和悲哀将他掩埋,愤怒和仇恨将他吞没,这根本无法抑制。 但他不能失控,现在也不是沉浸悲愤的时候。 他调整表情,视线再次落在那个狰狞图案上。 “既然晶核是假的,那么此行目的不会是这个男人。也许是这个图腾,或者是提供图腾和假晶核的人、组织。” 林烽也没多问,跟上罗少凛转换话题的速度,说道:“图腾我看着和我们那边巫医作法时画的阵法差不多,但这个摆在帝国,应该就成了……” “邪/教。”罗少凛道,“我怀疑与死者接触的就是此类组织。” “我觉得不是。”林烽说,“如果是组织,教会,那么拿出的晶核应该是真的。先不说那些真的是从哪儿来的,假如像这样给信徒的全是假晶核,就不怕被人发现?我倒觉得是骗子把这男人玩得团团转,叫男人给钱买偏方,钱到手了就开溜。” “你说的是一种情况,不排除组织不愿给真晶核的可能。”罗少凛说,“但不管哪种,对社会危害都极大。就算这不是任务目标,是额外发现,也要上报。梅梅,文件暂放你这里保管,还有你拍下的照片,妥善保存。” 梅梅:“肯定的!” “罗少凛。” 耳麦里骤然响起成熟低哑的嗓音。 莫翎:“有发现。” 罗少凛:“直接说。” 莫翎:“有暗道,你们下楼就知道了。” “很好。”罗少凛道,“你做得非常棒,我们马上赶来。” 莫翎哼了声,不知是答应还是不屑,而后没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罗睿之是个反派角色,而且是个万恶不赦的、把他杀了剐了都不足以解恨的人,所以我没有写出他得的病的名字,否则我觉得对真正患有这个病的人来说是种伤害。 其实最初是有设定的,但考虑到上面这点,就把所有症状和相关内容都给模糊化,给魔改了。总之知道这恶人得过不治之症,不能痊愈,只能调养就行。 第十七章 玛塞拉推门而出,走廊不见尘灰,预想中的敌人没有到达门口,门外的空气安静得有些干硬。 罗少凛提醒:“别贸然行动。” “晓得。”玛塞拉摆摆手,嫌弃他嘴烦,“我就出来看看。” 林烽回头瞅眼躺在墙边的男尸:“尸体就放在那儿?” 罗少凛:“等确认过别墅里没有威胁后再处理。黄严,外面情况如何。” “我好像找到了暗道,正想和你报告。”黄严蹲在下水道盖旁,周围杂草被踩踏过,斜斜地歪垂,“坐标发给你了,在后门左侧靠近围墙的位置,我想进去探一探。” “莫翎在别墅内找到了疑似暗道的入口,我们准备进去,你那边只有一人行动,注意安全。” “哈哈,说不定我们会在底下碰面。”黄严攀住通道边缘,纵身一跃,“那就待会儿见了。” 四人离开卧室,迅速下楼。 下楼时罗少凛朝下粗略一瞥,二楼也被人打扫过,唯独一楼尘埃满地,装饰雕塑和花瓶全被推倒,装作人去楼空的假象,和黄严所说一致。 二楼,走廊延伸数十米,两侧房门全部紧锁,唯独走廊尽头的房门大开着。 罗少凛谨慎探入半个身子,没人。 房间比三楼卧室简陋得多,窗户紧闭,被子掀开了半截,枕头中央凹陷,几根长发散落一边,显然有人居住。 罗少凛拉开洗手间门,空的。 罗少凛:“莫翎,报告你现在位置。” 莫翎答非所问:“你们直接下来。小点声。” “罗少凛,这里有味道。”林烽突然道。 罗少凛回头,只见林烽径直走向衣柜,一根乌鸦羽毛正好卡在两扇柜门之间。 狼抽出鸦羽,拉开柜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和在三楼卧室嗅到的颜料混血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玛塞拉:“卧槽,还死了个人?” 罗少凛屏息捞开挂放的佣人服,衣服后没藏人,衣柜下方的木板却被取掉,露出黑黢黢的暗道洞口。 手电光照射,入口通道目测至少五米深,看来是略过了一楼,直接从二楼通往地下。 罗少凛蹲身摸索洞口边缘,再摊开手掌,不同的深色液体交织进手套纹路,干涸的人血,和魔物的唾液。 此时再看房间内部,桌面打倒的水杯,地板的刮痕,偏移的床铺,衣柜门内侧的暗斑,处处都是垂死挣扎的痕迹。佣人应是在熟睡中被魔物拖走,拖往暗道。 “暗道里有魔物,做好应战准备。” 语毕,罗少凛首个跃进洞口,把住洞壁竖梯迅速下落。 落地的声音很轻,轻巧的一声“嗒”,如水滴在湖面。 环境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腥味凝重得取代了空气。 手电光下,罗少凛看清脚底踏的不是风平浪静的湖面,而是一洼血滩。干涸的血珠溅得到处都是,看起来佣人是被活活扔下来,摔了个半死。 拖拽型血迹一路向深延去,半死不活的食物被拖进了魔物的巢穴。 “这个暗道不是很深,我听见了咀嚼音,离我们没多远。”林烽第二个跳下,声音压得很轻,几乎快成气音。 罗少凛颔首:“下次见我打过手势后再跟上。” 莫翎就站在不远,纤细身影几近快与这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手电光照到了他斗篷一角,露出的小刀反射出森冷寒光,罗少凛都很难察觉这里还有一人。 莫翎保持缄默,手指向里面,再置于唇间,比出个噤声的动作。 里面有惊喜。 他这样说。 那就是惊吓了。 罗少凛了然地关闭手电,猫一样地无声蹚黑潜行。 一切声响和触感都被无边际的黑暗放大,他听见梅梅和玛塞拉依次跳下,前一个轻盈,后一个闷响,林烽谨慎跟在他后面,呼吸时不时扫过他的后颈,很痒,很烫,却提供了一份难以言说的安心。 暗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宽度。罗少凛摸着洞壁砖砌的纹路向前,砖面擦过手套,他能感知到墙面凹凸不平的粗糙颗粒质感,而后又不知什么粘稠液体从高处滴下,坠在臂膀,阴冷空气挟着臭味紧贴他的鼻尖,罗少凛手指紧紧抵住剑柄的充能钮。 咔擦,咔擦。 獠牙与骨头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尖锐。 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贯彻整个通道。 忽地,脚底踩到一块软物,他蹲身捻起那物摩挲,是块衣物的碎布。 再抬眼,幽幽红光照亮半边通道,在拐角后闪烁。 这红光再熟悉不过。 罗少凛回头与林烽对视,在彼此眼里确认到了相同的东西。 他轻声踏出,借着暗光看见了零散的衣服碎屑。一件染透的佣人服,旁边还有几件其他衣服的残骸,男式的,以及不常见的黑色长袍,被同样撕碎成几大块。 拖拽的血迹延绵不绝,车轮印似的痕迹直往通道最深,红光的源头。 罗少凛向深处望去。 巨大的气囊状物体占据了全部视野,横卡在通道,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罗少凛都看不见这膨胀的气球后是什么东西。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不是气球。 这是魔物的肚皮。 混沌生物的肚子胀成乳白色的半透明,里面爬动着数不清的晶核,细小的,全都只有指甲壳那么大。闪烁的红光对于己族而言是生命的光辉,但对他族而言,就是灾厄。 这些即将成型的晶核被稀疏的粘液包裹,粘液生出脆弱的腿足和肢体,罗少凛认出来了,蚂蚁,上次行动他们杀掉的巨蚁的幼体,此刻孕育在蚁后的腹中,成百上千只,爬动,汲取营养,又踢踹那薄如蝉翼的壁腔,拱出接连起伏的凸刺,像个膨胀的河豚。那壁腔太薄了,好似只要轻轻一戳就能戳破,紧接着这些有核的幼体便会鱼贯而出,它们再制造无核的傀儡,一支庞大军队就此诞生。 梅梅惊愕看着这庞然大物,更被它肚里密密麻麻的幼体吓得失了言语。 他手里的检测仪仍显示着可数的红点,约莫三十,但明显这数量不是三十,是三百,三千。 此刻每个红点代表的不再是一个晶核,而是一堆晶核的重叠。 三楼卧室的床底不是潘多拉的魔盒。 这才是。 蚁后进食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它察觉到了什么,想转过身,然而那庞大的白肚子太笨重,磕磕绊绊地撞向洞壁,甚至在肚皮表面撞出了波纹荡漾。里面的幼体登时活动得更加猛烈,罗少凛已经能看见细小的口器叼住了壁腔,啃咬,踢踹,用新生的力量对抗母体的桎梏。 “这……这怎么杀?我都看不到它的前半身和头……”垂耳兔的声音在打颤,“绝对不能弄破这肚子,我感觉它要生了……要是里面这些小混沌全部出来,天哪……” 罗少凛:“梅梅,你身上有没有毒剂?” “没、没有……炸药可以吗?贴在它肚子上,一块儿炸了……” “暂时不要用炸药,我们得尽量使别墅完整,方便后面来的调查队工作。” “那把这个大的杀了呢。”林烽说,“杀了它们的母亲,它们就一块儿死了,死在腹中。” 罗少凛:“不好说,它们的核看起来已经成型了……目前也只有这一个选择,试试吧。” 话音刚落,一道迅捷的影子飞越头顶,贴着膨胀肚皮和洞顶间的缝隙滑出。 莫翎一刀扎向蚁后的脑袋,在刺耳尖啸中,深哑的嗓音变调得高亢,带着强烈的兴奋。 “你下令了,可以开打了吧。” 这话说得像等了半天的食堂终于开饭了。 罗少凛着实无奈,拔剑,朝那臃肿的腹部欺身而去。 开裂的头颅在莫翎眼皮底下痊愈了。 那畸形的肚皮似乎瘪了点,但也只是几毫的差别。蚁后直接吸收掉肚内的幼体,用它们的血肉来缝补自己的,纵使它们即将诞生,此刻在蚁后眼里也是一堆囤积腹中的营养。 蚁后顺带吸收掉了那些新生的核,它虚弱得只剩下一根光杆子的躯体和腿足顷刻间焕发出新的力量,仰头一声尖啸,挥起钩爪朝乱飞的蚊蝇打去。 虫豸伤不了飞鸟分毫,乌鸦掷出的刀也未造成实质性伤害。划出的伤口总能快速愈合,且每一次愈合都会使蚁后更强大。它已经能拖着沉重的肚皮缓步爬行,就像一个人背着一栋房子行走那样不可思议,而蚁后背后的房子里装着的全是它的财产,那些新生的心脏是它的子女,也是它储备的力量。 不能再制造伤口,必须得一击捣毁它的核。 要快,干净利落。 莫翎清楚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可他死活碰不到蚁后的核,气恼得在通道顶部飞了好几圈,束手无策。 这玩意儿的核在它第一节躯干的腹部,他要怎么做才能把这庞然大物掀翻? 找玛塞拉?熊战士被肥肿的肚皮堵在后面,连影都看不到。 不仅是玛塞拉,所有人都被挡住,即便是罗少凛这样稍显瘦削的体型也挤不出肥臃大肚的屏障,斩断漆黑的剑刃收了光,被他拿来当作凿墙开道的工具。只有莫翎凭借身姿的小巧飞了过来,独自面对蚁后的咆哮。 “它竟然在消化它肚子里的幼体,看起来只要莫翎拖得足够久,这蚂蚁自己就能把这些幼崽给全部溶解。” 是那头狼的声音,聒噪,烦死了,一有什么发现就要告诉他omega,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有多恩爱。 “你傻吗?等它把小的吃完了,乌鸦羽毛都凉透了,你过去给他收尸?还不如一下把这肚皮砸烂,先把大的解决了,小的跑出来多少杀多少。” 啊啊,这个更聒噪,说话没一句中用的。 “这地方这么窄,你锤子挥得动?而且假如漏了一个,给放跑了,怎么办?” “把通道口堵了不就行了?关门乱杀。” “你家暗道的出口只有一个?” “哟哟哟,不得了了,家里有暗道啊,大户人家啊。哎哟大少爷不好意思,那个叫什么……对,家境贫寒,没有暗道这种东西。” “……有病。” 你俩才有病,吵死了。 “队长,不要再打那边,过来看看,这里,就这个地方,地砖下好像是空的,砖也没那么稳固,我可以马上打个洞过去……” 打洞?现在?开什么玩笑。 “尽快。”罗少凛喊道,“莫翎,坚持会儿!我们正想办法突破,不要攻击除了核以外的部位,不要给它恢复伤口的机会,这会加快它消化的速度,尽量周旋!” 莫翎:“……” 百般思绪快速在莫翎脑内闪过。 莫翎:“哦。” 第十八章 坚持,说得倒是轻巧,莫翎恼火地想。 可供他飞行的空间太窄,根本施展不开,蚁后的动作随着时间拖延愈发快捷,而他闪躲得也愈发吃力,好几次刀片似的钩爪都擦肩而过,而这次更近,直接刮走几根黑色翎羽。 鸦羽飘飘悠悠在空中晃荡,莫翎盯着那几根羽毛,面容霎时扭曲。 小刀嗡一声扎进蚁后的足关节,趁它痛吼分神之际立马飞至另一侧,短刃抽出,铛。 手里的短刀被打飞了。 厉风席卷,莫翎当即退身,魔物的爪子从鼻尖掠过,随即又掷出一排飞刀,乌鸦的影子隐在迎面的刀光之后,目光如炬。他定准蚁后抬足抵挡的瞬间,直冲而下,短刀劈向微微露出的腹部,刀尖已经刺进了那漆黑的甲壳—— ——铛。 短刀再次脱手。 乌鸦砰地摔向墙。 本能让他立刻侧头右偏,下一秒,利爪扎进他脸旁的墙面,深入几厘,裂缝唰唰地延伸。莫翎在亮如镜面的爪子上看见了一张狼狈的脸。 怎么这么难看。 比面对罗少凛时还要难看。 “卧槽,这一声够响,别死了吧。” “别说废话,帮把忙,把这边的砸开。” “啊,快通了!我能看到……哇啊!偏了一点,啊啊肚皮别漏下来,别漏下来……” “梅梅你小点声。” “好的烽哥!” “你有脸叫别人小声?” “闭嘴。” “莫翎,是否有受伤?!“ “不管你的事!”莫翎大吼。 莫翎一打响指,掉地的小刀嗖嗖飞回斗篷。这次他用上了全部武器,飞刀如磅礴大雨,密集而声势浩大,可怪物不见慌乱,即便它拖着个大肚,无法转身也无法躲闪。 它依次挥舞腿足,泼洒的刀雨就这么被悉数打飞,铛铛掉地,带刃的雨珠未伤魔物半点,它足旁的雨渍却是溅了满地。 混沌的身形在莫翎眼里,与角斗场上的罗少凛重叠了。 动也不动,只需轻轻抬手,就能破解他的所有攻击,不费吹灰之力,还一副游刃有余的讨厌模样,虚伪,装模作样,就差把嘲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对付不了他,难道他连这个都不是人的恶心东西也对付不了? 怎么可能!! 怒火挟着强烈的杀意在少年体内肆虐,莫翎嘴叼刀柄,一个猛冲,这是他最快的速度,快得只能捉到残影,他盘旋几次以迷惑,待到蚁后被绕得晕头转向,怒不可遏地胡搅乱抓,他立即俯冲,朝向发光的心脏。 啪。 乌鸦被打下来了。 脸朝地摔下,还打了好几个滚。 魔物一脚把滚远的乌鸦捞回,少年立马抓住手边小刀扔出,却被魔物用腿足拍开,拍开的动作轻飘飘的。 它俯视着他,黑色的阴影笼罩了黑色的翎羽,前者是绝对的深黑,宇宙中找不到第二个比这种生物更阴暗的存在。 莫翎的血液凝固了。 它张开口器,咧嘴的动作在刹那竟像个人的表情,笑,讥笑,猖狂的讽刺。莫翎看见了口器中一圈圈的剑齿,看见了口腔的分泌物,这些黏糊的液体滴在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蠕动的口腔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同青涩的煞气一并吞没…… 莫翎屁股下面的砖动了。 一个兔脑袋冒了出来。 “呼……终于出来了……” 梅梅灰头土脸地钻出半个身子,还没喘过气,抬头就看见黑压压的甲壳盖在头顶,比他耳朵还长的牙齿紧贴发丝,血盆大口直直压来。梅梅吓得忘了尖叫,惊慌失措中摸到把小刀,二话不说一刀捅去! 咔嚓。 梅梅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好像是晶核断裂的声音。 魔物腹部的甲壳被捅出道口,红光从裂口倾泻,梅梅窥到了晶核被他划出了一条缝,但也只是一条缝,还没碎。 我……我我我这么厉害? 梅梅开始打颤。 蚁后张开的巨口停住了,离莫翎只差十厘。 莫翎双眼紧闭,大气不敢喘。 它俯下头,十二只眼睛齐刷刷盯向突然从地下冒出来,半个身子还埋在土里的兔子。 兔子吓得全身都在抖。 “嗨……”梅梅战战兢兢地说,冷汗直冒,“晚……晚上好啊?” 蚁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残暴又惊悚的笑容,今夜注定不太美妙。 然后一口朝梅梅咬来! 梅梅一哆嗦,使劲全身力气向上一挥—— ——黑血迸裂,开膛破肚! 魔物的尖叫贯穿了整个暗道。 莫翎当即起身,抓住怂在地里的兔子拔腿就跑。 蚁后还活着,体内的晶核并未破裂,刀锋刺入的角度不对,梅梅拼力一搏也只是剖开了它的躯体,在核表面砍出了一道清晰可见的刀痕。 但这足以使它痛不欲生,心脏被刺却未死亡,被这样的苦痛折磨还不如被一刀了结。 梅梅的尖叫姗姗来迟。 “救命啊啊啊啊队长救我我我我!!!” 兔子疯了,张牙舞爪的怪物也彻底疯了,难以忍受的疼痛逼得它四处乱撞,它甚至都忘了愈合伤口,不管不顾地朝伤它如此的罪人,那只兔子,那只被吓得哇哇乱叫的兔子横冲而去!它要把他宰杀,给碎尸万段,用他的生命来填补心脏的空缺,来作为腹中子女崭新的营养! 它拖着沉重的肚皮追赶几步,却停下了。 轻轻的一声,噗。 噗—— 紧跟在后的众人惊愕目睹着,目睹那膨胀到撑满整个通道的乳白肚子,像漏了气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他们的视线越过了洞顶,看到了对面被梅梅拽得半边身子拖地的莫翎,看到了蚁后的头,它的躯干,它的腿足,看到了散落一地的小刀,蚁后的肚子彻底瘪了。 积蓄肚里的红光宛如流动的水,在腔壁破掉的那刻泄了出来,从松垮垮的腔壁下面,从坍塌的肚皮里面,爬出了数不尽的畸形幼体,流通,蜿蜒,像病毒扩散,黑红色的河流溢满地面。 地面零散的小刀,把装满魔物的肚子,划破了。 从肚里爬出的魔物,第一节躯干都嵌着指甲大的晶核,散发着幽弱的红光。灾难的源头。 所有人都愣了半秒。 除了梅梅,他抓着莫翎哐哐飞奔,头也没回。 唰—— 一发激光弹射穿了蚁后袒露的核。 一发不够,黄严呲呲呲连射数发,把那块核打成了筛子。 蚁后倒下了。 “别跑了……我说别跑了!” 黄严眼疾手快抓住梅梅的背包,背包带没断,倒是把黄严拽得一个趔趄,连跑好几步,险些摔个脸栽地。 他把兔子拎起,梅梅的腿不停扑腾,手里还抓着一只生无可恋的乌鸦,裤腰都下滑了一大截。 男人掀开耷拉的兔耳朵朝耳洞里头大喊,生怕梅梅听不见。 “别跑了,死了!听到了吗?死、了!” 黄严的声音在耳道里震了几个来回,吼得梅梅精神一振。 他如梦初醒地回头望去,顿时又死命挣扎起来,索性连工具包都不要了,却没忘手里的人,拖着乌鸦啊啊啊地拔腿就逃。 “没死、没死!又来了,啊啊啊啊不要追我!严哥、队长救我!!” “我去!” 黄严回头,立即架枪一通扫射,光弹倾泻,但根本抵挡不住,黄严看见的是无穷无尽的,望不到头的数量,黑黢黢红灿灿的一片。魔物的躯体并不完整,核暴露在外,犹如行走的灯泡,红光照亮了整条暗道。 新生的魔物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梅梅逃命的方向。 “哪儿来的这么多?!卧槽,还全都是带核的!” “蚁后生的。” 光剑斩断一排,虫尸还未倒下就被后面的魔物踩踏而过,罗少凛余光瞥见几只向着反方向涌动,大喊: “林烽,你去我们来时的入口,马上封锁。不要让任何一只跑出去!” 林烽狼耳一竖,当即掉头,朝漏跑的幼虫杀去。 “它们对我们没兴趣!它们到底在追什么?!” “梅梅!”玛塞拉怒道,她的锤子完全挥不动,一抬起就会打到天顶,她干脆连着天花板一块儿砸了,石块噼里啪啦落下,砸死了一群,“严哥你杀太快了,那魔物都没反应过来,现在这些小的都以为是梅梅杀了它们的亲妈,它们这是去报仇!” 虫潮涌出下水道,顷刻布满整片颓然的花园,梅梅的无人机立刻响出呜呜呜的高鸣,然而这声音很快就被漆黑的腿足给踩碎。 带核的虫群用新生的思维瞬间达成共识,分成多个方向夹击,阵型的矛头全部对准那只没命狂奔的垂耳兔。 夜空的死寂下,腥色红光染透半边天。 “为什么全都追着我!为什么?!”梅梅大喊且大哭。 莫翎回望一眼,挣脱梅梅的手,挥舞羽翼,腾空飞起。 “抓我的脚,快。” 梅梅三步高跳抓住莫翎的腿,乌鸦飞行的身姿有了刹那歪斜,他坚持不了太久,咬牙观察片刻后飞向别墅楼顶,至少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但也只是暂时。 接受了母亲遗愿的虫潮锲而不舍地追赶,攀上藤蔓横生的外墙,冲破紧闭的门窗,陷阱触发造成的电击让它们停顿了片刻,但无济于事,后方的魔物直接踏过同族的尸体,一波一波涌向楼顶。 林烽:“衣柜门我堵死了,房门窗户也关了,但有魔物从一楼爬进来了,它们在上楼!” 罗少凛:“尽量拦住它们,梅梅在楼顶!” 林烽望向楼下,晶核的红光照亮了大堂水晶吊灯,他都看不到墙布的花纹,连楼梯轮廓都分辨不清,放眼全是耸动的黑虫。即便这些魔物不是冲着他来,但这阵仗比他上次面对巨蚁时还要骇人。 “我尽力。”林烽点燃刀焱,黑潮之前巍然伫立。 “黄严,玛塞拉,不要逗留,立即赶往别墅支援林烽!莫翎,保护好梅梅!” 罗少凛奔向小黄莺,解决掉几只迷路的魔物后关门。他第一次坐上小黄莺的主驾驶,改装后的面板和他见过的军用飞船有所不同,更符合梅梅的驾驶习惯。 扫视一眼后罗少凛注入动能,启动引擎,起飞的状态略微颠簸,几项系统并未顺利启动,但他无暇关注,飞向别墅露台,飞向抱住莫翎瑟瑟发抖的垂耳兔。 “莫……莫翎……它们已经到三楼了,怎么办……” “梅梅,上来!” 舱门开启,放下绳梯,梅梅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爬回船舱时,顿时吐出一口紧绷的气,就像回到家那样舒心,窝进床里用被子蒙头一样安全。小黄莺就是梅梅的被子,舱门一关,他就是无敌的,妖魔鬼怪能奈他何? 罗少凛让出主驾驶,纵身一跃高空跳下,剑光从天而降,将搭成虫梯要爬上天台的魔物一并斩断,而后空中抓住窗沿,翻身跃进室内,落地轻盈,粗略一察房间,他竟是又回到了躺有男尸的三楼卧室。 敞开的窗户给魔物提供了通行空间,它们爬过尸体,爬过床底的假晶核,踩碎了这些虚假的,蹭花床板的血图腾,在门口被罗少凛的光剑斩落,没有一只能从他的脚边越过。 此路不通,魔物没有纠缠,掉头就朝窗外爬,几只贪婪的顺路啃烂了尸体的脸,但太老了,吞咽几下就没兴趣,再想抬足离开时,已经没有迈动步伐的机会了。 屋内的,窗口爬动的,无一例外死在了罗少凛的剑下。 “太多了,这怎么杀得完!” 玛塞拉大吼,她挥舞巨锤的动作已经机械,举起又砸下,举起又砸下,根本不用看目标在哪儿,随便一砸就能砸死十几只。 “以前只要干掉那只有核的,这些杂兵就会全部死绝,但这些身上全都装着一个核!这怎么打?!” 林烽的动作也已僵化,但他气息很稳,看不出疲惫:“你们以前用过什么效率高的做法?” “炸!炸他丫的,全部炸飞!”玛塞拉喊,“但你omega不准啊!回去又要逼逼半天。” 莫翎突然道:“它们上天台了。” 黄严:“梅梅呢,梅梅在你旁边?” 罗少凛:“他在小黄莺里,很安全。” 梅梅尖叫:“不不不不安全!!它们搭虫梯上来了,它们要碰到绳梯了!” 罗少凛朝天台奔跑:“向上飞!莫翎你尽力把虫梯破坏掉。” 莫翎:“你在开玩笑?自己来看看这个数量。” 梅梅:“我不能飞太高!你们会抓不住梯子,你们怎么上来?” 玛塞拉一声惊喊:“卧槽!” 巨锤震下,地面轰然塌陷。 垮塌的地块轰隆隆掉进地道,连同行进的魔物一齐砸成稀泥。 三人迅速散开,一楼门厅中央赫然塌出一个大洞。 坍塌还在继续,沿着裂缝接连下垮,魔物大军疯了般爬上松动的地板,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然而这使地面坠落得更快,地面带着地面纷纷落入一楼张开的深渊巨口,吞食虫类,吞食发光的晶核。 “倒了,倒了!你们闪开!!” 摇晃的大理石柱底部空缺了一大块,整个柱子仅用不到二十厘米的部分堪堪相连,这是玛塞拉无意识的杰作,就像她在无意识中破坏了别墅的地面和承重。 它摇摇欲坠,最终还是倒向玛塞拉横挡的双臂,熊战士一声闷哼,硬生生接住了石柱的千斤。她望向身后,那两人都没事,黄严正在汇报情况,而她看见林烽的金瞳骤然紧缩。 狼猛然将她撞翻,那力气比玛塞拉在角斗场感受到的还要强烈。她甚至听见了骨骼碰撞的声音。 狼拽起她飞速后退,另一根石柱轰地倒向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皲裂的地面承受不住石柱坠下的力道,一楼彻底塌陷了。 轰—— “罗少凛,快走!别墅要塌了!”林烽朝耳麦大吼,几近嘶声。 “我知道,你们三人马上离开一楼,马上。” “你呢?!” “不必担心。” “我担心的就是你!!” 罗少凛没有回复,身为队长,他要担心的不止自己。 但林烽的这句话被他放进了心里。 “林烽,我没事。”罗少凛说,“你跟着他们立刻撤离别墅,立刻。莫翎,你登上小黄莺。” 莫翎回头看他:“你怎么办?” 罗少凛:“马上就来。” 明亮的蓝色光影在天台的虫群间穿梭,冲向那已经搭起三米高的虫梯。 魔物仍在攀爬,但不再是为了复仇。 母亲的遗愿被恐惧挤占,虫群内部已然分成了两派,一边只想爬到更高处躲避灾难,一边甘愿用身躯去实现母亲的愿望。 高耸的虫梯松散了,晶核摇曳着各自的光。 罗少凛加快了这个进程。 “队长!快,我马上就关门了!” 光剑刺穿最后一只靠近绳梯的魔物,罗少凛蹬墙跳跃,修长有力的手臂一把抓住绳梯,小黄莺极速上升。 “林烽,他上去了,安全了。”黄严拉住三步一回头的狼,“别再看了,跑起来,快!” 玛塞拉:“快跑,再跑来不及了,梅梅要炸了!” 小黄莺船翼下的炮塔闪出耀眼的光。 梅梅一掌拍下按钮,光子大炮充能完毕。 轰——!!! 以别墅为中心,方圆百米,瞬间夷为平地。 * --------- 【魔物图鉴-002:蚁后】 【没什么好讲的,巨蚁它妈。 我没有在骂人。 切忌戳破它怀孕时的白色大肚,除非你想体验被幼虫一脚一脚慢慢踩死,或者是被一千只虫追逐的感觉。 但那肚子的手感很不错,像揉一团灌了水的气球,又软又韧,就是不能把气球捏爆了,切记。 所以它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别墅的暗道里?它身边那些护卫巨蚁呢?】 作者有话要说:  魔物图鉴都会放进正文里,因为这是故事的组成部分之一,图鉴描述里可能会埋一丢丢线索在里面,或者是像图鉴1那样解释一些设定。我知道有不少朋友会习惯性地关掉作话不去看,那么就会错过这些东西,再阅读接下来的剧情时可能会一头雾水,观感就不太好了。 【特别提醒:任务结束,明天休息,后天继续。】 第十九章 【作战报告-002】 【最后修改时间:帝国新历137年9月7日,22:48。】 【时隔十一个月,我再度看见了光子大炮轰炸的光景。 白茫茫一片,宛如把一颗熊熊燃烧的恒星拍在我眼前,无法直视,紧闭双目也能感受到那耀眼到刺眼的灿白。热量将世界蒸发,即便躲于高温防护屏障后我也几乎无法呼吸,如同置身桑拿房……我讨厌这种理疗方式,它无法缓解我的压力,只会让我无休止地思考为何要坐在那里折磨自己。我曾说过我不会再进桑拿房一次,而现在,我食言了。被迫的。 值得庆幸的是,林烽他们三人并未遭到轰炸波及,他们幸运地找到一条水道潜了进去,否则我难以想象……我也不敢去想象…… 这让我不禁回想起三个月前从水下基地逃脱时,林烽用后背替我抵挡火焰的那刻。我不知烈火焚身会有多么痛苦,光凭想象就已无法忍受,我至今都能记起他抱住我的感觉,仿佛他昨日才那样做过。 我很感激,也很愧疚,同时也难以理解,当然,也许那是他的本能反应——保护同伴,保护一个对己有益的人。不论如何,那时我和他见面还不过半小时,他的举动着实惊讶到我,只是当时我没有回味的时间。 而等我有了大把时间来回味,愈回味愈发现我不了解自己。 或许我不该把这些心事写在这里,这让我看着像个不分场合、一心只想着勾诱异性的omega。】 【我不知此行任务的结果是完成还是失败,因为我不知其目标。但从加德和善的态度来看,大约是前者。 加德似乎对轰炸任务地点一事习以为常,尤其当我说出可能有重要证据被烧毁时,他表现得格外平静,甚至昏昏欲睡,好似我在念一篇睡前故事。 我不知加德是否将我们的发现上传给特战队,我猜想没有,这些证据已随着光子大炮的激射灰飞烟灭,他厌烦做无意义的事。 但有些无意义的事必须得有人做,只有做过了才能知晓意义所在。至少于我而言,这是信念,也是职责。】 9月9日,葛兰时间20:12。 停泊点边300米处,梅梅的工房。 “炸!” “你哪来这么多炸弹,牌是不是没洗匀?” “笑死了严哥,他说你暗箱操作。”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这个了?” “哎哎别吵,快出。我还等着接下。” “要不起。” “哈,我就知道你手里肯定没一对王,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天天摸对王。” “我有。” 罗少凛翻出两张王,投向牌桌中央。 然后一排顺子,六连顺,没人接。 最后一张4,扣向牌桌,至此罗少凛的手牌全部交出。 玛塞拉望着他两手空空,又看向自己的牌,骂了一句“操”。 黄严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吆喝:“起来了啊,换人了,你俩谁换。” 玛塞拉:“他牌多些,换他的……卧槽你怎么不打啊?顺子你明明接得了,为啥不打出去,这么好的牌,我靠!你要是打了,他那张4在手里捏到死都打出不去,咱们赢了啊!” 林烽理所当然道:“不想打。” 玛塞拉瞪着他:“你到底站哪边的?” “反正不是你这边。”林烽说,“来,严哥。” 罗少凛却站起身,把凳子让给黄严:“我退出,你们继续。” 林烽半站半坐,侧头看他:“你不打了?才三把。” 罗少凛眼神指向工作台边埋头苦写的梅梅,然后把赢来的所有筹码都给了林烽。 “梅梅好像写完了,我去看看。” 牌桌重开一局,罗少凛走向工作台。 梅梅的反省书写满了整整两页,字挨着字,句靠着句,笔画连着笔画,延绵不绝,和那三张空白书形成了两个极端。 没有语病,用词准确,感情深厚,梅梅声泪俱下地忏悔着过错,不断保证今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并列出了改正自我的三大步,可谓是检讨中的范文。 罗少凛把检讨还给哽咽的梅梅,声音比教训那三位轻柔很多。 “我知道你已经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但我仍需要强调一次,这很重要。” 梅梅拿纸揩了鼻涕,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不论任何行动都要向我报告,我需要清楚每位队员的动向和准备,尤其是你要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罗少凛的语气还是变沉了,“我们的时间并非那么紧张,你也清楚,可以将他们三人带回小黄莺后再进行攻击,这不影响对魔物的全体轰炸。但也许是你太害怕了,太紧张了,导致你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可你要知道,假如他们撤离的速度慢了一步,后果不堪设想。而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 梅梅紧绷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没出声,就这么闷着掉眼泪,一张干净小脸哭得脏兮兮。 黄严见不得有谁哭,尤其是梅梅这种弱小无助的可爱生物,忙道:“嗐,小罗,没这么严重,其实我们都习惯了,看见飞船的炮台动了就要跑,跑得越远越好。这边风格就这样。” 罗少凛:“严哥,玛塞拉在瞄你的牌。” 玛塞拉:“我哪有,我在看梅梅!” 林烽举报:“她在偷看。” 黄严:“你看个鬼的梅梅,眼睛都粘牌上了,这把不算啊,重来。” 玛塞拉:“老子这把牌好得不行,至于看你的吗……算了算了,重来就重来。” 罗少凛对梅梅说:“梅梅,你手里的武器不是一柄剑一把枪这么简单,而是一杆炮,各式各样的重炮,能炸毁一栋楼房,一条街道的强威力杀器。这类武器原则上能不用则不用,每次使用都必须要通过申请,因为破坏力太强了。” “兽人大概没有这样的顾忌,但你在我的队伍里,你就要遵守。不能有第二次,明白?” “呜呜……嗯……明、明白……”梅梅一开口就憋不住了,呜呜咽咽地说。 罗少凛递去纸巾,又轻拍他的臂膀:“别哭了,我相信你不会再犯。你是他们之中最省心的。” 梅梅直点头,发誓那样地承诺道:“嗯……嗯!我会记住队长的话。” “不是我?”林烽突然说。 罗少凛:“你是之一,他是之二。好了,别哭了。” 林烽满意地甩出一列牌,把玛塞拉打得落花流水。 玛塞拉破口大骂:“他妈的刚才严哥出牌你怎么不打,非打我的?!” 林烽:“我高兴。” 梅梅终于擦干泪水,没再哭了。 “对了队长,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他从背包里拿出个方形物体,说道:“这是莫翎从暗道里捡来的,嗯……他说是在一件破黑袍子里面翻到的,感觉这盒子装有东西,叫我打开看看。” 罗少凛:“莫翎捡的?” 梅梅点头。 这乌鸦终究是闲不住手,改不掉了,罗少凛很无奈。 他瞥向工房角落,莫翎席地坐在阴影里,没理会众人,没参与他们的娱乐,独自捧着一本笔记,埋头书写什么。 感受到视线,莫翎抬头与他对视,这眼神不再如往日那样凌厉,恨不得把他剥皮了生吃。莫翎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然而看不清,在阴影给予的保护下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说话的腔调依旧是熟悉的咄咄逼人。 “看什么看?” “那些首饰你收哪去了?”罗少凛问。 莫翎顿时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凭我对你浅薄的了解。”罗少凛说,“待会儿拿出来,全部上缴。” 莫翎瞪着他不语。 “抱歉,我们接着说。” 罗少凛视线转移回梅梅手里的正方体,这似乎是个打磨过的石块,比手掌略大。 “东西呢,取出来了吗?” “嗯……里面没有东西,但又不是个空盒子。准确说这就不是个盒子,是个装置。”梅梅道,“队长你看这里。” 梅梅把正方体贴近灯泡,平凡外表下赫然展现出集成电路状的机械工艺纹路,宛如灰扑扑的大地上流淌的数万分叉的河道,又像葛兰那些盘虬的树根,张牙舞爪地蜿蜒。 而这些路径的源头,是禁锢于物体中央的一团碎絮,没有膨胀也没有收缩,静静地悬浮。 罗少凛瞳孔收缩:“魔物的晶絮?” “应该是……但它现在没有被激活,嗯,怎么说呢。”梅梅组织着通俗易懂的措辞,“队长你可以把这个物体看作是晶核,不过是空的晶核,里面没有那些营养物质和能够供晶絮作用的环境。” “队长你也知道晶絮才是魔物的核心,不仅是核心,也是大脑,是一切力量的源泉,含有巨大能量。现在这团晶絮被做成了电池,它现在还是关闭状态,一旦被注入了晶核物质,提供了营养和环境,也就意味着打开了开关,晶絮就会爆发出能量,成为能源,这个装置也就启动了……然后会发生什么,这个装置有什么用,用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罗少凛严肃道:“你确定它是装置,而不是个随时都能被魔物所用的便携心脏。” 梅梅恍然道:“呃……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可能,要不我现在就把它摧毁了……” “先不忙……”罗少凛思忖着说,“我收下了,过后会想办法处理。” “好、好的!” 夜已渐深,鸟兽散去,操场旁只剩下工房灯火通明。 罗少凛走向阴影里的莫翎,说道:“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看。” 莫翎顿时合上笔记本,警惕地看着他。 罗少凛道:“听说这是你专门用来记仇的笔记本。” 莫翎:“是又怎样?” “稍微有点兴趣。”罗少凛拉过椅子在他对面翘腿坐下,饶有兴致地问,“你记了我多少条?” 莫翎恶狠狠道:“一整页。” “看来我还需再接再厉。”罗少凛颇为遗憾,“我以为会是一整本。” 莫翎气得牙痒痒,只想抄起笔就奋笔疾书,唰唰唰把这人名字全部写满。 罗少凛:“真不让我看?” 莫翎:“滚。” 罗少凛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起身说道:“那么,我就等你主动把首饰交到我手里,我预计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 莫翎:“我叫你滚!” 【8月4日。 罗少凛在角斗场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还笑我不懂得隐藏,笑死人了,不就是我今天状态不好,还真以为自己有天大本事,哪来的胆子来对我指手画脚?(划掉) 8月24日。 罗少凛再次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简直忍无可忍,他还在嘲笑我要收敛,我看该收敛的是他!嘴脸丑恶,血口喷人,遇见他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这样的人还跟我长得像,我要吐了。赶紧去死吧,看见他就烦。(划掉)】 莫翎在划掉的语句下方写出一行小字,挤在边角,几乎快看不见。 【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把东西给他算了,反正就那么点】 玛塞拉一把扔掉全部手牌,大吼:“不打了不打了!回去睡觉了,没钱了!” 黄严理了理筹码,不输不赢,他再次洗牌垒牌,装盒收好,扣上合盖,放到一旁置物架上。 “也差不多时间了,都回去休息吧。小罗,你还要在这里待会儿?” “不了,我们也回去了。”罗少凛看向正数钱的林烽,手里厚厚一叠,看样子赢光了玛塞拉的筹码,又顺走了她兜里的钱。 “有多少?” “没多少,全是零钱。”林烽手指翻完最后一张,“四十五块。其中二十是你的。” 他把一沓零钞上缴罗少凛,后者没有收,退回了。 罗少凛含着笑意:“给你的零花钱,不然狼王的儿子穷得两袖清风,我实在过意不去。” “我这叫清廉。”林烽轻笑着把钱对折,揣兜前确认问道,“你真不要?” 罗少凛:“我缺这零钱?” “好吧。”林烽揶揄道,“假如我回去,我也不缺这点,要多少有多少,还用你给我零花钱?” “很遗憾,殿下您现在身无分文,穷困潦倒,只能受我接济才勉强维生。”罗少凛顺着他的话调笑道,“不如你明天就回你狼窝,免了这‘牢狱之苦’?” “那还是算了,回去才是受罪。你这里包吃包住,就是给你做做家务,扫扫房间,听你使唤,杀几只臭虫,这日子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林烽脱口而出,说得极其自然,道出心里的话本就无需压力和思量,他抬眼看着罗少凛,笑着注视罗少凛的眼。 “主要是你在这里,那我还有什么地方好去的。” 走到门口的玛塞拉捂住胸口打了个干呕。 玛塞拉:“罗少凛,有人找你!” 来人是头公牛,罗少凛认出来了,是他们刚到葛兰的第一天,带林烽去寝室的那位。 公牛说:“我来传个话,加德要见你,说什么……人已经联系好了,叫你赶快过去。” 玛塞拉哀嚎:“啊?不会又要出任务吧,这才休息几天?” “不是任务。”罗少凛颔首道,“我马上就去。” “林烽,你把这个带回去。就放在书桌上,我回来后自己收拾。” “这是什么?” “莫翎捡来的玩意,回去再跟你解释。” “行。” 林烽把方体放进腰包,两人在停泊点岔路口分道扬镳,但他并未离去,而是拉住了罗少凛的手。 路灯在锋利的眉峰下投出一片阴影,林烽的眼眸在今夜异常深邃。 他深深地注视罗少凛,瞳孔中暗藏着隐晦,又即将喷发的、澎湃的热情。 欲/望将金瞳染上一层妖异的野性。 罗少凛:“怎么了?” 林烽走来两步,贴近罗少凛的耳根,浓烈的信息素扑鼻而来,他压着嗓音。 “我在房间等你。” 走到加德办公室前罗少凛才琢磨出林烽的意思,刻在肩头的青木香躁动得过分。 他们的易感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捋一下时间,避免后面大家看到日期什么的会很混乱。 6月8他俩标记,逃出。然后在医院治伤疗伤一个多月,这个情节暂时没写出来。 7月18罗少凛见凯特琳娜,这个时间没写,但可以反推。 8月1到葛兰。 8月5左右上角斗场。 8月24第一次任务。 之后时间点看罗少凛的恋爱日记就行,后面的写得就比较清楚了。 第二十章 办公室一如既往的杂乱。 罗少凛对加德的印象正如这间办公室,懒散,懒散中不乏秩序。 酒瓶全扔桌上,书籍全堆地板,文件揉在棚架,还做了分门别类,标签一目了然,但就是乱。加德懒得按照高低顺序排列,因为没必要,麻烦,扔到那类别就不再管。 白狮难得地在写文件,而不是闭眼小憩。粗略一看,他在打包整理其他队伍口述的任务经过,提取关键词,几句话写完,该有的重点都有,写完就扔一边,抽出表格写下一份。 “去那边。” 加德头也不抬,下巴指向旁侧一扇门,门内是通讯室。 罗少凛忍不住问:“既然你自己要梳理一遍,为何不直接叫我写好给你?” 加德:“你们人类写的全是废话,搞个几大段字结果就两句话有用,磨磨叽叽。去,挡在眼前碍事。” 习惯了他的脾气,罗少凛没再多言,推开通讯室门。 通讯室不大,十来平,灯光偏暗,滴滴运作的通讯设备也许是办公室内最接近帝国现代的产品。 一面光屏映于眼前,横占了整面墙。 罗少凛注视屏幕中的景色,心情有些复杂。 他清楚会看到什么场景,也对这画面熟稔于心,深红色实木长桌,桌面的三维地图,室内的陶瓷花瓶,以及落地窗之后的,熠熠生辉的星海。 他看过这片星海多次,能道出每颗星球的名字,却唯独这一次,他甚是感慨。 时隔两月,不长不短,身居异邦再见家乡之景时,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那里是他的故土,他拼死守护的地方。 “罗少凛少校,晚上好。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罗少凛的视线移向了侧对画面而坐的金发女性。 这个侧影他更加熟悉,永远笔挺的军装,永远坚韧的后背,干练盘起的金发,冷冽严厉的神情。罗少凛见识过这头秀发披散时婀娜风逸的惊艳,也知晓那双相同的蓝色眼睛褪去锐利后的无奈与温柔。 他润色喉嗓,使音色听着冷淡生疏,开口道: “长官,晚上好。” 凯特琳娜正身,神色是预料中的肃穆。 帝国此时已凌晨过半,指挥官不该有的困乏悄悄攀上她的眉梢,沉淀进时刻精明的碧蓝眼睛。疲劳本不该让自己的士兵看见,但她面前的人是罗少凛,所以她可以表现。 她很累,她没有直奔主题,而是从最普遍的关切开始谈起,这听着像是客套,又可能是她真意。 “在兽人军团过得怎么样,还习惯?” “我过得很好,也已习惯了。长官。”罗少凛答道。 凯特琳娜又问:“我听说你没有切除你体内的结,是吗?” “是的,但我想你终于肯与我见上一面的目的不是来问候我的感情问题。” “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少校。两个月的时间,我不知是你将那群兽人训练成了能供帝国使用的利刃,还是他们把你同化成了粗鄙的蛮兽。” “我也不知我是来传授技艺,还是成为他们其中一员,成为领导者。”罗少凛回道,“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长官。” 凯特琳娜:“是后者。” 罗少凛:“那为何告知我的是前者,我曾深信不疑。” “计划临时有变而已,我发现今天的你格外咄咄逼人。” “长官,你前后言语不一,我想知道你把我派遣至兽人军团的真实目的,这困扰了我两个月。” “你在生我的气?” 凯特琳娜发问,罗少凛默然,不再言语。 凯特琳娜轻笑一声,并无责难的意思,她像是看见孩童拿起玩具剑敲打大人的腿部以挑战权威,惊讶之余只觉得淘气可爱。 她调整座椅靠背,略微仰后,手臂自然搭向扶手,靠身而坐的从容优雅竟和罗少凛逗弄乌鸦时的表现极其相似。 “你生气我什么?” 罗少凛尤为平淡道,平淡到语调没有起伏。 “长官,我绝无半分气恼的情绪,若是我语气激烈引你误会,我会注意。” 凯特琳娜:“你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说吧。” 罗少凛沉默了很久。 凯特琳娜便这样等待着。 他再次开口,以陈述的口调控诉,保持着“我不会为此动怒”的高洁。 “我认为常人都会对长时间的刻意忽略感到不满,尤其是在一头雾水,十分需要引导的时候。” 凯特琳娜:“就是这个?你气我两个月没理你?” 罗少凛:“你若这么认为,那么就是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撒娇么?”凯特琳娜笑着,“我应该提醒你,你不是个小孩了,少校,你快要24岁了,不应该还像小时候那样,一不高兴就要人哄,要抱抱,要顺着你。” 罗少凛:“长官,请不要岔开话题,我的问题仍等待着你的解答。” 凯特琳娜:“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差,我已经解答过了。” 罗少凛:“然而那个答案和他人告知我的有所冲突。不止一人告诉我,我被派到这里是因我犯了错。” “他们这么说你就信了?”凯特琳娜摇头,表情流露出强烈的失望,“人云亦云,没有主见,没有判断力,你不该是这个样子。我开始思考把你送到兽人军团是否是件正确的事了。” “很抱歉,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因为我找不到他们欺骗我的理由。”罗少凛注视屏幕上对答如流、没有丝毫破绽的面容,女性表情的细节变化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准,他注视她的眼睛。 罗少凛:“但你有。” 凯特琳娜似乎有些恼了:“难道在你心里,我的话还不如别人的来得真诚?” 罗少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证明你心虚了,长官。” “假如你对我失去了信任,那我们已经没有再交谈的必要了,你也不用再叫我长官了。”凯特琳娜坐直身体,口调陡然严厉,她定定看着屏幕中的年轻人,“罗少凛,我希望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军人,以及军人的天性。希望接下来的任务你也能率领你的小队圆满完成。” 罗少凛:“……” 罗少凛:“长官,我为我刚才的莽撞和过失言语道歉。” “我接受。”凯特琳娜挥动一下右手,把方才的怀疑和争吵一笔勾销,“这两个月我很忙,腾不出时间和你见面,事实就这么简单。不生气了?” 罗少凛摇头,问:“特战队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还不是处理那人惹出来的烂事。”凯特琳娜低骂道,她上身又靠回椅背,像是等待此刻许久,面色一瞬间倦怠了,这是精神松懈后的表现。 她脱下指挥官的外衣,以另一种亲近的身份将话语吐露给罗少凛发泄,不必再捏着拗口的词汇,提着沉稳的腔调,彻彻底底地放松,不怀有负担。 “你坐下,我看见你腿边有根椅子。” 凯特琳娜:“我们没有找到罗睿之的行踪,与其说他变聪明了,我更宁愿相信他躲在某个地方没敢出来。” 罗少凛:“他在水下基地应该留有大量线索,全都没用?” “没用,所以追踪暂时陷入了僵局。”凯特琳娜叹息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告诉你比较好,你有权知道。” “请讲。” 凯特琳娜却沉默了。 她隔着屏幕凝视那双深浅不一的眼睛,沉痛浮出凯特琳娜乏累的面色,她停顿了会儿,待到空气承载不住悲哀时,才说道: “一队队员已经下葬了,在首都翠山举行的,特战队全体军官都去了。他们的灵魂会得到安葬。” 罗少凛神情怔愣。 “什么时候?” “这月一号。” “为什么没告诉我?”罗少凛吞咽口唾沫,声音在颤抖,“我的任务都是你安排的,你明知道我有空闲,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说了,我很忙。” “难道连通知的时间都没有?不需你亲自传达,告诉加德,再转告给我,不行?” “考虑到你在养伤,所以没让你跑这么远。”凯特琳娜解释。 “不要拿这种理由。”罗少凛牙关紧咬得洇血,在凯特琳娜看不见的地方,指甲深深钳进掌心。 “不要拿这种理由,你曾在一周内叫我执行过任务三次。” 凯特琳娜:“这是根据任务难易度……” 罗少凛大吼:“我没有出席他们的葬礼!!” 他猛然站起,椅子哐啷一声倒地。罗少凛几乎是在咆哮,他嘴唇痉挛着,张开的幅度很小,声音直接从喉头、从胸腔、从胃部、从身体每个绷紧的关节挤压而出。他瞪着凯特琳娜,双目通红,像一头失去了所有、绝望至极的怒兽。 “特战队全体军官都去了,那我呢?” “我呢?!” “我是他们的队长,我都不能见上他们最后一面?我都不能送他们最后一程?!” “他们生前就在等我,可我没有赶到。结果连现在,我也没能赶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和他们道别!!” 凯特琳娜无奈道:“凛凛,你先冷静……” 罗少凛:“我冷静,我如何冷静?难道你也被流言蛊惑,觉得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亲手杀了我的队员,我是个万恶不赦的罪人,连见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凯特琳娜面色骤然变化。 “你怎么听到这些的。” 罗少凛瞪着她:“有人,有嘴,能说话,我就听见了。” 隔了很久,凯特琳娜问道:“凛凛,你们执行任务的过程……是否存在某些问题。” “你们救下的那批人成了媒体的宠儿,他们讲述的经历是最新的财富密码,那的确是个悲惨的故事,不过故事的结局存在争议。” “幸存者中有个情绪极其激昂的,他是争议的主角,也是最受宠的,站在镜头下拍着胸脯保证你是叛徒,最初并不想救他们,甚至把他从七楼推了下去。” “我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其他幸存者的口径也基本一致,有几个说是你队伍里的兽人推他下去的,其他细节则大同小异。我想确认,是否真有此事?” 罗少凛:“……” 罗少凛:“这就是我不能出席的理由?” 凯特琳娜愕然:“这是真的?” 罗少凛:“是。我不知他的叙述中是否有漏缺,但我想应该是有的。我可以保证我所言即是真实,他号召所有幸存者发起反抗,被提醒后仍大喊大叫,而楼下就是魔群。” “于公,他是在妨碍任务,是在拖延其余人获救的时间,我认为用适当的暴力手段让他迅速冷静且听从指挥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于私,是因为他口无遮拦,满嘴污蔑。他若只诽谤我,我一笑而过,唯独一队牺牲的事,我忍无可忍。” “我承认我行为过激,不加考虑,我行的是救人的事,就要拿出救人的态度,我深知我是帝国的刀枪,就要做好磨灭感情的觉悟。但在此之前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有血有肉,我有我的爱,我有我的憎,所以我才是人,所以我才能救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让那个混账受半点伤害,但假如他再次于我面前说出那些恶毒的话,我依旧会选择把他推下去。” 凯特琳娜扶住额头,深深叹了口气:“你啊……” 罗少凛再次问道:“这就是我不能出席的理由?” 凯特琳娜的嗓音越发疲惫:“翠山墓园外围了大批记者,你若去了,所有聚光灯将全投在你身上。” “你要知道,罗睿之把整个罗家都推向了风口浪尖,而你作为钩吻事件的焦点,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监督,微笑的弧度都会被人拿放大镜审查。所以我把你送到了葛兰,至少那里清静,你能保持一颗勇敢无畏的心。” “这就是理由?”罗少凛不能接受,“我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凯特琳娜:“你若不在乎,你还会把人推下高楼?你不可能把每个恶意揣测你的人都推下去,你真要那么做,帝国的墓园会人满为患。你错误的举动彻底地燃烧了人们的愤怒,他们不再对你、对罗家抱有信任,他们愈发怀疑精锐一队牺牲的真相,而人们心目中的真相已经越来越偏激。” 罗少凛:“……” “而且……你也要为一队队员考虑。”凯特琳娜叹息道: “别把喧嚣带进战士的休憩之所,就让他们安静睡下吧。” 通讯室门一声重响,门口的书堆因这声巨响哗啦啦倒塌,加德抬起眼皮:“聊完了?” 罗少凛砰地关了门,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 加德:“我以为你永远都只会板着脸,端起架子说话。” 回应他的是又一次重重的摔门声。 罗少凛快步朝寝室走去。 他什么也不想思考,只想冷静,可闷热的温度叫他无法冷静,他想找个地方安静,夜鸟却仍在枝头聒噪地叫鸣。他走向寝室的步伐逐渐加快,最后索性小跑,晚风扬起他凌乱的黑发。 他想嗅见另一个人的味道。 淡淡的,属于大地的,自然的芬香。 那大约是此刻唯一能抚平他伤痛的东西。 正如那个气味曾令他得到安宁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顺便发一下下本的预收,是个现代文,就是专栏里的那本《33的我与19岁的他》 下面是文案↓ 33岁的徐文远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出租屋,在用钥匙拧开门前,他看见了躺倒在楼下行道树边的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染了一头红发。 徐文远第一次看见染着红发的人。 像火焰,像舞动的流光,成为他灰暗无色的生活中唯一鲜亮的色彩。 徐文远鬼使神差将他带回家,搬到沙发上,翌日醒来后发现年轻人不在了,冰箱里的食物到是全被吃完了,连饼干盒子里的渣都没剩。 茶几上摆了一张纸条,还有一张五十元纸钞。 纸条写着——谢谢。 一周后,徐文远在家门口再次看见了那个染着红发的年轻人。 年轻人蹲在他门前,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像只淋了雨的大狗。 徐文远:“啊,你是一周前那个……” 年轻人点点头,徐文远又问:“找我有什么事?” 钟宇豪:“饿了。” 徐文远:“?” 钟宇豪咕囔着又说了一遍:“饿了。” 徐文远哭笑不得:“你上周的伙食费都没交完,还差五十九块。” “我身上没那么多钱。”钟宇豪看着他,拨了拨琴弦,“这样,我弹首歌给你听,你看行么?” 19岁富二代年轻气盛忠犬攻x33岁普普通通上班族受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个收藏哦~ 第二十一章 罗少凛很少如此焦急地去打开一扇门。 他像一个浑身浴火的人纵身跳进能洗净所有的水潭,他像一头扎进真空,属于他的真空,把所有不甘都掐灭在记忆中的怀抱中。 然而拧动门把的那刻,他突然想起,留在肩头的信息素不再是能抚慰他悲伤的舒缓。 躁动的信息素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极其煽动的气味。 煽动得他的皮肤在接触到的刹那就浮现出秀色,体内的结迅速回应了信息素的邀请,开始鼓动,开始灼烧。他的血液在膨胀,不必言说的本能在高涨,罗少凛却一瞬间如坠冰窟,只感觉突如其来的期待被一层层剥落,一层层刨解,最后只剩下了孤立无援的失望,和近乎空白的茫然。 他神情迅速沉了下去。 罗少凛走进房间。 有人帮他把门关上了。 咔哒。 房间没有开灯,罗少凛的床头散发出清幽的荧光。 那是一朵花,一朵冰蓝色的花插在罗少凛床头的花瓶,花瓣层层叠叠地合拢,含苞待放。 那个花瓶也是凭空出现,一个由塑料瓶和藤条手工制作的花瓶。罗少凛瞥向书桌,剪刀还没来得及收进抽屉,刀片间夹着几条藤须,咋咋呼呼地岔开着。 罗少凛一时间五味杂陈。 “喜欢么?” 狼的嗓音比往日听到的暗哑。 罗少凛却没有答。 只见罗少凛孑然而立,尽管信息素的水波荡漾出了甘甜,他的脸色却看不出丝毫甜蜜的成分,花苞的荧光照不出瞳孔的光,浑浊的更加浑浊,而湛蓝的那只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他周遭的空气凝固了那般,冻结了。 林烽隐约觉得今夜不会如他所想的那样浪漫。 罗少凛抽出花杆细细摩挲,眼睫低垂,阴影遮掩他的双眸,林烽看不出他的情绪。 “为什么摘的是未开的花?” 林烽慢慢走近他,答道:“它绽放时候的样子最漂亮,这种花只有森联才有。我想让你看看。” 罗少凛问:“没有土壤,只有水,如何开花?” 林烽:“用感情。” 罗少凛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拨弄着花瓣,一下又一下。 林烽从后揽住罗少凛的腰,做出这个动作时他犹豫了一下,在碰到omega青年的腰时又很坚定,他略略低头,舔舐后颈的腺体,如他标记那日所做,脑中回味着那时的片段,也暗示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这种花的学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俗名,叫恋人结,我们那边送心上人、送挚爱送的就是这种花。” “它生长时和常见花卉一样,种在地里,浇水施肥,唯独它开花的时候需要用信息素来浇灌,尤其喜欢吸收恋人之间情到深处时,融为一体的信息素。” 狼牙轻刮着后颈的皮肤,明明是能咬断脖颈的利器,现在却被遏制了力道,动作格外温柔,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品。林烽舔吻着、吮吸着,用狼的方式传递他的心意,用唇舌和牙齿表达他的钟情。 “所以,今晚我们一起……” “林烽,放开我。” 罗少凛打断他,他被林烽吻得一身战栗,又痒又麻,连忙用手肘顶着身后那头狼的胸膛,林烽不让他挣脱,环住腰的力气更大了。 “不放。” 罗少凛用命令的语气厉声斥道: “放开。” 停顿了几秒,林烽悻悻然,松了手。 只见罗少凛面色红嫣,神情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脸颊那层红晕就像是手法青涩的妆容,油漆刷上去似的干瘪。 罗少凛从书桌抽屉取出两支型号不同的抑制剂,一支直接扎进手臂静脉,一推到底,而后拔出针头远远抛进垃圾桶,塑料袋沙地发出轻响,动作娴熟。 他把另一支递给林烽,林烽的脸色从他取出抑制剂的那刻就狰狞了。 “什么意思。” 罗少凛索性摘掉alpha抑制剂的保护套,食中指夹住针筒,拇指抵后,这是他回寝室后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温柔得残忍。 “来,手伸出来。” 罗少凛拉住手臂的动作是温柔的,摸索手腕静脉位置的动作更是温柔,他认真得像个在问诊的医生,用冷漠的温柔地诊断患者不切实际的相思。 针头触及皮肤,林烽一把甩开,针管冰冷地碎在地面,抑制剂洒了一地。 林烽瞪着他,那眼神属于一头遭到背叛、遍体鳞伤的狼。 罗少凛看了他一会儿,他拉开椅子坐下,坐姿不再惬意,更多的是疲累。 “林烽,我很感谢你送我的花,这给了我很大安慰,让我好受了很多。我真切地感激你,但我没有与你共度良宵的准备和心情。” 林烽:“为什么。” 罗少凛再度道出了那句话。 “我们还没有到这个时候。” “那要到什么时候?!”林烽咆哮,“我知道你们人类omega比较害羞,不到易感期就很难放开,所以我一直没碰你,尊重你的想法,连你的手都没碰过!” “上上月我们都还在医院待着,确实没办法。上个月易感期你说我在角斗场受的伤没好,就算了,我还很高兴,想着你关心我。那这个月呢?我为什么不能碰你?!” 罗少凛:“我觉得我们目前这个阶段还没达到可以肌肤相亲的程度。” “目前阶段?”林烽笑得恐怖,脸上的柔情再也不见,只有狼牙森森,目光阴鸷,仿佛要生啖人肉,“什么阶段?伴侣的阶段。我们都标记了,已经肌肤相亲过了,难不成你现在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罗少凛说得很累。 林烽逼问:“那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你得给我一个原因。” 罗少凛直言,他没心情再用含蓄的词汇去装饰不太动听的真相,赤/裸/裸地坦诚。 “我不认为你是我的伴侣。” “至少现在不是。” 嘭! 天翻地覆,后背狠狠摔进一片柔软,浓烈的信息素迅速将他捆绑,那是林烽的床。 被野兽盯上的恐惧直钻脑门,罗少凛当即起身,肩膀却被重重压制,紧接着是整个上身,动弹不通。林烽发了狠地把人压在身底,用力之猛,用的是狩猎的力道。罗少凛一脚踹开,但又被狼抓住押回身底,这次用的力量更强,手臂锢得他生疼,被钳制的手腕已经发紫。 “你说我不是你的伴侣,哈。”狼龇开獠牙,怒视罗少凛的双眼,忍无可忍,“我今天就让你记住,谁才是你的alpha。” 林烽的手伸向腰带,罗少凛再次挣扎,这次他没再收敛,所学武艺全部用上,不管不顾地手刃,握拳,绞缠,扭转,去和一头发了疯的狼殴打。他甚至失控地叫喊出来,呐喊得面红耳赤,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随着他的拳头一并砸下,砸出骨骼碰撞的闷响,这不够,这不够发泄他体内膨胀到几近爆炸的愤懑,平静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淹没土地,冲垮村庄,水龙般地怒号,腾上云霄又坠入深海,最后冲向那个放弃反抗、任他发泄殴打的沙包。 林烽痛哼着又挨下一拳,这一拳是卯足了力,疼得他尾巴打颤。 他睁开眼去寻罗少凛的眼睛,那是从未见过的光景。 愤怒和悲伤填满了他钟爱的那片海,悲哀甚至在眼眶凝成水汽,朦胧了双眼,他已经看不清另一只雾白的瞳孔,罗少凛看起来快要哭了。 “……罗少凛,你还好吗?” 罗少凛提起的拳头凝在半空。 他看着身下的狼,模糊的视野中他定格到林烽惊愣的脸,两人急促地喘/息。 这一拳没再打下来。 理智被唤醒,但罗少凛还未变回林烽熟悉的那个罗少凛,他下床径直走向浴室,绕过一地狼藉,这些都是他们殴打中砸坏的日用品。 然后嘭一声关了门。 林烽撑起身子,他听见了噼里啪啦的水声。 是冷水,他嗅到浴室门缝下的水气冷如寒冬,熄灭了澎湃的热情,也冻结了他精心营造的浪漫。 林烽捡起他做的塑料花瓶,放回床头,脆弱的花瓣经不住半点磕碰,在争斗中落下了几瓣,幸运的是花还没有碎,当然,也不见任何要盛开的踪迹。 他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一针抑制剂,注进身体。 罗少凛出来的时候,房间已被打扫干净了。 空气中的暧/昧一扫而空,他闻见了渴望的青木香。 罗少凛看着坐在床边半身红肿的林烽,神情复杂。 林烽也看着他。 “抱歉。”罗少凛道。 林烽什么也没说。 只是看着他。 罗少凛发现他看不懂林烽眼里的情绪。 亦或是他现在也没有精力去看懂了。 隔了很久,罗少凛又说:“……我去医疗部给你买药。” 林烽问:“抑制剂没完全起效,你还想去哪儿?” 罗少凛:“难道你就这么疼着?” 林烽:“对,就这样,你今晚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半步,除非你把我揍到再没力气拦你。” 罗少凛:“……” 两人陷入沉默,相看无言。罗少凛走向他的床,掀开被子,面朝墙壁躺下了。 林烽看了罗少凛的后背很久。 就这样看了很久,林烽回到他的床,蒙上被子朝墙侧身而睡。 两人一夜无眠。 第二十二章 是个人都看得出罗少凛和林烽吵架了。 而且可能不止吵架这么简单,黄严看向罗少凛手臂上的淤青,又看向林烽,林烽身上更夸张,跟拔过火罐似的。 黄严喉结动了动,忍住嘴边的劝辞,自觉坐上副驾驶,和梅梅面面相觑。 梅梅小声说:“严哥,你说队长他们……” 黄严:“嘘,先别管他们。专心驾驶。” 玛塞拉嚼着肉干走进舱内,用视线衡量了一下他俩的距离。 还是坐一块儿,形影不离,但这气氛好像和如胶似漆沾不上边,一个望着窗外,一个盯着计时器,谁也没说话,中间隔着一堵墙似的,谁也没看谁。 玛塞拉打个饱嗝,玩味地瞅他们的淤青。 “哟,家暴了啊。” 两人没理她。 玛塞拉把包装扔了,手掌拍了拍,又弯腰在裤子擦两下,继续念叨:“干啥事啊,打得这么激烈。昨晚那个阵仗哟,我睡三栋都听得见,怕不是全葛兰都知道你俩在打架。” 两人没吭声。 玛塞拉:“你不是说易感期吗,这干柴烈火擦着擦着还真走火了?打成这样,啧啧,你看这块,多用劲,都黑了,多大仇啊?都跟你说了,你和他要是相处不来,不如给我,我老喜欢他这类型的,又野又……” ——嘭! 船身剧烈摇晃,梅梅一声惊喊,黄严赶忙冲出驾驶室,只见玛塞拉背抵舱壁,而林烽揪住她衣领,尾巴绷直,手臂发力得肌肉都在痉挛。 林烽面目扭曲:“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玛塞拉哎哎叫唤:“我就说着玩,来气干什么?” 林烽嘶声道:“你再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黄严分开他们俩,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松手。玛塞拉,今天你少说点话。都坐下,挡在门口莫翎进不来。” 莫翎扯着嗓子啊啊鸟鸣了两声,然后说:“没事,你们继续打,我看会儿。” 林烽松了手,坐回罗少凛旁边,暴躁的信息素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怕被人抢了似的。 罗少凛淡淡转移视线,在莫翎踏进舱门时扣上计时器。 “五分二十秒,出发。” 这次任务是罗少凛自己选的。 加德桌上摆了三份文件,三份任务,罗少凛挨个看过,然后抽走了难度最低的。 加德哼笑一声:“就知道你要选这个。” 罗少凛没多余的表情,回道:“首领足智多谋,明见万里。” 纸面上的难度最低,实则可能难度最高。罗少凛选的侦查任务,报告人说在天鼎星成莱市城际轨道交通站发现了疑似魔物的踪迹。疑似。这代表可能虚惊一场,他们此行是公费出游,也可能遭遇惊喜,会发生什么全是未知。 未知的,就是最困难的。 引擎轰鸣,小黄莺起航,罗少凛靠着椅背查看星域图,他选这个任务有其他目的。 圆润指甲点于天鼎星上方,再两指张开,放大,一颗灰扑扑的星球出现在屏幕边缘,离天鼎星稍远的地方。 这才是罗少凛的目的地。 非宜居行星,只有编号。 me-19。 他和林烽相遇的地方。 任务结束后,他想回到那片寂寥的海域,纵身跃入海底,去找一些东西。 去找他“亲爱”的伯父遗忘的一些东西。 思绪间小黄莺突然剧烈颠簸,罗少凛关闭屏幕,闭眼靠坐。飞船全力加速摆脱重力的束缚,冲破大气,气流高速切割船舱外壁,那像极了什么坚脆的东西被掰断的声音,仿佛下一秒这个载具就会被天空肢解。 突然,一刹那,世界安静了。 万籁俱寂。 罗少凛睁眼,星球的弧线延伸向远,那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弧线。 行星之外,群星璀璨。 他们飞向了宇宙。 罗少凛习惯性地侧头看向右边,他不知何时养成了这个习惯,也许是从林烽坐在他右手边的那一天起。 林烽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狼耳软趴趴的,依旧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样。 药物有效地缓解了部分眩晕,林烽浑身大汗,几乎是脱力地抬起眼皮,而在那个瞬间,他余光瞥见罗少凛把头转了过去,淡色眼瞳里的关切转瞬即逝,消失在他侧脸冷峻的轮廓里。 林烽只能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谁也没有开口,两人的冷战还在继续。 小黄莺穿越天鼎星大气,船翼拉出一片纤长的云梯,坠入夜幕之下。 夜幕之下,成莱市灯火灿烂。 灯光指引出道路的通向,高楼的轮廓,车水马龙,从外空就能看到陆地光点斑驳的繁华,宛如星空映在水面的投影。 和前两次任务不同,成莱市并非魔物摧残后的废土,而是有人的闹市,他们本次行动可以称得上是秘密,保密,行动过程需倍加安静小心。 安静,小心。 罗少凛眼神不动声色在三个兽人身上扫过,包括驾驶舱的主驾驶,要做到这两个词,对他们这个队伍而言绝对是个挑战。 小黄莺靠近交通站停泊场,起落架探出,稳当落地。 罗少凛踏出舱门,环视四周。 温度偏低,空气但质量一般,是属于城市的雾濛。 交通站出入口已拉起警戒线封锁,此地似乎被高空所见的灯火繁华隔绝,周遭漆黑一片,不闻半点声响,唯二能听见的声音来源于小黄莺还未熄火的引擎,以及遥远的,轨道列车疾驰而过的哐啷轰鸣。 罗少凛掀开入口处警戒线,躬身而过,只见一排楼梯直通而下,深入地底。 通道挖得很深,两侧自动扶梯没有通电,阶梯目测百余步,入口处立了一块警示牌,上面写道—— “成莱市梨湾交通站因消防措施老旧,电路系统旧化,存在相当的安全隐患。为考虑广大出行市民安全,将于9月7日至9月18日期间关闭交通站,进行全面的维修整改。维修期间内给您带来的出行不便,敬请谅解。” “为什么每回都是在当地时间的大晚上做任务?” 玛塞拉嘟囔着抬头望天,开玩笑道:“我看我们这队伍不该叫菲尼克斯,该叫夜猫子。” 黄严说:“再怎么也应该是夜莺,别这么俗气。” “夜行者。”莫翎突然道。 玛塞拉哎哎叫好:“这名可以,你去跟加德说,看他改不改。我觉得这个应该能行,又不是多麻烦的事。” 莫翎:“懒得。” “……恐怕不行,假如要改队名,首领写下的所有关于我们队伍的文件都要改。这个繁琐的工作量……我觉得首领多半不会同意。”梅梅背着工具包跳下船舱,他回头望向舱内剩下的最后一人,喊道,“烽哥,该走了。” 林烽没有动。 林烽凝视手心,他手里拿着罗少凛送给他的刀柄,做工精致的握柄被手指拨弄着旋转,一圈又一圈。他整个行程中都保持着这个姿势,面无表情。 梅梅又喊道:“烽哥?” 罗少凛:“怎么了?” 梅梅:“啊,队长,烽哥不知怎么的不肯下来,我喊不动他……” 罗少凛朝里瞅了眼,说道:“我来吧,你去做你的事,有异常告诉我。” 罗少凛走入船舱,靠近窗边的那头狼。 他看见那双三角耳侧了侧,仔细聆听着他走来的每一步,把那轻盈、几近无声的步伐给镌入脑海。 但狼没有回头看他,铁青的脸色表明了他的态度。 “林烽。”罗少凛喊道。 林烽没有动,刀柄又转了一圈。 “林烽。”罗少凛右手置于林烽左肩,警示般地拍了拍,掌心下传来热烈的温度,那是属于alpha的体温。 “我们的私事等任务完成后再商量解决,现在是办公事的时候,该出发了。” 刀柄停下了,被狼攥在手心。 林烽终于开了口,他侧头看着罗少凛,幽怨和不满沉淀在金色眼瞳里:“罗少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罗少凛:“我从未这么说过。” 林烽:“你昨晚那番话就等同于这个意思。你不把我看做伴侣,那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一个兽人外观的沙包?你家的新佣人?” 罗少凛:“私事放在任务后处理,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烽:“我更习惯在办公事前把私事都处理完,这样不会影响我办公事的效率和心情。” 罗少凛偏了下头:“这次将就一下我?下次按你的来。” 沉默了几秒,林烽把刀柄插回腰际,这是罗少凛欣赏且喜欢的爽快。 “走吧。” “……大约半个月前,交通站夜间收班时,工作人员听见有女性的求助声从隧道里传出,监控显示有两名工作人员循声前去查看,次日他们二人未来上班,警卫队去隧道里探过情况,未找到他们二人的踪迹。” “三天前,一名列车驾驶员于收班时间失踪,警卫队在列车车厢里找到了血迹,并且还发现了黑色的黏液,考虑到成莱市远离战场,出现魔物的概率极小,警卫队判断这是未干的油漆,但出于谨慎,还是将这起案件交给了特战队。嗯……特战队又把案件给了首领,首领就把这任务发到我们头上……”梅梅埋着头,念出任务情报的内容,“但是首领没有告诉我们任务目标,就只是说侦查,到底是要找到失踪的三人,还是找到藏在交通站里的魔物,然后杀掉?” 玛塞拉打个哈欠:“全都做呗,有人就救,有魔物就杀,啥也没有就回家,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你那个兔子无人机呢?不放进去探探路?” 梅梅沮丧道:“呜……小梅还在重新制作中,暂时用不了……” 黄严问:“魔物反应呢?” “现在没有检测到,我会时刻注意的。”梅梅低头看向检测仪。 罗少凛道:“时刻保持警惕,不要贸然行动。本次任务需特别注意,不要破坏交通站设施,再次强调,不要破坏交通站设施,尤其是你,玛塞拉。严哥,你帮忙看住她。” 黄严:“行。” 玛塞拉:“啊?” “其次是你们,梅梅,莫翎。梅梅,这里绝对不能使用任何形式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你背包里的炸药和地雷也要收回。陷阱可以留着。” 梅梅:“好的。” 莫翎冷不丁扯动嘴角,讽道:“我们一圈人都说完了,怎么不提你男人?” 罗少凛道:“他在这方面做得比你们三位都好,我没有担心的必要。” 莫翎:“嘁。” 林烽轻哼一声,身后尾巴甩了甩,表情肉眼可见地好看了很多。 “还有没有疑问。” “没有,很好。全员再次检查装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