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迁徙》 正文 第一章 1 五分钟c四分钟c三分钟 候车厅显示屏上的时间马上要到22:00,车站提示音再次响起。 男孩被父母牵着走向检票窗口,他回头顾盼,企图那个一直没出现的人能够突然出现在稀疏的人群中。 2 闭着眼睛背靠着光亮的柱子,挠在上面的五指指尖泛出微白,他微仰起的脖颈凸显出轮廓疲惫的喉结。 广播里的提示音停止了。 好一会儿,睁开眼睛,他猜那一家三口已经上车了。 可是外套下摆猛地被人抓住,伴随着那声“哥”。 “哥!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 他垂下眼睑看面前的男孩,“放手。” “哥,我会想你,你以后会给我写信吗?” “我说,”他看进这双清澈的眼,语调毫无波澜,“放开你的手。” “哥” “小森,快点过来,车快开了。” 男孩飞速瞥了一眼等在检票口的父母,眼里情绪挣扎。 他放开他的衣服下摆,伸手勾住他脖颈,紧紧拥抱面前的人,“我会很想你,等放假的时候,我就回来找你。” “还是不要了,”被抱住的人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我会让你永远记住,记住你扔下了我这个事实。” 缓慢的语速如同一把刀,凌迟着他,也凌迟着他reads;。 3 他一把推开男孩,戴上卫衣连帽,转身走向出口,没回头。 身后响起紧追上来的脚步声,但很快就被父母抱回去。男孩哭闹的声音回荡在厅里。 他走出候车厅,隔绝了稚嫩的哭声,只听得见购票厅里人们稀稀拉拉的交谈声。 他塞上耳机,双手揣进外套口袋,一步不停地继续走,即使不知该回哪去。 如果世界上真有所谓的“转身天涯”,这大概就是了。 4 车站外,对面街道旁。 一对紧拥着的小孩刺痛了他刻意麻木的神经。 确切地说,是抱着小男孩的那个小女孩。天真,且愚蠢。 小男孩的一只手被他妈妈牵着,另一只手拿着玩具飞机,垂在身侧。没有回抱她。 他的唇角歪出一个怪异的弧度,站在原地看对面那母子女三人。 5 “弟弟,这个千纸鹤给你,不能扔哦,里面有字。”她嘻嘻笑着把手里的千纸鹤塞给男孩,然后放开他,去抱一旁的女人。 “妈妈,你春节回家吗?” 女人背对这边,他看不见她的唇形,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答话。 他只看见她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羽绒服被女孩紧紧抓住。 对面红灯亮起,几辆巴士相继驶过,遮住了视线几秒。 再看时,她们已经分开了。女人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男孩,正看着这边的指示灯。 绿灯亮起,那对母子往车站这边走来,剩下小女孩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背影。 他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向别处,只在母子二人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一瞬间,唇角再次扬起那种怪异的弧度。 夜深,冬意浓,行人渐稀。 他与小女孩各自站在人行道两端,相向而立。 6 好一会儿,对面的女孩忍不住了,往这边跑来,是想追上她妈妈和弟弟? 他嗤笑一声,没再看她。退了几步,随意在车站外的石阶上坐下来。 垂下脑袋听着耳机里几欲震破耳膜的摇滚乐。脑里空空空,什么都没有,心里伤伤伤,血流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列表循环了一遍。 他摘下耳机,再抬起脑袋时,街上已经没什么车辆在行驶了,周围静得只有寒风声。 他回头去看身后车站门前显示屏的时间,同时瞥见了那个小女孩。 她背对他站着,仰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时间。 “喂。” 音质干净的少年人声音突地响起,小女孩显然被吓到一惊reads;。 她转身看向石阶这边,又环顾四周,确定车站外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这个男生。 “听着,不要等了,她们不会回来了。”他偏头说了一句。 “你是谁?” 他耸耸肩,“我是知道一切的人。” “你骗人。她们会回来的。” “不。她们不会。” “会。” “不会。” “我说会!” “我说,永远不会。”他的眼里透着令人绝望的笃定。 她们不是离开你,而是丢下你。 她们不要你了。 7 小女孩走下石阶,站在他面前,连脸庞弧度都显出倔强。 “我妈妈说,我睡一觉,也许明天她就带着我弟弟回来。” “更也许,是她在骗你。”他弯起双眼,边说边笑。 小女孩皱眉,“你笑得不好看。” “是吗?所有人都说,我笑起来是最好看的。” “”她张了张嘴,又抬头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零点了。 “那你呢?你的妈妈也出远门了吗?” “你说什么?”他笑着问,随即自己答道,“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妈妈。” “那你为什么也在这里等着?” “我不是在等,我是在这里睡觉,过夜,知道吗?”他伸展着长腿,轻笑。 小女孩眉目纠结,重新打量着他,“你为什么不回家?” “家?”他侧头看向别处,唇边的笑有点僵硬,“每个人都必须有个家吗?” “不是,流浪汉就没有家,”小女孩很认真地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你不像流浪汉,你穿着中学的校服。” “校服?你是说这个东西?”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笑了一下,迅速脱下来扔在一旁,神态无谓,又把头发弄乱。 “这样像流浪汉吗?哈哈” 小女孩也咧嘴笑,指了指他的校服长裤,“还有这个。” “不要这么狠吧?脱了这个我就没长裤了哈哈” “哈哈哈” 两人的笑声在深夜里的车站外回荡,一串接一串,越笑越大声,越大声越放肆,放肆出凄凉的意味。 他笑到岔气,不小心咳嗽起来。 一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边咳边笑。 渐渐地,再笑不出来了,咳嗽也停了reads;。低着头看地面。 只剩下单纯觉得好笑的小女孩自个儿在笑,没一会儿,她也停下来,弯腰想去看男生的脸,看不清,就摇了摇他肩膀。 “喂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眉骨若隐若现,试图重新露齿笑开。 小女孩有点慌乱地摸遍了全身口袋,然而找不出任何一张纸巾。 她拉长衣袖攥在手心,举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问:“这个可以帮你擦吗?” 他盯着她,双眼犀利,盈着晶闪闪的东西,没说话。 小女孩把手伸前一点,笨拙地帮他拭着脸上的泪水。 他没忍住,伸手抱住面前的人,脑袋撞进她怀里,靠在她锁骨处,终于失控哭出声。 “你知道吗?石阶是个好东西,最适合流浪汉了。” “”这人是不是疯了?她无措地回抱着这个坐在石阶上的男生,“你别哭了” 年龄差导致的身高差,使得站在下级石阶的她和坐在上级石阶的他,正好等高。 8 寒风瑟瑟,他的哭声趋于平缓,小女孩身前的外套已经完全被他泪水沾湿了。 她短且细的胳膊揽着他的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而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像风铃,又像小提琴。 是从小女孩身上传来的。 脑袋依旧埋在她身前,他嗓音沙哑地问:“喂,你的手机?” “不是。”小女孩抬头看向车站外的电子显示屏,上面的时间正好从00:00变为00:01。 液体迅速聚集,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掉出来,砸在他发顶。 他放开小女孩,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音乐盒,铃声顿时变得更清晰。 “我满八岁了,这是我攒钱c攒钱c”她努力想说完,却再也忍不住,扁着嘴哭起来,断断续续拼凑着那句话,“买的礼c礼物,要在c今天送给c送给我的妈妈” 她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颤着音问:“她们c会回来的对吗?” “抱歉,我讨厌骗人。” 这次,换他把面前人揽进怀里,同时悄无声息地从她外套帽子里拿走一样东西,握在掌心,“还有,生日不快乐没关系,记得以后每一天都要哄自己开心,就好。” 毕竟是比他小七岁的小孩子,放声哭泣的时间足足比他多了半个小时 上帝作证,绝对不是他在欺负小姑娘。 他安慰不来,只会无声地抱着面前的小人,帮她拍背顺气。 9 再次转头看身后显示屏时间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车站外寂静寒冷,四下里只有他们俩人。 小女孩被打横抱着,躺在他臂弯里睡着了,眼角四周的泪痕相当显眼。 他慢慢摊开掌心,那只千纸鹤已经被弄皱压扁reads;。 那时隔着街道,他看见了——女人在小女孩抱着她的时候,从小男孩手里抽走这只千纸鹤,放回她帽子后面。 她们连你的念想都不愿意要,所以小姑娘,你要我怎么骗你? “以后清醒点,这世界没有谁规定所有人都必须拥有父母亲人。我是说,拥有,你懂吗?” 他对着这个相识不到一天并且已经熟睡的小孩子说话,同时感到自己的心脏被自己的话语狠狠扎了针。 10 凌晨三点,梅州五华当地的警察局。 值班人员粗粗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抱着小孩的少年,打着哈欠询问基本情况和信息。 “这么说,你俩小孩完全不认识?” “不认识。” “姓名。” “张——”他及时打住。 “姓张?张什么?” “张铭无。” “哪个字?”值班人员哈欠连天,干脆把基本信息登记表递给他,“来来来小伙子,按照这里的要求填一下。” 他斜了警察一眼,日小伙子?我很小吗? 11 小女孩在警局醒来时,被问了一会,警察要她在这里等着家里大人来接,她却坚持自己可以回家。 “不是你这小屁孩闹啥?家里电话记得不?报一下号码。” “家里没电话。” “家长手机号。” “我妈妈带着我胞弟离家出走了,我爸爸他不会接电话的。” 警察放下听筒,看了看她,又跟值班室里另一个警察对视一眼,刚想问什么,被她打断。 “我爸爸叫‘单仁’,就是那个每天在赌场的,‘单仁’。” 警察明了地“哦”了声,嘱咐她注意点安全,便让她自个儿回家去了。 12 几分钟后,两个警察正在说着她那恶名远扬的赌鬼老爸。 “警察叔叔。” 俩警察顿时噤声,看向又折回来的小女孩,“怎么了?” “那个,送我来这的大哥哥呢?” “走了,呐,这个,”警察把桌上那张信息登记表给她看,“好像不是本地人,太匆忙,没看证件。”其实是太困 上面除了名字,没有其他任何的个人信息了,只有事情经过之类的。 “张铭无?” 无名张吧 假名。 正文 第二章 1 “侧门这边(笑)p,看见我了吗?” “哎哟!哎哟老天呐——” 手机里传来惊呼声,张梓游看见了她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笑着切断了通话,拉着行李箱走过去。 “张小鬼,男大十八变啊!”陈姣想像以前那样拍他肩膀,却发现已经够不着他的高度了。 她改为拍他手臂,“我瞅了半天都没认出来,你这样子变化也太大了吧。” “变了很多吗?” “这不,以前还跟我一样高,现在我得仰着头看你。” “也有可能是你浓缩了。”张梓游拿下挂在脖颈上的耳机。 “嘴还是这么贫!”陈姣嗔怪,心里是开心的。 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后,张梓游站在车窗前,边用纸巾擦手,边问坐在驾驶座上的陈姣:“要不我来开?” “不是你这刚下飞机,不累吗?” “还好。我想熟悉一下这一带的路况。” “鬼扯,就你那记性,难不成还能忘记了?”说虽这么说,陈姣还是如他意地从驾驶座挪到副驾驶座。 “就当我在鬼扯吧(笑)reads;。” 他只是很久很久没坐过别人的车了。 2 陈姣默默打量着身旁握着方向盘的人,侧脸轮廓分明,眉目间的桀骜被隐藏,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清冷。 九年而已,这变化真不算小。 称得上熟悉的大概就只有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气场了。 “我记得我没往自己脸上贴金箔。”张梓游冷不防冒出一句。 陈姣虚咳两声,迅速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好吧,这种“万物皆嘲”的说话风格也没变。 “哎,张小鬼,你能接受比你小18岁的姑娘家做你的童养媳吗?”陈姣说着,先把自己逗笑了。 张梓游嫌弃地皱了下眉,轻笑道:“能正常点说话不?”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要是可以接受的话,我就把我17年出生的大女儿许配给你了。” “我记得照片上,你大女儿的长相随你,这叫我怎么接受?” “你这小鬼!你姐姐我当年可是酒店的门面之一呢。” “的确。”张梓游翘起唇角,难得没反驳。 陈姣正打算回忆一下当年的光辉岁月,听见他下一句——“可惜岁月不饶人”,顿时被堵到说不出话。 沉默了好一会,两人同时笑出声。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确认方式。 3 从梅州市内到五华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说说笑笑,大半时间是陈姣在唠嗑自己的家常,张梓游听着,偶尔毒舌回应两句。 “哎哎张小鬼,靠边停一下,”陈姣指给他一个空车位,又说,“你不是爱吃柠檬吗?这家水果摊卖得新鲜,我去买点。” “难为你还记得这种小事。”张梓游熄了引擎。 “那可不,对我来说可是大事。”陈姣说着下了车,往路旁的水果摊走去。 三十七岁的她,身材已经有点发福,及腰的长发也不像以前那般精心养护,站在挑水果的几个妇女之间,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风华不再。 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岁月果真不饶人。 张梓游看着那边的水果摊,左手食指轻轻敲方向盘。 他十五岁那年认识的陈姣,那时她二十八岁,是酒店前台,城镇上人称“酒店之花”,戏称“酒花”,然而张梓游却一直喊她“香蕉”。 同一年,他离开梅州时,能告别的人只有陈姣。 他们之间不一定要用“亲如姐弟”来形容,但相交甚笃是一定的。 4 “唉?我那张五十怎么不见了?您先等等哈。” 水果摊老板娘突然拔高的音调,顿时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去reads;。 陈姣拎着一袋柠檬等她找零。 “咋回事?刚刚我还看见来着,转眼就不见了?就刚刚李大伯递过来那张。”老板娘面相生得霸道,一急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开始发红了。 “看仔细点啦。” “没准刚刚已经被你找出去了。” “唉,你这零钱放这么随意” 几个顾客七嘴八舌,陈姣扭头看了一眼车上的张梓游,摊手。 “老板娘,这样吧,我多买你一点水果,不用找零啦。” “不是找零的问题,真见鬼了,钱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陈姣:“” 但对我来说就只是找零的问题啊 水果摊陷入安静。 “好的找您十元。” 软而偏甜的声音突兀出来。 一只细且白的手臂伸到小筐里拿起一张十元,递给另一位顾客,“慢走呀,欢迎下次再来。” 等着找零的和等着称量的顾客们都没吭声了。 因为老板娘正叉着腰c神情疑惑地看着身旁这个自己请来帮忙的女孩。 “小单,是不是你把五十元找出去了?” “五十元?”单徙没转身,也没觉出不对劲,还在弯腰摆着苹果,“没有啊,刚刚我在搬橙子,今天就只找了蔡奶奶十元。” “你口袋有没有?” 水果摊彻底静了下来。 5 单徙直起身,有点愣,眨了眨眼。 老板娘维持着叉腰的姿势看着她。 有人小声开劝:“算啦算啦,指不定是被风吹走啦。” 陈姣才真是被风吹凌乱了,心想这都啥情况,来买个柠檬也能碰上这戏码。 “老板娘,我挑多几个柠檬,不用给我找零啦。” 陈姣只想快点买完回去。 “随你随你。”老板娘朝陈姣摆了摆手,两眼盯着身旁的女孩。 那架势,仿佛随时准备上前搜身。 “你看着。”单徙低头翻出校服长裤两边的口袋。 她上身穿的是米白色短袖t裇,全身上下只有两个口袋。 “没有吧?”单徙笑着吸了吸鼻子,“唔真的没有在我身上。” “是啦,口袋也看啦,多大事呢,”一位中年大叔对老板娘说了一句,把一袋苹果递给单徙,“来来来,小姑娘帮我称一下。” 老板娘面上挂不住,嘀咕了声:“谁知道呢。” 水果摊又静了下来reads;。 陈姣不挑了,赶紧随便往袋子里再塞了几个柠檬,“那啥,老板娘,我装了几个,你不用找零了哈。” 老板娘一看她那袋子,感觉自己赚了便宜,喜上眉梢,“好好好,下次再来啊!” 下次还来才怪呢!把人姑娘审得像警局审问一样。 陈姣边心想边拎着柠檬朝车子走去。 6 车上的人一手支在车窗边框上,托腮朝陈姣笑了下,目光重新落在水果摊那边。 “那间网吧需要看身份证吗?”张梓游歪了歪脑袋示意她看水果摊旁边的网吧。 “看起来不像正规营业的,应该不需要吧。”陈姣看了眼,继续低头系安全带。 “问这个哎,干啥去?”陈姣再抬头时,张梓游已经开门下车了,径直走向对面网吧。 这又是做啥?去网吧重温年少时光? 陈姣想了想,还是留在车上等等看吧,这人尽做些奇怪的事。 不一会儿,张梓游从网吧里带出一个男生,一手搭着他肩膀上,往水果摊去了。 陈姣目瞪口呆,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 7 走到水果摊前,张梓游稍稍使劲,把男生推向老板娘,自己不动声色又装模作样地挑水果去了。 男生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吞吞吐吐开口:“妈,那个五十元,是我拿走的” “哈?”老板娘懵了。 群众的八卦目光再度聚集过来。 男生脸色不自然地继续说:“刚刚我跟你说了,但是你好像没听见。” “你你啥时候跟我说啦?你拿去做啥啦?” “我刚刚很多人买水果的时候说的,”男生的个儿比他妈还高出一个头,畏缩小声说,“去网吧玩游戏了” “兔崽子,你——!”老板娘忿忿,一时找不到工具,弯腰抄起脚下的凉鞋。 男生迅速把从网吧找剩的零钱扔进小筐,转身撒腿就跑。 众人笑开,劝解的劝解,挑水果的安心挑水果,看热闹的更是乐不可支。 8 单徙垂下眼皮,之前脸上的僵硬终于消失了,吸了吸鼻子,继续忙着把集装箱里剩下的橙子搬过来。 “哪种苹果好吃些?” 音质极干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干净到有点冷清,在人来人往的黄昏街头显得如此违和。 单徙转身,看见了站在水果摊前的大男生?年轻男人? 不好界定 他穿着黑色休闲长裤和纯黑色长袖t裇,两手插在裤兜里,微低着头在看苹果,额前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眉眼。 高挑,偏瘦,看起来不像学生,也不像上班族 “别看了,我问的就是你reads;。”张梓游抬起头,挑了下眉。 单徙移开视线,有点慌乱,连忙扯下一个塑料袋,准备帮他装苹果。 “嗯这种甜一点,但是不太脆;这种口感最脆,但就是贵了点;还有这个——” “你觉得哪种最好吃?”张梓游打断她的介绍,偏头看向她。 “什么?我?” 单徙懵着给他指了最边上那一种青苹果。 事实上,她平时很少吃水果。 乱指的 “就那种,帮我买一千克,不对,应该是一斤。” 张梓游抬手抚了下眉骨,对刚刚那句“一千克”深感嫌弃,一听就知道缺少此类购物经验。这他妈还是自己说的 单徙悄悄瞄了他一眼,利落地装好苹果,双手递过去。 “谢谢。”张梓游伸出食指把袋子挑过来。 “不客气。” 他找现金的时候,突然问了句:“你是在帮忙还是在挣钱?” 正在偷瞄的单徙又慌张地移开视线,“挣钱。” 张梓游轻笑一声,付完钱,挑着水果袋离开了。 单徙:“” 所以什么意思? 9 陈姣凑完热闹就回车上来了,这会儿正摆好架势准备拷问他。 张梓游打开车门,眼尾上扬,似笑似非笑,“好了别问,单纯觉得好玩而已。” “你咋知道的?是老板娘自个儿的儿子拿走了钱。”即使懂唇语,知道水果摊发生的对话,也无法知道这个吧? “我看见的。” 他确实看见了男生在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拿了钱,进了旁边的网吧。 他还看见了那个女生脸上僵硬的笑,只有左边一个浅浅的酒窝,不对称,挺怪。 “那你是在帮那个姑娘咯?” “不,我只是去买苹果。”张梓游把手上的苹果袋子塞给她。 陈姣打开袋子,顿时笑出声,“又涩又酸的青苹果你买了最难吃的一种苹果哈哈哈!” “那我被骗了,”张梓游笑,侧头看了一眼水果摊前忙碌的女孩,“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以挣钱为目的的商家。” 陈姣边笑边纠正:“不对!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永远不要以买苹果为借口去勾搭小姑娘哈哈哈” 张梓游:“要我扔你下去,还是你自己跳车?” 陈姣:“被说中了哈哈哈哈” 张梓游:“” 正文 第三章 1 “您好。我能为您——” “张梓游,谢谢。” 酒店前台的两位工作人员对视了两眼,迅速反应过来,正要把一早准备好的措辞脱口而出—— “免了,”一手食指顶在另一手掌心,他示意她们打住,“之前已收到详细安排,给我房卡就好。” 身后的陈姣心想,这人拽成这样,让那俩前台的内心如何淡定? 换做当年的她,肯定要激涌好久。 独立套房在顶层,陈姣拎着柠檬和苹果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 “古先生把你塞到什么职位来了?” 前阵子陈姣只听他说会回梅州,具体情况一概不知。 “塞?”张梓游用怪异的语调反问,随即半开玩笑,“香蕉姐,三思而言是真理,知道不?” “不知道不知道,所以到底是啥?” 他吹了声口哨,“闲职。” 陈姣:“你就忽悠我吧你!” 到了房间门口,张梓游打开门,回转身瞥了眼陈姣,一手撑在门框上,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干啥呀不进去?里面有鬼啊?”陈姣心里惦记着事情,就盼着快点进去给他说完。 “我觉得我有义务提示一下,”张梓游抬手看腕表,“现在是十九点三十一分,作为两个小孩的母亲,一位男士的妻子,陈女士你是不是应该赶回家去给他们准备晚餐?” 陈姣摊手,“你也是小孩。” 他扶额,“三思而言。” “我要是不进去,谁知道你冰箱要真空多少天?”这一方面,陈姣真是太了解他了。 见他没有让步的意思,她又补充一句:“是真有事要说,说完我就走。” 张梓游妥协,放下手臂,放她进去。 他已经很多年不习惯别人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了。 今后也不会习惯。 2 果然,陈姣一进去就拾掇个不停,又是摆放日常用品,又是让人送适合储存的食物上来。 张梓游无声叹气,窝进沙发看手机邮件,试图转移注意力,尽量忽略掉套房里除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人。 给自己催眠:她不存在,不存在,不存在 “那个凤梨罐头不吃的话要记得扔掉,放久了会滋生细菌;冰淇淋我没让人送来,吃太多对胃不好,尤其是你那不怎么健康的胃;还有那个” 张梓游:“”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双手环在身前,看着她说:“香蕉,相信我,此时此刻你的家人才需要你reads;。” “小鬼,你也需要我。”陈姣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 “我不需要任何人。并且我是不会付你劳务费的(笑)。” 陈姣走过沙发这边来坐下,“这个”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你姥姥的房子钥匙,还有平安寺的人送回来那个箱子的,里头应该都是老人家的东西,我们没有打开过。” 张梓游把头偏向另一边,靠在沙发上,没接钥匙,也没说话。 陈姣不知咋说了。 默默把钥匙放在大理石桌面上。 “依旧放你那里吧,”他阖上双眼,喉结微动,“我想,我用不着。” “”陈姣对他的性情多少有点了解,也不再尝试了,重新把钥匙收回口袋里。 “那你什么时候想用的时候,就——” “不会有那种时候。” 3 夏末的深夜,城镇的街上行人渐稀,凉风习习。 “今天十七号,还有十四天,明天开始就要靠我逗小孩子的功力了,我是小天使,我要加油!加油加油!” 低声的自言自语伴随着清瘦的黑影子,每个回家路途的夜晚,都是专属于单徙的碎碎念时间。 上楼时,二楼房东一家早已经睡了。 三楼的房客一家也熄灯了。 顶层四楼竟然还亮着灯?! 根据以往的情况,要么是有人上门催债,要么是她爸把人找家里来聚众喝酒之类的 单徙停下脚步,靠在三楼楼梯间,没敢立刻上去。 屏息了几分钟,上面没什么动静,她轻手轻脚地上去,拧开门把,里面不出意料地是一片狼藉,如同斗殴现场,再撒上点鲜血就更完美了。 打开右边的房门,趴在地板上的人把她吓一跳——鲜血在这里。 单徙费力把地上的单仁扶起来,仰躺在床上。 啤酒瓶的玻璃渣嵌进了他的手臂,就像是他嵌在她的人生一样。 单徙仰起头看天花板,她敢确定,只要笑一下,眼角就能流出东西。 帮他清理伤口,打扫屋子,冲凉,做饭直到零点,单徙才有时间复习功课,然而刚打开课本两分钟,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4 “几岁来着?” “感情状况怎样?” “你们打听到他喜欢吃什么了吗?” “他会来餐饮部巡查什么的吗?” “什么什么?什么时候来?!” “指不定来不来呢,你激动什么?” 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的张梓游舔了舔下唇,果断放弃进去瞧瞧的想法reads;。 现在小学生的暑假还没结束,学校应该没什么人。 他换了衣服下去,边打电话边往外走。 夏末的清晨,太阳一早就冒出来了。酒店位置的缘故,遮住了外面街道一大片地儿的阳光,让人一走出去就置身于一种阴凉的环境。 5 送走年轻妈妈和她的儿子,单徙看着手中的氢气球又少了一个,顿时眉开眼笑。 从菜市场一路销售到这儿,才过了两个小时。 她觉得,自己逗小孩的本事越发见长了;也许今天能超额完成任务,多赚一点。 这条街道,往南通向城镇里的重点中学;往北通向城镇的第一小学;左右两边商业发达,人流最为密集。 几个高三生骑着自行车经过,单徙侧身,等他们过去了,才重新转过身来,抓着氢气球的细线,悠悠地往前走,物色着行人中的小孩子,兴许下一个就是她的顾客。 “待会儿就过去,不带什么礼,”张梓游听着手机里洪亮的老年男声,下意识地把手机从耳边稍稍移开,唇边带笑,“我也没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 等在外面的司机看见他出来,赶紧结束跟保安的闲聊,过去给他打开车门。 距离车子几米远的单徙也看见他了。 反应了几秒才确定那就是昨天下午买苹果的人。 只是他现在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完全可以归类为年轻男人,以及,上班族。 而不像昨天那样难以界定。 单徙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连套的米白色短运动服,露着胳膊和一双腿,在这阴凉的酒店前空地显得过分清凉。 “下周吧,明天可能没空”张梓游没立刻上车,站在车门面前讲完了最后两句话,“用早餐招待我就好了。” “张先生好。”司机努力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摆成最职业的一种。 “钥匙给我,你回去休息。”他伸手,摊开掌心。 “啊?” “嗯,给我。” 司机懵着脑袋交出了车钥匙,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他关了这边的车门,绕过去另一边的驾驶座。 单徙时不时地往他们那边瞟两眼,好几个小孩从眼前走过都没留意到。 不一会儿,司机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绕回来,手指间夹着一张一百元现金。 6 那个男人突然往这边走来,正在偷瞄的单徙迅速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别处。 她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几步,试图使自己以一种自然的状态退出他的视线。 “喂。”张梓游叫住她。 “”单徙转过头,笑了一下,但是笑得连自己都觉得肯定无比不自然reads;。 “你好,先生。” 张梓游抬手看了眼腕表,“你念高中几年级?” “什么?”单徙觉得这人相当奇怪。 “高三吗?” “是c是呀。” 然后呢? 她发誓,真不认识这种站在人群中就能被一眼认出来的人。而且是男人。 “八月十八号,今天周三,”他挑眉,“学校这会儿不应该在上课吗?” “”单徙再次把头转向另一边。 张梓游偏头,对上她的双眼,“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先去念书。”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沉默了接近两分钟。 单徙把手里的氢气球拽紧了一些,笑着把头转回来,说:“先生,如果我现在去参加学校组织的补课,就不能去参加明年的全国统一高考了。” 小姑娘耳边的短发微微扬起,有点滑稽,挺好笑。 单个的酒窝还是那么怪,但不难看。 刚刚张梓游一出酒店门就注意到她了,只是他身上常年不带现金,需要去车上找出现金。 张梓游把指间的一百元递过去,看着她手上抓着氢气球细线。 “不要给我找零。” 眨了眨眼,单徙觉得这儿简直是阳光普照的一片地儿。 她数了数,正好还剩二十个氢气球,弯着双眼全部给他递过去。 “没得给你找了。” “谢谢。” 微凉的长指轻轻碰到她手背,只一瞬间,灼伤她整只手。 等单徙反应过来,他已经拽着氢气球回酒店门口去了。 修颀高挑,气质偏优雅,走路的样子却莫名有点痞气。 她在想,刚刚那句“先生”是不是叫得不太妥当? 7 张梓游把手里的气球分成等量的两份,给了酒店门前的两个保安。 “拿着这个,醒神些。”他对保安说,倒退着步子离开几米远,满意地轻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一左一右俩保安看着手上各种卡通形状的氢气球,愣得不行。 一旁被剥夺了开车职能的司机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古先生这是招了什么样的人回来打理华侨酒店? 真怪,怪上天。 张梓游没再看单徙,径直上了车。 车子往北而去,单徙朝北而立。 正文 第四章 1 “以后爸妈来把我们接走的话,你还会记得这里吗?” “我为什么要记着一个必定会成为曾经的地方?浪费脑容量。” 他站在这间小学外面,有一瞬的恍惚,就像突然地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为什么要记着? 为什么要回来? 你的列车追尾,我的列车变轨。 原来我们本来就不在同一列车。 2 从五华第一小学的校长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是下午。 张梓游觉得自己会持续耳鸣到晚上,校长老头的洪钟之音越来越“威震江湖”了。 最令他想扶额的是:明天还得来一趟,取走那份档案。 3 不知是嘴越来越甜的缘故,还是今天心情格外好的缘故。一天下来,单徙赚了比以往多三倍的钱。回家的时候,脚步都是飞着歌儿的。 她跟单仁在医院后的四层小平房里住了六七年,这六七年间,她爸在清醒状态下做饭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所以在看见厨房里围着围裙的男人时,单徙惊得把手中的青菜都掉地上了。 晚饭桌上,单仁一直给她夹菜,她拿着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半天过去,单徙干巴巴地喊了声:“爸” “咋啦?不好吃?” “” 赌场之外c没喝酒的单仁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甚至有点木讷,面相老实忠厚,微有些秃顶reads;。 他放下碗筷,低着头说:“你班主任说你没去学校上课。” 单徙端起碗,边吃边说:“学校补课的内容我都会了” 其实才不是,自学得相当吃力。 “她说你上学期期末没进前一百名,明年就要高考了。” 单徙往口里塞了一夹青菜,声音含糊:“反正这只是补课,学校说是自愿的” 其实是变相地硬性要求。 “我打听过了,别人家的高三生八月开头就每天去上课了,只有你没去。” 单徙不想说话了,闷声吃着饭。 单仁抬头看她,才发现自己好久认真没看过她。 “你在打什么工?明天开始让爸去吧,女孩子家的,多读点书,以后不会被欺负没文化。” 眼泪无声落进饭碗里,消失在米饭缝隙之间。 这青菜一点味道都没有。 “考个大学,嫁个好人家” 单徙的整张脸都快埋进饭碗里了。 “嗯” 人的眼泪有毒吗?吃进去不会闹肚子吧? 4 第二天起来,单徙坐在床上发了一下呆,然后偷偷打开另一个房间的房门,她爸果然不在了。 收拾好书包课本,临走之前,又把书包放回桌上。 单徙记得,初中中考那会儿,老爸也是这样突然“觉醒”的。 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人生的幸福小春天悄然来临了,却差点因此而没能去参加中考。 事实与经验告诉她:老爸的“觉醒”只是一种反常,赌徒与醉鬼才是他的常态。 所以还是不要太天真了,还是自己多存点钱比较保险。 5 “靠,醋呢?” 张梓游关上冰箱门,郁闷到想踹人。 等到服务员把他要的醋送上来,吧台上的柠檬片已经被他扔进垃圾桶了。 重新切开一个柠檬,切到一半,停下,又全部扔了。 他在想,尝试一下青苹果或许也不错。 陈姣不是说那种苹果又酸又涩吗?搭配醋,正好合适。 音响里播着音乐,塞满了整间酒店套房,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张梓游惬意十足地切着青苹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在这时无声震动起来。 愚蠢,居然忘了把手机扔开。 简直坏兴致reads;。 屏幕显示“未知来电”。 这个梅州手机号是昨天回来路上注册的,除了陈姣和校长老头,没人知道。 所以“未知来电”等同于“诈骗骚扰”。 他垂眼,切断来电。 随手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等他悠悠地喝完果醋c关掉音乐,看见三部手机都有五六个未接电话,全是校长老头,这才抬手抚着眉骨给他拨过去。 校长老头在电话里说,水寨中学的百年校庆快到了,校友捐款的负责人已经来问过很多次,问他有没有认识的知名校友,方便给下联系方式之类的,他给了,然后刚刚那个负责人说电话被切断了 张梓游:“” 所以老头你是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了? 特么我算哪门子知名校友? 明明是半路转学过来c没念满一年又辍学远走的反传统教育的不良少年。 6 上午九点,张梓游从更衣室换好衣服下来。 酒店大堂经理正在跟前台小姐进行隐晦式的,见他从电梯出来,脸上暧昧的笑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要是自己不绕过去说点什么,简直有点对不起那俩人的敏锐度。 “上午好。” “张先生上午好。” “上午好张先生。” 张梓游点了下头就转身往外走,眼角藏着不为人知的幼稚笑意。 大堂经理看着他两手收在裤兜就这么离开了,愣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明白这年轻人啥意思。 前台望着他背影,捋了下刘海,无意继续跟大堂经理了。 不一会儿,外面候着的司机也被吩咐回来休息:车钥匙又被剥夺了。 上午九点十五分,单徙火急火燎地从街道一头跑过来,进去时被酒店保安拦住。 “保安叔叔c那个c呼——”她气喘吁吁,指着酒店里的前台,说,“她c前台杨姐姐,她认识我,真的!” 7 第一小学。 校长把档案交给张梓游,“我让人翻了所有档案室资料室,你要找的全都在这了。” 长指轻触纸张边沿,夏日上午的阳光打在纸张表面,反射出某种光芒,刺中他微眯的双眼。 还是有点疼啊。 操,张梓游你真弱。 档案最后一页是转学证明,上面的“张森”已经改为“李森”。 人们总是习惯性认为,‘十年’这个时间刻度,是治愈所有伤痛的标志。 可是距离2013年,很快就要过去十年了,为什么那些兵荒马乱与死伤成瘾依旧清晰如同昨日? “到时候可能我也去reads;。”校长老头乐呵呵地喝了口茶。 “什么?”可是他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校长:“什么什么?” “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校长又说了一遍:“就是你母校水寨中学校友捐款那个事,你在校友榜首位,校方那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邀请你出席校庆活动。” “那我会不遗余力地婉拒邀请。” “” 8 “你给我一颗巧克力豆,我就给你一颗彩虹糖。” “那我不要了。” “算啦算啦,不要你的巧克力豆啦,你尝尝我的彩虹糖吧,谁让我是天使呢!” “妈妈,刚刚那个大叔说,我有了这个气球就能变成天使哦!” 稚嫩的男孩声音打断他脑海中某种闪回的画面。 张梓游手里拿着档案,站在校门口。 正午的阳光把街道上的沥青晒得冒气。 “他骗你的,哪有人能变成天使?”年轻妈妈抱着小男孩从他面前经过,男孩手里还拽着一个氢气球。 张梓游侧目看向母子俩走来的方向,街道那边有个中年男人正抓着一把氢气球在销售。 他挑了下眉,走过去。 中年商贩丝毫不认为这年轻人会是来买气球的,直接忽略了他。 “” 张梓游在他旁边静静站着,终于等到了他的下一个顾客。 中年男人跟一对路过的爷孙说:“拿着从我这里买的气球,就能变成小天使。小朋友要不要买一个呀?很好玩的。” 就这样? 果然这些商贩就爱胡说八道。 张梓游觉得自己真是有点不清醒了。 他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没过一会,又鬼使神差地折回来。 “请问,”他伸手在中年商贩面前礼貌性地挥了挥,“为什么买了你的气球,就能变成小天使?” 中年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不自在地说:“这个,是向我闺女学的,哄小朋友的。” 张梓游这次毫不怀疑:自己的确不清醒了。 他笑了一下,正要再次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商贩补充了一句—— “我女儿说,买了小天使的气球,就能变成和她一样的小天使。” 男人的声腔里隐约透着笑意,是那种谈论起自家孩子的自豪笑意reads;。 9 回到酒店正好是午餐时间。 但那个卖过苹果c卖过气球c现在又穿着餐饮部工作服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张梓游看她端着一托盘的挂牌进了电梯,脸上笑容朝气,身影清瘦,工作服极其不合身。 电梯里的其他两位服务员还跟她有说有笑? 搞什么? “喂。” 离电梯几米远,张梓游朝她们伸出手,食指勾了勾,“那个小姑娘,你过来。” 他身后的酒店前台杨艳,顿时惴惴不安了。 他声音干净,辨识度极高。 单徙听过两次,这次一听就认出来了。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两位服务员姐姐,刚要指着自己朝他确认一遍—— “别看了,就是你。”张梓游一手拿着档案,一手收在裤兜里,就站在大堂中央,目光落在她身上。 “”单徙感觉全身的血流似乎加快了速度,咬了下唇走过去。 “怎么进来的?在这里做什么?” 他周身的气场有点严肃? 而且其他人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连空气都有点凝滞。 单徙盯着地面,完全无法说服自己抬起头来看面前这个人。 “我在这儿兼c兼职” 张梓游稍稍偏头,唇角扯出笑,“你?一个高三生,在酒店兼职?” “” “谁同意你进来的?” “”打死不能出卖前台姐姐,单徙的眼珠转来转去,不知该看哪里。 “张先生” 前台杨艳赶紧过来,她实在撑不住了,他再这么质问下去,而自己又不主动出来认错的话,只会“罪加一等”。 “是我放她进来的。” 张梓游瞥了杨艳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单徙身上,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回去吧,不要再进来了。” “啊?”单徙抬头,正对上他浅凉的目光,“我?” “你。” “我———” “回去。”他伸手指着酒店大门,语调平缓冷清。 单徙又瞄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杨艳。 杨艳使劲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快点出去。 单徙抿唇,非常安静c非常不情愿地出去了。 正文 第五章 1 “你让她进来几次了?” 张梓游靠在前台问杨艳,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大理石。 杨艳:“就几次” “不知道她未成年吗?” 杨艳的头越发低了,“知道。” 她想解释一下,但面前的人周身气压偏低,无声拒绝了所有辩解。 “下不为例。”他扔下一句话就转身走向电梯reads;。 “好的,先”杨艳的话卡在喉间,无可奈何地跟另一个前台对视一眼,“生。” “我只是想帮帮小单徙,谁知道这位主儿管得这么宽c这么细。” 她边说边看了眼酒店大门口,单徙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2 “古先生,两个月就好,或许用不着两个月,我保证。” “小子,你可不要逼我招童工。” “我无所不能,招我,是你赚便宜了。” “是吗?那就先去厨房刷几天盘子吧。” 盘子摔碎的声音猛然入耳,张梓游条件反射支起上半身。 房间里光线昏暗,安静得只有他略急促的呼吸声。 摊开掌心。 没有戴手套。 没有那些永远洗不完的盘子。 这双手也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 他撩开额前微湿的碎发。 墙上挂钟显示为下午两点。 睡午觉果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十五岁的自己在梦里放肆地朝他袭击而来,他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张梓游起身拉开窗帘,光线瞬间盈满房间。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烘干梦里的潮湿,烘不干心底的阴冷。 真是相当糟糕的一天,到底是什么东西刺痛了那根神经,让他潜意识去重复过往? 坐在电脑面前,右上角有个图标一闪一闪的,是远在挪威的sana发过来的视频邀请。 张梓游皱了下眉,长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然后关掉了那个图标,开始处理酒店的公事。 3 单徙去帮单仁售完了剩下的氢气球,看着天色还不晚,又原路返回。 她想再去酒店碰碰运气。 也许那个年轻男人已经离开了,不管这些琐事了。 反正回家也没其他事做,能多赚一份是一份。 单徙不知道那个男人具体是做什么的,但看酒店里的人的反应,似乎不是个普通员工。 然而她之前几次去华侨酒店兼职,都没见过也没听过这样一个人。 “喂。” 这两天频繁听到并且见到,比如现在 不算陌生的清冽声音和不算陌生的高挑身影。 单徙看着酒店石阶前的男人,想躲也躲不了了,因为他那声“喂”就是朝着她喊的。 单徙拿不准自己该不该上前打一声招呼,只好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reads;。 张梓游直接忽略这种毫无营养的幼稚表情。 “不要再试图进去兼职,这里不招童工。“ 他公式化地说完,没再看她,走向停在一旁的车子。 单徙愣了短暂两秒,握了握拳,快步追上去。 “那个!”她壮胆拦住他的路,站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气。 “我不是童工,我——” “身份证。”张梓游打断她的话。 “我c我是说”单徙努力措辞,“我的技能跟素质都不是童工水平,酒店工作人员能做的事,我都会。” 她仰头看着他。 可是这个男人一言不发,神情毫无波动。 他垂着眼皮,似乎是在打量眼前的人,又似乎只是在等她自动自觉离开。 细长的睫毛垂下,在他的脸上投出两片月牙形黑影。 单徙的手掌心都冒汗了。 “我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兼职。” 她补充完这句,有点气馁地低下了头。 傍晚的夏风从两人之间轻轻刮过,有丝丝凉意。 “手伸出来。” “啊?”单徙重新仰头看向他,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张梓游有点不耐烦地重复一遍:“把你的手伸出来。” 她眨了眨眼,有点紧张地伸出手在他面前。 “打开手心。” “啊?”单徙不解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张梓游没耐心也没时间了,抓住她的手,翻转过来,摊开她的手掌心。 单徙有点抵触地缩了缩手臂,但是抽不回来。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她掌心的皮肤,在她手指根部摩挲了一下,然后放开。 单徙:“” 脸庞突然有点发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适合刷碗。” 张梓游轻笑一声,如同嘲笑午觉梦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少年。 什么意思? 单徙困惑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 她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摸了一下,除了手指根部有小面积的一层薄茧,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的吧 “跟我来,需要兼职的小姑娘。” 他的声音透着浅浅的笑意。 单徙抬头,那个男人已经转身往酒店正门去了reads;。 途中他不经意地抬手看了眼腕表,表盘表面折射出银色光芒,划过她面前。 单徙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怪得不止一点点。 4 前台杨艳看见几分钟前出去了的张梓游又返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脸迷茫的小单徙。 她也迷茫了。 这是要再一次“兴师问罪”? 这位主儿也太难搞了吧 杨艳假装忙着其他事,再看时,那两人已经进电梯了? 电梯里,单徙站在他后面两步,双眼转来转去,想看他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空气中飘着一种淡淡的香味,像青柠,又像西柚。 他穿纯黑色的衬衣和纯黑色西裤,双手收在裤兜里,长身玉立,脑后的短发也是乌黑细碎的,全身上下大概只有脖颈处露出的皮肤才是白皙的。 色彩心理学上讲,喜欢黑色的人多半古板严谨,心思深沉。 单徙默默地舔了舔唇,想起了班上那些个成天高谈阔论c过分活跃的男生们,不自觉地在心里做着对比。 “工作牌。”张梓游稍稍侧身。 单徙慌忙移开了视线,放在身前的十指不自在地扭在一起,又假装把视线移回来,“什么?” 张梓游看向她的工作服口袋。 顺着他的目光,单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工作牌。 他伸手过来,拿走工作牌。 “那个” 单徙简直 她拼命让自己保持淡定,反正已经被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嘲笑过了,再c再笑一下也没什么 “伪造的。”张梓游语调平淡地下结论。 “” 瞥到姓名一栏,他突然抬眼盯着她,眉峰微蹙,欲言又止。 单徙只觉得面前人唇红齿白,好看得很。 下一秒,‘唇红齿白’的人就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 “小天使?” “”单徙迅速从他手里夺回工作牌,脸上爬上绯红。 电梯门在这时开了。 她跟在他身后,边往外走边嘀咕了一声:“反正是伪造的,写上小名怎么了” “小名?”张梓游把手收回裤兜里,索性斜靠在电梯门上,挡住她的去路。 他问:“你是说,这是你小名?” “是”单徙心想,你要笑就笑吧 指尖触到了口袋里不知何时放的糖果,张梓游突然觉得喉间发涩。 他一向讨厌吃糖,除了柠檬味的reads;。 “谁给你取的小名?” 他垂下眼皮,剥开一颗糖。 “我自己取的。”单徙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年轻男人c动作如此自然地靠在电梯门口吃糖。 “那你有翅膀吗?”张梓游把糖纸揉成一团,抛向一旁的垃圾桶。 “”单徙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c没有吧。” “你知道上帝给天使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吗?” 单徙:“”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 连糖也缓解不了喉咙间的苦涩。 张梓游看着光滑地板上倒映的灯光,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给自己取一个这么幼稚的小名。” “” 单徙实在是 “好吧。” 你乐意就好。 “学校正式上课后,就别试图再来这里兼职了。”张梓游直起身离开,神情恢复冷清。 单徙望着他修挺的背影眨了眨眼,走过去把那张没被扔进垃圾桶的糖纸捡起来,准确丢进去之前,鬼使神差地展开来看了一眼。 5 张梓游把她交给餐饮部的主管,示意说不能让她出现在显眼的地儿。 单徙戴好工作牌,诚恳地跟他说了声“谢谢”。 “藏好了,”他笑了一下,眉眼轻扬,对她说,“不要让我背上招童工的罪名。” “好呀,”单徙也望着他笑,“在清洁间刷碗是不会暴露的。” 张梓游轻哼一声,边打电话边转身离开。 6 水寨中学高三七班。 班主任拿着花名册巡逻了一番,站在讲台上,放眼望去,只有第二排靠左那个位置是空的。 她认真对比了一下单徙上两学期的成绩变动情况,十分无奈地联系了她父亲。 7 饭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 下午单徙说晚上可能会在酒店打工,不用留晚饭。 单仁一个人吃着晚饭,这也可能是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这样平常安生地坐在家里吃晚饭。 以往都是在赌场或者路边小餐馆对付过去的。 他也从来没关心过家里的单徙是怎样解决日常三餐的。 手机铃声响起,单仁放下碗筷,拿起碎屏了的手机。 正文 第六章 1 一二三四 单徙站在小平房楼下,仰着脖子看第四层,那里一片漆黑。 她抓了抓短发,深吸一口气,迅速赶跑心中的失落。 原本就是这样嘛,老爸不在家才是常态。 所以,漆黑一片也才是常态reads;。 他估计又跑去赌场了。 2 华侨酒店顶层。 金二在邮件里说,昨天辞去了中国区的中单,今天回了韩国,不再做韩援了。 把自己坐着的椅子退后一些,张梓游屈起长腿支在桌子边缘,拨通金二的电话。 那边正在约会,说没两句就给他挂了。 约会? 约会 那货的生活已经沦落到如此无聊的地步了? 如果大学之前自己也选了职业电竞这条路,再过几年,会不会跟金二一样,过上那种需要通过约会一类的低效活动来获取低级乐趣的生活? 张梓游转着手机,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停下一切动作,屏住呼吸。 一动不动地想了几秒,才发现没有音乐。 晚上十一点多,适合听舒缓的小提琴曲。 自己的琴没带回来,这小城镇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小提琴。 有点烦闷。 烦闷是一种无意义的情绪,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在他身上产生。 k上,刚拿了国象超级大赛冠军的nurll晒了两张照片,是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和一束玫瑰。 不出意料的,国象圈里全是喜气洋洋的祝贺。 dull 张梓游上大学之后就不怎么玩国际象棋了,偶尔有时间自娱自乐一下。 现在越发觉得难以跟国象圈子的哥们交流了。 也许过段时间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删掉这些家伙了。 还是略觉烦闷。 要不写点东西? 他抱着笔电在沙发上坐下。 一打开,随设备启动而登录的社交软件□□立刻弹出一堆信息。 在国内念大学本科那会儿,张梓游开始在网站上写一些类似小说的玩意儿。 久而久之,已经成了一种娱乐方式。 结交了一些读者,并且大部分是女性读者。 这个社交账号平时无用,唯一的用途就是空闲时跟这些读者聊一下天。 而现在,聊天群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正在热烈讨论着约会事宜 又是约会 人们的生活就不能有点别的东西? 看来打开笔电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写东西的兴致也全然没了reads;。 烦闷的情绪越发不可收拾。 张梓游从冰箱里拎出一瓶果醋,连手机也没拿,晃着车钥匙圈就出门了。 3 梅州五华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张梓游第一次回中国时,飞机降落的地方在广州,但真正停留过的第一个地方却是这样一个小城镇。 绿色清新,淳朴平淡,又或者,偏僻落后。 这里的人讲的方言是客家话,很像粤语,但比粤语更难学。口音百转千回的,拗口婉转。 这些年,我流浪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学会的语言也越来越多。 但是人这种生物,是不是要有一个家乡,显得好一点? 以前老太太说,每个人都需要落叶归根,不然就无法转世轮回。 所以我想,我也需要一个家乡。 并且,我想要一个家乡。 鲁森,那时候我问你,知不知道梅州五华县的别名是什么; 你说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多少梅花,中国人取名真奇怪。 现在我承认了,是挺奇怪的。 就像我一直没懂,为什么要冠我以“张”姓。 4 车子沿着琴江河漫无目的地行驶,心脏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跳动。 有时候张梓游觉得,人生所有的际遇都通往同一个终点,途中的一切曲折与挣扎都只是生验。 时空是平行的,个体是孤独的。 得到都是幻觉,失去才是永恒。 5 琴江河对面就是水寨中学,里面设立了高中部和初中部,他在那里念过半年多的初中。 一个急刹车,身体猛然前倾。 张梓游皱了皱眉,看着路中央那个被吓呆了的男生。 十分钟之后,旁边网吧里。 “哇塞!反杀了!超赞!” 男生看着游戏屏幕里那场漂亮的反杀,再看向这个操控着游戏键盘的年轻男人时,简直双眼冒星星。 张梓游挑眉笑了笑,习惯性地伸手去够键盘旁边的果醋,尔后才发现这不是在电竞俱乐部,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彻夜打练习赛的少年了。 旁边根本没有什么果醋,他出门前顺手带的果醋被落在外面车上。 “日为何如此健忘?”他舔了舔唇,低声自嘲。 “什么?”旁边的男生维持着星星眼。 “饮料落车上了。”他从口袋里勾出车钥匙,抬头望了一眼男生。 三十分钟之后。 一群从学校翻墙出来的男生围在同一台电脑周围,兴致高昂地围观这个深夜进来网吧的男人打游戏reads;。 时不时兴奋地叫嚷两句,七嘴八舌,飞扬着他们的青春。 张梓游咬着吸管喝了口果醋,长指在键盘上翻飞,侧脸显露出的某种好笑的满足感。 最后网吧老板干脆关了门,自己也围了过来。 6 天微微亮时,张梓游下车走进酒店。 对为了躲避一个所有人都在约会的世界而跑去网吧打了一整夜游戏的自己,他只有一句话想说——真他妈闲得理直气壮。 他进去之后,门前两位保安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默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啊,精力就是旺盛。 长期规律作息突然被打破,人就会处于一种亢奋状态,然后持续不规律好几天。 比如现在,通宵过后的张梓游毫无困意,神经反应极度活跃。 回顶层冲了个凉,整理一番,就早早地去各个部门晃了一圈。 7 “什么?!不是去世了?哎哟,我一直以为他老婆是去世了。” “哪里是呀,他们家里欠债数目太大了,孩子妈顶不住压力,带着儿子走了。” “哎,那现在呢?有什么消息吗?” “有个鬼消息啊,早就不知道去哪个大城市啦。应该是找到其他男人了。” 几个大妈级的员工在清洁间七嘴八舌地唠家常。 张梓游抬手抚了一下眉骨,面无表情地准备推门而入,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收回手—— “单徙儿知道的吧?” “孩子那么大了,肯定早知道啦。” “唉,有什么办法,摊上一个烂赌鬼做爸爸。” “人呐,生时看命,死时看天” 张梓游再次抬手轻抚眉骨,静静地立在门外。 “那单家现在怎么个样子啊?她爸不赚钱,她读书怎么办?” “不太清楚,还有生活费啥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弄。” “上次我侄子还说,在夜店看见单赌鬼了,不止赌,还嫖” “想想就知道啦,跑了老婆” “不是吧,看着面相挺老实巴交的” “鬼呀!就没见他清醒过,上次还疯言疯语咧,喝酒跟喝水一样” 脑海里迅速拼接着这些信息,辅之以三番两次看见那个小姑娘的场合情景,很容易就拼凑出她的家庭背景。 他心里淡淡的,就像:有人在茶几上泡了热茶,香气飘在鼻尖,而他刚熬了夜,还不想喝茶,却莫名其妙地站在茶几面前静静闻着茶香———这样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听着里面的员工在叽叽喳喳,张梓游踮了踮脚,望了望天花板,又看了看手表reads;。 直到目光触及墙角那边,露出的小白鞋尖。 果然普天之下皆偷听之人,特么当然也包括自己。 张梓游在心里轻笑,调了下衣领,打算若无其事地进去按公巡视。 然而下一刻,捏着衣领边缘的长指顿住。 因为墙角那边的人拐出来了。 两相对视几秒。 张梓游平生破天荒的有点语塞,甚至连冷清的神情也难以维持下去。 他在想,方才真应该装作从后面走过来,而不是以一种一看就知道偷听良久的姿势站在这里。 看看,对面的小姑娘该有多尴尬。 着实懊恼。 8 他语塞,单徙更语塞。 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能显得落落大方自然而然一点。 表情也不知道该怎样调整,才能使得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难堪。 她一直躲在墙角,想等里面谈论的话题转移之后再进去。 但是这个男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知道里面的阿姨们说的就是她们家吗? 胸前的工作牌提醒了单徙——他看过这个,应该知道吧。 那还真是天大的尴尬。 9 “是我我也会带儿子走啦,女儿都是要嫁人的嘛。” “跟着赌鬼哪会有什么好日子” 张梓游看着单徙,他们中间隔着一道清洁间的门。 里面的谈论声不断传出,酒店长廊的灯光闪得让人无处可藏。 他与对面的小姑娘相向而立,彼此无言。 突然的,单徙举起身前的工作牌,指着姓名旁边的那三个字,冲他露出无声的笑。 眉眼弯弯的,左脸颊显出小酒窝,透出某种似曾相识的愚蠢天真。 他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朝气蓬勃地推开清洁间的门。 “阿姨早上好呀!” “呀,单徙儿来了啊。” “来这么早,吃早饭没呀?” 张梓游站在门外,挑眉笑了笑。 小天使吗? 勉强有点像。 还有,原来是你。 那个借给我怀抱的音乐盒小女孩。 正文 第七章 1 离九月份正式开学越来越近。 单徙每天都在计算自己高三一年大概需要多少开支,免得钱没存够,念书念到一半又东奔西借。 在那个年轻男人的默许下,她可以在华侨酒店一直兼职到开学,这是小幸运; 但是老爸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以前他常去的赌场也没见踪影,这是大糟糕reads;。 她在清洁间刷碗只刷了半天,后来就被莫名其妙安排去了长廊打杂。 每天有近一半时间可以用来看落地窗外的风景——是她做过最清闲的兼职。 偶尔会碰见那个年轻的男人,他有时正跟身后的工作人员谈着话,有时边讲电话边经过,有时只是双手收在裤兜里走过。 但不管哪种情况,都是神情冷清,没什么情绪波澜,也从来不会往她这边看来,目不斜视地径直经过长廊。 单徙偷瞄上瘾,甚至会在心里默默记下他的穿着喜好,拿手机的姿势,眼尾上扬的弧度,耳边细碎的黑发。 单徙自称这是:合理的察言观色。 并且她敢举着手指发誓:此处的“色”绝无歧义。 绝无! 2 八月二十八。 单徙正弯着腰给消防栓贴提示小纸签,杨艳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找她。 “小c单徙c你爸他c医院” 她的一颗心顿时跌落,这些天所有不祥的预感都在这一刻被印证。 3 医院临时病床旁边,只有迫不得已过来帮忙的房东阿姨。 “你爸赌太大,惹上高利贷了。” 房东阿姨轻轻掀开被单,露出单仁那只被白纱布裹得严实的右手。 食指的位置,空缺了。 一张脸‘唰’地惨白,单徙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墙面都开始倾斜。 4 上午离开酒店时,眼角余光没扫到长廊上的小姑娘,张梓游在某一瞬间还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视力水平下降了。 晚上回来再次经过长廊,依旧没有那个清瘦身影。 身后跟着的是采购部部长,不方便问。 回到套房后,他才吩咐人去打听。 上次无意间“偷听”到小姑娘家里的一些情况之后,张梓游就让人把她的现状尽可能完整地转述给他。 小姑娘那么迫切地需要来源稳定的经济收入,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放弃这份兼职。 6 “张小鬼,上午你姥姥又来我这打听你情况了,你就不回去一趟吗?” “怎么回去?回不去了。香蕉,让我藏过这段日子。” “喂,姓张的小子,回学校上课去吧,我资助你。” “算了,上不上都没什么区别,我不会在这里参加升学考试。” “听着ev一n,我还会回去reads;。” 我还会回去,会回去,会回去 往事以光影胶片的形式急速掠过。 “啪”地一声,卧室里的灯亮起。 凌晨四点。 长指揉了揉眉心。 突然想喝酒,强烈地想。 爱尔兰有一种生啤,很廉价也很难喝。 我身无分文的时候,只喝得起那种生啤。 它的味道如同隔夜的苦茶,冷藏之后直接倒进胃里。 即使这样,我也曾那样稀罕过它的后劲,足以打碎所有清醒。 那里的戈尔韦小镇上,常有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巷子里活动,她们都讨厌阳光,喜欢黑夜。 那时候我拎着酒瓶,坐在声色场合的石阶外,常常会想起那个自诩为雪域之王的仓央嘉措。 我觉得他是个顶顶天真而自欺欺人的家伙。 你说,世间哪有最美的情郎? 只有最无情的浪子。 以及,我一直不喜欢流浪。 没人会喜欢流浪的,对不? 也不会有人喜欢无依无靠。 7 掀开身上的被子,张梓游下床去打开冰箱。 目光在生啤和果醋之间徘徊。 挣扎不过几秒,他拿出一瓶柠檬果醋。 关上冰箱门没一会儿,又打开来,把里面的生啤全部拎出来,扔进垃圾桶。 他不喝其他饮料,除了啤酒和醋,并且必须是生啤和果醋。 现在好了,把生啤也排除掉了。 在床脚边坐下,屈起一条长腿。 仰头把冷冰的果醋灌进喉咙时,某种压抑的快意从全身蔓延而过。 鲁森一直没告诉过我,到底什么叫做‘有去无回’。 他只说过,今夜我会无眠。 我想他是在胡扯。 可是每一个无眠的夜晚我都被自己的自大狠狠嘲笑。 8 同一座小城镇的另一端。 单徙一动不动地盯着病床上的单仁,两个黑眼圈足以媲美国宝。 医药费几乎花去了她所有积蓄,并且明天必须搬出医院。 她也不能继续打工赚钱了,要留在家照顾单仁。 那些高利贷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再找上门,房东已经不止一次或暗示或明示让她们搬离小平房了reads;。 单徙甚至不知道九月份能不能回学校上课。 毫无疑问,比黑夜更黑的,是她的未来。 9 八月二十九,早上七点不到。 杨艳正对着电脑录入信息,突然响起“笃笃”的声音。 抬头看见靠在前台的张梓游,是他的手指在敲大理石。 “你很想帮那个小姑娘?”他像问公事那般问了一句。 杨艳没反应过来,没法答话。 张梓游垂下眼睑,盖住双眼,“那个小名叫‘小天使’的小姑娘。” “噢——”杨艳有点惊讶,“先生您是说小单徙?” 他“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杨艳:“” 所以呢?什么情况? “这些天你可以不照常上班,”张梓游抬眼看向她,眸光平淡无波,“懂了吗?” “懂c懂了。”杨艳愣愣地点头,其实并不是很懂 “懂就好,现在就去。”他说完就离开了前台。 杨艳:“哈?!” 10 下午四点,张梓游从梅江区回来。 经过长廊时,看见那个正在帮忙布置婚礼现场摆件的清瘦身影,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等到单徙注意到他时,人已经进电梯了,她只来得及瞥见他的衬衣一角。 单徙站在原地,心里充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甚至隐约觉得鼻酸。 而此时,在忙着帮单仁办出院手续的杨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张先生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百转千回的方式施行善意。 不能直接给小单徙家里捐款吗?真是! 而且,他们一无血缘关系,二又从不相识,好端端的,他怎么知道小单徙家里的事,又为什么要帮?唔,如果这算是在帮的话。 11 高三正式开学前一天黄昏。 单徙从人事部领了工资,挎着她的斜肩小包去了酒店斜对面的银行。 屈腿坐在顶层落地窗前的人放下手中的服装样板,目光随着街道对面的背影缓缓移动,直到她进了银行。 张梓游扬起唇角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一款的色彩搭配是自己的今年最佳,没有掺入任何一点流行元素,整套都是复古的性冷淡风。 怀旧,古典,流窜着发黄的记忆。 他打算明天就开始制作成衣。 12 陈姣的儿子今天满月,就怕张梓游不来参加家宴,已经以各种方式嘱咐他无数遍了reads;。 张梓游相当无奈地应下,直到傍晚才踩着点出门。 他始终觉得,家宴这种场合,请一个外人过去不太适当;即使知道陈姣一直不把他当外人。 但不是,就是不是。 一旦站在理智角度上看待世界,所有事情都明晰可辩,情感会自动退让。 走出酒店正门时,有软而甜的声音喊了一声:“喂,那个” 张梓游侧身,不算陌生的小身影就立在大柱子旁边,看起来相当单薄。 13 他边走过去,边把衬衣第二颗扣子扣上。 本来淡定地在这里站了三十多分钟的单徙,待他走近了,却越发紧张起来,之前想好的措辞全忘光了。 见她不说话,张梓游稍稍偏了偏头,就着酒店外的吊灯灯光看清她的神情。 单徙咬了咬下唇,“那个,谢谢你。” 张梓游挑眉,等了一会儿,确定她的话说完了,才淡声反问:“谢我做什么?” “”单徙完全找不到话了,乱七八糟地开口,“杨姐姐说,你是个好人。是你准她——” “不关我事。”他打断她的话,神情冷冷淡淡。 “” 交握在身前的手指抠得越来越紧,单徙发现跟这个人很难顺畅交流。 她仰头瞄他一眼,正好撞进他纯黑瞳孔。 折射着光,黑闪闪的,特别漂亮。 “总之c总之就是很感——” 单徙看着他作出的噤声手势,话又被打断了 长睫垂着,张梓游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无声游离着。 单徙甚至不敢呼吸,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再加快。 他向前走进两步。 单徙稍一退后就靠到了背后的柱子上。 “喂” 他俯身近距离看她的五官,红唇白肤,再近一点就要触到她脸颊了。 单徙拼命把头转向侧边,皱着眉紧张得不知所措。 温热浅淡的呼吸离她耳廓越来越近,单徙差点就要伸手推人了。 “张梓游,”他干净磁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记住了吗?” “” 单徙把脸转过来时,只看见他修颀的背影,往车子那边走去。 双手不由自主捧住自己的双颊,单徙低声嘀咕了句:“记住了。” 呼—— 脸真热。 正文 第八章 1 这几天,单仁都由杨艳帮忙照顾,单徙得以安心在酒店赚到足够的钱缴纳学校费用。 小平房第四层。 杨艳已经帮单徙做好晚饭了。 单仁身上的其他伤口也基本痊愈了,除了缺失的手指。 晚饭过后,单徙跟杨艳一起洗碗。 酝酿了好久,单徙极力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杨姐姐,你知道你们酒店那个张先生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啊,张梓游,梓里的梓,游荡的游。” “那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单徙低头刷着碗,补充了一句,“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从暑假开始才经常看见这么一个人。” 杨艳思索了一下,摇头说:“具体是哪里人我也不知道,听说是从德国毕业的,酒店的古老先生特地招回来的。” 单徙轻轻“哦”了一声,“不是我们梅州的呀。” “小单徙我跟你说,”杨艳挤眉弄眼地靠了靠她肩膀,“酒店里她们打听了好久,已经悄悄证实了张先生没有女朋友这个事实,嘿嘿。” 单徙捏着碗边缘的手指指甲盖微微泛白,“应该有的吧,可能只是不在这里,在国外什么的reads;。” “我也觉得应该有,没道理这么一个人没人觊觎” 2 九月初开学季。 水寨中学整个高三级已经上了一个月的课了,所谓‘开学’只是对单徙一个人而言。 班里面在征集订复习资料的名单。 说是自愿,其实等同于必须买。 班级名单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单徙就坐在第二排靠左边。 她有点挣扎。 不知道该不该订这份复习资料。 但当资料费用明细说明单传到她手上时,只看了一眼,单徙就确定自己不用挣扎了。 这么贵,顶得上她一学期的生活费了。 单徙没在自己姓名后打钩,默默地把名单传到后面一排。 “单徙,”后排的同学拍了拍她肩膀,“你不订吗?这个好像是课堂复习要用的资料。” 她呆愣了一秒,尔后转头笑说:“先不订,等等再看。” “好吧。” 3 琴江河沿岸有很多鱼生小店。 熟识的人都知道,张梓游对鱼的偏爱是与生俱来的。 几乎能赶上他对酸的执着了。 以前在梅州念初中的那段短暂时光里,他曾创下一周去鱼生小店十一次的记录。 因为老太太做的鱼不够好吃,而且她不喜欢吃鱼。 九月中旬,秋天的气息慢慢近了。 人们常常在秋天这个季节觉得惆怅,大概是因为叶子落下c万物始谢的缘故? 傍晚时分,琴江河面上飘着浅淡的雾气。 修长手指握着鱼竿,张梓游在想,要是人活着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就好了,这样一定更容易成功钓到鱼。 当然,钓鱼的诀窍从来就不是静。 即使静成石块,鱼不上钩就是不上钩。 钓鱼的诀窍,是无妄。 残酷而矛盾的真理。 既然是带着鱼竿鱼篓来的,又怎么能无妄? 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张梓游抬眼望向上游的船家。 望着望着发觉不太对劲。 靠,船往他这边来了? 水波一圈一圈地泛开。 还让不让人安安静静钓条鱼了? 犹豫两秒,他干脆扔下鱼竿,跑岸上吃鱼生去了。 4 早上出门时没带任何通讯工具,现在张梓游一个人坐在岸边鱼生小店里,不用跟任何人交谈,不用想繁杂无聊的公事reads;。就这么从从容容地享用桌上的鱼片。 吃到一半,想找些文字看看。 向店家的儿子借了一本封面遗失的书。 翻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博尔赫斯散文集的中译本。 小时候读博尔赫斯,只觉得这个人言语晦涩,尽说些疯言疯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折辱了自己独自疯狂的骄傲。 那是因为,他童年时一直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疯狂的家伙。 偶然读到这个人的东西,幼稚的恼怒盖过了志同道合的喜悦。 所以长这么大,只读过一遍博尔赫斯。 但也只需要一遍,就足以记住一辈子。 越是记得,越是不想再读第二遍。 尤其是在此去经年之后。 可是现在,手上的中译本已经翻开了。 张梓游默不作声地把书摊开在桌面上。 垂下长睫,慢条斯理地把佐料洒在鱼片上。 心有所待。 《等待》里说,[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 你懂“遥远”是怎样一种感觉吗? 我懂。 就像一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人,看着脚下无尽蔓延的长路,累极渴极,却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灵魂,继续跋涉,走完这一生。 ———如此一种勉力支撑的狠重惩罚。 5 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容易失控? 答:明白应该后悔的时候。 这样清醒而疼痛的夜晚,连上帝都劝他是时候喝点酒了。 后来不知怎么地跑到了店家的小船上。 对于一个从小就晕船的人,加之酒精作用,站在船上简直就像站在运转着的摩天轮上一般。 迷糊糊睡下,又晕乎乎醒来。 河面上的夜风清清凉凉吹着,天地间孤寂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段日子,他觉得人生就这样慢慢度过也没什么不好。 有天使,有老太太,还有辉煌梦幻的厄舍府。 小城镇里平和朴实,适合养生。 没有下不完的雪; 没有摆不完的棋谱; 没有那句“重视能治肚饿”压在身上reads;。 奥斯陆的一切都没人再愿意提起。 习惯着被爱,习惯丢弃多余的温暖。 他也不用再苦苦思索自我的归宿到底在何方。 可是呀。 知道梧桐叶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变黄落下吗? 知道梧桐花为什么总在下雨天整朵摔落吗? 那时我跟你说,因为它们平时太过常见,以至于一直被人们忽略,只有在枯萎凋零时才有资格轰烈一回———就像你之于我。 彼时我还不知道,习惯被爱等同于深受诅咒。 那一夜,列车在深夜离开,你在我一无所有时离开。 你被带走,我被扔下。 从此天使飞向人间,恶魔永坠地狱。 [多年来,我弄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为地狱的萌芽。一张脸句话个罗盘幅香烟广告,如果不能忘掉,就可能使人发狂。] ——博尔赫斯在《德意志安魂曲》如是说。 真懊恼,我的记性一向好得让人无可奈何。 你那张跟我毫无相似之处的脸。 她那句刺进身体扎在心脏的话。 冠之于我的这个“张”姓。 诸如此类东西,无法忘掉,潜伏在生命里,在千万个孤独的时空组合破冰而出,依旧能把我伤得血流不止。 一遍又一遍。 一遍再一遍。 永不休止。 逼迫我一直流浪。 梓游张梓游。 游荡在故里。 好笑的是,连故里也是自己给的。 哲学上讲,形而上学的孤独无法消解。 我想,我注定漂泊此生。 6 拎着易拉罐走在沿江街道上,路灯晃来晃去,张梓游怀疑这些路灯杆全都被人撞歪了。 旁边的便利店播着《irresistible》,很经典却惹火的一首歌。 他停下脚步站在街对面,仰起头灌了几口冷冰的啤酒。 嗯好像路灯杆又被人摆正了。 [ butheisirresistible al scapable icanhardlybreathe] 很显然,辛普森唱出来的那些男女激情于他而言是如此无趣reads;。 通常情况下,大多数人从来不明白到底什么叫做“爱情”。 到底是原始的亚当夏娃之火,还是柏拉图式的精神共鸣,又或者是俗世间的心生羁绊。 念硕士时,beill教授曾开玩笑说张梓游是'n一l一ve'体质。 天生不爱,也不受爱。 但是beill没说明白,他到底是'n一l一ve'还是'unl一ve'。 7 晚上十点半。 琴江河对面水寨中学的高三级学生晚自习都结束了。 张梓游还站在街边恍惚,不知道是酒精在麻痹大脑,还是主观情绪在麻痹自己。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我失控更可怕? 对他来说,没有。 真希望此时此刻在这里站成一棵树。 生死枯荣,听天由命。 由此也可获得自暴自弃的糊涂劲。 单徙看见他的时候,就只看见了一抹浓重墨影,在初秋的夜晚伤悲得无法言喻。 “” 要上前去打声招呼吗? 她抱着书本,站在离他几米远处。 对面便利店的歌曲切换了好几首,张梓游手中的啤酒瓶早就空了。 他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致命的旋律钻进他耳边。 [一nce/d一esn' /] 单徙看着他摔下手里的易拉罐,盲目穿过公路。 “喂!张——” 尖锐的刹车声突地响起,单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差一点就被车子撞到了。 但是那个男人停都没停,径直上前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他抓住一个男员工的衣领,不知说了些什么,淡漠的神情中露出狠厉。 里面很快就乱做一团,他被众人围住,单徙看不见他了。 她咬了咬唇,抱着书穿过街道。 ['/byy一urside/uld————] 便利店音响里的音乐戛然而止。 单徙停下脚步站在玻璃门外,看着那个年轻男人拉开门走出来,面无表情地从她身前离开。 黑色卫衣黑色休闲长裤,眉骨泛红,一双眼被阴狠浸透。 她看着他走进夜色里。 正文 第九章 1 便利店里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个行为怪异的男人。 店里放首歌也能跟他产生多大仇似的。 单徙抓了抓短发,追上他的身影。 跟着他的脚步,离得不远不近。 但只是转了一个街角,视线中的颀长身影就消失了。 这样都能把人跟丢? 单徙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她转头四处瞧着,就是找不着。 “喂,那只天使。” 突然响起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以往那般干净。 单徙侧头看向旁边。 他就坐在咖啡馆外面的石阶上,整个人被楼层投下的阴影笼罩住。 “hell一”他低声,眸光迷醉。 “张先生好。” 单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好,胡乱捡了个称呼 “你的翅膀呢?”他瞧着她,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单徙本该觉得是他脑子不太清醒,以至于问出的话也不清醒。 但是此情此景如此不对劲,她虽从未体验经历过,却觉得这般熟悉而难以言喻。 “你想看看我的翅膀吗?”单徙脱口问出,甚至惊着了自己。 张梓游一手托腮,偏头笑了笑。 “方便吗?” 自己挖的坑 自己搬起的石头 单徙骑虎难下,转着眼睛说:“有点麻烦,因为因为我借给服装店老板了,你愿意等我一下吗?” 他翘着唇角,双眼晶亮reads;。 “好啊。” 2 单徙重新转过街角,原路返回。 她记得来时路上有看到一间玩具店,橱窗里有一只海鸥型的风筝。 海鸥的翅膀够像天使的翅膀了吧。 单徙硬着头皮跑进那间玩具店。 出来时手里拿着风筝,但是她相当苦恼,不知道该怎样把它放到自己背上。 苦恼的单徙重新跑到咖啡馆外面石阶前。 那个男人还坐在这里。 呼—— 松了一口气。 他把脑袋埋在自己臂弯里,一动不动,是不是睡着了? 夜风吹来,单徙手上的风筝被吹得发出声音。 张梓游抬起头,额前碎发有点乱。 他托着腮看面前的小姑娘,没说什么话。 单徙张了张口,本来想说这就是我的翅膀。 但想了想,她又拿着风筝走近几步,把它递过去。 “这个,怎么把它放在我背上?” 张梓游看了看风筝,又看了看她。 “转过去。” “什么?” “你,转过去,背对我。” 单徙“哦”了一声,动作有点迟疑地转身,又频频回头看身后的人。 张梓游轻扯她手里的玩具风筝,扯不过来。 他笑了一声,“不给我?那我怎么帮你?” “”单徙又转头看他,脸有点红地松开手,“我以为是风在刮” “蹲下。” “啊?” “我不想站起来,所以你蹲下。” “” 单徙再次转头,欲言又止,最后放下手里的课本,温吞吞地在他下一级石阶上蹲下。 张梓游在她背上校服处捣鼓,手灵活地穿过她身前,风筝线绕来绕去。 单徙心跳有点快,她觉得自己真是大胆。 大晚上的,跟一个只知道他名字c见过几次面的男人在街边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也许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在熟识他之前,就先选择相信他。 反正杨姐姐说,他是好人嘛 嗯,默念三遍:他是好人,他是好人,他是好人 3 “站起来reads;。” 张梓游屈指,轻敲面前人的后脑勺。 单徙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风筝线,然后迅速扭头去看后面的人,“” “怎么?”他无谓地挑眉,晶亮的双眼里倒映着她的脸,隐约有笑意。 “怎么” 单徙简直 把她绑成这样,还能怎么? 长指轻揉眉心,还是有点晕。 张梓游说:“你刚刚应该从玩具店里拿个小夹子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去玩具店了?”她又没说刚刚去哪里弄的这风筝。 “不然?你用魔法变出来的?” “” 单徙使劲把被绑得乱七八糟的校服上衣扯直,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转过身面对他,背后的风筝在夜风中招摇,她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张梓游一言不发地仰头看她,唇边有浅淡笑意。 好一会儿,突然问:“有魔鬼面具吗?” “什么?” 4 十几分钟之后。 玩具店老板如同凝视智障一般凝视着这个年轻男人和这个小姑娘。 都快晚上十一点半了,店要打烊了。 这俩人却兴致勃勃地在一堆面具前纠结哪个更像魔鬼面具。 “我觉得这个最凶神恶煞。” 单徙指着带獠牙的那个,瞄了张梓游一眼。 “是吗?”他拿过来,罩住脸,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就因为它有牙齿?” “”单徙无奈地跟玩具店老板对视一眼,表示自己会尽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让他离开。 “魔鬼不是有獠牙的吗?而且这个是黑色的,跟你的衣服搭。” “那就这个。”张梓游顺手戴上,整张脸被遮住。 玩具店老板赶紧附和了句:“这个好!” 他无声笑了笑,过去付钱的时候,伸手指着单徙,问老板:“你觉得她身上的翅膀怎样?” 单徙:“” 这人怎么醉成这样 一般人喝醉了不都是撒酒疯或者安静睡觉的么? 这人喝醉了跟个小孩一样 玩具店老板心里超级懵。 这他妈明明是海鸥形状的风筝,啥时候成翅膀了? 但他本着利益至上的原则,和蔼笑着说:“翅膀也好看reads;!” “liar”面具下的唇角漾出嘲讽弧度。 “什么?”玩具店老板没听清,低头给他找零。 单徙内心:幸好他说的不是普通话 “没什么,”他带笑说,“别找零,天使的翅膀一起算。” 张梓游说完就一手扶着面具走出去了。 单徙不忍心看老板一脸懵逼,指着自己后背的风筝,给他翻译:“他是说,这个风筝一起买。还有,谢谢你啊老板,谢谢你刚刚借风筝给我。” 5 “喂,那个,你怎么———” “中文名那么难记?”走在前面的张梓游停下,回身问。 “我记得住,我只是” 单徙抓了抓短发,也停下来,离他几米远。 她当然知道一直喂来喂去的有点奇怪,但就是 “我———” “djevel”他打断她的结巴话语。 “什么?” “我的外文名,”他突然笑出声,重复了一遍,“djevel” 单徙模仿他的发音念了几遍,问:“是英语吗?我好像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这是火星文,意思是这个。” 他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面具,笑得越发渗人。 “devil,这样懂不?” “devil”单徙努力开启自己的英语单词记忆,“恶魔c恶棍?” “bg一!” 张梓游站在原地,一张黑色獠牙面具把他身上唯一白皙的脸遮得严实,整个人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 他问单徙:“小姑娘,你不害怕吗?” “怕c怕什么?” 单徙一开始有点怕,但现在好像完全没啥好怕的了。 这个人虽然有点醉,但醉得清新 只是做些幼稚奇怪的事,好像没哪里会让人觉得害怕。 然而她在听到下一句的时候,甚至想砸死几秒钟前那个觉得他‘清新’的自己。 张梓游问:“anl难道不应该害怕devil吗?难道你想让魔鬼畏惧天使?” 单徙:“” 你醉你说的都对 6 单徙回家要经过华侨酒店,张梓游让她走前面,说要看她的翅膀。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悠地步行,透过魔鬼面具看见的世界似乎多了一层阴森色彩reads;。 西方神话里,魔鬼或撒旦是不会疼的,他们的感知能力天生受限,感觉不到什么叫疼痛,因此也无所谓受伤害与否,所以才能横行在神话世界,成天琢磨怎样才能让上帝更为头疼。 魔鬼不受感情的羁绊。 这是他们的福祉。 亦是他们的劫难。 而天使 “我会回来,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爸妈有没有来带你走,我都会去见你,我是天使,有翅膀,可以飞到你在的地方,任何地方。” “那我告诉你,我最讨厌天使,它们纯洁,它们伪善,它们活得像童话,它们永远都不懂恶魔为什么是恶魔。它们跟你长得可真像。” 跟你可真像,可真像,可真像 记忆中的话语飘荡在深夜的大街上,裤兜里的长指蜷成拳。 所有天使的面孔都良善无辜。 上帝安排它们遇见恶魔; 安排它们被恶魔摧毁吞噬; 安排它们终将倒在一片血泊中。 鲁森,你后悔了吗? 下辈子还想做天使吗? 还想遇见我这样的恶魔吗? 7 一直走在前面的单徙有些许不自在,总觉得被人盯着,所以忍不住时不时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快到酒店时,她一转头,那人正行至路灯下,面具折着光,很是恐怖。 “那个,张梓游” 终于叫出名字了,但中文名总比他说的外文名好一点。 单徙问:“你要不要把面具摘下来?怪吓人的。” 张梓游低声笑,长指扶着面具边缘。 他说:“摘下来就不像魔鬼了。” “摘下来更帅。” 单徙说完就想咬舌头,绯红渐染在她脸颊。 如此光明正大地花痴不好,真的不好 “这样帅?” 他摘下面具,站在路灯下,挑眉看着她笑。 周身罩着一层银色灯光,眉眼间的冷清荡然无存。 单徙有一瞬间觉得眩晕,甚至失语。 陌生躁动的情愫从心底奔涌出来,她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能点点头,傻兮兮地笑。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是“沦陷”? 那是一种,生命在突然间焕然一新的感觉。 单徙想,遇见了恶魔的天使,今夜注定会无眠。 正文 第十章 1 那晚,单徙落荒而逃。 张梓游晃着脚步回到酒店,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2 凌晨四点。 单徙果不其然失眠了。 屋子静得可怕,但对她来说是常态。 单仁伤好之后就消失了,说要出去躲一阵子。 走之前他给家里多上了两把锁,单徙觉得这毫无用处。 经验告诉她,如果高利贷的人要找上门,多上一千把锁也没用。 在提心吊胆中继续成长,是她最强大的技能之一。 凌晨四点半,被单下面还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 单徙对着手机语音识别功能念了不下十遍,那人说的那个“火星文”,djevel。 最后搜索结果显示出来是“恶魔”,挪威语。 单徙皱眉,为什么他第一个说出来的不是英语,而是挪威语这样的小语种。 她又用手机搜了很多个测试卷之类的东西。 搜索栏输入的一行字是:怎样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 那些测试结果乱七八糟,说法各异。 她更加迷乱,彻底失眠到天亮。 3 “呕———” “iv,现在你知道了吧,福利院的另一面是就这样的,你住进去一定受不了。” “谁说我一定要住进福利院?” “那你以为离开家之后可以去哪里?” “哪里不可以?” “你小学都还没念完,就算再厉害,也离不开我们。留下吧,我向你保证,父亲会像爱我一样爱你和的。” “哥,起床啦,你还要摆谱!” “滚,我都会了,摆什么摆。” “你太骄傲太自负了,我现在不敢肯定你是否真的适合发展为职业棋手。” “这不是我自己选的,当然不适合reads;。” “你还小,未必知道什么才适合自己。” “教练,你真应该跟ev一n谈论这个问题,他掌握着一切选择权。” ‘他掌握着一切选择权’ 梦里那个说话的声音为什么不笑? 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忘记了(笑)这个表情动作? 被禁锢了被惹恼了,第一反应难道不是笑么? 操,张梓游,你可真亏。 大好的时机,居然忘了嘲笑? 坐起来靠着床,凝视黑暗中的酒店房间摆设。 窗外已是晨光熹微,初秋昼夜大致等长,现在该是凌晨六点未到。 回来梅州这些天,总是容易失眠,容易在梦中惊醒,容易被往事击中心脏。 是否潜意识里在清理回忆的缘故? 至今为止,sana一点都没说对,她错得离谱。 iv能离开他们;iv从未被任何福利机构领养;ev一n也从来不会如同爱她那般爱iv和。 老太太告诉我,这是宿命。 我说,我从不信这一套。 只有弱者才拿宿命论搪塞各自原本就短暂的生命。 大多数人都在命运里沦为命运本身的小丑与奴隶。 而我,既不是弱者,也从不是大多数。 以及,比起iv这个名字,我更喜欢自己的中文名。 4 手指似乎有点按捺不住,想涂涂画画。 张梓游找遍了整间套房,都没找到铅笔之类适合画画的笔。 最后他拿着钢笔,直接在普通稿纸上涂了起来。 画画这个爱好被刻意闲置了很多年,如今只敢品,不敢轻易拿起笔。 从梅州再次回到挪威的那一年,sana看见了他画的鲁森,走过去问,什么时候画的,能不能给她也涂一幅。 那时候窗外的雪下个不停,奥斯陆的鬼天气向来都应景得很。 他推倒课桌,说,你他妈别多管闲事,也别自作多情,感觉不到我有多烦你吗? 他扔开课本,把身上的外套掼在地上。 甚至想让整个教室的人都滚给他出去。 所有人都不配提鲁森,也最好别在他面前提画画——在平安夜过后的第三天。 尤其是sana,这个因为喜欢他就一定要把他说成是女生的同性恋。同时也是ev一n最珍贵的人。 张梓游拿着钢笔在纸上胡乱涂抹着,涂出她那头永远惹人注目的自然小卷reads;。 对了,你知道挪威的冬天是怎样的吗? 有一次,有个人追在我的列车后面,风呼呼地刮,雪飘飘摇摇,距离越拉越大,天也快黑了。 她不知道这班列车要开往哪里。 我想那时候,她的心里一定充满了绝望悲伤和无力——就像挪威的冬天。 “我从一开始就警告过你,不要靠我太近,不要试图了解我,更不要动你所谓的真心。现在怎样?后悔了吗?” “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想要抱住你,说喜欢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也许不太知道,但只有这个词能表达我内心对你的全部情感寄托。” “好笑。” “那你呢?为什么不喜欢被人抱。” “不习惯。” “那你习惯什么?” “习惯被人抛弃,或者抛弃别人。” “那我属于后者吗?” “毫无疑问。” “以后你还回来吗?” “也许会,但更可能永不。” “会忘记我吗?” “会。” 我愿意这就是终章,再无后续。 从年少至现在,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已经算是扯平。 但如果是我伤害了你,也忘了吧。 如你所见,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verbey一urb一y,irl 5 其实上次张梓游没有忽悠陈姣,他这次回来确实是来做闲人的。 在华侨酒店混吃混喝,把手头上大部分应该管的事情交给别人管。 游山玩水钓鱼尝特产之类的才是正事。 又比如,参加一下八竿子打不着的母校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真见鬼。 怎样才能伪装成传说中富得流油且热衷慈善的知名校友? 张梓游站在更衣室里,甚至有点罕见地头疼。 6 高中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对单徙来说,跟平时每一个上学日没什么区别,高三级还是得从早上七点上课上到晚上十点半。 直到很久以后,回过头来看,他跟她才意识到,彼此间真正的纠葛,始于这场对各自而言都无聊至极的校庆。 正文 第十一章 1 “单徙,你忘记订资料了。”学习委员拿着班级名单走到单徙的座位旁reads;。 “不是,”手指捏住校服衣角,“我是不订的,不是忘记的。” “什么?!”学习委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是说你不订这个复习资料?” “不订。” 学习委员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把名单交到教师办公室。 2 中午的时候,学校食堂里,周围同学都在讨论今天的校庆。 初中部和高一高二都不用上课,只有高三的学生望眼欲穿。 下午班会课上,趁着班主任还没进教室,大家又开始谈论校庆。 有人说今年的文艺汇演比往年都精彩,表演节目花样层出; 有人在笑说,校长这次穿了一身棒球服,简直返老还童寓意深远; 还有人在议论 “停停停,你们都停停!”班上的八卦小灵通一脚踩在课桌上,继而整个人站上去,手里还拿着裹成喇叭状的课本。 全班同学的七嘴八舌立刻停了下来,仰望着站在‘世界中心’的小灵通。 单徙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 “小道消息,小道——” “行了别瞎嚷嚷了!” “请这位同学直奔主题!” “等你说完开场白,班主任就来了!” “听说今年校友榜有个生面孔,年轻多金又帅气,超级无敌凑巧的是,我昨天经过华侨酒店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他!你们知道嘛,那————” “这是在干啥?” 犹如表演现场迅速收场一般,全班同学在短暂几秒内恢复了埋头苦读c奋笔疾书的面貌。 班主任拿着一叠资料站在教室门口,不揭穿学生们拙劣的把戏。 背着手若无其事地在班级里巡视里一圈后,才站上讲台,摊开手里的名单,开始讲正事。 “刚开学时我就跟大家说过,这套资料是课堂复习要用的,校方建议全部同学都订购,方便以后统一进行复习。现在高三级四十个班级,只有几个人没有订。” 班主任又从多个方面说了这套复习资料的重要性,最后收起名单,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射到单徙身上,说:“我们班是重点班,我希望全部同学都购买这套资料。” 单徙一直垂眼看着面前的课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心微微出汗。 一直到下课铃响,全班同学都陆续去操场上体育课,单徙才抬起头,坐在座位上想了一会儿,决定最后一节体育课下课后,去办公室向班主任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 3 下午,听完校长那如同他身上棒球服一样‘寓意深远’的感激话语之后,张梓游一言难尽地从多媒体室走出来。 长指揉眉心,俩字形容:倦怠。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身边经过,青春气息从脸上洋溢而出reads;。 相比他离开那一年,这所学校没太多变化,只是新建了好些教学楼宿舍楼之类的。 在校园大道停下脚步,仰头,目光所及之处,是那栋建筑物顶端的滑稽避雷针。 抬手遮眉,张梓游抿了抿唇,忽而有点想笑。 他看见了,曾经那个站在体育馆天台上c企图眺望整个苍穹的少年。 4 “哎,跟你们说,刚刚班主任说订资料,我们班上的就单徙没订。” “是她呀?真的假的?” “我问了好多遍,但人家就是不订。” “为什么呀?她不是很爱学习么?” “我听说她爸整天赌博,家里日子捉急。” “你们才知道啊?她爸不止赌,还是酒鬼,那德行,啧啧” “对对对,她爸游手好闲不管她,单徙在学校还装一副勤苦好学的样子,换我我早辍学了。” “我也是!傻子才会守着一个赌鬼,累不累啊她?” “我觉得吧,她那是————” “关你们什么事?轮得到你们说吗?” 单徙抱着一个大纸箱,站在长椅后面,不知何时来的。 学习委员及另外两个女生坐在长椅上,听见她的声音,立时有点尴尬了。 “我们又没说错,这不是事实嘛”其中一个女生低声嘀咕了一句。 纸箱子突然被砸过来,无数乒乓球散落在三个女生身上。 学习委员当即跳起来,指着单徙气愤道:“我们一没说你坏话,二没造谣,你这么恼羞成怒有什么意义?” 单徙没说什么话,走过去把她推倒在地上。 “脑子有病吧!”另一个女生反手推了她一把。 在体育馆外面转角处站了良久的人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站下去了。 “小姑”他改口,喊了一声,“单徙。” 张梓游看见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没回头看过来。 其他三个女生都愣住,悻悻而去。 5 落日无晚霞,满地的黄色乒乓球,她站在中间。 张梓游看了看她身后的体育馆正门,再看了看她。 最后朝她走过去。 单徙抓着校服衣角,垂下的睫毛盖住双眼,站在那里,单薄如树。 她真想,真想,真想蹲下去大哭一场。 像所有被父母疼爱着的女孩子那样,毫无顾忌。 但是不能,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人reads;。 等张梓游走过来时,单徙已经转了个角度了,依然不敢面对着他。 张梓游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乒乓球,走到她面前,偏头去瞧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 他在黑色衬衫口袋处拿下随身携带的钢笔,垂下眼在乒乓球上勾了几笔,然后把乒乓球面贴在单徙脸颊上。 短暂一秒,移开。 “你干什么?”单徙被他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惊着了,边往后退了两步,边伸手想去擦脸。 张梓游抓住她的手腕,“不准擦。” “”单徙扭了扭手,挣不开,手腕被他举在两人之间。 他欣赏了一下她的脸,又笑着说:“这是印记。” 单徙懵得不行,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擦,却又被抓住。 “我说,不准擦。” “”她垂着眼在地上寻找那只乒乓球,找不到,微愠地瞪着他,“我———” “很好看。”张梓游打断她的话,痞气笑了一声。 单徙的脸登时有些红,慌乱地四处转着眼珠。 “想去看看这个学校最好玩的地方吗?”他一手攥住她的两只手,偏头问了句。 “什么?” “跟我来。” 单徙被他抓着手腕,半拖着跟在他身后,径直往体育馆走去。 6 进去之前,张梓游在外面随手捡了一块砖。 单徙甚至有点目瞪口呆。 这c这是要把她拍晕吗? 然后藏尸在体育馆?! 她一想到这些就不肯走了,全靠张梓游拖着,一路到了体育馆顶层。 张梓游放开她,拿砖块砸了几下天台门上那把生锈的锁。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 单徙:“” 刚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喂,那个———” “名字。”张梓游侧身看向她。 单徙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张梓游。” “做什么?”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笑,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带她走到天台护栏边。 单徙全身僵硬,只感觉身上与他肢体接触之处燃烧着无名的熊熊烈火,随时能把她点燃,下一刻就烧成灰烬。 “你来,”张梓游把她拉过来,站在他原本站的地方,“从这里,往下看整个校园reads;。” 看了好一会儿,单徙问:“然后呢?” “有没有看见你自己的名字?” “没有。” 张梓游一手撑在护栏边缘,侧脸瞧着她的神情,说:“再看看。” 单徙皱眉努力观察,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咧嘴笑开。 “是不是一个大写的x?” 从整体上看,学校里的所有建筑物,正好排成一个字母x。 “我初中时发现的,这可真不公平,”他笑了笑,抬手撩开额前的碎发,“为什么不是我名字的首字母。” “你初中在这里念过书?” “不然?” “可是我听说你”单徙没继续说下去,舔了舔唇,看向别处。 “听说我什么?” “” “不说?”张梓游作势重新拿下衬衫上的钢笔,“那我就在你脸上再涂几幅画。” “喂!”单徙退开几步,双手遮住脸,只露出双眼。 “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我会成大花猫的” “那你说说看,向谁打听了我什么?” “我”她眼神游移,声音低下去,“我只是问了杨姐姐,问你是不是梅州本地人” 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只是随口一问,随口” 张梓游轻轻挑眉,简短回答:“不是。” 单徙“哦”了一声。 又问:“那你是哪里人呀?” 这次他没答。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有的黄昏的秋风凉凉地吹过。 突然地,张梓游拉过她的一只手。 “又c又干什么?” 单徙缩不回来,任他把她的手掌心摊开,看着他拿下钢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写完了也没放开她的手。 微凉的长指指尖猝不及防地触到她脸颊,单徙偏头躲闪。 “躲什么?”张梓游扳正她的脑袋,拇指指腹在她脸上稍稍用力擦了几下。 “好了,回去吧。” 他说完,放开她,自己先一步离开了天台。 单徙跟在他身后,踩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走。 走到体育馆一楼大厅,经过反光柱子时,她迅速看了一眼,脸上的那个‘印记’果不其然不见了。 摊开掌心,上面写着五个字——挪威籍华人。 正文 第十二章 1 走出体育馆,单徙发现那人又不见了。 或者说,是她自己,又把人给跟丢了 她想起等会儿还要去教师办公室找班主任。 但是离开小道,走在校园大道时,前面公告栏那边的三个人吓得单徙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 正在听校长作‘最后总结’的张梓游显然已经看到她了。 他挑眉朝她笑,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单徙:“” 有我的事吗? 为什么要让我过去?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先向校长问好,再向班主任问好,最后瞄了那人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梓游的目光在她跟她班主任之间转了一圈,不动声色。 “这是小单徙,”他状似自然而不经意地拍了一下她后背,对班主任和校长说,“我家的天使。” 单徙:“” 完完全全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一万个疑问号和感叹号从周身飘过。 校长理所当然地就以为他们是亲戚,哈哈笑了两声之后,继续思索对这次校庆的总结词。 女班主任皱眉,但很快就笑着说:“单徙呀,真巧唉,也是我班上学生。” “我知道。”张梓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想起什么,又问她班主任:“晚上有点事,她能请个假吗?” 班主任微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可以可以,高三晚自习基本都是自习,有事请假也很正常的。” “她任性,没订学校复习资料的事,老师您不要当真。” 张梓游转头看向身旁早就呆了的小姑娘,话却是对她班主任说的,“毕业前一切要买的资料都得买。” “哈?”班主任一头雾水,摸不清他跟单徙是什么关系,只好先点头附和。 “小孩子说的话都不作数的,以后学校有事的话,联系我就好。” 张梓游递给她一张名片,做起家长来还有模有样。 单徙:“” 我一定是梦游了 3 他们又说了好一会儿其他事,单徙在这期间悄悄掐了自己无数遍reads;。 每一次都真的有感觉啊 不管怎么掐都会痛啊 那就不是在梦游了 那刚刚发生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什么呆?走不走?”那人干净清冽的声音终于钻进她耳朵里了。 “啊?”单徙一抬头,撞进他黑亮亮的瞳孔。 其实张梓游已经问过她一遍了。 班主任和校长都已经上了教学楼,只剩他和她站在公告栏旁边。 “去c去哪?” “顺路,送你回家。” “我为什么要回家?回去没事做。” “刚刚你听见了,你已经请了假,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单徙心想,那明明是你帮我请的吧 并且是在没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 她脑袋有点懵地跟着他走,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最后判断:这人一定是偷听到了她跟学习委员她们发生的口角。 单徙看着这个年轻男人的高挑背影,竟然有一种终于有了个像样家长的感觉。 潜伏已久却又突如其来的鼻酸,差点把她弄哭。 4 车上。 张梓游见她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眼角余光时不时地掠过,长指不自觉地慢慢敲打着方向盘。 “我猜,你在苦恼以后怎么跟班上同学相处。” 单徙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他耸肩,“我猜的。” “你父亲在某些方面应该是个好人?” 张梓游看着正前方,心里算计着她的每一个反应。 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不认识他。” 单徙没说话,一直把自己的手指扭来扭去。 车内的空气有点沉闷,静默了良久。 “他是赌徒,是醉鬼,还是嫖客。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关心我,并且只有他关心我。就算是个很烂很烂的人,也不能被别人说。至少不要被我听到。”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c甜甜的,但是一点都不显得好欺负。 她的短发有点乱,大概是下午跟那几个女生弄的,又或者是风吹的。 她的手指全部扭在一起,轻而易举让人看出其内心的纠结。 挺瘦的一个小家伙,手指却毫无骨感,胖胖的,手背还有指窝。 身上的校服过于宽reads;。 全身没有任何一点修饰,纯粹得像一杯没兑过水的醋。 如果为他所有,喝下去,应该会很过瘾。 5 张梓游没有对她那段话做任何解读回应或者评价,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他问:“你需要工作吗?” 单徙抬头看了看他,“我得念书。” “那怎么办,我都给你预支工资了。”他的唇角漾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说的是资料费? 那好像还真是给她预支工资了 “那我放假的时候去。” 单徙抓了抓短发,又问:“还是在长廊打杂?” “不。”张梓游斜斜看了她一眼,眼里似藏着笑。 他说:“是去我房间打杂。” 单徙惊呆,微张着双唇,但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 他又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还真信啊?” “” 这人怎么这样呢 她是真信来着 给吓到了 但是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史无前例地快 6 车子经过横跨琴江河的纪念大桥时,傍晚的风从车窗吹进来,特别凉。 单徙偷偷瞄了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张梓游没揭穿她,神色慵懒地开着车。 单徙觉得再不问就来不及了,鼓足勇气侧脸看着他,问:“有一个问题,我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想问你。” 没等他说什么,她又赶紧补充道:“有点的问题,嗯你不一定要答的。” “问。” 这么爽快?那她就不客气了 虽然知道他不一定会答她。 单徙始终觉得这个问题不好问出口,但又很想知道。 “唔就是那个” “哪个?” “那个,你不是挪威籍的中国人嘛,也就是说,其实不是华人。” “嗯。”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念过书呀?是念到初中毕业就离开了吗?“ “这个啊,”张梓游轻轻一笑,“说来话还挺长,你确定要知道这种小事?” “这不是小事啊”单徙的声音小了下去reads;。 又嘀咕了句:“反正,我觉得不是小事” 长指敲着方向盘面,他如她所愿答道:“大致就是,那时候有人告诉我说,我生身父母在中国广东。带我回来的人喜欢梅州这个地方,所以回了梅州,所以我就在梅州居住了一段日子。” “那后来呢?你的父母不在梅州?那他们是在广东哪个地方呢?” 张梓游笑:“我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 “不许问了,再问下去,你会有危险。” “我?我有危险?”单徙指着自己问,“为c为什么呀?” “这么跟你说,人跟人之间是存在界线的,一旦逾越了某个度,彼此就不得不对对方负有某个程度上的责任。” 张梓游侧脸看她,“懂吗?” “”单徙实诚地摇了摇头,“不是很懂。” 又急冲冲地补充:“但是c我愿意对你负责任,不管是哪个程度上的。” 张梓游:“” 跟小姑娘说这种话果然是浪费语言。 他想了想,翘着唇角问:“那如果我是个身无分文又没有工作能力的孤儿,我来找你,你会怎样对我负责?” “唔”单徙用手指点着唇,思索了好一会儿,转头跟他说,“我会勤工俭学,然后,供你上学,等你有工作能力了,自然会报答我。” 张梓游笑出声,抬手扶额,“清醒点,你连自己都供不起。” “”单徙深吸一口气,“再勤俭一点嘛,总是有办法的。” “不。不会有办法。” “有,我觉得有。” “没有。” “有!” 他偏头看她,平静而笃定,“我说,永远没有。” 单徙张了张口,定定地看着他,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上划过。 记忆中,也曾有人这么跟她这么说过话。 以一种令人绝望的笃定语调。 “你骗人。她们会回来的。” “不。她们不会。” “会。” “不会。” “我说会!” “我说,永远不会。” 最要命是,记忆中的人也许是正确的;如今这人可能也是正确的。 扔下我们的人,永远不会回来。 孤苦无依的人,永远无处可依。 正文 第十三章 1 相信吗? 生活远不止于你所理解的那样。 大多数人只站在自己的人生角度去理解别人的世界,所以,不得其法是常态,一知半解是罕见,完全理解是奇迹。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能完全理解自己的个体,但通常情况下,有幸找到一个对自己一知半解的人,已是不易。 当然,感情世界里,“爱”与“不爱”跟“懂”与“不懂”,从来就不能划等号。 这是基于逻辑学上的谬论,却也是基于哲学上的真理。 彼时,单徙在车上问张梓游:“你多少岁呀?” 他说:“你猜。” “猜不着。” “你都还没开始猜。” “”她趁此机会仔细打量身旁人,最后掰着手指头试探说:“二十五?有吗?” 张梓游悄无声息地笑了笑,“要我提醒你一下?” “什么?提醒我什么?” “你八岁生日那天,见过十五岁的我reads;。”他偏头去瞧单徙,眉眼凉薄如初。 “” “记起我了吗?” 傍晚的街灯影影绰绰地映照在他身上,侧脸轮廓如梦如幻,微微上扬的眼尾弧度桀骜。 单徙呆呆点头,清澈双眼里坠入一滴水珠,荡开一层层涟漪,漾进心里。 2 “可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你。” “因为我走了,回挪威了。” “你父母不在了?还是说一直没找到你?” “你忘了?我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不存在父母。” “” “你现在,认同我的话了吗?你的母亲和弟弟,永远不会回来。” “” 3 车子驶过华侨酒店之后,单徙就开始给他当“导航”,一直开到小平房楼下。 “你完了,住址被我知道了。”张梓游笑着熄了引擎。 单徙也嘻嘻笑,“真的呀?那我可真害怕。” 她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有点不自在地舔了舔唇,把酝酿了许久的话缓缓倾吐而出。 “喂,那个,张梓游,”单徙低着头在扭手指,声音小且软。 她说:“你身边缺一只小天使吗?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温暖的,以后我当你的天使吧。” 说完抬头,去看身旁的人。 但是那人没什么反应。 单徙的心脏在慢慢往下坠,庞大的失落不受控制地占据她全身。 好一会儿过去,张梓游轻笑了一声,侧过脸来,向她靠近,俯身,一手把她的脑袋揽进怀里,另一只手伸过去帮她解安全带。 他轻轻在单徙耳边说:“还是不要了,天使的下场一般都挺惨的。” 解着安全带的长指微微颤抖,他笑得温柔而致命。 与她拉开距离之前,唇畔擦过她额角,“回去吧。” 单徙当即眼眶发红,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 但忍不住起身跪在座位上,扑过去用手臂搂住他脖颈,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我c我” 我喜欢你c喜欢你c喜欢你 “谢谢你,”她闭上双眼,紧咬下唇,“谢谢你帮我的那些。” 伸在半空的手又放下去,张梓游语调无波澜:“不谢,资本家不做亏本投资的。” 单徙吸了吸鼻子,退开来,急着下车离开。 手腕被他从身后抓住,她转头去看那人reads;。 张梓游递给她一瓶柠檬果醋,“这个给你。” “什c什么来的?” “我最爱喝的饮料。心情不好的时候喝一些,你会看见阳光。” “真的?” 他坏笑,“假的。” 单徙接过来,弯着双眼跟他说谢谢。 下了车之后又重复了一遍,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子离开视线。 4 这世上是不是有一种人,站在一定距离之外,能轻而易举被他温暖到;走近了想伸手去触碰,却发现他本身冰凉可入骨。 就像雪人,只能站在远处看,看它亲切可爱的面孔,看它雪白纯洁的形象。 万不能上前去触摸,不能使自己冻伤,也不能使它融化。 单徙觉得,刚刚自己做了一件相当愚蠢的事。 她蹲下来,想缓一缓心绪,但校服上衣口袋里不知有什么东西,一蹲下去就磕到她大腿。 掏出来,是那个乒乓球。 不知那人何时放在她身上的。 单徙就着街灯,努力看清上面的涂鸦,是一只挥着翅膀的天使。 她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先那个被他印上印记的地方,仿佛还燃烧着无名烈火。 那人是后悔了吗? 所以后来才又要帮她擦掉? 单徙蹲在原地,心脏无声颤抖,有点喘不过气。 张先生,你怎么这样矛盾? 5 酒店前台把一件国际快件交给张梓游。 即使未拆封,他也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次回国以来,张梓游一直在等挪威那边的消息,等一切变成他想看见的样子时,便是他回去之日。 以前金二在韩国念大学时,只要张梓游去了韩国,两人就一起跑去63大厦,站在顶层“俯瞰大地”。 金二说,有时候宁愿待在游戏世界里,在那里他可以称王,可以征服一座座巅峰。 张梓游说,还是喜欢现实世界多一些,在这里他可以不讲究任何一种技巧手法,只需要不断征服自己。 现实世界更加精妙复杂,也正因为如此,更加好玩刺激且有趣。 不像任何一款游戏,真实的人生是没有规则可讲的。 当然的,就不存在违规与否。 没有规则的世界,比较适合流氓生存。 只要认真,他就能赢。 6 “妈,我喜欢他reads;。” “你喜欢谁?” “iv,我喜欢iv。” 碗碟摔碎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你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 “他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喜欢的人,你还小,你不知道。” “到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 “不,我偏要。” 这是一次凑巧的偷听。 奥斯陆街头,公共厕所外面的墙边,他找到正对着墙面在涂鸦的人。 “哥,n一nal让你快点回去,飞机快起飞了,再不去就耽误比赛了。” “我不去,无聊。” “” 他继续在墙上涂涂画画,边画边说:“街头艺术迟早会被艺术界认可,到时候我会成为先驱中的一员。” “” 没完没了的训练赛,于我而言真的很无聊。 学国际象棋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借此逃掉学校里的课程。 鲁森,那天你发烧了,可能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 这些年我一直没讲过给你听,是因为年少时我总觉得那些事与你无关,又或许是不愿意被你知道那样一个弱小无能的我。 屋子空荡荡,一片漆黑,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像有千万只幽灵潜伏在周围,随时会扑上来。 我把所认识的人的名字全都喊了一遍,甚至绝望到喊了一声“ev一n”和“n一nal”。 找不到灯的开关,一直到白昼天光。 人生最艰难的时刻,除了这样,还能是怎样? 我甚至能猜出——那时候,那个所谓幸福安康的家庭里,房间正亮着灯,鲁森半夜起来找我,他说,我哥怎么不见了? 那么,有人能找到我吗? 上帝作证,我可没有藏起来,也没有躲在角落,我只是被锁在古旧的房屋里,屋顶的阳光照射不进来。 可是我的小天使找不到我。 他找不到我。 我一直被锁在那间老房子里,仰头看着屋顶上的遥远日光。 al说我是个命途不好之人,危险且复杂,不适合长久待在一个幸福安康的家庭。 我想,她的潜台词是:这家伙天生适合流浪reads;。 可是鲁森,我被放逐,是因为我恣意任性。 而你,你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过早遭罪? 你本来就愚蠢,发着高烧在床上躺一天一夜,岂不是要变成真的白痴了? 老太太把我寻回去时,你还昏迷着,无人管。 我可真懊恼。 如同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 上帝在我耳边说:“你也不过如此,保护不了任何人。” 是嘛。 我真的不过如此吗? 我真的,那么弱吗? 鲁森,你还记得那副很特别的国际象棋吗? 其实它不是不见了,而是被我扔在了ev一n面前。 我说,真你他妈抱歉,我就是这么一个不习惯被束缚的流浪汉。 你知道那时老太太在做什么吗? 她站在他们那一边,如同一个木偶人,什么都没说。 我真该在那时候就向自己承认———既然她是ev一n家的帮佣,你我是ev一n和n一nal领养的,那我们一直都没有所谓的姥姥。 自欺欺人是一种绝症。 每一个少年都只是想要被爱,并无恶意。 我没有,你更没有。 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十五岁之前,不是世界亏待了我们,也不是命运亏待了我们。 是我的弱小,亏待了你。 7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掀开被子,又盖上被子。 打开灯,戴上眼罩,躺在床上。 披着睡袍,光脚踩在地板上。 翻冰箱找果醋。 跑进浴室冲个凉,出来听财经新闻,开盘时赌气一般砸钱,甚至无聊到把各个板块的数据做成评估模型。 日不管怎么折腾,就是毫无睡意。 都凌晨五点了。 张梓游抬手覆在眉骨处,想起傍晚时那个小姑娘说的话。 心脏微微有些抽搐。 不是她不像天使,只是,她不能做他的天使。 我无法忍受自己亏待一个无辜的天使。 再一次。 正文 第十四章 1 梅州的冬天其实跟秋天没多大区别,或者说整个广东都是如此。 一直到十二月,单仁都没回家,也没跟单徙联系。 除了晚上回家住,其他时间单徙都待在学校。高三学生一周只有半天假期,她得用来补上之前落下的课程。 每天都要经过华侨酒店,偶尔有几次,她碰见过张梓游,但没有一次敢上前去打招呼。 杨艳有时候会到单徙家给她做好吃的,说高三学习费脑子,要帮她补补。 单徙总是笑嘻嘻地说杨姐姐最好了;杨艳却笑得有些不自然c有些愧疚。 前台工作事务繁杂,即使她有心帮她,也很难抽出时间经常来。 杨艳没敢告诉她,自己也是“受命”前来的。 临近圣诞节那几天,杨艳来单徙家,发现她的黑眼圈有点明显。 “小单徙,晚上别熬夜复习。” “没c没呀。” “那你那熊猫眼咋回事?” 她眨着眼睛笑:“唔秘密!” 2 五华本地的大型购物场所没有多少,九年前就已存在的更是稀少。 平安夜这样的日子,张梓游根本无法独自待在任何一个空间。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需要热闹,需要听见平时最不喜的嘈杂人声,需要跟整个世界保持密切联系。 披了件外套出门,漫无目的,心有戚戚。 以前在梅州住过的那间小房子,现在早就被政府拆迁了。 以前跟鲁森经常去逛的那间小超市,现在已经扩建成三层的大型超市。 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下巴藏在围巾处。 张梓游站在人来人往的超市外廊下,心里有些空荡reads;。 人们在不理智的时候,就会拼命浪费有限的时间,比如现在——即使没打算买什么东西,他还是推了辆购物车,能在这里耗多久c他就准备耗多久。 超市二楼是食品区,有一块区域摆满了糖果。 张梓游推着车慢慢看,目光触及到那种包装熟悉的巧克力豆。 在五华念初中那会儿,他跟鲁森最喜欢吃的那一种。 一整个系列全都有,静静地躺在货架上。 如同行将就木之人,神情温柔而怜悯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 张梓游垂着眼睑看这些巧克力糖果,不敢伸手去碰,扶着购物车的手指指甲盖泛白。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 连超市里的音乐都在惩罚他。 [我面无表情/看孤独的风景/我黑色的大衣/想温暖你/日渐冰冷的回忆c走过的生命] [失去你c爱恨开始分明 失去你c还有什么事好关心 失去你c泪水浑浊不清 失去你c我连笑容都有阴影] [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得很好听/四周弥漫雾气/我在空旷的墓地/老去后还爱你] 他疼得想发疯。 3 记忆以光速闪回脑海。 在我跟ev一n彻底闹僵之后,老太太适时地带来一个消息:我们的生身父母在中国广东。 鲁森,你知道那一晚我有多感慨吗? 我跟最好的哥们说:“听着,我也将是一个有归宿的人了。” 回国那天天气真好,一如你我的心情——满怀期待,准备被爱。 老太太带我们回了梅州,她说这地方山清水秀,适合养老,等以后我们被父母带走之后,她就可以留在这里终老。 我说,你可真傻,一个人怎么终老?我会养你。 可是鲁森,最后我抛弃了她,以我的方式抛弃了她。 4 在梅州等待父母前来的那段日子,我曾得到过纯粹过的快乐,我曾认为人生就以这样的状态度过也无不可。 即使客家话那样拗口难学,即使没人来帮我开家长会。 5 鲁森,你觉得我是个聪明的家伙吗? 那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找到那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的答案了。 ——人一定需要父母吗? 需要吗?嗯? 连微小的梦幻都被破灭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变得暴躁易怒不可理喻——这是这些年来我为自己寻找到的最合理的借口reads;。 鲁森,那一天呀。 你父母过来把你接走了。 难怪你跟我长得一点都不像。 原来你父母不是我父母。 原来我们不是亲生兄弟。 原来你不是我的小天使。 你投向温暖的家庭怀抱,那我该何去何从? 我本以为,就算一生流浪,我们也可以相依为命。 是不是特他妈讽刺? 天使去人间,恶魔坠地狱。 我想我彻底成了一无所有的家伙。 6 他们一开始领养我们时,就说你和我是亲兄弟。 这一点从来没人怀疑,也没人否认。 可是你看,那天老太太在你父母面前的反应,显然一早知情,知道我们并无血缘关系。 7 人生那么漫长,谁都有忘却的理由。 可是我一直没能忘记,那天老太太跟我说:“只有你才是孤儿。” 也许是太尖锐太阴毒,这句话似匕首般锋利冰寒,闷声插入年少时的心脏,真他妈疼。 为什么要骗我这么多年? 为什么要让我满怀希望地回来?又让我被抢光一切心灰意冷? 有试过眼泪盛在眼眶里流不出来的感觉吗? 那种时刻,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有两重身影,令人痛苦的事物不减反增。 无论是那盘下不完的棋; 还是那只离我而去的天使; 或者是那个被残忍破灭的littledrea。 一个人越想哭,世界越是习惯性欺负他。 8 我觉得我永远折腾得起,如果只剩下我自己的话。 所以我可以离开她,离开一个满口谎言的老太太。 即使是在身无分文c举目无亲c身处异国的十五岁。 谁害怕过流浪? 我时刻准备着。 9 在酒店打工,在网吧帮人打游戏,那两个月根本不想说话,不想跟人交流,只是麻木地想要养活自己。 跟自欺欺人一样,愤世嫉俗也是一种绝症。 少年人的心性足以烧光所有难堪。 你一直给我写信,我一直不想看reads;。 因为你抛弃了我,我们不再是同一种人了。 或者说,我没有原谅你。 后来我回了挪威,利用sana,在那里完成初中学业。 再后来,无数个不眠之夜,我都忍不住假设:如果2013年的平安夜之前,那个姓张的流氓以某种方式死去,这世上是不是就少了一只天使陨落。 10 鲁森一直觉得,我是一个阴狠且冰冷的人。 某些时候,我同意他的看法。 比如在那个固执的年纪里从不肯主动原谅你的我,大概跟“阴狠冰冷”这些字眼搭得上钩。 你的原生家庭条件富裕,你成了。 而我在某种程度上,沦为了beggar。 那几天奥斯陆的雪下得特别大,一向喜欢黑色的我破天荒地换上了白色卫衣。 可能是某种征兆吧,我猜。 平安夜前天接到你在国内打过来的电话。 那段对话我一直无法完整记起来。 一直。 我只记得你说要来挪威跟我一起过圣诞节; 我只记得自己从语气到内容都依旧冰凉。 我记得你被你父母接走之后,我没回过信,没打过电话,没给过你一点好脸色。 可是鲁森,你为什么要一如既往地偏爱我c变本加厉地纵容我? 你为什么要让我习惯被爱? 为什么要让我在最后深受诅咒? 11 见过车祸现场吗? 我本来从不关心车祸现场是什么样,后来却无数次想象过真正的车祸现场。 那会不会如同人间地狱,上帝在召唤着亡灵,混乱喧闹的人声,生命骤然从茫茫天色下消逝,终至无影无踪。只剩下心性高傲的少年站在原地,痛失最初的所有,真正的两手空空。 他想来陪我,他在来陪我的途中离开我,永远。 英国灯塔多半老旧,我曾经跟鲁森说,总有一天会带他爬上灯塔,一起看星星。 世人都有“总有一天”。 我永远没有,他也没有。 12 2013年平安夜。 天使鲁森,对不起。 还有,下辈子再也别当天使了。 因为,我觉得我还会是恶魔,你还会遇见我,结局依然是这样。 ——余生你都住在我心里,而我贯穿你短暂的一生reads;。 我活着,你死去。 这样,未免太喜剧。 失去你,我才知道什么叫不可一世,什么叫自卑自怜,什么叫真正的孤身一人。 13 十五岁之后,张梓游流浪过无数地方。 生计所迫,他在国象俱乐部重新玩起了国际象棋,可见生活总是无比讽刺——一个人深深厌倦过的东西,或许有一天会重新拾起来。 在电竞俱乐部待过大半年,尝试着把自己训练成一个职业玩家。 回中国念本科,玩操盘,玩服装设计,写写东西 但即使用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塞满个人生活,企图不给自己剩余任何感性的时间空间。 无可否认的是:心里终究空出一块,无法弥补,也不会消失。 就像现在这样:站在热闹喧哗的超市里,脚下是散落的巧克力糖果,听不见任何声音,一颗心碎成千万片。 恨不得自己五识尽失,如此便再感觉不到痛。 14 晚上十一点多,张梓游才从超市回来。 当然,什么都没买。 下车后没走两步,就看见了坐在酒店侧边石阶上的小姑娘。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走过去。 单徙局促地站起来,不自觉地抱紧手里的东西。 她穿着米白色羊角扣外套,因为寒冷的缘故,还把外套上的帽子也戴上了。 一张脸裹在帽子里,露出清澈的双眼。 “那个”单徙盯着面前人的黑色大衣,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有点紧张地把手上的玻璃瓶递给他。 “我c只是来跟你说,平安夜———” “s”冰凉的长指突然触到她嘴唇,示意她安静。 “”单徙的话被打断。 她抬起脑袋去看他,一脸茫然,心跳加速,生怕这人不收自己的礼物。 张梓游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才及时制止她。 平安夜对他来说永远不可能快乐,永远。 见他自己一直不说话,又不让她说。 单徙鼓足勇气,用一只手抓住他的修长食指,从自己唇前移开,说:“这个是c你上次吃过的糖,可以收下吗?” 短短几秒,单徙等得手心发汗。 张梓游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接过小姑娘递来的玻璃瓶,语调平淡:“早点回去,好梦。” 她眉开眼笑:“嗯,晚安。” 站在原地看他走进酒店,然后自己才满足地离开。 正文 第十五章 1 张梓游把玻璃瓶里的糖全部倒出来,是五颜六色的方块。 每一块上面都写有娟秀的小体正楷字。 他剥开一个,里面是那层才是糖纸。 上次他在电梯里吃过的那种柠檬糖。 站在酒店房间,双手撑着桌子边沿看面前这些特别的柠檬糖,张梓游颇为苦恼。 按照过去的习惯,他应该面无表情地把它们收进抽屉,毫不在意,至完全遗忘。 这次也不例外。 重新把所有糖装回玻璃瓶,随手放在某一个储物柜。 张梓游转身进了更衣室,打算冲个凉就去休息。 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时,他瞥到那个獠牙魔鬼面具。 那天晚上,他晕乎乎地站在街灯下朝她笑,小姑娘红着脸急匆匆说了句“晚安”就跑了 张梓游抬手抚眉骨,想踹自己。 “让你酒后乱笑。” 2 整整几十个糖,外面那层彩纸正反两面都写有字,看得他眼花缭乱,还要拼成语意顺畅的完整一段话。 长指在一堆糖之间拨弄排序,张梓游心绪平静之际,莫名其妙想到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写这些字c裹这些糖的情景。 他觉得好笑,眉眼弯起。 现在的小女生,不好好念书,惦记着弄这些东西。 拼得差不多时,某张绿色的彩纸突兀出来。 上面写的字格外密集且刻意潦草。 张梓游把这张纸展到最平坦的程度。 看一眼,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白皙长指不自觉在桌面上轻敲,他挑了挑眉。 纸上用客家话写了一句————涯有滴中意宜。 收起桌面上的全部糖,张梓游进了卧室,手指间夹着那张绿色小纸。 3 单徙爬上四楼,打开窗子往外看reads;。 五华没什么夜景,平安夜的氛围也不怎么浓重。 她只是在网上听说北欧那边平安夜圣诞节之类的节日是很隆重的。 挪威籍的他,应该是从小在挪威长大的,那平安夜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大节日。 他会喜欢自己送的那个乱七八糟的礼物吗? 单徙对着夜空轻轻呼气,心满而意足。 那人上次吃的糖可真难找,她去了几间超市都没找着,最后是在网上买回来的。 她写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俗套祝福语在彩纸上,至于最隐秘的心事,只敢把它偷偷摸摸藏在其中,并且他肯定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单徙关上窗子,甚至还觉得有点窃喜。 仿佛自己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你听得见心脏绽放的声音吗? 圣诞老人告诉我,如果一个人能听见这种声音,晚上就会梦见自己想念的人。 张先生,我想我可能永远都听不见这种声音。 有生之年,我会失去你;又或者,从来都得不到你。 4 第二天,单徙上学经过华侨酒店,看见张梓游正在车子旁边跟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清晨的街道并不喧闹,车辆也不多,来往的大部分是学生。 抱着课本的手臂收紧,单徙很想鼓足勇气去道一声“早安”,跟他说说“圣诞节快乐”什么的。 但很明显,他在谈工作。 越走越近,单徙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装作赶着去上学的样子。 再近一点,即将要经过他的车子。 他干净好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可听见。 然后单徙顿时全身一僵,脑海里有雷声轰然响起。 完了完了完了 她的双颊迅速爬上绯红,在深冬的街头红得像快要落地的苹果。 有那么一两秒,单徙甚至忘了怎么正常走路。 张梓游用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跟人交代工作。 单徙惊慌失措又不得不故作镇定,把脑袋偏向街道另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上帝啊!为什么他会讲客家话c居然会讲客家话c讲客家话 那肯定c毫无疑问c百分之百看得懂c看得懂c看得懂 单徙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上帝保佑他没看见那张纸,或者他根本就没打开那个玻璃瓶 单徙拒绝回想起自己到底写了什么,但是根本不用回想啊 在听清他刚刚跟人交流用的是客家话,自己在绿色彩纸上的那句话简直以条件发射的方式闪回她脑海reads;。 涯有滴中意宜 我有点喜欢你 真是太丢脸了 快到街道转角处时,单徙装不了淡定了,抱着书落荒而逃。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讲五华方言,也是唯一一次。 一次就够,心惊肉跳,铭记终生。 5 张梓游在车上看着她僵直的脊背,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向一边,显得她清瘦且单薄。 一到转角直接抱着书跑了。 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小弧度,有点好笑。 但也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他深知自身有多危险多霸道,深知推开一个人比接受一个人更安全。 要么保持距离,要么彻底占有。 如果是我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 如果谁与我生出羁绊,怎样都会受我牵连。 而我至今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已强大到能护得另一个人万无一失生周全。 6 过了圣诞,很快就临近新年,高三学生的第一次模拟考成绩也出来了。 班主任看着这次模拟考的成绩排名,琢磨着要不要跟单徙的家长再沟通一下。 单仁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班主任在抽屉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上次那张名片。 “张梓游”三个字让她有点犹豫,又有点隐约的期待。 她刚教学没几年,今年是第一次担任班主任,年轻,一腔热血,也比其他班班主任更尽职。 她拿笔划出单徙的成绩行,喝了口水,又清了清嗓子,组织语言,然后对着名片上的号码一个个数字输进手机拨号栏。 7 这会儿张梓游正在饭局上应酬,推杯换盏间,公事用的手机一直有电话进来,没空接听。 回酒店之后,靠在门框上,边散酒气,边俯首查看手机。 那时班主任见没人接,便留了短信。 张梓游垂眸看着她的短信,蹙眉,无奈地笑,笑自己那会儿心血来潮管那么宽 现在好了——“就单徙此次的模拟成绩,如果方便的话,希望您能来学校一趟,我们” 他自己念初中的时候都从来没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过话,如今要为一个小姑娘去一趟学校。 想想就觉得一言难尽。 次日出门经过前台时,张梓游问杨艳要了单徙的联系方式。 杨艳给号码的时候有点惊讶,但后来工作太忙,忘了把这个事告诉单徙。 正文 第十六章 1 周六中午。 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之后,单徙在学校洗手间用清水洗脸。 高三以来她就没睡过午觉,午休时间都是在复习中度过的。 校服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单徙手都顾不得擦,一接听就喊“老爸”。 信号与另一端:“” “老爸你在哪?你什么时候回家?这里风声好像不怎么紧了。”她边问边走到洗手间的角落。 “张梓游。” “什么张”单徙赶紧看一眼通话页面,“” 她简直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平时除了单仁和杨艳,没人会给她打电话。 托单仁好赌成性以至于东躲西藏的福,每次接到电话她都条件反射把想问的话一连串问出来,生怕他讲没两句又不方便讲了。 可是现在,这个张先生 “那个c你吃过午饭了吗?” 原谅她,真的词穷 “用过了。”张梓游刚回酒店,没胃口,正对着冰箱在找醋。 “你班主任希望我去你学校一趟,”他歪着脑袋在讲电话,把冰箱里的凤梨罐头全部扔进垃圾桶。 轻笑一声,说:“大概是想跟我商讨一下怎么提高你的成绩。” 单徙:“” 能不能不要这样笑 脸都红了 “那只天使,你介意吗?” 她站在洗手间角落,声音低下去:“不介意,反正c我爸好久没回家了reads;。” 张梓游关上冰箱门,手里拿着一瓶醋,没说什么。 她想要掩饰的失落,全被自己的语气出卖了。 “但是,嗯会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单徙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会。” “” “开玩笑的。”张梓游甚至能想象出她语塞到想翻白眼的傻样子。 “那———” “明天吧,”他打断她的话,“顺便送你回家。” “嗯,我明天下午放假。” 单徙舔了舔下唇,某种陌生的喜悦涌上心头。 “那我在” 嘟嘟的亡音传来。 这就给她挂了?! 单徙:“” 这人怎么痞得不动声色。 但她站在原地平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开心。 念书十几年,单仁从没有因为她学习的事来过学校。 刚刚那种喜悦呀,就像是有了正真的家长一样 单徙把手机放回校服口袋,一转身,正对上洗手间镜子里学习委员的目光。 后者迅速收回偷盯她的视线,匆匆洗完手就出去了。 单徙摇了摇脑袋,尽量不让自己多想。 自从上次在操场上发生争执后,她跟学习委员她们就再没说过话,甚至有一种隐约的仇意弥漫在彼此之间。 2 周日上午最后一节课,单徙根本无心听课。 时不时望一下教室窗外,不知道那人来没来,还是说已经来过了又走了? 班主任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他会不会很嫌弃她的成绩? 今天班主任穿着冬裙,口红颜色跟围巾很搭,发型也比平时跟好看 还不下课c还不下课c真是急死人了! 下课铃在这时猝不及防响起。 单徙:算了还是先别死了。 匆匆拿了两本书就冲出教室。 正在讲解试卷的数学老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问讲台下其他还在认真听讲的学生:“是不是我拖堂了?” 众:“不是” 3 刚下课的缘故,教学楼外廊人流密集,单徙抱着书心急火燎地往教师办公室赶。 “让一让c谢谢c让一让c让一————” “还要我让到哪里去?” 清冽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reads;。 单徙真是 谁给挖个地洞啊 钻进去就不用抬头面对他了 “那个”还是要硬着头皮面对 “你c你去过教师办公室了?” “谈完了。” 单徙“哦”了一声,转头看周围来来去去的同学,“那”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他拎过去。 “走前面,带路。” “” 单徙心想你又不是不识路,干嘛要我走前面 “小孩子应该走在大人前面,后有猛虎,懂吗?”张梓游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发呆。 单徙不服气地扭头看他一眼,哼唧道:“还真是有猛虎。” 张梓游轻笑,不跟她计较。 只是再推了一下她单薄的肩膀,让她往前走。 他走在学生群中间,长身玉立,很是显眼。 眼里只有前面小姑娘的背影,琢磨等会儿应该怎么跟她交流。 4 出了学校大门,单徙转身。 那人双手收在大衣口袋,悠悠哉如同在散步。 目光凉得什么都没有,又或者是什么都有,只是她看不见。 他在想什么呢? 看着他,单徙想起糖果那回事。 脸顿时烫起来。 想着等会儿要试探一下。 坐在车上时,还没等她开口试探,就被他问及成绩的事。 “你感觉自己学习上有什么困难?我是说,显而易见c影响严重的那种。” 张梓游琢磨这句话琢磨很久了。 他最不擅长问小姑娘这类事情。 因为他自己念书的时候就最反感别人过问他学习上的事。 可以关心,但别让我说个一清二楚,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每个当过学生的人都理应清楚学生的心理,如同清楚从前的自己。这是常识。 但他现在居然要问一个反常识的问题 真他妈难以接受这样的张梓游。 单徙抓了抓短发,低下脑袋说:“我的数学成绩总是提不上去。” “还有吗?” 张梓游你可以去领罪了reads;。 “唔还有就是,”单徙不自觉地扭着放在身前的手指,“我晚自习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困,然后就c就在稀里糊涂的状态下熬到下课了,效率很低” “失眠?” 张梓游你他妈可以闭嘴了不? 单徙轻轻“嗯”了声,又补充说:“晚上经常做梦,有时候觉得睡了比没睡更累。” 他没再问,再问下去就要被他自己嫌弃到自尽了。 只是说了句:“我今天下午没空。” “啊?”单徙不明所以,转头去看他。 “没空带你去医院。” “我为什么要去医院?我——” “不是失眠吗?”张梓游想了想,建议说,“等一下让司机带你去,介意吗?” “”单徙懵得不行,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他侧脸看她,“你介意?” “不c不是,我只是”单徙伸手指着他,又指自己,一团乱麻。 “就你c你不是我的家长,我们c不是” 她使劲想让自己的表达更清楚一点,奈何说半天也词不达意,憋得脸红。 “不介意的话,等一下就去。”张梓游知道她的意思,但就是乐意看她纠结。 “好。”单徙放弃了,这乱麻她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楚。 两人都没说话,车内氛围安静。 单徙觉得这是个绝佳时机。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装作很是不经意地开口闲聊:“对了,上次那个糖果我好像买错了,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对口味?” 张梓游没答话。 单徙忍不住转头瞄他。 那人没什么表情反应。 那到底吃没吃? 有没有看到那张绿色小纸 她舔了舔唇,又说:“后来我自己吃了一颗,我跟你讲哦,那个糖果好难吃的,你你你你还是把它扔了吧。我下次一定给你买你吃的那种” 等了好一会儿,旁边开车的人还是没啥反应。 单徙心里就像有蚂蚁爬着一样,急切焦躁又不知该咋说。 她抓着短发,侧过大半个身子转向他,“还有就是c那个糖的保质期其实只有几个星期,感觉快要过期了,所以你————” “你的字真该练练,尤其是那个天涯的‘涯’。” 单徙:“” 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着火了。 安全带不要拦着她c她要跳车 正文 第十七章 1 司机带着单徙从医院出来后,她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他。 “张先生嘱咐,要把你送回他那里。”司机给她打开车门。 “啊?”单徙有点迟疑,“我好像没什么事需要找他了” 但这么说的话,显得她像个过河拆桥的自私鬼 那就c还是去一下吧 2 下车后,还没进去,单徙就透过玻璃看见了靠着前台跟人讲话的张梓游,跟几个小时前见到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只是,从远处看时,更能凸显她跟他的年龄与阶层差距。 单徙进去站在大厅,离他几米远处,想安静等他忙完事情。 正值空闲的杨艳瞧见了她,朝她挤眉弄眼打招呼。 单徙笑嘻嘻,用唇形说‘杨姐姐好’。 张梓游一转身就瞧见了那个眉开眼笑傻兮兮的小姑娘。 “”单徙一秒恢复安静乖巧的模样。 他略为嫌弃地蹙了下眉,又跟工作人员说了句话,然后走过去。 伸手轻推她肩膀,“进电梯去。” “又推”,单徙边走边嘀咕,“为什么又要我走前面”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腹诽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精力。” “” 单徙转头看他一眼。 他正在低眸瞧着手上快递包裹的信息。 算了,不反驳了。 讨厌鬼,每次都要揭穿人 进了电梯,张梓游问她医院检查结果reads;。 “医生让我每天喝中药,喝一周就会好很多。但是我不会自己熬药。然后他就给我了这个,”她从手上的药袋里找出一张医院单子递给他,“这是医生开的,让我明天去那边抓药,也可以在那里让护士帮忙煎。” “嗯,明天司机会再陪你去一趟。” 张梓游没接她递过来的医院单子。 只是说:“我不懂,给我看做什么?” 他的语调有点冷淡。 单徙“哦”了一声,低下脑袋看鞋尖。 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3 出了电梯,张梓游依旧让她走前面。 “左边,直走,最尽头那道门。” “”单徙不干了,站在他面前问:“你为什么不带路呀?我又没来过。” 张梓游扶着她双肩,把她的身子扳过去,顺手轻推了一下。 “走在前面是小孩子的特权,你要珍惜。” 他的声音里似有笑意。 单徙想反驳来着,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 只好不情不愿地往左边直走。 听着他浅落的脚步声跟随在自己身后。 “对了,你让我过来有什么事呀?” 现在都傍晚了,明天她还要上课。 “给你灌毒。” “什么?!” 4 张梓游到吧台倒了杯温白开,问:“除了温白开,这里只有茶和醋,你要哪种?” “温白开。” 单徙站在他客厅的沙发旁边,小心地悄悄地瞄着他那边,看是不是在下毒。 其实她不渴。 修长五指握着透明玻璃杯,张梓游把杯子放在客厅电脑桌上。 转身跟她说:“过来。” “要做什么?”单徙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去。 “坐下。”他把面前的椅子拉出一点,示意她坐上去。 “看完再用晚餐。” “看什么?”单徙一头雾水,按照他的指示坐下,面对着电脑屏幕。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眼那杯温白开,好像没什么异样 身后的人双臂撑在桌子边沿,她整个人被笼罩住。 张梓游俯身看着电脑屏幕,左手覆在鼠标上,打开y一utubereads;。 “这里没有影碟房,将就一下。” 他干净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淡淡的青柠香味浮动在周围。 单徙心神不宁地眨着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dy》看过了吗?” “看c看过了。” “《一fthecss》看过了吗?” “什c什么?”单徙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口水。 “中译《叫我第一名》。” 他低了低头,下巴不小心蹭到她短发, 单徙越发觉得口渴。 “没看过?”鼠标光标指着视频网站上的那部电影,张梓游示意她把视线放在屏幕上。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面前人的反应。 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这只天使,不要告诉我你已经睡着了。” “没c没有睡着!” 单徙回神,放下杯子,双手放在桌面上,坐姿端正如同小学生。 “那个c那部电影看过了的。” 张梓游无声地笑了笑。 要是这样都能睡着,那她说的自己晚上易犯困还真是个痼疾。 “《hipsh》?” 这次单徙双眼紧紧盯着他的鼠标,那部电影的网络海报好像没见过 “没有看过。” “一k,那就这部。” 张梓游抬手看了眼腕表,“你自己看,我有点事要忙。” “哦。” 感觉身后的人离开了,单徙这才又端起玻璃杯左看右看。 她不是很明白,好好的,干嘛让她看电影 不是说灌毒吗?刚刚她喝了水了,不见得有毒啊 耳边突然有冰凉的东西贴上来,单徙一惊,转身看见他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后面 “我怕吵。”张梓游给她戴上耳机。 “哦。” 5 整整一个多小时,她坐在电脑面前看电影,张梓游抱着笔电在沙发上开视频会议。 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屋子里仿佛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空间里多出一个人也没多碍事。 以及,这地方没有书房真他妈难受。 窝在沙发上看电脑迟早会得颈椎病 正文 第十八章 1 “那个c张梓游”单徙关掉视频播放页面,摘下耳机,转头问沙发那边的人,“我看完了” 可是他人呢? 怎么不见了? 捧着玻璃杯,单徙坐在椅子上,双脚脚尖刚好碰到地面。 她轻轻地用脚尖点着地面,小口小口喝着水,消磨时间,不敢乱动。 张梓游从更衣室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无聊的小姑娘——有点傻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安静reads;。 他边穿外套边开口说话:“等一下你在这里用晚餐,我有事要出门先。” “”单徙从椅子上下来,看着他穿外套的动作,一时语塞。 “嗯?难道还要我陪你?”张梓游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果醋,背对着她随意问了句。 “不是不是!”她局促地摇头,“我那个c我可以回家吃晚饭的,你不是要忙吗?” “所以”张梓游转身瞧她,上扬的眼尾藏着弄人笑意,“还是要我陪你?” “”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虽然好像没什么逻辑错误 但她的意思不是这样的 拧开玻璃瓶盖,张梓游喝了一口果醋,然后进了卧室。 就这样进了卧室? 单徙站在电脑桌前,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打量着这间套房,偏冷色调的风格。 没有电视,没有多余的装饰。 甚至很难找到彩色的东西。 墙上的老式挂钟悄无声息地摇摆,显得有点空荡,有点寂寥。 让人想到英伦古堡里静静流逝的风景。 单徙的手摸到背后的桌子边沿,手指轻轻挠着,就像挠在自己心上。 要命的渴望悄然生长。 对一个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时,越是蠢蠢欲动,越是不得其法。 她站在他的空间里。 她站在他的心门外。 单徙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还是别想了,你既非与他同一世界之人,又无从了解他更多,还是安安静静站在门外,偷他一米阳光,就好。 2 张梓游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 他在里面翻了好久才找出一本笔记本。 这就是不爱写字的坏处——身边常年缺纸。 “傻站着做什么?”他走过去,微微蹙眉。 “我” 单徙心想,我不傻站着还能做什么 “你c你不是要出门吗?我跟你一起。” 噢单徙你个笨蛋,总是词不达意 “那个c我是说,我也要回家了。” 他完全忽略她纠结的心理活动。 把纸笔放桌面上,拉着她重新坐下reads;。 “写个东西先。” “写什么?” “喝完毒,难道你没有什么感想吗?” “”单徙侧转身子看旁边的人,小声咕叽,“是挺毒的。” 张梓游一手撑着桌面,垂眼看她。 她移开目光。 微妙的气息冒出苗头。 她慌张无措,他刻意无视。 “失眠是生理上的问题,可以通过看医生解决;学习时易犯困,有一部分是心理上的缘故,你需要刺激。《hipsh》应该够了。” 单徙拉回思路,点头,这刺激真大。 她看完电影只觉得窒息,仿佛自己活了十七年毫无意义。 “只有热血,才能救人于平庸。” 张梓游卸下钢笔盖,递给她。 又觉得话说得有点严肃,怕吓坏小姑娘。 于是自解风情地笑了笑,补充道:“当然,念书参加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你毕业之后会发现,它只是万千条途径中的一条。我想要你明白的是,任何事情,不做就干脆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极致。” “嗯,”单徙本想默默记着,却鬼使神差地抬头仰视他,脱口而出:“我向你保证,我会用尽全力。” 张梓游笑,“向我保证做什么?自己明白就好了。” “我我就是顺口”她低下脑袋,“那我到底要写什么?” “写写你今后的复习计划,学习目标之类的,警示自我。” “啊?有用吗?” “应该挺有用的,我猜。” 他的左手食指轻敲桌面,指尖红润。 单徙偷偷瞄了两眼,有点紧张。 手上抓着的钢笔还留有他掌心的温度。 她移开双眼,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那c你不能偷看呐不然我写不出来” “我没空偷看。”他笑得嘲讽,刻意加重了‘偷看’俩字的音调,看着她瞬间脸红。 正要转身往外走,又想起什么,折回来,继续敲桌面,却没开口说话。 张梓游敢发誓,教育小姑娘绝对是他做过的最难的事。 妈的还是自己给揽回来的麻烦。失策。 单徙望着他,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忍不住问:“你————” “你” “你先说。”张梓游措辞措了良久,觉得无论怎么说都有点不好说 “其实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是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单徙感觉他很奇怪reads;。 敲着桌面的长指,节奏无意识变快。 他瞧着她柔顺乌黑的短发,开口说:“听着,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要是觉得有用,就借鉴一下。” “好。” “数学这个东西,你要先站在精神高度上鄙视它c战胜它c看不起它,再静下心来学核心知识点,练一些跟知识点对应的题,并不难。” 单徙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有点懵。 张梓游:“” 就知道小姑娘不能理解这一套。 “这么跟你说,”他抬手搭上眉骨,其实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数学挺好玩的,是我的好朋友。” 张梓游你他妈在胡扯什么东西? “你要是觉得无从下手,多跟它玩几遍或许能找到窍门。” 妈的你别说话了,尽教坏小朋友 单徙依然懵,反应了好一会儿,眨着眼睛问:“那要是我一直都找不到窍门,能求助你吗?” “” “你c你是它的好朋友嘛,刚刚你自己说的” 张梓游轻咬牙关,虽然预见到了往后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门,但归期已近,他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小姑娘的世界。 这么想着,答不答应也没什么区别。 他打了个响指,“一k。” 单徙笑颜逐开,连头顶翘起的短发都在轻轻晃动。 “那我开始写啦,你你你你快去忙你的事吧。” 他轻笑,“自觉点,写完自己带走,不用留给我。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 “真的?”单徙歪着脑袋朝他笑,“在这儿过夜也可以吗?” 张梓游挑眉,瞳孔在某一瞬间微不可见地收缩。 “谁给你的胆?敢这样问?” 他的语调恢复到平时的冷清,不带一点点轻松温暖。 她刚刚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又瞬间无声缩回。 单徙正襟危坐,手里握着他冰冷的钢笔,小小声说:“我开玩笑的,我写完就离开,我保证” “等会有人送晚餐上来,记得用。” “嗯,知道了,谢谢。”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 单徙下意识咬唇,钢笔笔尖在纸上晕开一个黑点。 你让人产生,又从不给人机会。 你是复杂矛盾精致剔透的统一体。 你是我靠不近的人,这个期限,可能是永远。 正文 第十九章 1 新年之后,一月伊始。 水寨中学高三级的期末测试越来越近。 被那人灌了毒之后,单徙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复习一直维持着最高效状态。 班主任看着她的小测成绩,其实并不开心。 因为单徙的成绩提上去了,她就没有借口再找她那位“年轻家长”了。 然而很快,班主任就如愿以偿再次见到了单徙的“年轻家长”。 2 周五那天,语文老师发下小测的答题卡,给同学们讲解试卷。 试卷上有一道古诗词理解题,是柳宗元的《闻黄鹂》。 考试的时候,单徙就看见上面有一句诗——“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 她在试卷上面用醒目的红笔圈出后半句。 若心里住了一个人,生活中每每见到与之相关的事物,总会忍不住联想到他。 ——这是单方面羁绊的开始。 语文老师讲课特别枯燥,单徙集中精神听了半节课,就开始走神。 她撕下一页笔记本纸,在上面乱涂乱画。 想了想,又把纸揉成一团。 单徙想给心里的那个人写信。 又撕了一张纸。 笔尖顿了良久,脑海里慢慢浮现他站在晕黄街灯下c摘下魔鬼面具的那副样子。 单徙舔了舔唇,双眼弯起,俯首开始写,“deardevil:” 3 一到年关,酒店的事务堆叠在一起。 即使张梓游自诩是个混吃混喝的闲人,依然有很多需要过目的文件和推脱不了的饭局。 挪威传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事态一点点接近他想要看见的样子。 这里没有书房,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看书写东西,带回国的东西没几件,小城镇里好玩的地儿少之又少,他仅剩的放松方式就是在套房里画画设计图c做做果醋之类的。 一个人喝着冷冰的果醋时,他会平静地计算着未来的每一步,每一种可能的走向。 伤害与被伤害c剥夺与被剥夺,总能等到一个判决结果。 我不会让自己平白无故地销声匿迹这么多年。 狂妄的人都有狂妄的理由,却不一定都有狂妄的资本。 我始终认为,真正的狂妄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知——唯有完全自知,才能时刻自制reads;。 除了自我失控,任何东西都不能对我造成威胁。 4 接到单徙班主任的电话时,张梓游刚从一个晚宴抽身而出。 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揉眉心。 鬼都能看出来他根本不想接电话,不想跟人交流,只想补眠。 但是她班主任就是在这种时候好死不死地联系他,还以一种邀功般的语气c言之凿凿地通知他:单徙在早恋。 “您何时方便,抽空来学校一趟,毕竟临近学期末,我觉得———” “现在。” 张梓游吐出两个字,切断通话,把手机扔在副驾座位上。 疲惫的神色染上一层来路不明的微愠。 调转车子方向,驶向琴江河对面的水寨中学。 5 高三级教师办公室。 单徙站在女班主任的办公桌旁边,看着窗外的树木,不想解释也不想计较到底是谁拿走了她那封夹在语文试卷里的信。 她满心焦虑的,只有那人的反应。 这已经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了,马上就要十点了,他怎么就那么快就要过来了 他听不听她的辩解? 万一知道那封信是写给他的怎么办? 要是他觉得她是那种无心学习的学生怎么办? 加之上一次那句玩笑话,她觉得那时候他一定是不开心了 现在还搅出这种事,又麻烦到他了 单徙坐立不安地扭着自己的手指,掌心沁出汗,黏黏腻腻的,特别不舒服。 从来没有这样不期待过,不期待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但是十分钟不到,就有人敲办公室的门。 那样克制礼貌自带气场的节奏声,除了他,单徙想不到还能是谁。 几个教师扭头看门口,单徙低下脑袋,不敢看来人。 等到那人穿着黑色西裤的修长双腿站在面前,她才避无可避地抬头看了一眼。 清澈双眼里是藏不住的胆怯和愧疚,典型的做错事的小孩子等着被罚的表情。 6 张梓游表面平静得如同局外人,眸光浅淡,一言不发,等着班主任说。 班主任先把单徙在语文课堂上写的那封信递给他,“这是班上其他同学无意间发现的,上面的内容,我想已经很明显了。” 只扫了一眼,张梓游便轻扯唇角。 [你是引诱天使的恶魔] 的确很明显reads;。 单徙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反应。 他的那个浅笑让她紧抓校服下摆。 更慌了。 “单徙同学的成绩本来就不太稳定,如果还在学校里” 班主任开始了冗长的说教,模式化的教科书式话语。 单徙本来脸皮不算薄的,但是他站在这里 于是,班主任的话让她一下子就烧红了耳朵。 张梓游全程面无表情地听着,双手收在藏青色大衣的口袋里,视线落在桌上那封信上。 办公室里的其他教师时不时地往这边投来围观性的目光。 单徙从来没觉得这么羞耻过,脸上火辣辣的,手指指甲盖都被自己掐得泛白了。 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账事情 “张先生您说是吧?我建议家长配合学校,加强对孩子各方面的管理,尤其是早恋这个问题————” “p”张梓游实在没什么耐心,开口打断正说得激动的班主任。 单徙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了,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万一 他把教师办公桌面上的那封信拿过来,自然而然地收进口袋里。 对班主任说:“小朋友快高考了,别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她。” “哈?!您说什么?”女班主任那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滑落下来。 “我说,为人师表,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吗?” 张梓游侧转过身,面向单徙,抬手帮她把校服衣领整理妥帖。 话却是跟旁边的女班主任说的:“这只是我们家的独特交流方式。” 他看着单徙,没有多余的波澜,冰凉的指尖触到她下巴。 话语比指尖更凉。 他说:“devil是我本人,她这封所谓情书,是写给我的。老师您觉得写给家长的东西也是孩子早恋的证据吗?” 单徙的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如同从高地滚落,闷地一声“咚”,落进深不见底的枯井。 自此暗无天日,不知何时得救。 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一封情书,只有他视而不见c强词夺理。 单徙拼命忍住没哭,却还是红了眼眶,压抑得鼻尖都红了。 班主任还没反应过来。 张梓游紧蹙长眉,伸手揽过小姑娘的肩膀。 “我先把小孩子带回去,明天再来上课。” 他半推着单徙,把人带出了教室。 班主任完全懵逼。 正文 第二十章 1 其他班级的学生还在上晚自习课,廊道灯光昏暗,张梓游看不清小姑娘的神情。 即使拥有一流的情绪控制力,他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现在。 本身就讨厌学校这种体制性强的地方,还要尽力维护小姑娘,避免她受到任何无谓的议论。 穿过廊道,下楼梯。 他一手揽着她的肩膀,没给反抗的空间。 然而一走出教学楼,单徙就使劲挣开他。 这一处正好有个塔状小灯,足以照亮各自的脸庞。 张梓游皱着眉把她拉回来,又被挣开。 两行泪猛然滑出眼眶,单徙背靠着教学楼墙面。 他一碰她,她就借力推开。 两相僵持,她死活不肯走,还敢给他哭,张梓游什么脾气都被磨光了。 此生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女生哭。 妈的简直堪比地震海啸宇宙毁灭,哭得人心脏一抽一抽的,怎么哄? 他的神色彻底冷下来,连带声音都是冷的—— “还闹?走不走?” “你凭什么管我?真以为你是我家长啊” 单徙哑着声反问,还有明显的抽泣声。 天知道,她鼓足了所有勇气才敢任性一回。 从小到大从不轻易哭的,对着这人总是容易觉得委屈。 这样两句对话,使俩人陷入了更加僵持的境地。 靠着墙,单徙边哭边红着眼看他reads;。 张梓游没说什么话,冷着一张脸上前,使了狠劲扣住她乱推的双手。 左手掐住她下巴,等她挣扎够了,才缓缓开口。 “单徙,你以为我就是什么好人吗?” 他微眯的双眼锐利得能刺伤她。 语调寒凉。 “如你所说,我凭什么要管你?你觉得呢?嗯?” 单徙的眼泪一串串掉下,不受控制。 她感觉自己错了。 他说:“那不如就试试?像往常一样没人管的滋味更好受?” 果然。 她大错特错。 这个男人凉薄而冷心冷情,根本不吃这一套。 单徙闭上双眼,眼泪流得更凶。 “那就试试。”张梓游收起一切情绪,松手放开她,转身就走。 单徙索性顺着墙蹲下去,脑袋埋在臂弯,哭出声音。 2 小姑娘的哭声钻进他耳蜗,跟九年前在车站那回重合起来。 只是这一次,没有音乐盒的音乐伴奏。 该死的记性。 他甚至还记得她柔软小身子的体温,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温暖过他。 张梓游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抽风? 跟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较什么劲? 哭到差点岔气的单徙,在隐约之间,又听到了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3 “起来。” 干净熟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把脑袋从臂弯里抬起来,单徙隔着泪花看见的那人,分成了好几个□□,每一个都是她心中的样子。 张梓游看着脚下哭成大花猫的小姑娘,轻呼出一口气。 f一dsake 怎么这么能哭 他继续冷着脸,只是眉眼间的寒意减少了许多。 “快点,不然我走了。” 单徙抬手抹了把眼泪,一张脸变得更花。 张梓游嫌弃地皱了下眉。 “别闹了,快点起来。” 他伸出手,掌心摊开在她面前。 以一种类似于救赎的姿态。 单徙仰着头,正要把手交给他reads;。 下课铃突然响起。 她伸在半空的手又收回去。 张梓游:“” 这是想怎样? 还得求着不成? 阵阵脚步声在楼上响起,整栋教学楼如同战役现场,下了课的学生纷涌而出。 她还蹲着不起来,垂着脑袋看面前的地板。 张梓游收回手,直起身,撩开额前的碎发。 企图让蹭蹭蹭往上冒的火气快速消下去。 楼上的学生大军很快就要抵达一楼了。到时候他们俩人会被围观,事情会变得更难搞。 他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平心静气,甚至称得上温言软语地喊她—— “单徙。” 无动于衷。 “小单徙。” 无动于衷。 “天使。” 她抬起了个头,望着他。 张梓游敢发誓,自己毕生的好脾气都在今晚用掉了。 “小天使,能起来跟我走了吗?” “你蹲下来,背我。” “”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得寸进尺的? 屈指轻蹭眉骨,张梓游头疼得不行。 教学楼上震天介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认输地在她面前蹲下,背对着她扔下一句话:“别靠我太近。” 单徙露出大大的笑容,反正他看不见! 两只纤细的手臂勾住他修颀的脖颈,整个人贴上去。 “就要靠你近,让你刚刚自己走掉!” 张梓游:“” 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千万不要跟她计较。 这还是个未成年的小东西。 要淡定,要心平气和。 要选择性无视她幼稚的行为话语。 从教学楼到校园出口,是一条不太陡的上坡路。 张梓游托着她的双腿,身体微微前倾,始终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单徙的鼻翼周围全是他身上清新好闻的青柠气息。 她趴在他肩膀上,小手大胆地勾着他脖颈。 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得意到差不多可以上天了reads;。 张梓游轻嗑牙关,原本线条分明的脸庞轮廓在昏暗的校园路灯下变得柔和。 一言不发的背着她走出校门,然后在校门口毫不留情地松手。 “下去。” 单徙:“” 乖乖从他身上下来,跟在他身后走向车子。 也就得逞了两分钟不到 她在这人面前又成了受压迫者。 4 车上。 单徙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是她不敢再挑战这人,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上,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乖得像个小学生。 旁边的人毫无波澜地开着车,不生气,也无任何轻松神态。 换上了一贯的冷清神色,让她连开口跟他交谈的勇气都提不上来。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或者退一步,契机c因缘c旁人的推动甚至当日的天气,都是影响因素之一。 单徙从来就不是可以轻易耍小孩子脾气的小孩子。 她觉得自己余生都无法再拿出这样的胆子,跟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闹脾气。 刚刚肯定是因为,哭后壮胆来着 又或者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不会不理她。 ——无名自信 5 车子一直开到四层小平房楼下。 张梓游熄了引擎,依旧没说话。 单徙默默解了安全带,想跟他说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两人坐在车上,陷入尴尬的沉默。 张梓游从前面拎出一瓶果醋,递给她。 说:“认真复习,好梦。” “”单徙迟疑着接过来。 这么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开心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约莫还是挫败更多一点吧。 “谢谢你,晚安。” 单徙抱着果醋站在车窗前,弯着腰跟他说。 他似乎是点了下头,然后发动引擎,车子驶进浓重的夜色里。 这是一次得不偿失的意外。 她好像把一切都推回了。 又或者是,一直都在。 她一次次把自己的全部心意晾在他面前,但他就是视而不见c不触不碰reads;。 我的恶魔,是否要我飞蛾扑火,才能靠近你一点点? 6 直到期末测试前一周的周五,单徙才知道他平静表面下掩藏着怎样的凉薄———那是一种随时准备并且随时可以把人抛开的淡漠。 那天,杨艳在吃午饭的空隙给单徙发微信闲聊,说酒店的张先生好像是让人订了晚上的机票,要回北欧去了。 因为当天上午时,张梓游在前台拿了个快递,正在讲电话,电话内容有提到机票的事。 加之他这些天来频繁收到国际快件,大概是快要离开五华华侨酒店了。 当初古先生招他回来,就说只是临时管理。 打理酒店本来就不是他的职业,只是一个中转站,或者说是他过渡期间的垫脚石。 可是单徙是在下午第一节课课堂上,才看见杨艳发来的微信信息。 那时候,一直留意着她的学习委员只看见她课本都没收拾c啥也没顾就从老师眼皮底下溜出了教室。 7 张梓游刚从酒店走出来,毫无防备地迎面被人抱个满怀。 他差点条件反射把人推开。 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家伙拦腰抱住他,脑袋一个劲埋在他身前。 一些进出的客人纷纷转头看向这里,连酒店保安都侧目。 眉峰微蹙,张梓游控制着脾性,提起她校服后衣领,把人从怀里拎开。 妈的怎么她眼眶又红了? 上帝作证,他真没对她做什么 张梓游在心中无奈叹气,拉着人走到一旁的角落。 问:“在学校被欺负了?” 单徙摇头,吸着鼻子说:“你是不是今晚就要离开这里回北欧去?” 张梓游轻“嗯”了一声,当做在讲一件很平常的事。 额前碎发下的长眉却无意识蹙得更紧。 她的眼眶更红了,“我也想去,可是我明年才能毕业。” 他轻笑一声,如同在应付小孩子的玩笑话。 “你一定要今晚就走吗?” “” “一定要吗?” 单徙伸手抓住他的大衣下摆,仰头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张梓游轻舔下唇,转头看了看四周,移开视线。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轻扯他的衣摆。 张梓游垂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在小姑娘的眉目间游移。 心里有个微渺的声音在说“算了”。 然后抬手,长指拨了拨她的刘海reads;。 “那就先不走。” 单徙破涕为笑,“真的呀?” “假的。” “假的我也当真的了!” 眼尾上扬,他屈指敲她脑门,“现在是下午四点,小姑娘,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我c逃课来的” 张梓游笑,“我相信这完全与我无关。” “嗯,是我自己要来的,”单徙紧抓着他的衣服,“我真害怕你一声不响就走掉。像她们一样,再也不回来。” “是吗?”他低声呢喃了句,像是自言自语。 可你不知道,声张过的抛弃,才最像模像样。 6 见他没再说话,单徙刚想像方才那样再趁机抱一下他,却被他拉着胳膊走向停在一旁的车子。 张梓游把她推上车,对司机说:“送她回学校上课。” “张梓游!”单徙急了,以为他刚刚说的都是在骗她。 急匆匆地趴在车窗上,探出脑袋问:“你你你你不要————” “我有事要忙先,”他扔下这句话,又补充说,“不走。” 尔后就转身上了另一辆车,没再看她一眼。 单徙不安地缩回脑袋,任司机载着她回学校。 即使他再坏,也不会说话不算数的吧 说了不走,就不会走的吧 单徙给自己打强心剂,让自己别想太多。 如果你也走了,我想,我会开始厌恶阳光。 我会开始相信,阳光与温暖,才是这世上最高明的骗子。 8 另一边,张梓游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支在车窗边框上,撑着额角。 心里烦躁至极,特别想踹自己。 他向来理智,孰轻孰重衡量得再清楚不过。 利益得失往往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但是刚刚,张梓游你他妈做了什么事? 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很英雄很帅气? 这只是一个偶然认识的小姑娘,真见鬼,你那突然泛滥的情感,到底在做什么祟? 挪威那边的事,年前处理掉是最合适的。 如果拖到年后家族其他蠢蠢欲动的旁系亲戚一定按捺不住。 更别提还有国籍c户口c资产转移等一堆乱麻般的事情。 日理智被人偷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1 凌晨一点多。樂文小说| 抽屉里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声音太小,无人接通。 几秒之后,桌面上的另一部手机也震动,在寂静的卧室里回荡出令人心慌的声响。 穿着浅灰长袖睡衣的手臂从床上伸过来,长指指尖触到黑色手机壳,习惯性摸到侧边的关机按钮。 卧室里恢复安静。 但他的睡意还没完全恢复,根本无法忽略抽屉里又接着振铃的手机。 “danit” 张梓游翻身拉开床边的抽屉,来电显示“香蕉”。 一接通,他还没开口说话,信号那边就万分火急地问:“小鬼你现在在哪?在哪!” “”抬手搭上眉骨,“酒店。” 他的声音里全是慵懒缱绻。 正乱哄哄准备出门的陈姣两夫妻顿时懵住。 “有什么急事?”张梓游坐在床上,屈起一条长腿,头靠着床,闭着眼懒懒地问。 夫妻俩盯着开了扬声器的手机通话页面,对视一眼。 陈姣问:“你没上飞机?” “没。” 夫妻俩大松了一口气。 陈姣的丈夫凑前去说:“我手机新闻推送上讲,梅州有班今晚起飞的飞机出事了。我就给你姐说是不是你乘的那班,真真是吓死人。” “可不是!这都快过年了,心脏病都给吓出来了。” 他皱眉,“我让人退了票,打算春节之后再回。” 电话那边又有惊无险地说了一堆,张梓游淡定回了几句,把夫妻二人应付妥了,然后才下床走出卧室。 长指在电脑键盘上快速敲了几下,他站在桌前,俯身看着航空网站上的最新新闻。 核对航班信息的时间不过几秒,然而他在这几秒间已历经生死。 真巧,巧得令人心惊。 张梓游直起身,伸出自己的左手,捋起睡衣衣袖。 皮肤下明晰可见的血管交错处,跳动着生命最原始的脉搏。 他笑了一下。 有点渴。 俄国电影《ralka》里,用一种极其通俗表面的悲剧方式呈现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喜剧。 我一直觉得,卖月亮的孤独男人其实并不爱吃菠萝,他的鱼最终一定是忧郁而死的。 海的女儿可能一直无法打动她心爱的人间王子。 东欧神话里的水泽仙女也许根本就不懂催眠术。 若换做是我,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对小艾丽莎动心,即使她为了我最后一次动用了特异功能,然后自己死在街头,化成泡沫。 你说对吗?单徙。 2 期末测试结束之后,水寨中学高三级的主任们做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决定:高三级补课补到春节倒数第五天。 单徙的反应跟全班同学一样:哀嚎——抗议——麻木——接受。 单仁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一点音讯都没有。 幸运的是,放高利贷的人也没有找上门。 她这些天都没看见过张梓游,但是杨艳说他没走,只是事务缠身,特别忙。 年级成绩排名出来那天,单徙回家路上一直在犹豫。 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什么的,报告一下自己的期末测试成绩。 他不是为她的学习操心来着吗 好吧都是借口,主要是想他了 我哪里懂什么爱情,不过是本能作祟罢了。 藏着心事的青春,时光无声替她成长。 3 “先生,先生?” “抱歉。”张梓游收起手机,抬头。 “这是您要的颜料盒。”店员把纸袋递给他。 “谢谢。” 尾指拎着袋子,垂在身侧。 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张梓游站在精品店檐外,低首查看刚刚没看完的短信。 她说自己期末成绩进步了; 她说被班主任表扬了; 她说学校补课要补很多天; 她说好像很多天没见到你了; 她说这将是第八个父亲不在家的春节,但是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春节。 她把短信写得像长篇论文,还附上自己的各科成绩。 他懂她的全部意思。 秀气拇指在手机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张梓游问:[春节怎么安排] 等待回信的空隙,他又走进身后的精品店。 出来时尾指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礼品袋。 收到新短信:[春节呀,应该会做些好吃的,给自己多烧几个菜。我上回在食堂电视上看见好几道新样式的菜,放假一定要试试,还可以边吃边看春晚小品。你怎么安排呀?杨姐姐说你工作很忙,会不会忙到没时间吃年夜饭?我跟你讲哦,梅州的娘惹跟酿豆腐超好吃的,还有那个梅菜扣肉,年夜饭餐桌上你一定会见到它们嘻嘻。] 正看着,又收到一条:[啊!我忘了你本身是在酒店的,还跟你说了一堆吃的。短信不能撤回嗯,我不是吃货!真不是!] 欲盖弥彰的小姑娘。 张梓游翘起唇角,勾着尾指上的两个袋子,轻轻晃。 垂眸看手机,长睫盖住双眼里的所有情绪。 他顿了几秒,然后回她:[如果不介意,除夕过来跟我一起过] 4 回到酒店套房里,再次查看手机,小姑娘回了一条全是符号组合的短信。 靠,看不懂。 果然老了,跟小孩子之间存在代沟。 另一边,单徙已经扔下课本,高兴得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 5 学校补课结束那天下午,单徙抱着一堆书本卷子回家。 还没掏出钥匙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哗”水声。 她咬唇,在门外站了十来分钟,酝酿心情,企图让自己尽量以一种平静的状态喊一句“老爸”。 “小单徙?站哪儿干嘛,怎么不进来呢?” 单徙懵了一下,尔后松了一口气。 “是你啊杨姐姐,我还以为是我老爸回来了。” 杨艳给她打开门,笑着解释说:“我暂时辞了酒店前台的工作,明年开始去做文员,年关闲着了,以后常来陪陪你。” “辞了?怎么这么突然?那你———” “哎呀就是觉得做久了有点无聊啦。”杨艳迅速转移话题,跟她讲今天晚上做了什么菜 6 次日,寒假第一天。 单徙惦记着那人的话,起了大早,准备去酒店兼职。 还没出门,杨艳就带着早餐来了。 “哎呀忘记给你说啦,张先生说不让你去兼职了。你啊,就好好待家里复习吧。” “啊?可是我”单徙抓着短发,有点懵,“我是预支了工资的。那个,就c很多资料费用都是他出的,班主任把他当我家长了” “那不就是嘛,家长本来就要负责这些费用的。” 杨艳觉得自己真是急中生智。 这句话不是张先生教的呢,是她自己随口诌的。 单徙:“我答应了他要还的。” “不一定要用打工的方式还嘛,以后用别的方式偿还他就好啦。” “真的可以吗?” “真的!” 7 后来杨艳把对话还原给张梓游听,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别的方式? 严重歧义。 8 于是,寒假十几天,杨艳都在单徙家,以无聊的名义陪她照顾她,让她专心复习。 当然,除了除夕那天。 9 除夕对张梓游而言,跟平时每一天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忙。 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中国过春节,且服务行业一到年关都是连轴转着工作的。所以他对除夕没感觉。 直到下午出门时,门口那个亮橙色的身影进入视线,张梓游才意识到除夕跟平时的区别。 “那只天使,过来。” 听见他声音,正在跟保安大叔聊得欢快的单徙立刻转头,笑得喜气洋洋,乖乖走到他跟前。 张梓游从皮夹里抽出房卡,夹在指间,递给她说:“我可能会忙到晚上,你自己上去玩先。” 她接过来,轻“哦”了一声,又问:“那我能不能给你做好吃的?” “上面没有厨房。” “啊?这样那———” “你若真想,也可以去餐饮部的厨房。” “好!”她继续喜气洋洋地笑,“我手艺超棒的!你回来时一定会尝到。” 他嫌弃,“自卖自夸。” “” “礼物在电脑桌上,”张梓游抬手看腕表,“先走了。” “早点回———啊不,是那个c早点忙完,嘻嘻。”单徙觉得无论怎么说都很奇怪啊 他没理她,上了车就离开了。 10 我想我是在给你机会,让我试试自己,能否打开心上那道门,放另一个人进来,然后锁起来,据为己有。 11 单徙找到他在顶层那间套房。 感应房卡,推开门。 是属于他的冷色调空间。 礼物礼物礼物 她在玄关换了鞋,迫不及待地走到电脑桌前。 粉蓝色礼品盒,会是什么呢 单徙有点激动又有点期待,轻轻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个巧致而复古的音乐盒。 正文 第二十二章 1 拉开他的冰箱门,红的一片是樱桃和草莓,黄的一片是柠檬,青的一片是青苹果。 最上面是一排玻璃瓶装的饮料,全长一个样,瓶身上印着迷你英文字母。 就是上两次下车时,他递给她的那种果醋。 感性的人多半容易悲伤,理性的人多半容易孤独。 常年悲伤而孤独的人,多半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习惯。 关上,单徙背靠在冰箱门上,有一种偷窥的错觉。 他的沙发上随意放着平板之类的电子设备,沙发旁的茶几上有财经杂志和报纸。 他的空间整洁而冷清,除了吧台那一块。 洗手台旁散落着被他切得乱七八糟的青苹果,显然是不想继续切又不想自己收拾的状态。 单徙用一两分钟就帮他的吧台清理干净了。 时间还是下午,现在去厨房的话好像太早。 不去的话她又无事可做,不敢随意碰他房子里的东西reads;。 东看西看,最后一不小心推开更衣室的滑门。 “呼——”单徙立即拉上门,后退几步,站在原地呼气。 更衣室里的瓷白墙壁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油画。 一把刀从白色天使的背后插入她心脏。 握着刀的手修长漂亮,露出来的面孔笑得温柔而邪气。 画上的天使只有背影,画上的恶魔面容是他。 黑白纠缠,满地鲜血。 他抱着她,他杀了她。 画面阴森压抑,意图让看画的人窒息。 “嘀嘀” 电脑那边突然传来类似消息通知的声音,单徙又被吓了一跳。 拍着胸口走过去,凑前屏幕去看,是外国网站的一种视频邀请,联系人名称显示“sana”。 2 晚上临近九点。 大衣搭在臂弯处,张梓游屈指敲门。 单徙赶紧摘掉头上的白色厨师帽,欢快地跑去开门。 “张梓游,你回”她看见他的脸色在门打开的那一瞬突然沉下去,“来了” 他抿着唇,眸光冰寒。 单徙不安,“那个c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没说话,把门完全推开,从她身侧进去,甚至没有擦肩。 [/jtcan\'terase/uldbreak/all一v————] 里面的音乐戛然而止。 张梓游关了音乐播放器。 他扯下领带,与外套一齐扔在沙发上。 侧脸看了她一眼,上扬的眼尾无声尖锐。 “”单徙的心跳都乱了。 他到吧台倒了杯温白开。 黑色衬衫黑色西裤,紧抿的双唇鲜红,皮肤白皙。 跟画中一样修长漂亮的五指,握着剔透的五角玻璃杯。 另一手收在裤兜里,站在那里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禁欲如斯,却压抑着情绪。 “”单徙第一次见这样的张梓游。 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临近冰点,一举一动都极具讽刺性。 “你是不是太——” “以后别在我面前播放这首歌。” 张梓游扔下这句话,什么都没拿,就离开了套房。 “”单徙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从自己身旁走过。 她不解c困惑c惴惴不安c手足无措reads;。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首歌 那首歌 单徙扶着门努力回想,尔后终于想起来:上次他喝醉之后冲进便利店,里面放的歌就是这首,他出来时音乐就停了。 一首深情悲伤而绝望的英文歌曲。 晚上九点半。 十点。 十点半。 十一点。 十一点半。 单徙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中英文双版歌词,整整发了两个多小时的呆。 客家人爱看烟花,她也不例外。 城镇郊区那边渐渐响起烟花爆竹声,快到零点了。 她心里很慌,失落感流窜在全身。 除夕夜的氛围一点都渗透不进来。 张梓游还没回来。 等到外面的烟花爆竹声慢慢消失,夜晚归于平静之后,单徙起身,把餐桌上冷掉的食物都一一送下到酒店厨房。 最后回来帮他把房子清扫了一遍,关灯。 她瞳孔无光,木然地做着这一切。 3 你的心里是不是已经住着一个天使了? 她对你而言,很重要,对么? 所以你才说,我不能做你的天使。 这可真是一个寒冷至骨的除夕夜啊。 人如果没有就好了。 你让我现在才明白。 你让我现在开始后退。 怎么说都有点困难,更别提心甘情愿地淡忘。 4 张梓游不会抽烟,从来不会。 但是此刻却要命地想试试新的刺激,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不想承认——刚刚的举动有多幼稚。 某种类似于‘后悔’的情绪侵染上心间。 他更不想承认的是:原来伤口只是结了痂,并没有痊愈,还是能被一首歌撕开,然后流血。 从城镇中心到平安寺,很多路段连路灯都没有。 张梓游一路步行,神色疲惫。 他现在只想去平安寺,那个老太太离开的地方。 我一直清楚自己是可以原谅你的reads;。 问题的关键只是,我愿不愿意。 就像那一年,我也清楚我本可以跟你相依为命。 我只是,不愿意。 我在奥斯陆参加俱乐部棋赛时,国内来电话说,你在平安寺离世。 我承认那时候胸口有点疼,我想起了那些睡前故事,以及,孔明灯。 薄情的人应该是毫无牵挂的。 这些年我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 但无口否认——我在挪威平原放过孔明灯——以一种无可奈何c向自我妥协的姿态。 如果已经相互原谅,记忆就再没有作祟的理由。 那就这样,我偿还给你,我不爱你。 5 五华平安寺的佛堂既小又破,张梓游想营造一种悲悯的氛围都营造不了。 这一次他没跪,只是在寺庙内外转悠,看天色渐渐变亮。 中午让司机开车过来时,他已经困得不行了,还是要坚持自己开车回去。 在酒店冲了个凉,正擦着头发,陈姣打电话来让他过去一个吃团圆饭。 张梓游自嘲地笑了笑,屈指蹭着眉骨,有点头疼。 困倦就算了,还要琢磨等会儿怎么给她家小孩子发压岁钱。 他一边继续擦头发,一边打开沙发上的笔电。 看读者群里正在热闹地讨论春节,想着要不要求助一下她们。 闹哄哄的十几个人出了些主意,最后他一个都没用上 他甚至没有在陈姣家里用午餐,而是去了那栋小平房的第四层。 6 陈姣家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上有老下有小,佳节或年关团圆时聚在一起,足足有二十来人。 以前念书期间在投资银行实习,张梓游以为人际关系最复杂的境界莫过于“狼性”。 被陈姣家里的人热情款待时,他才发现自己最应付不来的人际关系境界其实是“温暖”。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点无所适从。 这里的小孩嫌弃他的客家话有口音,不准。 张梓游轻咬下唇笑。 不准你个头哦。 竟然被一群小孩嫌弃口音问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7 陈姣的女儿嚷了好久,说要买门外的气球。 大人们忙着准备团圆饭,没谁理她。 放眼整个客厅,只有张梓游最清闲,坐在茶几旁翻看他们家的旧杂志。 那小孩见自己一直被忽视,索性哭了起来reads;。 张梓游:“” 这他妈真是流年不利 哭得人脑仁隐隐作疼的,他放下杂志走过去,还没开口问,就被她拽着衣角往外拖。 本身轻微的洁癖让他无法忽略小孩子那只刚擦过鼻涕的小手 8 “小姐姐,我要那只海豚形状的气球!” “好啊,我给————” 卖氢气球的人话说到一半,看见来人,完全不知该怎样说下去。 张梓游把视线从小孩子那只手移到单徙身上。 她还穿着昨天那件亮橙色外套,手上抓着一把氢气球,脸上原本明媚的笑容有点凝滞。 他神情无波澜地看着她,说不上淡漠,但也绝不是柔和。没有开口说话。 “小姐姐小姐姐!”小孩子只盯着她的氢气球。 单徙回过神,把那个海豚形状的氢气球拿下来,弯着腰递给她。 “给你,好好玩吧,祝你春节快乐呀。” 小孩子拽着气球就跑回屋子里了。 剩下张梓游和单徙站在街边,两相无言。 9 春节当天,已是下午,街边来往的人并不多。 旁边小姑娘似乎不想跟他交谈,只是站在那里,转头看着街边行人。 张梓游轻舔有点干燥的下唇,走近一点,一言不发而准确地抓住她举着的手腕。 “你干嘛?”单徙转头。 “不是让你寒假好好复习吗?” 他的手指很凉,抓着她的手腕,触到她的脉搏。 单徙皱眉,挣了一下,挣不开。 “我要赚钱养活自己,”想到什么,她抬头去看他,笑得有点颓败,“再说,我还欠着你的钱呢。”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唇角翘起,不紧不慢地伸出另一只手,把她抓着氢气球细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喂,你c你要干嘛?”单徙伸手阻止他,反被他扣住。 两手被他压在一起,用一手扣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单徙皱紧眉,企图抓紧细线。 长指稍稍用力,张梓游把她的手指完全松开。 全部氢气球一齐升上天空,五颜六色。 单徙使劲想挣脱他,眼眶有点发红。 张梓游抓着她手腕,拖着走向车子那边。 “跟我回去,让我教教你什么叫做‘还债’。” 正文 第二十三章 1 “坐好,别乱动。” 张梓游俯身给她系安全带,温热的气息不经意拂过她脸庞。 青柠香味围绕,单徙往后靠,小声嘀咕:“你不让动我就不能动啊?” 他转脸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之时,单徙迅速垂下眼皮,直到他起身离开。 张梓游边开车边给陈姣打了个电话,用的免提。 “有点事,你们不用等我了。” “啊?有啥事这么急着要做呀?” “教育小姑娘。” 他说着,轻声笑了一下,笑得有点无奈。 旁边的单徙皱着眉张了张口,气极。 “哪来的小————” “就这样先,改天再去。” 张梓游切断了通话,食指敲着方向盘,有一下没一下。 单徙心想:原来随意挂人电话不是针对个别人的举动,更像是这人的一个习惯,或者说毛病。 2 他好像很困倦,一手支在车窗边框,揉着眼角。 但是就算再困,也不会把车开到这条街道吧 单徙瞧了瞧车窗外,这明明不是去酒店的路,再开下去,就到她家了 “你c你是不是开错方向了?” 他没答话,恍若未闻。 “这是到我家的路。”单徙侧转身。 “所以为什么质疑我开错方向了?” 张梓游漫不经心地反问,长指轻蹭着下巴,眼角眉梢有微微的笑意,少见的慵懒? 午后的阳光从前面的车窗斜斜射进来,打在他暗红色的中长大衣上。 单徙侧着身看他,有一霎恍神。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c不是要———” “要去你家。” “什么?”她记得他说的明明是‘跟我回去’ “你去我家做什么呀?大过年的你c你赔我气球就好了”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开车,直到在四层小平房楼下停下,熄了引擎之后,才转头看她。 “刚刚还说欠我钱,现在就敢让我赔你气球?”他微抬着下巴,笑意明显,带着玩弄的意味,看得人脸红。 单徙在想,他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 可昨晚明明是那副样子 “因为你让我损失了” 她底气不足,低下头,绞着手指。 “你知道,”他按了按钮,锁上车门,“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管理酒店的。” “那只是暂时的。” “”单徙转着眼珠想了想,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 “那你其实是无业游民?” 他又笑,找出皮夹,边翻边问:“你对工作的定义是什么?” “就是c工作嘛”单徙抓了抓短发。 为什么好好的要跟她讲这些 “那你为什么要在体制教育下念书?” “我需要大学学历。” 好吧她就是这样想来着 在他看来可能很简单也很局限。 但她也诌不出其他更高尚目的呀 “然后凭借那份学历跨过大城市的最低工作门槛?” “应该是这样吧。” 张梓游低声笑,她耳廓都红了。 阶层之间的差距足以让先有的一方跌入谷底。 她突然间明白了那些肥皂影视剧和言情小说里描写的男女感情有多不现实。 他什么都没明说,只是用几句看似没什么联系的问话,让她自己去领悟。 单徙有点顶不住这样的氛围,连空气中的微小粒子都比她清醒。 她想下车,可是打不开车门。 不注意之间,外套口袋里不知被他塞进了什么东西。 单徙转头,边掏口袋边问:“你塞给我什么了?” “别动。”张梓游扣住她的手腕,拉过来。 他在车窗前找到一支签字笔。 “你c你又要干嘛?”单徙缩手,缩不回来。 怎么这人老爱在别人身上写东西? “我没纸。” “” 钢芯笔尖跟他的手指一样———冰凉,触在皮肤上时让人时刻害怕它会突然刺进去。 单徙凑前去看,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在她的手腕脉搏交错处写了一行字。 “这是密码。”他抬起头,鼻尖差点擦过她脸庞。 单徙慌乱地往后仰,同时缩回手。 “什么密码?” “不是需要钱吗?”他手指蜷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等你满十八岁有真正的工作能力之后,再来跟我谈还债。” “我”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切都是他在掌控。 “舍弃有限的时间去做可替代性最强的工作”张梓游把签字笔扔回车窗前,转脸看着她说,“很愚蠢。” “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她有些气馁。 “而且,资本家最计较利息,懂吗?” 单徙茫然,“不懂。有什么c关联吗?” “我投资你,想要的可不只是等同的金钱回报。”他扣上大衣扣子,额前的碎发垂在眉骨处。 “那c你要什么利息?” “不知道。”张梓游轻咬着下唇的一角,眯着眼打量她全身上下,眼里藏着笑。 “得看你能走到哪个高度,或者我能糊涂到哪个程度。”他打开车门,自己先下了车。 单徙坐在座位上眨了眨眼,她感觉自己全程没怎么听懂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他之前塞进去的东西,是一张银行金卡。 3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我家呀?我c我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单徙领着他爬楼梯,有点忐忑。 “来视察。” “啊?你”她站在阶梯上回身看他,一脸诧异,“你又不是学校老师,他们才会来家访什么的。你c你干嘛来视察啊?” “我乐意。” “”单徙腹诽:我一点也不乐意。 还没到三楼,上面传来东西散落到地的声音,尖锐刺耳。 单徙停下脚步,扶着楼梯扶手,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怎么?”张梓游见她紧皱眉头,神情甚至算得上惊恐。 “今儿就把话撂下了,你个孙子躲了这么久,现在咋不躲了?” 上面的房门似乎突然打开了,里面的说话声传出来,粗犷而戾气。 单徙望着身后的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腿有点软,脸色渐渐苍白。 “你父亲回来了?” 她点头,压着声音,“还有高利贷的人。” 抬手看了眼腕表,张梓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舌尖轻抵上唇,环顾楼梯间,最后朝她伸出手。 “等一下你站我身后,不用说话。” 她点着头把手给他,一搭上就被他反握住,很凉。 被他牵着一级一级往上爬,单徙还是腿软,心里慌得不行。 “你抱怨过吗?会不会觉得上帝很不公平?”他突然发问,语调柔和,像缓缓而奏的小提琴曲,跟眼前的状况格格不入。 “没”她望着他的背影,有点鼻酸,“但是会羡慕。” “我闺女还在读高中,我能怎么办啊?” 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出来,继而响起粗暴的叫骂声。 停住脚步,张梓游转而往下。 单徙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以为他要劝她别管单仁了。 可是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推到墙的一边了。 “张” 张梓游把她压在楼梯间的墙面上,脸贴在她耳旁。 热气呼出,她的脊背有电流滚过。 楼上的逼问威胁还在继续,他们却在楼梯间靠得这样近。前所未有的近。 她变乱的心跳不知到底是为谁。 “张梓游,你———” “嘘,”修长食指竖在她唇前,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没想到我糊涂得这么快。”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单徙脸热,抓着衣服下摆,想推开他,更想上楼去看看。 张梓游放开她,不疾不徐地帮她理了理衣服,说:“我应该见过你的父亲。” 在听见那个中年声音的一刻,他就知道,那个男人跟他谈论过天使。 4 他改了主意,不许她上楼。 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自己一个人上了四楼。 他见过她老爸?他刚刚突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单徙迷迷瞪瞪地站在某一级楼梯上,回过神后,忍不住悄悄跟上去。 然而刚爬上四楼,迎面就跟单仁撞了个正面。 他也被推出来了。 有陌生男人走到玄关,关上他们家的房门。 在那道越缩越小的缝隙里,单徙只看见那人靠在客厅的墙上,姿态痞气,似笑非笑,指间夹着一张纸条,应该是欠条。 她听见他说:“讲道理啊哥们,惹人也要带上眼睛嘛。” 游刃有余,谈吐间匪气横流。 单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张梓游。 他到底有多少面?她不知道。 5 门已经关了,只有模糊的说话声时不时地从里面传出。 廊道只有她跟单仁。 这个消失了大半学期的c在春节回来的c还在被追债的中年男人,她的父亲。 单徙喉咙发涩,那声“爸”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单仁悻悻地问她:“里面那个是你的朋友?” 看着他油腻破烂的衣服,变得更秃的发顶,乱七八糟的胡渣。 她仰头看天花板,拼命忍着。 良久,声音里带着哭腔说:“他是我喜欢的人。” 6 这是环境激起潜藏的保护欲,或者是环境反射出的内心情感。 无论如何,如果我对你上心,我不会让你去见识那些我不喜欢的黑暗角落。 人至糊涂,无药可救。 正文 第二十四章 1 高利贷那些陌生男人离开之后,张梓游站在门口,恢复衣冠楚楚的君子模样。樂文小说| “你是”单仁搓着手走上前,不知该咋问。 “是单徙的教主任,”他神情严肃且淡漠,转身进了屋里,“借用一下你们洗手间。” “好好好,您用。”单仁擦了擦额角的汗,松了口气一般。 单徙有点傻眼,就像上次他在教师办公室说他是她家长那样,心往下沉的感觉。 水声“哗哗”,张梓游俯身专心洗手,洗一遍不够,还反复洗了四遍。 客厅里,单仁指了指洗手间方向,小声问她:“你不是说他” 她白了自己老爸一眼,一句话都不想说,沉默着整理家里的物什。 “学校帮她争取了教育贷款,”父女俩同时转头,“刚才那一笔,你不用担心。” 他用纸巾擦着手指,站在洗手间门口,对单仁说。 “”单徙心情复杂。 为什么他总能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好像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局外人c旁观者,基于社会基本道德才对她施以援手。 他明明知道,她会误会的。 并且已经误会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感谢学校,感谢您,”单仁赶紧忙活着去沏茶,“我手头有点紧,我争取尽早还上。” 他文化程度不高,说出这番话来已是额前滴汗。 张梓游无声笑了下,唇角的弧度让一旁的单徙低下了头。 她最狼狈最贫乏的一面就这样毫无遗留地展露在他面前。 会自卑,会退缩的,他不知道吗? 单徙拿过她老爸手上的茶壶,熟练又沉默地泡茶。 他把揉皱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茶就不喝了,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单仁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结巴应了两声,让单徙去送送他。 2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她其实并不想送他。 她怕自己会失态。 在老师面前是家长,在家长面前是老师。 一直让她误会又一直不给她机会。 张梓游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后面的人。 她的眼眶有点红,盯着脚下的楼梯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就是那些事吧。 轻叹一口气,张梓游面色平静地喊了她一声。 单徙在他上一级楼梯停下,“干嘛?” 她皱着眉,用幼稚的赌气表情来掩饰内心的难堪与伤悲。 但无论如何,发红的眼眶总是显而易见的。 一上一下,正好等高。 张梓游这辈子最迷恋的地方就是石阶,街边的c寺庙的c教堂的c山路上的c小巷里的各种各样的石阶,他所知道的,他都亲身站过坐过。 如同某种执意要铭记的命运,他不愿意忘记石阶上的意境。 人跟人之间,抛弃与被抛弃,救赎与被救赎,有时候是筹谋已久,有时候只在一念之间。 他的目光是少见的温柔,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一旦带上温情就容易让人沦陷。 单徙被他略带探究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原本就复杂的心情如涛翻涌,很想哭。 “你干嘛老看着我!” “看你能不能哭出来。” 他慢条斯理地理着衣领,移开视线,说:“说是学校,你父亲就不会有恃无恐,不会变本加厉地赌。” “”单徙点头,承认他说的对。 他把额前微乱的碎发拨到一边,“你的人生不应该跟你父亲的纠缠在一起,尤其是在你成年之后。”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爱他,即使他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c完整的家庭,甚至一份完好的父爱。” “当然,”她快要忍不住了,喉咙酸涩,“血浓于水。” 屈起食指,张梓游轻刮她变红的鼻尖,“我也知道他爱你,他只是用错了方式。” 眼泪流出来,她看着他,指甲嵌进掌心。 “那你呢?” 3 他抬手轻抚眉骨,别开视线。 单徙执拗地追问:“那你呢?” 她擦着眼泪,压抑着哭声。 心上蒙了一层雾,张梓游从来没有这般为难过,头一次连自己都看不清。 惯会划分界限的人,此刻站在这里竟有点迟疑。 爱与不爱,本身就是一个严肃的命题。 没几个人真正懂个中的破坏力与重塑力。 风花雪月谁不会? 难的是把另一个人划进自己的世界,对她负责。 他蜷指为拳,抵在唇边,抬眼看面前的人。 “你还在念高中,小城镇里人们的观念并没那么开明,懂吗?” 单徙睁大双眼,指着他,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张梓游转过身去,下了一级台阶,背对着她说:“好了,上来。” “啊?” 什么?这是要背她? “数三下,不上来我就走了,”他的语气平淡如初,“一,” 后面的人跳上来,勾住他脖颈,“才不让你就这么走掉呢。” 得意洋洋的小孩子反应。 他没点防备,被她的动作推得又往下踩了一级阶梯。 “省点力,我摔了你也不好过。” “我c我怕你真走了嘛。”单徙趴在他肩膀上,双手圈得老紧。 “松。” “什么?” “别勒着我。” “哦”她不情不愿地放松了点手臂。 4 下到一楼,单徙试探性地跟他说有后门,并且给他指了方向。 但是背着她的人没理她的话,径直朝着来时的路线,穿过一楼房东的店面,从一堆围观的大妈大婶大叔大伯中走出来。 “那小伙子是谁?” “听说刚刚高利贷的人就是他打发走的。” “呀,一表人才,是单家的亲戚吗?” “那是小单徙吗?” “她脚伤啦?” 伏在他肩膀上的家伙笑得一动一动的,整张脸都埋在他脖颈间。 张梓游轻咬唇角,没说话,眉眼间的笑意若隐若现。 单徙深深吸气,他大衣衣领上也有熟悉好闻的青柠气味。 沁入心脾,侵袭着她的五脏六腑。 见他不说话,单徙偏着头问:“你在想什么呀?” “在想我的智商是不是欠费了。” “什么?”她凑前一点,没太听清。 “没什么,”张梓游把脸转到另一边,避免触到她的脸庞,“想吃什么?” “嗯”单徙眨了眨眼,凑到他耳边小小声说,“想吃你。” 他轻轻哼笑,嘲讽的意味从低沉的笑声里透出来。 她瞬间就脸红了。 刚刚那个说话的人不是自己吧 一定不是吧 夸张地咳嗽了下,正正经经地补充:“吃你做的菜。” “我不会。” 她惊奇,“你也有不会的呀?” “我不会的多了去了,”张梓游随口陪她聊,“不会烹饪,不会治病,不会唱歌不会说‘我爱你’。” “” 空气突然冷却凝滞。 真是练得一手好刀法。 背上的人全身都僵硬了一瞬。 5 距离车子停放的地方只差几步了。 “张梓游,站住,”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抖,勒紧了他的脖子,说,“不可以放我下来,让我先说完。” 罪魁祸首如她所愿,背着她站在原地,神色坦然。 “我我厨艺特好,唱歌也不错,我高考就报一个医学专业,我来说我爱你。”单徙吸了吸鼻子,撑着十足的精气神,“我会帮你把你那份也说了。如果别的女孩子只需要说一遍,我就说两遍;如果她们说一百遍,我就说两百遍;如果她们说一辈子,我就把下辈子都算给你,可以吗?” 他的唇角漾开无所谓的笑。 侧脸被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 柔软温暖的触感,在上面紧贴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他轻轻挑眉,松开手。 背上的人立刻下去,站在他后面又问了句:“可以吗?” 张梓游转身看她,“不可以。” 那张瓷白的小脸早就红了个透,闻言瞪大了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样显得我太不是男人了。” “听着,我不是什么好人,”他向她走近两步,“像你这样单纯的小姑娘,还是不要跟我谈情说爱,比较安全。” “简单做个朋友就够了。越线的话,你会吃亏,”他笑了声,俯身,轻轻咬了一下她左耳垂,用近乎气音的声腔说:“像这样,懂了吗?” 单徙不能自控地哆嗦,全身滚过电流,脸红得似滴血,一句话都说不出。 6 他转身走向车子,衣袖被她拽住。 “我不懂,”单徙仰头,一脸倔强,“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你c你这样真混蛋。” 轻舔下唇,背对着她,张梓游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本来就是混蛋,你到今天才知道吗?” “不,混蛋从来不会说自己是混蛋,就像坏人从来不会暴露自己是坏人。”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高级的混蛋,也没见过聪明的坏人。” 她扯了他衣袖一把,“那是怎样的?” 他转身,拂开她的手,“我这样的,看见了吗?站在你面前的,你喜欢的,我这种。” 俊脸上的笑容跟他更衣室里那幅画重合起来,温柔,邪气,让人窒息。 “别再近一步了,否则我不保证你的安全,”张梓游耸了耸肩,转而为轻松的神态,说,“这句话,终结这个话题。走吧,带你去用晚餐。” 单徙麻木地任他推着上车,一路都没再说过话。 7 别来温暖我,我也会糊涂失控。 矛盾至深处,我会选择伤害你。 最后一道防线,叫“心口不一”。 正文 第二十五章 1 春节这天,餐饮业要么休假,要么满座。 最后张梓游还是带着单徙回了华侨酒店。 她在车上很沉默,下了车也一样不说话。 他把人弄哭了,总归有点头疼。 “你喜欢吃什么?”他在电梯里问她。 意料之中,她盯着地面,没答话。 “没关系,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做。” “”那你问什么呀 “你爱喝什么饮料?” 单徙心想:总之不爱喝你喝的那种酸死人的东西。 “对了,”他好像并不在意她答不答话,径自想到什么,又问,“你喜欢吃冰激凌吗?” 因为古先生的嘱咐和陈姣隔三差五的询问,酒店上下都不肯给他提供冰激凌,他只能在外面悄悄找一些合口味的。 这件事让他烦恼不是一天两天了reads;。 如果她说爱吃的话,就有借口让人送好多冰激凌上来 张梓游偏头去瞧小姑娘的神情,这一次很是期待她的回答。 她别开脸,掀了掀唇说:“张梓游,你话真多。” 靠,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嫌弃话多。 2 单徙在玄关换鞋时,瞄了一眼正在客厅脱外套的他。 他好像从来不会把衣服随意地放在客厅之类的地方,脱下来也是挽在臂弯。 除了昨天除夕时,他听见了那首歌。 单徙关上门,他站在那里拿手机编辑东西,纯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皮肤更白皙,侧脸轮廓明晰,认真的时候眼尾不会上扬,看起来没那么风情万种?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摇了摇脑袋。 长再好看也是混蛋,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傻站着做什么?”张梓游低着头问她,双手拿着手机,指尖跃动。 一打开手机就忙成这样 单徙方才的委屈一点点在消散。 “我自己玩儿,等会晚餐送上来我叫你,你c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他轻“嗯”了声,进了更衣室,出来之后边打电话边拐进卧室。 这样的人,靠不近也好,靠近了应该会时刻害怕他突然离开。 就像某些东西,得不到也好,得到了就会开始担心失去。 3 单徙在客厅里翻杂志看,可惜全是财经类期刊,字都认识,但愣是没看懂啥意思。 才刚刚傍晚,她在车上给老爸发了短信,说晚饭不回家吃。 血浓于水的确没错。 可如果她有其他选择,也许不会再需要这种被稀释得像水一样的血。 他的空间一贯的冷清,没什么烟火气息。 单徙在沙发上发了会呆,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 她瞟了一眼他卧室的方向,门半掩着。 应该还很忙吧 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吧 单徙轻手轻脚地朝他更衣室那边走去,心跳有点快,脚步有点急。 她总感觉,他是不愿意别人看见那幅画的。 所以现在自己站在这幅画面前举着手机,特别心虚。 透过手机摄像头看见的恶魔面孔,生动得就像在眼前。 他眼里浮动着的笑意 背后的黑色雾气 手上的鲜血 拇指轻触屏幕,画面被定格在手机框框里reads;。 单徙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边转身悄悄地往外走。 “很喜欢?” 干净熟悉的声音。 她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机差点掉地上。 “你c你怎么” 怎么说? 应该怎么说? 他是生气的吗? 他拿着玻璃杯靠在门边喝水,看向她的双眼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似乎还有点倦意。 “我我就是不小心c进来了”单徙把手机藏在身后。 “我也就是不小心”他喝了一口水,“逮到了不小心进来的你。” “” 她在身后摸索着把手机关了机。 张梓游看着她清澈得像山泉一样的眼睛,此刻惊慌,不自觉地转来转去。 一点都不会掩饰情绪。 好像很好玩。 心里某种潜藏的趣味突然涌现。 他随手把玻璃杯放在一边的柜台,边走向衣架边问她:“你觉得像吗?” “什么?”单徙在装傻与明说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硬着头皮说,“你c你那时候还是少年,现在现在好像成熟了点。” “也就是说”他从一排衣服间找出一件纯白色的呢绒卫衣,背对着她问,“除了年龄变化,其他都挺像的?” “嗯,很像。是你自己画的?” “你猜猜。”张梓游转身,抿着唇笑。 她竟然觉得他这样笑的时候有些羞涩,瞬间像个少年。 简直魔怔了。 “应该不太可能,但是” “但是什么?”他朝她走近。 “感觉又像是你画的,就是那个——” “女性的直觉往往很准确。” 他靠得太近了 单徙只能往后退。 “所以”她有点紧张,伸手指了指侧边墙上的画,“真的是你自己画的?” 他把她逼到墙角,“假的。” “你c你又骗人” 单徙背靠着墙,手里攥着自己的手机,眼珠子转来转去,很慌。 “每次你说‘假的’,就c其实就是真的” “那”张梓游伸手,眼神挑逗reads;。 食指和中指夹住她拉到锁骨处的外套拉链拉头。 缓缓往下拉,偏头看她,“你还明知故问?”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张c张梓游c你要干嘛?你别———” “你有没有觉得”他轻声细语,偏偏还总是话说一半,吊着人。 “什c什么”羽绒外套被他拉开,露出里面穿的粉色毛衣。 “我今天穿的这件” 他不紧不慢地脱掉她的外套,俯视着她。 问:“是不是跟画上的那个恶魔张很像?” 纯黑色高领毛衣跟画中的恶魔一模一样。 单徙的手臂徒劳地想勾住自己的衣服,被他轻轻扯下来。 亮橙色羽绒服掉落在复古木地板上,悄无声息。 她的手机也掉下去,“咚”的一声。 彻底唤醒他心中压抑着的djevel “这双眼真像。”他朝她眼睛吹气,痒痒的,让人忍不住眨眼。 双手抵在他胸前,单徙低头躲开他的气息。 “你做什么呀?别c别吹” “不做什么,逗你玩。”张梓游把白色卫衣套在她脑袋上。 “来,穿上。” 她的视线被遮住,眼前是一片纯白色。 不太情愿的声音从衣服里传出来:“干嘛给我穿你的衣服?” “穿上让我看看有多像。” 四肢突然有点僵硬。 单徙似乎明白了 从认识他到现在他对她的所有行为反应。 温暖,靠近,帮助,拒绝,拉近,诱惑,推开,扮家长,扮老师,做好人,做坏人 衣服完全套进去之前c纯白色消失前那一刻,她眼前浮现的,是他那张似天使又似恶魔的面容。 双手攀上他肩膀,单徙凑前,颤着声问:“我跟她长得很像吗?” 一贯清澈的双眼此刻隐忍着痛苦神色。 她仰着脸,倔强又执拗地逼问:“我跟她长得很像是不是?那个你忘不掉的你真正的天使?” 可惜面前的人只是笑着挑眉,抬手,屈起食指,轻轻抚过她瓷白的脸颊。 由上而下,一下一下地抚。 “脸不像,性格不像,性别也不一样,”他偏着头看她,眼神里藏着笑意,慢慢凑到她耳侧,“你说,你是不是喝醉了?嗯?” 单徙不自觉地瞪大双眼,微张着口,一时无法言语。 性别也不一样? 一点点缩短距离,张梓游在她耳边静静呼吸reads;。 抚在脸颊的手无声无息地往上移。 他揉着她柔软的短发,弄乱了,再一点点理顺。 理顺了,又突然揉乱,乐此不疲。 单徙禁不住脸红,身后是墙,身前是他,她一动不敢动。 纯澈的眼睛有盈盈的水光,她悄悄斜了眼墙上的那幅画。 上面的天使也是短发,跟她自己的差不多长短。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就以为那是个女孩。 既然,不是因为她跟他心里的那个人长得像,那 单徙转头,鼻尖与他的侧脸摩擦。 “张梓游” 她的呼吸有点乱,心脏跳得狂乱。 他轻轻“哼”了声,跟她拉开距离,微眯着双眼打量这个穿着宽大白色卫衣的小姑娘。 角色扮演真好玩,就是有点太坏了。 他一面在心里嘲笑自己,一面却帮她戴上连帽。 继续,这种恶趣味 那张小脸裹在白色帽子里,看着他的时候小心翼翼。 纯洁得让人忍不住想犯罪。 “张梓游”单徙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藏在过长的衣袖里的手握成拳。 然后突然踮起脚尖,双手勾下他的脖颈。 她吻到他的唇。 不够。 伸出舌尖触碰,她想进去。 他的唇跟他人一样,凉凉的,要慢慢暖,才会变热。 闭着眼,她狂乱的心跳奏成一首进行曲。 一秒c两秒c三秒c四———— 她被轻轻一推,靠在墙上。 “疯了?”张梓游眼神阴郁,条件反射地用手背擦着嘴唇。 “没有。”她反倒淡定下来。 偏执地再次踮着脚尖凑前。 他及时推开她,抬手捂住她的嘴。 把人压在墙上,逼近再逼近。 单徙眼眶发红,“呜呜”地发出无效的声响。 两手抵在他身前,推又推不开。 他咬着唇,眯起眼睛,鼻尖顶着她的鼻尖。 “别哭,克制一下,很快就过去了,”温柔的语调说着这种冷静到病态的话,“你会忘掉这种冲动的感觉,你会停止对我的迷恋。嗯?听见了吗?” 正文 第二十六章 1 修长手指捂在她的唇前,张梓游看着她。 跟侧边那幅画上的他一模一样。 笑着,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刀。 两行泪从单徙的眼里滑下来。 她看见了他身上飘着的纷纷大雪。 如同从暗夜里行走出来的人。 只一瞬,又从眼前消失不见。 他还是他,站在眼前似笑非笑的男人。 “哭什么?”张梓游低首,轻轻吮去她脸上的泪水,半是呢喃半是问话,“有这么难过吗?” 她的眼泪像失了控一般,一行消失,一行又流下。 睫毛颤抖,双手紧紧揪着他的黑色毛衣。 嘴被他捂着,说不出话。 张梓游转头,用另一只手指着墙上的画,“看见没?靠太近,就是那种下场。” 她拼命摇头,开始扒拉他的手。 “除了我的年龄c长相,你还了解我什么?嗯?”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惯会玩弄人的感情吗?” 她推着他的手,睫毛早就被泪水打湿。 “像你这样的纯洁无辜的小姑娘,哪里来的勇气,敢跑进我的世界?” 她终于拽下他的手,大口呼吸,喘着气,近乎吼地说:“还不是你!是你自己放我进来的!” “你明知我无依无靠,明知我见识有限,你就这样c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她说着,伤心难以掩饰,每次一大声说话就忍不住哭。 话断在那里,让彼此都无法接下去。 尴尬在蔓延,敏感的气氛一触即发。 张梓游突然嗤笑了一声,“那还是我错了?” “不是你错,难道是我错?!” “” “” 他觉得好笑极了,看着一个小孩发脾气。 笑意满满当当,从眼角和唇角溢出来。 单徙:“” 抓着短发郁闷又脸红。 2 顺着墙面,张梓游在她脚边坐下,屈起一条长腿,左手搁在膝盖上。 “我吧,真不是什么好人,”他似乎有点倦,随口聊起来,“这句话不知跟多少人说过了reads;。” 单徙拿开地上自己的外套,也顺着墙滑下,坐在地板上,伸直双腿贴着地板。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侧转脸,看着她说,“就不会爱了。” 说完还自嘲似地轻笑一声。 “‘爱’本该是个庄重的字眼,却时常被世人随意运用在平淡生活中。” 她想插句话,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的恶魔今晚好像很想倾诉,或者说,想跟她说说话。 十指扣在一起,张梓游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自己的左食指敲着右食指指甲。 “与挑逗很容易,伤害人也很容易,可是爱人”他顿了一下,“对我来说,很不容易。” “可是”单徙很想反驳。 可是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自顾自地说:“现在的我,宠一个人很容易,保护一个人也不难,但我能做到的就只是这样,不能更多了。” “如果这就是爱情,你还想要吗?” 他静静看着她,眉眼间的倦意很明显。 单徙摇头,又点头,转过身子,吸了口气:“就” 她纠结得要命,似懂非懂,最后老实承认,“其实我不怎么懂。” 意料之中,张梓游无所谓地笑了笑。 身体往后仰,靠在墙上,凸显的喉结颇具颓废气息。 空气慢慢凝固。 只有两人的呼吸悄悄蔓延。 单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侧脸,紧抿着唇。 她想从他的轮廓线条中看出他内心的琉璃世界。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还是只过了几分钟。 总之在沉默达到顶峰的那一刻,她听见旁边的人说了一句话。 “他是我弟弟。” 她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见了画上那个白色天使。 3 “他爱着我c我恨着他的时候,” 张梓游靠着墙,看着画。 “他死了。” 甚至连语调都疲惫万分。 单徙紧皱眉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鼻酸侵袭着她,泪意涌上来。 她发誓:这不是同情,不是惊讶,也不是羡慕。 是纯粹的被他感染。 “我记得,我回答过你两次——我这人没有父母reads;。” 他又偏头来看她,神情倦怠。 “然而鲁森,就是他,他有父母。而他,却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这么说,你懂吗?” “张梓游,”单徙难堪地抹去脸上的眼泪,“我” “你听说过芬兰岩石教堂吗?” 她摇头。 他扯着唇角笑了一下,“我十五岁时,在那里的露天祷告场跪了一整日。” “上帝老头多坏啊,他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我才是孤身一人,为什么只有我学不会爱。” “后来嘛,我在那儿,就在上帝面前,跟人打群架,真他妈难忘啊。” “有多难忘呢?”他自问着,把双手摊开在她面前,十指白皙修长,尖秀好看,可是静下来看的时候,微微颤抖。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不喜欢玩国际象棋。” “但在那次群架之后,很难再画出一幅让自己满意的画。这样怎么还能学美术?” “那些街头混混可真是年轻气盛不怕死,也不怕别人死。当然他妈的也包括我自己。” “在最不懂爱的年纪,间接杀死最挚爱的人。岁月渐长,才越来越痛,越来越不会爱。” “我是挪威籍华裔,是孤儿,是被上帝诅咒了的人。” 他说着说着,特别困,最后偏着脑袋问:“单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她的脸上早已遍布泪痕,本能地靠过去,半跪着抱住他的脑袋。 “张c梓游,那你” 单徙哽咽着,闭上眼睛,连心脏都在颤抖,断断续续问他:“那你知道你自己c现在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 他认输一般靠在她怀里,声音疲惫,阖上双眼,唇角带笑。 “在向你缴械投降。” 4 下巴抵着他脑袋,他乌黑的碎发碰得她有点痒。 单徙腾出一只手擦掉自己脸上那两行快要落下的泪。 “张梓游” 他轻“嗯”一声,困倦得仿佛快要睡着了。 “” 好死不死的在这种时候语塞了。 单徙简直想敲破自己的脑瓜子。 激动,悲伤,喜悦各种情绪涌动在她心间。 抱着这人,就像抱着最珍贵的宝藏。 手足无措,毫无经验。 偏偏他今天是真的很疲倦,身体跟心灵,大概都是。 说完很多很多话之后,显然不想再多说半句reads;。 他身上的青柠香味若有似无地浮动在两人周围; 他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有节奏地存在着; 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蜷着,指甲盖红润漂亮; 他就靠在她怀里,像一个偏执地走了很远的路的小孩,终于肯停下来休息了。 那些繁复苦痛的过往,是不是要被你放下了? 大概是吧,不然为什么可以半笑着跟我说出来? 还有,我听见心脏绽放的声音了。 这辈子唯一一次呢。 张梓游,我是不是存在在你的世界里头了? 我想是吧。 不然,你怎么一手勾着我的肩膀,睡得这样沉? 那就 尽我全力去理解你的世界; 用我生命去爱你至无尽头。 6 安定的情思,舒适的空间。 单徙抱着他,双眼炯炯有神地在发呆。 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被吓得一惊。 还不知怎么反应,怀里的人先她一步直起身。 两相对视。 一c二c三——— 都笑出声。 张梓游揉了揉眼角,站起来,顺带把她也拉起来。 “晚餐到了,饿吗?”他撩开额前凌乱的碎发,问她。 单徙嘻嘻笑着说“有点”,跟在他身后走出更衣室。 7 服务生离开之后,张梓游打开冰箱找他的果醋。 随口问了句:“你喝吗?” “喝!”她雀跃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 张梓游不会承认自己的指尖颤抖了一下,只是轻轻挑眉,毫无波动地说:“放弃吧,你吓不到我的。” “真的嘛?”单徙红着脸抱住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臂,有点害羞。 他不理她这种幼稚游戏,在她毫无防备之时,拿果醋瓶身碰了一下她红红的脸颊。 “嘶———”单徙被冰得倒抽凉气,“你怎么这样?” “我怎样?”他懒懒反问。 “坏。” “坏?” “就是reads;!” 他轻声哼笑,“世人都喜欢坏人。” 8 单徙思索了一下,不情愿地嘀咕了句什么话。 他没听清,但大致也知道她说的什么。 关上冰箱门,张梓游要拧瓶盖,另一只手被她用双臂抱着,根本抽不开来。 “松。” “不要。” 他作势要再拿果醋瓶去冰她的脸。 单徙躲到他身后,手依然不放。 趁他看不见的时候,鼓足勇气问:“张梓游,你c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把人从背后拖出来,张梓游垂下眼看着她,不言语,眼角有隐约漾开的弧度。 “你说一下好不好?你一定是喜欢我了,是不是?” 小姑娘羞涩地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眼睛忽闪忽闪的。 他的唇角崩不住笑,“用晚餐先。” 单徙不依不饶,缠紧了他的手臂,“就c不是那种c对你弟弟那样的保护欲。你c你是纯粹的喜欢我我这样一个人,对不对?” “” “对不对嘛?” 他咬着下唇笑,移开视线。 说:“清醒点,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不!我才不要像你这样清醒,一点都不轻松。” 她见他松口了,得寸进尺,心一横,仰着脸说:“我就要说爱你。” “”妈的,花招真多。 张梓游有点头疼,“小姑娘,用晚餐先。” 还不松手? 他没耐心了。 如同无波无澜的湖面骤然起风。 他把果醋搁在冰箱顶,打横抱起拽着自己手臂的小家伙。 单徙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回过神来,还没开口问,已经被他扔在柔软的沙发上。 她撑着想坐起身,张梓游抓着她肩膀,稍用力往下压,她整个人就俯卧在沙发上,起不来。 他在她旁边坐下,稳操胜券地威胁:“还敢不敢逼我说?” “我c我就敢” 单徙被他压着肩膀,说话特费劲。 但,还是要坚持挑战身后的人 “你要是不说c喜欢我我就c我就———” 她话说到一半,听见他贴在她耳畔低声说: “单徙小天使,我爱你。” 正文 第二十七章 1 “满意吗?” 张梓游把声音放到最低,唇畔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敏感的耳廓。 “”单徙缩着肩膀,烧红了脸。 “看来还不满意。” 她听他说了这一句,然后脖颈处突然变得凉飕飕的。 宽长的男式卫衣和内里的粉色毛衣被他一并从后背拉下去,露出可爱的蝴蝶骨。 单徙的双手撑在沙发上,被自己的身体压着,根本腾不出来。 她着急忙慌地扭头去看,“张梓游,你c你———” “嘘,你好吵。” “” 他不紧不慢地重新俯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蝴蝶骨。 脊背似有电流蹿过,单徙下意识咬紧牙关,怕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小天使,我爱你。” 他离开她的蝴蝶骨,又贴在她耳边低声说reads;。 “你——唔” 又被咬了,这一次还啃了一下。 她及时咬唇,不让声音溢出来。 “小天使,我爱你。” 他凑到她脸颊旁,似吻非吻。 再咬,牙齿轻蹭着她的软骨 “小天使,我爱你。” 他朝着她耳廓吹气。 这样反复几次,单徙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颈背那一块皮肤c他接触的地方,泛起一片粉色。 一张脸憋得通红,想说话还不敢开口。 她被折磨到想哭时,张梓游停下来,轻轻柔柔地问:“听见了吗?” “嗯嗯。” “记住了吗?” “嗯嗯嗯。” “满意了吗?” “嗯嗯嗯嗯。” 他压着声音在她耳边笑,“不管活多久,我只说这一次。” “我c我错了真的记住了,我以后不让你说了!真的!”单徙微有些喘气,急着要表明。 放开对她的压制,张梓游起身离开,去拿他的果醋。 她撑着坐起来,手臂都有些麻了,脸红得不想见人。 还以为禁欲得不得了,其实内里坏透了。 这就像,有些人平时看着谦谦君子,真正想计较的时候比谁都狠。 2 餐桌上,两人面对面而坐,隔着一张桌子的宽度。 期间单徙瞄了他几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到他用完餐,放下餐具,她才恍然大悟般问:“你不用筷子的?” “我一定要用?” “”她想起他不是在中国长大的,拍了一下脑门,“噢,我真笨!” “我同意。” “” “专心用晚餐,”张梓游喝了口果醋,“等会儿送你回家。” 单徙半开玩笑:“你怕自己把持不住呀?” 他眯了下眼,警告性地看着她。 “我错了我错了”她笑嘻嘻地低下头喝汤。 “先不说你未成年,一夜不归会让你父亲不安。再者” 张梓游有意停顿了一下。 单徙抬起头问:“再者什么?” 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扫过她全身上下,在某些地方停留了一下,迟迟不说话,直到她自己领悟了,脸又变红reads;。 然后他才十指交叉在身前,把下巴搁在上面,似笑非笑,歪着脑袋问:“是吧?” “是c是你个大头鬼!”单徙捧起碗,气到猛灌了几口汤,耳垂都红了。 3 张梓游让她去把外套换回来,她“哦”了声,正要走进更衣室,又被他叫住。 “干嘛?” 单徙站在他面前,穿着他的纯白男式卫衣,双手缩在过长的衣袖里,宽宽松松的,显得整个人小小一只。 他意味不明地翘着唇角笑,弯腰凑在她耳旁,用近乎气音的声腔说了句话,又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进了卧室。 留下单徙站在原地,睁大的双眼里装满疑惑。 反应过来后迅速面红耳赤,咬着唇溜进更衣室。 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后小声嘀咕。 “什么嘛,不是刚刚才嫌弃完我的那什么么?谁c谁要这么还债,又不是c没衣服穿” 她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脸越红,还偏偏不由自主地朝他说的方向遐想。 张梓游,斯文败类。 4 电梯里,他一手收在大衣口袋里,一手轻揉眉心。 “你昨晚没睡好?”单徙偏头瞧他。 “嗯,没睡。” 她想着,掰着手指数,“呀,那就c就快四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胡说,”张梓游伸手揽过她肩膀,笑着反问,“方才不是在某只天使的怀里靠了一下吗?” 她不自觉地用下巴蹭他大衣,双眼弯得像月牙。 “那是我有催眠术。” 双手刚环上他腰身。 电梯抵达的超重感传来,张梓游不动声色地把她拉开到正常距离。 继而电梯门打开,有不少人等着进来。 他轻轻推她,让她走前面。 单徙微微皱眉,不大情愿地走在他前面。 走出外面,她背靠着车子,仰着脸壮胆问他:“你c你是不是不愿意———” “想什么?”张梓游面不改色,“我是没顾虑,反正还在念高中的不是我。” “”单徙低下脑袋,声如蚊呐,“我又犯蠢了” “的确。” “” 就不能有一次哄哄她嘛 5 春节氛围浓厚,街道上挂了很多花式彩灯reads;。 他开着车的时候神情专注,侧脸轮廓在斑驳街灯下时隐时现。 “有这么好看?” 单徙被逮个正着,慌忙转头看向车窗外。 “对了,”她想起之前他问过的问题,“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趁他心情好,多套出点信息,免得下次拒绝她的时候又说她并不了解他。 “可别又让我猜,我真的猜不着” 张梓游目不斜视,语调平常:“专门拐卖小姑娘的,赚取利润差额。” “”她往前倾,用最方便的角度审视这人,伸手指着他,“你怎么做到的?每次骗人都这么一本正经。” 他空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指,“你怎么肯定我就是在骗人?” “就这副模样!还以为你真能骗得了我啊?”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就那么相信我,不是拐卖小姑娘的?” “你想啊,你只有父亲,他又不怎么管你,你自己又未满十八岁,”张梓游往她那边歪过去,不疾不徐给她分析,“要是我真把你卖了或者囚禁起来做一些,再给当地警局一笔封口费,又有谁知道?” 单徙被他说得半信半疑,又被他刻意压低声音说出的那几个字刺激得脸红。 她兀自淡定,“那c像你说的那样,你c你想把我卖哪儿去?” “想知道?” “想。” 他笑笑,不打算继续扯。 “说不出来了吧。”单徙得意地哼哼两声。 “我过几天回一趟挪威。” “啊?”她这回哼不出来了,甚至有点无措。 张梓游轻描淡写:“急事。” “嗯,那你,”她抓了抓短发,措着辞,“要一切都顺利。” 他看了她一眼,“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就不怕我不回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单徙其实有点羞涩,还有点不适应。 因为总感觉俩人的关系并不那么明确,并且她没经验 “不回来了。” “啊?!”她坐直身,有点气急,“你又骗人!” 张梓游轻笑出声,上帝作证,他也没那么适应。 生命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不是一件完完全全轻松无压力的事情。 他又是那种习惯并能够把一切算得清楚c看得透彻的人。 衣袖被扯了下,旁边的小姑娘还眼巴巴地望着他。 “办完事就回reads;。” 单徙以为他说完了,正要松一口气,又听见他补充了句: “接你过去。” 很多问题在这句话之后涌进脑海,她微张着口,错愕到反应不过来。 6 熄了引擎,张梓游随意地趴在方向盘上,枕着臂弯,侧脸静静看她,等她自己消化一下先。 但是单徙却问了一句:“你很困?” “很困。” 两个人相视无言,他的目光又是那种让人招架不住的温柔。 她被看得脸红,轻咳了声。 思索片刻,还是觉得说出来比较好。 电视剧上讲,男女感情之间是不能瞒着心事和疑问的嘛。 “张梓游” “嗯。”他似乎早知道她的反应。 单徙也索性不别扭了,“我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其实并没有多了解你,也无从了解。但是” 她急着阐述,又找不到合适的表达,话就变得有点结巴。 “但是其实c那些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我是说,嗯你的那些身份c还有其他外在的” 她急得咬唇,向他求助:“你c你懂的吧?” 他故意笑着否认:“不懂。” “就c就是” 他看着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很是有趣。 伸手去摩挲她的头发。 张梓游慵慵懒懒地替她说出来。 “纯情,对吗?” “嗯嗯,”单徙任他揉着脑袋,有点羞涩地说,“我就是纯粹地很中意你。” “那我”他笑得开心,肩膀一起一伏的,“‘该话你蠢,还是话你伟大’?” “”她不服气,“最好话我深情。” 7 车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时,张梓游把手从她脑袋上移开。 “说真的,我本该年前就离开。” 他想起上次飞机的事,握住她放在身侧的手掌。 “我不会在国内停留很久,所以势必要把你接走。除非” 他挠着她的掌心,“除非你想异地?” 单徙刚要开口说话,他又横加一句:“就算你想,我也不准。” “”手掌被他挠得痒痒的,她低下头去看两人的手,闷着声音说,“可是我还要半年才毕业。” 他伸了个懒腰,“这是个麻烦。” 正文 第二十八章 1 小平房旁边有一盏橙黄色的照明灯。 四楼一片漆黑,白天在那里楼梯间发生的对话,现在想来,竟然遥远得如同隔年。 他牵着她的手,背靠座椅,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她想说话,又想等他先说。 车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高中” “高中——” 单徙抬头,眉眼弯弯,“你先说。” “过来。”张梓游拉起她的手,晃了晃。 “什么?” “我想抱你。” “哦”她起身过去,其实有点紧张,又觉得开心。 “坐下。”张梓游看她迟疑犹豫的样子,直接把人按在腿上坐下。 “害羞?” “没c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单徙双手捂住他原先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给他暖手。 “对了,你c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她抬头去看近在眼前的人。 头靠着座椅,张梓游微抬下巴,毫不掩饰眉目间的疲惫。 “高中学历不是必需的,但你还是要念完。” “当然呐。”她觉得他说的是废话。 都只剩一个学期了,不管转学还是跟他异地,都一定要坚持到高中毕业。 “我还在想”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半开玩笑,“等到你念完高中,我就要被你比下去了。” “什么呀,”单徙轻轻刮着他修剪整齐的指甲盖,“杨姐姐说你是硕士毕业的。” “硕士念的专业是开挖掘机。” “”她把他的手放平,摊在自己掌心上,“大骗子。” 他低声笑,“小纯情。” 2 单徙歪过脑袋,靠在他胸膛处,摆弄着他的手指,慢慢数:“你今年二十四,今年毕的业,硕士一般要读三年,大学四年,高中三年,初中三年,小学六年不对,好像太年轻了。” 他不言语,任她自己数。 “是不是你们挪威跟中国不一样啊?” “不,我今年已经三十四了。” “你!又骗人!”她高高举起他的手,又小小心放下。 “整整老了一倍,有人好像亏了。”他说着,声腔里有隐约的笑意。 用脑袋轻轻撞他,单徙想起他来买水果那一次,不禁觉得神奇。 “张梓游,你知道我那次看见你时,差点把你当成同龄人了吗?” “水果摊那次?” “是呀,”她的声音软软的,手很暖,“你衣服换一下,就让人很难分辨得出。” 他没接她的话,沉吟了一下,说:“我没念高中。怕自己死太早,不想花太多时间在接受学校教育这件事上。” “瞎说什么呢,你会活到一百岁!”单徙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又问,“不过,你真的没读高中呀?” “假的。” “那就是真的,难怪” 好一会儿没说话,她以为他睡着了,刚要伸手推他,又听见他冒出一句:“我发现一个难以避免的问题。” “什么?”单徙仰头,看见他的下巴。 他坐直身,低头瞧怀里的人,“要异地半年。” 2 张梓游感觉坐在他腿上的小家伙愣了一下。 尔后又模样狗腿地攀上他肩膀。 她嬉皮笑脸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先补偿一下你的小天使?” “嗯?” “就c让我再吻你一下” 他挑眉笑,轻轻掐住她的下巴,“□□。” “”单徙气馁,推开他的手,故意激他,“你哪里有色?” “bg一,我只有空。” “”她跪起身,趴在他肩膀上,“张梓游” “嗯。” “我跟你讲哦,”她的声音有点郁闷,柔顺的短发蹭到他颈间,“我怀疑自己有青春期躁动症” 张梓游忍不住笑出声,还要克制着听她说完,“继续。” “就是c我一看见你就很想抱你,碰碰你总之就是缠着你” “然后?” “然后就c就是”她把脸埋在他颈窝,“我这样是不是不太正常?” “确实。”他咬着唇笑,压抑得相当辛苦。 “啊?那怎么办?”单徙跪直身子,表情严肃,眼神求助地看着他,问,“你c你会允许我为非作歹上c上下其手吗?” 妈的这小孩怎么这么逗。 张梓游笑得额角都疼。 偏偏还要示她以一副淡定的模样。 “你想怎么个上下其手法?” “嗯比如c亲你一下” 单徙凑前去,暖和的双手不由自主捧住他的脸。 他注视着她,任她动作笨拙地靠近。 她柔软的唇碰到他的,蜻蜓点水一般,又拉开距离。 张梓游抵住她额头,微眯双眼,“敢不敢伸出舌头?” “呃”单徙赶紧从他身上下来,“那个c好像快十点了” “虚张声势的小家伙。” 还青春期躁动症呢,简直哭笑不得。 4 两人互道晚安,张梓游等到她上了楼,楼上的灯光亮起之后,才发动引擎,回了酒店。 单徙在窗前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回想这两天内发生的事,脸颊爬上绯红。 “他不是你教主任吧?”单仁拿着杯子从房间出来。 “老爸,”她被吓了一惊,加之有点心虚,“你怎么还没睡呀?” “起来喝点酒。” “不要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这些对话十年如一日地重复着,单徙都有点麻木了。 “老爸,我去洗澡了,你也早点睡吧。” 单仁倒满酒之后,站在桌子前看了看她的背影,张开唇,又合上。 5 吹头发的时候,手腕上没有褪色的那串密码提醒了单徙,她想起白天那人塞给自己的那张□□。 赶紧去卫生间的脏衣服堆里找出外套,手伸进口袋,掏出来的却不止一张卡,还有一只白色千纸鹤。 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呢? 单徙的手指有点颤抖,她看见了白色翅膀下的黑色字迹。 老爸的房间传来隐约的鼾声,她蹑手蹑脚地重新溜回自己房间。 头发都顾不得继续吹干,单徙钻进被窝,小心展开千纸鹤。 一小段英文映入眼帘,不像一般男士的字体风格,他的字工整而有力,一笔一划清晰如印刷体。 他说,yanl: 单徙笑得双眼弯起来。 ”一ncegs” ith一ughg yheart uld' 落款是y一urdjevel 匆匆看一遍,她喜悦,还有点羞涩。 翻译成中文再看一遍,她捏住耳垂,呼——真烫。 对着手机,查加了引号的第一句,她趴在枕头上,有点难以言喻的伤悲。 然后越想越不安,翻来覆去,望着天花板,失眠了。 凌晨时模模糊糊入睡,梦里,有人站在车站外的石阶上。 高挑清瘦,塞着耳机,还是少年的身影。 他轻挑长眉,他近在眼前; 他笑若千阳,他身处地狱。 6 春节之后,寒假只剩下几天,单徙忙着复习功课,张梓游忙着处理离开前的收尾工作。 他会在晚上给她发短信,名副其实的短信。 无一例外都是——[今天做了什么好玩的]。 她的回复总是长篇大论,从早上的早餐说起,一直到分享自己洗澡时产生的奇思妙想。 她问他相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水怪。 又问他有没有见过外星人的飞碟。 张梓游有时候正在看文件,有时候正在喝东西擦头发,有时候已经靠在床上看报刊。 逗趣一般跟她聊两句,结束话题的常规套路就是——[早点休息,不然会变得更笨]。 刚开始单徙觉得这句话很正常,每次也都是笑着发送[晚安],然后乖乖关灯去睡觉的。 后来她写试卷的时候,有道选择是辨析比较副词。 她盯着题目看了许久,翻出手机短信对比 相当郁闷 这人!说得好像她本来就很笨一样。 7 冬夜寒意深,酒店楼下行人渐稀。 张梓游屈腿坐在地板上。 背靠着床,看落地窗外的黑夜。 稿纸上的曲子一直谱不完整。 连手上握着的笔都显得苍白。 鸿蒙历史中,罗马尼亚的故事总是充满悲情。 dracu举着长剑,征战异国疆土。 他的爱人站在城堡墙上,踮脚目送他。 上帝说,这是你的最后一战; dracu说,我誓要踏破长夜。 凯旋即是温柔乡,回首则是长恨天。 可随后谣言流窜,世传他战败被杀。 于是那踮脚张望的爱人,纵身入河。 牧师敲响丧钟,上帝宣判死刑。 城堡里再无h。 achia河畔成了深渊。 我立于城外,心与两手,空空空。 为何我日夜战斗,还要痛失所爱? 为何我一生英勇,最终归于孤寂? 我杀死耶稣,亲自背起十字架。 我投靠魔鬼,永坠十八层地狱。 8 lisa在《pg》里用空灵系的歌喉唱着哥特式的绝望。 单徙,你去听了吗? 我一直觉得,最后成了吸血鬼的dracu伯爵,从头至尾都没有胜利过。 他是一个悲剧英雄。 是与我共鸣的英雄。 吸血鬼强大到几乎无敌。 你说,他会需要别人的拯救吗? 正文 第二十九章 1 大年初六,五华县晴朗无风,阳光明媚得如同初春三月。乐—文 单徙哼着儿歌在淘米,书桌上的手机响起。 她抱着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赶紧把锅放下,手都忘了擦就立刻接通。 “下来,带你去用午餐。” 他干净清冽的声音从信号那端传过来,话很直接,一贯的强势风格。 “好好的,怎么”单徙随口嘀咕,甩着另一只手上的水珠。 “难道就不想我?”他似乎在笑。 “”还不是觉得你忙,不敢贸然去找你 “我在楼下等你,三分钟。” “三分————” “嘟嘟——” 就c就c又给她挂了?! 单徙气结,自己说完就挂人电话,这真的是个毛病,不是一个普通习惯! 还有,三分钟不够啊 她匆匆忙忙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拿了手机就跑下楼。 2 “你很喜欢橙色?”张梓游倾过身去帮她系安全带。 她今天又穿了件橙色外套,淡橙色。 “唔比起红色,橙色好一点。” 单徙抬高手臂,往后靠,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青柠香味。 这个角度还能近距离观察他的耳朵。 “张梓游” “嗯?” 她往前倾一点,刚要伸手碰到他的左耳。 后者已经系好了她的安全带,直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单徙禁不住好奇心,指着他的左耳问:“你那个是耳洞吗?” 他轻声“嗯”了一句,“年轻时喜欢那些玩意。” “你现在也还是年轻人呀。” “皮相而已,”他轻描淡写,“年轻与否不应以皮相辨别。” 也许其他方面单徙不怎么了解他,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他越是轻描淡写,往往就越是不想谈当前的话题。 于是她另外捡了个想问的问题:“对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给我系安全带,我c我自己也会呀。” 她的少女嗓音加上惯用语气词,在张梓游听来就有了嗔怪的味道。 他忍不住逗她玩:“靠得近才方便我做事。” “方便你做什么事呀?” “你说我能对你做什么?” 他勾着唇痞笑,意味明显。 “” 单徙的脸悄无声息地红了 3 好一会儿,她反应过来,郁闷地指出:“不对,你每次也没做什么呀” 张梓游看了她一眼,“你很希望我做点什么?” “” 这个问题还是不要答比较好。 于是单徙避开他的话,追问到底为什么要每次亲自帮她系安全带。 正好在等红灯,他的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看向前方的视线在某一瞬间变得缥缈。 “因为我要确保你的安全。” 单徙“哦”了一声,勉强接受这个理由。 嗯应该是关心她来着 她抿着唇偷偷笑。 4 “不c不送我回家吗?” 两人从餐厅出来后,单徙见他的车子方向是开往酒店的。 “今天有空,过几天抽不出身跟你待一起,”张梓游顿了一下说,“十号的航班。” “那么快”她低下脑袋,手指扣在一起,“我后天开学。” “不舍得我?” 她转头看他,皱着眉,有点生气,“怎么舍得呀?” “我会在凌晨离开,这样你就没法来送我。” “干嘛?”她的声音有点闷,“怕我不让你走呀?” 张梓游轻声笑,“怕我忍不住把你打晕带走。” 她红了眼眶,把脸别向另一边,“你c你就会哄人” “谁哄你?我从来就不哄人。” 靠边停了车,张梓游把她的脸扳过来。 妈的怎么又哭了 他简直头疼 “怎么这么爱哭?” 拿纸巾帮她擦眼泪,手被她抓住。 小姑娘吸着鼻子问:“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呀?” 他轻捏她小巧的耳垂,“六个月,一百八十多天,不久的。” 她还是哭得一抽一抽的,哼哼唧唧。 张梓游无奈地舔了舔下唇,“要抱吗?” “要!”她立刻起身爬过来,两手搂住他的脖颈,蹭来蹭去的像只宠物。 妈的栽了 5 午后的阳光透过街道旁的树叶缝隙洒在车窗上,她身上有幽幽的牛奶香味。 “蹭够了?” “没有。” “” 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到底摊上了什么样的一个小家伙 “张梓游,我跟你说哦” 她跪在他腿上,弄乱了他的大衣领,软声软气地说:“我一定会超级无敌想你的” 张梓游没说话,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睫毛盖住双眼,懒懒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突然直起身,满脸期待又紧张,“那你也会想我吗?” 他往后靠,“应该不会。” “你————” “如果我想念起谁,会很要命。”张梓游在她的神色黯淡下去之前补充了句。 她眨了眨眼,“为什么会要命?” 他咬着唇角看她,眯眼轻拍她粉粉的脸颊,“会要你的命。” “”一脸茫然。 6 回酒店之前,单徙拉着他去近处的清水公园玩。 他好脾气地笑着跟她走,但实在不知道公园有什么好玩的。 “变了很多。”张梓游在她后面说。 “你以前来过呀?” 对于一到公开场合就不能跟他走太近这件事,单徙是相当不情愿的,即使知道他是为她着想。 “来过。” 开始起风了,他让她停下来,上前帮她把外套上的连帽戴上。 “以前这里有个滑冰场,”他用轻淡的口吻,跟她闲聊,“我念书的时候,会逃掉无聊的晚自习,带笨蛋鲁森来这里练习滑冰花样。” 他唇角的弧度很陌生,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怀念,更像是在嘲讽。 单徙微有些恍神。 “那你一定是全场焦点。”她想象着那个场景。 “不,”张梓游轻推她一把,让她继续走前面,“他才是焦点,因为他一直学不会,滑没两步就会毫无意外地跌倒,所有人都看着他笑。” 不知为何,听他谈起他弟弟,单徙感觉嘴角有点苦涩,还是笑着问:“那你有没有揍那些笑他的人?” “揍人?”他有点惊讶,伸长手臂,屈指敲她后脑勺,声音里有笑意,“没想到你内心是这样暴躁的一个。” 单徙夸张地喊痛,把双手揣进外套口袋,“那你总不可能任别人笑他吧?” 你是那么骄傲又护短的人。 放眼望去,这条公园小道里只有他们俩人。 风轻轻拂过脸庞,阳光明媚得刚刚好,不刺眼。 很静很静。 好一会儿,她终于听见后面的人开口说话。 “一开始我用挪威语或者英语随意粗口,后来么,”他似乎是自嘲地笑了声,“后来我把溜冰场的灯光电线剪得乱七八糟,他们修一次我就剪一次。” 他笑着轻咳一声,声音明明近在身后,却仿佛来自另一个国度,还夹杂着纷纷大雪。 他说:“既然他不会玩,那所有人都别玩。” 单徙怔住,很短的两秒。 她迅速恢复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原来你年少的时候就那么腹黑呀。” “我一直都这样。” 是真的下雪了,在他的声音里。 7 拐出小道,广场周围很热闹。 前面有卖糖葫芦的,除了红色,居然还有黑色的。 单徙觉得好玩,多看了一眼。 “那个酸吗?” “什么?”她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他也在看那些糖葫芦。 “我们试试。”没等她答,张梓游就推着她往那边去。 外面一层是浓稠的糖衣,里面是酸到掉牙的山楂。 单徙左手一串c右手一串,吃得特别欢。 张梓游抚着眉骨,相当无语 ——他喜酸,厌甜。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这玩意儿是先甜后酸的 “张梓游,”单徙咬了一口沾着糖衣的山楂,手指着卖酸梅的小铺,跟他说,“那个,超酸的!” 8 他在买酸梅的时候,单徙站在一旁看篮球场上的比赛。 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那个又一次扣了篮的男生不就是她们班上的么? 但是没等她收回视线,对方已经看见她了。 男生抱着篮球走过来,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某个买到了酸梅的人转过身,瞧见他的小姑娘正笑嘻嘻地在跟男生聊天。 他挑了挑眉,轻轻晃着尾指上拎着的酸梅。 可能是觉得热了,她随手摘下连帽,短发有点乱,说话的时候笑得有点太开心。 那男生看着她的时候有点羞涩,抱着篮球傻兮兮的 还伸手去帮她整理头发?! 日笑得那么贼眉鼠眼c不怀好意 张梓游立在酸梅小铺前,悠悠地吃着酸梅,不动声色地将那边的情景收在眼底。 他懂唇语,俩高中生说的一字一句他都知道。 直到那个男生跟她说了再见,张梓游还目光坦荡地瞧着他的小姑娘,如同在看风景。 单徙转头看他,手里还拿着一串没吃完的糖葫芦,欢欣雀跃地向这边走来。 “你买好啦?”她的脸颊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有点红,“呀,那里有比赛,我们去看看?” 张梓游没说什么,由她领着去斜对面的广场。 然后在半路把她拉进纪念碑后面。 “你跟班上的男生很聊得来。”他习惯性地把人逼到背靠着墙。 ——这是最方便“审问”的姿势。 单徙不得不面对他,被他的气息包围。 “就c还好啦。”单徙觉得后背贴着的纪念碑有点凉,推了推他。 “问你寒假作业c问你来这儿玩什么c问你春节过得怎么样”张梓游重新帮她把帽子戴上,神色平静,“他很关心你。” “你c你你”她诧异,近距离指着他,手指顶在他大衣处,她想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c我我”他模仿着她,慢条斯理,用食指指尖描她的唇线,说,“我篮球也打得很好。” “”嘴唇痒痒的,他的手指总是很凉。 “你跟他说了二十三句话以上”他挑起她下巴,动作轻佻,“期间一直在笑。” 单徙嘻嘻笑着拿下他的手,“那我总不能苦着脸跟人聊天吧。” “错了。”他突然低头,在她侧颈咬了一下。 牙齿力道有点大,单徙倒抽凉气。 他的指尖来回抚着她细腻温暖的脖颈,视线在她眉眼间游移,“不许跟异性聊天。” “” “成年之前,不许穿裙子,不准留长发,别对着异性笑。” “张梓游,你是不是吃酸梅吃醉了?”单徙没说完,自己就先笑起来。 他扶着额笑,把她摁在怀里,“你质疑我?” “没有呀,”她闷在他大衣里,调皮地笑着说,“我是在挑战你。” 他把人搂得更紧,用下巴轻蹭她柔软的短发。 “单徙,记着” “什么?” “你是我的。” “嗯。” 正文 第三十章 1 阴历初八,单徙高中最后一学期开学第一天。 从早上的升旗仪式开始,一直到下午的誓师大会,高三学生忙得眼花缭乱。 初春的天气很反常,中午之后就乌云密布。 跟着同学们从大礼堂匆匆往教室走,风刮得厉害,单徙抬头望了下,黑压压的云朵悬在天空中,暴风雨一触即发。 2 kare在邮件里说ev一n的财产基本都处理妥当了。 自以为的“处理妥当”。 张梓游关掉邮箱页面,眼尾有隐藏的笑意。 往后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财产这种事,玩着玩着就有点无聊了。 又或者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越到快要结束的时候越让人觉得了无意趣。 甚至疲惫。 他突然想到以后的生活,应该怎样安放小姑娘。 好像还不知道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事物。 以后念大学,应该不会在中国念。 等她毕业了,带她多去接触一些好玩的东西,说不定她就能发现自己的兴趣专长所在了。 然后再帮她参考一下大学专业,或者不念大学也行。 她喜欢哪个国度,就带她去哪个国度定居 闭着眼睛的时候,张梓游想的都是这些从前从不会想的事情,漫无边际。 说来好笑,这样新奇的变化,还是第一次发生在他身上。 风月场所上的男女相处很简单,各取所需,别无他想。 带有目的性的男女感情更简单,玩心玩情,一别两宽。 但是纯粹的相爱很难,它要求彼此的人生渐渐交融,最后完美合奏。 3 下午三点出门时,前台的几个工作人员一看见他从电梯出来,就着急忙慌地散开。 张梓游抬手看腕表,本来想对她们视而不见,但是杨艳的神情让他轻而易举联想到自己的小姑娘特别是,那是一种不怎么轻松的神情,如同某种不怎么好的预兆。 他走过去问了两句。 很快就有人招架不住,把事情原委道出来了。 4 风越来越大,雷鸣阵阵。 暴雨如约而至,天幕灰蒙蒙。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吵得人心慌慌。 班会课上,班主任慷慨激昂地描绘着往届学生在最后一学期冲刺的画面。 单徙听得犯困。 她摸到课桌下调了静音的手机。 拿书遮着,偷偷摸摸地低头去看。 “你们要知道,披星戴月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受,我希望你们————” 课桌椅被猛地挪开的尖锐声音响起,打断了班主任的话。 全班人都朝第二排左边看过去。 “老师我有点事离开一下” 大家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单徙已经跑出教室,只匆匆留了这句话。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跟台下的学生一起懵。 5 她手里抓着手机,没带伞。 杨艳在两个多小时前发的短信,还有一串未接来电。 她让她请个假回家。 她说有很急的事。 她没等到单徙的回复。 她说你爸用啤酒瓶砸了赌场的人,当场死亡。 她说你爸被警局的人带走了。 校门口的保安看着她跑进倾盆大雨中,很快就消失在重重雨帘中。 杨艳还说,你爸赢了之后就一直想再赢,想把你以后的学费都凑够。 琴江河河水高涨,带了泥的黄色洪流奔腾不止。 单徙想起他碎屏的手机,那是他喝醉酒时自己摔碎的,他只在那次跟她说过一句,说我想你妈妈跟弟弟。 单徙想起他上次系着围裙在做晚饭,有着所有男人中最温情的背影。 雨水冲下来,顺着眉心往下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漫过鞋面的积水,天地间只有水。 她天生就爱笑,很少哭。 从来就没觉得不公平。 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之处。 除了现在。 这雨真大。 是雨水,不是泪水。 6 这雨真他妈大。 张梓游没耐心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积水太深,前面路段已经暂时封行,车开不过去。 他停了车,打着伞,沿着路边的商品店往水寨中学走。 雷鸣不停,闪电从天边劈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他希冀着他的小姑娘依然毫不知情。 依然乖乖巧巧地端坐在教室里上课。 7 可即使天幕再灰暗,雨水再倾盆而落,张梓游还是辨认出了桥上的那个身影。 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在下暴雨吗? 蹙紧了眉,张梓游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跑进雨幕的话,打不打伞没区别。 他扔掉手上的伞,走出咖啡馆屋檐。 没走几步,身上的衣服就被雨水打湿。 那她该多冷。 雨下得又急又猛,他看得见她。 妈的这雷鸣能不能停一下? 轰隆隆的吵得人心烦。 张梓游盯着桥上跌跌撞撞的小姑娘,抿紧唇,某种类似焦虑的情绪排挤着他的理智。 拐过护栏角,他也踏上了桥面。 衣服完全湿了,他以手遮眉,挡住一直往下滑的雨水。 他想喊她,但是雨声太大了,显然是一个徒劳的举动。 眉越蹙越紧,离得越来越近。 又是一声闷雷,白光毫无预兆地劈在她面前。 张梓游在那一瞬间腿软。 就像劈在他心上一样。 小姑娘被吓得怔在原地。 他撑着膝盖弯的微微颤抖,加快步伐,涉过积水。 “张c梓游”他听见了她带着狠重哭腔的声音,夹杂着雨声。 “快点上来。” 在她面前蹲下,他拭去眉眼间的雨水。 浑身的人哆哆嗦嗦地趴上来。 冰冷的小脸贴在他侧脸。 他的一颗心像是突然回血一般。 差点化了。 她毫不压抑自己的哭声,在他耳边哭得一抽一抽的。 焦急的,难过的,委屈的。 血浓于水。 张梓游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把她勾在他腰际的双腿往上托。 每次背她都必然会被勒到。 但是这次他没提醒,更没有让她松。 她一直哭,他一直走。 8 跋涉过露天的积水,顺着来时的商品店檐下往回走。 店里有些人探出头来看他们,看这两个在暴雨天不打伞的傻瓜。 张梓游舔了舔下唇,坦然而专注地背着她步行。 从额前碎发流下来的雨水绕过眼尾往下流。 直到走回停车的地方,他放下她,一手打开车门,一手还环着她手腕,不敢松开。 “张梓游” 单徙哭得有点岔气,鼻音很重。 “能c能送我去警察局吗?” 他把人推进车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单徙绞着手指,微微发抖,目光追随着他绕过车子,最后坐在她旁边驾驶座。 她又快急哭了。 咬着唇不敢哭。 因为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车速很快,他一直没开口说话。 单徙看着这方向是回酒店的,擦着眼泪侧转身去看他,一扁嘴就要重新哭出来的样子。 “张——” “已经收监了,去了没用。” 剩下的路,单徙都没再发出过声音,低着脑袋,雨水顺着乌黑的短发一滴滴掉落,又迅速被她的校服吸收。 张梓游无声叹了口气,手背上的雨珠滑在方向盘上。 车子在酒店前停下,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把人强行拖下车的准备,但是小姑娘一声不吭地乖乖跟着他下了车,任他拉着进了酒店。 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一走进酒店大堂,理所当然地成了所有人注目的对象。 张梓游已经很他妈的克制了,没有打横抱起她,也没有继续背她,只是圈着她的手腕,回了顶层套房。 9 “衣服脱了,去冲热水澡。”他反手关上门。 单徙的头发贴在额前,神情有点木然。 照着他的吩咐进了浴室。 张梓游站在玄关处发了一下呆。 罕见的发呆。 他本来从不发呆的,因为这是一种无效的行为。 尔后开门出去,随意找了个空房间,匆匆冲了个凉。 回来的时候,浴室里的小姑娘还没出来,要不是听见有隐约的水声,他都差点要撞门进去了 日怎么这么浮躁。 张梓游靠在浴室外的墙面上,微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平复着这种低级的情绪。 那一下真可怕,如果她再往前走两步,闪电就会劈在她身上。 如同惊梦一场,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 他曾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那样的失去。 敲门声传来,打断他的沉思。 然后是小姑娘有点沙哑的声音:“张梓游” “怎么了?”他歪过头,对着浴室门的方向问。 “我c那个穿什么呀?” “” 他的脚步声远去,单徙在里面又脸红又苦恼。 好一会儿,他敲门,递进来白色浴袍,标签还在,但是尺码应该是他的。 腰间的衣带被束紧再束紧,依然宽大得不像话,单徙也没辙了,只能先这样出去。 明明她也不算矮啊,怎么穿个浴袍穿得像长裙 她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没看见张梓游,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一出来,转身就发现他靠在旁边墙上,穿一身浅灰色居家休闲服。 半湿的黑发垂在他眉梢,注视着她,眼里有千情万绪。 单徙:“” 张梓游把她拉进怀里,长指揽住她后脑勺。 “答应我,以后别那么蠢。” 她伸手抱他腰身,脸贴着他衣服,闷闷出声:“我哪里蠢” “你不蠢?”他轻轻掐她脸颊,低头看她,“那被吓到不敢动的人是谁?” 单徙仰着头,因为刚从浴室出来,水润润的双眼里还有一些雾气。 脸蛋粉粉的,皮肤细嫩得像婴儿。 哭了太久,现在眼眶还是红的。 微嘟着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张梓游没忍住,抬手蒙住她的清澈双眼,俯身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嘶———”单徙吃痛,扒拉开他的手。 “你c你怎么老爱咬人呀?” “因为疼痛会加深记忆。” “那你也不能动不动就咬我” 单徙举高手臂,圈住他的脖颈,让他不得不低头跟她对视。 “张梓游,”她放软声音,柔声柔气地问,“你是不是去过警察局了?” 一滴水从他额前黑发尾滴下来,落在她眉心。 用指腹帮她拭去,张梓游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移。 “嗯。” 四目对视下,他在等着她问,她在等着他说。 正文 第三十一章 1 “张梓游,你别这样。” 这样的对视,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没两下就顶不住了。 他没答话,任她内心挣扎。 单徙的眉目有着同龄人没有的稚气,认真注视着别人的时候显得很童真。 她圈紧了眼前人的脖颈,低声哼哼,轻轻晃着自己两条细白的胳膊。 “这是在撒娇?”张梓游面不改色。 她破功了,笑得双眼弯起来,单个的酒窝露出来。 “你怎么这么讨厌” “我故意的。” 他拉下她的手臂,直起身,打横了抱起她。 单徙笑嘻嘻地伸手去碰他下巴,“张梓游,你再不说,我就非礼你了。” 他气定神闲,“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你这又是故意的吧?其实心里巴不得我那么干。”她笑得肚子疼。 看起来的确挺开心。 别的先不管,反正看起来是这样。 但这种track实在太明显,他甚至知道她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张梓游把她放在卧室床上坐着,用被子包住她,“裹好。” “你又让我登堂入室了。” “我乐意。” “好吧,”单徙乖乖地裹着银灰色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只露出脑袋,“反正我做梦都想这样。” 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 “喂!你那眼神”她对着他背影嚷嚷。 伸手揩了揩鼻子,总觉得酸。 垂下头发呆,还是酸。 “哎———”眼前突然变成一片纯白。 单徙拽下来,是他扔过来的白色毛巾,覆盖在她头上。 “擦干。”他不知何时又进来了,背对着床,在桌上捣鼓东西。 “”松软的毛巾吸着头发上的水。 单徙边擦头发,边在心里努力措辞。 手指有点抖,心脏也在颤抖。 外面的暴风雨还没消停,天色渐黑。 卧室里灯火明亮,静悄悄的。 张梓游转过身,递给她热姜茶,“喝完。” 单徙仰着脸看他。 没有接玻璃杯。 执拗自她双眼流露而出。 “要我喂?” “要你说。” “我不清楚。” “我不信。” 他轻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回桌面。 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头发,动作轻缓。 “单徙,听着,”他语调平淡,声音仍是干净好听,“我并不是什么一手遮天的人物。” “就算在五华县这样的小地方,我也没多厉害。” “不是的。”单徙摇头,感觉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于是抓住他的手,跪起来,“我只想你告诉我结果,或者就别这样” “我到底哪样了?” “明知故问。” 别淡定的宠着她。 别以为绝口不提她老爸的事,她就能开心。 更别以为自己能把所有黑暗面遮住,只给她看见光明。 即使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梓游依然不会多说一句他认为不该说的。 按捺着心性掰开她的手指,继续给她擦头发。 “张梓游” 单徙眼巴巴地望着他。 没用。 “张梓游” 软声软气的再喊 没用。 她伸手抢下毛巾,倾身去拿了那杯姜茶,咕噜咕噜地喝,却一直不肯移开视线,盯着他,一眨不眨。 “喝完了。”她放下杯子,跪直身,与他面对面。 热姜茶使得她的唇色鲜艳,红而娇嫩。 张梓游轻轻挑眉,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躺下,盖好被子。” “”单徙实在没其他招了,拦腰抱住他。 把脸埋在他衣服里,“求你” 要是他还缄默,那她就赖着不放手。 “淋雨淋傻了?”他伸手去探她额头。 她挡开他的手,低着头轻轻撞他,“张梓游,你就不能不这么坏吗” “不能。” “”真的没法交流。 单徙重重地撞了他胸膛一下。 反倒撞疼了自己的脑门 “你一个人安排好一切,还不让我问,你c你蛮不讲理!” “那又怎样?”他站着,云淡风轻。 “为什么不让我参与?你明明知道我很担心。” “你不适合参与。” “可那是我爸,我亲爸!”单徙红了眼眶,皱着眉仰头看眼前人,“他杀了人。” “你敢哭出来给我试试。” “” 软硬兼施,收效为零。 单徙心一横,“你不说,我就哭!” 再咬咬牙,“我不但要哭,还要在你身上哭,把眼泪擦你衣服上,气死你!” 说着便重新把脑袋埋在他身前。 张梓游低声笑。 “你还笑?笑什么呀?” “笑你天真。” 他反手撬着她扣在他身后的手指,“松手。” “不要。” “去得太迟,我没把握能完全控制事态,所以还不能给你一个交代。这么说,你懂了吗?” 单徙松开手,指着他,“你” 错了,你答错了 原来你连这种事也习惯一手掌控的? 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她不知道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了。 把她的手指裹进掌心,张梓游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 帮她盖好被子,“我尽快,让你父亲出来。” 他转身要走,单徙抓着他的手不让走,神情有点涣散。 但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隐隐有崩塌的迹象。 “先放开,我去拿点东西。”他也无奈,是她自己要缠着问的。 单徙放开手,望着他走出卧室的背影。 2 她想问的只是具体结果,只是警局那边的情况。 他回答的却是他的愧疚,以及他会给她一个怎样的交代。 杀了人这种事,就算是防卫过当c失手造成的,刑罚总是难免,轻是有期,重则死刑。 她看见杨艳短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他却因为自己没能让她老爸立刻出来而缄默了这么久。 到底愧疚什么呀? 他还想做到什么地步? 或者说,他原本习惯怎么做的? 普通合法的公民,能插手管这个的? 所以真的没关系吗?真的不重要吗? 关于你的那些外在的身份,我不了解的你的另一部分世界。 我们之间隔着的阶层,是一个,还是十个? 3 单徙觉得热,掀掉了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张梓游拿着一叠文件进来。 “怎么又起来了?” “” “躺好,不要感冒。” 他放下东西,发现没拿果醋,正要转身时,被小姑娘从身后抱住。 “不c不许你走。” “拿果醋。” 单徙“哦”了一声,不情愿地松开双手。 她生怕他走,觉得还是要问问。 闷在心里自己瞎猜根本不是办法。 张梓游再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坐在床边出神,手撑着床沿,垂下脚晃来晃去,露出两节白生生的小腿。 他微微眯了双眼。 眯眼这个小动作以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除了对着真正上心的事,他一般不会这样虐待自己的眼睛。 但是最近好像经常这样虐待眼睛。 “张梓游。” “嗯?”他回过神,走过去。 妈的还有发呆这个无效的行为也是 今天已经第二次走神了。 自身的小变化让他感到一言难尽,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你在想什么呀刚刚?”单徙重新钻进被窝,给他空出位置。 “想知道?” “想!”她又补充了句,“超想!” 张梓游轻声笑,不言语,在她旁边坐下,背靠着床,静静看文件。 “你c你又不说话啦?”单徙凑过去,脸贴着他的衣袖。 “不能告诉你。” “小气鬼!”她撇嘴,坐起一点儿,方便看到他手上的那叠东西。 然后发现看不看都没区别 因为整页整页的全是英文 “是挪威语,不是英语。”他突然出声。 单徙:“” 4 好一会儿过去,他看得专注,她伸着脖子啥也没看懂。 张梓游不忍心任由她这样傻,腾出手来,用指尖轻轻推了她肩膀一下。 “躺好。” “唔”单徙反而靠得更近,指着他的文件,“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样隐晦地提出疑问他明白的吧? 5 中意一个人的初衷是纯粹,爱上一个人的原因也很简单。 但是真正相爱的两人绝不可能只是各取所需,应该是彼此相融。 我把我自己全都展露给你,钥匙给你,锁也给你。 我是你一眼就能看穿的小姑娘。 你呢,你会让我了解到多少? 6 这几秒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单徙鼓足了勇气,硬着头皮窝进他怀里。 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挺住,不能又过早阵亡,要抵抗住他周身突然变冷的气场。 坚持就是胜利,再坚持一下 这人总不可能把她拎开吧 然后下一秒就被他拎开了。 拎开了 单徙:“” 她幽怨万分地再次靠过去,手脚并用,抱他的腰,腿压在他腿上。 张梓游无奈地放下文件,“反了你?” “又明知故问。”她低声哼哼。 又是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单徙真是头皮都发麻了。 然后听见他说—— “那就跟你谈谈。” 他把文件放在桌面上,借机推开缠着自己的小家伙。 自己也躺下,侧躺,面对着她。 单徙趴在枕头上,神情有点娇憨,等着他说话。 “那些玩意是遗产风险管理的合同,我看着都觉得无聊,你有什么好感兴趣的?” “”她眨了眨眼,“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啦?” “暂时是。”张梓游的目光停留在她纠结的眉目间,顿了一下才说:“你不一定要知道全部,因为我们往后的生活,将不再受这些玩意的影响。” 他总能把事情说成她想听的模样。 单徙似懂非懂,却还是被他话里的那个“往后”成功引诱了。 他把她放进他自己的“往后”了。 “好吧,”单徙豁然明朗一般,挪过去环住他的腰身,“我以后不会问了。” “别抱这么紧。” “什么?”她抬头看他,“为什么?” “这只天使,我自制力有限,而你”张梓游又推了推她,“还未成年。” “你c你c你”单徙目瞪口呆,他居然在想这个。 “没办法,对着你,我就是会产生这种低级的生理反应。” “低级”她红着脸嘟囔了句。 “尤其是刚冲完热水澡,头发还半湿,穿着男式白色浴袍,领口没束紧,”他说着,还压着声音笑了笑,“该看到的,我应该都看得差不多了。” “张梓游!你c你你!救命呐,衣冠禽兽!” 她愤愤然地卷着被子翻过身去,整张脸红了个透。 怎么这么能忍,早就看到了居然也不提醒她 7 张梓游看着身旁裹成一团的小家伙,他懂她的全部心思活动,也清楚她到底想知道什么。 可是能怎么办呢? 即使相爱,又能怎么办呢? 我爱你,我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我爱你,我也不能把全部自己交给你。 我爱你,我也可能会不小心使你难过。 即使相爱,我们也只能这样。 没有其他办法了。 以后你会长大,会明白,会变成一个更加有趣更加可爱的人,但我永远不会让你变成我这样的人。 8 “小纯情。” “干嘛?” “抱歉。” “嗯。” 正文 第三十二章 1 门铃声响,张梓游轻轻咬唇。︾樂︾文︾小︾说| 妈的这些人真不会看时间。 她背对着他睡得很沉,应该没有被吵醒。 他起身出去开门,顺便给kare回了个电话。 再走进卧室时,看见他的小姑娘已经坐起来了,正低着头看手机。 张梓游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她憨憨地嘟囔了句。 “说什么?”他弯着腰问,瞥到她手机屏幕。 “好像进水了,没反应,”单徙使劲摇了摇手里的手机,“我没跟老师请假。” “我帮你请过了。” “呼——那就放心啦!” 他指着她的手机,看似是随口地问了句:“这人谁?”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这种对他来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单徙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把手机举给他看,“你问这个?” 张梓游直起身,看似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这人呀,是我的男神!” 她自己又看了一眼手机壁纸。 只是国内一个年轻男演员的艺术照。 “长得帅吧?”说着还得意洋洋地朝他笑。 他淡声反问:“帅?这样的?” “是呀,我觉得超帅!” 他不说话,唇角勾出一个略带嫌弃的弧度。 “唔”单徙把手机拿近一点欣赏,又抬头看了看眼前人,“好像比你还帅” 他半眯双眼,“再说一遍?” “说c说什么”单徙得逞了,还兀自装傻。 “你觉得谁更好看?”他伸手推倒她,弯腰撑在她两侧,居高临下。 他的脸近在上方,呼吸温热。 她弯着眼睛笑,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唇。 “再说一遍。”张梓游俯视着她,挑逗性地用食指指尖轻抚她柔嫩的唇。 她微张着嘴,任由眼前人凉凉的手指在上面摩挲。 白净的小脸染上浅色绯红,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暧昧的气息无声蔓延。 单徙稍一偏头,含住他的修长食指。 轻轻舔舐,羞怯注视。 动作生涩,心跳加速。 他挑了挑眉,额前碎发垂下,遮住眉骨。 黑的是发,白的是肤,红的是唇。 他禁欲如斯,却温柔俯视言不发地享受着她的青涩。 甚至连空气都在升温。 她小小力地用牙齿啃了啃他的指尖,双眼弯得像月牙。 “胆子不小。”张梓游咬着唇角笑,顺势抽出手指。 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俯身与她鼻尖贴鼻尖。 只要歪一下角度,唇瓣就会相触。 他看进她清如泉水的眼睛,缓缓上移,拨开她额前的刘海。 目光游走,温情脉脉。 “真想现在就教坏你。”他压低了声音说。 然后俯首亲吻她的眼睛。 “”单徙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 他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c眼皮上c眼尾处。 轻柔的,亲昵的,不带一丝情欲。 她伸手勾住他脖颈,忍不住用下巴轻蹭他的脸。 “张梓游” 他从喉间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你是我的神”她贴着他的脸颊,微喘气,“也是我的魔。” 他揉乱她的短发,吻在她眉心。 “你c你最帅。”她有些意乱情迷,小手在他后背毫无技巧地乱摸。 张梓游低笑出声,再这么由着她摸下去,就不止是亲亲吻吻这么简单了。 他腾出手,捂住她的眼睛。 长指把她的视线全部遮挡住,单徙看不见东西,只有微微的光从指缝间射入。 “你干嘛呀” “干你。” “” 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的脸瞬间红得滴血。 一秒,两秒。三秒———— “张梓游!我要报警啦!欺负未成年小天使!” 他放开她,起身,站在床前笑得弯下腰去。 2 用晚餐时,单徙全程都低着头不敢看他,默默地吃,默默地呼吸,默默地存在,希望他看不见她。 张梓游没什么胃口,吃了点青菜,就放下餐具。 尔后坦然地给她盛汤,放在她的餐位。 她不小心侧脸,与他的视线相触,一霎而分,还差点被口中的食物噎到。 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他那两个字,挥之不去,耳根发烫。 “嘶———” 呀,这汤也好烫 他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明显的笑意。 给她拿凉水,“别喝太多。” 单徙想快点缓解舌尖的刺痛感,仰头灌了一大口,冷得眉都拧起来,透心凉。 脑袋上还被他敲了一下,她趁他转身放杯子的时候,朝他背影皱了皱鼻子。 “你这么容易害羞”张梓游唇角带笑,背对着她说,“以后怎么办?” “”单徙简直想把脑袋埋进面前的汤碗里。 “我要开始琢磨一件事。” 她没忍住好奇,顺着他的话,问:“琢磨什么呀?” 他转身站在桌子对面,双手撑着桌面,看着她笑,“琢磨一下怎样教坏一个小纯情。” “你c你超级”她赶紧喝汤压惊。 “超级什么?” “超级不要脸的。” “这就不要脸了?”他抬手抚眉骨,“那我可真冤。” 单徙低声哼了句,不理他,继续喝自己的汤。 张梓游侧过身,靠着餐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看手机。 他不自觉蹙眉,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小姑娘喝汤的细微声响一丝丝钻入他耳蜗。 敲在桌面的长指,节奏渐快。 却又突然停止。 “那只天使。”他看向她。 “喝汤喝汤!不跟你说话。”她低着脑袋,语气调皮。 “你现在要见你父亲吗?” “”单徙怔住。 “明天之前必须把他送出省,所以只能今晚。” 3 血缘这种东西很奇妙。 它绑着社会道德c三纲五常c人常伦理一堆盘根错节的东西,很难被外界定出准绳,全凭个人的感受力。 正是因为自身没有真正拥有过,他才觉得更加奇妙,才对她那句“血浓于水”念念不忘。 小姑娘特别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端端正正地坐在副驾。 张梓游心头微热,要不是开着车,真该把她裹在怀里。 路段越来越黑,越来越窄,路面积水还挺深。 但他要陪她去的话,就只能自己驾驶。 他没下去,坐在车里等她。 暴雨过后的城镇夜晚,有一种凄清美。 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看起来更像萤火。 以前看过萤火虫,在平安寺后面的草丛里,老太太说可以把它们捉起来放在布袋里,做成萤火虫灯。 可惜他跟鲁森从来没有成功过。 张梓游在回读者的邮件里,曾说——人生哪一步不是煎熬? 放眼一辈子,每一步都煎熬。 就像现在,小姑娘跟她的父亲。 没人能定义世间对错,区别的只是个人感受。 4 回去的路上,单徙的心情已经没有来时那般沉重了。 她一向比较会处理情绪,只是在张梓游面前时,才还像个幼稚天真的小姑娘。 但现在,她要学会极力按捺着自己心底的疑问,比如他到底怎么把她老爸从里面捞出来的? 比如刚刚在郊外的小房子里跟老爸分别时,他为什么不肯陪她进去? 这不是影视剧,也不是幻想小说。 鲜活平常的真实生活里,单徙追求的是安宁温暖——以她的阅历与视野,这样就最接近传说中的幸福生活。 更高阶层中的那些富贵与支配权必然摆脱不了动荡c阴暗c冒险诸如此类的字眼。 可是极有可能,她跟他就身处这样两个距离甚远的阶级。 她无德无能c才华平平c貌不出众c出身普通,仅凭男女之间的一份感情,真的能被他放进他的“以后”吗? 真的不会有被无情抛弃的那一天吗? 我们之间,真的已经产生了无法割舍的羁绊了吗? 5 单徙无边无际地想着,最后下意识地摇了摇脑袋。 他不希望她知道,那就永远都不要问。 选择毫无顾虑地相信一个人,也是世间最无畏的举动之一。 “张梓游,我以后是不是要以身相许才能报答你了?”她边笑边歪着脑袋问身旁的人。 “那我真亏。” “”就不该问他! “这学期,你到酒店那边住,”他专心的看着前方,“或者你更习惯原来的住处,那就得让杨艳照顾你。” 她想了一下,“还是在原来那里住吧,反正最后一学期了。” “唔”单徙还想问,为什么要让人照顾她呀?又不是不会做饭什么的 “说。” 她绞着手指,换了种问法:“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呀?” “不然?”张梓游觉得好笑,“难道你是大孩子?” “我”她气结,“认识你之前,我也经常一个人在家住,没什么不妥呀。” “‘认识我之前’,”他看了她一眼,“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前提。” “” 好一会儿过去,他补充:“我要确保你的安全。” 单徙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她还觉得,他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于是嬉皮笑脸地凑过去。 “张梓游,你后天就要离开了,我会很不习惯很不习惯的。” “然后?” “那c嗯”她擦了擦掌心,“我想你的时候,可不可以随时随地联系你呀?” “想我的时候?”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说,“就多吃点,多休息。” “啊?”单徙一头雾水,“这两个事情,哪里有什么关联?” “养胖点,方便我以后做事。” “什么?怎么又能方便到你呀?” “你这样清瘦”他挑着眉笑,侧脸看了一眼她身上某些地方,“手感不怎么好。” “你c你!衣冠楚楚的流氓!我要跳车!” 正文 第三十三章 1 初十凌晨。 张梓游在预计时间之前就离开了五华县。 天幕灰蒙蒙,街上行人冷清,雾气萦绕在街旁树木间。 保安说张先生已经走了,一小时之前走的。 单徙站在酒店门口茫然失措,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给他打电话。 那边刚接通,她就吼:“张梓游!大坏人!” “” “你怎么可以不按时!就这样走了!我c我我”她说着,鼻音渐重,喉间哽咽。 “敢哭出来试试。”他声音不高,但语气不容抗拒。 单徙吸着鼻子,“那你c你到哪啦?” “梅江区。” “大骗子”她扁嘴,实在难过得想哭。 “说了不会让你送,我不开玩笑的,”张梓游换了只手拿手机,“用早餐了吗?” “没用!不吃了!饿死算啦!”超委屈的,这一分开就得半年后才能见到他,他居然不让她送机! 信号那端传来他好听的低声笑音,“小天真。” “什么事呀大流氓!” “你知道五华县的别名是什么吗?” “长乐,”单徙擦了一下额角的细汗,“长乐县。问这个做什么呀?” 他又笑了一声,很轻,很释怀,很疲惫? 盲音传来。 又挂了? 这坏毛病! 以后必须得教教他,自己说完就挂人电话是毛病! 坏毛病。 2 的确,是个坏毛病。 这些年他一直改不过来。 越是熟悉他的人,便越是骄纵他这个毛病。 就像被上帝下了诅咒,习惯性挥霍所有既得的偏爱。 偏偏又见鬼地可以有恃无恐,挟裹着自身的种种资本,恣意享受或冷眼旁观,永远对自己的所爱冷静自持,永远对自己的所得不以为然。直到突然被上帝宣判受刑,以另一种方式备受岁月煎熬,又或者搭上下辈子轮回的机会。 留在地狱,才能心安理得地做坏人。 3 腾出左手,右手扶着方向盘,张梓游垂下眼睑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掌心,上面的纹路深浅繁杂,藏着神秘的生命线。 他一直觉得,一旦牵手,彼此的生命线就会渐渐交错。 于他而言,牵手这个动作的意义比亲吻还郑重。 所以他一般不会轻易牵别人的手。 4 一边踢着脚下的落叶,一边小声嘀咕,单徙觉得他简直讨厌死了。 “等以后离不开我的时候c就慢慢收拾你!怎么可以这么坏?大坏蛋” 自言自语得正起劲,手里握着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盯着手机屏幕酝酿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 接通之后凶巴巴地问:“先生你打错了吧?刚刚不是特别大爷地给我挂了么?” 那边低声笑,还不小心咳嗽了句。 她忍不住,又别别扭扭地问:“你c你感冒啦?” “是呀,被人凶到感冒了。” “谁”单徙超不情愿地哼哼,“谁凶你了?我才没有。” “不打自招。” “我那是” “是什么?” “是明目张胆地在气你!” 他不跟她计较,轻轻喊她名字:“单徙。” “干嘛?” “你是我的小长乐。” “什么?什么小常乐?”这人怎么总是冒出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没什么,”张梓游看着前方的机场大门,停下来问她,“给你一个先挂电话的机会,要不要?” “瞧瞧这人”她不满地‘啧啧’几声,“说得多好听,仿佛我原本不能先挂电话一样。” 他轻笑,“好吧,我错了” “哼!” “嘟嘟————” 传说中的盲音。 他第一次听到。 5 我曾经相信救赎,但不相信所谓的相互救赎。 也曾经在笔下的另一个故事里极力表达“孤绝者对得到救赎的幻想”。 是幻想,会破灭的想象。 我让男女主人公站在彼端,绝望地爱着对方——如果那是爱的话。 人跟人之间感情的终极意义,无非就是救赎。 救人于深渊,或救人于浑噩。 我曾一度痴迷的戏剧,在他的极端精神反叛中寻找与世界的契合点。 我流浪c漂泊c醉生梦死,在风月场所消耗虚无的生命。 本以为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在不夜城里天生孤独地等待着解脱。 清醒的理智却一次次劝我,于繁华陷阱面前甘愿妥协一部分灵魂。 我纠缠c挣扎c反复算计,得到的同时必然会经历失去。 所以也是个糊涂家伙,他那“要么一无所有,要么得到一切”的命题根本不成立。 而很多时候,立场往往比对错更加重要。 就像现在,我在试着说服自己,用最自私的方式驯服你,制造与你之间的羁绊,然后给你最世俗的温暖。 单徙,你不要懂得这些无聊的手段技法,你只需要一直这么清澈透明下去就好了。 6 “听着,我问你。” “问!” “你知道五华县的别名是什么吗?” “还有别名?我不知道我觉这一整个城市都很神奇,梅州嘛,居然没有梅花!” “好了,别为你的无知寻找借口了。笨蛋。” 7 它别名叫“长乐县”,寓意‘永不落幕的欢乐’。 一个朴实与梦幻共存的城镇。 天使鲁森,全世界只有你最笨。连这个都不知道。 奥斯陆苍茫天色之下,血色的积雪早就被清道夫清走。 我跪在街道中央,抱过你冰冷尸体的双手也已不再温热。 这双手被玻璃扎过c被鞋底踩过,做多少次手术都再不能完全康复。 就像你爱的这个坏人,完美皮囊下深藏着四分五裂过的骨骼与灵魂。 就这样吧,我放你走。 给你机会,从我心里出去。 途经天堂时不要犹豫,进去,进去,安心进去。 算我求你。 禁锢了天使的恶魔准备投降,即将要与愚蠢的上帝握手言和。 现在呀。 我有一个她,她相信童话,我便试着把攒了那么久的情情爱爱双手奉上。 即使姿态并不那么虔诚,一点也不像一个爱情的信徒。 但我原本就不相信爱情,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感受。 8 阳历三月至尾,天气开始慢慢回暖。 高三的学习生活相当紧张。 虽然他不在这个城镇,单徙却也因此学得更加心无旁骛。 杨艳在他离开那天就搬过来了,跟她一起住在四楼。 每天放学回家后,有人陪她说说笑笑的,再用一堆试卷把空闲时间填满,就没多少缝隙想念他了。 单徙甚至控制着自己,一天只给他发一条类似树洞心情的短信。 可思念这种东西,怎么能经得住压抑?只会适得其反。 晚上失眠了,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跑了几趟洗手间,回来还是睡不着。 她是熬不起夜的女孩子,一旦过了零点入眠,第二天必定会变成熊猫 亮起手机屏幕,通话页面上的气泡图像一个接一个往上冒。 上次她的手机淋了雨,用不了了。这是他随手递过来的一部,但是里面空空如也,抽了手机卡之后,什么东西都没有。 “国内凌晨两点,梦游了?” 他干净清冽的声音,像隔了两三年没听到了一样,单徙不争气地带着哭腔哼唧了两声,算作回应。 张梓游:“” “张梓游,我好想你。”她翻了个身,把被子裹紧。 “要跟我视频吗?”他问得温柔,少见的温柔。 “不要!” “怎么?” “那样我一定会忍不住从屏幕里爬过去” “” 她趴在枕头上,手机贴着脸,“你c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在墓园看雪,”他轻声笑着补充,“以及,跟你讲电话。” 单徙皱着鼻子“哦”了一声,又迅速撑着手臂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墓c墓园” 她怕问错,话卡在那里,不知怎么继续下去。 两边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听见他说:“养父过世了,形式总还是要的。” 语调平静,如同在说一件惯常之事。 “”单徙抓着短发,结结巴巴,“哦这c这样啊” “你想去探望一下你的父亲吗?”他转移了话题。 “想吧。” “那我改天让人安排一下,你周末没课的时候,让杨艳陪你去。” “好”单徙重新往床上躺下,嘻嘻笑着喊他,“张梓游” “嗯?” “你怎么这么厉害呀?什么都能安排好。” 他也笑了,大约是觉得这话问得像出自孩童之口。 “因为我是djevel,具有支配人意志的能力。” “骗人。” 他又笑,没说话。 “那你哪里下雪,岂不是很冷呀,你有没有穿很多衣服呀?” “我不怕冷。倒是你,多穿点,感冒会加剧失眠。” “我穿的可多啦,每天都裹得跟只熊一样” 他嫌弃道:“不裹你也像熊。” “”单徙想到什么,语气故作轻松,“呀,有点晚了,我挂电话啦?” “这么主动?” “你还站在外面呢” 信号那边的人又不说话了,她听着他的呼吸声,静悄悄的。 “单徙。” “什么?” “我也想你。” “”突然语塞 他低声笑,然后切断了通话。 单徙卷起被子,左右翻滚,笑得整张床都在动,好眠到天亮。 正文 第三十四章 1 奥斯陆公墓里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张梓游站在石阶上,一眼望不到小径尽头。 人们常说在墓园里呆久了的人,会在不经意间看见死灵转世的入口,类似黑洞一般的一个漩涡。 墓碑被白雪覆盖,落叶被积雪掩埋。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黑色丧服,上扬眼尾处藏着不为人知的嫌恶。 相当嫌恶。 “你刚刚跟谁在通话呢?笑得很开心。”身后的女人提着黑色裙角走近。 “你弄完了?”他没有答她的话,收起手机。 “弄好了。”她伸手,想挽住他的手臂,被张梓游避开。 “外面还有人看着呢,”她走近一点,勾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姐弟情深都演了这么久了,你想在这个时候被看出端倪?” “你丈夫也在,”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懒散和讽意,“别太放纵自己。” 然后帮她摆正那只勾在他臂弯的手的位置,使之姿势标准而不失礼貌。 sana露出笑容,“你不会真的交女朋友了吧?” 他没说话,心无旁骛地挽着她往墓园出口走。 “我猜一下,”她看了一眼他线条好看的侧脸,“是个德国女孩?对吗?” 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极淡的笑,张梓游看着前面的小径,说:“你可真不会汲取教训。” 2 四月尾,初夏。 一场接一场的考试,单徙快被自己上上下下的成绩折磨到不想读书了。 尤其是班主任还动不动就爱跟班上学生的家长交流。 每次公布成绩排名的时候,她都紧张得要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退步太明显,班主任又c又要跟那人谈一谈。 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杨艳说到以后的求职,单徙突然想起来一个事。 “杨姐姐,你上次春节的时候不是说要去做文员吗?后来怎么又跑回酒店当前台去了?” 杨艳指着盘子里的四喜丸子,“你尝尝这个,我觉得这次做得比上次好吃。” “不对,”单徙放下碗,不理她的转移话题,“你上次说的明明是辞职了,怎么又被他招过来了?” 杨艳:“” 张先生,我也不想出卖你 但你家小姑娘穷追不舍的 3 写完功课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单徙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然后爬上床给他打电话。 距离全国统一高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厚厚的日历也渐渐薄了。 他那边现在是下午,还有没有在睡午觉呢? 单徙一直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他才最空闲。 但每次只要她打电话,他就会接,也会悠哉哉地陪她聊些小女生话题。 有时候单徙会跟他讲自己的日常,滔滔不绝的。 从早读课上背的课文,讲到晚上刷牙时发现自己有一颗蛀牙。 有时候讲一些异想天开的趣事,天马行空,毫无逻辑。 有时候会单纯地撒撒娇,让他说情话哄哄她。当然,几乎没有成功过。 他是不喜欢腻腻歪歪的人,为数不多的宠溺全部消耗在延长耐心上面。 因为如果按照他平时的耐心,根本不会花时间听她絮叨那些在他看来毫无营养的少女心思。 单徙一直不敢跟他视频通话,主要是怕自己对着手机哭花脸。 时间过得真慢,真慢,真慢 “怎么不说话?” 电话不知何时接通了,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似乎有点气喘。 单徙回过神,“那个c你那个” 噢,上帝,她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他习惯了她的这种说话方式——断句断得乱七八糟,还常常自带语气词。 所以等着她讲,不催。 “你c你”单徙简直想拍死自己,你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他笑着逗她:“梦游了?” “才没有”她这回听出来了,他确实是喘着气的。 “你现在在做什么呀?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有点气喘,” “在做坏事。”他平复着呼吸。 单徙“切”了一声,又在一本正经地骗人了。 “那你说,你做什么坏事啊?” “说出来会吓到你。” “真的?那你说嘛,被吓到就算我输。”她裹着被子从床的一边翻滚到另一边。 “不说。” “无赖。” 有细微的哭声传过来,明显是个女的 单徙猛地坐起来,“你你你是不是在那什么?!” “” 他沉默,她更慌。 还兀自逞强着,声音有点颤抖:“张梓游,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想哪去了?”他冷静反问。 “我c我要跟你视频,你快点!给我快点!” 她说完就挂了。 “”妈的现在的小姑娘真凶。 张梓游靠着墙,特别头疼。 刚刚那个哭泣的病人已经被人架走了。 4 “看见我了?符合你刚刚的设想吗?” 手机屏幕里,他的脸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但是身后的墙面和阳光 原来不是那什么呀 那谁让他刚刚又喘气c又有女人的声音那样的 单徙抓着短发,只能用嬉皮笑脸来拯救自己。 “你在外面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她嘻嘻笑着掩盖过去,“唔你好像瘦了!” 张梓游微微挑眉,直起身,“你没怎么胖。” 又补充了一句:“真遗憾。” “”单徙扒拉了几下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很不服气。 “我每天都吃好多东西了好不好?杨姐姐还天天让我喝牛奶,我超讨厌牛奶的!” “是吗?那你身上为什么总是牛奶的香味?” “哪里有!你乱说!” 他笑笑,额角的碎发闪着阳光,眉眼如此清晰,让她贪恋。 “对了,”单徙在恍神之后,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要问他的话,“你说,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喜欢我了?” “清醒点。”他目光坦然,甚至藏着些好笑的意味。 “那你之前”单徙坐着靠着床,举着手机调整角度,“在春节之前,你就那什么,让杨姐姐过来照顾我,那是为什么?那时候我们明明都还没” 还没确认关系嘛。 她理直气壮地看着屏幕的人。 张梓游抬手摸了摸眉骨,不说话,咬着唇,看着她笑,戏谑又坦荡。 “你别这样笑,讨厌鬼!”她越发害怕这人咬着唇角笑的模样,让人浮想联翩。 “那你要我怎么笑?” “总之总之不要刚刚那样笑就好了。” “偏要。” “”单徙翻了个白眼,“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不回答,不想回答,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她娇声哼了两句,“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我的话。” 张梓游把手机换了个角度,让她看清周围。 “可能有点忙,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他似乎站在某栋建筑物的檐下,对面就是车来人往的街道。 啊不对,怎么有救护车? 单徙立刻慌了,“你c你在医院?怎么了?是你生病了吗?” “小笨蛋,”他被她迷迷瞪瞪担心的样子逗笑,“我生病还有空理你吗?” “哦那” “陪我朋友过来的,所以暂时有点忙。” “哦!那你快去吧!我等一下就睡。” 他轻“嗯”一声,“乖一点,时间很快就过了。” 一说时间,单徙忍不住鼻酸,怕自己真哭了,匆匆忙忙地就结束了通话。 抱着手机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想他的脸,慢慢入睡。 5 精神病院侧门前,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刚刚他只是刻意找了一个人多的角度。 张梓游招手,让方才被他突然推开的人过来。 孙彬一头雾水,刚才说得好好的,某人一个电话进来,就把他推开了 “你小女朋友啊?”他摸着鼻子走过去。 “想知道?” “算了,看你这样子也不是会谈女朋友的人。”孙彬了解这人的脾性,通常他这样问的时候,就是在吊人胃口,其实根本不会说。 张梓游无声笑,唇角的弧度很明显。 “我的小宝贝。” 孙彬目瞪口呆,尔后做呕吐状。 “你丫是不是不为人知地疯了?还是说我他妈给听错了?” “滚一边去。”他抽过孙彬手里的文件,低头翻看,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了,你还好吧?”孙彬偏头打量他全身上下,确认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没事,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来。” “其实我觉得你这次也可以不来,kare会帮你处理好。” 张梓游把文件还给他,“做了就要做全套。” 孙彬耸了耸肩,想到什么,又笑着说:“刚刚我真怕你在里面晕过去,丫嘴唇都白了,跟心脏病发一样,连护士都” “差不多就得了。”他斜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 孙彬不情愿地住了口。 他是“纯正”的华人,在德国留学毕业之后,跑来挪威投行公司工作,是负责中国区项目的经理。认识张梓游已经好几年了。知道这人最怕的地方就是医院。 以往手术留下过阴影,医院的环境会让他产生心理不适。 所以张梓游已经好多年没进过医院了,也从来不去探望病人。 除了这一次,来这里亲手安顿他的养母n一nal。 “发什么呆?” “什么?”孙彬回神,掩着口咳嗽了声。 “我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出现在你们公司,这事完了再说。” “一k” 正文 第三十五章 1 灯光迷离,人声低语。 主题沙龙这样的聚会,张梓游一点兴趣都没有,孙彬一定要他来凑个人数。 一些商场精英围着桌子在交谈,气氛渐入佳境,很快就可以称之为热烈和谐了。 他靠着沙发,长腿交叠,手里习惯性地拿着一杯果醋,不喝也要拿着轻轻晃。 本身不算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张梓游就当是在这儿消耗一下长夜。 就像早些年时,在各种声色场合寻找解脱。 “嗨,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桌子对面,年轻漂亮的女孩突然开口,她也没融入其他人的讨论。 他不经意看了一眼,她捏着高脚酒杯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是孙彬的朋友吗?”她抿了口酒。 张梓游有些懒散地点头,看着杯子里的液体,低眉敛目,不想交谈。 “这样啊,我是他的大学同学,真巧。”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对上孙彬望向她的目光。 是挺巧的,那货可能对你有意思。 “你手上那个,也是梅酒吗?”她指了指他手里端着的东西。 稍一对比,颜色确实跟她手上的梅酒很像,但是,他说:“醋。” 她了然地“哦”了一声,身体前倾,试探着问:“要交换一下吗?” 北欧聚会一直流行这种形式,无聊又暧昧。 张梓游挑眉,身体往后仰,悠悠喝了口果醋,姿态优雅,无声拒绝。 她有点下不了台,搭讪失败,低头看着桌面。 他越发觉得没意思,想着等一会儿就离开。 然而孙彬不知何时靠过来,神情腼腆,低声恳求:“张,就跟她喝一杯。” “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替她尴尬什么?”张梓游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起身就要走。 “张”孙彬伸手,用酒杯挡住他的去路。 拉着他坐下,皱紧眉头,交头接耳:“义气呢?” 是真的急了。 他呵出的酒气让张梓游嫌弃地避开。 “你他妈真怂,看着,别后悔。”他扔了这句话给孙彬,就起身过去。 在女孩旁边坐下,一手拿着果醋,一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他低声蛊惑:“来,你先尝尝,好不好?” 孙彬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目标就着他的手喝下那杯果醋,一脸娇羞。 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捏她的肩窝,张梓游拿过她手里的那杯梅酒,仰头喝下,滚动的喉结在灯光下性感如斯。 唇角挂着透明液体,他放下酒杯,缓缓靠近身旁的女孩,侧头吻住那张鲜艳漂亮的嘴唇。 对方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他迷醉又慵懒的双眼半阖不阖,把她的长发拨到一边,手在她后背不紧不慢地游弋,悄声点燃欲火。 孙彬:“” 这他妈还真是教科书式般的勾搭得手。 随身手机在震动,女孩吻得忘情,他投入三分,倦意渐袭。 2 “老师,他没接” 单徙看了看班主任,自己也有点失落。 这好像是那人第一次没接电话。 虽然是班主任的手机号,但也是跟她有关的嘛 因为已经六月初了,各种模拟考基本都已结束,班主任现在每天就找学生家长讨论填志愿的事情。 “没事,不急,等一下再打一个。”班主任对单徙的这位‘家长’印象尤为深刻,离谱的已死,八卦之心还是在的。 “他现在是在挪威是吧?” 单徙点头,扣在一起的手指有点不自在。 “他是你叔叔还是什么堂亲?” 这问题不好答,她一直就害怕班主任问出来 “哎呀!”班主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什c什么?” “他不会是你哥哥吧?”班主任想了一下,觉得不对,“又不太像,姓都不一样” 单徙轻轻呼了口气。 为了避免班主任无限地猜下去,她再次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3 手机一直在响,打电话的人似乎没有识趣的意思,执拗地等待着接通。 张梓游动作温柔地推开眼前的女孩,笑了笑,起身去了洗手间。 孙彬说不出来什么感受,也装傻充愣地跑开了。 酒吧过道里的空气不怎么好,闷得让他头晕,甚至没心情去看来电显示,就随手接听了。 “张梓游!呀,你终于接啦!” “” 她欢欣雀跃又稍显稚嫩的声音自手机里传出。 张梓游突然有点恍神,不知该以怎样的语调跟她说话。 隔了整个大洋的东方国度,小城镇的高中校园里。 单徙跟班主任对视了下,眉开眼笑。 然后问电话里的人:“那个,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吗? 要停下刚刚在忙的事情,来跟我说说话吗? 陌生又让人惊慌的感觉冲击在他心头。 就像是在海上漂浮了太久的孤舟,低声高唱,四下无人,从不怕失足落水。 而今猛一回头,才发现已经有人降落在这孤舟之上,等着他带她着陆靠岸。 “张梓游c张梓游?”她听不到他声音,以为信号不好。 他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在听,但是头晕以及微微酒气让他入不了状态。 “那只天使,抱歉,等我一下。” 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贴在胸前,整个人靠着洗手间的瓷砖墙面。 镜子里的年轻男人身穿黑色衬衫,扣子解到第二颗,隐约露出精致锁骨。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轻拍自己的脸颊,长指往上穿插,撩开额前的碎发。 尔后直起身,重新举起手机:“小纯情,还在吗?” “” “小长乐,天使”他罕见地拖长音调,轻柔下来的语气差点溺死人,“我刚刚有点忙,所以才没接电话。” 4 “”班主任愈发觉得不对劲,迅速拿下手机。 一脸惊讶地看向单徙,“小c小?” “啊?怎么了?”单徙不明所以,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让班主任这么 “没可能我听错了,我继续。”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 “张先生?” “”张梓游看了一眼通话页面。 日是她班主任的号码。 那刚刚怎么是她的声音? “啊,是这样的,单徙现在就在旁边,我想跟你谈一下她高考志愿的事,方便及时跟她交流” 单徙站在一旁,听着班主任跟他说自己填报志愿的琐碎事情。 没错,她想,这个对他来说肯定是琐事 即使对她来说是应该算相当重要的大事 “让她安心参加考试,考成什么样都不用管,有我在。” “”班主任又看了单徙一眼,“所以这个志愿,也不用提前给她做方案了?” “不用。” “好吧,她的成绩进步了很多,只是不太稳定。” “我知道。” “” “有劳您了。那就这样先?” “好的。” 班主任对着手机愣了一会,然后才给单徙简单说明了一遍。 这年头,家长比学生更难搞。 5 从洗手间出去时,外面那群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孙彬拿着外套站在沙发旁等他,见他来,调侃道:“你自己说,你躲洗手间做什么香艳之事去了?” “shutup” “” 穿上中长大衣,张梓游到吧台拿了瓶冰柠檬水。 “你那个目标对象呢?”他用柠檬水漱了漱口,吐在路旁的矮灌木丛。 身后的孙彬郁闷至极,“还好意思问?不是被你勾走魂魄了么?” “p”他转身,“以后别拉我来参加这种活动。” “少来,你明明是老手,装什么青涩少年呢!” “妈的,能不能免俗?”他把手里的饮料瓶砸过去,“我就问你,能不能纯情点?” “纯什么?”孙彬控制不住大笑出声,指着他笑得岔气。 6 开着车时,张梓游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转头问旁边的人:“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回一趟中国?” 孙彬靠在副驾闭目养神,“是啊,出不完的差。” “估计几号可以搞定?” “大概十号左右吧,看对方项目进度,”他睁开眼,“奇了,你怎么会问这个?” “我抽不开身,所以,”长指敲着方向盘,他目视前方,“要你帮我接个人回来。” 7 晚自习下课后,回家路上。 单徙憋了半天,终于可以给他打电话了。 “你那时候跟我班主任说了什么呀?她很吃惊的样子。” 她踩着斑马线,手里还抱着两本书,在街灯下一蹦一跳。 “我想想先” 张梓游坐在律师办公室的转椅上。 面前是最终版的遗产合同。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在百叶窗。 她的呼吸声通过信号侵入他心房。 “我忘了。” 我忘了当时的话和当时的自己,但我会用余生慢慢告诉你,那是怎样的话,以及,那是怎样的我。 正文 第三十六章 1 “你为什么要办中国国籍?想回中国定居吗?” “不定居。一定需要理由吗?” “一k,一k,。但是大陆不承认双重国籍,这一点很麻烦,你必须要放弃挪威国籍。” “我知道,所以到现在才找你。” 所以才在财产和户口那些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找你。 张梓游帮他把办公桌上的日历撕去今天的这一页,二零二三年六月九号。 kare低着头在帮他审查他的身份资料。 “你有没有想过,”kare抬头,拿钢笔磨蹭着下巴,“或许你不是华裔,而可能是其他国家的亚裔。” 张梓游以前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一度被这个问题纠缠到无法入眠——关于归宿,人的根蒂,生命的终极意义,该何去何从。 对一般人来说从来不需要费劲思考的问题,他能连续深思几天几夜。 做过好些鉴定,慢慢的就不再执着了。 世上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个体,我只是其中运气比较差的一个。 “是不是华裔都没区别。我有个很重要的人,她是华人,这就够了。”他回过神,语无波澜地说。 kare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放下钢笔,“所以还是有理由的嘛。” 他斜了他一眼,“那就当我乱扯的。” “别,说不准不久以后你这孤零零的户口上要再添一个人,还得给我这个律师把事情说清楚。” “滚。” “” 2 五华县。 小平房四楼里,灯亮了一夜未熄。 下午高考结束时,单徙就知道自己今晚百分之百会失眠。 因为那人在电话说,九号就接她走。 像是要开启新的人生一样,她一回到家,就跳上杨艳的怀抱。 “杨姐姐!我好紧张!” “傻呀你,这是开心事,紧张啥呢?” “我就是好紧张,完蛋了,我一定会失眠。” “跟张先生好好过,有空要回来看看我呀。” 单徙点着头,之后两人就开始拾掇东西。 傍晚的时候,接到单仁的电话。 他是避着风头给她打的,虽然时不时结巴,但是语速很快。 单徙很懊恼,懊恼自己讲到一半就哭了。 她擦着眼泪,“老爸,我一直爱你,以后也是。” 那边久久没说话。 她知道他一向嘴拙,于是眼泪流得更凶。 即使你不怎么负责,不太会爱子女。 总是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人不省心。 但在我过去的十七年里,真实地在我身边陪着我的亲人,只有你。 单仁最终无声地挂了电话。 蹲在电话亭里抱着头哭。 她拿着手机,使劲擦眼泪。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有生之年,再见或者不再见,我爱你,像世间每一个女儿爱一位合格父亲那样。 3 杨艳发现,按照张先生的吩咐帮小单徙整理行李的话几乎没什么好整理的。 这个扔掉,那个也不用带那就只剩下单徙一个活人了。 “对了,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呀?”杨艳随口问。 “这个呀,”单徙坐在床边晃着小腿,歪着脑袋努力回忆,“要是我说我跟他九年前就认识了,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说完又补充了句:“不,差不多是十年了,那就算十年吧。” “这怎么可能?难道你以前出过国啊?还是他回来过啊?” “唔”她低下脑袋,回想着那人的话,“他以前在这儿生活过,半年的样子,后来又回去了。” “怎么回事?”杨艳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心被勾起,“他被人贩子给拐到这边来的?” “不是啦,”单徙笑了,“杨姐姐你怎么比我猜的还离谱呢!” “他就是,嗯被人骗了,说他亲生父母在中国广东,然后其实根本不在,他还因为这样子,弄丢了他弟弟。” “啊”杨艳皱起眉头,“那就是他弟弟被人拐走了?” “什么跟什么呀杨姐姐!”单徙笑倒在床上。 她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他屈腿靠着墙坐在地板上的样子,脆弱得像个小男孩。 “是去世了吧,因为什么意外之类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外,但是他很难过,也很愧疚。总觉得自己太坏。” “还有很多事情,他一直避开不谈。” “我八岁的时候,送我妈跟我弟弟离开五华,在车站遇到的他。那时候啊,他就已经很坏了,都不愿意说个谎来哄小孩的,还想让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清醒呢。” “我才不要那么清醒。小天使是最天真的,不相信仙度瑞拉的□□,只相信善良c温暖以及爱。” 杨艳也躺下来,消化她的话。 小房间里好一会儿没人说话,灯光有点刺眼。 “杨姐姐。” “什么?” “你说,这样的男人,”她转头看向杨艳,“他最需要的东西,会是什么?” 杨艳思索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他不是已经找到你了嘛,他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天使。” 4 凌晨五点半,天边才刚刚冒出白光。 单徙换了无数个姿势,滚来滚去,最后趴在床上幽怨地玩手机,根本不敢去卫生间看镜子——一定成熊猫了 有短信进来,是他。让她在家里等着就行,不要乱跑,他朋友会过来。 她秒回了一个[哦]。 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总是一副怕我走丢的样子。 过了几分钟,他没回信息。 单徙又耐不住了,给他发——[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啦?] 张梓游:[没有忙] 单徙:[哦] 坏蛋,都不知道她有多紧张! 他竟然是这样爱理不理的模样,真气。 又或者是真的忙 好吧,那就原谅你了。 又有新短信进来,他说——[到这儿再说] 单徙:[] [别以为这样就能哄回你的小天使。] 张梓游:[得寸进尺,下场很惨] 她从床上爬起来,[呀,那我真是怕死啦,你说说,什么下场呀?]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一直到他的朋友来电,他都没再回信息,也没打电话。 单徙恍然大悟:很惨的下场就是被无视嘛 后悔死了 说句话哄哄人会死呀? 大流氓,大坏蛋,大骗子 5 孙彬看见单徙的第一眼,就是一个傻笑着跑下楼的小姑娘。 不矮,清瘦,白皙,短发有点乱,背着一个明黄色旅行背包,其他什么行李都没拿。 他内心惊讶,但是表面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只是简单打了招呼,就带着她去机场了。 她一路上话不多,但也不会过于木讷,笑起来像个孩子,还有两颗小虎牙。 “所以你就是这样,就被”孙彬顿了顿,笑着改了口,“就跟他产生感情了?” 他原本想说的是:就被那货拐过去了 “这样,我都嫌太慢了”她笑着说,有点害羞。 这回孙彬是真的很惊讶,掩饰不住地惊讶,好一会儿忘了该说什么话。 这小姑娘很勇敢嘛。 6 俩人上了飞机之后,几乎没怎么交谈。 孙彬是来出差的,忙着在电脑上处理一些项目的收尾工作。 单徙玩了一会手机,靠在座位上睡觉。 错过了直飞航班,整整花了一天一夜,才抵达奥斯陆机场。 无论她看多少回手机,发多少条短信,打多少个电话,那人就是可以做到无视她。 单徙心里委屈极了,也快后悔死了。 就知道不能轻易挑战他。 但是他用得着这么较真嘛。 而事实上,孙彬隔两小时就给他报告一遍。 落地时是上午九点多,单徙很沉默,跟在孙彬身后,双手抓着背包的肩带。 等坐在出租车上,她还是很沉默。 心跳却已加快,黑眼圈有点明显。 “他人就在我工作的公司,等一下我们直接过去那边。”孙彬看她一直扣着手指,一言不发的样子,还以为她怕生。 单徙乖巧地点头,说“好”。 她的嗓子有点哑,想拧开矿泉水瓶,喝点水润润嗓子。 但是费了好大劲也拧不开,手是颤抖的。 孙彬拿过她手里的矿泉水瓶,帮她轻松拧开,“你是不是紧张?”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神情有点僵硬,“有c有点” “不用紧张,等一下就会见到张,”孙彬说着,又开玩笑似地补充了一句,“他还是你认识的那个流氓,没怎么变。” 单徙点头,喝了几口水。 我只是怕自己太激动了,克制不住做出一些在他看来很傻的事。 正文 第三十七章 1 出租车在写字楼前停下。。 孙彬帮她到后备箱拿了背包,递过去,“没想到这么堵,这都快到午餐时间了。” “是呀,跟国内大城市一样堵。”单徙背上自己的背包,跟着他进了写字楼。 公司里来往的工作人员中,有不少华人,但大多数应该是挪威人。 西装革履c来去如风的,精英范十足,看着好像每个人都很忙。 单徙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她有限的人生经历都局限在小城镇的校园和街道等。 加之想着等会儿就要见到那人,她的手心已经开始渗出些许汗水。 孙彬领着她进电梯,里面人挺多。 他给她隔出一个小空间,避免某人的心上人被挤到压到。 单徙忍不住滴溜着眼睛打量周围人,试图从这些人身上窥见那人平日工作的模样。 “到了。”孙彬往外走,她也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隔着一面玻璃,熟悉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内。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一身西装,还是他惯常的黑色中长大衣和休闲长裤。 他从里面的办公区转出来,一边还跟人谈着什么。 单徙的心跳急速加快,抓着背包带的手抓得越紧。 “张,我给———”孙彬只感觉身边吹过一阵风,原本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就跑过去了。 “张梓游!”她撞进他怀里,拦腰抱住。 他因为这突然闯过来的小家伙而被撞得胸口疼。 周围一时寂静无比,来往的员工纷纷侧目。 孙彬:“” 罪过罪过,是我没拦住,让你形象全毁了 单徙在他怀里蹭了蹭,仰头看他下巴。 还没看清,就被他随手拎到身后。 “那就这样先,”张梓游跟刚才一起谈话的人说,“我先安置一下小朋友。” 她藏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衣角,露出一颗乌黑黑的脑袋。 “一k,不急,有空再谈。”对方轻声咳着,不甚好意思地回避了。 “那什么,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哈。”孙彬看着他那副头疼样子,差点没当场笑出来。 “没你事,有空也别来。”张梓游揽着身后小姑娘的肩膀,往电梯方向走。 孙彬:“” 过河拆桥非君子。 2 专用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关上,单徙双手抱着他手臂,侧头看他,笑得相当痴汉。 “张梓游,张梓游你真的不想我嘛” 电梯门完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她被他拽到身前,面对面站着。 单徙不明所以,眉开眼笑地仰头看他,双眼清澈,单个酒窝。 他突然弯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看着她愣住。 单徙下意识舔了舔唇,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他捧住脸吻下来。 “” 不同以往的蜻蜓点水,他压着她的唇,宣泄性地吮吸她唇瓣。 额前碎发正好垂在她眉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痒痒的。 单徙使劲眨眼,不会换气,呼吸渐渐不畅,眼里盈上光闪闪的东西。 她伸手推他,被他咬了一下唇角。 张梓游直起身,把人搂进怀里。 “小纯情,想我了吗?” “”她的脑袋埋在他衣服里,声音闷闷的:“超想” 他忍不住心中的爱怜,低首吻她额头,顺带揉乱她的短发。 在她耳边低语:“知道吗?刚刚在外面看见你,那么鲜活可爱,红着脸扑过来,我就想狠狠吻你。” 单徙红了耳根,环在他腰间的双臂环得更紧。 张梓游有一下没一下地咬她耳垂,低声说着催情魔咒。 直到怀里的人浑身都软下去,被他半搂半抱着。 直到电梯降到地下停车场,门缓缓打开。 3 “张梓游”她被他扣着手腕,脚下无力,语气幽怨,“你变了” “我本来就这样,现在只是给了你机会,让你更全面地认识我。” 他把她的背包拿下来,“这么重,装什么了?” “宝贝!”单徙一脸珍而重之的神情。 他轻轻嗤笑,让她上车去。 他倾过身来帮她系安全带的时候,单徙贪婪地闻着他身上久违的青柠香味。 “你在这儿上班呀?” “你猜。”张梓游以指为梳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又来这套,我才不猜!” “我呢,”他抿唇笑,“是无业游民。你怕不怕?” “我c我有什么好怕的呀?”单徙扬着下巴,“大不了以后你钓鱼画画游山玩水,我来养活你。” 他屈指轻刮她鼻梁,“真会说好话。” “我说真的!”她抓住他的长指。 “好吧,真的。”张梓游耸了耸肩。 “挪威好冷。” “你冷?”他把暖气调到最大。 “就是刚刚在外面的时候,这都六月了,冷风还一阵一阵的。” 他笑,“冬天的时候带你去雪地平原,那时候比较冷。” “不跟你去。” “由不得你。” “” 4 找了离家最近的一间餐厅,长指横过她的掌心,张梓游牵着她走。 “张梓游,”单徙低头看了眼两人的搭在一起的手,眨着眼睛问,“现在怎么不让我走前面啦?” 以前总是动不动就在后面推她肩膀,还说什么‘后有猛虎’。 “你现在还想走前面?” “我c我就是问问嘛。” “那就继续走前面。” “不要。”她抱住他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吃东西的时候,他只象征性地喝了点果醋,就垂着眼帘看手机。 知道他忙,单徙安安静静地自己吃着,手上沾满了奶油。 等到他终于收起手机时,她也吃得差不多了。 “你不饿呀?” “没胃口,”张梓游抽了张纸巾,想起身帮她擦掉唇角的奶油,“抱歉,过几天就没这么忙了。” 他看着她,改了主意。 伸出食指朝她勾了勾,“过来。” 单徙“哦”了一声,不知他想干嘛,乖乖离开座位,站在他身旁。 他把她拉近一点,冰凉的长指揽在她脖颈后,就这么迫使她低下脑袋。 “你做什么” “帮你。”他说着,轻轻舔去她唇边的白色奶油。 舌尖舐过她的唇角,似吻非吻,温柔而挑逗。 不紧不慢地帮她弄干净后,他放开她,揉她头发,小姑娘一张脸都红了。 “明明有纸巾”她嘟囔着,回去自己的座位。 幸好餐桌是在角落,不然被人看到该多不好意思。 5 回家路上,红灯路口。 张梓游想着什么事,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 “那个”单徙侧转身子,“你住处那里,还有其他人吗?” 他不解,“其他人?” “就是你其他的家庭成员,我怕我到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你笨不笨?”他笑了。 “我哪里笨?提前问一下,总是———” “家政阿姨算不算?”张梓游打断她的问话,“不算的话就没有其他人了。” “那很好!”单徙愣了一下,尔后笑得双眼弯起来,“太好了!”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她兴高采烈的模样,“脑神经短路了?” “那样,我就可以独自霸占你啦。” “你到底笨不笨?”他腾出手敲她脑袋。 “我到底哪里笨呀?” “也不想想是谁霸占谁?” “” 6 车子在郊外三层公寓前的院子里停下。 虽然单徙一路上都嬉皮笑脸c活泼主动,内心总还是有点不适应。 突然走进他的世界,在欢欣中迷路。 张梓游给她打开车门,一手拎着她所谓的‘宝贝’背包。 她似乎有点恍神,他揽着她肩膀往里面走,“你害怕?” 单徙罕见地支支吾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没有别人,只是换了个环境,过两天就会适应。” 门开时,单徙听见他补充了一句:“你来了,就得一直陪着我。” 典型的欧式装修风格,还有他一贯的冷色调。 宽敞,冷清,高雅,复古。 单徙跨进去,在他进来之前转过身,张开双臂,站在门口,拦在他面前。 张梓游微微挑眉。 “张梓游,我是你的什么人?” 她与他面对面站着。 她这么问着,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 柔和的阳光洒在门前。 风从院子里的树木缝隙间穿过。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yanlandyife” 那张稚气未脱的瓷白小脸上,露出心安而满足的笑容。 单徙跳上去,双手搂住他脖颈,两腿勾住他腰际,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我记住啦!你不许反悔!” 张梓游轻咬牙关,腾出一只手来抱住她。 小混蛋,怎么这么爱粘人。 她胡乱在他侧颈蹭来蹭去,奶声奶气地对他说:“张梓游,我会一直陪着你。” 大厅落地窗的窗帘被风吹起,慢慢晃动。 墙上的英式挂钟无声摆动,一下又一下。 我抱着你,我拥有你。 进来,来我心里。 锁起来,再不准出去。 当日贯心一箭,潜伏致命危险。 初始的感觉定不会痛,你无需知这美丽悲哀。 正文 第三十八章 1 张梓游推开卧室门,她从他胳膊下钻进去,探着脑袋打量这个房间。 “张梓游,我不能跟你睡同一间卧室啊?”她一脸失望地仰头看着他。 这房间以暖色调装饰,软沙发c梳妆台c拼图地板c中间那张童话城堡风的床所有东西都是女孩子喜爱的格调。 没有他的一丝丝气息与痕迹。 所以单徙很失望。 放下她的背包,张梓游走进去帮她拉开窗帘。 “我不纵欲,但是我说过,”他站在落地窗前,目光坦荡,看着她说,“对你,我会产生低级的生理。” “好了好了” 什么人呐这是 一定要把那什么说成是低级的 “可是我———” “可是你未成年。” 单徙:“” 今年九月才满十八岁 可是他有必要这么替她着想嘛? 这又不是在国内。 按照这边的话,谁介意十七岁还是十八岁 “张梓游”她做拜托状,“我c我晚上睡觉不乱动嘛。” “我会乱动。” “反正我不招惹你就是了嘛。” “免谈。” “”单徙不满地哼哼唧唧,哼着哼着突然想到什么,指着窗前的人问:“这是不是也证明,我对你的吸引力超级无敌大的?” 他面不改色,“清醒点。” “那不然,你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自制力差?” “想知道?”张梓游在她床边坐下,两手撑在身侧,偏着头问她。 “你这样问,通常都不会说”单徙郁闷极了,从门口走过去。 “求我,”他不自觉地咬着唇角坏笑,“求我,就告诉你。”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兀自口是心非地嘟囔:“你怎么这么讨厌?” “我说了,我本来就这样,只是你之前对我不够了解。” 张梓游微抬下巴,看着站在床前的她,低声引诱:“求我,嗯?” “”她移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小声嗫嚅,“求c求你” “说什么?没听清。”他使坏。 单徙清了清嗓子,“求你,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他好耐心地循循善诱。 “告诉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自制力差” “因为”他拦腰抱住她,拉近一点,“男人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自制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的吗?”单徙手脚僵硬,不敢乱动。 因为他坐在床上,她站在床边,以这样姿势抱她,她整个上半身都贴着他 “真的,就像现在”张梓游把她往怀里按,轻笑出声。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身前的某个部位避无可避地紧贴着他 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后。 单徙伸手轻轻推他的肩膀,“你” “别动,让我抱一下,”他的声音带有倦意,脑袋靠在她锁骨处,“抱着你很舒服,软软的,有牛奶香味。” “那个c牛奶气味,只是我洗的沐浴露”她小声说道。 自从上次这人在电话里说她身上总是有奶香味后,单徙就自动自觉地留心调查了好久,后来发现是自己常年用的某个牌子的沐浴露带有牛奶精华。 “那我猜猜”额头抵在她锁骨处,张梓游翘着唇角,有点不忍心揭穿她。 好一会儿没听见他的下文,单徙耐不住,问:“猜什么?” “我猜,你的宝贝背包里,装了不少沐浴露。” “”她的耳根瞬间烧红,被看穿的尴尬感迅速侵袭心头。 她抬手捶他肩膀,声腔愤然:“张梓游!我恨死你啦!怎么可以揭穿人家!” 他低声笑着任她发泄了一会儿,然后扣住她的手腕,“好了,别闹。” 单徙娇声哼哼,简直想找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你不也是,怎么可以这么可爱?”他把她搂得更紧一些,“牛奶香味的沐浴露哪儿不能买?非要亲自从中国空运过来。” “”还不是知道你喜欢? 她正气愤着,锁骨突然被他咬了一下,倒抽凉气。 “你c你又咬人!” 张梓游不理她,径自轻轻啃着她锁骨,牙关轻嗑,尔后在她下巴咬了一口。 单徙:前世真的不是某种野兽吗?这么喜欢咬人,迟早会被他拆骨入腹 2 他回他卧室里午休,单徙在自己房间里倒腾整理。 这人怎么如此了解女孩子的喜好呢?每一处细节都正合她意。 拉开衣柜,里面一套套的衣服,标签全还没拆。 她随手拿起几件看了眼,尺码也都正好是她的。 “张梓游,我不想怀疑你的,可是感觉就是经验丰富” 单徙边整理分类衣物,边小声自言自语。 居然连贴身衣物的尺码都 “简直可疑,一定要找机会审问你” 她有点脸红,跪在地板上,低着脑袋在整理衣柜最下层。 “小长乐?” “”单徙扭转身子看向门口,是从未见过的一位中年阿姨。 偏东方性的面孔,慈眉善目,发式传统而古典——更像是东南亚人。 “真的是你啊?你来了啊。”她走进来,中文带着点口音,不太自然。 单徙赶紧站起来,笑得有点腼腆,“我叫单徙,你好呀。” “啊”她眯起眼睛笑,“我知道,听先生说你今天来。” “先c先生?”她说的是张梓游? 单徙又打量了一下她,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那人说的家政阿姨。 “你真瘦,看来我这段时间有事情做了。”她越笑就越显慈祥。 “什c什么?” “我要帮先生,把你养胖。” 单徙:“” 果然他的家政阿姨不是一般的家政阿姨,感觉更像家人般的保姆。 “对了,长乐啊,以后叫我容姨就好了,不要学先生那个样子叫。” “啊?好呀。”单徙看着她撇下嘴唇,有点好奇他怎么称呼她,能让一个面相慈善的阿姨这样不满。 “他啊,以前还专门让我去影碟房看了一遍那什么《还珠格格》,真是”她一说起这个就怨气十足。 “他c他该不会叫你容嬷嬷吧” “可不就是。” 单徙捂着嘴笑得肚子疼,替她委屈,这气质根本就不像,亏那人叫得出口。 3 下午,张梓游出门时,单徙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长途远涉,下了飞机总是累的。 他站在她卧室门口看了一眼,嘱咐容姨别叫醒她,随便她睡到什么时候。 “先生,”容姨跟着他下楼梯,在他身后说,“我们打个商量。” “什么商量?”他双手忙着扣大衣扣子。 “以后你不可以再叫我‘容嬷嬷’了,不然我就把你年轻时做的幼稚事情全都告诉小长乐。”她笑呵呵地提着要求。 张梓游挑了挑眉,“很不错,年纪与勇气成正比例增长。” 她依旧乐呵呵的,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等他也有软肋的这一天。 “没关系,反正她觉得我现在才正值年轻,你说了也不妨碍。” “那不一定,”容姨相当有把握,“我有如山铁证。” “是吗?”他歪着唇角笑,甚是不屑。 突然想到什么,转身问她:“再说,我年轻时有做什么幼稚事情?” 容姨抬眼看头顶悬空的吊灯,撇着嘴唇:“谁知道哦。” “” 这他妈已经可以预见到往后不断被周围人威胁的光景了。 4 容姨是他初中毕业后在希腊遇到的孤苦妇人。 偷渡而来的马来西亚难民。 那时他沉迷于醉生梦死,颠倒着日夜过活,眼里只有诗c酒c黑夜和地狱,没有明天。 她盖着报纸睡在石阶边沿,占了他原来的位置。 两个语言不通的人,磕磕绊绊交流了半天。 再后来,她陪他清醒,陪他回中国念本科,陪他到德国留学,直到现在。 她淳朴c老实又敦厚,最适合留在他这种人身边,照顾他。 两人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和各种代沟,反倒使得张梓游觉得安心。 对外是家政帮佣,对内算半个家人。 这样,也好。 5 精神病院那边,主治医师说n一nal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的趋势,sana来电好几次,希望他能陪着她再去探望一回。 他知道她的心思计划,也知道她在不甘心些什么。 当然,幕后搅弄风云的,是她的丈夫。 如果要开庭,把全部事情摆在明面上处理的话,唯一的麻烦,是刚来的单徙。 需要清理的都已清理,暗夜下的无名脉络也已看清。 该过世的已经过世,病了的也即将离开。 甚至连无辜的人也早已消逝。 我们之间难解的局,什么时候能完全解开? 正文 第三十九章 1 “没有人给他提提建议什么的呀?” “谁敢?大家就硬着头皮吃了点呗,然后说不饿。这叫‘曲线救国’。” “要是我呀,一定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那下次你可以试试,我会同你共进退的。” “那我们就说好啦,等哪天他心血来潮,想下厨的时候,就” 张梓游屈指敲了敲厨房门,打断里面两个人的对话。 “呀,你回来啦!”单徙扭头看他,又为难地瞅着自己沾满面粉的双手。 “你再等等啦,等一下就可以吃汤圆了。”她继续跟着容姨忙活。 张梓游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站在那里敲门。 待她再回头看时,才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长乐,你去吧。”容姨用手肘碰了碰单徙。 “那我去一下哈。”她举着双手,笑嘻嘻地走出来。 “你干嘛一定要我过来?也不看看我这手”她把粉白的手举到他面前。 张梓游退出几步,顺势靠在厨房外的墙面,就那么看着她,没说话。 “你很累啊?”单徙走近一点。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有点。” 靠太近,她不得不高举双手,避免面粉落在他衣服上。 “那先去休息一下?” “不用,”他的目光在她眉目间无声流连,“看一下你就好。” “原来我还有这样的功效啊,那你得把我供起来。”眉眼生动的模样。 张梓游想低头吻她,被她偏着脑袋避开。 “那个c”她被他一手搂着腰,躲得相当辛苦,“容姨c还在里面呢” 一墙之隔,门还开着。 他把她揽得更紧,迫使她往后仰,才能避开他的索吻。 “张c梓游”她用双手挡住,张牙舞爪地威胁,“你再这样,我就抹你脸上。” 有些许白色粉末从她手上掉下来,落在他的黑色衬衣上。 空闲着的另一只手终于有事可做,张梓游按住她乱动的脑袋,鼻尖轻轻点着她的鼻尖,“那你试试?” “”她伸在半空中的手无处着落。 “乖一点。”他说着,双手卡在小家伙的胳膊窝,把她轻轻举起来,跟自己等高平视。 “你别”她压低声音。 “别怎样?”他靠着墙,微微挑眉,“我没吻你。”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他没吻,可是他的长指卡在那里,指腹若有似无地按压,“我就c就是痒” “你c你放我下来!”她怕痒极了。 偏偏还不得不压着声音,不能让容姨听见,软软的音调有了撒娇的意味。 “放你下去做什么?”张梓游举高她,神色懒散。 “我要洗手。”她悬空,脚不着地,露出恳求的神情。 “好啊,”他直起身,把她扛在肩膀上,“我带你去洗手。” “张”突然地倒立,单徙感觉自己要脑充血了,柔软的腹部压着他的肩膀,“你快放我c下来!” “嘘——”他不紧不慢地踩着楼梯上二楼,“不是不能让容姨听见吗?” “”她真怕他一个不稳,使得两人一起从楼梯上摔下来。 “为什么要c上楼去?下面不是c有洗手间吗?”因为倒立的缘故,她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有点气喘。 张梓游没说话,任她自己纠结。 等到上了二楼,他小心放下她,像是思索了良久一样,问:“有没有一种办法,能把你装在口袋里,捂住你的眼睛跟耳朵,随身带着?” “你c干嘛要c这样c带着我?”她平复着呼吸,眼前人却一点都不气喘。 张梓游不答话,答不出话,也没有必要答话。 他把她抵在洗手间外面的墙上,低头吻她的时候动作有点粗暴。 沾满面粉的双手举在身侧,她贴着墙,仰着脸承受他不甚温柔的唇舌之欢。 他的手在她腰间游弋,一路往上,扯下她宽松的居家t裇,露出一边的肩膀。 “你唔——”她话还没说出口,嘴被他的长指捂住。 “闭嘴。” 他一下一下地吻她肩上的光滑肌肤,慢慢地就变成用牙齿啃。 单徙不能用手推他,也不能发出声音,有一种被侵犯的错觉。 最后张梓游停下一切动作,把她捞进怀里。 “我今天做了一件坏事。” 他的声音里浮上倦意和寒意,下巴搁在她头顶。 “”单徙举着手有点无措,没法回抱他。 他陷入沉默,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清新好闻的青柠香味浮动在两人周围的空气里。 单徙张口,想说点轻松的话,问出口的却是最无力的那句——“你做了什么事呀?” “很坏的事。” 他笑了。 是她最为熟悉的那种笑,磁性的,意味深长的,捉摸不透,最是撩人,也最是让人后怕。 她吸了吸鼻子,弯着眼睛开玩笑:“那你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吗?” “不会,”张梓游蹭着她柔软的头发,“但我厌倦。” 单徙往他怀里钻,脸贴着他的衬衣,“那你做完了吗?” 柔和的灯光自吊灯灯罩里散发出来。 微凉晚风从阁楼窗口穿堂而过。 护栏上的繁复纹饰无限延展。 长廊尽头的房门依旧紧锁。 她听见他说:“只要再坏一点,很快就完。”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他声音里飘落而下。 铺天盖地,一瞬入冬。 2 好半天过去,单徙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张梓游,张梓游?”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什么?我说什么了?” “我应该把你好好供起来,”张梓游轻扬唇角,一扫之前的困倦,揉着她的头发说,“方便治疗我这种间歇性厌倦。” 她憨憨地笑,拿脑袋撞他胸膛。 哼哼唧唧地撒娇,绵延不绝的尾音抓人心肺。 张梓游抓住她的双手手腕,退开一点,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儿。 “干嘛?”她弯着清澈双眼,不明所以。 “小纯情,我要你答应我,”他看着她,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扬,“相信我,只准相信我。” “”单徙有点愣,尔后笑着往他身上倒,“什么呀,你这么严肃郑重的样子。” “总之,答应我就是了。” “好吧,你的小天使答应你。” 3 外面的风一直刮,窗外漆黑一片。 房子里的人置身于温暖与明亮。 单徙再次不经意瞥到长廊尽头的房间。 她扭动手腕,“你让不让我去洗手呀?” “进来。”张梓游拉着她进了洗手间,“磨蹭了这么久,作为补偿,我帮你洗。” “”还不是你在磨蹭? 单徙想旋开水流开关,被身后的人阻止了。 “你手脏,别动。” “那你帮我呀”这人,尽会嫌弃她,说帮又不帮。 她看了眼镜子,瓷白的墙壁与明亮的灯光映衬着他纯黑的衬衫。 他微微颔首,解开手腕处的袖扣。 修长好看的手指,有条不紊地卷起衣袖。 反袖式的衬衣,露出一小截手臂。 张梓游抬头时,对上镜子里她的目光。 她惊慌躲避,“那个,你快点” 拧个开关就行了,干嘛要挽衣袖。 “急什么?”他嗤笑,走到她身后,伸手帮她旋开水流开关。 洗手台有些低,单徙弯下腰去,手刚碰到冷水,突然被他捉住。 “我说了,”他靠近她,“我帮你洗。” 她小声反驳:“洗手有什么好帮的?我又不是小孩。” “当然有,洗手也是一门艺术。”他在她耳边说着,一本正经。 “”知道他会扯,但不知道他这么会扯。 “首先,不能沾湿衣服,”张梓游帮她把衣袖挽到臂弯,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皮肤,“像这样。” 单徙呆呆的看着,她发现,除开手掌的面粉加持效果,他小臂跟她的几乎一样白。 骨感的长指轻轻捏着她的掌心,放到水流下。 “然后,搓去这些粉末。”他几乎是半抱着她,声音轻柔,温热气息洒在她颈窝。 单徙下意识缩着脖子,他却在背后贴得更近。 秀气拇指来回搓着她手背上被水弄湿的面粉,动作轻柔。 “anl知道吗?”他放低声音,唇畔擦着她的侧脸,要吻不吻,语调蛊惑,“你有指窝,我很喜欢。” 水无声流着,她的脸悄然变红。 “嗯那你”心跳加快,呼吸可闻,单徙集中不了心神,思路跟着他的话题跑。 “那我什么?”他的手指穿插过她的指缝,指尖轻挠她掌心,存心挑逗。吻她耳垂,牙尖轻咬。 她不自觉地腿软,上半身倚在他身上,“你还c老说我瘦” 水被他调成温的,她被他弄成软的。 “难道你不知道我说的是哪里瘦么?” “” 他低首,咬住她肩上的一角t裇,不疾不徐地往下拉。 先前被他啃出的浅淡牙印还残留在她肩头,他的唇舌覆上去,由肩膀向侧颈蔓延,一寸一缕,细细密密地吻。 等到手在温水下变暖,在烘干机下变干躁。他抬起手,隔着她歪斜了的t裇,指尖在她胸口慢慢画圈。 温柔的低语,是效果最佳的催情剂,他贴着她耳廓,问:“anl,你要不要看看镜子?” 她迷迷糊糊地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衣衫半褪,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身后的人却还衣冠楚楚,眉目清润,似笑非笑地半搂着她。 “anl,现在信了吗?” “什c什么?” “跟我在一起,任何事都是艺术。” “” yanl,请暂记欢愉。 答应我,记欢愉,好吗? 愚蠢的上帝,我投降,我不嘲笑你了。 只求你帮帮忙,保佑我所爱之人。 我从来就不是爱情的狂徒。 我只是有了让我害怕的人。 正文 第四十章 1 容姨说他爱吃汤圆,并且必须是微咸的,什么馅都没有的。 单徙觉得这完全不是正常人的饮食偏好,于是在给他盛的时候,悄悄加了些糖,然后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他舀起一颗,咬了一小口,抬眼,逮到她偷看的目光。 单徙:“” 装模作样地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 “你过来reads;。”他放下调羹。 她拼命把脸侧向另一边,但是整个餐厅房除了他和自己,没有第三个人了。 饮食习惯和生活习俗的差异缘故,容姨一向就不跟他一起用餐。 单徙心肝儿颤颤地从椅子上下来,顶着他的视线压力走过去,站在他餐位旁边。 “抬头。”张梓游拿纸巾擦着手指。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她有点惴惴不安。 抬起脑袋之后,双眼不知该往哪看。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的长指敲着桌面,配合他说话的节奏,“小孩子永远有犯错的机会,但他永远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单徙甚至有点目瞪口呆了。 只是c只是给他加了一点糖而已。 张梓游侧转身,对上她茫然无措的神情。 他看着她,他看不见她。 他看着她,他看见了他。 张梓游伸手,食指轻点她的鼻尖,“逗你玩的。” 单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抓着他的手指控诉:“张梓游!你也太坏了吧!你c你还一本正经地说那些话!” “好了,”他反扣住她的手腕,“别闹。”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坐好,跟她说:“这样,你把这碗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完,我就不跟你计较。” “”单徙扭了扭身子,仰头看他,“你还想计较呢?我都没计较你吓我。” “对重要的人,该计较时当然不能放过机会。” 张梓游相当享受地搂着她柔软纤细的腰,半阖双眼,背靠着餐椅。 “还有,罚你以后晚上不许穿”他贴着她的耳朵,后半句几乎是以气音说出来的。 单徙的一张脸迅速烧红,心跳超快,血压飙升。 脑海里条件反射地蹦出“流氓”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伸手捂住嘴唇。 他低声笑着,凑在她耳边,改口道:“不对,是允许你可以不穿” 腿上的人立刻气得发抖,挣扎着要跳下去,却被他按着,动不了。 反驳的话尽数被他的长指拦截在嘴里,只能发出无效的呜呜声。 “好了,真不许闹了,”张梓游看似好脾气地哄着她,看似好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把这玩意儿吃完,就放你回去。” 他把手移开,“快点。” “”单徙翻了个白眼,捏着调羹低头舀着。 他帮她把过长的头发别到耳后,微凉指尖碰到她耳朵。 “要不要留长发?”他语气轻柔地问。 气息拂过她耳廓,有点痒,有点酥酥麻麻。 “嗯”单徙吃着汤圆,含糊道,“你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吗?” “有什么区别吗?”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长指梳理着她脑后的头发reads;。 “那我就不留长发啦,打理起来好麻烦的。” 单徙吃东西挺快,吃相也不会差。 加之坐在他腿上的缘故,她想快点吃完,尽管有点心不在焉。 可是身后的人似乎有意不让她顺心,一手圈着她的腰,搂得越发紧,慢慢收缩。 一手还在她脖颈后露出的敏感肌肤上流连触碰,若有似无,她脊背漫过电流一般,暧昧又酥麻。 单徙有些禁不住这种缓刑般的挑逗,放下调羹转头,“你c你到底在摸什么呀” 他轻轻笑了一声,伸手从后面环住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往后勒。 “我想看看,你脖颈后面有没有咖啡豆形状的胎记。” “哪里有呀?”单徙索性靠在他胸膛处,“你不是早就看过了吗?” 上次在梅州的酒店,他明明就拉下她衣服看过,还吻过咬过 他轻“嗯”一声,“确实没有。” “找个时间带你去纹个印记,”他干净好听的声音一点点变得遥远,“就纹在蝴蝶骨靠近肩胛那里,永远不会褪去的那种。” 单徙有点困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纹身吗?那个会很痛的。” 他没说话,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抱着她轻轻晃,像哄小孩入睡一样。 2 六月到尾,七月伊始。 单徙对挪威适应得差不多了。 当然,她指的是挪威的这栋公寓 容姨热衷于种花养草c颂经祈祷之类的事物,除了日常购买食材和其他用品之外,她基本不出门,也基本不会出现在单徙的视线内。 那人忙起来更是不见踪影,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在家,有时候关上书房门好几小时不出来。 单徙问容姨,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容姨思索了好一会儿,说这个问题应该没有答案。 如果非要套个名头,那大概算是风险投资c基金管理这一类。 他讨厌任何被束缚的工作形式,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怎么合适怎么来。 单徙似懂非懂,后来想想,其实懂跟不懂没太大的区别。 她早就应该知道,这种第一面让人连年龄都拿不准的人,其身上根本不存在“好懂”与“不好懂”的界限。 3 七夕那天,饭后吃水果时。 单徙窝在客厅沙发上,懒懒的不想动。 他是不刻意过任何节日的,她知道。 所以也没期待情人节,心态跟往常日子里的一样reads;。 “你想吃什么?”他站在冰箱那边问。 “甜的!” 他端着一盘圣女果和一盘水蜜桃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微蹙着眉,语气有点失落:“容姨忘了给我放樱桃。” 单徙:“” 用得着这么委屈吗? “这个也是酸的呀。”她指着他面前的圣女果。 “相较之下没那么酸。”他把她的水蜜桃挪到她面前。 单徙看着他翻开财经杂志,白皙长指间夹着鲜红的圣女果,一颗一颗,悠悠然地吃。 另一只手的指尖捏着书页边缘,指甲盖修剪整齐,红润漂亮。 他似乎很注意保养自己的双手,容姨在家里各处洗手台都放了很多护手的用品。 所以这双手也比一般人的更好看,骨感修长,指节分明,让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我不是甜的,你看着我没用。” “” 他转头瞧她,一边用纸巾擦手,“明天带你出趟门。” 单徙立刻来了精神,“去哪去哪?” “一个无聊的地方。” 4 隔天上午,被他牵着走进一间会所。 单徙还是觉得难以理解,仰着头问他:“你c既然你觉得这地方无聊,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当做正式认识一下,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 “什么?什么正式认识?” 张梓游没再说话,直到出了电梯,拐过廊道。 他推开包间房门,目光在里面扫了一圈。 单徙看见里面坐着十来个人,衣着气质上来看,应该是跟他差不多阶层的。而且男士居多。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那只被他的长指横握着的手有点痛。是他突然握得太紧了吗? 她刚想低头去看,人已经被他拉着进去了。 有人起身说了句什么,可惜是英语,单徙听不懂。 这大概是他的朋友圈子。 他刚刚说的正式认识一下,应该就是跟他的这些朋友认识一下。 站在他身边,单徙尽最大能力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c淡定一点。 5 在他们谈话间的功夫,单徙悄悄把所有人看了个清楚。 只有上回那位带她来挪威的孙彬是华人,其他都不像。 圆桌那边坐着两位女士,名媛扮相,年轻,却已见雍容华贵之态reads;。 “随意就好,能见到你,是他们的荣幸。”他俯在她耳边轻轻说。 单徙:“” 这c说随意就能随意的吗? 语言不通就算了,她站在这些人当中是名副其实的小姑娘。 他带着她落座,果然很随意地挑了最近的一处沙发,而不是那边人比较集中的圆桌。 时不时地有人过来聊天,他无一例外都是淡淡然c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给她拿果汁,“忍一下,坐一会就走。” “”单徙想说的是,她一点也不觉难以忍受啊 只是有点紧张,怕自己给他的朋友留下一个“不过如此”的印象——虽然她觉得这是事实 6 有人推门进来,混血男人,面相妖孽,一身潮流范,跟张梓游差不多年轻的样子。 单徙听见身边人好像是低骂了一句什么话,神色阴郁地起身朝那个人走去。 如果没听错,那句话就是 她有点惊讶,因为没听过他爆粗。 他似乎等这个刚进来的男人等了很久了。 他们两人去了落地窗那边,单徙完全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独自坐在这边的沙发上,人生地不熟的,内心愈发紧张。 玩手机的话,似乎不太好。于是单徙忍不住转着双眼悄悄打量其他人,期间有一次,跟圆桌那边的两位女士撞上视线,她有点尴尬地低头去喝手里端着的果汁。 那两位女士刚刚好像没有过来闲聊 “hi”甜美自然的女人声音。 “”正这么想着,就来了 “hi”单徙慌忙站起来,笑得有点害羞。 近距离看她们,好像更漂亮。 其中一位较高c五官也较精致的漂亮姐姐对她说了一句话,应该是挪威语,单徙完全听不懂,站着有点懵。 “sana”她指着自己说。 是她的名字? “噢”单徙点着头,示意自己懂了一些。 “你好呀,单徙小妹妹,我叫leni,是sana的闺蜜。”另一位漂亮姐姐说得一口好中文。 i指着sana,用中文把她刚刚的话转述给单徙:“她叫sana,是iv也就是张先生的姐姐。能见到你,真荣幸。” 单徙张了张口,望了一眼落地窗边那人的高挑背影,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 或者说,对张梓游,单徙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多少。 正文 第四十一章 1 他的姐姐有着欧洲人普遍有的深邃五官,而且相当精致迷人。金色长发束一半留一半,气质高雅。 她拿下披肩,斜并双腿而坐,放在腿上的那只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很显眼。 单徙在语塞之际,黑白分明的双眼观察着她。 她们俩人一左一右,坐在单徙身旁,她觉得这大概是这里的礼仪吧。 闻起来很舒服的香水味漂浮在她鼻翼。 单徙尽量收回心神,想着回去时再问问他。 现在先陪她们聊聊,不好失了礼貌。 他姐姐的声音很好听,但就是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她问,你的外文名是什么?”leni替sana翻译。 单徙笑着摇头,“我没有外文名,就叫‘单徙’。” 她们俩人对视了一眼,神情有点尴尬,又在尴尬过后好心地替她圆辞。 “那可能是你还小,所以张先生还没决定好,”leni思索着说,“如果要在这里定居,做挪威公民,一般会在办理户籍时取外文名。” sana笑不露齿地附和。 尽管她们说得有条有理,但那句“张先生还没决定好”让单徙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姐姐不知又说了句什么,边说还边露出逗趣的神情。 单徙转头去看另一边的leni,等着她翻译。 “她说啊,你现在是不是跟张先生同居了?” i眨着眼睛转述,单徙有点脸红地点了点头。 他姐姐凑前了一些,侧着脸看她,甜美的声音说了好长一句话,中间停顿了两次,似乎在犹豫。 单徙专心听着,尽管不可能听懂。 等她说完了,leni表情有点为难,用同样的停顿节奏转述:“sana想问你,知不知道张先生的母亲在奥斯陆精神疗养院治疗,当然,也就是sana的母亲。她目前的情况不太好,她一直很想见张先生,但张先生好像总是抽不出空,所以想请求你,能不能————” “单徙。”清冽熟悉的c他的声音,打断leni的转述。 单徙立刻抬头。 隔着一张长方形玻璃桌,他就站在她们对面。 一手收在黑色西裤裤兜里,一手端着高脚玻璃杯。 抿着唇,眼尾上扬,目光冰寒地盯着她旁边的人。 单徙觉得气氛莫名的就降到了零点。 她想笑一笑,但是sana先一步起身,脸带笑容地喊了他一句“iv”reads;。 他动作绅士地伸出高脚杯,似要与她碰杯。 单徙松了口气,看着他姐姐也伸出手里的酒杯。 可就在一秒之间,他手中的杯子突然坠下,砸在中间的玻璃桌面上,清脆的碎裂声音乍然响起,碎片四飞。 i尖叫了一声,单徙往侧边倒,躲着玻璃碎片。 包间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无人敢说话。 他浑身是刺,沉默而尖锐。 看着对面的女人,眼底浮上阴霾。 单徙再次抬起头时,看见的正是这样的张梓游。 微抬着下巴站在那里,他什么都不用说,全靠气场,控制着所有人的情绪。 sana缩回手臂,别开脸,不再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移到单徙身上,她下意识地立刻站起身,绕过桌子,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着,很不安,也很无措。 刚走近,就被他抓着手臂,几乎是拖着,带出了包间。 2 他手指的力道有点过大,弄疼了她。 他人高腿长,走得也比平时快。 单徙咬着牙,一声没有吭,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容姨说他最爱的颜色是黑色和暗红色,这种喜爱甚至变态到渗透他个人生活的各个方面。 其实单徙觉得,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按照这种性情来的——暗藏着隐晦的c变态的偏执。 也许没什么明确的理由,就只是他想那么做,所以就做了。 他不讲规矩,他制定规矩。 这种人最危险,也最吸引人。 单徙一想到这个就有点绝望,漫长的余生,都将被他吃得死死的。 拐过廊道,等电梯时,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放开了她的手臂。 周围没什么人来往,灯光明亮,廊道安静。 单徙大着胆,从他身旁挪到他面前。 再大胆一点,举高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仰着脸,软声软气地问:“张梓游,你刚刚怎么了呀?” 他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没怎么,手抖。” “”这理由可以的。 不管,还肯跟她说话就好。 单徙弯起双眼,“是不是因为太冷了,所以手才颤抖呀?” 他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我的手超暖,我帮你暖暖手,好不好?”她温言软语,试图融化他周身的冰霜reads;。 说着就放下自己的手臂,抓起他的双手。 见他没有拒绝,把他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 虽然不能完全裹住,好歹覆盖了大部分。 张梓游一直低眸看着她,任她自动自觉地做着一切。 单徙有点苦恼,因为这人的手是真的好凉,凉至骨骼。 她自己双手的温度都快耗尽了,即将要被他的寒凉反噬。 他突然抽出手 她愣了一下。 是身后的电梯门开了 单徙悄悄呼出一口气,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还是有点胆战心惊。 不是没见过他尖锐的模样,只是发现原来他还可以更尖锐。 3 电梯门关上。 张梓游把她逼到角落处,也不设防,双手就那么收在裤兜里,无声地看着她。 “”单徙想了想,自觉地报告给他:“她们就c问了我有没有外文名;是不是跟你同居;还有” “继续。” 她低着脑袋,视线正好落在他腰间。 内里的黑色衬衣束进皮带,甚至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显现出他的独特气质。 单徙简直有点魔怔了。 结结巴巴地开口:“还有就是她们告诉我,你c你的母亲在市内的精神疗养院治病,然后就c就好像是c因为你太忙了,她想见你又见不到就c这样子。” 他笑了一声,难以掩饰的不屑从笑声里流露而出,纠正道:“养母。” “什么?” “是养母,不是母亲。” “哦,对”单徙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真笨,他明明说过的 张梓游用食指抬起她下巴。 动作轻佻,又有着说不出的陌生感。 另一只手还收在裤兜里,俯视着她。 “我上次让你答应我的,还记得吗?” “哪个上次呀?我答应过你很多事呀。” 单徙拼命故作镇定,掰着手指头数。 “嗯我答应过你不再那么蠢,答应过你要吃胖一点,还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说情话啦,还有———” “信我,”他打断他的话,抓住她的手指,“答应我,只准信我。” 单徙仰脸看着他,尖秀好看的下巴,带有温度的呼吸从她脸颊拂过。 他有着在她看来全世界最性感的唇线reads;。 他在强调着这世上最没底气的一句话。 他把自身最脆弱的一点暴露在她面前。 电梯的狭小空间里,照明灯晃得人头晕。 “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她们的关系有多僵硬,但是她们没伤害我,也没说什么有关碍的话,只是坐在那里闲聊了几句,语言c还不通畅。” 单徙说着,眼眶发红,扑进他怀里,哽咽着问:“张梓游,你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伸出手,回抱她。 环着她身体的手臂弧度有点罕见地木然。 “我没怕。” “我这么坏,我有什么好怕?” “你答应了我,我就不怕了。” 单徙闭上双眼,两行泪无声滑落。 骗子。 自欺欺人的骗子。 你明明怕到想当场动粗。 你明明怕到想把我推开。 她拿下他抱在她腰间的手,伸着尾指,要跟他拉钩。 “小时候呀,大人们说,拉钩上吊一百年c不许变。” 单徙用自己的尾指勾住他的尾指,拇指对着他的拇指,轻轻按压了一下。 然后仰脸,笑嘻嘻地看着他说:“你的小天使答应你,只相信你。” 她看见他抿着唇笑了一下,重新把她的脑袋捂在胸口。 “等我处理完剩下的事情”喉结微动,他说,“带你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国度。” 单徙闷在他的衬衣里,声音软软地说:“好。” 她踮起脚尖,想吻一下他,但是只能够到他的下巴。 “你c你低一下头啦!” 他翘着唇角看她的懊恼模样。 “快点啦!我c我吻不到” “吻不到什么?” “你!”单徙急了,干脆跳上去,双腿勾住他的腰。 但是跳得不够高,还是吻不到。 她绝望了,幽怨地望着他。 “张梓游” 他笑着,抱着她压在电梯壁上,低头。 然后电梯门就 好死不死地就 在这时候开了 开了 单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正文 第四十二章 1 “张梓游,你不要再笑了” 从电梯里出来,他就控制不住一直在轻声笑。 第一次见他这样,单徙都快丢脸死了。 因为刚刚电梯门一开,外面站着等电梯的人们那表情别提有多丰富。 他把她压在壁上,她正面对着门,他背对着门reads;。 单徙都认栽了,他还这样笑她。 “咳咳”有人站在他车子面前,似乎早就等候多时。 是方才在包间里,最后进来的那位男士。 单徙下意识地想抽出被他牵着的手,反被他握着更紧。 张梓游收起脸上的笑意,换上一贯的冷清面孔。 站在车前的男人踌躇着问他:“她们有影响到你们吗?” “难道你当时不在?”他的语气很差。 “”一身潮流范的男人摸了摸鼻子,转而看着单徙,笑着问:“小妹妹啊,你———” “你丫能不能闭嘴?” 张梓游坏脾气地打断他的问话。 小妹妹?真他妈嫌命长才敢这么喊他的人。 嗯单徙觉得吧,他这位朋友挺惨的。 “大爷张,不是我说你,我这歉也道了,人也被我送回去了,跟她丈夫公司的合作计划都迅速取消了,你还要怎样?” 听得出,他这朋友虽然混血,但中文说得很正。 “从我眼前消失。” “” “张梓游”单徙拽了拽他的衣袖,试图转移话题,小小声说,“我c我应该怎么称呼他呀?” “杜明疏,叫我中文名就好了。”耳尖的杜明疏笑得有点谄媚,本身中外混血的长相就偏女性化,这样一笑就更 “挡着我路了。”张梓游面无表情。 单徙娇憨地扯着他的衣袖,“你c你不要这么大爷啦” 他轻轻挑眉,没说话。 杜明疏是这次小聚的组织者,张梓游在推开门看见sana的那一瞬间,就特别想把他找出来踹一脚。 不对,是两脚。 不对,甚至考虑过直接把他弄死。 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办个小活动也能把那女人招过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杜明疏稍稍弯了腰,笑眯眯地问单徙。 “我呀?叫‘单徙’,shanxi。” “噢~~单徙,真好听。”杜明疏可真是被某人的坏脾气吓够了,趁早巴结他身边唯一的宝贝。 “我是这货的哥们,我———” “shutup” “” 2 两人上车之后,单徙回头,隔着后车窗望了一眼,看看他那位哥们还在不在。 “张梓游,”她扭头,笑着跟他说,“他长得好别致,有一张模特的脸。” “再说一遍reads;。” “好啦好啦,”简直无语,“你最帅!无人能及的帅!”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爱听好话的男人? 过了好一会儿,张梓游随口说起:“他是我以前去设计学院时认识的货,还行吧。” 后来单徙问了容姨,包括自己上网查,才知道杜明疏是知名服装品牌设计师,在时尚界是新秀。 还行吧 替他默哀。 3 那天之后,单徙还问过容姨,关于他的养父母家庭之类的。 他那位姐姐给出的信息并不多,单徙唯一确定的是:张梓游不愿意她跟他的那个家庭有任何接触。 可惜容姨知道的也并不多,她是在他离开挪威c颠沛之时遇到他的。 “但是我听他姐姐说,他养母生病了,可是我———” “先生有姐姐?”容姨一脸诧异。 单徙:“” 他可真能,竟然可以让一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对他无知到如同聋哑人。 “就是他养父母的女儿,那位叫‘sana’的,我昨天见到她了。”无论如何,单徙还是想多了解他一点。 容姨了然地“哦”了句,“那个不是姐姐。” “可他们不是在同一个家庭长大的吗?” “反正就不是姐姐,”容姨完全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露出半点纠结,“先生让我这么记着的。” “”单徙还想说点什么,却觉得任何话语都无力至极——对于难以捉摸的他。 “不是九月,不用太担心。”容姨给小花丛浇着水。 “啊?容姨你说什么?”单徙回神。 “九月不安生,身后有猛虎。”她脱口而出。 “什么?”单徙疑惑地皱起眉头,这个话,让她轻而易举联想到那人常说的“后有猛虎”。 她摇着容姨的手臂,“容姨容姨,那个什么猛虎的,跟月份有什么关系呀?” “嗨,没什么,”容姨放下浇花壶,笑得祥和,“瞧我这脑子,上了年纪就是不好使,尽爱胡言乱语。小长乐别介意哈。” 单徙笑嘻嘻,毫无疑虑地接受了她的话。 不过有一个问题,她早就想问她了。 “容姨,你为什么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叫我‘小常乐’呀?” “这个啊,”容姨又拿起浇花壶,继续浇花,“因为先生说,你是他的小长乐。” 又是先生说的 那人是希望她时常快乐吗? 加个所属范围的前缀真是。 单徙自顾自地想着,嘴角弯起,心满意足reads;。 4 虽然同在二楼,张梓游的卧室跟单徙的卧室挨得并不近,甚至可以说远得有点诡异。 他的卧室在长廊尽头侧边,她的在廊道另一端,靠近楼梯口。 关了灯,张梓游靠着床,屈腿坐在地板上。 越黑暗越清醒——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若我看透你深藏的渴望。 若我反感你扭曲的。 这盘游戏谁都别再进行下去,趁早收场。 凌驾在世俗财富上的,是掠夺与操纵的能力。 如果成就感被放大,就是一种病态的心理。 没有人在乎伤不伤害,你我都只看得没得到。 走出挪威,一路往南,荷兰港口附近,有一座不夜城。 我心中的不夜城。 舞步凌乱,情深有寿。 越夜,记忆越清晰,那些面孔就越美好。 只有醉生梦死的人,才懂得什么叫“无我”。 所以不夜城里,有着全世界最美的面孔。 无私,即美丽。 任何“有我”的个体,都会为了“我”而犯下错误,于别人来说难以原谅的错误。 世人称此为“自私”。 对了,你知道吗? 我的游戏规则是:若是毁不掉我,就等着被我毁掉。 5 清晨的阳光被粉色的窗帘挡在外面。 空气里有稀薄的草木香气从楼下的小花园里渗透而入。 眼皮痒痒的,痒进梦里,单徙极不情愿地睁开眼。 近在眼前的熟悉容颜吓得她立刻起身。 “你c你”她说着,惶恐地拉起被子遮在自己身前,“我c我那个不对,是你,你怎么进来了?” 张梓游半跪在她床前,一手托腮,“我有敲门,你允许我进来的。” “胡c胡说!我都还没醒,根本没听到你敲门!” 他耸了耸肩,“那可能是你梦游了。” “”单徙拽着被子,唯恐它从身前落下去,“那你进来干嘛?还那么早。” “喊你下去用早餐。等会儿去机场。” “机场?”她真怀疑自己现在才是梦游,“要去哪里?” “英国,带你去英国最有趣的地方玩。” “啊?”单徙抓了抓短发,“这么突然?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呀?” “凌晨,”他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快点reads;。” “还有,我发现你的睫毛挺长的。”他说完这句,就帮她关上房门,出去了。 单徙愣了一下,尔后跑下床,弯腰对着梳妆台,左看右看,又用自己的指尖碰了碰睫毛。 “什么嘛,其实就是特意摸进来看我睫毛的,哼” 6 用早餐时,容姨给她简单收拾了一些路上用得着的物品。 “出去玩玩也好,小长乐都快闷坏了。”她把旅行背包递给单徙。 张梓游挽着大衣,听见这话,偏头瞧了一眼单徙,微微挑眉。 因为没有准备的缘故,她有点手忙脚乱,但是笑得很开心,眉眼弯弯。 看来的确是闷坏了。 他穿好大衣,走过去帮她整理衣服。 小家伙特别钟爱款式设计里带有羊角扣和牛角扣这一类的外套。 衣橱里放了那么多种,她每次都只挑这一类来穿。 张梓游低眉敛目,长指灵活地帮她扣好衣扣,末了,轻轻拍了拍她因为开心而显得粉扑扑的脸蛋。 “这么想出去玩?” “不,只是想跟你出去玩。”她嘻嘻笑着,在“你”字上加重语调。 “别抱那么大期待。” “为什么呀?” 他拨开她眉前的碎刘海,恍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7 这是一场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旅途。 飞机沿着既定的航线,从挪威上空飞往另一边的岛国。 自伦敦机场出来,单徙被张梓游牵着手,她拽了拽手,问他:“你说的那个最有趣的地方是哪儿?” “海边灯塔。” “你喜欢大海呀?” “一般。” “哦。” 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8 张梓游带她去了离机场最近的一处海滩,选择路线的时候随意至极,的确是毫无事前安排。 海沙很柔软,单徙光着脚丫踩在上面,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拉着他的尾指轻轻晃。 他似乎对沙滩没什么兴趣,目光投向海那边的灯塔。 “张梓游,相信我,试一试,光脚踩沙子超舒服的。”单徙觉得他走得有点快,想让他慢下来跟她一起散散步。 他没理她的这句话,而是若有所思地问:“你晕船吗?” “嗯应该不晕吧,而且我之前没坐过船reads;。” “我晕,”他抬手抚着眉骨,“真麻烦。” 要到达那座灯塔,就必须乘船渡过中间的一小片海域。 “”单徙抱住他的手臂,“那要不我们不去那个塔啦?” “不去那个塔?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哪知道?是你带我来的。” “” 这是个无解的话题。 9 牵着手走过金黄色沙滩,乘上就近的船,登上那座灯塔下面的木桥板。 这期间张梓游一直没开口说过话,也没逗她。 吹着海风,单徙跟他说了些前些天在杂志上看见的笑话,又说了两句初学的挪威语给他听。 她活泼开怀,实际上是想帮他减轻一点晕船带来的不适感。 守灯塔的是位老年男人,酒糟鼻,花白胡须,声音洪亮。 单徙的英语不怎么好,直到这时候,张梓游才不得不开口跟人交流。 她听着他跟掌灯老人说话,语气轻缓,有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绅士。 只是,他的声音好像又开始下雪了,小片的雪花轻轻落在海面上。 单徙一眨眼,那些雪花就消失了。 10 两人爬上塔顶,站在栏前瞭望。 英国惯有的雾气邈然地飘在这片海域。 远处的天际线和海平线相接在一起。 张梓游在她的旅行背包里找出单反,让她站得离自己远一点。 “随便什么姿势,只要露出你的小虎牙就行。”他举着单反,稍稍弯腰。 白皙长指屈起,对着焦,在她看不清的距离,微微颤抖。 “小虎牙,那你直接对着我的虎牙拍就行了嘛。”单徙小声嘀咕着,配合他,但也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摆拍,索性怎么自然就怎么来。 她站在栏前,身后是塔顶内壁,左边是杳无边际的大海。 “好了?”大雪从他简单的两个音节里纷纷落下。 “好啦!”单徙竖起剪刀手,憨憨笑着,露出两颗孩子气的可爱虎牙。 他按下快门,细微的一声“咔擦”,时间定格。 2023年8月24日,农历七月九号。 前一天是处暑,再前一天是七夕。 海风里有咸涩的味道。 我讨厌的味道。 yanl,你无需知道,这美丽的悲哀。 正文 第四十三章 1 伦敦灯塔一日游,单徙在回程航班上累得睡着了。 她半梦半醒之际,好似看见旁边的人竖着画板在涂抹,纯白纸上的那个脸型轮廓,是她从未见过的人reads;。 太困了,睡意很快又将她淹没。 云端悠悠,星云变幻。 单徙再次迷迷糊糊睁眼时,正对上他那双桃花眼。 她几乎又是被他吓醒的。 拍着胸口嗔怪:“张梓游,你干嘛老爱在我睡着时盯着我看?会吓到人的” 他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下她鼻梁。 “我想看,就看。” “哦。” 相处也已有一段时间,单徙大概摸得清这人的外显性情。 通常在这种时候,不要追根问底比较好,反正他就是不会跟你说实话,反倒还有可能一本正经地把你耍得不知南北,思路完全跟着他跑。 单徙跳过这个话题,脑袋往他那边探,“你刚刚是不是在画画呀?我好像看见你竖起了画板。” “睡傻了?”他敲她脑门,让她缩回脖子。 “是嘛?那看来是我做梦梦见了”单徙嘻嘻笑,摇了摇头。 觉得脊背有点酸,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模样慵懒又迷糊。 看着她,张梓游突然兴起,双手捧住她的脸,重重吻了一下她的唇。 “小纯情,你真可爱。” 他放开她,绷不住唇角的笑。 “你可爱,你最可爱!”单徙佯怒,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被他弄得有点疼。 “没那么快落地,”他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你可以再睡。” 她喝水的时候,他轻轻捏着她的手掌,捏完手掌再捏手指,一直蔓延到指尖。 单徙:“” 放下水瓶,她反抓住他的手,“张梓游,你对人体中的双手到底有什么情结?” 虽然是应此时此景脱出而问出来的话,但其实单徙一早就挺好奇的了。 因为他实在是太喜欢研究手部了吧 特意要教她洗手c动不动就拿着她的手看她手心c牵着捏着扣着握着 他微挑长眉,说:“因为相较于你全身,你的手是最好看的。” “”单徙简直 翻十个白眼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无语。 “好吧你赢了,我走,我的手留给你,不用感谢我。” 他笑着把她的脑袋摁在胸口处,声音里笑意明显:“小孩子脾气。” 2 睡了两个多小时,单徙当然不可能再睡下去。 奇怪的是,怎么感觉比来时用了更长时间了,到现在还没有广播提示。 “张梓游,是我的手机时间不对劲吗?” “没有,是因为你傻reads;。” “什么呀,”她从他怀里抬起脑袋,小力捶了一下他肩膀,“难道你没感觉这飞行时间太长了呀?” “飞去纽约的,有什么长?” “什么?!”单徙瞪大双眼,看着他的下巴,“不c不是回家的吗?” “很好,真乖。”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颊。 “”他跟她到底在不在同一个交流频道? “什么真乖呀?我是问———” “你啊,你真乖。” 他满心温柔,低首覆上她的唇,纠缠她的舌,不由分说,动情热烈。 末了还习惯性地咬了她一下,与她额头相抵。 “我的小纯情,已经把我家认定为她的家了。你说,她乖不乖?” 这气息暧昧又温热,一吻下来,单徙有点晕头转向,周围还有其他乘客 “你c你别”完了,连声音都带着娇滴滴的喘气。 她烧红了脸,一手抓着他的衣襟,平复呼吸,相当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你别转移我的注意力,说,怎么突然地又要飞去纽约啦?” 张梓游觉得好笑,“所以说你傻,登机时一点也没注意到吗?” “”单徙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我那时真的太困了嘛。” “好了,别为自己的傻寻找借口了。笨蛋。” 他笑着,唇角弧度特别好看,眉眼放松。 可是,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他的目光穿过她,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为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人,不像是她。 “发什么呆?”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啊?什么?你说什么了?”单徙回过神时,不清楚自己刚刚有没有听漏他的话。 “我什么都没说,在欣赏你发呆。” “” 身体往后靠,张梓游转头看向机舱外,“前天不是跟你说了一下学院吗?现在带你去看看。” 单徙当然记得上回他说的,他是在那个服装设计学院认识的杜明疏。 “对了,你大学时念的是服装设计吗?”不然干嘛跑去服装设计学院,还是远在美国纽约的。 “不是,”他转过头看着她笑,“你又忘了,我学的专业是开挖掘机。” “” 谁来告诉她,怎么才能跟这人好好地c正常地c像跟普通人那样顺畅交流 一手支在扶手上,张梓游侧转上半身对着她,用指背蹭着自己的眉骨,循循善诱道:“说句好话来取悦我,或许我就告诉你了reads;。” “” 她不说话,无语地望着他。 张梓游以手托腮,另一只手伸过去,流连在她耳背的敏感地带,轻轻捏她耳垂,一下一下。 眼尾不自觉地上扬,他咬着唇角笑,“让我愉悦,嗯?” 妖精是不? 单徙一向就无法抵挡他这种带着□□意味的引诱。 每次到最后都是乖乖地顺着他的要求。 比如现在,她鬼使神差问出一句:“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愉悦?” “我想想先。”他托着腮,若有所思。 单徙也侧转身看着他,双眼一眨不眨。 好一会儿,他说:“你笑一笑。” “什么?” “我说,你笑一笑给我看,我可能会愉快一点。” 这么简单?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不过他神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单徙龇着牙齿,露出一个僵硬刻意的笑容。 “换一种。”张梓游无比嫌弃。 她抿着唇,微微笑。 “再换。” 她比起剪刀手,清澈的双眼弯如月牙,单个酒窝明显。 张梓游也笑了,很惬意的笑。 “很好看。” “”就他事多 “你愉悦啦,那你快告诉我!”单徙摇着他手臂。 “我呢,”他别开脸,恢复平常语调,“年轻时爱玩服装设计,每年至少跑一圈纽约伦敦巴黎这些所谓的时尚之都,玩得还挺起劲。” “哦”单徙把身子侧向他那边,“可是你” 她条件反射地想说:可是你现在不是正值年轻么? 但是稍一回想,以前他说过,年轻与否跟年龄无关。 于是单徙回到最初的问题,一脸肯定地说:“那你大学念的专业一定是服装设计!” “天真的笨蛋。”他没看她,却轻声“啧”了几下,嫌弃之情难以掩饰。 “我”单徙极其不服气,“我又哪里笨啦?” 他没有立刻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机舱顶上发出细微的气流声。 间或有其他乘客轻声交流。 星空之上是缥缈的星云。 最近这些日子,他的声音里似乎越来越频繁地下雪,毫无征兆地就开始下reads;。 就像现在—— “一直挺喜欢学院的创作与育人氛围,我曾经很想到那间学院去学习。” “那后来呢?难道你没去啊?”单徙凑过去,看着他的侧脸问。 “都说了是‘年轻时候’,我讨厌的那种时候,”他从喉间哼出一声浅淡的笑,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太年轻了,没有选择权。” 不是“没有太多”,也不是“基本没有”,是“没有”。 最轻的声音里,下着最大的雪。 太年轻了,容易失去。 太年轻了,任人掠夺。 太年轻了,我弱,你懂吗? 3 伦敦飞纽约,远比奥斯陆飞伦敦用时长。 后来单徙还是没坚持住,又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帮她盖上毛毯,张梓游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分钟,然后开始处理手机上的各路信息。 昨夜未眠,今日晕船。他的眼眶下已经有了一小圈乌青,但还是不困,因为即将要到设计学院,在时隔九年后。 在张梓游眼中,纽约才是当今的设计之都,伦敦只是积淀深厚而已。 刚回中国念本科的头一年,他还经常跑去上海看时装周,后来越发觉得无力了,又赶着要结束本科学业,便没再去过。 直到现在,都没再踏进过秀场,也很少再碰时装杂志。 我承认,世间事再如何变幻,刻意弄人的,始终是自己。 可是对于外显的‘命运’,我找不到原谅的理由。 4 单徙觉得,捡到她这块宝呀,真是某人前世烧了高香得来的回报。 主要是,你看吧,她不挑食,特好养;不会水土不服,不用他操心;没什么烦心事,还特好哄;最重要的是,这随时随地c想睡就能睡着的体质,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吧 当然,她也只是敢这么想想而已。 理直气壮说出来?还是算了吧,估计会被他嘲笑到下辈子。 醒来时,旁边的人正双手拿着手机,按着手机键盘在回复信息之类的。 但是他很及时地给她递来矿泉水,依旧看着手机说:“忍一下,别再睡了,快落地了。” “哦”单徙接过水,喝了几口,发现手机上的北欧日期已经显示为八月二十五。 5 从机场到服装设计学院,他一如先前在海滩那边那样沉默。 他好像很喜欢自己开车,反正单徙每次跟他出来,他都是亲自驾驶。 即使是别人的车,也一定要把司机赶下来,然后自己坐在驾驶位上。 以至于让她误以为开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坐在后排的司机估计快憋屈死了 下了车之后,单徙背着背包,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在学院小道里慢悠悠地散步reads;。 他给她讲这里的一些趣事典故,讲他怎样跟杜明疏认识的,讲他自己喜欢的设计系列兴起之际,会突然由中文变为英文,并且自己还丝毫没察觉。 单徙扯他衣袖,“我c我听不懂” 他也没嘲笑她,而是好耐心地换回中文跟她讲。 秋风习习,拂过人面。 罕见的话多,他今日说的话加起来,大概比两人认识以来说的还多。 单徙感觉手心痒痒的,是他的食指在轻轻挠。 他说渴了,要去买果醋。 去了校内几间饮品店,都没找到他习惯喝的那种。 期间不小心尝了一口微甜的东西,他蹙眉低声抱怨。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晃,边找下一间饮品店,边把自己做果醋的方法告诉她,并顺带嘲笑了市面上的其他‘伪制品’。 他今天心情意外地好,单徙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在他面前终于不再是小孩子了。 最后他向服务员要了香醋和柠檬汁,直接兑在一起。 两人找了张长石凳,坐在校园一隅。 约莫是很久没有步行这么久了,他舒展着长腿,说天气有点热。 单徙放下手里的果汁,把他竖着的大衣领弄平。 不对,为什么不直接给他脱了? 这么想着,她就大胆地拽着他衣襟,“你抬一下手,让你的小天使帮你做件事。” “”他懒散地抬起手,唇边漾着笑意。 “你穿了白衬衣呀。” “怎么,我不能穿?” 单徙笑嘻嘻地说“可以”,把他的外套放在石凳另一边。 她喝着果汁,他啜着果醋。 阳光知人意,懒洋洋的,明媚而不刺眼。 单徙侧头去瞧他,他喝得很专心。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扶着吸管。 秀挺的鼻梁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红色的唇在冰果醋的刺激下,变得更红。 额前垂下的黑色碎发,半遮住他的眉眼。 纯白衬衫毫不违和,模样好看得厉害。 今日他像个少年,坐在时光隧道里,陪她重回学生时代,跟她分享零零碎碎的偏执。 可是ydjevel,我一直数着自己的心跳在追寻,依然找不到你呼吸的节奏。 正文 第四十四章 1 回到奥斯陆时,已是隔天的傍晚。挪威时间8月26日。 他在回来的航班上闭目养神,休息了半小时左右,除此之外,单徙没见他合过眼。 她不像他,可以保持这么好的精神状态。她是极容易犯困的女孩。 下了飞机,刚坐上车,单徙就又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车子开进院子里,张梓游熄了引擎,没立刻下车。 身子往后仰,他背靠座位,偏头看着旁边的人。 她的脸蛋在院子灯光下清晰显现,她睡相很好,安静且乖巧。 放在身前的双手松松地扣在一起,可爱的指窝隐约可见。 栅栏柱子上的圆灯发着幽幽的光亮。 风声飒飒,自树木间穿行而过。 若时光止步,是别种圆满。 喉结滚动,他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倾过身去帮她解开安全带。 单徙被他的动作惊醒,嘟囔着问:“到家啦?” “嗯。”他的声音有点喑哑,开了车门下去。 “张梓游,我跟你讲哦” 单徙跟在他身后,一蹦一跳地踩着他的影子。 “你今晚一定要睡觉,不然很有可能会生病的。” 他笑了一声,有点嘲讽,“估计由不得我。” “什么?”她追上去,抱住他的手臂,“谁敢拦着不让你睡嘛。” 两人正好踏上门前的台阶。 声控灯咋地亮起。 正门从里面被打开。 “先生,”容姨把门完全拉开,“你总算回来了。” 2 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人站起来,中年男人,一身西装,干净利落的寸头,眼神锐利。 看五官,大抵也是挪威人。 单徙下意识地放开张梓游的手臂,他却自然如常地跟她说了句:“我朋友,律师kare” “哦”单徙想着,自己还是上楼去,“那个,我————” 她的话被那位律师打断,他不知说了什么,走过来礼节性地拥抱了她一下。 单徙憨憨地笑,抬头去看张梓游,有点不知所措。 他低头看她,笑得宠溺,揉了揉她的短发,“信了吗?今夜依旧无眠。” “”一头雾水reads;。 他们到书房谈事情去了。 容姨在厨房准备晚餐,单徙跑进来帮忙。 “容姨,你知道,他为什么说今晚又不能睡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她站在料理台前,背对着单徙说,“只知道他养母去世了,今天下午。” “啊?” 那为什么不是先去医院,而是先跟律师 这两个月来,单徙已经很努力地使自己适应他的阶层特点了,比如现在这种情况,以她自己的成长环境,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反应。 又或许,养父母是真的没那么亲近。 3 用晚餐时,他的律师朋友也在。 氛围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而正是这种平静无波澜,才更让单徙觉得诡异。 他好像没什么胃口,吃了点青菜就上楼去了。 单徙望着他的空座位恍了下神,不小心对上他朋友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律师也吃完了,拿餐巾擦了擦手,坐在餐位上,似乎在等他下来。 她想问,他们待会儿是不是要出去。 但是语言不通,结结巴巴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啥。 他朋友看着她,大概就像看着个小孩子吧 手里抓着筷子,单徙有点懊恼。 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属于他的下楼梯的脚步声。 单徙扭头去看,他换上了纯黑色中长大衣,衣领竖起,轮廓分明,眉眼冷清。 “我出去一下。”他颔首,一手长指扣着另一手的袖扣。 “哦”单徙从餐椅上站起身。 他走过来,捧着她的脸,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早点休息。” 他的目光里,除却分出来给她的温柔,剩下的全是无声的寒凉和蛰伏的凛冽。 单徙乖乖地点头,伸手抱了他一下。 “你”她想说,你要抽空休息。 但转念一想,说了也没啥用。 于是有点羞涩地踮了踮脚,仰着脸小声又快速地说了句:“我爱你。” 他抿着唇笑,屈指轻刮她鼻梁,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律师也对着她不知说了什么,大概是再见之类的,尔后跟在那人身后,出了门。 单徙站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没心情继续吃晚饭。 4 夜一点点变深,容姨的卧室在一楼,她早已入睡。 躺在床上,单徙一直竖着耳朵,想在无尽的c冗长的寂静中,听见他回来的声响reads;。 可是什么没听见。 他一夜未归。 她趴在枕头上,想一些想不明白的问题,直到被困意淹没。 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隐约听到优美悦耳的音乐,似乎是某种乐器发出来的。 单徙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丫,打开房门。 乐器声愈发清晰,也愈发动听。 她站在门口,探出脑袋望了一眼长廊。 阳光明媚,整栋房子光线充足。 过道里,墙上的挂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来回摆动。 她身上,睡裙裙摆也随着她的走动而一摇一摆。 单徙穿过长廊,跟着自己的听觉,往乐声的源头摸索前行。 最后停在张梓游卧室旁边的那个房间前。 就是这儿了,站在这儿听,声音最清晰。 音乐突然停下,房门从里面被拉开。 “我就知道!”单徙扑过去,抱住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我就知道是你在里面,你回来啦!” 张梓游举着她胳膊,把她抱起来,跟自己平视,“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她眉眼弯弯。 他的视线慢慢扫过她的笑脸c胸前c及膝睡裙c露出的小脚丫,最后再回到胸前 笑意明显地反问:“你说呢?” 单徙低头:“” “放c放我下来!” 鬼知道她昨晚为什么会拿了这件半透明的真丝睡裙啊啊啊啊 5 换好衣服再跑回来,脸颊依然红得不像话。 单徙刚想开口说话,却在目光触到他的刹那,失了语。 他随意地坐在房间里的木桌上,长腿垂下,鞋尖正好点着地面。 手里拿了一把小提琴,微低着头,用软布在擦拭,动作细心而缓慢。 空气中漂浮着极小粒的尘埃。 他还穿着昨晚出门时那身衣服,纯黑,至暗。 偏偏置身于这样明亮的光线中。 就像坐在天堂门前的恶魔。 单徙失神之际,他抬头,腾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这么爱发呆,难怪脑子笨。” “”她回神,“谁脑子笨啦?我挺聪明的好不好?” 他轻声嗤笑,继续着手中的事reads;。 单徙走前去,靠在他旁边的桌子边沿,指着他的小提琴,问:“刚刚是你在拉呀?” “不然?”他说着,放下手里的软布,下巴抵在琴身。 “你c你要再拉一段吗?”单徙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又补充了句,“很好听。” 指尖轻按指板,另一只手里拿着琴弓,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devil'strill》?” “什么?” “给你拉这首,怎样?”他又看了她一眼,说,“tarti用灵魂跟魔鬼交换得来的曲子。” “这么神奇呀?”单徙歪着脑袋,神情好奇。 “我挑中间一段来。” “好!” 他没再看她,直起身,离开桌子,站在房间落地窗前,缓缓拉奏琴乐。 单徙以前没接触过小提琴,不懂什么琴技,只觉得这音乐悦耳。 这人,更是让她移不开视线。 还没吃早餐,她都不觉得饿,挪到他旁边,满心满意地看着。 悠扬而起伏不定的琴音充盈着这个房间。 几分钟后,他突然说:“闭上眼睛。” “啊?什么?”单徙不解。 “不许看。” “哦。” 知道他在某些方面相当怪异,她也没多问,按照他的话闭起双眼。 魔鬼的颤音在继续,谁的灵魂飘荡在梦中。 按在指板上的手指已经止不住颤抖。 他跑了音,她听不出。 他蹙了眉,她看不见。 6 容姨喊了三遍,两人才磨磨蹭蹭地从琴房里出来。 单徙嘀嘀咕咕,“我都说了我还没刷牙,你c你也不嫌脏” 他云淡风轻,“现在都嫌脏,那以后我不如出家算了。” “什么意思呀?这跟出家有啥关系?” “你难道不知道”他把她堵在廊道墙壁上,声音蛊惑,“晨起半小时内,是男性生理最为强烈的时间段。” “”简直 每次都给她科普这些,还口口声声说她是未成年人 单徙红着脸,也不知该说啥。 “再拖延下去,午餐就都凉啦。”容姨在下面又喊了一句。 他笑笑,没有再堵着她,下了楼reads;。 单徙跑回房间去洗漱,直接用冷水洗的脸,这样可以让脸上的绯红快速消散。 9 下午时候,张梓游又出去了,一直到晚餐前才回来。 “晚上还出去吗?”单徙洗了酸樱桃,端过来放在他面前。 “你要我陪你?” “又不是我想要,你就能不走。” 张梓游吃着樱桃,一时没说话。 吃完了一颗才说:“你把话说出来,我就不走。” “真的?”她半信半疑,表情天真得像孩童。 “假的。” “我要你陪我!” 他话音还没落,她就迅速接口。 单徙太熟悉他这个套路了——一本正经地说‘假的’,意思就是‘真的’。 张梓游用食指指尖点了点她鼻子,“这次不算太笨。” 10 宽敞干净的书房里,他在看行情,她在书架后面找书。 这是他第一次允许她进来书房,以前都是自己关着门,把她隔绝在外面的。 “张梓游,我突然想起来,”她没找着自己想看的书,却蹦到他桌子面前说,“你这几天加起来,一共才睡了几个小时?” “没数。” “我帮你数哦,”她掰着手指,“从24号早上,到今天27号晚上,飞机上睡了半小时,今天中午睡了一小时就一个半小时,你c你不困啊!” 她似乎很诧异,也有点生气。 把转椅的角度稍稍旋转,张梓游招手让她过来。 “让我抱抱你,我就不困了。”他把她拎到腿上坐好,重新转回来,面对着电脑屏幕。 她睁大着双眼,看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跃动,屏幕上的线条也在随之变动,红的绿的,边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数据。 “这些是什么来的呀?”她窝在他怀里,指了指电脑屏幕,“这就是你的工作吗?” “一部分工作。”张梓游简短回答。 嗅着她身上的牛奶香味,他笑了笑,“小纯情,你好香。” “是嘛,我也觉得!”她得意洋洋。 “可是上回,是谁说过,她超讨厌喝牛奶的?” “你怎么这样啊,非要揭穿人家!” 张梓游轻声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扯东扯西。 窗外是一轮残月。 房内是一对爱人。 yanl,我知道,初始的感觉,一定不会痛。 正文 第四十五章 1 晚上没走,但是早上起来,他就不见了。 单徙已经努力起得比往日早了两小时,轻手轻脚地摸到他卧室门口,悄无声息推开门,探进脑袋去看了一眼,气馁得要命。 他这两天都神出鬼没的,踪影来去相当诡异。 单徙失落与不安的原因是,他没跟她提及一丁半点值得提及的事,说的都是些日常哄人的话。 不是那个养母去世了吗? 为什么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像个没事人reads;。 单徙跑下楼去,正碰上从厨房里出来的容姨。 这个点,远不到准备早餐的时间。 “容姨,你怎么起这么早?” “给先生准备早餐,他今天可能只会吃这一顿,”她说着,重新走进厨房,“小长乐怎么也起这么早,那我现在给你做早餐。” 单徙很懵,跟在她身后问:“容姨容姨,他去哪了?为什么只吃早餐呀?” “那边把葬礼时间提前到今天,先生肯定不会用圣餐,”容姨呵呵笑着,还有点得意,“我昨晚就想好了今天要给他准备什么早餐。” “葬礼” 又是她知道得最迟 “是他养母的葬礼吗?那他今天还回来吗?要守灵什么的吗?” “不用啊,大概下午或者晚上就回来了。” “那他”单徙还有满腹的疑问,连不起来的点滴细节,想要全部问出来。 偏偏容姨似乎觉得这是件小事,跟那人的表现一样,没觉得有多紧要,以致于她也不知道还能问什么。 但是心底总有不安涌上来,莫名其妙。 2 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这几日持续降温,天气似乎要变冷。 单徙坐在二楼阳台间,手里捧着的书早就不知道被风翻到第几页了。 她在想,那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好像跟他养母不怎么亲,那他会难过吗? 如果没记错,三月份时,跟他讲电话,他说在墓园来着,那时候是他养父去世了 家庭环境的原因使然,单徙格外珍重感情,尤其是类似于亲情的感情。所以潜意识里,她觉得他也是这样的人。 尽管,看起来,不太像。 他更像是一个薄情的人。 尽管,她一点都不想承认。 有一次晚饭后,单徙抱怨他不懂浪漫,从来不陪她看影视剧什么的。他放下报纸,随口捡了一句王尔德的话,说让她清醒点——[爱,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浪漫。] 当时单徙气结,认定了他薄情寡义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他回她:“薄情人,总有深情冢。” 这句话她当时没想明白,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有车子在院墙外停下,正好是单徙望着发呆的那个方向。 3 教堂里,神父在布告,死者亲属在阶前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穿着黑色服饰的人们在低声交谈,堂前花圈无声传达着死亡的悲悯感。 sana站在张梓游旁边,金发挽起,神情哀伤。 与人拥抱,承接安慰,低首道谢reads;。 她行云流水,伤痛之情表露得恰到好处。 “做了就要做全套,这不是你一贯的手法吗?”她在空隙时侧首轻语,“为什么连演戏都要姐姐来提醒你?” 张梓游敛着眉,目光平静,不想说话。 “还是说,得到了你想要的,就没动力伪装了?”她微笑着,曳地的黑色长裙蔓延出不安详的弧度。 名单中的亲友已来得差不多,纷纷在教堂里找好位置。 他一言不发,只等待结束。 结束之后,才是下一场。 下一场‘不可原谅’。 即使天气转凉,他还是挑了平日里最随意的一种装束:黑色长裤,纯黑衬衫,衣扣扣到喉结下方,禁欲,深沉而严肃。 直到视线里出现单徙的清瘦身影,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才骤然泛起波澜。 盯着她下了车走来这边,张梓游觉得甚至连太阳穴都隐隐犯疼。 sana见他神情微变,低着头说:“我听说,你会跟这个小女孩结婚,那以后,她也算是我们家人。所以,母亲的葬礼,她也应该来参加的,不是吗?” 转头斜了sana一眼,他此刻真是他妈的想踹人。 偏偏还要绷着神色,继续剩下的流程。 “我还听说”sana靠得更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她是你的心头宝,是得你之爱的人,是第二个?” 有那么一霎,她听到了他内心轰然坍塌的声响。 就像某年某月某日,躺在医护室的那个少年,突然被匕首刺中最致命的地方,那样摧枯拉朽的开端。 张梓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话语冻结在喉咙之间。 她是你承认爱你的人。 而不是你爱的人。 她是又一个可以毁掉你的人。 “你猜猜她知道了多少?”sana凑在他耳边说,“她见过那样的你吗?” 他紧抿着唇。 不答。 不能答。 答不出来。 永远不会答。 恶魔禁锢着天使,像个贪心的小孩。 我知道我一开口,你就会从我身边飞走。 可能会梦醒,可能会沉睡。 更有可能是一场空,我知道。 4 “张梓游”她软软的c小心翼翼的声音。 单徙站在他面前,多少有点紧张,因为她没得到他的允许就跟着leni跑过来了reads;。 而且他现在的脸色不怎么好 可是很意料之外的,她没有等来他的任何责怪或者不悦。 张梓游垂眼看了她一会儿。 看她惴惴不安。 看她一无所知。 看她一不小心踏入他身后这团乌七八糟的世界。 他弯下腰,贴在她耳旁说:“去找kare和孙彬,别乱跑,知道吗?” 她愣了很短暂的一秒,轻轻吻他侧脸,小声说:“好。你节哀。” “我不哀。” 她又愣住了。 旁边的sana发出很轻很模糊的笑声,就像捕获了猎物的狩猎者。 “乖一点,嗯?”张梓游揉了揉她的短发,轻轻推她进去。 单徙忍不住回头看他,只见他唇形无声张合,不知说了些什么。尔后再没看她,与下一位吊唁者握手低语。 5 神父在颂唱经文,很快就要到弥撒环节。 单徙穿着很简单的牛仔裤搭白色毛衣,站在这一群黑压压的人们当中,多少有些违和突兀,以至于她还在左顾右盼寻找他的朋友时,孙彬就先一步找到了她。 “单徙小朋友,你怎么也来了?”孙彬神情轻松,算是个纯粹来凑热闹的——如果葬礼也算个热闹场面的话。 “我我就是”她有点结巴,指着教堂入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来这边,这里都是局外人。”他把她引往教堂角落那一行位置。 孙彬大约懂得一些,懂她身份微妙,所以尽量让她舒适自在一点。 白色花圈下边,堆放着很多紫色的花束。 单徙盯着那些花束发呆,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频频扭头去看门口,看能否瞧见那人。 《圣母颂》回荡在教堂内,神父站在台阶之上。 开始弥撒仪式,家属都进来了。 单徙看见了张梓游。 她看着他,从正面到背影。 眉目冷冷清清,微抿的唇延展出缄默弧度。 果然不哀。 他跟他姐姐跪在最前一排。 按照这样看来,最前一排都是直系子女家人之类的。 可是他姐姐旁边还跪着一位,五官深邃c身材高大的男人,年龄应该接近四十。 “孙彬哥哥,”单徙侧头,指了指那个从没见过的男人,问旁边的孙彬,“那位是谁呀?” “jbrd,死者的女婿。” “哦”她了然,就是他姐姐的丈夫reads;。 6 跪着的亲人都跟着神父进行祷告,一时之间,教堂里只有念祈祷词的声音。 单徙的视线一直黏在张梓游身上,一刻也没法离开。 他低着头,沉默。 不是事不关己的沉默,而是刻意为之的沉默。 单徙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平时没有大着胆多问一些,多问一些,再多问一些以至于在现在这种时刻如此读不懂他。 7 弥撒过后是葬礼的最后一个环节——圣餐。 跪着人都起身了,单徙本想立刻跑过去那人身边,可是他正跟神父在说着什么,似乎不方便。 还有就是她想去洗手间。 犹豫之下,单徙一边往洗手间走去,一边还不死心地看着他的侧影。 要是他在这期间跟神父结束了谈话,她就果断选择先不上洗手间! 因为跟他在一起,才是最要紧的! 倒退步伐,离你渐远。 一c二c三c四c五 恶魔先生,你转不转身? 六c七c八c九c十 隔在中间的人越来越多,我看不见你的身影啦。 单徙你真无聊,还是快点上完洗手间啦 她自顾自地吐了吐舌头,感觉自己的举动幼稚得可以 于是迅速回过身,小跑着进了侧门洗手间通道。 张梓游回头,望向孙彬的方向,那货正站在那里玩手机。而他的小姑娘,不在那边。 “她人呢?”他走过去问。 “啊,”孙彬抬头环顾了一圈,“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没。”他蹙眉,转头看向各个角落。 单徙不在,sana不在,她丈夫也不在。 本来不乱的人群,在他眼里一下子变得纷乱。 “会不会是去洗手间了?”孙彬收起手机。 “最好是。”他说着,一手撑在腰间,一手拿手机联系人。 见他神色不怎么对劲,孙彬也紧张起来,“那什么,你先别急,我去外面找找看。” “怎么能不急!”他摔下手机,“砰”的一声,周围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长指撩开额前碎发,他眉骨泛红,急得心绪全乱。 孙彬:“”完了。 最无法忍受自我失控的人,开始失控。 正文 第四十六章 1 教堂里的氛围因他而变得更加肃穆,绝大多数人都一头雾水。 随行葬礼的安保人员从外面进来,在教堂各处找他的小姑娘。 本是神圣之地,行着悲丧之事,外围却已经被截止了交通。 “张,你搞这么大动静”孙彬在旁边欲言又止,他也不太明白了,事情变得有点奇怪。 他的小朋友才消失了几分钟,有必要这么张扬地找人吗? 当然,他是可以这么做的人,如果他想要这么做的话。 自己的随身手机被自己摔了,张梓游抢了孙彬的手机,低着头在安排布置。 心在烧,烈火吞噬理智。 她在哪?是否安然无恙? 会不会,已得知了什么? 人群里掀起小声议论,kare从外面走进来,一脸困惑,“张,你在做什么?” 张梓游抬头看了他一眼,刚想重新低下头,却在看见他身后的sana俩夫妇时,骤然皱紧眉头reads;。 三两步跨上前,他一手抓住她丈夫的衣襟,“我的人,在哪?” “现在”birk抬起下巴,语气轻蔑,“就疯了?” “再说一遍。”他挥手给了他一拳,狠重而战栗。 sana扶住她丈夫向一边歪下去的身体,神色愤怒地瞪了张梓游一眼。 “你紧张什么?没人动你的————”她话没说完,见她丈夫要反击,条件反射地拦腰抱住他,“冷静一点!” 很显然,这种时候根本没人会听她的话。 他怎能忍受自己无缘无故在公众场合挨揍? 用力过头,birk把她推得趔趄了几步,向张梓游扑过去。 “你动他一下试试!”挽起的长发乱了,sana站在自己丈夫身后朝他吼,视线却紧紧盯着对面那个先动手的人。 看着他,渴望他。 极致伤害,可耻爱护。 就像个永远讲不到尽头的笑话,遗落在雪国挪威,被埋葬,又重被掀开。 birk擦着唇角的血丝,阴森森地瞥了张梓游一眼,往后退,没再上前。 他一脸颓败,一如当年。 2 神父宣告圣餐即将开始,本来就一头雾水的人群慢慢散开。 张梓游一直侧着身,没有看他们夫妇。 sana欲言又止,痛苦的神情从漂亮的面孔上一闪而过。 最终什么都没说,跟着她丈夫去了神父那里,听最后的祈祷词。 旁观了全程的孙彬真是完全懵逼。 “你的手”kare指了指张梓游垂在身侧的那只左手,刚刚握着拳,指骨与人的下颌骨相碰。 “没事,”张梓游把手收进裤兜里,“刚刚他们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他指的是birk俩夫妇。 “张梓游” 她发着颤的软软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张梓游回过头。妈的,,他的小姑娘被两个安保人员带过来了,模样迷茫。 一颗心从乌云之上落回平地。 他走过去打横抱起她,“躲哪去了?” 孙彬轻声咳嗽,拉着kare走开了。 “没c没躲”单徙把脸埋在他怀里,这样的场合,多少有点不自在。 “我就c就是去了趟洗手间。” 张梓游抱着她找了处少人的角落,边走边用唇贴着她脸颊,要求着:“说我爱听的话reads;。” “什c什么?” “说我想听的话,现在。” “”单徙皱着眉想了想,搂着他脖颈,轻轻说:“张梓游,我爱你。” “一遍不够。” “我爱你,张梓游。” “再说。” “我爱你,张梓游。” “继续。”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低声笑,笑声里下着小小的雪,有点讽刺,又有点暧昧。 “张梓游,我不会跟你分开,除非你赶我走。” 他没说话。 她的手肘碰到了牛仔裤口袋里的u盘。 3 各方协调之下,葬礼的完整流程还是得进行下去,这是对死者的基本尊重。 教堂好不容易勉强恢复到葬礼现场该有的气氛。 摆放整齐的长桌长椅,追悼亡者的最后圣餐。 孙彬感觉自己是全程最懵逼的人,自作孽的,为什么要跑来凑这种热闹 张梓游神色平静,面前的餐盘一点没动,一手支在桌面上,托着腮侧脸看单徙。 一言不发,目光意味难明。 怕她隐瞒,又怕她突然消失。 看得她坐立不安,看得她差点就全部招供了。 单徙喝着汤,提心吊胆,喝得急,呛到喉间去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没人跟你抢。”张梓游伸出一只手,轻轻帮她拍背。 她掩着嘴咳嗽,越咳越呛,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喝水。”他紧蹙眉头,递给她水杯。 捧着水杯猛灌,她的咳嗽声消下去。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幻觉,单徙一触到他的视线就心虚,总感觉他在探究什么,或者说,已经看穿了什么。 尤其是他似乎打算盯着她看到地老天荒,现在又撑着脑袋c侧着脸瞧她。 太难熬了,在他这种探究性的目光之下。 单徙抬头看了眼下一排桌子c斜对面的孙彬,后者正低着头在边喝粥边看手机,根本没空理这边的情况。 “专心用餐。”旁边的人淡声提醒。 “”她心想:你这样看着我,让我怎么专心吃东西? “张梓游,”单徙放下餐具,“你到底要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出来吧。” 不要用目光对她施以此种缓刑reads;。 “你觉得我有什么要问的?”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唇角舒漫。 “”这不是套她的话么? 单徙再次抬头看了周围一圈,尔后动作迅速地掀起桌布,钻到桌底下。 张梓游轻轻挑眉。 腿被她使劲摇了摇,她的声音从桌底下传出来,很小声的一句:“张梓游,你也进来。” 他坐着,无动于衷。 “快点啦,我有话要跟你说!”她急了。 他扬着眼尾,勉为其难地委身下蹲,钻进长桌底下。 及地的深色桌布遮住两人,坐在下一排桌子的孙彬再抬头时,发现这边座位已经空了。 “我去,人呢?太不讲义气了,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他骂咧的声音渐渐远去,似乎起身离开了。 单徙捂着嘴偷笑,张梓游也抿着唇在无声笑,两人相视,眉角眼梢皆是纯粹的笑意。 外面的人们在用餐c交谈。 远处隐约传来教堂顶端的古老钟声。 他跟她蹲在教堂长桌底下,笑着,相对无言,光线昏暗。 单徙舔了舔唇,倾过身去,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半跪在地上。 “张梓游,刚刚我在洗手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很软,小手手心在他脊背无意识地摩擦。 他半蹲着,伸手环住她身子,懒懒地“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 “我在想哦,你一定不能太早死,”她说着,吸了吸鼻子,“因为我发现,只要一想到你不在我身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所以如果你死了,我也会立刻死掉的。” 他没有立刻给出任何反应,桌底下一时静悄悄的。 单徙娇憨地笑着,接着说:“我刚想完这个,打开厕所门,迎面就被安保叔叔吓了一跳。那可是女洗手间呢!” 张梓游也哼出一声笑,抬手揉乱她的短发。 “小纯情。” 她软软地应了句。 “真想在这里就把你要了”他的声音一丝丝钻进她耳蜗,低沉魅惑。 好痒,耳朵痒,心里痒,她呆呆地趴在他肩膀上,不知道该说啥。 张梓游咬她的耳朵,说:“让你欢愉到哭泣,哭着求我” “求你什么?” “求我”他闭上双眼,“不要再爱你。” 被我爱着,是一场浩劫。你懂吗? 4 短暂而漫长的葬礼仪式终于结束,人们的生活还在安然继续。 张梓游牵着单徙走出教堂,kare在外面等着他们reads;。 “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她九月就可以以女主人身份入你户籍了,”kare指了指单徙,跟他说,“今天要不要顺路去把相关手续办一下?” “可以。”他牵着她下台阶,知道她不可能听得懂挪威语。 “我的事也差不多了,”张梓游顿了一下,唇边的笑透着邪气,“一次就够,不陪他们玩了。” “会给他们留下翻盘的余地吗?” “不会。” 5 取车的时候,车子之间的通道太窄,张梓游让kare跟单徙在地下停车场的空地等着。 他转身那一刻,birk走进停车场。 他退出车c抬眼看向后视镜时,正看见birk把手伸向他的天使。 不要。 不要跟他握手。 leanl,算我求你。 她的指尖触到birk的掌心。 倒退着的车子撞上另一辆车。 那边的几个人转头看向发出声响的车子。 单徙收回手臂。 张梓游从车上下来。 kare看见他眼底阴霾深重,再看一眼不以为意的birk。 想拦都来不及拦。 他刚走近,就突然伸手把birk腰间别着的手枪夺过来。 猝不及防,无比熟悉。 后者反应不及,被他推倒在旁边车子上。 “信不信我毙了你!”张梓游扣动扳机,枪口抵在他的脑门侧。 眉眼间神色阴狠,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枪。 侧着头看向身后的张梓游,birk勉强挤出一个笑,语气嘲讽,“你还拿得起枪?” 握着枪的手,微不可见地开始颤抖。 额角青筋涨起,他感到了久违的疼痛。 从十指,火速蔓延到心脏。 张梓游反手用枪砸向他后颈,同时自己的手也被咯到,发出小而脆的一声响。 bird立时晕过去。 他扔下枪,转身看单徙,眼尾尖锐。 她彻底懵在那里,既不通语言,又不明白他的危险举动。 “张”kare刚开口,只见他走过去把单徙摁在怀里。 重复说着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单徙被吓得哭出声,回抱着他,哭得肩膀一缩一缩的。 正文 第四十七章 1 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张梓游——戾气狠重,危险而真实。 一切都如此突然。 她真怕他就那么开了枪。 她实在不懂他在做什么,不懂他这里上演的一幕接一幕,不懂这个世界的背景底色。 单徙被他抱上车,被他抱进家里,抱上楼,抱进她卧室,放在床上。 张梓游帮她盖好被子,习惯性伸出左手要帮她拨开额前的刘海,伸到一半又换了只手,换成右手,把她的刘海轻轻拨到一边,露出眉梢额头。 “乖一点,睡一觉就好了。”他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单徙抓住他的衬衣衣领,双眼有水光,“可不可以不睡觉?” 她承认自己被吓得不轻。 “不可以,”他用右手蒙住她的双眼,温言软语,近似恳求,“用晚餐的时候,我再来喊你起床,好不好?” 长指指腹变得湿润。 她在哭。 张梓游俯视着她,目光里的温柔伤悲碎成千万片。 弯下腰,他以吻,回她的眼泪。 轻吮唇瓣,打开牙关,舌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温暖口腔,吸尽她肺里的氧气,让她在体验到快乐的同时,接近窒息。 单徙使劲推搡着他的胸膛,呜呜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双眼被蒙住,呼吸被堵住,她难受极了。 他照旧咬了一下她的下唇,终于离开她的嘴唇,让她得以呼吸。 单徙大口换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张梓————” “嘘,”他还蒙着她的眼睛,贴在她耳边,对她缓缓耳语,“你再哭,我会疯。信不信?” 她愣住,一动不敢动,眼角的泪早就全部沾在他指腹,眼眶里也没有再流出热的液体。 张梓游极小心地伸出另一只手,屈指轻刮了她鼻梁,“乖,快点睡,醒来就没事了。” 她颤着声音“嗯”了句,把自己的全部委屈压回心底,提出小小的请求:“你c你不要走” “不走,就在家里,”他帮她掖好被子,“你一醒来就能找到我,我保证reads;。” 他想伸出尾指跟她拉钩,可右手捂在她眼睛上,腾不出来。 喉结滚动,他笑了笑,改为用话语问她:“好不好?” “好,”单徙乖乖地把双手藏进被窝里,试图嘻嘻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张梓游,我爱你。” “我知道了。”他轻声笑。 “闭好眼睛了吗?” “闭好啦。” “好眠。” “嗯。” 他移开右手,她果然紧闭着双眼。 他帮她关掉灯,她乖乖躺着没动。 他转身走出去,关上房门。 一扇门,两个世界。 2 就像一场梦。 若不是摸到牛仔裤口袋里的u盘,单徙真会怀疑今天的一切事情都是梦境。 可是u盘确确实实存在。 在洗手间时,sana交给她的u盘。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接过来的,即使不清楚他那个家庭里的家人关系到底怎样,也能隐约感觉到他的态度。 可是sana用了这样一句话来诱惑她———想真正了解我弟弟吗?想知道他心里住着的人到底是谁吗? 单徙掏出口袋里的u盘,攥紧在掌心,转头看向在黑暗中发着微弱光亮的电脑鼠标。 她的心脏跳得狂乱。 3 “先生,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了?”容姨的眉头皱成倒八字,心疼得不行。 “他用拳头揍了人。”kare在旁边简单解释了一句,当然,隐瞒掉了主要的原因——拿枪砸birk的时候咯到指骨了。 家庭医生ben交代完注意事项,摘下眼镜,顶着一张送了葬一样的脸,从他卧室走出去。 左手放在身侧,指背相接处隐隐发疼,张梓游咬着吸管,靠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啜着果醋。 “kare,你说我要不要考虑辞掉ben医生?” “算了吧,每一位医生对着你这种不听话的病人,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他挑了下眉,没说话。 主要是,好像不能反驳 “我去你书房看一下她的基本资料。”kare指的是单徙的。 “嗯,”牙关放开吸管,他说,“尽快办好。” 因为,不祥的c不陌生的感觉正在一点点靠近,他也会不安。 kare出去之后,容姨收拾好杂七杂八的药物用品,把旁边的凳子挪过来,坐在张梓游床边,皱着眉看他的手reads;。 “你盯到天亮,它也不会突然好起来,”他晃了晃右手中的果醋杯子,递到她面前,“喝完了。” “只能喝一杯。”容姨收走他的玻璃杯。 “”妈的,就知道每次一有状况时,最先影响到的就是他的果醋供应量。 张梓游稍低着头,额前碎发半遮住眉眼,久久没说话。 容姨以为他在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果醋喝而不满,她不打算理他这种反应,继续琢磨着家庭医生留下的嘱咐。 “容姨,如果” 他抬起头,话说到一半,无声地看着她。 目光里的自我厌弃,大概只有她这个老人家才懂得一点。 沉默得越久,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就越显而易见。 身子往后仰,整个上半身靠着床,他喉结微动,偏着脑袋看她,“就帮我,把她带走。” “或者,把我锁起来。” “不要让她看见,那样的我。” 他闭上双眼,疲惫到不想再说半个字。 容姨轻声啜泣,点着头,轻拍他的手背。 呀,完了。 拍到左手了 “痛啊,容嬷嬷。”他倒吸凉气,话却是笑着说的,唇角的弧度隐约透着无法言喻的无奈与无力。 4 长廊另一边的卧室里,一片黑暗,只有电脑屏幕亮着。 坐在电脑桌前的单徙全身僵硬,甚至连血液都冻结了一般。 u盘里的第一个文件,是一个人的资料,大卫·鲁森。 文件开头,是他的生活照,各种各样。 笑的时候,灿烂而稚气。 安静的时候,乖巧又可爱。 睡着了时,像个天使。 生气了时,眼眶发红。 单徙见过他,在那人的画里。 一次是天使的背面,更衣室墙上那幅画,她把他当成女孩了;一次是正面轮廓,那人支着画夹画的,她迷迷糊糊之中瞥到了。 九月初秋出生的华人,跟她一样。 单个酒窝,两颗小虎牙,跟她一样。 柔软的短发,清澈的双眼,跟她一样。 给自己起的小名:anl 最爱喝的饮料,是牛奶。 最喜欢的颜色,是橙色。 最想去的地方,是英国的各个灯塔reads;。 最崇拜的人,是他无所不能的哥哥,iv,张梓游。 他有一本很厚的笔记本,写满了与张梓游有关的事。 从“br一rsh一bbyer”写到“br一rshur”。 对于共同崇拜深爱的那人,鲁森知道的比她多千倍万倍。 2002年出生,与张梓游在同一天被送到挪威福利院。 2003年冬季,与他一起被富商ev一n家庭领养。 2013年之前,一直生活在奥斯陆。 2013年2月,跟他一起回到中国梅州。 2013年9月,被亲生父母从梅州接走,与他分开。 2013年平安夜,在挪威发生车祸,当场身亡。 给他取的小名:djevel 恶魔与天使,原来是这样一个故事。 u盘里的第二个文件,是鲁森在2013年时,录给张梓游的十五岁生日视频,现学现唱的一首 眼泪沾湿嘴唇,单徙呆呆地盯着视频里弹着吉他的十二岁男孩和中英文双语歌词。 [我们的感情到底哪里出了裂缝/明明我们曾那样手足情深] [你从来不知道/你说一句爱我/就能填满我的余生] [你让我相信了/无我就不会快乐] [又怎能让我相信/你会就这样把我抛弃] [我曾以为/你我是彼此的唯一/好比相依为命] 他把歌词中的baby改成br一ther,毫不违和。 声线不成熟的少年音,唱深情悲伤的歌曲。 巨大的反差,让人难受到窒息。 她想起来,那人说过,鲁森爱着他而他恨着鲁森的时候,鲁森死去。 难怪他那么厌恶别人播放这首歌曲。 除夕夜时,她不小心在他的酒店套房里听过,他可以消失一整夜,连一句解释都不给。 单徙觉得眩晕,随时会从椅子上摔下来一般。 那人往日的音容笑貌,竟全都如同镜花水月。 她初初动心时,说要当他的小天使;他说,还是不要了,天使的下场一般都挺惨的。 车祸,是挺惨的。 他害怕坐别人的车,总是要自己驾驶才放心。 与他坐车,她从来没有自己系过安全带,都是他亲自帮她系的。 他总是说要确保她的安全,处处小心,她还误以为这是一种公子哥的富贵病。 资料里说,他跟鲁森俩人一起走路时,总是一前一后reads;。他会让鲁森走在前面,因为他很喜欢给他讲的童话故事里,老虎就是在身后出没的。 有那么连着几天,她碰巧穿的都是橙色系列的衣服;他还问过她,是不是很喜欢橙色。原来那不只是随口一问。 鲁森的颈后蝴蝶骨处有一个咖啡豆形状的褐色胎记。 所以他说“我爱你”的时候,吻的是她的蝴蝶骨。 他还说,要在她的蝴蝶骨靠近肩胛骨那一块,纹上一个咖啡豆印记。 他不喜欢大海,甚至还晕船,却带她乘船去看灯塔,爬上塔顶,给她拍照。 拍照时,说要看她的小虎牙。 每次提起鲁森,他的声音里总是无意识飘着雪,小小的,刺着人,很凉,很冷。 更衣室里,他曾把她逼到角落,朝她眼睛里吹着气,说“这双眼真像”。 真像像谁? 那时候单徙猜错了,以为他曾谈过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朋友。 他嘲笑她,然后告诉了她一部分事实,却隐瞒了绝大部分缘由。 原来还是那个原因————只是因为她跟他曾经的小天使相像。 知道什么叫做替代品吗? 做别人的同类替身,都觉得自己很冤屈;那像她这种到底该有多难受? 他是薄情人,他有深情冢。 冢里埋着一个死去的小男孩。 单徙终于明白了。 那他给她的爱,是不是从来就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 是不是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死去的人,关于侵占他的心这件自私的事。 她曾有无数个机会与瞬间可以接触到这个真相。 却从未猜想过就是这样。 这样简单又这样难以置信。 他不喜欢说情话; 他不跟她同寝室; 不愿意让她了解他更多方面; 除了亲吻,不与她做其他更亲密的事; 他不让她参与他家里的事,连提都不跟她提。 他只是领养了一个跟他弟弟很像的孩子,养在身边,供他时时思念亡人。 是真的很坏啊。 的确是一个混蛋啊。 完美皮囊,无情冰凉,练得一手好刀法,无声刺中无辜的她,倒在血泊中,忘了该怎么站起来。 张梓游,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是说,所有亲密关系中的那种爱。 包括亲情,包括爱情。 正文 第四十八章 1 单徙坐在黑暗中,盯着电脑屏幕发了许久的呆。 泪痕早就干了,直到电脑自动进入睡眠状态,屏幕变黑,她才回过神来。 移动鼠标,光标指定在u盘文件夹里的第三个文件,好像也是个视频。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单徙立刻慌神,直接把电脑给关了。 三步两步跳回床上,裹好被子,闭上眼睛装睡。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来人应该是容姨。 因为这不是他敲门的节奏。 果然,容姨旋开门把,拉开灯。 “小长乐,小长乐,小长乐” 等她叫了几声,正想退出去时,单徙才睁开眼,‘睡眼惺忪’地问:“容姨,他呢?” “哎,你醒啦?”容姨重新折回来,“先生在卧室,躺床上看电脑。” “哦”她心里有点虚。 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人。 还能像往常那样吗? 似乎不能了。 她甚至不想再见到他。 “下楼去用晚餐啦。”容姨见她坐在床上出神。 又用张梓游事先教给她的话,说:“先生又没胃口,说不下楼了。你可得好好用餐啊,不能学着他的样。” 单徙敷衍地应着,也没多问什么。 容姨倒是松了一口气,就怕她跟以前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 2 十分罕见的,常年不跟他们一起用餐的容姨,今天陪着她用完了晚餐。 但是她一点都没察觉到异样,心里只有那根刺。 越刺越深,越深越痛。 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生活似乎突然失了重,她漂浮在外太空,脚不着地。 上楼之前,单徙问容姨:“他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 “是啊,眼圈下方都有乌青了。” “那我是不是不好去打扰他?” “”这个问题,张梓游没教过容姨 “那我c就不去打扰他休息了,”单徙说着,低下脑袋,又补充了一句,“得让他好好补眠。” 得让我自己好好清醒。 “好的,我转告他。”容姨着实纳闷,这还是那个黏人的小长乐吗? 也许是今天受惊了吧 这么想着,她便让她也早点休息。 “对了,长乐呀,”容姨想起了什么,慈眉笑眼地跟她说,“明天先生好像很空闲,会带你出去玩。” “” 宁愿不要了。 单徙僵硬地笑了笑,跟她说了“晚安”,就准备上楼。 “还有”容姨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什么?”她转身。 容姨似乎有点犹豫,拿捏不准该怎么说。 她强颜欢笑,“容姨,你再不说,我就真的上楼啦。” “也没什么,就是”容姨停下系围裙的动作,看着她说,“先生他这几天的心情不太好,长乐想想办法,让他开心点,多说说话。” 她咽下心酸,点着头说“好”。 他心情不好 我的心都碎成渣了,又该怎么办?谁来拯救我? 3 卧室墙上的挂钟已经转到晚上十点了,张梓游抬头看了好几回。 很不对劲。 小家伙怎么没有过来黏着他? 眼前的文件看不进去,张梓游有点烦躁。 内心关押的恶鬼随时可能出来作怪。 他也没把握还能被她黏多久——像个没事人那样。 嗯让他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带她去玩的。 旅游肯定不行,基金会的事正在收尾阶段,不能离开奥斯陆。 野营也行不通,天气变冷了,她是在中国南方长大的女孩子,野营过夜肯定会感冒。 游乐场人太多,不自在,也不安全。 前些天杜明疏发动态,说,原来a最漂亮的雪景并不一定是在三月,秋季的a也别有一番风景。 明天带她去滑雪好了。 她会喜欢滑雪吗? 会不会像鲁森那样笨? 但愿她的肢体协调感稍稍好一些。 妈的。真想过去小家伙的卧室,抱抱她,吻吻她。 右手枕在脑后,左手轻轻举起,他试图弯一下长指,却发现有点困难。 夹板固定在手背,它不会疼,我也不会疼,疼的是骨骼。 我也曾愚蠢得像世间绝大多数人那样,在黑夜里祈求过上苍:能不能c能不能c能不能 这些年来,命运俯首在我耳边轻声细语:不能。 4 清晨,单徙洗漱好之后,从门缝中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 她害怕一走出房门就碰见某人。 如今,她对他已经是害怕了。 一路轻手轻脚地下楼,却在还剩下几级楼梯的时候,与楼下的他四目相对。 “”谁来出个主意,告诉她应该往上还是往下? 张梓游坐在客厅沙发上,长腿交叠,膝盖上摊开着晨报。 这会儿他正侧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小姑娘。 “早。你打算在那里站成一棵树吗?” 他收回目光,继续看报纸。 “”单徙一想起鲁森,就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连同他干净好听的声音,都让她难受到喘不过气。 她踩着最后三级楼梯走下来。 “去用早餐,等会儿带你出门。”他没有看她,但话是对她说的。 因为客厅里只有他们俩人。 单徙不得已地“嗯”了一声,赶紧溜进餐厅房。 她的餐位旁边照例放着一杯乳白色的牛奶。鲁森最爱喝的牛奶。 她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一边喝粥,一边不争气地掉眼泪。 刚刚客厅里的人,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昨日那个对她霸道又蛊惑c对他姐夫暴戾而阴狠的张梓游,仿佛如同云烟一般,消散在黑夜里。 今天,是八月二十九号。 5 出门上了车,他依旧倾身过来,要帮她系安全带。 单徙张了张口,阻止的话条件反射一般抵达喉间。 但是他没有伸手。 他顿住了。 于是她的话也卡在喉咙里。 “不想摘手套,你自己系。”张梓游直起身,看着正前方说。 他今天破天荒地戴了一双黑色薄皮手套。 修长漂亮的十指尽数藏在手套里。 原来天气已经冷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么想着,单徙也觉得冷了。 的确是很冷的一天。 气温冷,人心也暖不到哪里去。 6 “你不开心。”他开着车,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肯定句。 “”单徙一点都不想说话,也害怕自己一说话就暴露了什么。 他这么精明又敏感的人,估计她一开口就能被看穿。 语气c语速c神情c小动作c话语内容c遣词造句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全都是一个人暴露自我的方式。这一点她还是了解他的。 如果可以,单徙真想跟他分开一段时间。 尽管这样会呼吸困难,像游鱼离开水。 “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话吗?”他又说了一句,很普通的一个疑问句。 “”单徙心慌了。 目光四处乱撞,瞥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她清了清嗓子,伸手指着问:“那个c你怎么这样开车呀?” 他惯用左手,以中国话来说,就是左撇子。 但是今天他的左手只是放在盘面上,手指根本没有抓方向盘。 只有右手握着。 “试试新方法。”他一本正经。 “”随便他怎么说,反正单徙现在发现,无论如何她也猜不透这人的心思用意,各个方面的。 “去哪呀?”她很努力地装得跟往日一样自然。 “就快到了。”他勾着唇笑了笑。 7 滑雪场。 挪威每年一度的三月滑雪节,在本国是极其隆重而欢乐的节日。 张梓游从小就擅长滑雪,也并不讨厌这项古老又传统的运动。 十岁之前,这算是一项可以让他获得极大成就感的运动项目。 人们似乎都挺喜欢滑雪动作漂亮而潇洒的人。 但是玩多了,很快就会厌倦。 “你怕冷吗?”他问她。 “你让我裹成一只熊,会冷才怪呢。” 确实像只熊,因为他在下车前把自己的羽绒运动外套也给她披上了。 现在又穿戴着雪具 他只着黑色高领毛衣,下巴半藏在领子处,肤色白皙,微抿的双唇,颜色比女生的还红。 呸!迷惑人的外表。 单徙收回自己的视线。 大人们说的果然没错——长得越好看的人,越不是什么好人。 进场之前,他说要看她玩,他自己不准备滑。 “中国南方很少下雪,我猜,”他转身看向她,“你一定会在第一回跌倒。” “”你猜的就准哦? “那c你那不是让工作人员站在这里了么?”单徙朝不远处的滑雪场员工努了努嘴。 “我只是让他跟我一起看着,可没让他帮你。”他轻轻笑了笑。 单徙:“” 你就是故意要看我闹笑话的吧? 8 果不其然,第一次时,单徙摔得四脚朝天。 第二次狗啃泥。 第三次终于没有再摔,只是姿势相当生硬而狰狞。 第四回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么一些诀窍。 第五回时,竟然还觉得开始有点好玩了。 工作人员陪着她来回滑,但的确没有主动帮过她。 玩得久了,单徙觉得有点热,兴趣高涨。 再一次站在雪坡顶上时,她不经意地朝那人站着的方向望去。 他闲闲地立在那里,姿态超然,双手收在黑色休闲裤裤兜里。 呀,才发现他穿的竟不是一整套运动服。 原来从一开始不打算陪她玩。 就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陪她坠入爱河。 骗子啊。 把她骗进来,偷走她的天真,自己却还站在外面,冷眼旁观。 9 单徙玩累了,脱下雪具,顺便把他的外套还给他。 “容姨说你身子弱,你可不能感冒了。”两人并肩往休息场地走去。 “你是不是对我很不满?”他笑得有点揶揄。 “我这c这都这么关心你了,你怎么”怎么还能一眼看穿 “容姨为什么说我身体不好?” 他停下脚步,挡在她面前,把外套重新给她披上。 偏着头瞧她,“还是说,是你随口胡诌的?” “”单徙翻了个白眼,“好吧,是我说的。” 他抬手敲了下她脑门,往她眼睛里吹气。 单徙边躲边嘀咕:“你干嘛呀?很冷哎。” “想吃冰淇淋吗?”他咬着下唇,眉眼生动。 “吃什么?” “冰淇淋。”他笑着看她,双眼亮晶晶的。 单徙:“” 他是不是不为人知地疯了? 为什么这神情像个小孩一样? 好好的为什么想吃冰淇淋,还是这么冷的天 “但是,有一个条件。”他走到她左边,用右手揽住她肩膀。 “什么条件?” “你不能向容嬷嬷告状,关于我们吃了冰淇淋这件事。” “” “拉钩?” “还没吃呢,拉什么钩?” “我已经让人去帮我们拿了。” “”单徙转头看他,用看r的表情。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怪异目光,说:“我的是茉莉抹茶,你的是巧克力。” 他微微仰着下巴,像在回忆,又像在期待。 “我们吃完再拉钩。” “”单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他不跟她计较,拿下她的手,轻轻捏她脸颊,“记得保密。” “” 单徙被他揽着肩膀往前走,就像被一个叛逆期的少年成功邀请,要去做一件不能被大人们知道的坏事。 “混蛋的大混蛋,我问你哦” “问,纯情的小纯情。” “你看过电影《阿飞正传》吗?” “无脚鸟。” “对,就是它。你说起冰淇淋的时候,让我想到无脚鸟。” “是吗?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无脚鸟永不能落地,直到筋疲力尽而死。 可是,如果有一天,它很想落地,该怎么办? 就像,坟冢之上开出了花,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也要用玻璃罩,把我的小玫瑰罩起来? 人们都跑哪儿去了? 谁来告诉我,该怎样降落。 知不知道,这宇宙孤独得很。 正文 第四十九章 1 a之上,有着全挪威最盛大的雪景,不管何时。 单徙呵着气,嘴唇有点麻,因为她从来没试过,在零下几度吃冰淇淋。 而且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零度以下的天气。 旁边的人很安静,就像他在学院喝果醋那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有精致侧脸,他有性感眼尾,他似乎有千万面。 可是单徙看不透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哪个才是有温度的他。 黑色高领毛衣衬着白皙皮肤,如果他左耳耳洞那里戴上耳钉,会很漂亮。 他在他说的‘年轻时候’,一定是个漂亮的男孩。 “漂亮”这个词放在其他男人身上显得很奇怪,但是用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看见的张梓游,再合适不过。 杂志上讲,美是不分性别的。 或许就是这样。 单徙不太清楚感情是否受视觉感官的影响,但是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心情愉悦。 所以世界上才会有“一见钟情”这种说法吧。 如今对着他,她竟然也有种种不确定了。 2 俩人坐在休息场地的长椅上,周围只有绵延不绝的雪景。 入目皆是纯白。 单徙吃了一半,实在觉得嘴唇麻到不行。 她把冰淇淋放在长椅一边,整个人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从这个角度看向旁边的张梓游。 他的冰淇淋盒放在面前的平桌上,低垂眼帘,一勺一勺地挖。 专注得像个小孩。 是错觉吧? 单徙移开视线。 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重新看向他,“张梓游,你怎么用右手了?” “嗯?”他看了她一眼,继续挖冰淇淋,“我不能用右手吗?” “我是说,”单徙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左撇子来着吗?” “左撇子?”吃着东西的缘故,他的声音有点模糊。 “就是左手比较灵活的那种人。”但是他现在拿小勺的是右手。 “意思是,我的右手就不灵活?”他的声音里笑意明显。 “”单徙抓着短发,相当郁闷,“当我没说。” 远处的杉木被白雪覆盖。 她的心上也蒙了一层薄雪。 东风起,过几天会有暴风雪吧? 3 往滑雪场出口走去时,单徙再一次把他的外套脱下来,塞给他,说:“你吃了那么多冰淇淋,还不穿外套,真的会感冒的。” “这样比较好玩。” “什么?比较好玩?”她一脸诧异。 张梓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外套搭在肩膀上,双手收在裤兜里,继续往前走。 单徙皱眉,拦住他的路,扒拉下他肩膀上的外套,踮起脚尖给他披上。 “张梓游,你真的很讨厌。” 他笑了,懒懒的,还有点疲惫。 任由她拽着他的衣服在整理。 在她放平脚跟之前,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我在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你难过。” 他用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短发,声线慵懒得像刚刚起床一般。 单徙愣住,原来他还在想这个。 她还以为自己装得很成功了。 贴着他的胸膛,单徙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四平八稳,毫无波动。 单调枯燥得像万年不变的古老大钟。 她回过神,从他怀里挣脱,“谁说我难过了?我只是生气。”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气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是吗?”他挑眉,还在笑。 张梓游当然看得出来她今天并不愉快,藏着心事。 他只是没开口问,又或者,是在等着她自己说。 依然没把手臂套进衣服里,他用右手拢着自己的外套衣领,边走边说:“我以前跟鲁森一起来过,就一次,挑在三月份,人太多了,挺扫兴的,而且他跟你一样,他————” “我跟他不一样。”单徙打断他的话。 没有停下脚步,自个儿径直往出口走去。 好像生气了。 他站在原地。 四周一时寂静得渗人。 只有寒风的声音,轻轻呼啸,穿过他空荡的左心房。 4 回程车上,单徙看着窗外的雪景,一路沉默。 这是她度过的最漫长最难熬的几十分钟。 敏感而隐晦的难题,挡在两人中间,不知该怎样解开。 旁边的人似乎明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总是自己站在制高点,掌控着局面,把她当小孩子哄。 讨厌极了。 还有,今天他没有牵她的手。 从院子到门口,居然让她走在前面 单徙简直委屈得想把他关在门外! 5 雪越下越大,冷空气在一天之内席卷了整个奥斯陆。 天色已晚,客厅灯光明亮,容姨正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餐。 心里堵着一口气,没处发泄。单徙踩着楼梯“蹬蹬蹬”地上楼去了,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 张梓游站在客厅,拿下外套,挽在臂弯,仰头看向楼上她房间的方向。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抿了抿唇,轻轻摘下戴了一天的黑色手套,解开左手上的轻质夹板。 正低头看着手时,听到了声响的容姨从厨房出来。 “先生,小长乐怎么啦?”她问着,同时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些微的淤青,立刻解下围裙,“这又怎么了?!不是说只是去散散步吗?哎呀你这c你这” 张梓游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在开车门的时候磕到了一下。 容姨拉着他去洗手间,熟练地用药水给他清洗浸泡。 单单是进行着这些重复过千百次的护理程序,都能让他产生深深的无力感。 妈的,他昨天是疯了才会蠢到让自己这双手受伤。 软布轻轻擦拭在手背,容姨叹着气说:“还是告诉长乐吧,简单说说就行,她再问的话,就随便编个故事糊弄过去。” “了不得啊,你也有糊弄人的念头了。”张梓游轻声笑。 “我以前跟她谈起过,一小部分,”他顿了一下,又说,“其他再多的,她没有必要知道。” 上次在梅州酒店更衣室,他跟她说过开头。 一个开头就够了,知道太多会遭罪。 他不会让她遭罪。 擦干了,容姨端详着他的手,“那你俩是咋了?房门‘砰砰’响的。” “没事,小孩子闹脾气,”张梓游把手收回来,垂在身侧,“对了,要一杯热牛奶。” 6 敲门声传来,属于他的c独特的c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 单徙一直蹲在床边,脑袋埋在膝盖前,腿都麻了。 但是并不想开门。 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索性继续蹲着。 门外的人又敲了几下,然后静下来。 就这么走了? 不管她了? 单徙抬起脑袋来,皱着眉,心焦又委屈。 张梓游,你这个讨厌鬼!再敲几下会死啊? “天使,开个门可以吗?” 他干净清冽的说话声。 单徙竟然在这一瞬间笑了,又立刻摆回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用凶巴巴的语气问:“干嘛!” “开门。” “凭什么呀?” “凭我是你的爱人。” “不要脸!”她拼命忍着笑,“我的爱人才不是一个讨厌鬼!” 他没再说话,似乎笃定了她会开门。 单徙又别扭了一会儿,极不情愿地给他开了门。 “到底干嘛!” “暖一下胃。”张梓游把手里的热牛奶递过去。 冰淇淋太凉,他自己瞒着容姨吃了两颗药,应该无碍。 但怕她受凉。 可,这是一杯牛奶,鲁森最爱喝的饮料。 “张梓游,”单徙仰脸盯着他看,眼眶已经不争气地红了,“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喝牛奶。” 牛奶牛奶,又是牛奶。 她跟他之间就不能不处处都充斥着鲁森的身影吗? 鼻酸得要死,眼泪滑下来。 他蹙眉,“哭什么?” “哭什么?”单徙反问,语气讽刺,“难道你不知道我哭什么吗?” 见她的眼泪一串串往下落,张梓游没答话,脑仁犯疼。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怕什么?”单徙抹去脸上的泪水。 他缩回手,知道她正生气,理智地转移话题,“那你要喝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喝!你别来这套。” “哪套?”他冷静地看着她。 “少明知故问,你这样子真的很无耻。”单徙脱口而出,但没打算收回。 “我无耻?”他好笑又好气,舔了舔下唇,“我对你做什么了?” “你就是什么都不对我做,才无耻!”他这种无辜的反应让单徙委屈更甚,她把他往外推,“你出去,我讨厌喝牛奶,也讨厌见到你!” 张梓游毫无防备,被她一推,手上的玻璃杯落下去,冒着热气的牛奶洒落一地。 杯子与地板碰撞碎裂的那一声,就像警钟一样,在他心上敲响。 他脸色变冷,“你想我对你做什么?嗯?讨厌见到我,那你喜欢见到谁?” “就是讨厌见到你c讨厌你把我当鲁森!” 这句话终于被说出,明目张胆地横亘在彼此之间。 单徙反而轻松了,心里的难过随之倾泻而出。 她哭得一塌糊涂,“你就是拿我当你弟弟的替代品,我也会伤心的,你没考虑过吗?” 他连眼神都变了,寒冰万丈,“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你女朋友,我只是跟他长得像c信息相似c给你的感觉也像他,所以你就把我当他来养,难道你敢说不是这样吗?可我是我自己我爱你是男女之情的爱。我不愿意给谁当替身。张梓游,你明白吗?” 她哭得像个泪人,她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或者一个干脆的否定。 有“蹬蹬蹬”踩楼梯的声音响起,是容姨。 张梓游眯起双眼,跨过地上的残局,把她逼得往里退。 “你出去!我不要你进来!” 单徙想关上门,被他挡住。 他一言不发,神情冷漠,进来之后,反手反锁了房门。 冷眼看着她,“说,继续说说看。” “还有什么好说?反正就是那样!你从头到现在都不爱我,玩弄我的感情,很有意思吗?”单徙越说越难过,清晰的事实被自己说出来,格外伤人。 “玩弄你?知道什么叫玩弄吗?”他气极反笑,唇角的弧度漾着嘲讽意味。 “不知道,不想知道。但请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子,我也不是你弟弟。”她往床上一躺,卷起被子,整个人躲起来,不想再见到他。 她这种灰心丧意c失望至极的语气态度,让张梓游恼火得很。很难控制的那种恼火。 “听谁说的?”他上前掀开她的被子,“你就这么没自信吗?” “不用听谁说,你让我感受到的,就是这样!”她侧转身,以背对他。 “那你想我怎么做?嗯?” 单徙翻身,仰面躺在床上,看着他说:“我想你做你也做不了,你就是个骗子,你根本没办法拿我当女朋友!除了吻我抱我,你还敢做些什么?” “”他冷笑,长指往上穿插,撩开自己额前的碎发。 “你看,张梓游,你就是这样,你又怕了。” “我他妈到底怎么怕了?”他微眯着眼。 “你不怕?那你过来啊,过来对我做其他事啊,”单徙咄咄逼人,“你不敢了吧?少自欺欺人了。” “我不敢?”他逼近一步,就在床前。 她挑战着他,“那你试试啊。” 试试宽衣解带,试试裸裎相对。 他屈腿跪上来,“痛了别喊停。” 单徙轻声“哼哼”,仰面看着他,一脸挑衅。 实则心跳加速,紧张极了。 他冷着脸,低垂眉目,伸手解她的外套羊角扣,动作粗暴。 可就在这时候,左手骨骼的疼痛感迅速蔓延。难以忽略。 他不能用左手。 他甚至不能顺利解开她的扣子。 他停顿的动作让单徙心慌。 “怎么?还要我帮你啊?”她半开玩笑。 单徙害怕,事情真的就是那样——他没办法做下去,也即,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 千百个犹豫的瞬间从张梓游脑子里飞逝而过。 指骨发疼,要怎样继续下去,她才不会发现? 似乎毫无办法。 他垂下左手,一手帮她重新扣上那颗先前被他解开的扣子。 “你还小,别闹。” 单徙抓住他的右手,声音颤抖:“张梓游” 她的双眼流露出伤痛和不可置信。 “你每次都拿这个理由逃避!” 他试图解释:“再过几天,你————” “你混蛋!”单徙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果然事实就是那样。她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张梓游抿着唇,别开脸。 “我讨厌你!讨厌死了!”她哭出声,声音嘶哑。伸手推开他,跑下床。 张梓游拉住她,立刻被挣脱。 反锁了的房门被打开,单徙跑出去,“砰”的一声,重又关上。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疼得弯下腰。 靠。 吃了药也没用,胃部一阵阵地抽痛,太他妈不耐折腾了。 他扶着床边沿,脸色发青,内心的悲凉一片片剥落。 胃疼。 左手疼。 胸腔里那颗东西,最疼。 你看我,看这个所谓年轻的男人,连吃冰淇淋这样小的一件幼稚事情,都不能快乐无忧地陪你做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害怕奥斯陆的九月。 我只是想不分昼夜地补偿,只是不想被继续诅咒。 我这一生,把你划进来之前,还没爱过除鲁森之外的第二个人。 我甚至没有爱过活人。 用我仅有的薄弱经验,把他最想要的东西都补偿给你,为什么你说这不是爱? 妈的,好疼。 正文 第五十章 1 也许n一nal说得对,iv张梓游就是个命途不好之人,天生流浪,心无所栖。 乐文移动网 太危险太复杂,独自漂浮在高空,不知该怎样降落。 孙彬说他几乎处处过人,不费力气就能得到别人千方百计想要的东西,唯独学不会最简单的爱与被爱。 感受快乐的能力格外弱,分裂的灵魂之下藏着无药可救的偏执。 身后有猛虎的童话故事,才是他之前的人生基调。 2 容姨进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弯腰扶着床沿,连同唇色也一样苍白得吓人。 她手忙脚乱地拿手机叫医生,被他阻止了。 “药,止疼的”语气微弱。 早些年落下的胃部毛病,即使做了手术,也很难伺候。 戒不了酸,有人照顾的时候,喝果醋总是被定着量;没人照顾的时候,边吃药边吃酸 但是冰淇淋太凉,今天吃太多 3 容姨愁得五官都纠结在一起,扶他坐在床上,“怎么弄的呀这是?你是不是吃辣的冷的了?” 张梓游不想费劲说话,接过她递来的药瓶盖。 “还有小长乐,她又怎么了?哭得那么厉害,拦都拦不住”她刚刚在门外面来回踱步,突然间门就从里面被打开,然后看见单徙哭着跑下楼去了。 他吞下白色药粒,瞥见单徙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她去哪了?” 容姨摇头,她自己还纳闷呢。 张梓游抬头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低低地骂了一句“”,尔后起身出房间。 4 两人把家里一楼和外面院子找了一遍,没找见。 他确定她跑出了院子,焦急一下子侵占心房。 甚至冲淡了胃部的疼痛,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在哪c她在哪c到底在哪 拿了车钥匙边往外走边打电话,容姨拿着他的外套跟在身后。 他收起手机,接过外套,“我出去一下,你别离开,她可能会回家来。” 容姨点着头,嘱咐他小心手,看着车子从院门出去。 夜幕笼罩,大雪纷纷扬扬,天气冷极了。 整栋公寓又只剩下容姨一个人,她站在门口搓着手,“大晚上的,真是急死人。” 是啊,急死人。 伤心的人伤心,疼痛的人疼痛。 我们在无心中伤害c分开,又在暗夜下着急c寻找。 5 车灯照亮前方的路。 张梓游开着车往离家最近的那个车站去。 其实,漫无目的。 她没带手机,不熟悉当地环境,能去哪儿? 委托奥斯陆各个交通要道的工作人员调出监控录像在查,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准确查到。 某种类似于懊恼和后悔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承认自己很害怕。 如同害怕她看见那样的他一样,害怕她突然从自己身边飞走。 是不是所有相爱的旅程,都必须经历这种种难过? 还是说,只有跟我在一起,你才这么难过? 如果是我做错了,那我道歉,然后改过,按照你想要的,心给你,人给你,一切都给你行不行? 只求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雪国旋涡,别让我在丢弃孤独之后又失去你。 路途遥远,我与恶龙搏斗,我丢了盔甲,我长出软肋,怎么还能承受你的离去? 九月不安生,身后有猛虎。 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6 一手开着车,左手依旧隐隐作疼。 尤其在寒气袭人的大雪天,不受伤还好,受伤之后,骨骼像被腐蚀了一般,十指连心,钻心的疼。 这些年来,连同他在内,所有知情的身边人,最小心翼翼c最紧张的,就是他这双手。 被毁过的一双手。 已经很久没有再受伤了,偏偏在这种关头伤到。 张梓游看着正前方的路况,落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奥斯陆的鬼天气啊,一如既往地应景。 手机被信息塞满,他时不时看一眼,终于收到了一条看似有用的通知。 市中心列车站的值班长发来的,说,他要找的女孩在这里用了护照,十几分钟之前。 列车站 真他妈不是一个吉祥之地。 张梓游调转方向,仿佛隔世一般的慌乱感迅速充斥在他全身。 列车站,列车站,为什么是列车站? 难道他爱的人,都喜欢列车站这种鬼地方吗? 难道她不知道,列车司机是最粗心大意的吗?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样把车开到市中心列车站的,也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走进去的。 他只知道,这里的人太多了,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多到让他手足无措。 还有那些即将驶离列车站的轻轨列车,就像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魔鬼,站在那里朝他笑。 笑他心性高傲,却如同落败者。 五指蜷成拳,抵在唇边,张梓游站在人群中,眼花缭乱。 一瞬之间,穿梭在过往与现实。 场景重现,悲剧上演。 他的天使坐在列车上,眉眼弯弯,清澈如水。 突如其来的巨响与倾覆,割断梦幻,浓厚黑烟蒙住视线。 染满鲜血的身体,躺在雪地里,安详而纯洁,再不能睁开双眼。 痛深似海,一颗心碎成千万片。 凭着应急本能,张梓游脚步踉跄,找到列车站发车中心。 他蛮不讲理。 他强权相加。 他高调要求。 列车站副站长一脸为难。 班车时间莫名其妙被全部延迟,外面等待着的乘客相当郁闷。 甚至连即将发车的列车都被突然通知延迟。 他的理智被吞没。 他只想找到他的天使,重新锁起来,锁起来,不要让他找不到。 愚蠢的上帝,求你,保佑我所爱。 我只想找回我的小单徙,除此之外,人生无妄。 7 售票员在核对信息,张梓游心焦而暴躁,靠在售票窗口等。 候车厅,检票口,目光所及之地,到处都不见她的身影。 也许她已经乘上列车离开了。 也许她所在的那班列车在路上出状况了。 也许她正看着车窗外,然后碰撞,侧翻,浓烟冒出来———— p!s! 完全无法阻止的画面,一幕幕从他脑海里跳出来。 张梓游躁郁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工作人员上前来,“张先生,我们” 话没说完,被他推开。 他的瞳孔紧紧收缩。 穿着羊角扣外套的身影走进视线,她东张西望地从休息区走出来,神情失落。 在这个瞬间,张梓游重新感到了身上那些部位的疼痛。 他拨开挡在中间的几位工作人员,穿过光影。 在她转头看见他的时候,刚刚好抱住她。 心跳可听,呼吸可闻,找到了 “你是我的天使吗?”他有点气喘,燃烧着无名火焰。 “”单徙皱着眉挣扎。 他不管,抱得更紧,“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怀里的人使劲捶他的肩膀,捶不痛就使劲推,推不开就拿脑袋撞他胸口。 张梓游一贯会控制情绪,一旦局面扭转成他可掌控的时候,就不习惯流露情感。 他沉默着,任她在怀里闹,等她平静下来。 “抱歉。” “别以为这样就有用”她的声音还沙哑着,带着哭腔。 抬头看了一眼电子显示屏上的原定发车时间,张梓游开怀到想笑。 他松开手臂,扳转她的身体,指着显示屏,让她去看。 俯在她耳边轻轻问:“你为什么没上车?” 她买的车票对应的那班车,早就开走了。 “”单徙转身,气愤地推开他,“不要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只是弄丢了车票,不然早就走了!” “是吗?”他眨着眼睛,笑得像个小孩。 偏偏是这种难得纯真的神情,让她面红耳赤,让她又乱了阵脚。 凭什么被看穿的总是她? 而她根本捉不准他的心思。 张梓游重新把她拉进怀抱,她不情愿地推着他。 “人多,别闹。”他低声说。 单徙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周围人都在侧目。 她反唇相讥:“人多你还抱?” “怕你跑了。” “”她不好意思继续挣扎,任他抱着,小声骂他,“不要脸的混蛋。” “是挺不要脸的。” “而且是混蛋!” “好吧,是混蛋。” 他问她:“那你要不要跟混蛋回家?” “不要。你什么都没给我说清楚,我才不要身份不明确地待在你身边。” “kare在帮我们办手续,过几天你就会是我合法的妻子。” “谁信”她闷在他怀里,把刚刚在休息区想过的问题都问出来,“而且有什么用?你拿我当你弟弟的替身,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是不是夫妻又有什么区别?” 他把她抵在后边的墙面,全然不顾往来乘客的目光。 他半眯双眼,唇色还是苍白,“我问你,你觉得我已经捉襟见肘到需要找个女孩来代替一个男孩了吗?全球儿童那么多,跟他信息一模一样的不是没有,甚至不止一个两个,你以为你在这一方面有什么优势?嗯?” 他好像有点生气,有点不耐烦。 单徙咽了咽口水,“因为,你恰好遇见了我。” “哦,”张梓游轻舔下唇,被她的逻辑气得想笑,“我可以用几十分钟在整个奥斯陆找到你,却不能用十年时间在全球找到跟他最相似的人?而需要以偶遇的方式拿你来将就?” “”单徙当然隐约知道他厉害,无可辩驳。 她抓了抓短发,“那你干嘛要带我去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爬灯塔什么的c还说要纹咖啡豆的” 他低下头,堵住她的唇,封住她剩下的话。 重重碾压,粗暴得像在蹂躏。 单徙涨红了脸,嘴唇发麻。 他终于抬起头,声音低哑:“我只是在补偿,在预防,还有,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爱。” “因为那些东西于我而言是如此隐秘宝贵,你懂吗?” “我在做一件顶坏的事,我不能等,我迫不及待,我甚至会害怕,我———” 别说了,别再说了,不能说下去。 张梓游,求求你,闭嘴,沉默。 把无知的权利与幸福留给她。 单徙嘴角苦涩,心情复杂。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堆叠在心头上。 不知该怎样回应。 他轻轻揉着她的短发,吻在她额头,“别被人牵着鼻子走,用你的心去感受,我对你真的是你先前说的那样吗?” “” “以后别再说替身这种话,”喉结滚动,他眉眼悲情,“挺伤人的。” 伤你,伤我,也伤亡人。 她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哭声压抑。 张梓游不逼迫她,也没指望她立刻懂。 他帮她整了整衣服,转过身,在她面前稍弯下腰。 “要不要背?” 单徙抹了抹眼泪,蹙着眉,伸手攀上他肩膀,双腿勾在他腰间 完了,这么熟练的动作 她有点别扭,好像总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把自己给暴露了。 暴露对他的依赖和贪恋。 8 走出列车站,张梓游才发现自己把车停在站外的路边。 真够蠢的,还得走好长一段路。 大雪飘摇,天地间茫茫一片纯白。 晚上的奥斯陆像一座夜光雪城。 背上的小家伙还发出细微的抽泣声,趴在他肩膀上,身体软软的,暖暖的。 我不习惯示弱,也学不会示弱。 不管是对着穷凶恶极的敌人,还是对着亲近珍重的身边人。 总归是一副无敌的姿态,才能让我时刻挡在前面。 当面临失去,方会失控。 当还可拥有,才知温柔。 眉角眼梢挂着小粒的雪花,他的手虚托着她,根本没用力。 好在她勾得太紧,胳膊还勒着他脖子 走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 单徙还是有些困惑,忍不住小声嘀咕:“张梓游,你怎么每次都这样啊” “我怎样?” “你让我觉得自己总是走不进你心里。” “你已经在里面了,还想走到哪里去?” 她绞着自己放在他锁骨下方的手指,“可是你没有解开我的扣子,你还————” “闭嘴。” “”还不让人说了?那明明就是事实! 单徙不服气地嘟囔:“你是我见过最坏的人!” 他微微气喘,“我说过,世人都爱最坏的人。” 她咬他肩膀,用的力气有点大,但是他一声不吭,无动于衷。 “你不疼啊?” “没有一两个小时之前疼。” 一两个小时之前那就是她闹脾气那会儿。 疼?心疼啊?还是被她气得头疼啊? 别以为这样说,她就会反过来替他疼。 单徙哼哼唧唧地别扭着,下巴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私自离开。” “”你说怎样就怎样哦? 她偷偷撇嘴,“我可不能完全保证。” “不能?”他停下脚步,侧着脸呵出热气,“那就试试,我有千百种法子,让你下不为例。” 正文 第五十一章 1 容姨把冷掉了的晚餐收回厨房,心不在焉,耳朵一直留意着客厅动静。 夜越来越深,雪还下个不停。 也不知道找到小长乐没有。 往年的这种下雪天,容姨都会把张梓游押进盥洗室,在旁边监督着他,把双手浸泡在温药水里。 一开始他很不屑这种古老的c毫无医学根据的方法,但是受不了她夹杂着马来语的不停唠叨,妥协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就养成了习惯。 张梓游总是提醒她——“这手不是废了,只是受过伤。听得懂吗?” 听得懂吗 一句话,从十六岁说到二十四岁。 穿过重重光阴而来,重新落在奥斯陆的漫天雪景里。 容姨站在门口张望,想着要不要偷偷给家庭医生打个电话。 她一向是笨拙而执拗的,还保留着落后传统的马来西亚文俗,从来不管张梓游的其他事,头等任务就是照顾好他的身体。 远处车灯渐亮,院门应声而开。 容姨看见了副驾驶座上的单徙,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失控着急了,小长乐对他来说,一定是个特别的人。 至少,能轻易影响到他的情绪心境。 2 闹腾了一天,单徙特别饿,晚餐时,吃得专心而欢快。 张梓游坐在餐位上看着她,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拾掇着东西的容姨见他没动面前的餐盘,她想说些什么,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单徙觉得气氛多少有点不对劲,抬起头看了看他们,问他:“你干嘛不吃啊?” “没胃口。”他拿起玻璃水杯,喝温白开。 “哦”她喝了两口汤,开着玩笑问,“你怎么总是没胃口呀?是不是被我气饱啦?” 他扬着唇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容姨欲言又止,还担心着他的胃。 3 在厨房帮容姨收拾时,单徙笑嘻嘻地问她:“容姨,我今天有没有吓到你呀?” “说什么瞎话呢,”她笑得慈祥和蔼,“两个人在一起嘛,总是要磨合的,哪里有一帆风顺的感情?” “容姨你真好!”话是这么说着的,但单徙还是蹙了蹙眉,“我不是故意不懂事的,就只是c唔觉得跟他相处越久吧,反而越不了解他。” “慢慢来,了解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然后我跟你讲哦” “要跟我讲啥?”容姨笑眯眯地问。 “就是”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厨房门口,确定无人之后才继续说,“就是我上次在他养母的那个葬礼上,他那个姐姐给了我一个存储盘“ 单徙偏头去瞧她的反应,但是容姨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在等着她说下去。 她舔了舔唇,有点紧张,“容姨,我问你一个我自己胡思乱想想出来的问题。” “什么问题,这么神神秘秘的?” “就c他跟他姐姐的关系,是不是很差呀?”她绞着手指,补充了一个在自己看来相当荒唐的可能——“还是说,他姐姐对他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呀?” “”这个话题,张梓游没有跟她提过,容姨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现在想不通的就是,她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塞给我一个存储盘?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多了解他一点吗?”她抓着短发,“可是现在想想,那个u盘里,说的都是他弟弟鲁森,并没有多少跟他相关的。” 容姨没太听明白她的自言自语,只能泛泛开导:“那些有什么关系呢?你要在乎的,是先生的心意。” 单徙:“” 好像很有道理。 “再说,先生啊,从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说过那是他姐姐,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容姨背对着她在洗碗,语调祥和,“男男女女嘛,有好感有是很正常的呀。谁喜欢谁,是自由的呀。” “”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厨房窗子外,是侧院的小花园。 白雪映着夜光,很亮。 就像福至心灵一般,单徙突然凑到她跟前,眉开眼笑,“容姨,你一定是被他潜移默化了,近朱者赤。” 看似很荒唐很难解的事情,她这样一说,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的确没什么好在乎的。 “唔那我等会儿把那个u盘交给他吧。容姨晚安!” 4 沐浴之后擦干头发,单徙开了电脑,u盘里还有第三个文件。 上次没看完的。 她直觉不想再看,但还是犹豫了一下。 犹豫之间,有人敲门。 这节奏,一听就是那人的。 单徙拔下u盘,说:“进来。” 他换了淡灰色的居家休闲套装,长身玉立,乌黑的碎发还没完全干。 只是唇色没有平时那么红。 单徙轻声咳嗽,清着嗓子,眼神不躲不闪,站在床前看着他走过来。 他瞧着她,有点好笑,“摆一副大义就死的模样做什么?” “什么呀!”她笑出声,稚气的嗓音依稀有些沙哑——是先前哭太久的缘故。 “我”单徙把手伸出给他看,“这个,给你。” 掌心躺着一个银色u盘。 他轻轻挑眉,没有立即接过来。 显然,在等解释。 “张梓游”两步而已,单徙走过去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质地柔软的衣服上,声音闷闷地说,“我好像有点不懂事。” “上次在教堂的洗手间,你姐姐c不,是sana,她给了我这个,”她把脸转过来,埋进他胸膛前的衣服,呼吸着他身上的青柠气息,“然后,我打开u盘看了” 她撒娇性地蹭着他衣服,说:“然后我到现在才告诉你” 其他的,关于里面有什么内容c关于她这两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之类的,单徙觉得他一定可以毫不费劲就猜出来 她仰起脸,清澈双眼微微弯着,“张梓游,你生气吗?” 他垂着眼帘,沉默,目光在她小脸上游移。 单徙有点紧张,呼吸凝滞。 他抬手拨开她额头的刘海,低首吻她眉心。 唇瓣凉凉的,软软的,贴在她眉心处,格外暧昧又舒服。 趁他还没直起身,单徙举高双手,圈住他脖颈,自己往后仰,吻到他的唇。 试探性地含住,用牙齿轻轻撕咬。 她踮着脚尖,两手在他颈窝和耳后一带乱摸,手指无意识地穿插入他头发里。 全程是她在主动c主导。胡乱亲着,占尽便宜。 直到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才与他的唇分开。 她刚打算放平脚跟,腰突然被他搂住。 他收紧左手臂,把她整个人拉进怀里,紧贴着自己,低声说:“你这只天使,该大胆的时候没胆,扮猪吃老虎的功力倒还不错。” “你c你是老虎啊?反正我不是猪。”她嘴唇上沾了些水光,亮亮的。 他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笑得晃花人眼。 “你现在穿着睡裙”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情话。 “你说,是不是在某些方面方便了我?” “”单徙眨了眨眼,拼命往后仰。 及膝睡裙的下摆被撩起,微凉的指尖触到她光滑细腻的大腿皮肤,缓缓往上游移。 他俯在她耳旁,热气呼出,“小纯情,你抖什么?” “我c我没哼”她话没说完,被他吻住侧颈,特别敏感的地方,唇舌攻占之下,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他的长指游走在她紧致的腰线。 似抚摸,似挑逗。 往上 再往上 一寸一寸 点燃陌生欲火,烧光她的理智。 细微的电流蹿过她脊背,持续升温。 他吻她,侵略性地吻,从细白的脖颈,到裸着的锁骨。 以前都是小打小闹一般的,而现在的架势 毫无经验的单徙很快就陷入意乱情迷。 她开始腿软,双手攀在他肩膀上,丝毫不敢放松。 他的手覆上她睡裙之下不着一缕的胸前柔软,要摸不摸c要揉不揉的,就那么放着,传递着自己掌心的冰凉。 “你真乖。”他轻声笑着,暧昧地夸奖。 “乖什么乖?你到底” 到底要干嘛,轻缓的动作足以磨死人 “我的手,容易受伤。所以你以后,都别穿”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顶端,他的语气有着色情的温柔,“省事。” “”单徙的脸彻底红了。 他把她搂得太紧,以至于她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他存着心撩拨她,温热的呼吸钻入她耳蜗,“我要收回我以前说过的话” “什么话”单徙被刺激着,被吊着磨着,晕头转向,本能地顺着他的话。 他在她胸上轻轻画圈,屈指滑过,“其实,你不用刻意长得更胖,因为我发现,这样就很不赖” “你”单徙简直腿软到站不住,连双手也变得无力。 他稍稍低头,卡通拼图地板之上,站着他衣衫不整的小纯情。 睡裙被撩到腰间,细长白净的双腿裸露在外。 视觉冲击,童真与情欲交织,最能勾起原始的邪恶心理。 她越不谙世事,他就越忍不住想教坏她 教她体验所谓蚀骨的感觉 “扶好。纯情的小纯情”他慢慢捻弄,声音极轻c极蛊惑 搂在她腰间的左手,其实无力,手指缓缓挑起她内裤边缘。 单徙晕乎乎地,攀着他肩膀勉强还能站住,可是c他c不,是她 “张梓游你停c停下来”她断断续续地出声阻止,似□□,似撒娇,“我今天c不行我c我” 他的动作停下来。 手停下,唇停下,垂眼看着怀里的人。 单徙望着他,双眼水润,脸颊绯红,吞吞吐吐的话不言而喻。 张梓游:“” 她重新把脸埋进他胸膛,小声嘀咕:“我不是故意的,它那个c就刚刚洗澡时c来了” 抬手揉她短发,他咬着唇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好事多磨。” “那你”单徙吞了吞口水,有点愧疚,“你咋办?” “咋办?你说还能咋办”他贴在她耳边,说,“欠着先,下次补。” “” 他帮她整理衣服和头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单徙注意到他左手背上的淡淡淤青。 “你这个怎么弄的呀?” “跟你弄的。” “不要脸的骗子,”她的呼吸跟心跳都还没恢复平静。 他打横抱起她,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单徙躺在他怀里,看他下巴,又转头看他手,“那个,疼吗?” “你指哪个?”他笑得不怀好意。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嘛,我说的是你的手,才不是那个c那个” 他笑着,把她放在床上,“不用力就不疼。” “哦”见他直起身要走,单徙拉他手臂,“你c你干嘛去,你不睡啊?都快十一点了。” “睡?”他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尔后稍低头,“你说,怎么睡?” 单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又脸红了,结结巴巴:“那c那” “冲凉,”张梓游屈指敲她脑门,然后转身去浴室,“andjerkg一ff” 正文 第五十二章 1 隔天早晨醒来后,单徙闭着眼睛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眯开一只眼看旁边,没人。 他起床了? 单徙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光脚踩着地板,睡裙裙摆一晃一晃的,小腿白嫩。 从落地窗斜斜射进来的晨光,跃动在她的脚步之间。 卧室内的洗手间里没有。 更衣室没有。 她打开房门,习惯性地朝左边望了一眼,尔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在他的卧室——他的卧室就位于长廊左边的尽头一侧。 再左的话,就是那扇紧锁的房门了。 往右边望,廊道的另一端,才是楼梯口和她的卧室。 单徙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短发,脚丫子贴在地板上有点凉。 扶着栏杆看了眼楼下大厅,没有他的身影。 途经他的书房时,敲了几下门,久久没回应,估计也不在书房。 过道墙上的挂钟显示才早上七点一刻,难道他就出门去啦? 嗯不对,也有可能正在餐厅房用早餐。 晨风从阁楼窗口吹进来,把房子里的暖气吹散了一点。 冷热交替,这感觉有点怪异。 从跟着他住进来那一天,单徙就觉得这栋房子格外空旷。 不是摆设少或者装饰单调的缘故,而是设计构造使然。 尤其二楼这条长廊,晚上开着灯还好,白天站在这里,从一头往另一头看 日光倾斜,大钟轻摆。 空气中漂浮着微尘,尽头紧锁着一扇门。 若沉默站立片刻,让人孤寂得想死。 琴房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的,但是静悄悄,无音乐传出。 单徙走过去,探着脑袋去看,里面一样空无一人。 那人的小提琴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次是她帮他放置的。 她环视了一圈,琴房比其他房间阴冷,多种多样的乐器被摆放在这个空间里,安然有序。 他似乎很爱把玩这些方面的东西,音乐c美术c文学c影视c电子竞技c服装设计这类跟人间烟火不太搭边的事物。 但是他又不靠这些东西生活,每天忙的事情都是什么pecf一fcip一这些她完全不懂的。 单徙对他工作的印象,就是个资本家。 顶多再加个形容词:衣冠楚楚的资本家。 所以,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相反,还深谙世俗争夺之道。 还是了解太少了啊,相处越久,对他越好奇。当然,也伴随着懊恼。 每次她以为自己更接近了他一点时,总能在另外一些方面愕然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 拉上房门之前,单徙蹙了蹙眉,总感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好像什么东西被挪了位,又好像什么东西消失了 不管,反正那人不在这个房间。 她关上琴房房门,下楼去找容姨。 2 “不在楼上?”容姨拿着果酱,神情疑惑。 “不在啊,我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没找到。” “没看见先生下楼,也没用早餐可能工作那边有什么急事。” “嗯应该吧,他以前也这样吗?”单徙微微噘着嘴,“突然就让人找不着什么的。” “以前?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早餐一定得让他用。”容姨把燕麦饮料放在餐桌上,让她坐下来。 “也没给我留信息之类的“单徙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情景细节 昨晚他从浴室出来之后,头上盖着纯白毛巾,站在落地窗前讲了一会儿电话,音腔纯正的英语,她几乎完全没听懂。 那时,单徙侧躺在他床上,卷着被子,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他收起手机,一转身,撞上她的目光。 微微挑眉,几滴水珠顺着碎发从他侧脸滑下。 他抿着唇,对她无声地笑了笑。 一瞬间像个男孩,一晃又是那双桃花眼。 单徙在那十几秒内,突然觉得有点渴。 经年往后,这幅画面时常会被她拿出来回忆。 像冥冥之中的注定,又像他给她的预先提示。 后来,她接到老爸的电话,很匆忙。 那人靠着床看文件,单徙下意识地开了免提。 老爸说国内还很热,只是风声依然紧张;说他学会了上网,每天都有留意梅州当地的监狱新闻;说他以前的狐朋狗友中也有人犯了事,受不了虐待欺凌,在监狱里自杀了他说了一堆自己的情况,也可能事有触动,所以心生害怕,想跟女儿倾诉一下。 单徙懂事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两句。 最后老爸简单地问了她情况,一个劲地说“好,开心就好”。 挂了电话之后,单徙刚要伸手去抱身旁人的腰,却见他脸色苍白,神情也不太对劲。 她问他,怎么了; 他笑着说,吃你父亲的醋。 单徙知道他惯会忽悠人,翻了个白眼,没理。 再后来,他关了灯,侧身从身后抱着她,轻声细语,说挑逗的话。 单徙在黑暗中面红耳赤,用手肘碰他。 他安静了一会儿。 她以为他睡着了。 没想到他又突然出声,问她想不想听童话故事。 单徙要求他,不能讲她小时候看过了的——她小时候看过超多超多童话故事! 他说,放心好了,我只会讲别人没讲过的童话故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下雪,好大啊。 单徙窝在他怀里,等着他开始讲。 可是安静了好久,他一直没开口。 单徙小心翼翼地翻转身,就着月光,看他的脸庞。 已经睡了。 细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射出两片阴影,容颜冠玉,轮廓分明,他睡了。 再再后来,单徙也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了,醒来就已经是清晨,身旁的位置也空了。 好像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 3 单徙在餐位上坐下,总结道:“算了算了,反正他就是很忙,总是不记得给我们报告一下,以后我要教教他。” 容姨乐呵呵地笑,“小长乐啊,得跟他好好的。” 单徙有点不好意思,嬉皮笑脸地应着她。 “先生是个好人。”容姨似无意识地呢喃了句。 但是她听见了,眨了眨眼。 “容姨,”单徙突然有点好奇,抬起脑袋来问她,“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呀?” “我跟先生啊?” 容姨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慈蔼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跟往常的格调不太一样,她说:“这可是我珍藏的东西呢。” “你就说给我听听嘛。”单徙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拉着她坐下,一定要听她说。 4 容姨解下围裙,双手放在桌面上,想到哪说到哪。 她在偷渡去希腊之前,嫁过一个男人,有一个女儿,丈夫出轨离婚之后,都断了联系。 难民生涯让她饱受磨难,却依旧有着难能可贵的慈善淳朴。 或者说,难能可贵的简单无知。 尽管张梓游总是跟她强调,说自己的双手只是受过伤,没有废掉。 但在她看来,在希腊那个小国度遇到张梓游时,他的双手就已经废了——掌心积着大大小小的淤血块,手指时常颤抖。 那时他年纪还小,分明是个少年,才比她高了半个头。 穿一身黑色衣服,混迹于声色场合,玩各种赌博游戏,赢了钱就走,面无表情。 他跟她说,所有赌博都只是随机行为,计算一下概率,反人性而行,靠它赚钱活下去并不难。 他会讲三国语言,声音很轻很干净,可惜不会马来语。所以刚开始时,总是比手画脚地跟她进行交流。 她问不出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张。 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是那段时间很少笑。 他的心一层一层又一层,少年的躯壳里住着老成的灵魂。 他聪明又骄傲,特立独行,不屑任何普世的价值观。 他脾性并不好,话也很少,眼底总有散不开的阴郁。 会用酒瓶子砸人,把她一个中年妇女护在身后。 带她逃船票,逃车票,让她不花一分钱就从服装店里换上新衣服走出来。 趁商场停电时,‘顺手牵羊’,解决两人的窘迫困境,然后若无其事地吹一声口哨。 她跟他国籍不同,血统不同,年龄背景差异巨大,文化代沟不可跨越。 她没有跟他同生共死过,也没有干过什么舍己救他的事。 她只是母爱泛滥,在某个寒气逼人的下雨天,给他暖过双手。 难民遍布的希腊,称得上是当时最乱最黑暗的国度之一。 容姨认识的他,在最肮脏的地方,还处处流露优雅。 她说他像个落魄的高贵王子。 他不以为然地嗤笑,告诉她说,他是强大无敌的王。 “好吧,王,那就结伴同行吧。”———那时候的容姨啊,现在她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对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男孩几乎一无所知,却敢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他c跟着他c照顾他。 也许是因为失无可失。 也许是拥有相信陌生人的勇气。 也许是时刻准备着自己遇见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总之她在颠沛流离之际,自以为是地守护过他。 他带她回挪威,给了她合法的户籍护照。 在这里,她知道了他是富商的养子;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孤儿。 他说要继续念书,从本科开始,偏执地选了中国。 在中国时,他从来不住校,念书之余,总是跑去参加乱七八糟的国象和电竞俱乐部比赛。 容姨想起跟他度过的第一个九月,是在俄罗斯。 他去参加一场国际象棋盛典,顺便在俄罗斯住了半个月,说权当游学,玩玩也好。 可是整个九月的大半时间,他都把自己锁起来,锁在自己的空间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在房间里敲敲打打,发出乐器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把整面墙涂得五彩淋漓,碎碎念着想吃冰淇淋,想喝果醋,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他突然变成一个穿梭在无敌与脆弱之间的小孩,把她吓得不轻。 后来他说,九月份一定不能在下雪的地方度过,所以每年一到九月,都会让她选一个不下雪的地方暂居。 他的胃有点毛病,餐桌上吃得少,还很挑。 他有时候会梦游,但没有一次肯承认。 能来他家里的朋友,几乎都比他年长,总受他嘲笑,还甘之如饴。 他想安静时,不许任何人讲话c发出声音,他可以两三天不跟人交流。 他兴起之际,简直毒舌得让人讨厌,还喜欢捉弄人,以一本正经的模样。 “嗯还有什么呢”容姨盯着桌面在发呆,细数时光。 她沉浸在回忆里,选择性跟单徙说着,略过了他的双手和胃上的毛病,略过了那段很混乱的九月,因为她自己也并不太了解,那是在她认识他之前就有的。 这些年,他从来不说,她就只管照顾他身体。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他以前说的:遇到一个人的时机,很重要。 她对他最初最深刻的定位,就是那个落魄的高贵王子,也是那个强大无敌的王。 有点痞气,亦正亦邪,少年老成,缺爱又尖锐,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色———见过这样的他,所以容姨在往后的岁月,格外珍惜也格外包容他的其他面。 听容姨漫无边际地说着这些,单徙心情复杂,突然笑出声:“有点后悔啊。” “小长乐后悔什么?” “没什么。” 后悔没有出生得早点。 后悔没有早点找容姨聊聊。 最无力的是,自己跟他,隔着那么久远的时空。 包括过去,包括现在,甚至包括将来。 在别人的口中听着你,拼凑那少年的模样,可为何你的面目,在我心中却愈发空白? 5 世人所说的相知相识,多半是,始于容颜发肤,终于伤害分开。 其实这真他妈肤浅得很。 还不如直接说见色起欲,腻味就甩。 若真正开始认识一个人,将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旅程——是心动刹那,终点是死亡遗忘。 其余的都不作数,其余的都是kitsch。 你相信吗? 正文 第五十三章 1 他的书房是典型的张氏性冷淡风。 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设计上没采用任何美学观念。 木质地板,纹木窗棂,混欧风的空间构造。 站在这里,会轻易迷失在一片森林。 单徙上次来过,匆忙之间,所见皆是英德原著,没几本是她能看懂的。 现在围着他的书架再转一圈,密集摆放着的,还是那些难懂的‘天书’。 靠墙那一排的最上面,放着一个收纳箱,可惜她不够高,想看也看不了。 电脑显示屏暗着,单徙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有点无聊。 才半天而已,为什么感觉他出门了很久一样? 是不是恋爱中的男女都这样,这样无法忍受与对方分开? 反正单徙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即使再懂事,也总希望他能每时每刻都跟她在一起。 2 有人敲门,单徙眉眼弯起,迫不及待地跑去开门。 手碰到门之前,她感觉这节奏,不像张梓游的,她顿住。 门外的人说了一串挪威语,陌生的男性声音,公式化的语调。 单徙皱了皱眉,打开门。 面前是几位穿一身工作制服的男人,神情严肃,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些文件册子。 单徙:“” 最前面那位,开口跟她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懂 无语之际,眼角余光瞥到有人进了她房间,穿同样的制服。 单徙跑过去,途中还看见楼下也有几位这样的陌生男人。 他们像是在搜查什么,边查边记录。 单徙茫然又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是张梓游出了啥事。 她急匆匆踩着楼梯下去。 下去却看见,容姨正在厨房准备水果? 还有一位背影熟悉的男士,站在容姨旁边谈笑风生。 招摇的深红色大衣,有着标志性凌乱美的发型 是那人的朋友,杜明疏。 不知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跟容姨两人在厨房里,若无其事地说笑。 单徙简直:“”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很无措c很迷茫c很不清楚当下情况吗? 还是说这两人根本不知道家里进了陌生人? “容姨,杜明疏哥哥,”她走过去,指着厨房门外问他们,“客厅跟二楼都有好些陌生人,他们进来干嘛呀?” 对于自己被喊“哥哥”而不是“叔叔”这个小细节,杜明疏相当得意。 他揽过单徙的肩膀,笑得像花儿一样,“没事,天气冷了嘛,那些人没事干,跑来帮公民检查一下房子各处,看有没有存在安全隐患什么的。” “这c这样啊?”她实在不敢恭维这个说法。 那些人一看就是某个公共部门的工作人员,表情肃然,做事井然有序,查得仔细又全面,怎么可能是他说的那样? “就是这样啊。”见容姨洗好了梅子,杜明疏用小叉子扎了一个,递给单徙。 她也顾不得多问其他,先问最紧要的:“那c他呢?张梓游呢?” “在基金会配合那些没事干的人,接受调查。”他脱口而出。 容姨转身朝他使眼色。 单徙差点被梅子噎到。 “怎么了你们?没事儿吧,她可以知道吧?不然回头我还得给她解释,多麻烦。”杜明疏一贯怕麻烦,反正那人没说不给他小朋友知道。 所以,他这样说有问题吗? “可是他c他为什么要接受调查啊?”单徙一听他那话就急了。 那人不就是个玩投资的资本家吗? 能犯下什么事会需要被调查? “应该不会有什么情况吧,我只是过来以防万一的,万一局面脱离他掌控,我就帮他带你们走,去美国,”杜明疏自在地吃着梅子,边吃边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吧,反正不会用太久,主要是他姐夫那边的事儿,为防牵扯不清,查一查也是。” 杜明疏说着说着,见容姨的脸色着实不对劲 仿佛他再说一句,她就要动手打人一样 他住了口,拍了拍单徙的肩膀,纳闷道:“不是你们这儿到底怎么搞呀?她全都不能知道啊?” 容姨:可是杜先生你真的说太多了 “他家容姨,我跟你说一点哈,”杜明疏觉得有必要替某人顺一顺目前的‘危机’,“你们呢,什么都不跟她说,人小朋友也有双眼啊,她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又没人给她解释解释,难道她不会胡思乱想么?” 的确,单徙会胡思乱想。 但现在,她最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那所以c他到底有没有危险?”她最关心这个。 “没有,肯定没有。”杜明疏答得很笃定。 单徙松了口气,“那就好” 3 这些年来,跟在张梓游身边,容姨早就被他忽悠习惯了。 一是因为语言不通,交流少,她只会笨拙又默默地跟着他的安排走。 加之阶层差异大,即使他有耐心跟她说,她也未必能理解。 二是因为对他来说,那段年岁过去了,那些乱哄哄的事情也一并被掩埋。 他不提,她也一直没问。 容姨只是隐约知道,他最近在做着某些事情。 或者说,他回奥斯陆的目的,就是来做这些事的。 看着杜明疏跟单徙俩人出了门,朝侧院小花园走去,容姨习惯性地做了个祷告手势,只希望杜先生说的是对的——小长乐知道多一点,或许对她自己和先生,都更好更方便。 如若不然,按照先生的态度,长乐知道太多是要出事的。 4 “什么很严重的违反商业规则的行为呀?为什么他姐夫犯了错,要他接受调查呀?”单徙听杜明疏说了一堆,但是没怎么懂,什么e□□ac奥斯陆证券交易所c恶意做空之类的。 她关心的还是只有张梓游,他本身。 “嗯我也是个外行人,听张说,资金上有点牵扯误会,查清了以后才不碍事嘛。”杜明疏的确是个很外行的门外汉,但好在笑得相当灿烂,适合在这种时候跑出来哄小朋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想:我牺牲色相来稳住你家姑娘,大爷张你该拿什么来报恩于我 显然,他想多了,单徙根本没怎么看他的脸。 她蹲下来,勉强接受他的解释,一手抓着地面上青草,“我感觉他们在工作上是敌对关系,就c张梓游跟他姐姐那边。” “那你还挺聪明的,”杜明疏笑着说,“等这事情完了,他大概就会带你离开挪威吧。” “我今天起床到现在,就没见到过他,”单徙的声音有点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还小嘛,可能他觉得告诉了你也没什么用。” “可是我会担心呀。”她有点沮丧,还有点生气。 杜明疏觉得某人的小姑娘可委屈了,他用指甲轻刮下巴,思索着,“嗯他就是这样的,我认识他以来,一直就是这样。很强势,一切都得按照他的方式来。” “很自负很讨厌,对吧?”她抓着草,摘断几根,“这种时候我总觉得他像个不成熟的孩子,从来不会顾及亲近之人的感受。” 独自上路,独自冒险。 那些温暖的话,其实还是虚无。 他在面临困境时,习惯性地把人推开。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他有什么亲近之人。 也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有可以依靠c可以与他分担事情的人。 与人相交到某个程度,他就抵制继续深入,就启动他惯用的那种人际相处模式———所有人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本质上都是与他没有关联的个体。 哄人的功夫很厉害。 缄默时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时候还一本正经地忽悠人c糊弄人。 总之事情没达到他认为可以分享的时候,所有人就都不能知道,也别靠近他c别打扰他c别干涉他。 这样的脾性,难道不就是另一种层面的不成熟么?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孩子气。 ——纵然如今被身边人宠着爱着关怀着,就是学不会该怎样与人互动c与人相处相爱。 造成的后果就是:所在意的一切事物的运行都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包括感情。 他就像个被自己锁住小孩,一直找不到钥匙,一直在那个紧闭的房间里徘徊。 借着无敌强大c骄傲深沉c甚至毒舌自负的表面,来保护内心的那一块柔软又尖锐的麦田。实则,彷徨又苦闷。 不知他是害怕开始还是害怕结束,反正从头到尾一直骄傲一直孤独,在他看来就是最好c最省事c最少麻烦的方式。 那还要家人做什么?还要爱人做什么? 一个人孤寂的活着,不就是绝佳生存状态么? 单徙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 从认识到现在,他有各种各样的法子,避开与他自己有关的话题。 每一次的关系突破,都得单徙主动,或强吻或哭闹或直接离家出走只有这些时候,他才无奈地松开一个门缝,跟她坦诚交流,让她了解他的想法。 尔后呢?立刻就回到原来的状态! 他依旧在那个孤独星球,降落不到地面,也不让人靠近。 单徙总算是想明白了,他这一套着实令人讨厌的方法。 杜明疏见她一直蹲着,低着脑袋看草地。 他轻咳了两声,开着玩笑说:“跟他一起啊,得承受各方面被碾压的滋味,得受得住他的毒舌坏脾气,还得学会读懂他的奇言怪语c各种小动作c甚至他古怪的内心所以说,能跟他做朋友的人,也很厉害的。像我这种,是吧?” 单徙抬头看他,忍不住笑出声,“是啊,杜明疏哥哥很厉害。” 她想了想,又笑嘻嘻地补充了句:“那我也很厉害哎!” “知道自己厉害了吧。”杜明疏笑着,也大概知道为什么这小姑娘会被他留在身边了。 他抬头去看大雪过后的晴朗天空。 表面是明净无比,云层之上,暗涌翻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1 午餐时分,那些证券监管机构的工作人员已经离开。 单徙问杜明疏,他们检查的结果是啥。 “结果啊,结果就是证明了他们自己没事干,尽给自己增加工作量。”杜明疏给她挪开餐椅,让她坐下,开始用午餐。 容姨乐呵呵地给他们盛汤,潜意识里,她就没想过能出什么问题,反正先生是万能无敌的。 “我估摸着,他姐夫那边情况就”杜明疏耸了耸肩,说,“如他意了。” “他想要怎样的呀?”单徙轻咬汤勺,然后放下。 “他想让人家商场受阻,亏些资金,名誉受损之类的吧。我猜是这样。”身为门外汉的杜明疏又开始发表高见了。 不过,反正某人的小姑娘也是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 可是他又错了 单徙一脸诧异地问:“会这么简单?!” 她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杜明疏差点被汤呛到,“不然你想有多复杂?” “不是c我是说”单徙蹙着眉措辞,“我觉得,会比你说的更狠吧?至少,也该让他姐夫一家破产负债c身败名裂,嗯跌到普通c不,是底层,跌到底层吧?也有可能会沦为他的员工什么的” 她睁大着双眼,跟对面的杜明疏对望,期待着得到他的肯定和附和。 杜明疏:“” 大爷张教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啊。 真够毒c够敢猜的。 他只好缓缓点了点头,赞同她的猜测。 但还是没忍住,问她:“不过,你怎么会这么猜啊?张在你眼里,就是那种杀人不带眨眼的恶魔么?” 让工作上的敌方反过来替他赚取利润? 这对敌人该是多大的屈辱 谁受得了?不如直接结束生命 单徙喝了口汤,思索片刻,跟他说。 上次在停车场,她就被吓得不轻。 她只是跟他那位姐夫握了握手,当时她以为那是本国的基本礼仪,所以没有犹豫就伸出了手。 但是张梓游的反应异常强烈,撞车,拿枪,还把人打晕。 他在教堂葬礼上,表现也很淡漠,仿佛是被人强押过去的一样。 包括她与sana第一次见面,火药味也相当浓重。 总之,单徙觉得张梓游对他那个家庭里的人和事,都不只是简单的厌恶,还隐藏着害怕———他害怕她与他们有任何接触。 虽然单徙不知道造成他们恶劣关系的缘由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但他让她感受到的,就是这样。 所以可想而知,他到底有多想击垮他们。 所以这次他姐夫的公司,肯定没杜明疏说的那样好过。 餐桌上的气氛很是安静。 诡异的安静,三人都若有所思。 2 杜明疏翻遍了沙发旁阅览架上的所有杂志报纸,找不到任何一份跟美术时装时尚有关的。 “哇哦,这人还真把他的理想王国给彻底抛弃了?连杂志报纸都不看了。”他说着,抽出一份勉强感兴趣的杂文期刊。 “理想王国?”单徙正在撕今天的日历页,听见他的话,转身过去问:“他的理想王国是什么呀?我好像从来没听他提过。” “我啊。” 单徙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是杜明疏已经低下头去看杂志了。 他不打算再补充点其他了。 他的答案就是两个字了。 “”隔着一张长方形玻璃茶几,单徙站在那里偏头瞧他。 她身后是撕去了今日日期的日历。 八月三十一号。 “杜明疏哥哥,你咋话说一半呢?” “什么?话说一半?”他抬起头看她,表情疑惑,“我说完了啊,他的理想王国就是我这类嘛,服装设计c美术啊这些。” “这些是他的理想王国?”单徙不甚相信地看着杜明疏,她怀疑自己理解的‘理想王国’跟他说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意思。 “是啊,就是这些,”杜明疏放下杂志,跟她说,“我跟他在纽约认识的,他那时比你还小好几岁,对美术特痴迷,他说自己的脑袋里每时每刻都迸出灵感,几乎无穷无尽,不会停止,所以他根本闲不住,涂涂画画,何时何地都能进行。我敢打赌奥斯陆的街头涂鸦里就有不少他的杰作。” 单徙甚至有点目瞪口呆。 因为自认识张梓游以来,除了在飞机上那次勾勒过鲁森;其他时间,她根本没见他涂涂画画过。 跟杜明疏说的完全无法联系起来啊。 杜明疏没发现她的惊讶,继续跟她说着:“然后我那时候刚被设计学院录取,平时是很懒很懒的学生,最讨厌做那种冗杂的k。后来我看了他做的k,立刻乖乖跑去熬夜研究了。心想,我一个设计系的学生,怎么能被一个全靠自学的家伙比下去。” “张啊,他就是那种单单是存在着,不说话不炫耀,就能让你产生危机感的那种人。我跟他一起完成一些服装设计的faily时,总是感觉非常绝望,因为一对比起来,我的作品逊色到太平洋海底了” “他对灵感的捕捉极巧妙,对时尚有特敏感的嗅觉,还没被录取时,我们的设计导师就在课堂上把他的一些littlespark分享出来。然后他提交了作品集,我们都认为他会毫无悬念地被学院录取,那样的话,他就会是我们学院里年纪最小的一位学生。” 杜明疏顿了顿,因为后来的事情他也不太清楚怎么就成那样子了。 “然后呢?我听他说,他大学不是在纽约念的服装设计呀。容姨说,他回我们中国念本科去了。”单徙坐在他旁边,眼巴巴等着他讲下去。 “对啊,后来他竟然没去;再后来我跟他断了联系。” “再再后来,还是我在s兜转了好多人的社交圈子,才把他找回来的,”说到这个,杜明疏简直生气,“丫当时肯定是打算就那样把我踢出他的世界了,一声都没吭直接就销声匿迹!” “嗯这种事,我相信他肯定经常干”单徙笑得有点无奈。 她隐约知道,张梓游性格里冷清又狠绝的那一面,在社交这一块体现得淋漓尽致。 “对了,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没继续学习服装设计呀?是不是他养父母不同意啊?” “我也不清楚,他从来没提起过。不过我重新跟他联系上之后,才知道他学的是商科,”杜明疏纳闷的是,“他似乎对美术和服装设计完全失去了兴趣,总之再没见他碰过那些东西,也不再跟我谈论时尚界的话题。” “像变了个人?”她的直觉。 “那倒不是,性情没怎么变,还是那个让人没办法的讨厌鬼,反而还更大爷了,他大爷的!” “”单徙心想,有本事你当着他面说啊 “那c话说回来,有点诡异啊,明疏哥哥你觉不觉得?” 单徙想起来,前些时候张梓游带她去纽约。 他曾简单提过,年轻时挺喜欢玩服装设计的,还曾想过去学院学习。 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自己有多喜欢美术这些东西。 他只是告诉过她,自己年轻时没有选择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简直下了场暴雪。 铺天盖地的,差点把旁边的她淹没掉。 那时候,单徙理所当然地猜想,应该是他养父母不支持他学习服装设计吧,所以才说,没有选择权什么的。 兴趣爱好不被父母认可支持,甚至被极力反对———这个现象,在中国很普遍。 当然会让年轻人苦恼,但并不会严重影响往后的生活。 何况张梓游又是那种很多方面都能玩到专业水平的人,少一两个方面也应该无碍吧。 就像现在,即使没有从事服装设计工作,他做风险投资什么的,也很厉害的感觉。 反正单徙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当时在飞机上,她没觉得有太大不妥。 所以现在听杜明疏这样说,才会觉得不解。 这感觉就像是某个重要的环节,一直被她忽视掉了。 突然间蹦出来一个线索,牵引着她一步步往回看,才发现来时那些斑斑点点,或许是可以串起来的。 理想王国,不等于梦幻王国或uia,应该是原本在他人生计划里的c挺重要的东西吧。 那为什么后来他会把它抛弃得这样彻底? 是不是因为他的养父母特别严厉? 好像哪儿不对劲啊。 但到底是哪儿? 单徙纠结到拧紧了眉头,就是想不通哪儿不对劲。 3 天色渐黑,容姨把晚餐都准备好了,他还没回来。 单徙在屋里待不住,跑到院子栅栏外来回踱步,踩着树叶投下的光影,蹦跳着,消磨这短暂又漫长的等待时间。 今天跟容姨和杜明疏谈论了好多关于他的事情,明明应该对他那些不好的性情习惯感到生气的,但单徙却像入了魔一样,只想抱着他,把所有话都告诉他,包括那些说他很讨厌的话。 嗯还要吻吻他,让他把昨晚答应了要讲却又没讲的童话故事讲给她听。 对了,一定得窝在他怀里听,和着彼此心跳的节奏。 他的呼吸,他干净的声音,他身上的青柠气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他各种各样的笑:疏离的c嘲讽的c温柔的c无奈的c引诱人的他时而怪异的行为,无意间流露的孤独,他修长好看的双手 他的一切一切,都让她着魔。 让她觉得,生活可真美好呀。 让她一抬头,就能看见星星呢。 单徙越发认为,即使在世俗意义上,他年轻厉害,处在较高的社会阶级;可归根结底,他贫穷到空荡,空荡到漂泊,漂泊至无处可栖。 除了大卫·鲁森,其实没人爱他———在他看来算得上数的那种爱。 可是鲁森不在人间了。 他依旧不知道该怎样降落。 他比她,更需要被拯救。 从初识到现在,都是如此。 只是她察觉得太晚了点。 又或者说,是因为她开始感到了某种莫名的不安。 知道越多,越混乱,越不安。 4 “他小朋友,你不冷啊?”杜明疏从院门出来,双手拢在唇前,呵着热气。 “冷啊,可冷了,”单徙跺着脚,“他怎么还不回来?” 傍晚的路灯投射出两人的影子,杜明疏有点无聊,对着地面在做手影。 单徙看着那变幻的手影,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上次在梅州酒店的更衣室,那人把双手摊开在她面前。 他说什么来着,那时候 [你听说过芬兰岩石教堂吗?我十五岁时,在那里的露天祷告场跪了一整日后来,我在那儿,就在上帝面前,跟人打群架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但在那次之后,很难再画出一幅让自己满意的画。那些街头混混可真是年轻气盛不怕死,也不怕别人死] 是这样吗?好像是。 原来他说过,只是太轻描淡写了。 趁她处于重大而强烈的情感转折时,一笔带过地跟她谈起过,以至于她完全没把重点放在这几句话上。 那时候,她听到的重点是:画里的人是弟弟而不是恋人;还有,他向她缴械投降。 单徙,承认吧,你你也并不你真是个笨蛋。 只关注自己的感情被不被接受的自私笨蛋。 真正爱一个人,想在余生做到感同身受,那就一定无法避免踏入他的过往。 尤其是跟他这种这样的人在一起,爱情怎么可能只是简单地过过日子? 他时常可以将人一眼看穿,洞彻人心。 想必初见时,单徙在他面前就是一览无遗的。 他拥有她所缺少的,并能以合适的方式给予她。他可以轻易帮她解决一切困境。 也许单徙身上也拥有他所缺少的,但是她却不知道怎么给他,她甚至不清楚他的困境到底是什么。 5 “明疏哥哥,他突然消失那一年,是不是十五岁啊?” “不是,我记得是十六岁,2014年吧。2014年的这些时候。” 那还是对不上啊。 不是因为十五岁那场群架伤了手,才放弃了美术c放弃了去念服装设计。 而是在十六岁,十六岁 容姨说,她是在他十六岁时遇见他的。 所以,十六岁他曾在希腊流浪过。 那2014年的这些时候,也在希腊吗? 还是说,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突然消失,独自流浪? 这些问题,单徙到现在才接触到,才意识到有多重要。 这空荡荡的愧疚和无措感啊。 张张张通往你心门的路真的好长好长。 每一天,每一步,爱着你,痛苦又甜蜜。 下雪了。 又下雪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1 “他短信说,在回来的路上,还说,你不接电话”杜明疏把手机拿给单徙看。 “我c我手机放楼上了嘛。”她看了眼短信,心跳有点快。 每一次多了解张梓游一点,单徙就觉得像重新认识了他一遍那样。 这感觉真奇妙,只有他能给她。 刚走进餐厅房,低头看着手机新闻的杜明疏突然“呀”了一声。 “刑拘了” “什么居?”单徙在帮容姨摆放餐具。 “他姐夫涉嫌了一堆金融市场的严重违规操作,下午五点多被刑拘了。” “”她抬头跟他对望。 两人都有点愣,先前都猜错了。 “那他有事没?” “没事,这些新闻里根本就没提及到他,”杜明疏走过去,帮她挪开餐椅,拍着她肩膀说,“放心吧,那些东西他最懂,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容姨在一旁笑着附和他的话。 但是杜先生的手好像不太妥。 虽然拍肩膀是表示安慰的小动作,但要是先生在这里,一定会那啥 他的占有欲不言而喻,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专属。比如果醋,比如小长乐。 容姨正这么想着呢,引擎熄灭的声响就从院子里传来。 2 “张梓游张梓游!” 他刚关上车门,一转身就被人抱住。 她整个人跳上来,手脚并用。 张梓游条件反射地伸手勾住她脊背,以防她掉下去。 来不及避开,下巴被她脑袋撞到。 “littlebastard跳这么高做什么?”他疼得倒吸凉气。 “我不是故意的嘛”单徙摸着自己的脑袋,嬉皮笑脸的,往他颈窝处钻。 “下去。” “哦” 她极不情愿地松开手脚,从他身上滑下来。 又立刻凑前去,“要不我帮你摸摸,吹吹气?” 说着就伸手去碰他下巴,踮起脚尖要帮他吹气。 张梓游抓住她手腕,“今天有没有想我?” “没有。”她眨着眼,幼稚地口是心非着。 “那你完了。”他把她裹进大衣里,小声威胁。 “怎么完了?你会惩罚我呀?” “不舍得罚你。”一手揉着她的短发,他的声音磁性低迷,没有平时那么干净。 “谁信哦?”单徙轻声哼唧,侧脸贴着他的黑色毛衣,“你是不是很累啊?” “抱抱你就不累了。” 她在他怀里偷乐,“每次都这么说哄人的吧?” “被看穿了。”张梓游低声笑,轻轻的,很暧昧。 “大坏蛋。” “小纯情。” 单徙推着他进屋里,“快点进去用晚餐啦。”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杜明疏就拿着外套出来了。 “那什么,我航班时间到了,”他边穿外套边玩趣地看着面前一高一矮的两人,“某人要不要提前透露一下婚礼时间啊?省得我每天盼着。” “杜明疏。”张梓游叫了他一声,挑着眉,视线落在他脚下。 杜明疏也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下,有啥奇怪的吗?“什么啊?” 他又抬头看张梓游,看单徙,再看张梓游。 只见他五指蜷成拳,抵在唇边虚咳了一声。 杜明疏急了,“大爷你倒是说啊。” “你鞋底粘上东西了。” “什么?!我去!我”他赶紧弯腰检查,穿到一半的外套都顾不上。 杜明疏此人,最注重外观,最无法忍受自己形象上有任何违反美学的东西存在。 可是左看右看,鞋底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啊。 等他再直起腰时,身后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张梓游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一路顺风,婚礼不请你。” 带着笑意的张式告别,气得他想骂娘! 不就是问了他婚礼一事吗?有必要这样捉弄人吗 3 玄关处,单徙帮他脱下大衣,替杜明疏委屈:“张梓游,你真坏。” 他勾着唇笑了笑,没说话。 好像是挺累了。 单徙抱住他手臂,仰着脸,笑得眉眼弯弯,“你要不要带我去洗手呀?” “洗手?”他有点恍然,唇角的弧度无声漾开,“好啊。” “走前面,”他轻推她的肩膀,往洗手间的方向去,“还有,别回头。” “为什么呀?难道我一回头,你要变成老虎啦?”单徙想起那个u盘里说的,他给鲁森讲的童话故事里,老虎总在身后出没。 “老虎有我这么俊俏吗?”他轻声笑。 “是是是!你最俊俏。自恋鬼!” “这是事实。” “是是是!”她翻了个白眼,停住脚步,不肯走前面,“爱人是要牵手的嘛,我才不要一前一后走。” “走前面是小孩子的特权。” 单徙转过身来,佯怒道:“张梓游!我不是小孩子!” 他看着她,笑意慵懒。 好一会儿,他抬手轻抚眉骨,有点无奈,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她,“真不听话。” 双手搂着他脖颈,单徙娇声哼哼:“就算我是小孩子,那你说,为啥要让小孩子走前面?”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4 容姨正想再来喊他们一遍,快去用晚餐。 却看见他抱着小长乐进了洗手间。 她看了眼客厅落地窗外的黑夜,大雪纷飞,院子里的树枝早就被压弯。 今年的九月,好像一定得在下雪的地方开始了。 而且是,下大雪的奥斯陆。 容姨是今年一月份才从德国过来挪威的。 上一次来挪威,还是九年前那次,从希腊跟着他回来,只停留了几周,后来就回中国了。 她也没见过奥斯陆的九月份。 她也不清楚他偶尔说起的“不安生”到底是什么。 那可能是一段他独自度过的日子吧。 但是,鉴于某一年的经验,明天得提前把冰箱里的全部冰淇淋清走,果醋不能放太多,还有他的卧室钥匙,怎样才能坦然地拿到先生的卧室钥匙呢 容姨琢磨着,回了餐厅房。 5 “淤青消下去了耶。”单徙指着他的左手手背。 张梓游轻“嗯”一声,他依旧习惯性地从身后环住她,双臂从她身侧伸到前面,握着她的手慢慢洗。 单徙看了一眼镜子,身后人的嘴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但是明显很疲惫很困倦。 她往后靠了靠,倚在他怀里,跟他说:“张梓游,你今晚要早点睡。” “可能会失眠。”他低首,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 “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 又不知道 “那我哄你睡吧。” “好。” 偏了偏脑袋,单徙在他怀里侧着角度看他,思索了一下,大着胆问:“我看新闻上说,sana的丈夫被刑拘了,还很有可能会入狱。你” “问。” “你的事是不是也做完了?” 这真是个巧妙的问句,证明她知道了他在做什么。 张梓游微挑长眉,“原来你并不是笨得无药可救。” “”她本来就挺聪明的好吧? “那你说的那件很坏很坏的事,是这个吗?” “一部分。”他吻她额头。 握着她的手放到烘干器下,补充了一句:“就快了。” 单徙:“哦” 他好像真的特别累,累到不想多说一个字。 6 她的手白白嫩嫩的,可爱的指窝静静地躺在手背上,给人营造出一种胖乎乎的错觉,其实并没有多胖。 张梓游端详着两人胡乱又轻柔地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高速运转了一天的大脑突然迟钝下来。 或者说,紧绷了很多年的神经,终于c突然缓了下来。 就像一个步入迟暮之年的人,很多小事都忘了缘由,只凭着所谓神秘又可笑的第六感,感觉必须那么做,或者,会那样发展。 还有,真他妈累。 这世上,某些阶层的很多东西,都不能公之于众,不能光明正大地暴露在阳光下。 身处其旋涡之中的每个人,都只能独自承受,独自达到目的,独自狂欢,然后,独自索然无味。 就像现在,这个顺着文字里的时间顺序走回来的我。 就像平行时空里,那个对着笔电屏幕轻敲键盘的我。 就像每一个真实时刻里,偶尔烦闷偶尔倦怠的张张张。 这个阶层的游戏就像一个小王国里的斗争纠缠。 若学不会抽离,将一直沉沦下去。 并且,习以为常。 如同另一个阶级的人们一样,柴米油盐,人际交往,职业婚姻这些繁杂琐事,在他们眼中是很正常很必需,因为那就是他们生活的重心,是他们熟悉的生命轨迹。 他们对普通平淡的日子,又何尝不是习以为常? 平庸像刀片,一刀一刀,缓缓置人于死地。 冒险像子弹,一发一发,时刻对心脏射出。 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游戏规则,不分高低优劣,区别只在于各自的感受。 暗涌激流,成王败寇,再正常不过。 真刀实枪的人生里,没有谁是英雄电影里的英雄人物,或者传奇小说里的超能者和天才。 人人都能力有限,无法使得夭折了的过往人生起死回生。 所以我一直在原谅自己,原谅曾经那个愚蠢又弱小的iv。 而我做的这种事,从来没有新的动力出现过,这些年支撑着我去完成它的支点,只有一个,叫做“公平”。 说来好笑,我一直清楚:相信公平的人,多半是天真至极的人。 也只有偏执于此事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还保留着些许天真。 就算不开心,也一直在做这件得不偿失的事。 直到解脱,方可平静回忆,方可在文字里倾泄一二。 这种事,不到结束之时,你永远无法体会到有多累。 没什么快意,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也或许,只是执拗于那句话,那句说给那些肆意剥夺过公平的人听的话,那句站在深夜的纽约街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说过的话———— “听着,若是毁不掉我,就等着被我毁掉。” 信了吗? 不信的话,再来一次。 7 晚餐后,单徙沐浴完,正在换下浴袍,门突然被推开。 “啊——你c你出去!”她的目光一触到他身影,如同触电,立刻抱着睡裙蹲下去,借着床遮住身体,气急败坏,“张梓游!你怎么不敲门!讨厌鬼!” 话刚说完,‘讨厌鬼’那双修直的长腿就出现在她身侧,“门没关,而且,你为什么不去更衣室?” “你你c你!”单徙简直 她现在只穿了贴身衣物,上半身还是真空的,睡裙根本没套上去,整个背都是裸露在外的,蹲在地上,弓着身子,用睡衣挡住身前。 “我c我不习惯去更衣室,谁让你就c就这样进来的?!”她低着头指责,耳根子都红了。 张梓游就近坐下,坐在她床上,双臂撑在两侧,偏着头,欣赏这个蹲在地上c纯情害羞的小家伙。 “要不要我帮你穿?” “” “要不要?嗯?”他咬着唇,笑得蛊惑。 单徙抬头看了他一眼,呼吸都乱了。 救命呐,他每次这样笑的时候,就会耍流氓 她赶紧低下头看地面,嘴硬着:“你c你别以为这个样子就能诱惑我,我告诉你,我抵抗能力可是超级无敌强,我才不————” “是吗?”他打断她的话,突然伸手,抓住她胳膊,稍一使力就把她整个人拉起来。 “张c张梓游!”单徙用睡裙遮在胸前,一个劲往后退,没几步就退到墙边了 他靠过来,困住她,眼尾微微上扬,唇边带笑,没说话。 单徙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双腿还光着,缩着肩膀问:“你到底要干嘛?我c很凉啊。” “所以”张梓游轻轻扯她手里抓着的睡裙,“让我帮你穿。” “不要!你个流氓!”想都别想! “由不得你。” 他说着,趁她一个没注意就把睡裙扯过去了。 “张梓游!你怎么这样!你c你”单徙简直绝望了,条件反射地用双臂护住胸前。 她现在,全身上下只着内裤,被他逼到贴着墙,与他距离不过一拳,一只脚丫踩在另一只脚丫子上面,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羞愤得想哭时,面前人轻轻说了句话:“穿好衣服,我想抱你。” 单徙抬起脑袋,有点愣。 这c这么纯情? “当然,我更乐意你不穿衣服被我抱着。” 纯情个鬼! 单徙立马开口:“穿!我要穿!” 张梓游轻笑一声,抖开她的米黄色卡通睡裙,长指捏着裙摆衣料两角,“倾过来一点。” “哦。”她遮着胸,往他面前挪近一小步。 他把睡裙给她套上,弯下腰帮她顺直裙摆,全程动作温柔,并没有像她料定的那样不正经。 直到这时,单徙才伸展双臂,把手套进长衣袖里。 荡领复古系的设计,温馨舒适的底色,也不失少女喜爱的元素。 如果没有那两只卡通动物,这会是一件挺符合他审美观的睡裙。 可惜小家伙就是喜欢卡通类的东西 幼稚。 “以后都跟我睡。”张梓游打横抱起她。 只有这样抱着,才感觉安全,才感觉她就在自己怀里。 “那我嗯”单徙调皮地伸手去摸他下巴,“我就可以随时对你上下其手了。” “反客为主,天真。” “” 8 他的卧室。 落地窗外的大雪下个不停。 墙上的时钟已经从晚上九点摆到十点了。 从在单徙卧室里抱起她到现在,张梓游就没放她下来过 他在宽敞冷清的卧室里来回走动,从一头,到另一头,步调轻缓,如同在月光下散步。 也没主动说什么话题,她问了什么,他才答什么。 躺在他怀里的单徙劝了他十遍不止,愣是无效。 “张梓游,你的手臂真不累啊?”她甚至想自个儿挣扎跳下去了 “不累。” “你到底怎么啦?是不是精力过于旺盛啦?”旺盛也不是这个旺盛法吧 “失眠。” “”行,这理由可以的! “说好了我哄你的呀。”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卧室中央,垂下眼去看怀里的人。 他说:“那你来。” 来哄我睡。 单徙清了清嗓子,同时呼出一口气———可算把他给治住了。 “呐,你先把我放在床上。”她指着那边的床。 张梓游笑了笑,按照她说的,抱着她走过去床那边,轻轻把人放下,等着下一步指挥。 “然后呢,你得去换上睡衣。”单徙坐在床上,微微嘟着嘴,眉眼俏皮。 他挑眉,转身进了更衣室。 她抱着被子,捂着嘴偷笑。 不一会儿,张梓游穿着浅灰色的套装睡衣出来,站在床前,等她说话。 “现在嘛,”单徙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床位,“你就可以在这儿躺下啦。” 他抿着唇,无声笑,看了她一眼。尔后如她所说,在床上躺下。 单徙缠过去,抱住他腰身,“嗯关灯!” 他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嘶————” 灯又被立刻拉开,卧室里恢复光亮。 张梓游支起上半身,倾身过去问:“怎么了?” “这个。”单徙从被窝里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件,刚刚被它咯到了背。 原来是昨晚她要交给他的那个u盘。 昨晚太那啥了后来就就给忘了。 攥在掌心带了过来,没想到它居然在他床上躺了一整天。 “你c你一定还没看吧?”昨晚一起睡下的,今天他又一大早就离开了,肯定还没看。 “唔”单徙想了想,尽管他很可能已经猜出,还是简单地跟他说了句,“里面好像都是鲁森的资料之类的。” 他没说什么,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果然即使还没看,他也早就猜出来了。 张梓游,大腹黑。 “休息吧。”他拿过她掌心里的银灰色u盘,随手放在床边桌面上。 然后关灯,在黑暗中把她搂进怀里。 9 深夜的车站前,他坐在某一级石阶上,塞着耳机,带着卫衣连帽,弯着双眼朝她笑 “你笑得不好看。” “是吗?所有人都说,我笑起来是最好看的。” “好吧,我承认,客观来说,你笑起来的确很好看,一双桃花眼的眼尾微微上扬,唇红齿白的” “当然。” “”单徙翻了个白眼,“可是你那种嘲弄的笑,真的不好看。” 他不说话,坐在那里看着她,黑色的耳机线贴着他白皙的脸庞,神情冷清孤独,还透着年少的桀骜。 “对了,你”她话还没说完,台阶上的少年就不见了。 突然间,一眨眼的功夫。 他不见了。 只剩下空荡荡的石阶,和秋夜里的凉风,阵阵刮过。 胸口好闷,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单徙皱着眉头睁开眼,盯着漆黑中的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梦。 梦里是现在的她,与十五岁的张梓游。 为什么,那么悲伤 “张梓游” “张梓游” “张梓游?”单徙翻了个身,伸手去抱他 空的。 旁边位置没有人,他不在? 单徙在黑暗中坐起身,倾过去够到床头灯,轻轻的一声“啪”,灯光亮起。 她眯着眼,环顾了一下。 他不在床上。 他睡下的那个位置,连被窝都已经冷了。 墙上的英式挂钟,显示为凌晨三点一刻。 10 “张梓游?张梓游?”单徙边轻声喊,边披着睡袍起身。 卧室里的洗手间没有。 卧室里的更衣室也没有。 他不在卧室?那会在哪儿?大半夜的 对了,记得容姨说过,他有时候会梦游,平均一年一两次的样子。 现在不会就是梦游了吧? 单徙边猜想着,边打开房门走出去。 长廊空荡,一楼大厅的天花吊灯亮着,投射到廊道,光线有点幽暗,静悄悄的。 她顺着走廊,从书房,到琴房,一个一个找,都没看见他。 这场景似曾相识,单徙顿下脚步,想了想,这不就是昨天发生过的事吗? 昨天清晨,她也是这样寻找他的。 他不会又跑去基金会什么的了吧?哪有这么变态的工作,需要人三更半夜起床去做的? 单徙抓着短发,有点郁闷,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跑去吵醒楼下的容姨。 但是心里总觉得不安,加之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境太真实了,醒来到现在,还觉得胸口堵。 11 单徙走回他卧室,拿手机拨通他号码,可震动声却从他抽屉里传出来。 连随身的这部手机都没带? 她又拨了他其它两个号码,一样没接听。 更衣室里,没有换下来的睡衣套装。 只有那套临睡前她让他换下的休闲家居服。 穿着睡衣就离开了家里?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单徙跑下楼去找容姨,两人把屋里屋外找了一圈,连院子外都去找了,不见他身影。 “他以前梦游也这样吗?”单徙气喘吁吁地问容姨。 “梦游?他梦游都是在夏天,从卧室转移到客厅沙发,仅仅这样。不会跑出家里的。”容姨也很心焦。 “”不是梦游?单徙越发着急。 “对了,他手机没带走,容姨你会讲挪威语,我们用他手机打给他那些朋友问问吧?” 半小时后,两人把认识的他的朋友都联系了一遍,无果。 她们站在客厅对视片刻,真的挺严重了。 “哎呀,”单徙突然想到,漏了个房间,“说不定在我的卧室!” 她说着,就“蹬蹬蹬”地重新跑上楼。 说不定,他梦游时,从他的卧室转移到她的卧室了 说不定,他就卷着被子睡在她那张城堡风的少女系床上呢 说不定,他今天太累,现在正睡得沉,正在做着什么好梦呢 说不定,他 推开门,空无一人。 单徙站在自己的房门口,慌。 12 发了会儿呆,她正要关上房门,发现桌上电脑的屏幕居然是亮着的? 单徙记得自己昨晚并没有打开电脑。 她疑惑地走过去,屏幕上的视频文件呈现出播放结束的状态,中央还有个三角形播放按钮,静静地躺在屏幕上。 单徙皱眉,弯下腰,手覆上一旁的鼠标,侧头之间,看见了插在电脑上的u盘,那个银灰色u盘。 他来过,他看过,他走了。 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不知去了哪里。 正文 第五十六章 1 这不是鲁森录的那首英文歌,而是第三个文件,单徙不曾打开过的视频文件。 鼠标光标停留在视频播放页面的右下角。 单徙移了移右手覆着的鼠标,把光标拖到左下角———视频的最开头。 什么文字说明都没有,一开始就是一段人为录制的视频,不对右上角还有一个时间:2011/09/01 光线明亮的画室,画面晃了几秒,两三个声音混在一起,有女孩的,有男孩的,说话的语言都是挪威语。 尔后镜头稳下来,一头金色自然小卷的女孩出现在镜头前,说了一堆话。 单徙看着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深邃漂亮的五官是2011年的sana吧。 似乎是她在录这段视频,因为她说完话后便躲到了幕后。 她一走开,坐在她身后稍远处的男孩就露出来了。 即使隔了十多年的时光,他偏中性的精致轮廓还是那么好认,乌黑细碎的短发,挽起黑色卫衣的长衣袖,坐在画板面前调颜料。 呼吸微微一滞,单徙看见了他灿烂的笑容。 他不知说了什么,偏头对着镜头笑了笑,唇红齿白。 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种笑,纯粹的c天真的c快乐的c不掺杂任何深意的笑容。 眉眼间,还有稚气。真好看。 他向旁边招了招手,出来另一个小男孩。 是鲁森,单徙在这个u盘前面的文件见过他照片。 他让鲁森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然后拿起素描笔,在素描纸上开始勾勒。 线条灵活而快速地在纸上组合变化,他的眉角眼梢始终挂着孩子气的笑意。 他在给鲁森画像。 sana说话的声音一直在幕后响着。 鲁森坐在他对面一动不敢动,憨态十足,看向他的眼神 单徙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因为她自己就经常这样看张梓游,崇拜的c期待的c坦然的,似要将眼里的人纵容到生命尽头。 他拿画笔用的是左手,果然从小开始就是个左撇子。 笔尖在他手里,像神奇的艺术捕捉器。 他画得轻松,偏头侧首之际,左耳上的耳钉折射光线,从镜头前一晃而过,跟他自己本身一样闪亮。 原来他在他说的‘年轻’时候,真的戴过耳钉。 侧脸果真漂亮,一如她在滑雪场想象过的那般。 那画室像是在他们家里的,阳光明媚,孩童无忧。 看似无忧。 2 下一段,还是人为录制的视频,右上角时间显示:2012/09/01 跃入眼帘的是墙壁上的油画,录制的人似乎举不稳相机,一直晃来晃去的,使得镜头前的人的脸不甚清晰。 但依稀可辨认,还是张梓游和sana。 他伸过手去,镜头终于稳了些。 他说了句话,眨着那双桃花眼,有点嘲弄,还有点嫌弃。 鲁森的声音响起,稚嫩男孩音,跟唱英文歌时一模一样。但画面上没有他,大概是他在举着录影机。 镜头里那个眼尾上扬的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时而看画,时而看镜头。 sana挽着他手臂,笑得前俯后仰,金色的长卷发轻轻摆动。 她应该比张梓游长好几岁,比他还高了些。在那个正值青春的年纪,身量纤纤,名媛气质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少女气息,真漂亮。 那地方看上去,像个美术馆或者博物馆之类的。 他似乎是在解说那些名画,姿态飞扬,周身的独特气场透着屏幕都能溢出来。 十三岁,十四岁,接下来是不是十五岁? 单徙见过十五岁的他,在梅州五华,深夜的车站,近距离,真人。 五官外形什么都没变,只是比前两年高了些,但是十五岁的他,神态里已经没有什么孩子气了,只有桀骜和孤独。 大概是因为被大人骗了的缘故。 大概是因为跟鲁森分开了的缘故。 大概是因为只身一人流落在异国他乡的缘故。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永远都找不到父母的缘故。 大概还有什么单徙永远无法知道的缘故。 3 第三段视频的角度很奇怪,不像是特意录制的,更像是从某处的监控录像带里直接截取出来的。 右上角时间显示:2014/09/01 跳过了他的十五岁,直接拉到十六岁。 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回来挪威了。 为什么这些视频的时间都是九月一号? 九月一号:鲁森的生日,她的生日,她第一次遇见张梓游的日期,鲁森与张梓游分开的日期。 2014年,鲁森不在他身边,这次的视频呢?会有什么? 还会是他跟sana帮鲁森过生日的内容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条空荡到只有消防栓的寂静走廊。 死白的墙壁,尽头是手术室。 是医院廊道的监控器镜头。 有护士推着急救床经过,单徙还来不及看清那张戴着手术帽c与床单同色的脸,急救床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剪得无缝对接的录像带,画面立刻转到病房里。 这回她看清了,清晰得不能再清晰———躺在病床上那个人,就是她爱的少年。 他闭着双眼沉睡,脸色苍白,双手十指被白纱布覆盖缠绕,似乎还上着夹板,放在身侧。 屏幕里的时间是跳跃的,下一秒 他神情平静地靠着床,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病床旁的sana说着话,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好像在读报给他听。 单徙心想:那时候的张梓游跟sana,感情似乎挺好。 病床上的人偏过脑袋,动了动唇,向她伸出覆着白纱的手。 他似乎想拿她手里的报纸,但是很明显,他不能拿。他应该是做了指骨手术。 单徙想起他说过的露天祷告场的群架,那天是不是就是这天?2014年的九月一号这天? 他是不是对她撒了个小谎?不是十五岁,而是十六岁。 十六岁的九月一号,他跑去芬兰岩石教堂为去世了的鲁森祷告祈福? 然后跟街头混混打了架?伤了手?做了手术? 单徙觉得似乎是这样,又似乎哪里说不通 纠结之时,视频里出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男人,身高体长的。 他站在sana旁边,手放在她肩膀上,很自然的亲昵。 应该是张梓游的那个姐夫,birk。 这么一想,再看他面目时,的确就是上次在教堂停车场见过的sana的丈夫。 他那时候还那么年轻,跟现在的张梓游差不多年轻。 sana为病床上的沉默少年忙上忙下,最后俯身吻了吻他额头,叫了护工进来,然后自己跟birk出去了。 她吻他的时候,挡住了镜头,单徙看不见张梓游的表情,但是她丈夫的脸色不怎么好。 姐弟之间,就算不是亲生的,在挪威这应该很正常吧? 但是随后,做视频的人却有意把sana与birk在病房外吵架的画面也剪进来了。 然后,birk强吻了sana,立刻被她推开,两人不欢而散。 单徙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sana要把这些东西放进这个u盘里,为什么要交给她 画面突然变暗,比先前的三段都暗,昏暗得有点诡异。 4 这一次,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终于不再是九月一号了。 而是:2014/09/13 古怪构造,黑色铁栏,暗色墙壁,有些地方渗出水,吊得格外高的天花板,一定很潮湿c阴冷。 单徙转头看了眼,有点坐不住,因为墙上时钟显示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跟他有关吗? 她皱了皱眉,视频时间只剩下十分钟左右。 目前想到的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只有:他养父母家里的那间画室;市内的博物馆或者美术馆;连医院都不太可能。 算了,还是看完吧。 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提示。 单徙正这么想着呢,就在屏幕里再次看见了张梓游年少时的身影。 可是c可是c可是 她皱紧了眉,凑近一点去看。 他怎么穿着一身橙色囚服 身后还跟着两个类似狱警的男人。 监控镜头匆忙记录下他走过去的那几秒。 不像普通拘留所。 未成年不会进监狱。 那就是少年感化所。 画面转到某个房间,光线比外面明亮了些,很高很小的窗,狭□□仄的空间,里面的设施简单到只剩下床和一张单人硬沙发。 这个角度录制下的录像带,看不见房门那一带,但看得清其他所有地方 当然,包括那个屈腿坐在房间角落里的少年。 他不是缩着,只是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地板,面无表情。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视频画面静止了一般,一直停留在这里,他垂着眼帘坐在那里,一动没动。 直到狱警开门进来,把一些用品放在那张床上,还走过去跟他说了些什么。 可是毫无预告地,那狱警抓起他双手,不计后果地粗鲁反扭。 突如其来的手骨弯折,让他表情痛苦。 力量悬殊,挣扎不开。 手腕被扭转的角度,看着的人都替他疼。 单徙的眉头拧成一条绳,狱警可以随便欺负人的? 也许是房门没关的缘故,他们那里的声响引起了巡查人员的注意,突然间有其他人涌进去 可是为什么,进去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三个c四个c五个c六个乱了,她也数不清有几个,她只看见他们都没穿工作制服,而是和他一样,穿着纯橙色的囚服套装。 不是巡查人员,都是少年犯,个别还面目狰狞。 角落里,那个在狱警手里被扭伤了手还徒劳挣扎的人,紧皱着眉,拿脚去踹狱警。 没什么用,他立刻被推搡过去,推到房间中央。 镜头角度使然,他的白皙脸庞一下子变得更加清晰,监控器摄像头甚至把他上扬的眼尾都拍得清清楚楚。 可是有什么用?单徙看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 下一刻他就被推倒在地,无法露出正脸。 他想撑着地面直起身,双手手背被橙色拖鞋踩住———感化所里犯人统一穿的那种软胶拖鞋。 他不能起身,有拳脚落下,落在他四肢脊背,避开了他的脸。 他重新倒下,俯身趴在地上,侧脸贴着地面。 那些拳脚相加,没有停下的趋势。 他手背上那双软胶拖鞋,却退了场。 换成狱警那双牛筋鞋底的工作鞋,肮脏宽长的坚硬鞋子,把他白皙好看的双手手背全部踩在底下,包括修长尖秀的十指。 体格健壮的狱警,整个人站在上面。 重重碾压,反复踩着,唯恐遗漏他双手的任何一处。 屏幕外的人,都仿佛听到了骨骼断裂的清脆声响。 一节一节的指骨,如果脱臼,如果错位,如果裂开,有多疼? 单徙绞紧了自己的手指,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哭声压抑。 她心尖儿上的少年,抽不出双手,痛得仰起头。 他把下唇咬得发白,脸侧向的角度,正对着摄像头。 额角青筋突起,白皙肤色猛然涨红。 没完,远远没完。 有人从罐子里倒出一堆东西,就倒在他双手旁边那一块地面。 一堆大小粗细c闪着微光的玻璃碎片。 那双油腻腻的肮脏大鞋子,离开他的手背。 有人粗鲁地抓起他两手手臂,稍稍转了个角度,对准那堆光闪闪的东西,放开。 那一刻他紧蹙的眉头,深刻得不能再深刻,眉心的几道纹路深得像被刀子刻上去一般。 他想阻止自己那双手落下去,想的不能再想。 可是,多么想也没用。 手腕扭伤无力,指骨和掌骨都已经大面积断裂。他看着这双常年拿画笔的手落下去,在重力作用下落下去,短短十几厘米的距离,避无可避,落在那堆尖利的玻璃碎片上。 单徙捂住嘴,哭花脸。 身上其他地方的拳打脚踢,渐渐停下。他们围着站在那里,看着他趴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微仰着头,想努力把双手挪开。 没完,还没完。 站在他头部前面的狱警让到一旁。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立在少年面前,嘴角带笑。 单徙猛地站起身,差点撞进电脑屏幕里。 可是不能,她不能。 她就只能这么看着,看着那双锭亮锭亮的皮鞋缓缓抬起,然后缓缓落下。 踩在那双摊开在锐利玻璃片上的手。 稍踮起鞋跟,皮鞋在他手背狠重碾压。 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嵌入掌心,扎进手指,刺在骨肉,抵着指骨。 深红鲜血流出,淌于地面。 十指连着心脏血脉 一块块玻璃扎进去,血肉模糊了该多疼? 看着他,单徙哭得喘不过气,一阵阵锥心的疼向她袭来。 肩膀被人按着,他直不起身,缩不回手臂。 他咬破了下唇,连同唇角一并流出血。 一张脸变得惨白,冷汗自额角滴下。 踩他手的男人,犹嫌不够,皮鞋鞋尖挪到指尖部分,从左手拇指开始,一个,两个,三个到右手的尾指。 尖锐的玻璃片尽数没入指尖皮肉。一定疼得钻心。 隔着九年时空,单徙紧紧盯着屏幕里sana的丈夫,双眼泛红,她真想杀人。 那些玻璃碎片,一片片如同扎进她的心脏一般。 疼死了,连轻轻呼吸都能疼得流出泪c流出血。 趴在地上的少年疼到晕厥,脑袋一歪,垂在地面,对持续施加在他双手上的凌虐折磨不再有任何反应。 他闭着双眼趴在那里,苍白的俊秀容颜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水晶气泡。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不喜欢玩国际象棋。” “他的理想王国就是我这类嘛,服装设计c美术啊这些。” “他那时比你还小好几岁,对美术特痴迷。” “太年轻了,没有选择权。” “张梓游,你对人体中的双手到底有什么情结?” “没怎么,手抖。” “我的手,容易受伤。” “闭上眼睛,不许看。” “信不信我毙了你!” “你还拿得起枪?” “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我是挪威籍华裔,是孤儿,是被上帝诅咒了的人。” 5 单徙蹲在电脑桌前哭得泣不成声,五脏六腑都被疼痛感侵蚀着。 我们不问,你就永远不会说。 没人知道该怎么爱你,你就永远不会主动去爱。 没关系,没关系的,有什么关系呢? 不然我们还能要求你怎样做?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你爱理不理都可以。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是你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我跟他们c她们我们到底能给你什么? 长夜漫漫,大雪纷飞,你跑哪儿去了? 这个家不是以前那个了,这里没有坏人,没人会把你送去那种地方。 你还往哪儿躲呀?外面才有坏人,才有你说的那些猛虎。 天都快亮了,别再躲了。 诅咒我们来受,求求你,出来,回来,笑一笑,我给你暖手,暖手好不好 正文 第五十七章 1 习以为常的双手。 绝口不提的双手。 无论何时都冰凉的双手。 比常人更容易颤抖的双手。 每个洗手台上占据了一半空间的护手用品,每次出门前容姨的唠叨叮嘱。 他不会用筷子,敲门的节奏很轻很好辨认。 他一直切不好柠檬片或者青苹果片,只要他去过厨房,流里台就一片狼藉。 他不爱写字,身边总是找不到纸。 工整的钢笔字体是重新练过的,跟他现在书房里旧书上的那些遒劲漂亮的字体完全不一样。 他说洗手也是一门艺术,用餐前总是带着她一起去洗手间洗手。 还喜欢看她的手,从指尖,到指窝;从掌心的繁杂纹路,到手腕的交错血脉。 她不知道他每次是用怎样的心情说那些玩笑话的,心酸吧?还是伤悲? 他的左手受了点伤,就轻易积下淤血,戴着手套不让她看出来,还不敢帮她系安全带,握不了方向盘,拿不住滑雪橇,解不开她的衣扣。 他再也不画画,只有忍不住对鲁森的想念时,才在飞机上偷偷画,画不好,揉皱了扔掉。 当时他该有多绝望?还能一本正经地把她糊弄过去。 他不敢轻易碰与服装设计有关的东西,梅州酒店的更衣室里,堆了些废弃的服装布料。 单徙看见过,纳闷过,却没想到是这样。从没。 他的琴房闲置了很久,给她拉小提琴之前还得擦拭尘埃,《恶魔的颤音》,拉到一半,要她闭上眼睛,不让她看见他因用力太久而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的手指。 凡是需要双手进行精确活动的艺术行为,他都不得不永远放弃。 再爱也徒劳,天才亦无用。 从此只有回忆,直到生命尽头。 2 窗外落雪纷纷,天光泛白。 单徙擦着眼泪,匆忙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可是眼泪一直掉,擦了又掉,难以控制的抽泣从肺部往上冒。 钢瓶摔在地上的声音传来,有点模糊,有点遥远。 站在房间另一头的壁橱前找东西的单徙,回头环顾了一圈,目光重新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怎么 不是播放结束了吗? 刚刚明明已经显示“end”了。 现在又自动切换到下一个视频。 单徙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视频里的情景。 很显然,是医院病房里的监控器录下的。 可是里面那个男孩不是张梓游,那个正被两个看似是保镖的男人往外拖的男孩,黑头发黄皮肤,是亚洲人,但不是年少时的张梓游,更不是鲁森。 单徙跑过去,把视频时间拉回这一段的最开始。 靠在病床上的人才是她心疼心念的少年,双手十指上着类似夹板的东西,放在白色被子上。 他偏着脑袋,靠着床,额前碎发半遮眉目,喉结弧度透出疲惫。 时间,时间在哪?单徙倒回几秒前,仔细看,才发现右上角有一个小字体的时间显示:2014/09/16 里头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单徙见过,在教堂葬礼上。 遗照上的女人,sana的母亲,他的养母。 站她旁边的中年男人,气度不凡,绅士装扮应该是sana的父亲,他的养父。 另外一个背对着摄像头的人,就是刚刚后面那一幕里,被拖出去的亚洲男孩。 单徙从未见过,也联想不到会是谁。 他跟那时候的张梓游差不多的年纪,牛仔裤夹克外套,手插兜里。 他们三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要紧的事,或者说,是在争执。因为他养母好像很气愤的样子。 挪威语,单徙听不懂。 她只看见病床上的人神情厌倦,垂下眼皮盖住双眼。 他们吵着吵着,就开始比划手脚。 两个身处欧洲上层社会的中年人,跟一个十几岁的亚裔男孩争吵到要打起来的程度? 是什么事情值得他们在病房里嚷嚷? 这样的三个人,又能有什么利益相关? 单徙来不及思考,就见病床上的人用手肘碰翻了桌子上的钢瓶。 突兀的响声,让场面安静下来。 他极不耐烦,抬头对他养母说了句话。 短暂的三两句对话,单徙按了暂停键。 不敢置信,她第一次看见他哭。 原来张梓游也会哭。 深吸一口气,单徙才重新倒回去看细节。 就在n一nal回着他的话的时候,某些字眼或者某个言论 仿若贯心一箭,穿膛而过,他的眼神从不甘,变为心碎。 眉骨泛红,一瞬不瞬地看着正在说话的n一nal。 他咬着唇角,脸色苍白,眼泪滚落,消失在尖秀的下巴处。 尔后目光呆滞,麻木,涣散,干脆闭上双眼。 单徙的呼吸,也跟着他停止了。 里面的女人到底说了什么?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那么准确又阴狠地击中了他的心脏,他那颗从不轻易软弱的心脏。 还没等单徙缓过来,旁边那个男孩就冲过去,他似乎想揍n一nal,但立刻被从外面进来的保镖制住,拖出了病房。 al笑了,她丈夫走出去了,床上少年的眼角还有泪流出,屏幕黑了。 3 虽然直觉难受,但单徙没看明白。 好,现在不明白,现在难受。 下一段更不明白,更难受。 时间显示:2014/09/27 这不像普通监控器的摄像头,而是一个全景摄像头,整个房间都能被清楚看见。 这是什么地方? 墙壁灰白,摆设古怪,色调阴森,比先前那个少年感化院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在做什么?他c 浅蓝色的条纹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 双手十指还缠着白色纱布,他抱着一幅长画卷,边说着话,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他的姿势c步调c甚至连手臂弯曲的弧度,都跟昨晚抱着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的样子一模一样。 把他怀里的画卷换成人,毫不违和。 单徙的心脏跳得狂乱。 这房间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直在说话。 边笑边掉泪。 像散步,像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 笑得麻木机械,空洞得像个死人。 与人交谈似的挪威话语,从他口中跑出来,像一只幽灵,飘荡在那个空旷的c阴森的c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 单徙皱紧眉头,把音量调到最大,依然只有他的说话声,依然是她听不懂的挪威语。 这情景莫名恐怖。 他哭什么? 他笑什么? 他到底在跟谁交谈? 为什么像个精神病? 精神病。 单徙:“” 4 这样的直觉认知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如同被雷击中,心脏久久不能搏动。 单徙拍着胸口自我缓解c自我扳转认知。 聪明如他,心思深沉又细腻,高功能高智商,几乎什么都会什么都能,他c他c他 一男一女的医生护士推门而入。 一起进来的,还有sana和n一nal两母女。 他们要给他注射药水。 他搂着他的画,躲在sana身后。 他皱着眉拒绝,他一脸无辜。 他把下巴搁在sana的肩膀,嘟嘟囔囔。 他像个小孩。 单徙张开嘴,又捂住嘴,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往下坠,坠入火海,坠入冰湖。 5 医生和护士似乎都被sana劝出去了,他从她身后出来,继续哄着自己怀里的画卷,恍若无人,恍若独自。 al一脸铁青,双臂交在胸前,跟sana说着什么。 sana蹙着眉,看了看另一边的少年,尔后拉着自己的母亲出去了。 视频画面转到廊道,又长又混乱的廊道,各种各样穿着浅蓝色病号服的病人,神情怪异地在廊道里做着各种各样的怪异事情。 是精神病院。 单徙呼吸一窒,手脚冰凉。 她看着视频里的两母女在廊道起争执,可想而知,一定是为了病房里的少年。 张梓游,张梓游,张梓游。 单徙吞咽口水,吞咽心酸,吞咽所有从心底往上冒的复杂感受。 自遇见他以来,她一刻也没想过,他会是个精神病患者,或者曾经是。 好好的一个男孩子,他们凭什么,把他送到那样的地方? 那是正常人待的地方吗? 待在那里的人,还能正常多久? 胸口堵得要死,她喘不过气来。 不是好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骗他,抛弃他,折磨他双手,把他变成这样,关进精神病院。 单徙咬着手背哭得压抑又辛苦。 背负黑暗前行时,上帝是否总喜欢安排我们独自一人? “难道你想让魔鬼畏惧天使?” “那你有翅膀吗?” “你的翅膀呢?” “像你这样的纯洁无辜的小姑娘,哪里来的勇气,敢跑进我的世界?” “上帝老头多坏啊,他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我才是孤身一人。” “我没念高中。怕自己死太早,不想花太多时间在接受学校教育这件事上。” “都说了是‘年轻时候’,我讨厌的那种时候。” “你现在也还是年轻人呀。” “皮相而已,年轻与否不应以皮相辨别。” “太年轻了,没有选择权。” 6 单徙愣了一会儿,顾不上太多,找人要紧。 “长乐,长乐!”容姨在房间外喊着,把门拍得声声响。 “进来!”她顾不上,忙着找手机准备出门,刚刚到底把手机扔哪里去了? “她”进来之后的容姨焦急却欲言又止,“她说有先生的消息了。” “什么?”单徙侧头看了她一眼,反应过来后,整个人转过身,走过去把那个站在容姨旁边的女人拉过来。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只凭着本能,抓着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sana,往电脑桌前走。 “这是什么!你自己说,这到底是什么!”单徙把她推到桌子旁,指着屏幕,话没说完自己又止不住哭了。 sana别开脸,从桌前退开,嘴里说着什么,是单徙听不懂的挪威语。 “她说,她以为你早就看了。”一头雾水的容姨临时翻译着。 气得发抖,单徙点着头,弯下腰,把视频播放进度拉回她丈夫睬他双手的画面。 “他是谁?是你丈夫对不对?对不对!” 她让开来,让身后的漂亮女人看电脑屏幕。 sana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明知他爱美术如命,明知他天生一双拿画笔的手,明知他的理想王国是艺术。 她丈夫做出这样的事,她会不知情吗? 皮鞋踩着重伤后的双手,细皮嫩肉的掌心,印在密集尖利的玻璃碎片上,刺啦刺啦地嵌入,想想都疼得打颤,那男人还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小心翼翼爱着的少年,在笑。 “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坏人!不是人!” 单徙哭得哽咽,又气又疼,抹着眼泪,朝对面那个低着头的漂亮女人吼,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 sana摇头,着急地比手画脚,有泪水从她眼眶滑下。 “”不明白她想干嘛,单徙干脆把她往外推,“你回————” “长乐,小长乐,”容姨拉住她手臂,神情里的担忧不比她们少,“她说先生在奥斯陆拘留所,想要你陪她一块去,你” “什么?什么拘留所?”单徙看她,又看她。 楼下客厅有sana家的司机在等着,阁楼窗外的大雪下个不停。 sana一脸素颜,身上的衣服也搭配得随意匆忙。 她边说什么话,边拽着单徙的胳膊下楼,丝毫没有往日名媛贵妇的样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单徙在某一级台阶顿住,蹙着眉看她。 场面沉默了几秒。 “l一ve,”sana重新伸手拉住她,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碧色的双眼看着她说,“il一vehi一rethany一u” “”英语,她听得懂。 有那么一瞬,单徙的心情莫名复杂。 她甩开她的手,径自踩着楼梯下去。 正文 第五十八章 1 2023年08月31号。 北欧挪威,滴水成冰。 刑拘着birk的拘留所,一夜混乱。 值班的警卫人员大概都记住了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男人。 张梓游一身睡衣,细碎黑发凌乱,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他从一位警卫那里抢了一支枪,垂下来的碎发半遮眉眼。 记忆愈发清晰,往事锋利如刀。 他游走在理智与疯狂边缘。 自己亲手举着火把,点燃稳固了多年的心智。 “你不是很能画吗?”他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知道,你把她整个人都夺走了,”他抬起脚,踩在他那已被碾断了的手上,“可是凭什么?就凭你有这双手吗?” “呵,能画能弹又能下棋,人人都把你当天才了呢。” “我本来,只是换了主治医师,我那么好心,竟然只想让你在药物麻痹下失去双手。早该这样了啊,对了,你说,是不是直接砍下来方便点?好像不行啊,那样的话,sana可能会心痛死。” 玻璃刺入掌心的细微声响透过地面传来,“多漂亮的一双手啊。” 脊骨阵阵发凉,痛感从十指传遍全身。 他踮起鞋跟,重量落下,“跟我们这些人玩,你玩得起吗?” 就像心脏上被人狠狠扎了细细密密的针,一针一针,每一个神经末梢都疼得想发狂。 “你这种明明抢到了一切,还不屑一顾的样子,真他妈欠揍啊。”他反复碾压着他血肉模糊的双手,鲜血腥气扑面。 抽不出来,抽不出来,抽不出来 声音消失,光影消失,世界沉入一片死寂。 2 谁毁了我的理想王国。 谁将我放逐到不夜城。 谁不是随时准备着,下一秒就中箭身亡。 3 有些人以钱财为生;有些人以权力为生;有些人以艺术为生;有些人以英雄主义为生;有些人仅仅存活着就很满足 这些活法本身没有什么高低优劣之分,只是个人追求不同而已。 他是以艺术为生命终极意义的那种人,程度达到偏执。 他们做了什么? 重创了这双手。 等同于毁掉了他赖以为生的东西。 逼迫他成为其他别的模样。 于是他整个人也随之陨落。 大脑越混乱,就越是以极高速度运转。 人类无穷的精力,似乎总是在这种被情绪支配的状态下,才能发挥到极致。 警卫员拦不住,请示上级之后,更不知该不该拦。 陌生的构造,跟他以前被关过的少年感化院一点都不同。 站在房门口,他手里的枪按捺不住。 但是不行,不行。 床上的男人坐起身,一手举在额前,遮住突然亮起的光线。 他扔下枪,走过去,提起他的囚服衣领。 “kare会把你的有期,争取为死缓。” 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手指开始颤抖。 他的冷静快用光了。 他隐隐约约看见了被悬挂在城堡上的断臂勇士。 每个阶级有每个阶级的玩法,我不能混淆,不能就这样跌入。 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那个弱得连自己的双手都保护不了的少年。 我自负,我高傲,我在孤独背后刻上深沉。 可是不能犯错,不能犯罪,不能习惯他们的玩法,永远不能。 否则就会失去快乐,一并失去感受快乐的能力。 生命将变得一无是处,活着还是死去,都没什么区别。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些地方,上演着永不落幕的悲剧。 那里有一群坏到极致的人,你永远想象不到他们有多丧失人性。 又或者说,人性本来就是坏到极致的。 大凶大恶的最高境界,是不自知。 罪之国度,他们可以只为了娱乐,而折磨另一个个体生命。 不为别的什么,仅仅是因为无聊。 太聪明的人,一旦变得无聊,就会轻易跌进那片深渊;而聪明的人,往往更容易无聊。 我也很无聊,就像现在。 你知道d,ilde,还有他的快乐王子,包括木心 谁不是在熔炉之中,苦苦挣扎。 抓着艺术这棵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说我要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重见天日。 4 “张先生,松手,松手!” “把他拉开,他c” 这世界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在说什么话?为什么要说话? 他们是不是没事做?为什么要干碍我? 生活中全是些笨蛋,他们的大脑不是用来思考的,他们只关心鸡皮蒜毛的小事;他们玩着乏味的游戏,还自诩伟大;人们每天都在虚无度日,一个个高喊着梦想,梦想是什么?好像手里握着大把财富就是实现了梦想,他妈的又不缺吃缺穿,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那些玩女人的更他妈烂俗,都他妈性生活不协调吗?这世界极权泛滥,严重失衡,各种意识形态喧嚣尘上,大多数人都被当权者愚弄着 “快拉走他!不能伤到他!” “监控器都关了,关了!” 4 他回过神,松开掐在birk脖子上的双手,拘留所的各级人员把这个囚室围了个满。 birk猛烈咳嗽着,差点断气,双目赤红。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拨开人群往外跑。 疼,全身都疼,混乱的记忆充斥在脑海。 他又折回来,皱着眉,站在门口。 人群都沉默着,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光影交错c声响嘈杂。 他捡起地上那把枪,机械地按照着记忆中的射击步骤,举起,瞄准,扣动扳机。 房间里那个一身囚服的人,膝盖一软倒下去。 他射中了他的膝盖骨,快速而准确,快到旁人来不及阻拦。 “记着,是我,你毁不掉的iv张梓游。” 4 他神情疼痛,扔下枪,忘了该怎么走路,跌跌撞撞地从一个空间移动到另一个空间。 我的枪法是吴文教的,手把手。 最后他说,没法教你了,你他妈就不能不这么厉害吗? 我怎么知道,要怎样才能不这么厉害? 我怎么知道,我到底得到了什么在别人看来不能得到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什么样的态度是珍贵如命,什么样的态度是不屑一顾? 你来,你们来,来告诉我怎样做个所谓的正常人。 奥斯陆的纷飞大雪下个不停。 黑夜冷得刺骨,悲伤与狂躁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 子弹带走温度,我带走我。 正文 第五十九章 1 天光微亮,落雪已停。 可是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单徙一路沉默,坐在sana车上的后座。 她们语言不通,根本没法交流。 她也不想跟她进行交流。 单徙隐约知道,sana一定是一直在暗中留意着张梓游的踪迹,否则,为什么拘留所的值班人员在她过来之后,才打电话到家里的? 她的神情,她焦急的语气,她不修边幅的装扮一切一切,都在彰显着一个事实:她对张梓游的关心,并不比她少。 这种心情很是微妙,使得单徙有点坐立不安。 这跟容姨她们给她的印象不太一样。且不提她丈夫,按照以往的认知,sana跟他的关系称得上僵硬,甚至是敌对。 2 等她们到达拘留所时,只看见了birk囚室里的那摊血。 他被送去了手术台。 张梓游离开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 sana忙着打电话,大概是在联系其他方的工作人员,帮忙找人。 她没立刻赶去她丈夫做手术的地方。 单徙摇着头,让自己不要去纠结她的种种反应。 看着这样的囚室,让她想起视频里的画面。 那些苦痛曾经加诸在那人身上,在这么些年后掀开,依旧能把人伤得心里流血。 他只穿了睡衣,他到底在哪? 容姨说,一到阴寒天气,他的手就会隐隐作疼,那是骨骼里的伤,任何手术或药物都不起作用。 包括昨晚,他的反常反应;单徙还以为他是因为终于做完了他说的坏事,精神疲惫,所以才那样子的。 还有,她真是个笨蛋。 前天晚上,老爸打电话过来,跟她谈起了梅州监狱里的凌虐事件。 那时候开了免提,旁边的他啊,全都听见了。 刺激性心理创伤,会让人在被勾起回忆的那一瞬间,重新经历一遍伤害。 所以他脸色苍白,所以他神情疼痛。 他关了灯,不让她看。 他抱着她,呼吸浅淡,声音在下雪。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小纯情,想不想听童话故事?” “唔好啊,但你不能讲那些我听过了的。” “放心吧,我只会讲别人没讲过的童话故事。” “那就开始吧。” 开始吧 真是个别人没讲过的‘童话故事’。 仙度瑞拉的黑暗童话。 3 站在拘留所外面的廊下,肩膀上被人拍了拍,单徙回头,是sana。 她费劲地比划手脚,试图让她明白她的意思。 似乎是想让她放心的意思?让她再等等的意思? 单徙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见她朋友leni从那辆刚停下的车上下来。 i会讲中文。 单徙不明白她们又想干嘛,她们之间有交谈的必要吗? 可是sana让人拿了速溶的热咖啡,递给她一杯,开始没头没尾地跟她说起。 她皱眉听着leni的翻译,好一会儿,才发现她不是在说别的什么。 她说的是张梓游,年少时的张梓游。 单徙张了张口,最终却没说出话,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雪景。 3 iv对摄影的兴趣一般般,但玩得不差。 他经常给拍照,但很不喜欢拍自己,也讨厌别人拍自己。 网络上某个社交平台,曾经有他的一两张近身照传出去过,后来他干脆关了那个平台,再也不拍。 sana知道原因,是因为临近sk一le结束时,他们学校里的宣传栏突然出现了他的照片,不,确切地来说,是海报。 大幅的海报,旁边站着个校园恶霸学生,趁他塞着耳机经过时,举着扩音器进行幼稚又直白的表白。 那个校园恶霸是个男生。 议论纷纷,轰动一时。 当时他冷淡疏离c面无表情地装死,却在放学回家时,骂了一路的“hatthe” 4 记忆拉进,不讲规律。 “,今天八封。” 他回来了,随手把一沓信封扔在画室的桌上。 sana知道,那又是学校女生的表白情书。 他所有的社交网站,都从不接受好友添加,也极少使用,他的圈子里只有那些他认为有必要交流的人。 所以自他升入ssk一le阶段,每天打开学校存放间的抽屉,都会看见女生塞进去的手写信件或者卡片。 她恨透了自己与iv之间的年龄差,以至于从小到大都不能跟他同学校。 他从小就不喜欢接受学校教育,他说教室是除了棋室之外,最容易让人对世界产生怀疑的地方。 sk一le阶段,他待在学校的时间还不到一半,反而在棋室待得更久。 但sana知道,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国际象棋,更不喜欢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上面。可是没办法和n一nal坚持认为他在国际象棋方面天赋过人。 她顺手拆开那些情书,作势要打开来看,迅速被他夺过去。 “就算我不看,这些也不能被除我之外的人看。”他总是很有原则,却也淡漠得让人讨厌。 “allright,反正你永远也不会喜欢上某个女孩子。” 他没答话,开始画他的画。 她观察着他的神情,好一会儿才退出去。 5 即使他从来不看也不回复,信件依然越来越多,堆满了那个小纸箱。 他还是很少去学校,总有各种逃课的办法,并让老师舍不得惩罚他。 翘掉课堂之后,他会跑去做自己的事——背着画架到处写生,穿梭在奥斯陆各个画廊画展,还老爱跑去其他城市看时装周,或者玩玩电子竞技游戏之类的。 他几乎擅长一切世俗生活之上的东西,就像与生俱来那般。 他极少参加她们的活动,一开始sana以为他只是讨厌热闹,后来才发现,其实他也可以跟别的一些人玩得很嗨。 他只是不喜欢她们这个圈子。 这个在同龄人看来光鲜奢侈的圈子。 他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好朋友,各个行业领域都有,大半都比他年长。 甚至还有笔友———sana完全不能理解笔友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像她跟鲁森,只有在大人监督之下才愿意他不需要被强迫,他喜欢看那些在她看来相当没意思的书籍,涉猎广泛,并且从来不读本国译本,只读英德版本。 sk一le时,他选修的课程是德语,他似乎很小就对德国有特殊情结。 ssk一le时,他选的是奥斯陆华人班,这时候才开始学中文。 他的钢琴弹得比n一nal还好,要知道,n一nal年轻时可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她一直想把自己的女儿教成一个才艺无双的女孩。 可是不管sana学什么,都学不到iv的程度,他总是比她学得快,即使n一nal并没有认真教过他。 在纽约,他有个堪称忘年交的哥们,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怂恿他辍学,然后去学服装设计。 就是后来跟birk的公司合作的杜明疏。 sana对那个人没什么好感,甚至有点害怕——但凡可能会把他从她身边抢走的人,她都喜欢不来,包括。 她纵容他的坏脾气。 纵容他毒舌自负。 纵容他偶尔发作的古怪性情。 sana想着,若把他惯坏了,从此便只有她一人能包容他。 也即,可以把他永远困在她的人生里,想离开也离开不了。 有什么关系呢?他随性就行了。 她贪恋的男孩就是这样。 她就是痴迷iv身上所有的特点。 sana自己是名媛出身,才貌出众,眼界奇高,打发异性追求的那个理由总是有效:自己是同性恋。 反正ev一n和n一nal都无所谓,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一直想着,再过几年,再长大一些,等他的生理年龄再大点 他念ssk一le第一年的那个圣诞节,party上,sana开玩笑地问他:如果他是一只鸟,会选择降落在怎样的地方上。 只要他答了,她决定,就按照他说的,给他建造那样一个地方。 但是他的回答,总是出乎意料,又莫名其妙。 “如果无脚,怎么降落?你要把我从云端拉下去吗?” “行啊,如果你愿意被我拉下来的话。” 他嗤笑一声,一如既往地冷淡,转过身,孤傲离开。 后来的后来,sana想过无数遍,早该趁那时候就跟他说清楚:就算你不愿意降落,而我实在飞不上去,我也会不择手段拉你下来,跟我一起过烟火日子。 6 2013年春季,他跟鲁森还有家里的帮佣奶奶,收拾东西回中国。 因为ev一n似乎帮他们找到了亲生父母。 她觉得这是一件毫无必要的事情,她甚至不希望他们与他们的亲生父母联系上。 但是n一nal已经强烈要求了好多遍拗不过。 ——就知道,最好不要跟n一nal谈起,关于她喜欢iv这件事。 因为从那以后,n一nal变得很不喜欢iv,或者说,变得很害怕他。 她总是想方设法劝导她,不要把对弟弟的喜欢,错当成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可是sana自己最清楚,她对他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她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登机之前拥抱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 “能别走吗?” “放手。没有谁少了某个人就活不下去。” “你就不能不这么理智清醒吗?就不能陪我疯一次吗?” “好好的,我为什么要疯?” “那就当做是迁就我,送我一个礼物。” “抱歉。” “你真的让人讨厌极了。” “我天生就这样,不针对你,别多想。” “在你心中是不是比我更重要?” “他是他,你是你,有什么可比性?” “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也许会,但更可能永不。” “会忘记我吗?” “会。” 7 可是后来他还是回来了,被逼无奈,孤身一人。 那段时间,他比以往更尖锐,除了必要的经济支持,他基本不与家里联系。 他跳级念ssk一le三年级,选了离家最远的学校,寄宿在以前华人班同学吴文的家里。 而她呢,她已经在奥斯陆念大学了,天天被n一nal催着去扩大所谓的上流交际圈。 al与iv的关系僵硬至极,直到她与birk确定恋爱关系,n一nal的态度才稍有好转。 birk是ev一n和n一nal喜欢的那种年轻男人,他跟他们是一类人。比她年长四岁,两家还是世交。 她每周都跑去吴文家里找iv,给他带一堆他以前爱玩的东西。 不在他身边,这本该是时机绝佳的一段时间。 sana敢说,除了,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即使他处处过人,光彩夺目。 即使他拥有不可一世的天资才华,以及对别人的致命吸引力。 她也知道他何时会脆弱,何时需要温暖。 何时会疯狂,何时厌恶嘈杂。 何时会像个真正的小孩。 那天,大雪刚停,她坐在篮球场边的休息长椅。 看他用娴熟的技巧运着球,看他踮起脚尖投篮,看他跃起扣篮,白皙长指时而隐没在暗橙色篮球间,额前乌黑碎发被汗水沾湿。 他总是能把任何事情都当成艺术来做,掺入自己的美学观念,练成一套套漂亮自然的动作。 她的渴望从心底往上冒,一直往上冒,她真想立刻跟birk以及父母坦白。 “你觉得,birk怎样?” “ev一n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他好像也不错。”他喝了口果醋。 他总爱喝这种饮料,酸得让人蹙眉。 他的眉心滑下一滴汗,“虽然我觉得走进婚姻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做法,也可能终我一生都无法理解。但,你喜欢,不是吗?” 不是,不是的。 她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birk,只是觉得birk适合适合拿来试探他。 但是当时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什么都没说。 8 2013年圣诞节前一天,奥斯陆城区主干通道上,发生了一起追尾交通事故,其中有一列列车。 乘坐的那一列。 那天他回家了。 那天他又出去了。 那天他像个颓败的恶魔,穿着纯白色的卫衣。 2014年,初春一月,中国来电话,说帮佣奶奶在一个小城镇的寺庙里去世了。 那时候他在俱乐部参加棋赛,她在门外等他。 傍晚时分,挪威平原上,他做了一盏孔明灯。 sana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白雪映天光,他跪在雪地里磕头。 有那么深的感情吗? 她并没觉得帮佣奶奶有多爱他和。 回去路上,他的眼眶还有点红,她真怀疑他是不是哭了。 2014年盛夏,他念完了ssk一le所有课程,顺利毕业。 他压根就没打算在挪威念vg阶段。 而是三头两天就往纽约跑,准备作品集,申请服装设计学院。 2014年初秋,他提交了作品集,赶在鲁森的生日之前。 在等待被录取的时间里,九月一号,他拉着吴文去了芬兰,teppeliauki一。 他们的很多欢乐,似乎都与‘九月一号’这个日子有关。 只是鲁森去世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那天她和birk正在参加学院party,听到消息时,她焦急到忘了跟birk说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她听说,当时teppeliauki一的露天广场上,一片混乱,他跟吴文不知怎么的,跟街头混混打了起来。 吴文一直就是奥斯陆华人区出了名的叛逆男孩,打架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那样的场合想必也早就经历过。 可是iv不一样,他早慧,他老成;但他也澄澈干净,最讨厌吵闹打架。 他在那里伤了手腕和手指,幸好只是轻伤,被送到当地医院,及时进行了接骨手术。 后来回了挪威,她坚持让他听医生的建议,在医院住一段时间留作观察。 9 那年,挪威的雪下得特别大。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整个国度都被雪神执掌了。 医院里,她撞破了birk的心思,令人气愤的坏心思。 ————他竟然企图在悄无人知的情况下,换掉iv的主治医师。 换掉之后想做什么?可想而知,昭然若揭。 他一直就不喜欢iv。 那场架吵得真凶,她觉得birk简直脑子有问题,品行也有问题。 他埋怨她没把他当未婚夫,甚至连男朋友都不算; 他指责她只关心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说她缠着iv的时候,模样卑微到可耻; 他唾弃他那副慵懒不费劲c却又轻易得到一切的样子; 他甚至用嘲弄的语气怀疑她,是不是有恋童癖,竟然为了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而跟他闹。 “去你妈的!你他妈才是个巨婴!”她扇了他一巴掌,很生气,很大力气,转身离去。 打得她自己的手掌心都火辣辣地疼。就像有先兆一般。 birk让人找了些证据,关于那场群架,吴文重伤了别人的证据。 包括他以前在街头巷尾的不良记录。并且全程瞒住了她。 仅凭这些,他就能毁掉那个身处平民阶层的华裔男孩的一生。 birk向来对自己能掌控这种事而感到洋洋得意c沾沾自喜。 这种时候,他跟ev一n像极了。 后来,还没到出院日期的那个人,替吴文进去了。 进了少年感化院———相当于□□未成年人的监狱。 sana不知道期间更多的细节,她只知道,一觉醒来,再去医院时,她小心翼翼照顾着的少年就不见了。 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愿意重述。 至今为止,还时常记起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庞。 人会因为太过疼痛而死去吗? 肯定会。 她猜想,当时的iv就是那样,疼得想死吧。 所以许多年后的现在,再面对他时,她才常常哑口无言,总是笑不过三秒。 一次次的暗地交锋中,本能地妥协,本能地倾向他,而不是自己的丈夫。 这些年过去,他已重新长出了软肋。 她的软肋却从来没变。 一直,是他。 10 再精密的指骨修复手术,也不能完全复原他的双手。 生活可以无碍,但也仅此而已。 毁了就是毁了,无可否认。 那时候,他应该躺在医院休养的,却被n一nal送进奥斯陆精神康复中心。 她不在场,只听说吴文跟n一nal吵了一架。 只听闻n一nal跟他说了些狠毒的话。 还有,他哭了,掉了眼泪的,那种哭。 11 2014年十月,离十一月只剩三天。 精神病房里,他抱着那幅鲁森去世后画的恶魔杀天使的画卷,坐在病床上,姿势天真得像小学生上公开课那样。 安静地抿着唇,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她给他热牛奶,忽然听见他出声。 “让他们记着,我还会回来。” “还有” “忘了我,两不相欠。” 屋顶上的阳光照射不进来,他被锁在这里,仿佛很久很久了一样。 “”她知道他一直是清醒的,偶尔的精神分裂只是因为以往刻意练过波动阅读术造成的。 突然狂躁到丧失理智c突然脆弱得像小孩c伤痛到极致就边笑边掉泪所有这些在旁人看来像疯子的症状,其实只是他的本能反应————他本来就这样,天生就不会正确地表达感情,n一l一ve,一runl一ve 12 2014年十月,离十一月只剩两天 奥斯陆精神康复中心的护工紧急来电,说,他逃走了。 那位护工的用词让她心惊。 她说的是“escaped”。 f一rever 13 她们站在廊下,沉默,颇有默契地沉默。 单徙从他们的年少里走马观花而过,心里竟也染上悲凉。 好一会儿,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提示收到新短信。 她划开页面,看见那行英文,瞬间落泪。 “yanl,i'rry” 你抱歉什么? 你到底抱歉什么? 她知道他没带手机,她把手机递给sana,她们两人赶忙进去,让人查ip之类的。 14 单徙依旧站在外面,眼泪流下来,变干,被风干,有点刺痛。 这间拘留所所在的地方相当偏僻,周遭都是野景。 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像小片的鹅毛,渐渐变大,纷纷扬扬。 手上的热咖啡已经变冷了。 她举目远眺,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苍茫白雪。 纷飞的飘雪覆盖天地,她想起刚来挪威的第一天,他说,冬天的时候要带她去看平原雪景。 现在眼前这个,有没有一点像?像他说的平原雪景。 单徙闭上双眼,试着屏住呼吸。 黑衣黑裤的高挑少年,一手插兜里,一手拿着果醋。 黑色耳机线顺着他的白皙脸颊,一直蔓延到卫衣口袋处。 他悠悠然地从奥斯陆街头走过,左耳上的耳钉折射着光线,衬着俊秀面容,格外好看。 隔着一条街道,冥冥中,他侧头看向她,抿着唇,挑眉笑。 穿过重重时光而来,在单徙的心脏之上盛开,让她在睁眼闭眼之间,险些窒息。 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停止呼吸。 张梓游,我也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你知道吗? 15 从天黑追到天亮,别再追了。 有什么关系呢?还会有什么关系呢? 该去世的都已去世,包括有牵扯的,包括无辜的。 把你锁在那个地方的人,最后也在那个地方死去。 毁了你理想王国之人,也失去了他的理想王国。 你们之间难解的局,已经解开了。 你不是已经准备了全新的爱,准备去爱了么? 摊开手,低头看看。 回来,回我身边来。 正文 第六十章 1 今天没有悲伤的事。 一切都狂躁而真实。 2 仿佛没有想起生命中那些莫大的缺憾,没有体味过所谓撕心裂肺的痛楚。 再次站在事发地点,记不起自己的脸。我说,永不示弱。 这幅皮囊完好无缺,还是你们爱或恨的模样。 如果心也有重量,大雪会覆盖在冰凉的身体上,寒风穿过四肢,内心没感觉,表面也没感觉。 天幕灰蒙,我拖着疲惫的灵魂,要跟上帝讨一个说法。 可当那一刻真的来临,心里却什么都没有,空荡得像无底洞。一如我之前做好的所有准备。 这一生从未如此虚弱,甚至想在倒下去之前,亲手给自己一刀。 只有疼痛,才能提醒我保持理智,保持冷静。 那些过往,熔铸在记忆深处,不一定有存在的意义。 因为我曾如此强烈渴望忘记它们,永远留在身后,不再回头。 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是以弱者的姿态存在,不能总是以等待的模样站在寒风中。 因为不一定真的能等到那个强者。 更多的情况下,是一无所获,永世孤独,逐渐脆弱,苍老,离去,消逝。 我曾告诉sana,如果有朝一日只剩下自己,我也不会转身去拥抱任何人;如果谁让我变得不完整,我会毫不留恋地把其留在身后。 我愿意一贫如洗,也愿意独拥城堡。 3 是否聪明的人记忆力格外好,是否笨蛋会幸福一点? 这些天总是不敢睡觉,不敢在黑暗中独舞。 一旦入睡,就梦见从前的人事跟场景。 非我故意,只是风太大,刮乱了回忆。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除了跟着你,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越近越看不清你,越近越不能懂你。” “算了,还是不要懂了,我很麻烦的,知道吗?”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薄情?” “你不是第一个。” “这是个贬义词。” “那你先告诉我,感情有什么用?” 4 上午九点多,雪还在下。 单徙跟着sana和一些警局人员,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他真的会在这儿吗? 这地方明显多年没有被人涉足的踪迹了,栅栏外是一片荒原,小树林里的野草更是及半人高。 i说,这是ev一n小时候居住过的庄园。 单徙更怀疑了:他养父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跟他能有什么关联? 那些追踪信号地址的工作人员,不会是查错了吧 但是sana在听到追踪结果的时候,露出一脸“早该想到”的表情。 仿佛这个庄园,对那人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二十分钟之后,单徙就知道了——对他的确很特别。 越是伤痛越是记忆深刻。 越深刻的记忆,越是在潜意识里不由自主地回去重复。 5 鲁森,我是不是答应过,要给你放一盏孔明灯? 鲁森,你知道老太太已经去世了吗? 那句“姥姥”,我再也叫不出口了。 al告诉我,她说我是个忘恩负义又自私自利的男孩,活该只有我才是孤儿。 badb一y 我还是想听她讲的睡前故事。 因为除了她,没人会给我们讲。 还想跟她一起看,从山脚升起的孔明灯。 虽然她每次都说,那不是什么孔明灯,只是人死之后,魂魄升了天。 我还记得梅州那间厄舍府里,停电了的时候,烛光昏黄,她的唇角微微下撇——每次停电,她都会变成一个委屈的小老太太。 鲁森,你说,是不是我做的那盏孔明灯不够好,她嫌弃它了 记忆啊,我们之间隔着更深露长的怨念,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相互打扰? 一直觉得,情感流露在言语上,会让自己很不舒适。 但我也会说最动听的情话。 在十五岁那年,我以为一切都即将变得更好更完整的那一年。 我跟她说,我养你。 可是我不爱她———像被人从身后狠狠刺中了心脏。 真抱歉。 我流血,但是我清醒。 鲁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知道。 你会知道的吧? 昨天雪神又来挪威了。 今天的记忆依旧清晰。 明天你想要原谅我吗? 说了再见之后,便再也没见过。 那就活该吧,活该只有我。 badb一y 6 “他总是不爱摆谱练棋,十岁之前,无数次尝试与ev一n和他的教练抗争。” “抗争的结果就是————被关进这个老房子。” 这个废弃多年的大庄园。 这个阴森恐怖的玫瑰城堡。 “他教练说,十岁之前的时间利用,对每一位棋手都非常关键。所以在他妥协之前不会放他出去。” sana说着,脱下高跟鞋,扔在庄园的栅栏外,换上随从人员递过来的平底鞋。 她走了太多路,磨伤了脚。 单徙听了leni的翻译,抬头望了眼面前的建筑。 英伦风的古堡,侧边的烟囱顶上还停着几只白色鸽子。 sana推开庄园大门,带着后边的人走进去。 里面的宽院倒没有像外面的四周那样荒芜。 她拢了拢披肩,侧头跟单徙说着话,漫无边际,像回忆,又像描述。 这里没有电源,一到晚上就陷入黑暗,幽灵潜伏在四周。 大门紧锁,寒风穿过,他一个人待在这里。 天黑之前,来回走动。 天黑之后,缩在角落。 张梓游,你这一生,到此为止,感受过快乐吗? 7 我有一间厄舍府,葬着我的小天使。 我梦幻的一切,都沉睡在那里。 时光长,生命短。 涉过重重黑暗与光明,我依然找不到那把钥匙。 开门,开门,让我进去,进去躲一躲。 一会儿就好,我保证。 8 喂,你这个人单薄c狂妄c极端c疯狂c高傲c压抑,凭什么做出一副稳重c理智c冷静c平和c清醒c无争的模样? 我是一个挟裹着纷飞大雪而来的人。 也曾双手合十,长跪不起,温柔俯首,狠重磕头,虔诚祈祷: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这些年,左心房悄悄对右心室说:不能。 “不能。” 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直到我整个心脏都信以为真。 ———不管再来多少次,厄舍府还是会坍塌。 从不是什么宿命论者,我只相信自己的感受。 不曾快乐就不曾痛。 承认快乐就承认痛。 雪国之上,空空空。 明灯之下,伤伤伤。 我迷失在高空,一直无法降落。 鲁森,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找到我? 10 “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每次iv被罚,他都找不到他。” i在旁边翻译着sana的话,单徙感觉手脚发凉。 “如果我没放学回家的话,他会被一直关下去,他永远不会妥协,不管是行动上还是言语上。” “他不吃东西,家里的帮佣奶奶送过去的食物总是原封不动的被送回来。” “我也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只能拜托帮佣奶奶一起帮忙。而且,不能被n一nal知道。” “你知道,n一nal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她嫁给ev一n之前,曾精神混乱过。所以,家里所有人都不敢刺激她。” “糟糕的事实是,”sana停下脚步,站在古堡大门前,“从他和被领养的那天,n一nal一看见他,就病发了。” 11 有些人一出现在你面前,就会让你双手疼痛,手指颤抖。 我的生命中,就有这样一些人。 懊恼的事实是,我几乎无法控制这种生理性地应激反应。 她是信天主教的。曾代表上帝审判过我,曾代表母性放逐过我。 她认为只有让我跟同类人待在一起,才能停止打扰他们幸福安康的家庭。 从奥斯陆精神康复中心逃出去那天,吴文送我上邮轮,到荷兰。 “听着,你没病。有病的是他们。” 那一刻,我没躲开他的拥抱。 我本来最讨厌被人抱,或者抱别人。 “当然。”我笑着说,转身上船。 海岸线越来越长,我在他眼里远去。 从此漂泊无尽头,从此忘了欢乐港。 12 sana关上古堡大门,把其他人隔绝在外,只留下她们三人。 英式的古典大厅里,灰尘漂浮在空气中。 白日的光线被挡在身后,厚重的暗红色帘布垂到地面。 单徙站在这里,跌入他的黑暗城堡。 是不是曾在这里徘徊,被惶恐缠绕着脚尖。 有没有害怕得弯下腰,把骄傲安置在掌心。 与幽灵共舞,胸口绽放出血色的怨恨。 与人性拉扯,消失在黑色的枪口。 iv张梓游,你痛苦吗? 13 再痛苦不甘,都到此为止。 我需要离开,我必须远走。 每一条路线都没有计划,每一个夜晚都只有颓废。 最好就这样,醉死在不夜城。 最好不要停,梦生在厄舍府。 灯光乱晃,人声涌动。 诗人,画家,难民,亡命之徒,性工作者,烟酒,麻醉圣品 混乱缠绵过后就天亮,天亮之时沉入梦中。 前世今生的天真烂漫,谁放弃了六便士,跑来寻找月亮。 从一个栖身之所,流落到另一个避难港湾。 这些人,挥霍着多巴胺与荷尔蒙,还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天堂。 继续,别停 随便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跟人牵手就行。 一旦牵手,彼此的生命线就会交错。 爱或被爱,都是浩劫。 14 “他牵过你的手吗?掌心相接,手指交错的那种。” 从一楼到二楼,打开一扇扇的房门,又相继严密地关上。 最后只剩下三楼,以及一些小阁楼。 sana提着裙角,踩着楼梯,问后面的人。 单徙听完leni的翻译,蹙着眉回忆了一下。 “有吧,他手指长,我们牵手时,他总是用手指横过我的掌心,就那样握着,很凉。” sana笑了一下,轻轻说:“那他一定准备好了吧,准备爱上人间的躯壳。” i:“” 单徙:“她说什么?” “太小声了,我没听见。” 确实是太小声了。 她压根就没说出声,只是动了动唇。 在虚空之中,把这句话说给古堡里的另外一个人听。 15 真的有人天生就适合流浪吗? 真的会有永不离去的天使吗? 鲁森,我走到挪威最大的平原了。 我想给你做一盏孔明灯。 可是我找不到竹枝,找不到灯纸,找不到火种,找不到你。 我只好弯下腰,坐在这里,等你,来找我。 昨天我梦见你了。 今天你有想我吗? 明天还要继续吗? 鲁森,你过来,我想抱你。 16 “张梓游” 推开门,单徙看见了他。 一身睡衣,屈腿抱膝,缩在角落,安静孤独。 年少时在感化院都能坦荡荡高傲无敌的人,现在却蜷缩在角落里躲避全世界。 她终于知道,他在怕什么了。 “现在的我,宠一个人很容易,保护一个人也不难,但我能做到的就只是这样,不能更多了。” “如果这就是爱情,你还想要吗?” “信我,只准信我。” 正文 第六十一章 1 如何能得汝之爱? 如何能予子吾心? 浩渺兮宇宙,变幻兮世事; 未共君跋涉,焉与君乘舟? 长太息不相忘,长太息永相离。 2 单徙看着角落里的人,心跳都差点停止了。 他身处黑暗,有纷飞大雪。 一月,一天,一小时,一分钟,每一个时间间隔,重新站在张梓游面前,她总能发现他的面目又更加空白了一些。 再识你,扑朔迷离。 再看你,见血封喉。 3 光从门缝射入,人从外面进来。 他的世界被破开一个缺口。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他从光怪陆离的时间隧道拉出来。 他轻蹙长眉,眯起双眼,抬头看向门口。 在他抬起头之前,sana挥了挥手,让身后的leni往后退。 退出他的视线范围,退出他的安全空间。 可是,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压抑的,隐忍的,孤傲的。 还有一丝小时候的孩子气。 iv 简单又熟悉,绕在舌尖默念过无数遍的两个音节。他的名字。 她不能喊出口。 她不能走过去抱他温暖他。 她早就被宣判了死刑,拖到现在才不得不服刑。 sana轻咬下唇。颤抖的睫毛之下,是瞬间滚落的泪滴。 角落里的人沉静地注视着她,眼尾不见尖锐,脸庞却透出疏离。 他在要求她———认清那些无法改变的事实。 停下,别再近一步。 别趁他挣扎在伤痛旋涡时,企图用往日的复杂情谊绊住他。 出去,离开,能退多远就退多远。 此生最好别再相见,若要怀念就独自伤悲。 4 缓缓而来的窒息感,把她整个人包围住。 sana无法与他继续对视,她最后看了一眼面前女孩的背影。 移动脚步,往外退,退到那条与门口相齐的线,退到他看不见的距离,然后转身,穿过廊道,跑下楼。 5 这个位于顶楼的最小的房间,终于只剩下恶魔与天使。 他一直屈腿抱膝坐在那里,目送走sana,才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单徙动了动唇,想说话,但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惶惶然,不知道该怎样重新与他相处。 “张”单徙刚往前走了小半步,见他突然站了起来。 他抿着唇,没开口说话,站在那里,看着她。 是防御性反应? 单徙慌得不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6 怎么做? 该怎么做才不会刺激到他? 前些天他带她去滑雪场时,容姨就跟她说过,说他近来心情不好,现在她知道原因了; 她还在那个u盘的视频里见过他年少精神状态不对劲的一面,那时他在精神病院; sana也说过,他对某些事物会产生创伤性心理反应,比如医院,比如玻璃碎片,比如她丈夫和n一nal的遗像; 包括杜明疏也告诉过她,他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多半是心里在下雪,排斥与他人发生互动。 还有 算了。 这些有什么关系? 7 这不就是他吗?———若没到失控边缘,就永远不会主动表达所谓的情感。 况且,他只是站在那里,既没疯,也没驱赶她。 难道就没有其他可能吗? 或许这不是他的自我保护性防御反应呢? 而只是,简单的,在等她过去呢? 单徙迈出去的一只脚相当突兀,她目光坦然地与他对视,虽然心跳早已加速。 想想,好好想想,用心去感受,他这样面对着她,到底是哪种可能? 他总是说她笨,其实她本来一点也不笨。 只是在他面前时,才任由情感主导一切感官行为,简直无法自控。 8 可是张梓游,你为什么要站起来? 为什么不继续蜷缩在角落? 为什么不慌了? 为什么突然平静下来? 为什么一瞬间从小孩穿梭到大人? 为什么消散了脆弱,迅速换上了无敌面孔? 是不是因为她?因为她出现在了这里。 他不能让她看见那样的张梓游。 只要她在,他就该永远刀枪不入。 9 这样想想的话,那她对他而言,还真是个特别的人。 他疲惫了,抱抱她就好; 他间歇性厌倦了,吻吻她就好; 他做坏事c自我厌弃了,轻声喊喊她‘anl’就好; 他看见n一nal和birkc产生创伤性心理反应了,听她重复说说‘张梓游,我爱你’就好; 他了结了陈年旧怨c累到迟钝了,带她洗洗手c抱她在怀里来回走c被她哄哄入睡就好 她对他来说,差不多就可以‘包治百病’了。 就像h之于dracu。 可是———很多时候,‘可是’真的是一个极讨厌的词语。 可是昨晚呢? 昨晚半夜,看了u盘里的东西,即使心智坚定如他,也一定会失控,会被疼痛吞没理智,可能还会流泪流血,会像个小孩一样躲在被窝里 可是他没有。没有回到卧室去抱她,没有在她身边恢复平静,没有在把她搂在怀里沉入梦境,没有在天亮之时陪她一起醒来。 她还不是他真正的天使,无法次次都成功拯救他。 恨到极致时,他选择了逃跑。 用颤抖的双手向birk开出不理智的一枪。 疼到极致时,他选择了忏悔。 在暗夜下追逐那个逝去的挚爱之人的灵魂。 然后顺着血色路线,跌跌撞撞地回到他的黑暗城堡,蜷缩在这个角落里独自疯狂c悲伤c挣扎c思念c自疗。 iv张梓游,到底谁能让你降落着陆? 谁在无敌背后支撑着你? 谁在孤独背后跟你玩闹? 谁在复杂背后天真如初? 谁在颓败背后等你王者归来? 曾经一直是鲁森,后来是她。 可是她还不够格,比如昨晚。 如果从治病的角度而言,她现在,在张梓游心中,还比不上鲁森对他的功效。 他在最痛的时候,选择躲在这里,跟死去的鲁森讲话,而不是跟她这个活人交谈。 单徙从刚推开门那一刻,就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 上一次看见他这样坐在地上,还是在梅州的更衣室。 那时候,那些话其实也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鲁森说的。 他在自救,自我释怀,把自己从对鲁森的愧疚中解救出来。 这一次也是,他陷在回忆里。 他对鲁森轻言细语,他在虚空中拥抱他。 与此同时,做真正的了结,了结那个奥斯陆九月的一切恩怨。 往日的种种都一并串起来,单徙忽然明白了他说过的很多话,那些话在当时听来莫名其妙,现在却通透清晰。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让她信他,只相信他。他强调了好多遍的。 那她就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变得比鲁森更有“功效”。 不推开她就好了,还想他怎么做? 单徙舔了舔唇,他还站在那里,无悲无喜地看着她。 10 即使自己身处深渊,伤口撕裂,可在他看来,这是他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任何人。 包括她,包括鲁森。 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不会让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显得软弱c显得需要安慰。 他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是鲁森————崇拜c期待c坦然c纯粹————鲁森式的陪伴。 他要保护着一个人,这样,才能让他体味到生途温暖。 他永远c永远c永远,都无法给她世俗意义上的爱情。 这次我真的知道了,我真的明白了。 我确定我不会那么幼稚了,不会一气之下就离你而去,不会去到列车站才懂得自我反省。 不会在对你还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嚷嚷着要你的一辈子。 不会在什么都还没弄懂的时候就指责你把我当成鲁森的替身。 不会在还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时候就叫嚣着我有多么多么爱你喜欢你。 不会像世间大多数女子那样纠结于浅薄腻歪的浪漫情爱。 因为是你——我爱的张张张。 你说的,跟你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是艺术。 而我体会到的,也正是这样。 我会慢慢让自己成为那个人——— 那个你伤痛时最想看见的人; 那个你不想说话时最想交谈的人; 那个你蜷缩在角落时最想拥抱的人。 我会成为那个活着的c不是鲁森的‘鲁森’。 给你鲁森式的陪伴与温暖。 11 想着想着,单徙突然哭了,两行泪顺着瓷白小脸滑下。 透过泪光,她看见他皱起眉,抿着的红唇抿得更紧。 半米,一米,一米半,两米,两米半,三米,三米半,四米 单徙走过去,站在他跟前,仰着脸看他。 时光像静止了一般,彼此之间呼吸可闻,两颗心脏节奏合拍。 稍稍弯腰,张梓游轻轻举起她,与自己等高,然后抱在怀里。 侧脸相贴,她的泪水沾到他耳边碎发上。 单徙伸手搂住他脖子,带着哭腔说:“张梓游,这就够了。这样,我就完整了。” 不用更多了。 她确定,这也是一种爱情。 甚至,是一种世俗之上的爱情。 张梓游没说话,累极了。 双手揽住她的腿,他用像抱小孩那样的公主抱,抱着她往门口走去。 12 我给不了你世人所渴求的那些感情,什么一晌贪欢,什么相敬如宾,所谓倾城之恋,所谓缠绵浪漫。 我不会与你共历苦难,永远不会。 我不会与你互诉衷肠,永远不会。 我只需要你看着我,看我在人间游走表演,看我在尘世所向披靡。 让我降落着陆。 在无敌背后支撑我; 在孤独背后跟我玩闹; 在复杂背后天真如初; 在颓败背后等我王者归来。 只有护着一个心性纯粹的小孩,我才能体会到单枪匹马c孤军作战的乐趣;我才能在这个繁复精妙c残酷畸形的世界里,永远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这片麦田,是我内心深处最柔软c最敏感c最尖锐c最温暖的地方。 你懂了吗? 懂了的话,就从现在开始吧。 开始我们剩下的c漫长又短暂的人生旅途。 开始这场艺术性的c单向迁徙的美丽童话。 正文 第六十二章 1 “张梓游” 他从喉间哼出一个低哑的音节,算作回应她。 “你听我说哦,”单徙趴在他肩膀上,用手指帮他梳理脑后的碎发,“你要回家睡觉。” “我有黑眼圈?” “什么呀!不是因为这个,”她抱住他脖颈笑,“你昨晚没睡,还跑来跑去的” “你也没睡。” 她轻声哼哼,“原来你知道呀。” 尔后心想:她不但没睡,还哭得差点断气。 明明是发生在他年少时的事情,对她来说却如同历劫一般。 不过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没什么不对劲,就是人憔悴了点。 “我昨晚梦见你了,跟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一模一样。”昨夜那个诡异又悲伤的梦境,就像提前预警一样,充满不安色彩。 第一次?张梓游当然记得。 “你那时候真能哭。” 又补充说:“不,你一直都挺能哭的。我可真亏。” “眼泪是有毒的,不能憋着。”单徙抱得特别紧,尤其是现在下楼梯,就怕他一个不稳,两人一起摔。 说起流泪,她想起来,除了视频片段里他那种面无表情地哭和边笑边掉泪,她还在梅州车站看过张梓游落泪,而且还是抱着她哭的。 但是她回忆不起他那时候的神情,好像是把脑袋埋在她锁骨处,压抑地哭。 “张张张,我们认识十年了呀。” “算吧。”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心间有微微波动。 十年,真的是一个类似于分界线的时间刻度吗? 十年,还真是日行一坏,至死无敌。 最后一级阶梯,双脚落到平地。 他问她:“张张张是什么东西?” “”单徙用下巴蹭着他脖颈,替他感到遗憾,“就是你啊,还什么东西” 他挑了下眉,她没看见。 张梓游当然知道‘张张张’是他,只是这个称谓,除了吴文,还没第二个人叫过。 这是一个一路进化的称谓。 “家里有你不认识的人去吗?” “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只有容姨,干嘛这么问?” “没什么。” 2 大厅中间,他放下她,低眸瞧着她柔顺的及肩短发,“anl,你成年了。” 单徙愣了一下,然后眉开眼笑,“是呀,今天。” “有什么感受?” “嗯”她伸出双手环住他腰身,“感受就是,人生真奇妙。” 张梓游轻轻揉着怀里人的头发,声音也很轻:“有什么愿望?” “愿望啊” 单徙在他怀里仰起脸,双眼清澈,无声而温润,却深藏着要命的渴望,把他的面容盛装在里面。 “愿望就是”她舔了舔唇。 话还没说完,忽而被他捧住脸吻下来,蜻蜓点水,暧昧触碰。 直起身,他扬着性感眼尾,轻声笑,“这是性暗示,知道吗?” “什c什么?”单徙有点脸红。 “别用这样的神情,对着男人做这样的小动作”他抬手,食指指尖抚摸她嘴唇。 又一本正经给她科普 单徙抓住他的手指,佯怒质问:“张梓游,你是不是经验丰富?” “你猜。”他笑着,往她眼里吹气。 “猜你头哦!” 她偏头避着,干脆重新把脸蛋埋在他怀里,闷着声音说:“我承认,你完全不像一个谈过恋爱的人,但你!你那些啥啥知识c经验之谈,还有勾引人的手段都咋来的?” “说什么胡话?”张梓游屈指敲她脑袋,好笑又好气。 “我又没说错”单徙小声反驳,“sana说你从小就能轻易吸引别人的目光。” 他笑着,弧度僵硬。 一个人对大多数人有着致命吸引力,产生的结果绝对不会只有一种。你懂吗? 古老的西方邪典里,曾有一种诡辩言论:若有渴望之人,就将其宝贵之物彻底毁灭,如此方能在其世界凸显出自我的存在,从而制造出超越正常伦理的羁绊。 空旷安静的古堡大厅,大门紧闭。 上午的阳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透入。 这个地方,锁着我童年几百个小时的时光。 魔鬼在阁楼,猛虎在身后,玫瑰在窗外,独眼巫婆端着烛盏,一直在敲门。 yr 我在高空,想要降落,降落,降落 3 “littleanl,要许愿吗?” “在这里许啊?” “嗯。” “那就”单徙从他怀里退开一点,站在他面前,双手合十,闭起双眼。 她刚准备在心里默念,突然被他重新捞过去。 张梓游把她的脑袋摁在胸口,要求着:“说出来,说给我一个人听。” “可是c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要那么灵验做什么?神灵本恶,上帝愚蠢,虚无的东西永远不会帮你。” “”她憨憨地笑,“那你会帮我吗?” “不然?” “我想要”她蹭着他的衣服,软软的声音有点羞涩,“以后的每一个地球日,都能有一段时间,被你抱着睡觉。” 张梓游笑了,“这么朴实?” 单徙抬起头,望着他,“可是你知道的,其实这很难。” 他依然笑着,不置可否。 thegr一und stdifficultthgs 4 单徙踮起脚尖,搂住他脖颈,“你不要这样笑,快跟我说,能不能帮我实现愿望?” 他不听,笑得更晃花人眼。 “张梓游,你不说的话,那c那你也跟上帝一样愚蠢” 他弯下腰,顶着她的鼻尖,目光相接,看见了彼此微微颤抖的睫毛。 “我不会和你说,永远不会” 他声音低沉,刻意蛊惑,一双桃花眼勾着她的心跳,“我只会和你做。” 他稍一偏头,含住她的唇,侵占性的,宣判性的。 她是他的。 极具情欲的唇齿纠缠,存心要挑起她从未被调教过的。 舌尖轻舔,她往哪儿躲,他就往哪追;她不会换气,他就偏不停下。 张梓游没告诉过单徙:这个,也需要天赋的。 没天赋的那个,只能被欺负,像这样 沉沦,沉沦,乖乖跟着我,让我带你去欢愉而原始的乐园。 我知道亚当夏娃之火该怎么点,才能完全烧光对方的理智。 我知道人体内的各种激素,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我知道该如何利用生理快感,使人上瘾,使人臣服。 5 “人呢?” 孙彬推开古堡大门,明媚的光线从外面涌进来。 “他姐姐不是说他们在这儿吗?” 同行而来的还有kare,他从警局过来的,帮某人处理那团事后乱麻。现在带了工作人员来勘测这座庄园的资产值。 “会不会已经回家去了?” “他家容姨说,还没回去。” 廊道墙边,张梓游绷不住唇角的笑,只能咬唇隐忍,看着旁边的小家伙。 她贴墙站着,一脸迷茫,还没反应过来,面上的红晕实在太过明显。 落在地上的是羽绒外套,被撩到腰上的是白色毛衣,裸露在他眼前的是泛着粉色的皮肤。 张梓游靠过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压着声音说:“要是他们来慢一点,我就” “” 他适时停止挑逗,帮她整理好衣服,牵着她出去。 6 在他们交谈期间,单徙一直藏在他身后,企图遮住自己脸上暧昧的红晕。最后干脆先上车去了。 孙彬把一块毛毯披在张梓游肩膀上,转身看了看单徙溜上车的身影,笑得心照不宣。 “为什么给我披这个东西?”张梓游蹙眉,随手拉下来,塞回给他。 “你丫穿着睡衣,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哦?” “本来就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但毛毯还是得披的。”孙彬重新抖开毛毯,直接给他在身前打了个结。 “胆子大了啊。”他没有再扯开,难得好脾气。 kare交代完事情,走过来拍他肩上的毛毯,“张,下周开庭。” 呼出一口气,又补充说:“其实开不开都没区别,会如你意。” 披着毛毯的人挑了挑眉,看向古堡烟囱。 微眯起双眼的那一刻,突然说:“她没签离婚协议。” 跳跃的话题让另外两人迟钝了片刻。 孙彬反应过来,“sana啊?” “是没签。”kare侧头去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耸了下肩,没答话。 唇角笑意浅淡,没有温度。 细碎的额前黑发垂在眉心。 远眺,沉默,在转身之际留下一句:“随便吧。” 雪这么大,只穿着睡衣的确有点凉。 他收拢肩上的毛毯,停下脚步。 背对着他们,面向着不远处的车子。 “kare,”喉结滚动,听到身后的人应声之后,他声音缥缈,“给她们另外开个户,帮我转移部分资产过去。” “一k” 就这样吧。 张梓游继续往车子那边走去。 他的小家伙正趴在车窗边框上,绯红双颊,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走近。 待他打开车门上去,单徙靠过去,问:“张梓游,你刚刚说什么呀?应该不是在跟我说吧?”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他刚刚说的是挪威语,面向着她。 “他们真厉害,居然能把这个给你披上。”单徙看着他肩膀上毛毯笑。 “是挺厉害的,”张梓游也笑,倾过身去帮她系安全带,“你也很厉害。” “是嘛,我也觉得!” “现在的小孩都经不起夸。” “这是事实,哪里是夸奖哦。” “少睁眼说瞎话。” “那你刚刚说的是瞎话啊?” “” 正文 第六十三章 1 2023年09月01日 单徙年满十八。 容姨说要给她过生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拉进厨房了。 “容姨,他不过这些日子的,我以为你比我还清楚呢。” “可这是你的生日,在我们那里,成年这一天是很重要的。” “我现在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嘛,每一天都很重要。” 容姨乐呵呵地笑,没再勉强。 她当然知道,在张梓游眼里,被提醒的特定日子只有九月一号和平安夜。 这种潜意识的提醒,不携带任何欢乐或意义重大,只有悲伤和低落。 而除此之外,所有日子在他眼里都一样,只是代表着地球绕月亮转了一圈。 大多数人需要仪式感,是因为不懂得在平常日子里去感受生命的鲜活有趣。 2 晚上,张梓游在书房忙事情,单徙偷偷溜进来。 “进来做什么?”他看着电脑屏幕,随意问她。 单徙瞅了他一眼,好像没有不开心吧 “嗯进来跟你待一会儿,嘻嘻。”她穿着鹅黄色睡裙,站在他书桌左边。 长指在电脑键盘上轻敲,骨感漂亮,动作连贯的速度,使得她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 她把手肘端放在桌面,托着腮,问他:“你手指不痛啊?” “为什么你觉得它会痛?”他漫不经心地答着她的话。 “你那个c不是受过很重的伤吗”单徙有点难过,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在视频里看到的画面。 “所以?”张梓游偏头瞧了她一眼,“你就认为它会一直痛?” “难c难道不是啊?” sana说他的双手做过很多次手术,各种各样的高级修复都尝试过。 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经常痛。 容姨只说阴寒天气时会隐隐作疼。 “那我问你,”他停下电脑上的事情,转过转椅看向她,十指交叉放在下巴处,“今天之前,你觉得我的双手有什么问题吗?” “”单徙从去年暑假开始回忆,再到来到挪威。 的确,没看那个视频之前,她压根没察觉他的手有什么不妥,更没想过那些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 她气馁地低下头,“没有问题。” 张梓游把她拉过去,抱起来侧放在自己腿上坐好。 “记着,这双手只是受过伤,不是废了。知道吗?” 他的声音干净好听,一如初时————在黄昏街头响起的那一刻,干净得有点突兀。 “那,嗯”单徙靠着他胸膛,抓起他的左手,双手包裹住,“要是你疼了的时候,就跟我说,然后我就————” “你就做什么?替我疼啊?”他低声笑。 “你c严肃点!”她裹紧他的修长手指,“你跟我说过几次之后,我就能摸清规律啦,然后以后就可以提前过来帮你揉揉啦。” “天真。” “”她很认真的好不好。 “去帮我拿果醋。”他把她放下去,笑起来时桃花眼微微上扬。 “容姨说不行,”单徙歪着脑袋跟他对视,甚至有点神气,“你晚餐时已经喝了一杯了。” “” 日,连小家伙都怂恿不了了,以后他在家里的地位毫无疑问是最低的。 3 睡觉前,单徙拿着手机在床上玩单机游戏,胡乱卷着被子。 盥洗室里隐约的哗哗水声停下,张梓游神态自然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拉起被子,单徙往旁边挪,让他整理被子。 手机游戏里的那只小怪面目嚣张,单徙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想快点打败它。 点着点着感觉不对劲,停下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尔后立刻放下手机,坐起身朝他说:“张梓游,你是不是偷吃冰淇淋了?” “说什么梦话?”他气定神闲。 垂着眼眸在理顺被角,额前的细碎黑发似乎有点过长,遮住了他的眉骨。 单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挪过去,从下往上仰着脸看他,“我闻到抹茶味了。” “然后?”他云淡风轻,语调慵懒。 “漱口之后也掩盖不了。”她越想越肯定。 因为他今晚在盥洗室了花了好长时间,而且他最爱吃抹茶味的冰淇淋。 他不理她的话,“休息吧,睡一觉你就神志清醒了。” “”单徙在床上跪起来,双手攀在他肩膀上,“你敢不敢,让我近距离闻?” “吻我?” “就是,闻你。你这个一本正经的匹诺曹。” “好啊,”张梓游笑意明显地低头看着她,目光游走在她眉眼间,“自己凑过来,给你吻。” 单徙站起身,站在床上,刚刚好能看到他乌黑漂亮的脑袋顶。 她用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稍低头就凑到他唇边。 “你张嘴。”单徙强装镇定。 他抿着唇笑,偏不如她意。 鼻尖贴着他的唇角,单徙深深吸气,“你果然———唔” 话没说完,后脑勺被他的长指揽住,嘴被他堵住。 慢慢吮吸,探入牙关,轻咬她舌尖。 清新好闻的青柠味漱口水气味,夹杂着浓郁的抹茶味,从他的口腔蔓延到她口腔里,最后深入她肺部。 他吻着,一手撩起她的睡裙边缘,指尖划过细腻的腿部皮肤。 单徙被吻得迷糊,腿有点软,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张梓游放开她的唇,让她呼吸。唇畔流连在她耳后侧颈。 他摸着,由前往后,隔着薄薄的一层内裤衣料,缓缓揉捏,暗示性强烈又明显。 肩上的小家伙软若无骨,开始无意识地小声哼哼。 粗粝的触感,陌生的燥热,折磨着不知□□的单徙。 点火,细致而耐心地点火。 他贴着她耳廓,声音低得像气音,有点沙哑,有点慵懒。 “还想告状吗?嗯?” “不c不了。”她迷迷糊糊,无助c渴望,又不知该怎么表达。 得逞的人低声笑了,手上动作停下,抬起她一腿,勾在自己腰间。 睡裙被推高到腹部,她细白的腿裸露着贴在他浅色休闲家居服上。 他含着她耳垂,轻咬了一下,放开,继续引导:“还敢挑战我吗?” “不敢c不敢了”单徙难受到想哭,手不知该往哪里摸,娇滴滴的哼哼声从喉间溢出,“张c张梓游,我再也哼我不敢了” “那我有没有吃冰淇淋?”他扯开她身前的宽松领子,轻啃锁骨。 “没c没有” “所以”他抚着她光滑的腿,从膝盖弯,到大腿根部,“anl,爱我吗?” “嗯嗯”单徙使劲点头,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说出来,”温热气息拂过她耳边,酥麻入骨,他声音低哑地要求,“说给我听。” “我爱你,张梓游。”她不自觉地颤抖,勾在他腰际的小腿勾得越发紧,脚趾微卷。 “张梓游c张梓游哼你c我爱你” 到底要干嘛,她难耐地挠他后背,“一我好难受,你c你要哼” 他咬着唇笑,轻轻拍了拍她可爱的臀,“小纯情,以后少做傻事,我怕我忍不住太早教坏你玩坏你。” “”她的腿被他放下来,还趴在他身上,气喘吁吁,一张脸红得滴血。 张梓游把她被撩高的睡裙拉下去,顺势抱起她,绕过床尾走到另一侧。 他弯下腰,把她放平在床上,“松手。” 单徙搂着他脖颈不肯放,主要是不想被他看见脸上那片轰轰烈烈的红。 “还想再来一遍?” “不c不”她条件反射地放开,立刻滑进被窝,蒙住脑袋。 张梓游翘着唇角笑,帮她掖好被子,“好了,现在可以休息了。” 5 熄了灯,卧室一片漆黑。 单徙露出脑袋,背对着他侧身蜷着。 不一会儿,他靠过来,把她搂进怀里。 体温相传,他还是冷冷清清,她情动之后却全身滚烫。 “三天,明天就完了”单徙热着脸,小声嘟囔着跟他说。 张梓游笑出声,蛊惑的,挑逗的调子。 他收紧手臂,把她整个人抵在怀里,“你是在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给你成年礼?” “”她侧转身,郁闷地咬了一下他的尖秀下巴,“讨厌鬼张梓游!” “有多讨厌?” “你知道。” 6 他抱着她,沉默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的背。 两人都睡不着。 单徙在他胸膛处蹭了蹭,“你快点睡啦,昨晚都没睡。” 他没说话,手也顿了一会儿。 黑暗中,他突然问:“想听我弹钢琴吗?” “啊?”她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桌上的灯已经被他亮起了。 “起来,跟我来。” 他站在床边,双眼亮亮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