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东河》 正文 第一章 寒冬腊月 寒冬腊月。大地冻得严丝合缝,用木棒槌敲到哪,都是梆梆地响。 天蒙蒙亮,准有孩子跑到东河,见河面的冰冻结严实了没有,最早得知结冰的孩子像个捷报的士兵,进了村庄便悠着嗓音喊起来:“结冰喽!结冰喽!划冰船喽!” 躺在被窝里懒着不起的孩子突地从暖被窝里跳了出来,赤身的,顾不得穿衬衣,套上厚重的棉裤,披上棉袄,来不及穿袜子,趿拉着棉鞋,也不扣鞋扣,便朝东大河奔去。正在吃饭的孩子吵着肚子疼,将剩下的半碗稀饭撂在桌上,在母亲正踌躇不定的时候,早已不见孩子的踪影。喂着鸡鸭的女孩子听了这样的吆喝,便把簸箕里的玉米粒子呼啦一下散在地上,又慌忙地扔下手中的簸箕,拔腿朝东河跑去。。。。。。有的孩子正要往东河赶,听到这样的吆喝,异常失落,因为他不会是最早发现东河结冰的英雄了。 东河离村庄有三四里,这群孩子在村头奔到了一起,要好的,便手拉着手;经常比试‘武艺’的男孩会趁这样的时机,比试光芒。 他们的热火劲比起大人们敲罗打鼓通知到村头戏台看戏要强烈得多,因为对于孩子来说,这是冬季最另人兴奋的时刻。 冰不是一天就能结厚实,到了岸的孩子小心地拾起石子朝河中央砸去,那是用了吃奶的力气。 结果小些的石子滑到河中央最终不动弹了,像是一只冻僵了的癞蛤蟆。大的石头一点地便将河面戳了个大窟窿。 孩子们并不会因为滑不了大冰船而沮丧。他们会在浅水湾敲打些大的冰块,在手里做成剑c斧头c手枪,分成派别互相打斗,这是男孩子的游戏。女孩子见不能滑冰船,便悻悻地掉头回家了。 剑c斧头c手枪会在手里慢慢地融化,像是夏天舍不得一口吞咽的盐糖冰棍,融化的水,滴在衣服上和鞋子上,夏天化了的冰棍能让小肚皮凉快一些,而冬天的冰化在棉衣上,会渐渐地透湿棉花,冰镇着早已出了汗的身体。这是怪怪的感觉,无关痛痒,但最终等来的是母亲的谩骂。 太阳仿佛坐了冰船,早已爬上了山坡顶,懒懒地照着东河,太阳稀罕他们的玩耍,便极力不愿照耀着东河,河冰没有融化,但也没有继续厚实起来。等夜里的寒风呼啦呼啦地吹实冰面,香着孩子的梦。天一亮,太阳老人好又爬上山坡,看孩子们玩耍,打发寂寞的冬天。 放眼望去,东河像是白色的千年大虫,因为偷吃了美猴王咬下的仙桃,被王母娘娘罚下界,挨饿受冻。又像是村里的梅花姐晾晒在外面的白绸缎围巾,冻了一夜,忘了收,僵在空中,偶尔随风摇摆。 河周围野草杂生,田埂上的枯草很高,但很稀疏,像是村里老老爷爷的胡须。田地里有乌白菜和大白菜。在冬天的东河,地里只有这些蔬菜,孩子们整个冬天吃的是猪肉炖大白菜c豆腐干炒白菜c白菜豆腐汤c臊子炒大白菜c大白菜炒乌白菜c白菜鸡蛋汤c醋溜大白菜帮子c早晚还有腌制的酸辣白菜。冬天是白菜的世界。冬天是冰的世界。 孩子们因为手中的兵器越来越小,几乎贴着身子打拼,到底少了英雄的味道,于是,便在田埂上跑!他们的皮帽子早已抹在了手里,头发上蒸腾着热气,像是才出锅的白馒头,手心通红,冒着汗气。他们全身散着火气,衣服早已透湿,没有穿内衣的孩子将衣服扣得死死的,寒风从他的腰部直窜颈部,一阵一阵的凉。有的孩子早已解开棉衣扣子,任风吹着,母亲不在,他们恣意玩耍。 “嘿!兔子,兔子!”不知谁发现了躲在枯草丛里的兔子。他也不想证实一下英雄一般的锐利,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 顺着方向,大家看见了兔子,那是一只灰色的兔子,肥肥的,看人的眼睛贼贼的,嘴巴不停地活动着,耳朵竖得老高,并不停地扭转。 他们分开三路人马,手里来不及抄家伙,默契地朝那草丛靠拢,越来越近了,肥美的兔子就在面前,正当他们能伸手触及兔子的皮毛时,兔子后腿猛地弹跳起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身,便奇妙地不见了。 “大军哥,我们遇到兔仙了吧!转眼功夫,兔子就没了!”二龙纠结万分,朝大军问道。 “不懂别瞎讲,狡兔三窟知道吗?兔子多打洞是为了在危险时刻逃跑。”大军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根棍子,撩着那厚实的草丛。但也没见什么洞,他心里也开始疑惑了起来。最终想想说道:“兔子都是魔法师,她们变得你眼花缭乱,洞都是他们变出来的。”说完,便转身走了,后面的孩子也都跟着找洞,没得见,耷拉着脑袋跟在了大军的后面,先前的兴奋在这一刻落到了低谷。 “瞧瞧来!鸡都上炕了呀!这死妮子上哪野去了!”哎呀,这酒瓶子也不收拾!翻天了啊!”花妮的后娘使了全身力气吆喝着,怕花妮的父亲听不到。今天她有理由不让花妮上桌吃饭,以作为惩罚。 孩子们依旧在悠长的大坝上漫步,无所事事。他们用棍子打身边的枯草,灰蒙蒙的烟像雾一样笼罩着他们。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叫声,这是令他们发疯的声音。几个孩子使了蛮劲朝火车道蹦去。。。。。。兔子的消失暂时在他们的脑海里隐去。 “快看,大军哥,有篱笆,还有大碳!”发现兔子的小家伙看到了火车上的货物,很兴奋。 “狗蛋,就你眼独,暂且封你个内探将军。”大军拍着狗蛋的肩膀慷慨地说道。大军十岁左右,上二年级,去年,老师到大军家,硬是把长到肩膀的奶奶拽给剪了,报了一年级。奶奶哭天喊地唱道:“我可就这一个馒头,要是蒸不熟,我这老命就撞到学校的大门上!”裹脚老奶奶也没有机会看馒头是否蒸熟,去年在麦场一个趔趄倒了下来,便没有再起来。 “狗蛋,再给看看,是篱笆多,还是碳子多?”狗蛋天生一副好眼睛,他得了命令,便伸着头,上前观望道:“各一半吧!黑压压的碳,篱笆堆得老高了!” “弟兄们,冲啊!拿下篱笆,给花二爷做栅栏。”大军的一声令下,全员响应,呼声喊声震彻天际,连东河也似在颤抖了。 蒸汽火车血红的大轮子大家不爱看,那是将花妮父亲的腿轧断的轮子。大军的个儿最大,他来到火车中间,见上面的木材堆得冒出车厢一节来,他喜出望外,正要爬上火车的那一刻,火车框框地动了一下,便缓缓行驶了。 “牛少,快想些主意!”大军朝牛少望去,牛少推了推眼镜,转了转黑豆豆的眼睛,大声地喊起来:“火车火车撂炸弹,撂到美国一千万;火车火车撂炸弹,撂到日本一千万。” 大军听牛少这么一喊,拿起棍子,做了一个超速超帅的手势,喊道:“火车火车撂炸弹,撂到美国一千万;火车火车撂炸弹,撂到日本一千万。”紧接着,大伙儿齐声喊道:“火车火车撂炸弹,撂到美国一千万;火车火车撂炸弹,撂到日本一千万。” 奇迹在他们歇斯底里的嘶喊中出现了!一捆捆篱笆刷刷地从车厢上撂了下来,拢共三捆篱笆,这是上天掉下的馅饼。他们欢呼着,他们拖着战利品朝花妮家奔去。 “二爷,二爷!篱笆来了,篱笆来了!”大军隔着双扇木头大门喊道。二蛋累得慌,便在门前的一只小狮子上坐了下来。 他们个个像是个泥猴,浑身上下全是炭灰。 花妮开了门,她刚刚罚完跪,正躲在门后头偷偷地抹泪,见了他们鼻子一酸,甩开胸前的大麻花辫子,跑开了!自从父亲出了车祸,她的母亲便悄悄地离开了家,二爷从下村花了双倍的聘礼才娶了这么个四十岁的老姑娘。老姑娘能干活,家里靠收酒瓶子过活,她心里烦闷不过便整天唠叨在孩子身上。花大没得办法,二爷有时哼唧几句,老姑娘便会低下头,不再言语。爷爷成了花妮和弟弟的保护伞。大家见花妮泪人似的,暂时难过了一下,但想到花娘有时给他们做新鲜的米汤时,便不会记恨。只有大军气得鼻子冒粗气,像个要弹蹄子的小牛犊。 这时,花二爷也走了出来,他见孩子拾掇来这么多好东西,心里美滋滋的。顺手掏出四毛票子整整齐齐地递在了大军的手中。 大家直勾勾地望着票子,心里开始回忆起小学校旁边的两家小卖部来。第一家是万万不能去了,那个老婆子说话凶恶,这也能忍受,反正拿了东西走人就好,不会因为说话不中听而坏了他们的味觉。重要的是老婆子的脸上流着脓水,让他们害怕。脓疮仿佛会传染似的,进去买回东西会全身不自在,直到脓疮在脑海里模糊为止。第二家也是一个老婆子开的小卖部,只是东西不及第一家全,而且有的上了霉。他们思来想去,准备到下村消费一番。 下村因为经常赶庙会,这里稀奇古怪的东西特别多,对于四角钱来说,只能买些能均分的食品,对于溜溜泵c不倒翁c带火药的玩具枪只能看看,饱个眼福。 “大军哥,你看那酸梅粉出了新品种来?去年去城里,城里二叔给我买了一包,味道铁好了!就是没尝过这白色的味道来!”牛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军,等待着他的抉择。 “可是这四角钱只能买五包,也不够大家分!”大军被他说的,也流了口水,只是将口水偷偷地咽了下去。 “可以用水冲着喝,喝酸梅汤!”这个主意惊了四座,二龙傻愣愣的模样遭来大军一个手雷,大军道:“嘿!没想你这二愣子也有精的时候!” 酸梅粉买了五包,二龙到自家田地里,取来藏在地窖下的大瓷缸子,用井水冲了四包。大军留下一包给花妮。 他们依在一棵枯树下,坐在软软的枯草上,一阵‘呜噜喂’后,排了先后,抱起瓷缸子一口一口地喝起来。那滋味美的,让下一个没喝到的流口水,让上一个喝过的也流口水。传了几道弯,最不能忍的是那眼巴巴望着接瓷缸子的孩子接了个空缸子,一滴也没空下来。 正文 第二章 午后 午后,东河的冬天是懒散的,地里没有活计,大家吃完了饭,也懒着睡午觉,男人会聚到村头的水磨坊打牌,女眷大都聚在大院子里纳鞋底c织毛衣c绣花c编竹篮c补丁衣物c做老虎枕头。这个时候,孩子一般不会乱跑,女人围在一起做活的时候,也是最有心思看管孩子的时候。 如往日一样,几个毛孩吃饱了饭,依在大院外面的半截土墙上晒太阳,多半不是为了晒太阳,因为有个白胡子老爷爷也会倚着拐杖,坐在宽大的麻花椅子上晒太阳,他也不像是晒太阳,他总是半眯半睁着双眼,似睡非睡的样子,在孩子看来,他的胡子上c帽子上c斜襟大棉袄子上c鼻尖上c低垂的耳尖上存满了故事,他大概有一百岁了,只多不少。先前报社来过采访,被老人用拐杖打散了人群,上了狠劲地骂道:“你们这些挨千刀的,你们这些兔崽子羊羔子,说我一百岁,还不如骂我个王八好!憶!”本来大家是好意,来老人面前寻些老故事,却被老人骂得摸不着来时的路。他的小曾孙媳妇将他挽回家,他回头又骂得不可开交,“小羊羔子兔崽子c挨千刀的。。。。。。” 听说清朝那会,老人的父亲在京城做过官,没落个好下场,携着寥寥家眷安顿于此。他们的姓氏也不见怎么写,怎么喊!可能所用的姓氏早在下了京城的路上便改了的。自然,老人也是有些学问,他喜欢红楼梦,身边的那本繁体红楼梦已经被翻烂了,像是古董。他叫小曾孙媳妇读红楼梦才得入睡。他不厌烦孩子,土焦村的孩子喜欢在他半睡半醒的时候,撩拨他那花白的胡须。他们是一根一根地牵扯着,孩子以为这样不会被发觉。他们喜欢看老人胡须抖动的样子,一根牵扯下来,会让他整个胡须抽动好一会儿。他的个头很大,走路需要人搀扶,不然,准会跌倒。他有两个拐杖,小曾孙媳妇是他的另一只拐杖。 “老老树皮爷爷,给我们讲红楼梦吧!”他的脸跟老树皮似的,孩子都这么叫。牛少最喜欢在他几声咳嗽后跑过来,缠着老人讲故事。 他微笑着,脸下的赘皮也跟着颤抖着,他哼了几声,挺了挺身子,抄着京腔唱道:“陪贵客你做委琐状,陪丫鬟你倒脸生光。自古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可叹你,人情世故俱不学,仕途经济撇一旁。只怕是庸才难以成栋梁,于家于国都无望。”唱罢,又用越剧的腔调唱了一把。他唱到‘陪贵客你做委琐状,陪丫鬟你倒脸生光’的时候,满脸狰狞,仿佛身边这的孩子全是宝玉,恨不能上前一个个拎起耳朵狠教训一把,唱到‘于家于国都无望’的时候满脸悲伤,整个身子突然泄在椅子上,半眯缝着双眼,对着太阳,不再言语。太阳仿佛是他的生命,小曾孙媳妇知道他不喜黑,便在屋里亮了两盏灯,屋顶上一盏,床前的柜子上一盏,柜子上的灯盏是可以旋钮的。 孩子们不喜欢到他的房间玩,房间里都是常人不用的古式家具,还有老人父亲的遗像,阴森森的,在他们看来,只有阳光下的老老树皮老人才是呼吸着的,因为,在房间里的老老树皮老人只会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更让孩子发怵的是,他的侧屋有一口黑漆棺材,静静地躺在屋子里,和老老树皮爷爷躺在床上的样子一样,一动也不动。侧屋的门很宽,孩子想知道这口黑漆棺材是不是和老老树皮爷爷一样古老。有时,会在天气好地时候,一伙儿壮了胆,扒着门缝看,其实,那不叫看,叫闪,有的孩子根本没有挨到门缝,便被自个儿的咋呼声吓跑了。 有了故事的午后才完美,但最完美的是能吃上炉膛里的芋头c胡萝卜c还有用搪瓷罐子里焖的嘎嘣黄豆。芋头的皮解开会闻到一阵阵浓郁的香味;胡萝卜从炉膛里拿出来,基本上是烧糊了的,一个胡萝卜剥下来,抹得到处是草灰炭灰,而且总是没法剥干净,闻着也是胡焦焦的,嚼在嘴里先是有点甜,但后尾子上是涩不拉几的苦。孩子因为听过小人参果的故事,总能忍受这样的结局。有时也会把手中的半个胡萝卜扔在地上,等母鸡带着小鸡一起来抢,看大公鸡保护母鸡和另外的一群公鸡搏斗。直到满院子乌烟瘴气,惹来谩骂的时候,一群孩子才又躲在墙角下假装着晒太阳。他们把嘎嘣黄豆揣在兜里,没了热腾气的时候,一颗颗油亮亮的炸裂的黄豆从兜里捏出来,塞进嘴里。孩子们大多要站着吃,因为那彪悍的大公鸡总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攻击他们的手指,黄豆也不一定正巧吃到了公鸡的嘴里,但是黄豆肯定是滚到了很远的地方。最终,这一粒香喷喷,嘎嘣嘣的豆子还会落在鸡的嘴里,即使它埋在了雪里,浸在了雨水里,还是滚进了土里,或是落进了一堆拉了稀的牛粪里。 接近黄昏的时候,母亲要做饭了,女人们互相攀比着手中的针线活,说笑着回自个家去了。 小曾孙媳妇也跟着散了,老老树皮爷爷依旧撵着太阳晒着,一个下午他要挪动三四下,以便跟上太阳的光辉。 村头有人喊道:“瞧!这不是牛润吗?牛润是牛少的哥哥,他家几代人磨香油,牛润和牛少一样,最喜欢听老老树皮爷爷讲故事,其实,他的故事便是红楼梦中贾政责骂宝玉的那一段:陪贵客你做委琐状,陪丫鬟你倒脸生光。自古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可叹你,人情世故俱不学,仕途经济撇一旁。只怕是庸才难以成栋梁,于家于国都无望。牛润是听了这段故事长大的,听了无数次,这个故事陪伴了他的童年,也伴着他考入了大学。 牛润是土焦村第一个大学生。 “老老树皮爷爷,我是牛润啊!下学回来了啊!”牛润把书包斜背在肩上,将手里的绿豆糕塞在了老人的嘴里。 老人吃了一口,便摆摆手,他仿佛在说:“孩子!吃不动啰!” 一群孩子跟上前来,抢牛润手中的绿豆糕,牛润拿出一包,推推嚷嚷地递给了大军,让他平分给大家。 老人依旧晒着太阳,他砸吧着嘴里的甜味,好似笑了,又好似在和牛润打招呼。 黄昏的天空是五彩的,至少是奶黄色的。太阳慢慢地落在山后,仿佛是被人牵着的木偶,落下去的时候由于惯性又跳上来了一点点,这令孩子们很兴奋,因为,离天黑又要迟一些了。 火烧云是孩子们的调色盘,他们在云层里找到了很难见的颜色,如粉桃色c淡玫瑰色c紫茄色c草莓红c鹅黄c有的浓艳,像是戏台上的膏妝;有的淡薄,像是新娘的粉妆。无论什么妝,都是好看的,孩子们不情愿眨眼,因为眨眼的功夫,颜色变了c形状变了。云的形状随着颜色的变化而变化,形状多如马c牛c大象这些笨重的动物。孩子们喜欢看大象的形状。图片上的大象不生动,天边的大象会变颜色,会缓缓地甩它的鼻子和尾巴,会单膝跪地而后又做奔跑状,比公社放的电影要壮观得多, 天公收起颜料盘的时候,母亲开始呼唤孩子回家了,狗儿开始兴奋起来,犬吠声隐在母亲的声音背后,传到天边的古塔里,声音被古塔收了去,剩下一片寂寥。 黑暗落下脚跟,总有一会子安静,孩子们分手道别,脸上除了灰土还有低落,除非家里有烧好的大白菜炖猪肉,才会蹦跳着回去。 此时,家里因为有了孩子,东河土焦村的人们打开了电灯,村头,传来细琐的话语c冗长的谩骂阵压过一阵的狂笑c喋喋不休的争吵。碗碟碰撞的叮铛声c嘶哑的狗吠声c猪圈里母猪的打鼾声c老黄牛低沉的哞哞声。。。。。。东河的水静静地流淌,七仙女掌起了灯,繁星烁烁,驱走了星点的黑暗,放眼望去,却欲见黑暗了。黑暗是火柴盒,当所有的火光被擦燃时,横着放,竖着放,踩扁了放,盒子里终是寂寞的黑色了。 村委会编排了人选,每天晚上九点中,便有人溜着村子打起锣,反复地喊道:“小心火烛,防火防盗。”对于土焦村的人来说,防火比起防盗要谨慎得多。今天是牛家值班,牛润回来了,顶了父亲的差事,他拿起锣,扯着那未脱稚气的声音喊道:“小心火烛,防火防盗。”这让人想到“陪贵客你做委琐状,陪丫鬟你倒脸生光”。宝玉是不能想到“小心火烛,防火防盗”的人间烟火。在牛润的心里却是真真地有了印记。 流逝的东河静静地流淌着,即使上面结了厚厚的冰层。东河流淌着的是土焦村的血液,所有的灌溉都汲于此。 孩子们喜欢东河,孩子的梦也多在东河上发生。一个白胡子c白眉毛老爷爷坐在笨拙的老乌龟上,老乌龟缓缓地伸着肥厚的爪子在东河里漂游。老爷爷飘落在孩子的身边,背上背了一箩的故事,老爷爷将箩筐倾斜下来,什么八仙c美猴王c猪八戒c长发妹c周扒皮c武松c王母娘娘c哪吒c统统地落在了地上,瞬间变鲜活起来。孩子们蹦跳着,和武松比试武艺,与长发妹对歌,棒打周扒皮,偷猪八戒的耙子,刨周扒皮的花生地。借哪吒的风火轮翻越天空。与美猴王共坐江山。 “哎呀!这孩子白天是玩疯了,被子都叫他尿漂了起来!”母亲嚷着,附和着手掌拍击屁股蛋子的声音,接着便是狗吠的声音,狗吠声没有被古塔收去,而是撩起了远处无数个村庄的狗吠声,一阵远过一阵,一阵又近过一阵,直到天明。 正文 第三章 置办年货 腊月初八,东河的女人们开始忙着置办年货,俗语道:“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腊八饭传说是明朝皇帝朱元璋幼年在凤阳放牛,饥肠辘辘,捉鼠充饥,却从洞里挖出五谷杂粮来,于是开灶熬粥充饥。东河土焦村有从凤阳逃荒而来的祖辈,于是吃腊八饭是重要的习俗,不亚于小年。办年货主要是腌制猪肉c灌腊肠c风咸鸭c咸鹅。 腊月二十三过祭灶,也就是小年。君祭三,民祭四,王八祭五,鳖祭六。土焦村的人大多在二十四放挂鞭炮,家家设案焚香,摆贡品。贡品最讨孩子喜爱的是祭灶糖,祭灶前,芋头熬的糖瓜放在碗里用沸水捂化,再伴入炒面。擀薄后,上面洒些芝麻c碎花生,等凉了下来,切成均匀的条状,成为“祭灶糖”。 腊月二十六,蒸馒头,蒸馒头不是简单的蒸馒头,发面馒头里有带红枣的,有红糖馅的,也有菜馅包子,和肉馅包子,做好的馒头c包子用大筛子盛着,放不下,便在簸箕里,全家人可以吃到元宵节。吃上年馒头,俗语道“家有存粮,小麦见黄。”蒸馒头忌讳孩子在一边数数,或是用手指一个一个地在馒头上按着。 有的人家还会炸馓子。馓子做起来费时费工,先是和面,醒面,再手工一点一点捋着面团,渐渐让面团变细,像蛇一样一层一层地盘在大黄瓷盆里,每盘一层要刷上一层油,再盘到另外一个大黄瓷盆里。周而复始,直到面剂子有筷子一样粗细,再盖上纱布醒个把小时,条头取出在女人的十个手指上绕来绕去,像是编花篮一样,编着,扯着,正巧粗细的时候,便上油锅炸了。炸出的馓子能吃到五月收麦子的季节。女人会小心地把晾凉的馓子包在大塑料袋里,再放进干燥的大水缸里,外面又封上一层层麻布,最后盖上木头盖子。 年二十九,女人们炒花生,炒瓜子,炒黄豆c蚕豆。预备着过新年。炒花生要放些细沙,这样炒出的花生才香,但是吃的时候总会嚼到沙粒,不得不将香喷喷的一口花生全吐了出来。炒瓜子一般炒葵花籽c南瓜子c还有吊瓜子,很少炒西瓜子。葵花籽是向日葵的种子,种子有长粒子的,有扁圆的。 孩子一般喜欢吃长粒子的,饱鼓鼓的放在嘴里好嗑,扁圆的捏在手指中间露不出头,有时,会咬到手指,也不敢叫疼。西瓜子对于孩子来说,是稀有的吃食,一般是母亲从市面上买来的,有奶油味c椒盐味两种。孩子喜欢吃奶油味的,他们大多嗑不好西瓜子,但因为奶油的缘故,就一把一把地撂在嘴里。第二天一早拉便便,哭爹喊娘,母亲扒开屁股一看,红通通的屁眼,像是猴屁股。娘的手被孩子扯来扯去,再怎么使劲拉也拉不出来。母亲只能用一小块胰子塞在孩子的屁眼里,孩子又一阵哭爹喊娘,便便拉了出来,全是黑渣渣的碎西瓜子壳。 这是惨痛的教训,可等到来年,他们会忘掉去年的痛,依旧大口嚼奶油瓜子。 年二十九,过年该准备的都准备了,闲下来,细腻些的女人会剪窗花。土焦村的剪纸和年画要数二伯家的四闺女春兰,春兰的母亲是裁缝,村里平时的穿着都是自家娘儿用手缝制,婚嫁丧老,便需要她的手艺了,村里的老人喜欢春兰娘给他们量身打造一番,即使是颜色她都能用到人的心里去。 老老树皮爷爷自然已将寿衣稳稳当当地放在衣柜里了。春兰长得白净俊秀。只是腿烙下了小儿麻痹,因为腿的缘故,少了孩子的玩耍,心思钻在了画子上和剪纸上。但看到她的画和剪纸,那跳跃在纸上的灵性,也不得不承认是先天的一副巧手。春兰过了中秋节,便开始画年画了,剪纸会在深秋的时候,因为在深秋,手心不会出汗,剪下的窗花伏贴。她的画和剪纸从不要钱,大家过意不去,便送些年货过来。 孩子们喜欢趴在木格子窗户外看春兰画画儿,那画画的几种颜料在春兰的手里,想变多少种颜色就能变出多少种来。在孩子眼里春兰是最美的,尤其是她笑的时候,她一直是最美的,因为她见人总是一直微笑着,那上翘的嘴唇仿佛天生长就的。 没有人给春兰说亲,孩子们喜欢这样,他们看春兰剪纸,还能吃到糖果,剩下的费脚料他们拿了去,画红脸蛋儿c画红嘴巴子,然后在祠堂附近的戏台上唱大戏,多是唱贾政训斥贾宝玉的那一段,再有就是美猴王吃仙桃的那一段。 花妮扮演七仙女,花妮除了要抹红脸蛋儿,红嘴巴子,还要点梅梅翘,梅梅翘是用筷头沾上水,压在红纸上一会,再快速点在眉心上,按压一会即可。花妮有七句台词,她每说一句台词,便要插上一种颜色的纸花在头上,纸花是春兰一个个用白纸剪好,涂上了颜色的。男孩们石头剪子布后选出美猴王。美猴王只要耳朵上别个长尾巴鸡毛就好。台上两个人,绕来绕去,下面围着一群孩子,一个个抹了红脸蛋儿,红嘴巴子,一个个笑得前仰后翻。刺骨的寒风在这些小人身上是使不上坏的,个个满头大汗,他们解下衣领上的纽扣,闹一会解一个,再闹一会,再解一个,直到所有的棉袄排扣被解完为止。可头上的汗还是嘘嘘地往下淌着。 戏剧结束以后,孩子们会互相投票,选出最优秀的男主角和唯一的女主角结婚,这是最惊险刺激,也是最得意的时刻,幸福倒不曾在脑海里浮现过。有时,会选出同票的两个人,或三个人来,女主角会蒙上三次红丝巾,会拜三次天地,才能走下台来。花妮像是只陀螺,被孩子们拽来拽去,她没有厌烦,很快乐,因为,同伴都是善意的,不像后娘,即使笑着,她也不喜欢。 年近了,挑个好日头,上祖坟。 孩子们可去,可不去。但是为了拾花炮,孩子们是万万要惦念着去的。除了花炮,还有点心。点心都从城里买来的,奶油味的饼干比奶油瓜子好上千倍。而且母亲是大把地塞在孩子手里吃,不像在家里要叨念着多与少。因为母亲明白,吃了祭奠的食物,来年会少生病,健康长身体。 花炮是母亲敏感的东西,如果让母亲知道孩子身上有大雷赘,准会吓得满头大汗。孩子拾到这样的东西,总是鬼使神差的,漫不经意的。 他们也会把花炮放在人不知的石崖子里,等和同伴们商量后,集中起来放。大雷赘放过以后,对于孩子来说才算迎来春节。 今年没有下雪,东河没有像往年一样,结上厚厚的冰层。也没有从屋檐上长到脚下的冰溜子,冰溜子掰下来,咬在嘴里麻嗖嗖地凉,嘎嘣嘎嘣地响,像是巫婆吃门闩门鼻的脚趾头,做一会巫婆的感觉真的也不坏。 母亲们依旧开始做针线活了,孩子们也从繁忙的置办年货的热闹中走出来,他们想到了火烤芋头的香味,便悄悄地聚到村头,来到东河边。东河边的草长得旺盛,岸边的枯草有一人高了,风吹过来,压低了枯草,才能现出钻在里面的人。 大军同往常一样,开了一个小会,牛少负责收集同伴们带来的食物,二龙带领其它人负责收集干柴c枯草和干荷叶。大军负责挖泥坑。 干柴和枯草很快便堆了起来,二龙从孩子的兜兜里收集了丰富的食物。有带壳的花生,有一小节香肠,一只腊鸡腿,有芋头,有胡萝卜c有地瓜。干荷叶都是破烂不堪的,像是撕破的扇子。河中间的荷叶大且圆,但是不好踩那薄薄的冰层,岸边的荷叶找遍了,也只能这样。 大军的坑也挖好了,他们把自己带来的吃食准备用火烤了吃。香肠和鸡腿小心地用荷叶一层一层地包好,放在土坑里,然后填埋上土,在松土上面支起木头棍子,在支起的木头棍子的间隙里塞上枯草,划的一声,火柴在他们小手的保护下慢慢地着了起来,丢在枯草里,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哄哄的火势瞬间串出很高,这是兴奋地时刻,芋头c胡萝卜c地瓜像是兔子一样跳到火光里,他们慢慢地适量地加燃料,小脸个个烤得通红,比画红脸蛋子要自然漂亮得多。 他们围在火堆边高兴地唱啊!跳啊!跳大电影中《红军不怕远征难》开头的舞蹈。看他们的手心里出了汗,就知道那跳舞的劲头有多狂热!跳累了,跳饿了,他们才突然想起火里的东西,这时候,火也早已熄了,他们用棍子轻轻地扒拉着,大军开始分吃食了,他一边扒拉着,牛少一边计算着,一个不能少,一个不能多。分好了上面的,就剩坑里的荤家伙了。他们小心地刨松土,松土很热,不小心会烫到手背。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因为他们闻到了鸡腿和香肠的香味。这样的味道只有在梦中才时常出现。见到了荷叶,所有人停止了动作,所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军将荷叶包拿出来,那是滚烫的,大军是老大,他自然要表现得英勇些,他快速地取出荷叶包,撂在了地上,所有的孩子拍起手,一阵欢呼!大军把东西撂在地上的同时,迅速地将两只手放在耳朵上降温。嘴里不停地发出“嚯嚯嚯”的声响。他的小手着实烫红了。 牛二流着口水,又将不小心淌出来的口水舔了回去。所有孩子的眼睛里都映着鸡腿和香肠。 大军开始分了,他将鸡腿放在荷叶上,一条一条地将肉撕开,香肠先用两个嵌着泥灰的大母指狠狠地掐了一下,掰开来,小心地放在荷叶上,又将截下的一短节的香肠从其剖面的中心掰开来,分成两半。食物分得很均匀,大家很满意。大军将油乎乎的十个手指头放在嘴里一一吮了,才开始享受着他的美餐。大家吃着笑着,忘记了天黑,忘记了母亲的谩骂,忘记了屁股上记着的一顿打,因为近了年关,母亲是不打孩子的。 正文 第四章 新年 年三十,家家放炮仗,贴对联c贴年画,除非家里三年内老了人。 中午刚吃完饭,女人们便开始忙活年夜饭了。年夜饭中最重要的是油炸大鲤鱼,而且是两条,预示着年年有余。腌制的肉类c鱼类c禽类c配上干菜总能烧上一桌子好菜。 大军娘忙好自己的桌面,便跑到小曾孙媳妇家忙活,小曾孙媳妇的男人是建筑流动单位,现在人已经在泰国,发电报说今年过年回不了。大军娘给小曾孙媳妇带了些芝麻花生糖和炒花生,小女人感动得不得了。大军娘笑道:“这咋地,我一来还让小媳妇掉了眼泪哩!赶明儿谁还敢来。平日里你给孩子吃的奶糖都不算嘞?”一阵说得,小曾孙媳妇低头笑了,泪花落在她的酒窝里,晶莹剔透,闪着光芒。 “大军娘,快去看看吧!八狗子快给他的老婆整死了,现在还嚎啕着嘞!”不知是谁在大军家门口喊了两嗓子,声音刚落,便不见了人影。八狗子是他娘生的独子,上面有七个女娃。一堆女人哄着他长大,满身的恶习。孩子们见了他,来不及夺散,便耷拉着脑袋,硬着头皮走到面前,说道:“八叔发财!”孩子说完,哭非哭c笑非笑地拔腿便跑。八狗子是出了名的混账东西,他的手总是快过孩子,不用大喘粗气,便将小人轻轻地提溜在自己的面前,一阵子吹胡子瞪眼后,将硬扎扎c油腻腻的胡茬在孩子的脸上一阵乱戳,孩子吓得连哭带嚷。 大年下,八狗子家也不亮灯,黑黢黢的,只见八狗媳妇睡在地上,嘤嘤地哭泣着,抽噎着,她肚子里的娃已经五个月了,想必经过老爹的一顿打,也在叫苦喊屈呢!八狗子早已不知去向,这会儿,怕是又聚到下村的旮旯地赌钱去了!这是铁定了的事! “哎呦!敲你这身子,怎躺在地上啊!”大军娘不能见这样的悲苦事,那眼泪比八狗子媳妇流得还要欢。 “他侄媳妇,快起来,这冰地上可是要害了腰呀!”大军娘跨过门槛,小跑两步俯身来到这个可怜的孕妇面前。 “姨,我是没命活了!刚才大姐送来的四十元过年的钱,又被这挨千刀地给贼走了!这是过年的钱啊!”说着,便又哭着c唱着,脸上的青紫色像鬼一样。几经劝说,也无济于事。大军娘陷在这阴郁潮湿的房间里,不能呼吸。 八狗子媳妇在来了更多的娘们之后,才被抬到床上,大军娘在她被抬起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地上窝了一片血渍。 “大军娘,你看,这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要不要请大神跳跳啊!”春兰娘见了这片血渍,也慌了神。 “这是人命,大神会跳出两条人命来的!”大军娘激愤起来。 “那怎搞,那怎搞呐!”大家晃动着脑袋,片刻,所有的眼光集中在大军娘的脸上。 “找车,找车!”大军娘来回踱着步子说道。 “这大过年的,也不来什么车啊!”年轻媳妇说出了残酷的现实。 “嘿!找牛润家的拉油车,自行车怕是坐不了,就找拉油车!快,快去!都傻啦!”大军娘像是个将军,指挥着突如其来的战斗。“你,你,还有你去找衣物和棉被,对了,再找些报纸铺在架车板子上。”她又扭头对春兰娘说:“你去找八狗子的大姐,叫她吆姊妹们过来,没有自个家属,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是做不了主的。”愣在一边的春兰娘听了吩咐,捋了捋松散下来的衣袖,便跨出了门槛,转而消失在巷子里。 “牛润家的拉油车借来了,牛润亲自拉了来,板子上铺了一层破毡子。八狗子媳妇的肚子疼开了,疼得满头大汗,但就是不声喊。可能是整日里被八狗子打惯了的缘故,打到最后,在心里数着下来的招数,直到八狗子累了为止。 跟前跟后去了十来个人,除了牛润,剩下的全是女人,全是媳妇。 到县里跑起来要一个小时,他们十来个人,整整用了一个小时。 八狗子媳妇捡了一条命,一个成了形的男婴引在了一个塑料大盆里,八狗子的大姐嚎哭着骂着八狗子,又嚎哭着忏悔着娘临终时的遗愿。 八狗子媳妇抬出了手术室,像是死了一样,面色煞白,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眼泪。 东河土焦村的人都知道八狗子家出了大事了,除了在下村赌钱的八狗子。 当全村人知道八狗子媳妇没了孩子,便偷偷地跑回家,到菩萨面前跪拜,念几遍大悲咒,待到香烧了半柱,看了凶吉,方可除去心里的龌龊与污秽。再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端茶送碗地摆了饭菜,守岁过年! 牛润回到家,村里的人都夸牛润这孩子是蒸熟的馒头,以后大有出息。大年下的,牛润爹本觉着用自家的车子忌讳!但看到所有人羡慕自己有这样的好儿子,便将不快隐在了心底,不再捞起。在儿子面前,也没摆出脸色。这让儿子对一向小气的父亲刮目相看了。 孩子们知道村里出了大事,也不敢疯玩。 他们好奇八狗子媳妇的肚子为什么一下子就瘪了呢?他们为不能再看到圆鼓鼓的“大蛋蛋“而难过。他们又想着,是不是“大蛋蛋”在八狗子媳妇的被窝里捂住呢!过了二十一天便会像捂小鸡一样,孩子就咬破了蛋壳,出来玩了? 这种好奇注射在孩子心里,他们着了魔地往八狗子家跑。 八狗子家的门紧锁着,门缝里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又不约而同地跑到巷子后,扒拉着窗户看,窗帘一绺一绺仿佛是故意这样撕烂了的,他们的眼睛正好对着八狗子家的床。床上正好躺着八狗子媳妇。八狗子媳妇的眼睛睁得圆鼓鼓的,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环顾四周,并没有他们要找的蛋蛋,他们幻想着蛋蛋的颜色是不是因为性别的不同而不同,可是终究没有蛋蛋的踪影,无趣之下,他们便散了! 八狗子媳妇死了! 大姐送饭过来,敲不开门,撬了门,便见八狗子媳妇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圆鼓鼓的,眼睛里爆满了血丝。嘴角微微上翘,她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想笑来着,但是那力气用在了手上,手心里死死地攥着和八狗子的结婚照,掰也掰不开。 没有人来哭丧,因为她本是个孤儿,八狗子媳妇有个快乐的名字叫乐巧。前两年,她在逮鱼的时候落了水,被八狗子救了,死活嫁了他。如今欠人的这条命,又原原本本地归还了。这样的归还换来了八狗子的疯癫。他几乎成了花子,有时,有半年都不曾回来,那没有上锁的布满灰尘的小屋没人敢去,没了人气,便有了鬼气。 丧事是八狗子的姐姐们给操办的,再简单不过了!唯一看上眼的就是那口榆树棺材,大家都觉得这足足对得起八狗子媳妇了,因为她来的时候一样陪嫁也没带。 年初二,八狗子把八狗子媳妇送回了娘家——那块荒凉的墓地。掩埋以后,谁还会上前烧一刀阴纸呢!第一年会有人来,那可能是八狗子的姐姐和乡里在一起做活的姊妹。第二年便不会有人来了,如有熟悉的人经过这荒凉的坟前,会驻足不前,散发些内心的哀思,也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对八狗子媳妇的。转而,无奈地瑶瑶头,离开了!渐渐地,这片坟地便荒芜了。渐渐地,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会长满野果子c野花。这片繁茂的花果园是孩子们喜欢的地方。 这个新年,大家都不曾睡好,八狗子媳妇养的那只猫白天不出来,晚上便在房顶头叫春。叫春的撕裂声呜咽在寒风里,阴森森的鬼气!产后而死,大庙不收,小庙不留,只能是孤魂野鬼了。村里人都知道,这猫一天到晚在瓦房上叫春就是附了八狗子媳妇的魂。 这个新年,有两种色彩:白色和红色。村里家家户户放的炮仗,窗户上贴满了的窗花c门上贴的对联,这些都是红色的,看长了这样的红,便成了一汪血了,就像白狗子媳妇身上流出的鲜血。白色是八狗子媳妇死后,办白事的人在房间里布置的颜色,堂屋里拉起的白色拉花,白色的灵堂,还有八狗子媳妇遗像的苍白色。这些印记在孩子的心里总是奇怪的,而且会保持很久。不像大人的难过,随着八狗子媳妇的埋葬而埋葬。 八狗子媳妇走了,悄然无声,如这无声的东河。 不知不觉迎来了初五,大家走亲访友,依然热闹。只是热闹的底里有悲伤。八狗子媳妇会调饺子馅,她喜欢熬了汤料往馅子里搅合,饺子吃了第一口先是鲜美的汁水润滑入口。而今没人会熬这汤料了。想到这,她们便想到了八狗子媳妇,心里一阵呜咽,眼角抹下几滴泪水,比在坟头哭的泪水多。 年里就打了春,春天来了,却没有一处生机。偶尔太阳晒在身上会觉得暖和些,不那么白惨惨的了。在孩子看来,是因为太阳变大了,变暖了,大地才会跟着起了变化。 东河的水开始解冻了,分解的冰块随着湍流急势而下。 麦苗是大地上唯一的绿色。细心的人们会发现荠菜已经长肥了,吃过了午饭,母亲们挎着竹篮子,在田埂上,麦田里挖荠菜。谁的眼力头好,动作快,谁挖得就多。她们带着一群孩子,在春暖咋寒的日头里,寻着久违的野菜。孩子喜欢跑到坟头挖荠菜,那里的荠菜肥而大,并且好挖,只要手指掐着根部,一下子便能将整个细溜溜的根扯拽出来。叶子水汪汪的,放在鼻尖嗅嗅,有股子清香味。田埂上的荠菜很难将根挖出来,而且叶子长得干巴巴的,荠菜没了根便少了七分的味。去年,八狗子媳妇也同她们一起挖荠菜,数她挖得最多,最大。而今,她坟头上的荠菜也长了些,却是些小苗。孩子们忽略了这些吃不上嘴的,便到老坟头上找寻去了。 花妮也来挖荠菜了,她的后娘没有来,她必须挖到自己觉得足够多,才敢回家。同伴们喜欢往她的篮子里撂荠菜,尤其是跟他拜过天地的男孩子。 正文 第五章 花开枝头 东河岸边的柳树抽细芽儿了。 一夜之间,东河变了样,翠绿的柳枝仿佛是春兰一条条画上去似的,每个枝条都是那么的好看。 东河的春天来了。 嫩柳芽儿怎就发这么快嘞?细心的孩子发现,给八狗子媳妇打的柳幡,砍的是东河边的柳树,那时,柳枝上已经长满了芽胞,鼓鼓的,像是八狗子媳妇的眼睛。 再接着,东河边的野花也陆续开了,整个东河的水高涨,流得更急了! 万物复苏的时日里,大军背着书包上学了,上学对他来说,是寂寞的。因为玩的时间总没有上课的时间多。今年招生多了,学校的教师和教室不够用,二年级的学生只用上两节课。对于大军来说,这是件天大的喜事,比过年还要让人兴奋。 大军同往常一样,下了课,便跑到学校对面的小摊上买了一碗娃娃鱼。老妇人取来小瓷碗,撮了一小把娃娃鱼,兑上些盐开水,用筷子沾一滴香油晕在碗里,突然间香油散开了,水中白色的带着尾巴的透明小面团仿佛游了起来,香味弥散在了大军的周围。他用药瓶子从碗的一端撮到另一端,轻轻地捞起,小药瓶里也游着几条带着尾巴的透明小面团。他暇了一只眼睛瞅药瓶里的小面团,刚好十个,他满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小心地将盖子旋上,和一张卷好地纸条放在了一起。 一碗娃娃鱼连吞带咽地下了肚,他便抓起书包,往家跑。 牛少在家帮父亲推磨子。听到了大军的脚步声,便吵着肚子疼!出了磨坊,直接朝那脚步声跑去。 不一会儿,几个小家伙聚在了花妮家附近的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速度之快,不亚于特种兵。 “大军哥,你一走,我们就急了!下村的大星在东河钓虾,不让我们沾边,还没说上一句,那拳头就砸过来了,幸亏我躲得急!”龙二一边哭着,一边说着,他见大军没有说话,哭得更凶了,直到激起了大军的愤怒! 他们直奔东河而去! 果不然,大星和一群孩子在河边钓了一桶虾,红通通的大龙虾伸着爪子往上爬,大军使了满身的牛劲将桶翻了个底儿朝天。 大家都愣住了! 仅仅愣住的几秒钟,足足将每个孩子的火气顶到了头发尖上。 大家厮打起来!火热朝天。 喜鹊飞上枝头,看热闹! 鱼鹰横在枯树干上,看热闹! 麻雀成群结队地飞过来,看热闹! 只有乌鸦被惊飞了,呼啦一声,黑压压地盘在天空,苦叫了几声,便朝着古塔方向飞去了! 天暗了! 他们有的鞋子掉进了河里,有的衣领扯破了,有的纽扣扯掉了,有的嘴角流了血。有的裤裆炸了线。 “大星求饶了,大星求饶了!”一片欢呼声中,送走了狼狈的大星和那群孩子。 龙虾爬得到处都是,牛少要拾些回家,被大军骂了一顿道:“讨下贱的东西!”牛少嬉皮笑脸道:“战利品!战利品!”最终并没有拿。 回到家可不得了了,家里像是掀了锅一样,母亲早拿好了笤帚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坐在门槛上,等着孩子进门! 孩子们个个挨了板子,个个叫爹喊娘,除了大军。 大军像鱼一样被携在长条凳上,竹条子哨在他的屁股蛋子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大军是个愣头青,即使皮肉开花,也不张嘴发出一丝声响。 孩子们不曾后悔过。他们觉着自己英雄! 花妮偷偷地给大军送来了红花油,她将红花油倒在大军的手心里,便又匆忙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 “上哪野去了,看你小不点的,还想作怪呢?!”一阵讽刺后,便在花妮的脸上c脖子上一阵乱拧。让弱小的花妮摸不到墙角,她觉着只有墙角能让她暂时躲避这样的灾难,她知道灾难才刚刚开始。 对于花妮的后娘来说,她甚至想着,什么时候能最早地将这丫头片子嫁出去,得些聘礼。这是她对花妮最初也是最终的打算。她因为生不了这么漂亮的丫头片子而自卑,自卑过后总有怨气撒在孩子身上。花妮为了爷爷不生气,总是低声和后娘说话,整整齐齐地垒旧酒瓶子,小心伺候两头母猪,还有鸡鸭鹅。琢磨着做后娘喜欢吃的饭食。她一天当中,最快乐的事是大军放学回来,将抄好的课文偷偷地塞在她手里。花妮躲在柴房里,悄无声息地将一c二年级的书本烂在了肚子里。每次,她将像娃娃鱼一样的面团含在嘴里,身上便有了亲人给予的温暖。大军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任何人,包括最信任的母亲。 花妮刚好十二岁了,身体渐渐发育,想法也多了。每每穿过早市买东西,大婶们见了就夸孩子长得越来越俊,跟自家的娘越发像了。她不做声,只是淡淡一笑。 一天傍晚,村头停下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 门缓缓地开了,一个时尚的女人打开了后排座的车门,她下了车,速度极慢,像放慢了镜头一般。 花妮从菜地里回来,和这女人正好并肩而走,她瞅瞅她,她瞄瞄她,似曾相识,却不认识。直到她们同时来到了家门口。 爷爷坐在门口编着竹篮,见了眼前这个女人,站了起来,没有言语,缓慢地做了个邀人进屋的手势。 花妮躲在侧屋,耳朵贴在墙上,听着她们的谈话,因为她知道一定和她有关。 “他爷爷,这些年您老多了,我对不住您!”说着,掏出手帕子,擦满脸的泪水。 “都过去了,甭再提了。”爷爷将一窝子旱烟塞在了烟窝里,擦了根火柴,将火凑在烟窝上,猛猛地吸上几口,旱烟簌簌地着了起来,腾起的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堂屋。 “他呢!”女人问。这女人是花妮的娘,早在花妮三岁的时候跑了,一直没有回来。 “他去打牌了,吃饭的时候才回来。”爷爷说完话依旧猛猛地吧嗒着他的旱烟。 “刚才是花妮吧!长得很像我了,只是太瘦。”花妮吞吞吐吐好似要说什么,却一直没有开口。 “日子过得艰难,愧对孩子啊!我这把老骨头只能看着她不出事,能嫁个好人家就能闭眼了。”爷爷话说间眼圈红了起来。 “爷爷,我想领个孩子走!我在城里开了家酒店,收益不错。我想领一个走,另一个我也会接济着读些书,现在,外面的世界变幻大嘞!没得书读不行。我知道您识得大体。就。。。。。。”花妮娘几乎哭着央求道。 停了半响,爷爷放下那不离嘴的旱烟袋。 “要领,也只能领花妮,而且这事,我得跟花妮的后娘说,毕竟这家是她说了算!”爷爷翘起脚板,磕掉一窝烟灰,双手背后,蹒跚着朝乌山头走去。 花妮走出侧屋,她悄悄来到堂屋的门口,扒在门框上,看这堂屋的女人——这个似曾相识,却又不认识的女人,这个即将成为她真正母亲的女人。 花妮的后娘回来了,嘴里吐着瓜子皮,那肥厚的嘴唇好像早已编好了说话的程序。 只是没等她张口,花妮娘便说话了:“好妹子,这个家多亏您照顾了,我得跟您磕个头!”她瞬间下跪,让所有的人为此惊讶。 花妮的后娘连忙上前扶起,道:“亲姐姐,你可别折煞我的阳寿了,这家还指望着人挣钱养活孩子嘞!我这白天黑夜的可都围着孩子转呐!” 花妮娘连忙将一叠子好布匹拿了出来,又将包好的一千元钱双手交在了花妮后娘的手里。 花妮后娘笑咧咧地道:“这真是好心有好报啊!” “刚才爷爷说了,花妮跟你走,我是舍不得这孩子,但是,为了她的前程,我。。。。。。”话没说完,掉下了眼泪。花妮总觉得这眼泪是因为一把大钱揣在了她怀里的缘故。 “我们即刻就走人!不然,这截土路晚了折腾人。弟弟等下次再见吧!我还会来看望你们!”花妮娘见事情有了结果,怕夜长梦多,便要起身。他曾经的丈夫对他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花妮写了两张纸条。一张写着:弟弟。江(将)来好好上学。我们还会在一起。一张写着:大军哥。我要到城里了。你好好读书。我们一起上牛润哥上的大学。我们还会在一起。 “我能和朋友告别吗?只要一小会,太阳不会下山。”花妮见母亲点了头,撒腿便往外跑。跑的速度达到了她的极限。她甩开马尾辫,辫子几乎要脱离了她似的,扯着她的头皮。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春风将她的眼泪吹开了,布满了整个脸蛋儿。 大军在家门口戳着糙米。见花妮来了,忙起身上前。 “怎搞的,她又打你了?!”大军来回瞅着她的脖子上是否有血痕。 花妮摇摇头,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的样子让人心痛。 她将纸条塞在了大军手里,辫子一甩,转而消失在淡淡的暮色之中。 大军方才想起手中的纸条,他丢下杵子,慌忙捋开纸条,一眼看罢,便狂跑起来!他想起停在村头的黑色轿车,他朝着村头奔去。 车启动了,冒出一股黑烟,遮掩了大军的视线。他和轿车同时起跑在暮色里,渐渐地,轿车在大军的视线里越来越小,他害怕这种变化。 他的鞋子跑掉了一只,他依旧跑着;石头和碎贝壳割烂了他的脚,他依旧跑着;风在他的耳边吹得呼呼作响,汗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他的脑袋上,汗水迷失了他的眼睛,他依旧跑着,跑着。。。。。。 黑暮降临了。 他不情愿地掉转头,面朝回家的路上。转瞬间,他哭了,没有人见大军掉过眼泪,大星告状的事也没能让他掉鼻子。 他哭着嚷道:“还有这样的坏人,人走了都不说话!也不笑!也不回头!”他慌忙去摸裤腰里的纸条,一阵忙乱,才放下心来,刚才因为摔了一跤,那纸片卡在裤兜上面的线缝里去了。他把纸条像宝贝一样地收在了手心里。 大军踩着暮色,像一只被遗弃在荒野中的羊羔。 正文 第六章 “小二郎,这么早上学啊?” “大军,这次又考了第一吧?” 自从花妮走后,大军学习上用功了。母亲欢喜得不得了,逢人便说是过年的时候,烧了高香的缘故。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菜园里点了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丝瓜,还有草莓。 牛润从城里带了些美国改良的种子,送给村里的人播种,土焦村的人知道美国人的鼻子高大,想必他们的辣椒也跟他们的鼻子似的忒大,整个吃起来忒带劲了。于是,他们把手心里的种子攥得紧紧地,回家小心地包在手帕子里,挂在墙上的铁钉上,一夜之间生怕老鼠咬了去。 大军做了个奇怪的梦,他种下的辣椒籽刚下土便发了芽,晃眼的功夫开出白色的小花,可结出的不是辣椒,却是一个像花妮一样的女娃子来,惊奇之下,自己也成了娃娃,在地里头,他们快活地玩耍。 这是一个美妙的梦。 第二天天不亮,大军扛了锄头,带着种子来到地里。他小心地把土扒开,将一粒粒种子均匀地撒在土里,一担一担地挑来东河水,一陇一陇地浇上。 他躺在田地里,看启明星慢慢地隐去。 他眯缝着眼,感受到一丝温暖。他缓缓的睁开双眼,太阳露出小半圆来,像是母亲摊的韭菜盒子。太阳懒洋洋的照着东河,照着菜地,照着大军。 “大军,你咋在这哩?”大军娘看着孩子躺在冰凉潮湿的草地上,心疼万分。 “我点了辣椒,累了,就睡着了!”大军睁开眼睛,又闭上了,依旧没有起来。 大军娘上前生拉了他起来,道:“听人说,花妮直接上了三年级。这二年是你给她传的纸条吧?” “阿娘,你都知道?”大军惊讶地望着母亲。 “这是好事,你可帮了花妮大忙了。听说,她的作文在少年报纸上发表了呢!前途明着呢!”母亲扯起大军的手,望着前方的菜地道:“孩子,肥土育庄稼。你好好嚼书本,赶明个你考了中学,或许还能见到花妮呢!” 大军拿起锄头,眼角噙着泪水,道:“有好吃的肉,花妮都会偷偷地给我留俩块,塞在破草屋的墙缝里。除了您,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了。她说走就走,我心里很难过。” 母亲将大军搂在怀里,道:“孩子!聚散是人生常有的事,有散才有聚啊!你废了力气种的辣椒,离开了你的手心,但总有一天会结出果实来!种子还会落入你的手心,只是时间的问题。” 大军并没有听懂聚散离合的道理。在他的心里渐渐明白有些事情很难改变,就像他怎么也不能将麦场上的石舵挪开,捉底下的蛐蛐一样。 但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那就是好好上学,能像花妮一样能在报刊上发表作文。更重要的是上大学,上牛润上的大学。不然,有一天见了花妮,他会抬不起头,丢人带现眼。 这颗种子在发芽c生长,一种力量冲击着他整个心灵。 大军放牛的时候,在牛背上看书;上学的时候,一口嚼着馒头,一口背着古诗;下雨了,河水涨了,他没有去河边捉鱼;他每天依旧将抄好的课文放在破屋子里的土墙缝里,因为只有这样做了,大军才觉得这是完整的一天。 转眼间,夏天到了,放假了,孩子们每天都会脱光了衣服在东河里游泳。 “大军,大军,花妮回来了!”二龙抬高了嗓音,像是唱出的一般。 在水中的大军一猛子从河中央冒出头来,愣了片刻,又像一只欢快的小鱼,窜到了岸边,直奔花妮的家里。 花妮穿着一件白裙子,裙摆是一层一层的纱,头发上的发卡闪着金光。大军见了花妮,却不敢走近她,她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样,让大军感到很不真实。他怕挪动了步子,眼前的一切会消失。 “大军,我去家里找你,你不在!见了二龙,知道你在东河玩,就在家里等你了!”花妮在大军的眼里,是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但他不是天鹅,也不是王子,所以他闷闷地吐出了几个字,道:“他们在河里游泳,我不放心,就,就一起去了!” “我拿了些书,都是编辑叔叔和阿姨送给我的,现在送给你,希望你能好好读书,考城里的重点中学,我也会考,我们一起努力呀!”花妮的眼睛亮亮的,以前的黯淡不见了。 大军听了花妮的话很激动。 他一把拉起她的手,朝那破旧的屋子跑去。 花妮被墙上一张张卷好地纸条惊呆了,她的大眼睛里顿时溢满了泪水。 她拿出一张报纸,头版有一篇文章叫《流逝的东河》,大军读着,读着,也哭了! 童年的快乐中如果有了感动,那便是一种印记。五彩的颜色永远不会褪色。 童年如果有一个玩伴能让你至今记得,那是一种幸福,甚至会在老去的时候,鲜活起来。没有比这更能抚慰一个将老的灵魂。 童年里,母亲的打骂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母亲的那份爱会静静地在心里流淌,就像东河水,缓缓地滋润着人的心田。 童年,菜园里的地窖下藏着的弹弓,现在应该已经生锈了吧!但是我们都不曾忘记用这把弹弓打下的小鸟在地上瑟瑟发抖,大家伙慌忙将这可怜的小东西捧在手心里,小心将它包扎好,重新放在树上。第二天,会为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办一场葬礼,并掉下悔恨的眼泪。 童年里,八狗子媳妇是那么的善良与美丽,只是她悲惨的命运让孩子的心里很忧伤,但孩子总认为八狗子媳妇会像蝴蝶一样从她的坟头飞起来!和他们一起感受春天的美丽。 童年里,一场离别却彻底改变了一个孩子看世界的角度。 正文 第七章 被吞噬的东河 这个夏天,东河因为有了美国的辣椒,而不会寂寞。 大军种的美国辣椒结得最多,男女老少都来地里看过。 在初夏的时候,夜里刮过一次大风,辣椒棵结出白色的花骨朵被风雨打落了不少。大军提前在地头钉了很多竹竿,在大风来之前他已经将这些辣椒保护在大棚之下了。在大军看来,这几陇辣椒便是他的梦,结出的光洁的辣椒像是花妮的笑脸,有了花妮的笑脸,他的日子便过得踏实了。 然而,谁也抗拒不了洪水的施虐。几天下来,整个土焦村分不清日夜,雨水昏天黑地倾泻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 东河在一点一点地积攒着来自各个支流的水,眼见着那湍流已经漫过河床了。这条沉睡千年的大虫在渐渐地从那份酣然中挣扎起来,他开始暴怒了! 他腹中的鱼虾也开始翻腾起来,先是流溢在岸边的坑洼之处,渐渐地洪水咆哮着,翻滚着吞噬了整个田地。 大军的辣椒在顷刻间被泥浆状的洪水淹没了,花妮的笑脸掩埋在某个角落里,躲在家中的大军哭着嚷着要守着那几陇辣椒,被母亲五花大绑地摔在了床上。 这时候,村里传来一阵一阵的铜锣声,附和着喇叭声,这是在通知乡亲们到村委会集合,那是村里的高地。 大军的母亲背着五花大绑地大军,母亲养的鸡在没过膝盖的洪水中挣扎,鸭和鹅四处漂游,发出嘶哑的哀叫,时不时地煽动着翅膀,在水中划游,它们在寻找干燥的泥土地,黑豆般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古塔里一定囤积了很多的鸟雀,那里会是安全舒适的地方。 家里的床铺或许已经湿透了,想到晚上,孩子们会睡在冰冷的地板上,母亲们就开始担忧起来。男人们大多在矿井上班,他们或许不知道这里的一切。累了一天的男人破骂过后,会想到在舒服的床上和老婆腻歪一番,他想到今天要狠狠地吸婆子的舌头,那样的痛感会折射出男人的能量。而他想到的这张床已经在被腥臭的洪水一点点地吞噬,洪水是一张熏臭的鲨鱼嘴,它贪婪地吞噬着这里的一切,包括女人的安适。 大军见到深入膝盖的洪水彻底绝望了,那几陇辣椒该是早已被冲走了,大军赋予它们生命的那份坚定渐渐蜕变成沉默,这份沉默突然间让大军变得成熟了起来,她搂着母亲,母亲感到他在有规律地颤抖着,那是因为内心在积攒着能量的缘故。母亲没有回头,只紧紧地用手抓着儿子的屁股蛋子,母亲的回应另孩子的颤动渐渐地缓和下来。大军的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母亲依旧抓着孩子的屁股蛋子,只是胳膊紧紧地将孩子的脊背压在自己的脊背上,不留一丝缝隙。 雨见晴了,只有三两点星雨,而脚下的雨水还在不停地攀涨,只是攀涨的速度放慢了些,但这并没有让人放慢向高地前行的脚步。 牛少的眼镜布满了雨水,他不时地揭下来,放在肚皮上擦拭,他坐在有一方大小的木盆里,他为自己的聪明而到处炫耀,二龙家的小白在二龙再三哀求下才得以坐进这舒适安全的木盆里。牛少不时地抚摸着小白身上的雪白色的绒毛,又不时地将复仇的眼神投向二龙。先前,牛少哀求着用一根指头摸小白的头,却被二龙拒绝了。当然,二龙也从不摸小白,小白是一只不足两个月的小狗,因为周身雪白,在村里很稀罕。村里的老人说,猫狗在没有换毛之前,是不能给孩子摸的,否则,毛炸起来后,就难存活了。可是,今天特殊的历史时期让牛少在这种无言的复仇下满足了一己私欲,这种私欲在二龙看来比丢掉小白的性命还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可以鼓励的。 当人们朝村委会聚拢,路过八狗子媳妇家的时候,没有人驻足!她们早已淡化了对八狗子媳妇的哀思,或是因为在春节过后,在附近的小庙里已经花了钱,给她超了度,烧了香的缘故,这是消散对一个人哀思的最好办法,可牛少非要吵着停下来,让父亲把卧在房头碎瓦片上的那只湿漉漉的白猫救下来,父亲执拗不过,便捋起袖子,蹚了几步,俯身正要掐住白猫的脖子,只见那只白猫瞪大了眼睛,呜呜地惨叫了几声,倏地逃窜到屋檐之上,并回头朝着下面温柔地喵呜着。。。。。。牛少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小白,父亲见儿子不再哭闹,便又迈开了前行的脚步。 渐渐地,村委会聚满了人,村长站在一个石墩上,开始了他的发言:“乡亲们,这几天的雨水来得太猛,上村的堤坝出现了问题,才涨到了这里,现在正加急整修。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要观望一天,请大家排队到村委会领毛毡和食物。毛毡少,只能供给老人和孩子。希望你们能够体谅。另外,你们的男人已经通知在矿上留宿了,已减轻村里的负担。” 下面一阵吵嚷,大家为现在的困境感到不安,而这种不安燃化成一种抱怨,抱怨天公c抱怨村长储备毛毡的不足,更抱怨在这样的窘境中居然没有男人的支撑。有的小媳妇哭闹着,非要回到家中等男人回来。但大多女人都搂着自己的孩子在默默地祈祷,她们也在时刻准备着牺牲自己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只有老老树皮爷爷是最安静的,他的眼睛发出淡淡的光,他的生命像是一烛灯火在暗夜的冷风中摇曳着,虽然摇晃不定,但依旧坚韧地照亮着身边的一切,驱散所有弱小的想法。这个时候,孩子们都围在他的周围,他散发的能量让孩子们感受到了温暖与安适。他们开始撩拨他那长长的胡须,只是不能一根一根地牵扯着,因为雨水早已将他的胡须黏在了一起。老老树皮爷爷将那双树皮似得大手,将孩子们的小手覆盖起来,他的手很凉,孩子们的手很热。老老树皮爷爷摸着孩子们的手,一阵冷风出来,他的胡须没有飘动起来,他维护着孩子们身上的能量,他闭上了眼睛,用他生平的每一次成功为孩子们祈祷:阳光会在明天升起! 正文 第八章 夏日的悲哀 清晨的太阳红彤彤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所有的抱怨声在黎明的前一刻已经消散在沉沉的睡意里。一群女人中,如果安慰好了其中一个具有爆发性的女人,那么战争不会大面积爆发,或者会推迟爆发的时间。而一群男人中,他们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理性的分析。他们操起家伙的时间会在做决定的前一秒,冲出房门的速度搅合着他们发出的音速。今天的场面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天蒙蒙亮,男人们从千米的井下攀上地面时,便得到了上村为了泄水,尽然偷偷地在东河挖出缺口的消息。当然有人揣着这个消息早已在井口等待了,他就是村长二麻子的死对头刘留。刘留因为二麻子移走了他家的主坟修路,而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得到消息的男人们顾不上洗澡,顾不上换上窑衣,便飞奔到土焦村。从矿井到土焦村大概有十来里地,平时大家上了井,洗了澡,换了窑衣,在镇上的路摊再吃些吃食,喝点散打的辣酒,才会安然回家,而这时早已日上竿头了。今天,他们齐扎扎地往家奔,整个这身装束,一定是出了不小的事情,一定是要改朝换代了! “老汪,说吧!先拍谁?我们哥几个听您的,你的脑子灵!”一个年轻的小伙气生生地打破了只有脚步声的宁静。他叫阿嘎,因为嘴巴长得扁平,像鸭子,便有了这么个外号。 “那是,当然听老汪的!听老汪的!”大家附和着,及有节奏!如同他们的脚步声。只是脚步声和说话声都很仓促,而且他们仿佛在积攒着力量,等待下一刻的爆发,就像黎明前的黑暗在囤积着暗夜中的黑色素,以迎接光明的到来一样。 老汪在仓促中点燃了二嘎刚刚发的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烟雾顿时从他的两个鼻孔喷了出来,他的汗水顺着他的脊柱滚滚而落,他一句不发,直到手中的烟头被他的中指弹出老远。 “按住二麻子,让二麻子先去交涉,如果他们一个鼻孔出气,我们一定出手,不能手软!”老汪话音刚落,便转头对阿嘎说:“把你的牌友都聚起来,别让娘们看不起!”躲在一边听风的阿嘎一听老汪在跟自己说话,便升长了脖子,猫着腰说:“那是,那是,我的牌友这么站出来,黑压压地就能吓死他们!呸!这些狗娘养的!”阿嘎见老汪没有接话,便缩回了脖子,挺挺腰板,摇头晃脑起来,他心里的得意暂时消散了因为没有得到理想的占地赔款而由生的痛苦。 来到村口,放眼望去,地面像镜子一般光亮,他们顾不上捋起裤腿,便下了村。 “奶奶的,秋豆角都该爬上竿了!现在还不是被水淹死了,死麻子,又不知道收了上村多少钱,自个儿没本事带头致富,就知道猫上村的东西,不得好死!”男人中有个叫大蔫的,整天说话蔫不叽歪的,先前,这样喊他,他只是笑笑,时间长了,便成了他的代号。大蔫想到他的秋豆角,便嘤嘤地哭起来,平时,如果这样哭泣,大家便拿棍子夯实他了,今儿个,大家都沉默着,不时投来安慰的目光。 “爷们!哭累了,一会儿该用力的时候可没有了!打起精神,婆子和孩子可要我们撑呢!”老汪拍拍大蔫的肩膀,他那厚实的肩膀和他的性格及不相称!,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娶到了上村的女人,对于土焦村的男人来说,这是最为荣耀的事情。这个女人叫玉梅,她整整哭了一夜,昨天是回门的第二天,发水的前两个小时,他俩还捂在被子里呢!想想自己的陪嫁,那红曲柳做的新式的化妆柜已经泡在水里,便止不住掉下眼泪来。还有那柔软的床铺都是自己采摘的棉花坊出的棉被,而今,死死地泡在了泥水里,便又止不住掉下眼泪来。想想刚刚孵出的鸡娃子早已泡在了泥水里,在院子里漂浮,便开始失声大哭起来,这样的哭声划破在寂静的狼狈不堪的土焦村的天际之中,是一种难堪。人们想念着过去,也憧憬着未来,只是将这一刻暂时隐去就好。 “他爸啊!你可终于回来了!这可没法活了啊!死得死,丢得丢,毁得毁!不让人见天日啊!这个杀千刀的啊!”大军娘的哭声重叠着玉梅的哭声,这种层次感更勾起了人的悲哀,只有老老树皮爷爷在酣睡,他的毛毡给他带来无限的温暖,他的梦乡应该是暖暖的奶黄色。 “瞧你这死婆娘,你男人不是回来了吗?给我回家呆着去,别在这丢人现眼!”大军娘见男人骂了自己,那份委屈更是积攒在胸口,无处发泄。只是聪明的她发现男人是要找平去了,才安静下来,观看动静。 玉梅紧紧地挨着大蔫的身体,她的红布衫颈口的纽扣松开了一粒,露出雪白的颈项来,她那丰腴的上怀蹭在男人的胳膊上,令人在躲闪中释放了快感。这一刻让这对新人感觉到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只要在这一秒释放。 “乡亲们!我们的村长二麻子是位好村长,相信他一定能带领我们到上村去讨个说法,我们的家园不能就这么白白地糟蹋了!”老汪站在一棵唯一没有被淹的大槐树下,发表着他酝酿已久的话。 女人们一阵喧闹,二麻子被女人的胸脯包围着,对于男人来说,这该是一种幸福的感觉,而如今,女人的外围是一群男人,似在微笑的他们发出柔和的目光,犹如女人的胸脯,而目光的背后却充满了杀气,二麻子已经感到窒息了!他干咳了几声,却说不出话来,或许他应该冷静一会儿,想办法让身边的胸脯弹跳出去,让外面的男人再离自己远些,这样,他才有思维回应刚才的问题。 孩子们聚集起来,也热闹了!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看到洪水退落后留下动物的尸体会很伤心。看着大人们起哄争吵便很努力地分析着对与错。 正文 第九章 相戈化玉帛 日光白了起来,褪去了金黄色,老老树皮爷爷像是一棵老朽的树,弯着他的脊背看着他们的子孙们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的眼睛微微地睁开着,却没有完全睁开,他仿佛在细琐着旧日里的悲哀。年轻气盛的时候或也犹如他们高亢的吆喝声。只是这样的吆喝声一直侵泡在血色里,久久无法晕开。他害怕完全睁开双眼,阳光的白色令他躲藏起来,除非有孩子走到他的面前,他会突然瞪大眼睛,浑浊的眼睛里集中着暖暖的一丝光亮,让孩子更加放肆地撩拨他那银白色的长须,甚至在长须上打着一个个死疙瘩。 喧闹中主旋着争吵,高音低音仿佛在一个大箩筐里来回碰撞着,偶尔片刻的宁静是因为这些音符会在大箩筐里更加欢悦地蹦跳!孩子的喧闹是区别与大人的,他们多是无邪的欢悦,他们重来没有见过洪水褪下的场面。低洼处的一滩死水里聚集一些难见的鬼鱼,那是一种长着五彩鳞片的鱼。在阳光下更是无比的鲜艳,孩子们找来破瓦片,汲一些清水,将鱼放进去,鱼身子便慢慢地平衡起来,不一会儿,便能缓缓地摆尾巴了。 大军没有玩这么有趣的游戏,他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遥望远方,远处是一片白色的水面,那是还未退却的洪水,只是离他很远了。这样的情景令他难受,她想到花妮是不是也在洪水中想着他呢?他很想去问母亲花妮家是不是也被水淹了,而母亲在人群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如果这个时候问问题,结局会很难堪。大军突然有了孤独感,这种孤独感让他突然间学会了地思考,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走路也不像先前吊儿郎当的了。 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个个捋起裤腿和衣袖,手持农具,气势磅礴地朝上村涌去。。。。。。 女人中有跟去的,但有的被男人责回家中,责回家中的女人抹着眼泪,不敢给男人看见,跟去的女人傲慢十足,这种平等让她们很长时间沉浸在一种幸福之中,即使想到会被上村人打得头破血流。 村长二麻子被人群涌着前行,不知在何时,他的腿开始颤抖起来!刘留或许在他刚开始颤抖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凑在二麻子面前,喝道:“村长,这么多人还壮不了你的胆啊!瞧那腿抖的,你是不是你们老陈家的种啊!你家的老爷子那可是杀鬼子的英雄啊!”刘留话未说完,便将头转向闹后,用似笑非笑的表情鼓动人群将这种嘲弄继续发展下去,以达到。 女人们最喜欢这样的情节,嘲弄是他们的天赋,其中一个女人嚷道:“可别抖掉了裤衩,老娘可不稀罕你那鸟!”令一个尖嗓子的女人尖叫到:“我稀罕,就是家里的母猪可圈好了,别拱坏了我的胸。男人吃不上奶,渴坏了,是要闹人命的来!哈哈!”这个尖嗓子女人是个寡妇,在砖厂赚钱养活自己,身下无儿无女,是出了名的烂货。令一个女人的老公在建筑公司上班,在全国流动,只有过年的时候回来几天,这些年,甚至两年才回来一次。 男人听了这样的荤段子,劲头冒出三尺高,“你的胸啥时候能拱坏来,没有男人拱你的胸,能长这么圆啊!嘿嘿!”后面一阵阵起哄,跟在后面的女娃们听了,个个捂着骚红的脸,全身一阵一阵异样的酥麻,走路也失了重心,悠悠晃晃的。大军娘在哄乱中喊到:“嗨嗨!这里可有大姑娘呢!要骚到家里骚去!” 又是一阵起哄!只是再没有人接这样的荤段子了说唱了,二麻子暗自庆幸能逃过他们的批判,听到没了声响,便预感到批斗自己的时刻就要到了。但这种预感马上又消散了,因为上村人也聚集了不少人,堵在村口,上村的村长柳春高喊道:“你这个陈二麻子,拿过我们村的钱,还敢带人来报复,瞧瞧你那怂样,不好好带人致富,专猫人的钱,养小老婆,也不臊!” “天地良心啊!在开春的时候拿了上村老刘家六十块钱办事,后来想想又还给他了!我陈家是忠义之家,不能背了祖训啊!”二麻子哭着说着,他的表情感动了他身后的女人。他们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这时,刘留窜到前面,歪着脖子指着二麻子的脑袋正要说话,便被老汪一把扯了回来,老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见他眼珠子游离着转来转去,便知道是这幌子起的猫腻,便阴着腔道:“差不多,就行了!” 没等老汪说话,上村村长柳春跟上话了:“我们几代人了,因为这条河打破多少头,流过过少血,难道这一代还要这样子吗?至于你们说的破坝的事,天地良心,真的没人去做,是你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我们的堤坝是因为整日整夜观察,汇报,维修才躲开了险情,有半个月的时间我都长在堤坝上,你们的村长忙什么去了?怕是在小炕上捂着小老婆去了吧?!”全场一阵哄笑。。。。。。 “我们本来是想带着工具去你们村帮着修补堤坝来着,这真是热脸贴在凉屁股上来!如果真想打,老子也奉陪!”柳春五十来岁,经历了些世面,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今天这么几句话,让老汪放下了手中的耙子,他瞅了瞅刘留,早已没了踪影。 这时,牛润赶了过来,他抓住村长柳春的手说:“我考大学的志愿也是您给报的,我用人品来担保。您对我们土焦村一直是关注的。” 老汪见到这个情形,便由不得脑悔起来,他为听信了谗言而无地自容。 “别在这丢人现眼了,都回吧!刘留这浑小子,别让我逮住他!”老汪话说间,迅速地转了个身,身上窑衣的纽扣早已经解开,他后背的汗流淌着,直至他的尾骨。但是,他却没有一丝燥热,他的家园是因为自家的原因而毁坏,却不加思考地到处撞墙,丢人还丢到外村去了,他的懊恼开始燃烧,只是身子开始冰凉起来,像是要生病了,他这样的身体如果感到生病了,便是破天荒的事。 就在这个晚上,他着实病了,大军听到父亲的呻吟声,起身看了看,问了寒暖,这让父亲好受许多。 正文 第十章 丢弃 这些天,土焦村的女人一直在家里晾晒家什,那几年都未拉出来晾晒的菜厨子终于能在阳光下暴晒霉气,厨子上的木板已经沤烂了,再加上日久被油渍腐蚀,卸下来在水里浸泡洗刷时,便断成两截了,大军家的菜厨子便是这样。 大军娘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家务上,她干完农活,便跑到附近的砖厂挣钱。 她的穿着也极为朴实,一件冬天的外衣还是结婚时做的紫红色对襟毛呢大衣,村里的老人都唠叨哪有新娘穿成这样,哪个不是大红色嫁过来的,大军娘想着那样的红色能上身多久? 这种紫红色只要身子不变形,穿老久都行。就这样,过年的时候,或是冷天走亲戚,她都会穿上这身衣服,体面得很。真正在家只穿那件洗白花了的斜襟深蓝色的厚重的大花袄,大军从记事起,便有这件大花袄,大军对这件衣服似乎有很深的感情。 小时候经常摸着在腋窝附近的一粒纽扣,便进入了梦乡,而这粒纽扣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待遇,而早早地松散了下来,大军娘攀了好几根这样的麻花纽扣,以便接替下岗的纽扣,所以腋窝附近这粒纽扣的颜色总是和别的纽扣有着不一样的颜色。 大军妈的节约是土焦村有名的了。大家都在猜想,大军妈是想盖大房子了。女人们总是在吃麻花和瓜子的时候能够平息内心的嫉妒。而谁也没有猜到大军娘真正地在筹划着什么!总之,大军娘的那双勤劳的手告诉人们,她一定是土焦村第一个富起来的人。 土地的表皮晒得有些干裂了,但是踩上去还是软软的。洪水像噩梦,但因为有了阳光,人们不再惧怕。大军娘依旧在收拾好菜园子,便奔到砖厂去了,大军有时会跟着去,大军娘的手上经常有血泡,洗衣服的时候便拿出一个大脚盆,打上胰子,站在脚盆里来回揣着,像是在面条厂和面,一浅一深地踩着脚下的衣服。额头上的汗水滚落在她眼角窝子里,一阵酸涩。 大军在一边偷偷地抹泪,这样的举止如果让母亲看见,会招来一阵骂。这骂声会让大军觉得母亲的爱让人窒息。这种完美的要求让自己学会了内化儿时的痛苦。可这种令人窒息的爱又让他感到幸福与安适,更是一种前进的动力。 大军的父亲很晚才回来,他喝了酒,倒头便睡在大军娘铺好的床面上,鼾声震耳,大军娘见男人喝成这样,又疼又恨。热毛巾一遍一遍地擦着,像是照顾婴儿一样地仔细。 老汪在镇上被村长二麻子拦在了一家很不错的饭店里,二麻子知道老汪是一个能点着火的人,因为担心自己曾有心拿上村的六十元钱而再起事端,便请老汪把村里的男人给镇住了,以后别再拿这事说短。老汪本是个不识字的汉子,因为有这样一身的蛮力,在矿上当上了队长,领着村里的男人在附近的一个矿井上找活计,以补贴家用。经二麻子几句花俏,便喝将起来。 喝过三杯后,二麻子便述起苦来:“大兄弟啊!我家的情况你时知道的,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要我二麻子来照顾,这么多年了,我可是不离不弃啊!那个柳王八说我在外面找小的,我哪有这份心哟!让老婆子知道了,指不定又疯成什么样来!工作上难免要和女干部接触,可这些人起这些幺蛾子,不是在拿刀捅我心口吗?我二麻子没做过亏心事,六十块钱让我起了邪念,但我是转念向善了啊!” 老汪见二麻子这么推心置腹地和自己唠家事,多半是同情,少半是猜疑,但这种猜疑又被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 “大兄弟,我家婆子是要了我的命啊!十多年前生了一个女娃,她不吭不响地给丢了,我是真没撂脸子给婆子看啊!这也就算了,第二胎她还是偷着给丢了,那时候,我真想也不如把自己给丢了!你是不知道,四十多岁了没有儿女的感觉是什么吗?那叫无望!哎!真不知道这俩个娃是让人抱了,还是让狼给吃了!”二麻子说到这,便抱头大哭起来!那哭声想是一个孩子失去一个最钟爱的东西而发出的哭声,而且这哭声过后的哽咽一直持续在谈话之中。 “二麻兄弟啊!人生苦短,还是自求多福吧!”老汪因为被刘留利用一直不快活,又听到二麻子的家事,烦愁涌上心头,又焖了几盅。 “我的大兄弟啊!现在我和你想的一样,自求多福吧!来,干喽!”说着,一杯白酒仰脖下肚。“大兄弟啊!我跟你掏实锤子吧!我姐家的双胞胎其中一个是我的,婆子生的第三个女娃,我偷偷地抱给姐了,现在已经上小学喽!我那婆子也不知听了谁的鬼话,说如果生了女娃不丢掉,自己和男人的命就会丢掉。这可是我跟你的秘。。。。。。” 二麻子的话还没说完,老汪便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我知道你的苦,你的这把福气兄弟我怎么能?啊?哈哈!这只有高兴的份儿啊!”二麻子听着,抹着眼角的泪水。 老汪见二麻子这般,心里本想问六十块钱的事,便就随着一杯酒一起吞咽下肚,只字不提。 二麻子当村长是因为他父亲的庇荫,本身没什么能耐,二麻子唯有在广播上喊话,最为自信。他从不写稿子,出口成章,是个十足的秀才。他的长相并不如他的名字,他有着一副清秀的面孔,皮肤极为细嫩,常常因为这样的秀才脸而遭到村里女人的嘲弄,二麻子经常是耳红面赤地躲过一群女人。泼辣的寡妇说过:“就那身段,没个劲头,压在婆子身上没啥子重量,还想生男娃?再生十个还是格格喽!”本是嬉笑的话语,在二麻子看来,却是刺痛人心的伤。这样的话让二麻子要想象出十个女娃被豺狗叼走的血腥场面。他经常因为这般而喝得烂醉。 正文 第十一章 困惑 土焦村的人们因为东河的堤坝有了缺口,家园被弄得破烂不堪。从此以后,这缺口一直存在人们的心中。 土焦村的男女老少,每当看到二麻子的时候,有的人绕着道走开了,像避着瘟神一样;有的直冲冲地快步来到二麻子面前,说道:“这么大热天,别不是要看堤坝去啊?可别忘了拿放大镜,堤防些坝上的蚂蚁才是正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老百姓就是被这些看不见的蚂蚁害惨了的。”这样的一席话,会让二麻子突然间从皮下渗出无数粒豆大的汗珠,续而汇成汗河,腐蚀他假装的平静。有的不曾说话,但那双发出寒光的刀子一样的眼神直勾勾地放射在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突然间他会有一股排尿的感觉,冷汗突突地往外冒。有的是一群孩子,见不见着二麻子,便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跳着皮筋唱到:“二麻子乖乖,见钱真那个乖乖;二麻子坏坏,见了提拔破了水,跑得真那个快快!”听了这样的歌谣,二麻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他有点头眩眼花了。 二麻子播广播的时候,是他最为自信的时候,可如今,声音也不比以前洪亮了,发出的声音嗡嗡隆隆的,像是正在翻腾的一锅芋头疙瘩。 二麻子不再在白天走在村子里了,他天不亮便来到村委会,晚上再摸黑回家。可是这样的日子也坚持不了几天,村里的工作是繁杂的,只在办公室猫着,村里的恶习见长,刘留成了到处横行的硕鼠,他在土焦村恣意蹦跳,疯一样的快乐,他的尾巴已经跳到天上去了呢! 这个晚上,刘留又在村头挑着油灯公然赌博,这几天二麻子也是有意让他恣意放肆,只有在他引起公愤的时候,才能下手,不然,在这说道不明的时候,弄不好会犯到他的手上。 十来个人围着一个石头墩子,色子摇得哗哗地响,附和着吆喝声,这吆喝声极为响亮,源于这些个男人除了睡觉走路消耗能量,其它的能量便释放在这吆喝声中了,这样的吆喝声响彻天际,这样的吆喝声更加牵引着二麻子那发痒的牙根。 “刘留兄弟,这么得清闲哪?”二麻子的脸赤红,他极度掩饰的恼怒的表情稳稳地挂在脸上。 刘留头也不抬地阴笑几声,道:“怎么,老子累了,消遣消遣又没犯王法!你可瞧准了,我们可是在贴胡子,的别欺人太甚!”刘留早在这里等他找自个的茬呢!” “弟兄们,这是当官的瞧不起咱村民呢!分明是没事找事,这赶明个还叫不叫人活了!啊?”刘留一阵煽风点火让这群无所事事的家伙开始一个个弹出手中的纸烟,捋起了袖子。 二麻子没再敢说上一句,可对面的拳头早已扬了起来,刘留早得到了消息,上面要来调查二麻子,刘留也不想自己参与进去,把事情做得太明,便将人群中那只挥起来的拳头扯拽了回去。大声嚷道:“这秋后的蚂蚱还能蹦多久?自有人来收拾这样的祸害,连人祖坟都敢挖的人,还怕遭不了报应?兄弟们,都回吧!回家给婆子暖被窝子啊!哈哈!” 二麻子的精神在一点一点地被刘留啃噬着,他一个人走在这暗夜之中,他不想回家,只想在这空旷的田地里溜达,直到累倒为止。他又想在草垛上睡去,一夜之间,让满地间的蚊子将自己的血液吸干,这样,便能不再面对眼前的痛苦。他最敏感的地方是在犯了错误的时候,人们总是把自己的父亲也摆在案板上,任人鱼肉。他本想在干完这一年后,收山种些庄稼,带着傻呆的媳妇过完他的下半生。这样的想法原于他还有一个乖巧的女儿,这是他生活下去的动力。但这样的甜美的秘密除了和老汪分享以外,再没有第二个外人知道了。他能够用上这样的武器是因为他的无助与怯懦。 然而,在人的痛苦达到极点并且触动了他最神圣的信仰的时候,他的懦弱会一点点地被内心强有力的召唤所牵引,进而在这种力量之下化为灰烬。二麻子的信仰便是他的父亲,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军人,在淮海战役立过二等功。二麻子每当想到父亲,他的呼吸便流畅了,脑袋也清醒了许多,他甚至感觉到身体的肌肉在快速地生长。 前些日子的暴雨天气,引来了洪水,二麻子也不是没有仔细地勘察堤坝,也派了值班大队循环看守,可曾想,就在下半夜那群赌鬼又猫在庙里赌钱去了,洪水来的时候,他们也下破了胆,这些个混蛋见出了事,早跑到镇上躲避去了!二麻子想来想去做成这个郎当样是因为自己没有父亲的刚烈拿不住人的缘故。二麻子更不想争什么了!当初这个村长的位置也是父亲在临终前向组织上请求的,父亲放不下二麻子,一个在亲戚家寄养的孩子能够活下来,不容易!可以后的生活更加不容易!父亲向组织唯一一次请求,对于二麻子来说,却是一生中的枷锁,他永远没有勇气解开这个枷锁。 “二麻子,怎在这里猫着哩?”老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对于二麻子来说,却是天籁之音。这个时候,谁还会叫他二麻子呢?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草棒,迎上前去,道:“老汪兄弟,怎这么晚才上井?” “哎!可别提了,险些见不着你了啊!”老汪一脸的疲惫和恐慌。 “怎么?”二麻子见老汪这么说话,忙去搀扶着他的手臂。 “幸亏上个礼拜上了新的测气仪器,让工人及时撤离。下面的瓦斯浓度又超了啊!奶奶的,什么钱好挣!真想他妈的回家种地去!”老汪的脸色铁青,明显是受到惊吓的缘故。如果有酒,老汪早该下去半斤了。二麻子忙说道:“哎!没事就好,走!到家里给你整几个菜,咱哥俩晕上几杯?” 老汪连连点头,满身的疲惫需要酒精的麻醉,这比女人还重要。说着,俩人踩着星月直奔二麻子的家中。 正文 第十二章 暗夜的呢喃 东河依旧像往日一样安然地流淌着。暗夜,夏虫低吟,土焦村的人们早已回屋睡觉去了。这个时候,露水静静地散落在这片看似宁静的土地之上。从东河的角度望去,土焦村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流逝的河灯,点缀着古老的寂寞。 东河不远处的娘娘庙蛙声一片,庙后的一洼池塘似乎比东河热闹多了。田埂之上的脚印被露水滋润着,有的脚印蓄满了水,那是土焦村的女人们在担水的时候,匆忙间洒落的,此时,却窝了些青蛙,在这星空之下享受着甜美的食物。而那些脚印却不知是村里的孩子们在抓捕它们的时候而留下的呢! 对比青蛙来说,精神较好的要数刘留这个家伙,他的一对包金牙总是在夜里闪着寒光,他的脑子里整日琢磨着怎么将二麻子踢出东河。这仿佛已经成了他的职业,他甚至可以将本该拿去赌博的钱用在算计二麻子身上,今晚,他同样在周正地实施着他酝酿已久的神话。 刘留走在田埂上,青蛙听见脚步声,早已停下鸣叫,呼啦一声像跳高运动员一样跳到几米开外的草丛里去了。接着,虫儿的叫声也突然断了弦,片刻间,整个田埂上一片宁静,仿佛能听到雨露的唰唰声,那是极其细微的声响,也是来自生活以外的天籁之音,自然的曼妙在刘留看来是无从发现的,他的敏感之处是有关二麻子的。 刘留走了很久,那是一段寂寞,并不是害怕,暗夜对于他来说,是属于他的。他回望了一下土焦村,土焦村已经一片漆黑了,只是隐约中看出村子的轮廓。这时,他点亮了揣在腋下的油灯,瞬间,那油灯被一根火柴燃亮了,慢慢地火苗大了些,火光照映在他的脸上,他那黢黑长满雀斑的脸上被照得油光发亮,他顺势点了根烟,不小心被那根点过油灯的火柴烧烫了手指,他的手指捏在耳垂上,嘴里发出“嚯嚯”的声音。那支烟险些没有点着,他立刻将叼在嘴里的烟猛吸了几口,死灰复燃的感觉让他顿生快意,竟然哼哼起小曲来。这时,远处的蛙声又一阵叫将起来,隐去了他暂时的寂寞。 又走了些险道,这是通向破旧砖窑的路,一般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走这条道,这是解放前烧砖的地方,现在因为泥土被挖得差不多了,便废弃在这里,砖窑附近有两件茅草屋,破烂不堪,但因为有光亮,让在暗夜行走的人感到一丝温暖。 在农村,尤其是废弃的地方总能闹出一些鬼事,这些个鬼事,有的人说是见着了,但见着的人大多已经作古了,渲染鬼事是村中茶余饭后的主题,因为这些诡异的话题让他们无味的生活增添不少刺激。 那屋里住着的是个神仙不是? “嗨?我的金豆儿啊!快些开门啊?”刘留在说话之前早已熄了手中的油灯,那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柔和,像是此时东河的流水声,绵绵地催人睡去。 “啊!你可来了,人可是等你半宿了来!”从茅草屋里传来了更为柔美的声音,发出这柔美的声音的人定是有着天仙一样的美貌,定是散发着令男人迷醉的香气。 门吱扭一声散开一条缝,开门的速度极快,长时间等待所积攒下的焦虑,让她的动作具有爆发性。 刘留在这样的细缝中竟然闪了进去,他的速度犹如他包金牙闪出的寒光,眨不了眼的功夫。 “怎么哭上了哩?这人不是真真地站在你面前了吗?”刘留没有来得及放下手中的油灯,他一只手拦住这女人的腰,女人的身子在手臂的力量之下贴在了刘留的身上,那精致的上怀极为柔软,刘留将脸狠狠地在她的怀中抖擞数下,便将这女人倒退在床上。 一阵银铃般地笑声,在这柔美的灯光之下,他们的身体恣意翻滚着,呻吟与摩挲的声响交相辉映,门几乎敞开着,灯光映射着前面的一段石子铺的小路,白花花的,银子一般又反照在那一柱灯光里。这里的热闹有些肆无忌惮的了。 蛙声不知起了几回,那门儿也不知在何时关上了。女人躺在刘留那并不结实的怀里,幸福地半眯着那双迷离的眼,两腮的粉红色印证了她的饥渴得到了暂时的宣泄。 “金豆子啊!我的金豆子啊!我可是走着鬼路来和你想好的,这样的男人,你哪里找啊!”刘留依旧抚摸着她的身体,女人陷在云端之上,不得动弹。只是那眼神越发迷离了。 刘留翻了个身,从地上拾起衣服,并从衣兜里掏出一瓶香脂来,那是一瓶上海出的香脂,打开来,上面蒙着一层锡纸,刘留揭开后,将香脂涂在她的胸脯上,顿时,又勾起了女人的,呢喃之中,又是一番风雨。。。。。。 天蒙蒙亮,但星星并未隐去,刘留很快捷地穿上衣服,说道:“我的金豆子啊!我托你办的事,你可记住了!办成了,我们就结婚吧!” 女人听到结婚二字,眼睛猛然一亮,没有女子羞答答的模样,却也招人喜欢,写满骚字的脸上居然挂上了两行泪水,刘留忙上前一步,抚弄着她那黝黑的头发,雪白的颈项,而后托起他的脸庞,细声耳语道:“逢五逢十的时候,我再来伺候姑奶奶。” 刘留没有再逗留,他不太情愿地挣开女人的拥抱,一个箭步踏出茅草屋,径直走出了砖窑。 刘留点上一支烟,他的表情深沉之中带有几分狡黠。他的脚上沾满了露水,他吐了一口黄色的浓痰,又清了清鼻涕。他感到身体困乏,半宿的血液一直在翻腾,此刻,早已归回原处。每个细胞所释放的能量超过了他的底线,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膝盖开始打起软来。 “刘留,这里没有你的地,你这是奔哪啊?”从树丛中窜出一个人来,这人是他的牌友,叫光狗。 “没啥!心里憋闷,出来溜达溜达,看有没有鸟雀能打着,给兄弟你补个身子咋样?”刘留捋了捋头发,笑眯眯地说道。 “哥!那感情好。不跟你贫了,我家婆子要我整地去哪!再联系吧!”光狗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刘留去了啥地方了。只是不想得罪这样的无赖,便玩笑着招呼着干自己的事去了。 正文 第十三章 坍塌的校园 大军这一阵很难过,因为他的校园有小半的教室已经坍塌了。教室大多是土墙,哪里经得起洪水的浸泡,又加上这里是塌陷区,有很多的墙面早已裂开很大的缝隙,即使没有这场洪水这所学校也已经不能再使用了。唯一没有遭到破坏的是校园里的一口轧井,只要往管口兑上一碗水,一会功夫便把井水抽上来了。 眼看着就要开学了,大军担心因为没有教室而停课,这样,他会辍学。想到辍学,便想到没法和花妮考到同一所学校,这样的想象是很糟糕的,比得一场病而难受。 果不其然,开学的日子一推再推,因为村里没有资金修复学校,再加上村里的父母想到孩子能认得几个字,不那个什么睁眼瞎就行了,统计来也就二三十个孩子需要上学。 二麻子这一阵子经常搭村里的拖拉机去乡里给这些孩子找着落,但乡里的教师和教室都很紧张,想一下子安排这么多的学生在一所学校着实有些吃力。他便又跑了几所小学,但问题是有些小学并不是寄宿制,所以他不得不跑到唯一的一所乡办寄宿制学校去,求情求救接受这些渴望读书的孩子,大军便是其中的一个孩子。 这几天,大军听说村长二麻子在给他们联系学校,甭提有多兴奋了,到处跟人说他又能上学了!那些读过的书闲暇的时候便揣在怀里,躲在大树下念,或是到村里的戏台上念,或是到花妮家附近的那间破茅草屋里念,念长了,他便把书合上,闭上眼睛,像说书人似的说唱出来,村里的人劝大军娘带孩子去医院查查,是不是得了什么邪症,但大军娘却以为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因为嫉妒。 可是这样的话说长了,大军娘便认真思考起大军的举止来。小时候,他听过老老树皮爷爷说过范进中举的故事,她的担忧因为大军每天读书的痴狂而与日俱增。大军这些天开始背字典上的生词了,他的目光是凝聚着的,没有旁骛的,闪着光的。大军娘也在认为这孩子至少是着了魔了。 逢十五的日子到了,大军娘放下手中一切可以赚钱的活,跑到几十里开外的一座小庙,足足呆了一个整天,虔诚地为自己的孩子祈烧香拜佛,希望他回到以前调皮的状态,哪怕是不去念书也好。在菩萨面前,她一想到孩子的眼神便哆嗦起来,寒颤一个接着一个让身子不停地抖动,她也着实忘了她的腿早已麻木,甚至开始浮肿了起来。 庙里的大和尚拿来很多结缘的小物件,但这些物件基本上都是自个儿无事雕刻的桃核,虽说不上精致,但也是费了功夫的。 那大和尚手持念珠,微微低下头,对大军娘说道:“他与书有缘,那是因为前世没有修完,这不是孽。你好自为之吧!” 大和尚的话对于大军娘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她不再寒颤了,她的疲倦因为大师傅的一句话而消失殆尽。她的脸上顿时洋溢着幸福的神情。这种幸福是儿子锦衣还乡的幸福。她已经十足地预感到这一天很快便会到来。 大军娘从庙里回来以后,看到大军坐在门槛上读书,便在一旁偷偷地乐着,村里的人们再也不提大军着了邪症,只觉得大军的娘过于自以为是,她们因为大军娘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多有不快,心里不住地骂着:“非出个范进僵你那脸来!” 大军没有察觉这些大人们的变化,他因为有了不断更新的知识而感到快乐,这成了他生活的动力。 二麻子不论刮风下雨,为孩子们上学的事整日蹲在教育局,政府拨了些银子给乡办寄宿学校,单独盖了间极为简陋的瓦房。话说着,都已经过完九月了,二麻子接到通知孩子们十月份可以到乡里上学了。大军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疯跑着回家,收拾东西,虽然还有一个礼拜才能起身。 大军娘没有像其他的母亲整天看着孩子抹泪,大和尚的话在告诉她,大军将来一定能做大事,因为一个人如果用两辈子的时间去修一件事,那这件事一定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去乡里读书的孩子们也都很惶恐,他们第一次离开母亲,更像是一场灾难。 二麻子说过,这几十个孩子每个周六村里都会派个拖拉机去接他们,当然要分两趟,最后一趟要在晚七点的时候才能回来,这两拨人每个周末轮流一前一后回家。 第一天进乡上课,大军的眼睛都不带眨的,他第一次见到长方形的黑板,用白色粉笔写上去的字光溜溜的,清楚得很。雪白的墙面上贴满了用蜡笔画的画,比村子里的春兰用的颜色还多。同学们书包里的蜡笔整整齐齐地排在盒子里,颜色多得耀人的眼。那种绿色就像村头打春时柳枝抽出来的嫩芽的颜色;再说那洋红色就像东河边上西落的日头,见了,便想掐出一些色彩来,涂抹在母亲的脸上。 凳子每个人有一把,大军坐在上面感觉像是做了地主一样,几乎有一种自大的感觉了。在村子里的所谓的教室里,四个人拥有一条长凳,起身的时候要想到别人,这也常常成了同学们的报复工具,桌子更别说了,坑洼不平不说,还常常来回晃悠,桌子上的油漆早已脱落,斑驳不堪。 第一天,大军忘记了想娘,这里还有很多的新奇事在他心里一直琢磨着,他想到乡里已经很高级了,那么镇里是不是更加富丽堂皇了呢?她想到花妮在这么富丽堂皇的教室里学习心里便觉得温暖许多,安然许多。 放学了,同学在走廊打扫卫生,冷不丁地泼了大军一脚冷水,导致他的那双自认为极其漂亮的布鞋湿了个通透。他恼怒了,但悲伤覆盖了他的气愤,他哭了起来,从来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除了和花妮告别的那一天。他想到娘因为赶这双鞋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眼泪便不再吝啬地流淌下来。 正文 第十四章 物件 老老树皮爷爷自从水灾过后,身体便大不如前了,现在很少出来晒太阳,只在那个古老的小屋子里躺着。孩子们出去念书去了,一个星期才回家一趟,一天休息时间除了做作业,便没有太多的闲暇时光玩老老树皮爷爷的胡须了,他们多余的一点时光便是跑到东河捉小鱼。在石头缝下挖些红色的蚯蚓穿在钩子上,要费很长时间,但能捉很多小鱼。大的鱼用这种自制的鱼竿是钓不上来的。小鱼煮的鱼汤同样很鲜美。鲜美的鱼汤打打牙祭,安慰一下一周以来受了委屈的味蕾。但是孩子们还是有时间把一碗鲜美的鱼汤端到老老树皮爷爷的面前。老人用他那干柴一般的手抚摸着孩子的手,泪水汩汩地流了下来。 “孩子们啊!爷爷对不住你们啊!看到娃子们没有学上,比死还难受!早在当初,留下一个物件,也够你们盖个学校的喽!孩子们啊!想不想回家上学啊!”老老树皮爷爷自个儿在床上平躺着,嘴里咕噜着,殊不知这些个孩子早已经跑到外面野去了,他们追着太阳跑啊跑啊,比听老老树皮爷爷说着那听不懂的话好玩多了呢! 老老树皮爷爷每天在傍晚十分,快要掌灯的时候便清着喉咙喊红楼梦的那段唱腔,声音极为悲烈,那是经历过后的一种宣泄,是一种悔过,他的这种传递又有谁知?正是因为村里的原始的生存状态让老老树皮爷爷悲痛,他的这种悲痛已经达到了极限,让他几乎于绝望。对于村里的老人和成年人来说,他是个疯子,或是一个古董,但对于孩子们来说,他是一个永远没有结局的故事。对于牛润来说,他是一块白玉,他从这块白玉看到了一个人要做到坦荡c坚定c高洁。对于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来说,是老老树皮爷爷领入他进入了哲学的天堂,太多美妙的故事让他学会了思考,成长着智慧。 从孙子媳妇已经找春兰的娘做寿衣了,那寿衣用的料子是上等的缎子,想必老老树皮爷爷有身份的那会是不用这种料子的,而今他不会对比这样的好坏来。他满心揣着的是并不糊涂的教育,经历了一个世纪的他深刻地明白正是因为国人的愚昧才会受到列强的欺负,如今,可恶的鬼子们早已被赶出了中国,中国也在腾飞,但在老老树皮爷爷看来,孩子们没有学上,这样的现状便是一种危机,他不忍心想到一百年后会因为愚昧再遭到外人的欺凌。 得知孩子们被送到乡里去上学,有那么几天他可以出门晒太阳了。但是后来的几天病情更加厉害了,医生说老人是器官衰竭,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现在完全在靠意志力生存。重孙媳妇想着老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啊! “老太爷!你没睡啊!我熬了点您爱喝的莲子羹。”重孙媳妇量大了嗓门喊着。 老老树皮爷爷晃了一下脑袋,摆摆手说:“妮子啊!有件事要说与你听!” “我一直放不下孩子们上学的事!”话说得很快,话音刚落,便猛咳了几声,随后便吐了一口带有血丝的浓痰。 “哎!妮子听着哪,你咋说,我咋办!” 老太爷点点头,随即从枕边拿出一把钥匙,那钥匙还有老太爷身上的温热。 老太爷示意让重孙媳妇打开那个古老的柜子。她很犹豫,趋步来到柜子面前,抚摸着上面雕刻的图案,上面没有一丝灰尘,油漆并没有脱落,这个梨花木柜子的完美诠释着主人对它的关爱。 老太爷轻咳了几声,媳妇儿缓缓地将那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的钥匙插进了锁孔里,这是一把古老的锁,古老到所有的人已经不用这种锁了,媳妇儿像是在打开一个古墓一样,心里有几分不安,同样也有着一丝兴奋。 她扭动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把锁终于咔嚓一声,出来的一段锁头已经上满了土黄色的锈。媳妇儿又转身看了看老太爷,老太爷的眼珠儿挣得溜大,这着实给媳妇儿吓了一跳。她紧紧地依靠着柜门。 “孩儿啊!快些打开,里面可都是宝贝啊!”老太爷的话让媳妇儿怔了过来,慌忙点了点头。她又缓缓地抬起手臂,捏住那个古老的半圆形的铜把手。吱呀一声柜门终于打开了,里面一层一层地放了很多的物件,多是字画和砚台。媳妇儿又一次怔住了,但迎面的一股书香味温暖着她的味觉,让她平静了下来。 “孩儿啊!这些家伙什可是老太爷动了脑筋保下来的,这一个物件可以供人活几辈子的呢!这可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孩儿啊!将柜门锁上,这把锁就交在你的手心儿里了,这可是老太爷的命根子呢!”老太爷的话让媳妇儿有几分愕然,她来到老太爷的床前,给他呷了一口水,扶着他倚靠在床头。明亮的光线照在老太爷的脸上,更显他肤色的惨白了。那种惨白证实这个老人介于生与死之间的那种极为痛苦的徘徊。 “孩儿啊!这些年,多亏你照顾着哪!太爷心里明镜似的!里面有个砚台,是祖上用过的,这可是御赐的东西,咱留着图个念想。把搁在最上层的一幅画给卖喽!换来的银子给村里的孩子盖个体面的学校,给那些个知识分子盖个住处,别人才愿意来呢!剩下的物件就交给吧!东西多了,放在身上就是祸害,况且这些东西只有给了我国家才能有它的价值。”可能是老人说累了,没等媳妇儿点头,他便睡去了,像是在打盹。 孩子们也都像燕子一样飞回家中了,秋天的景色是五颜六色的,甚至比春天诱人些,也更能感发人的思考,在这贫穷的土焦村里当人们啃着芋头片子的时候,谁会想到老人身上会有御赐的物件,那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光彩,对于土焦村的人来说,只能够幻想一番。而这种光彩却真真儿地出现在土焦村的土地上了,而且与自己只有咫尺一步。这是一件令人兴奋地事。 正文 第十五章 逝去 冬天来了,母亲把孩子们需要穿的棉袄拿出来晾晒。 有的鸟儿早早地飞去南方,徒留下屋梁上的空巢。东河依旧流淌着那滋养着土焦村的河水。 炊烟四起,已近傍晚,老老树皮爷爷坟冢在东南一隅凝望着土焦村和那流逝的河水。 老老树皮爷爷逝去的那一刻正是土焦村小学奠基的那一刻,村里老老少少带着白花给这位可爱的先生送别。 “太爷爷,老老树皮爷爷我还要和你一起晒太阳,听你讲英雄的故事啊!”大军说着扑向老太爷家的院门。那院里拥挤不堪,人们在瞻望老人会不会发生奇迹,再一次地醒来。那种等待是异常安静的,虔诚的,紧张的。 可老人最终没有醒来,早在三天前,他曾昏死过,便又奇迹般他苏醒过来,他说过要看到学校动土才能心安。他听到了来自学校的奠基的炮声,便微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深爱的孩子们。孩子们在老太爷健康的时候并没有在意他的存在。但自从老人不能够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孩子们才觉得老老树皮爷爷对于他们是多么得重要。孩子们没有了故事,没有了一声声充满了爱意的谩骂,心里一阵酸楚,泪水冲刷着脸颊,初冬还不太冷,但脸颊上的泪水火辣辣地浸渍着皮肤,这样的疼痛让他们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寂寞。 二麻子听到了老人归天的消息瞬间跪倒在地,仰天长啸:“老太爷,一路走好喽!学校一定照您的遗愿办,一路走好喽!” 直到下午,灵堂搭了起来,老太爷的座椅搁置在一边,那些孩子们围在这把摇晃的座椅面前,静静地看着大人张罗着丧事。老老树皮爷爷的遗像是早在几天前就画好了的。孩子们看见这张黑白画子,很觉得老太爷在朝着自己微笑呢!当土盆里的冥纸焚烧的时候,火焰的光亮映照在相片上,那微笑更是生动的了。 大人们自己在家拧了白花带在胸前,排着老长的队等着给老人烧纸。很多人并没有留下眼泪,大家都以为这是喜丧,但想到老人临了给村里盖了一个大学校,那是了不起的事,想到自己的孩子或是孙子能在明亮的教室里上课,甚至可以考上中学,像牛润一样考上大学,就觉得那遥不可及的事情会在自己身上成为现实,便激动不已,眼泪自然便滚落了下来,并且无休止。 村里的赌鬼们见了老人的灵堂,有点发怵,他们害怕看老人的眼睛,曾经的这双眼睛多么严厉地指责他们赌博的行为。但他们从心眼里尊重这位老人,他像一棵能够闪着光亮的树,昭示以孩子方向。他们甚至有一会儿下定决心改掉赌博的恶习。他们眼神中的一丝悲哀证实了这一点。但那种超越是及其困难的,他们的闲散是因为内心没有播下梦的种子,理想在他们这伙人看来更是不可触摸的,堕落的日子在吞噬着他么早以斑驳的心,这是及其痛苦的,堕落有时意味着对于美好生活的更强烈的向往。而堕落更是一种求救。 刘留并没有跟这些赌徒在一起,他躲在场上的稻草堆上惬意地抽着烟。他心里的阴暗从心底抽了出来,放在这白日里晾晒。他幻想着自己为何没有这么多的宝贝。他开始怨恨自己的父母没有给自己留下丁点的财富,那个茅草屋还是因为村里挪了家里的祖坟从村子里磨来的。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屋里。可谁不知父母留给他的东西全拿去赌了哪!村里的人都说如果这家伙有老婆也早给赌丢了呢! 大军娘有两夜没有入睡了,她帮助曾孙媳妇料理家里的一切事务,不曾想,有很多开着轿车的外地人赶到了这片旮旯地,行了礼,又都匆匆离去。镇里来了很多领导前来吊唁。他们流了眼泪,这让大军娘感到很不解,在大军娘看来,当官坐轿子的都是威严的,不会流泪的。 刘留的金豆子在灵堂的不远处张望着,她很想能在老人面前行个礼。在金豆子很小的时候,老太爷经常给她吃酥糖,还常说:没娘疼的孩子最可怜了。这句话让金豆子感到温暖。金豆子在失去男人的时候,老人说过:女人要挺过去,苦日子可都是自个儿给的,可别糟蹋了自己!金豆子现在才知道,她的生活全是自己造的,如果能够听老人的劝,怎会有今天的模样!村里的女人见了她,老远就吐唾沫,骂出的话更不用说了。可金豆子长得漂亮是改变不了的。男人爱看金豆子也是改变不了的。金豆子因为寂寞卖点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在女人们眼里是眼中的木钉子,即使挨着男人骂也要搞阶级对立,把立场弄个分明。金豆子在远处对着灵棚磕了几个响头,起身摸了泪水,朝着偏僻的窑厂走去。 曾孙媳妇很安静。她细致地做着手里的每一件事,虽然不比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泼辣,但细致是足足能比的,她也是听着老太爷的故事长大的啊! 下葬的那一刻,天空下起了小雨,东河上起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人们的心里也是雾茫茫的。村人都以为这层雾气是托着老太爷的灵魂到极乐世界去的。老太爷去极乐世界会带给村子好运,因为老太爷一直为村里的每个人着想。这个好兆头似乎让每个人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但这样的笑容不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的。 东河的雾气三天三夜没有散去,雨也没有断。直到太阳爬上了远处的塔楼,照耀在东河之上,雾气才慢慢地散去。 孩子们不希望这样的雾气散去,雾气让孩子感到了老太爷的气息,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胡子的柔软与温暖。太阳的升起让孩子们感到惆怅,甚至是不安。 学校的混凝土开始搅拌起来,发出的噪音传出很远,惊飞了安睡在塔里的乌鸦。人们恢复了以往的生活,除了那张座椅面前在风中矗立着,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正文 第十六章 走出窑洞 冬天是漫长的,惧怕寒冷的人们盼望着春天的到来,他们习惯在见面的时候一起数九,大军的母亲没有这样闲暇的时间,她忙着给孩子做两身棉服,在乡里上学不比在家,那里是个有比头的地方,可不能因为穿着落在别人后面。她在家纺布给孩子做里料,面料是从乡里选了最好的绸缎,上面有漂亮的深蓝色印花。棉花是田头自己种的,对于种棉花大军娘最拿手,她种来的棉花白花花的,极为柔软,做成棉袄,穿在身上更不必说有多暖和。老太爷走时穿的那身寿衣用的也是大军娘种来的棉花,大军娘对于老太爷逝去的悲伤因为这一抱棉花而淡去许多,因为她相信她的棉花能让老太爷在九泉之下不再寒冷,这让大军娘感到慰籍。大多数女人这个时候都在给男人c老人c孩子做棉服,因为寒冬就要来临了,有了厚厚的棉服压在箱子里才会睡得安心。 往年金豆子窝在砖窑附近的两间茅草屋子里,像松鼠一样储存了过冬的食物。大白菜和芋头占去了房间的一个角落。男人们都认为金豆子会冬眠,因为她整个的冬天都不会离开砖窑,春天来了,柳条儿抽芽儿了,金豆子才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进村子。对于土焦村的男人来说,没有金豆子的身影冬天便是寂寞的了,但他们喜欢金豆子冬眠后的模样。她的身子多了几分丰腴,那种美好的意淫发生在很多男人身上,这种暗藏于心的快感是美妙的,舒适的,也是另人兴奋的。 今年冬天,金豆子打消了冬眠的念头,她内心正迸发着火山一样的炙热。刘留温在金豆子耳际的话,时时鼓舞着她准备做一次勇敢的牺牲。一个男人在跟女人说要娶她的时候,且不说男人情义的真与假,女人完全会失去客观的判断,她是怎样地难以自持c忘乎所以。结婚是女人情感上的终极,是女人的归宿。这种归宿让女人得到了时时缺乏的安全感。而安全感便是女人的幸福感。金豆子正要为这即将到来的幸福做最后的打拼。 金豆子擦拭着搁置已久的椭圆形的镜子。她重新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心顿时亮堂起来,原来,这张面孔还是那么的诱人。红润的嘴唇有着清晰的轮廓,一汪清澈的狐媚的双眼左顾右盼中召唤着异性的。男人们如能得到这种召唤,极乐中带有几分彻底的痛楚,这痛楚便是怕这一汪狐媚会随时消失。 女人们撇见了这双如清潭一般的狐媚眼打心底有几分失落,来自男人疼爱的快乐会因为这处女般泛着粉晕的脸蛋而烟消云散。这种经历如噩梦一般挥之不去。女人们拿出所谓的道德施压这般的美艳。除非这个脸蛋儿存满污垢或带有血痕。如此这般才会招来女人们的平静;或是参差不齐地削去这女人的满头乌亮的黑发才能唤醒女人的同情。但这种情况是不可发生在金豆子身上的,金豆子永远是白净的,面带笑容的。 金豆子穿上那件逢时才穿的对襟麻花盘扣的洋红缎子大花袄。这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无论从腰身上还是从肤色上都十分般配金豆子。夕阳一般的洋红辉映着她脸上的两朵红晕,很是和谐。这样的打扮已足够彰显她的迷人了。可巧,金豆子趁上了一双上海产的花牌盘扣牛皮鞋。走起路来,那花袄子包起来的臀部左右扭动着,这种富有规律的姿态慌了男人的心跳。 天色阴沉,但空气很暖,想必老天爷在焐雪。这样的天气,在家里种田的男人们多是去修整那些破旧的菜棚去了,以备大雪纷飞的时候能够睡个安稳觉。女人们到集市采购些粉丝c芋头片子c大白菜c蛋白肉之类的吃食。粉丝不必细说,蛋白肉是大豆压榨出来的可以存放的食物。煮炖都是可用的好食材。蛋白肉有嚼头,给土焦村并不富裕的人们打个牙祭,是个不错的选择。 金豆子怀揣着复杂的情绪走出了砖窑,她直奔着老太爷的坟前,一是看看老人家,二来也保佑自己能够成功地勾搭上二麻子。 “老太爷,您打小疼我,疼我这个没娘的孩子,老爹是个赌鬼,家里穷得只有两顿饭,是您让我尝到了酥糖的滋味。做大姑娘了,俺爹为了钱给俺稀里糊涂地嫁给了有几个钱的病秧子。结婚没二年便成了寡妇的我整日在家里哭,是您拉我走出了屋子,照见了阳光。俺的日子苦啊!俺甚至恨自个儿的长相。这长相让男人看了眼馋,让女人看了生恨。日子到了头了,本想自个儿给了断了,刘留给了俺人间的冷暖。他知道疼人,这不,要娶我了,着心里才彻底亮堂起来,只要将那二麻子撵出土焦村,让他身败名裂,金豆子便有个归宿了。”金豆子将烧着的草纸用枝丫挑了挑,火儿顿时窜了上来。 金豆子抹了抹眼泪,接着唠叨道:“老太爷您放心,金豆子有日子就给您烧纸钱。报答您的恩情。而今后只能夜里赶来给您烧上几刀子,不然,让那些娘们瞅见了,又要俺舔唾沫星子了,”金豆子就这样时断时续地说着,时不时地抬头观望着附近有没有人来,以避免不必要的口角。可他最想见到二麻子,她下决心让这个阻碍他男人发展的家伙滚到地狱里去,而且不再超生。 半晌的功夫,并没有人影在金豆子的面前晃过,她很失落。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动了动早已麻木的双脚。 天越来越阴沉,灰褐色的云积压下来,让人感到难以喘息。这一会儿没有一丝风声,静得让人害怕,似乎一下刻会有意想不到的响雷贯穿耳际,但下一刻还是那种诡秘的宁静。金豆子在这种宁静的氛围中有点胆怯了。她快速地挪动了几步,穿过了几丛荆棘,朝着悠长的大坝走去。东河的水宁静地躺着,河水死气沉沉的,并没有因为美人的到来而有丝毫的欢快。 大坝的尘土被一卷寒风扬起,金豆子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但冬日的寒风还是巧妙地钻进了她的怀里,感受着美人身体的柔软。金豆子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气恼地弹了弹牛皮鞋上的尘土,她饶有思索地朝着土焦村走去。 正文 第十七章 调解 二麻子在这样焐雪的天气里,自然在做很多部署工作,比如看看各家的房屋是不是还都结实,以防那漫过腿弯子的大雪压垮那不堪一击的几户茅草屋子,这里的塌陷越来越严重了,有些房屋早已成了危房。二麻子往乡里没少跑腿,但要来的几间单人宿舍没人搬去住。他们几代人依偎在东河边上种菜打粮食也算能填饱肚子。到了乡镇,对于他们看来都是些阴险狡诈的商贩,纠缠不起。其实是内心的自卑或是对于新鲜事物的一种无形的恐惧让这些半工半农的家庭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想着要一间单人宿舍。他已经开始盘算一些主意了。但是在没有和二麻子正式开战之前,他是不会离开土焦村半步的。 “村长呐,快去看看吧!东头的王瘸子和牛润爹打起来了”春兰娘气喘吁吁地来到村长的办公室兼广播室。没等村长起身,她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又说道:“都使上镐子了,快整整去啊!” 二麻子摘下他的老花眼镜,拨开站在门口喘着粗气的春兰娘。冲出大门,春兰娘酿跄了一下,便也跟着跑了过去。他们拉开的那段距离一直保持着,直到来到现场为止,俩个人喘着粗气,钻进了人堆。 村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女人们像是听戏似的嘴里磕着葵花子儿,惦着脚儿左右瞻望。。。。。。 “你奶奶的,早就盯上我家的了,你这个油葫芦,满肚子的孬水儿。你咋就生出个大学生来呢?!”王瘸子先是吐着唾沫,而后便是连珠炮般地谩骂。他的谩骂引起了一阵的哄堂大笑。 大家都在笑着,大多数人是在嘲笑王瘸子的婆子一身的肥肉和狐臭怎么能勾引出男人的呢!少数人在笑话牛润爹饥不择食,有点委屈他了。至于孩子的笑声是跟随了大人们的笑声,他们的模仿很成熟,只是他们内心的纯洁一直在拨动着一场武打剧,他们早想着需要谁胜利了! 二麻子听到了这般的哄堂大笑,着急了起来,他扯开了嗓门喊:“乡亲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代表政府和他们沟通沟通,都散了吧!” 经过二麻子这么一吆喝,倒是安静了下来,却没有一个人走动,他们在寒冷的风中坚定地矗立着,因为接下来的调解会是很激动人心的,女人们希望王瘸子的婆子能够清白,因为她的鞋样儿最全,如果她有个啥,男人们不许她们走动,便不好了。 牛润爹一直没有说话,像冬日的青蛇僵在主战场上,他的手里同王瘸子一样也拿着镐子,只是他手里的镐子已经锈迹斑斑了,他一直抱怨借出去的新镐子没有送还回来,果真动了家伙,指定要吃亏了。 “二麻子,您给评个理儿,我们两家的堂屋一道墙,前些日子有了缝隙,我还专门买来了腻子给补了,昨天老二牛少惦记着他家的猫仔子,孩子玩心重,就戳了个洞洞,填了些鱼骨头把玩。天地良心看娘们!我整天要到镇上买香油,哪有心思想那个。我儿子还指望我读书来!”二麻子见王瘸子的手低落下来,便又走上前去,低声说道:“王老弟,别给你家的婆子丢脸了,没个事干,去帮帮婆子种种地,别整天瞎想歪想地闹笑话。” “村长?瞧见不!都知道心疼人了,指不定都成型了呢!瞒我瞒得苦呐!”王瘸子将镐子一扔,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那眼泪是真真地流了下来。 牛润爹无奈地摇摇头,见他放下镐子,心里放松了警惕,也将镐子拄在地上,他的一双手叠放在镐子上。眼睛盯着王瘸子,他很想点上一支烟,但这种想法很快消散了。因为一切都还没有过去。 “王瘸子啊!我看事情还是调查清楚了再说话,弟妹不是还没回吗?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别因为误会闹了生分。感情这东西就像花儿一样可经不起折腾啊!在我看来,秀芝对你可不薄啊!你是少吃少穿了啊?她一个女人家现在都还没回家吃上热乎饭呢!”王瘸子哽咽着,像个孩子,需要人安慰。二麻子的一席话让他有几分快意,也有几分委屈。 远远听见王瘸子的媳妇秀芝吆喊着:“咋得啦?!咋得啦?!”他挤进人群,又挤出人群,见到自家男人和牛润爹对峙着,便明白了大概。 他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老东西,我是怎么对你好,你想着法地整我啊!你是想让我跳到东河去,还是上梁啊!人家牛润爹对咱家不薄,前年,你出了事,是谁帮着把这院子垒起来的?你这个没良心的啊!还连我也一起尻待啊!”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人群中,三三两两的人挤眉弄眼地低估着走开了。他们看到了一种完美的结局。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让看热闹的人们并没有多少失落。他们看到了秀芝的不容易,也为当时没有给秀芝帮助而感到些许惭愧。也想着明天早些打一斤牛润家的香油,算是对牛润爹的同情。 王瘸子灰溜溜地踏进堂屋,他瞟了一眼那个圆洞,二回头又盯着看了良久,只觉得那个洞口越来越小,他平静了许多,点上了一窝旱烟,吧嗒了起来。 秀芝来到牛润爹面前,愧疚地说不出个只字片语,正要往自个儿脸上扇的时候,牛润爹一把将她的手甩了下来,吼道:“这是干嘛啊!这么多年的邻居了,好好安慰兄弟吧!这两年烙下那样的身体也窝屈他了。”说完,牛润爹拖着镐子,回自个儿屋去了。只是连连叹息。 二麻子蹲下来,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连忙起草了一份文件,时间:1983;地点:土焦村;调解人:张顺;当事人;王薛c牛大奔;调解内容:因为两家公用的主墙有洞,王家以为是牛家人为,现已证实是一场误会。两家现在已经和好。被调解人签名---------- 二麻子分别来到两家各自签了名,便松散了一口气,点上一支烟,小心翼翼地将调解文件折叠好,放进胸脯上的口袋里,扣上纽扣,回去办公了。 正文 第十八章 调查 二麻子做这样调解的工作已近二十年了,风雨无阻。有的时侯因为被调解者的不服,遭到攻击也是常有的事,因为劝架挂上了彩头也是常有的事。起初二麻子心里憋屈,想撂摊子不干了,思来想去丢不起父亲的人,便又挺了挺劲撑了下去。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来年。 寒风袭来,上村的男丁们吆喝着从大卡车上卸下一组机器,吆喝声贯穿天际,这让土焦村的人们揣着各种猜想。老人们骂道:这个柳春,不知又在起什么幺蛾子喽!整天把个得安静的地方弄得满天尘土,不得安宁。 年轻的男男女女结着伴到上村看热闹。刘留喜欢打听这种新鲜出炉的消息。他早已得知上村人集资办了一个挂面厂。上的这些机器是一组流水线。这套机器是柳春跑到各大城市买来的二手机器。这宝贝来之不易,柳春托了多少关系,跑了多少路才行来的。花了很少的钱买来这样的宝贝,让上村的人们,兴奋不已。那吆喝声自然穿透天际。卫生局也早已批下了证,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而今,东风吹来,犹如春风拂面,有谁还惧怕冬日的寒冷呢? 柳春见了土焦村的男女前来围观,便高亢地吆喝起来:“同志们,加把劲儿,淌多少汗养多少粒庄稼,咱村等着收白花花的银子吧!”土焦村的这些好奇的男女心里顿时暗沉了下来,就像夏日里突变的天气骤然雨柱直落,狠狠地砸在他们的心坎上,不是滋味。没等机器卸下车,他们便默默地走开了。 “哎!这个二麻子,整日里不知道携着那个破公文包转悠个啥?整个一算盘珠子。盖个学校还要老太爷捐钱!瞧人家上村的柳春,学校盖得那个宽敞啊!连市长都写了牌匾表扬呢!”满脸胡茬的矮个子男人说道。 “可不知这学校盖起来要花多少钱呢?”一个穿着洗得花白的破旧卫衣的男人抱怨道! 在他们身后的带着歪斜的旧翻皮帽子的男人上前一步,那在风中摇摆的帽绳子不时地扫着他的脸,怪痒痒的。“你们还不知道?听刘留说,那学校可是上村人自个儿挣钱盖起来的!没花公家一分钱哦!”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聊得声音越来越大了。一个高嗓门咋呼道:“上村人很多都成了万元户喽!” 这句话像针刺一样让这群回家的人不自在,满身刺痒。 二麻子早已知道上村办面条厂的事情,在到县里办事的时候,那些熟络的同事早早地和他透了底。这几天,二麻子接到了上级要来调查关于自个儿收受钱财的事。上级因为接到了匿名信,便组织了调查组,二麻子是早有准备的,他也心里清楚是谁投的信。 “二麻子啊!我也就不多介绍了,这位是巩固同志!他是党委书记。今天来,只是要和你聊聊天,不用紧张。你对党的忠臣是毋庸置疑的。我们接到了匿名信,也很惊讶!不闻不问也不是个方法,调查调查,澄清澄清也好!”说话的是与二麻子一起上过党校的陈清同志,现在很得县里的器重,他经常下乡协调工作。 “哎!领导!俺的工作没做好!让领导费心了!” “别这么说,土焦村的村风在你接手之前我们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恨不得一家人穿一条裤子,挤一张床。可现在,大家能吃饱肚子了,男人们也少有人赌了,村中一半的男人还上了井,这都是你的功劳啊!”陈清一番表扬后,马上切入正题。“只是有人写了匿名信,告发你收取上村村民老刘家钱财的事,啊?嗯!你要有个真实的交代!” 屋里早已腾起缓缓游动的一丝丝烟雾。领导的脸异常严肃。 “那六十块钱确实拿过!但后来我又送还给老刘家了。哎!他想让我托个关系把户口的年龄改前一些,好多上几年井,当时我便答应了。本想着将这六十元钱买些改良种子发给村民,村民用的那些种子都是收了种,种了收的,涨不了收成!”二麻子的情绪很复杂,他的脸扭曲着,他在极度调整自个儿的情绪,却并没有控制住,最终流下了眼泪,那眼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倾泻下来,不可收拾! “有谁证明你的钱是用来买种子的呢?”巩固吐了一圈烟雾后饶有思索地问道。他的眼睛被他吐出的烟雾熏得半睁着,他用他那半睁着的双眼观察着二麻子的表情。 “拿到钱的第二天一早,我便跑到城里买种子去了,改良的种子我都看了好几遍了,店老板都认得我了!当时收据都开了,但转念间想到虽然这六十元是用在村民身上,往后如有人戳包,还是说不清道不明,便揣了收据,说了个幌子,离开了种子代销店。当天晚上,我把钱归还给老刘家了,还招了老刘的谩骂。”二麻子擦干眼泪后,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了出来。说完后,一脸轻松的样子。 “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我们到上村走访,到种子代销处唠唠,如果属实,你就清白了!对了,二麻子啊!以后做事要前思后想,多做自我批评。不然,失去公众的支持,你就天大的本事也撑不了天啊!”巩固掐灭了手中的纸烟,接着又说道:“这几年,柳春在致富路上下得功夫深呐!土焦村不能总停留在温饱的状态中,还要继续前进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哟!” 二麻子连连点头,他为显然能够澄清的诬告而明朗,但又为巩固的后几句话而担忧,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他那开始驼背的身体显示着他开始步入了老年。望着领导远去的身影,他轻叹了一口气,并点着了一支纸烟。 天空中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二麻子想到明年的麦子一定会有个好收成,便又开怀许多。见白的村落中没有一个人影,村民都窝在被窝里暖和身体,遥远处二麻子瞅见一点红,那红点在白花花的世界里像是一朵红梅在空中飘游,二麻子因这一点红愣在外面许久。。。。。。 正文 第十九章 服毒 土焦村被厚实的大雪覆盖着,一切都是白色的。天很冷,虽然不再下雪,但地上的雪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地上的脚印是白色的,没有沾染一丝污秽。淡淡的阳光散落在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土焦村像一个巨大的镜子,那种亮白反射在蓝天的空旷里,显得异常的寂寥与无声。 二麻子这几天帮着几户危房的主人找来材料,又加固了墙壁。这个冬天应该可以挺过去了。二麻子的腿脚在入冬的时候明显感到没有去年那么利索了!关节在雨雪的天气里,一直在隐隐作痛。这种痛感一直隐藏在他的脑后,妻子的那副痴态让一个在外奔波劳累的男人有太多的无奈,而最痛苦的是他已经很少有男人的了。每当他隐现那种的时候,紧接着便是害怕,他与妻子的那种交融是没有生命力的,这种丝丝缕缕的一旦被麻木所占有,那便是无味了。 二麻子走在雪地里,他刚从牛润家回来。他担心牛润爹受了委屈会再起事端。他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牛润爹是个识大体的人,这几天他一直在精心磨着香油,过着往日的生活。只是王瘸子整日的不说话,和口若悬河的他判若两人。 脚下的雪被二麻子踩得咯吱咯吱响,这条路还没有人走过,村民这个时候很少有人出门子了。二麻子走得很吃力,他的膝关节开始刺痛起来。他咒骂道:“这该死的天,咋不心疼一下俺呢!”他仰天长叹的时候,突然见远处有一点红,和前几天飘雪时候一样,恍恍惚惚的红在他的眼前晃动,他很想去看一看那到底是个啥东西。仿佛在召唤着他的灵魂一般,可不是,见着这个红色便想起了他娶亲的时候新娘盖得那个绣着花儿的红盖头,更让他想到洞房的那个晚上,和粉嫩的妻子缠绵地交融着,二麻子感叹道:“时间真是把利剑,眨眼的功夫把人的身子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他用双手搓了搓脸,他的手心干裂,布满了黄色的茧子;他的脸纵横着皱纹,那皱纹深深地伏贴着他的整个面部。他的胸肌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的一只手伸进他的衣服里,他摸到了软绵绵的一把皮肉,皮肉下便是突兀的骨头。此时,他甚至想到了坟墓,他想到坟墓的时候没有一丝害怕,他觉得再过些年头如果选一个地方能够最终安葬自己,便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他的思维一阵子混乱,一阵子清晰。他突然想起忘记了一件事,这件事便是没有认真地盯着远处的那点红。那点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两次了,却感觉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约定。这种约定或许能唤起他对生活的再一次的狂热。他抬起头,放下他心底的各种遐想和思考。他左右顾盼,那冥冥之中的红点消失地很彻底。二麻子内心一阵子的悲伤,他奇怪于自己的感觉,远处的那点红色或许是树桩上女孩子家许愿时拴的红布条,或是家里的孩子受了惊吓,拴个红布条避个邪啥的!他冷笑了一下,自嘲道:“二麻子啊!二麻子!老了老了,还不服老!还想俏一回不成?” “二麻子啊!可找着你了!快去瞅瞅,王瘸子喝猛了酒,在家里胡说八道的,秀芝要喝敌敌畏呢!”花妮后娘香莲不紧不慢地说着,二麻子见她这份表情,便知道没什么大事,便反问道:“她也不是第一次了,男人嗜酒,女人痛心,但也不能用这个法子解决问题啊?!” “就是,就是!您还是去看看吧!只是他们家的闺女因为父母吵架,找不着了呢!”香莲说道这里便紧张起来。 二麻子一听孩子丢了,便气急败坏地说:“你这女人,没个轻重,说事也捡重点。这天眼瞅着黑了,要是跑到东河后面的山上去,可是要出人命的,这个天的豺狗整个人都能吞下去。”这些话也是吓唬吓唬香莲罢了,那后山早在解放前有些豺狼,这几十年早被村里的人消灭干净了! “还不赶过去啊!”二麻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香莲低下了头,她的头发蓬乱,显然是和秀芝经过一番折腾。 没进院门,便听到女人的哭声,秀芝的哭声述说着她的日子过得何其悲苦。王瘸子蹲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地上磕下了一堆烟灰,烟灰的余热将地上的雪融化成一个巴掌大的窝窝。 孩子已经找到了,孩子并没有跑远,她一直蹲在牛润家,牛少给她热了饭菜,吃饱了才回去。牛润爹从集镇回来,狠狠地将牛少鞭了几下,牛少好心办坏事。要知道王瘸子的女儿燕红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燕红是个七岁的闺女,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每次父亲从外面喝酒回来,母亲要寻死喝敌敌畏,她便早有预感地将敌敌畏藏起来;这成了她童年的一个噩梦,当然也是一种使命。她曾经无数次跪在父亲面前请他不要再嗜酒如命,父亲一阵阵酒疯撒在孩子身上,她身上的伤痕还依稀见得。 “我的好兄弟啊!你长些记性可好?啊?别犯了事装孬,你要对得起孩子跟婆子,以后老了指望着谁?是酒吗?喝多了酒是要出人命的!到时后悔都晚了啊!你看看你的孩子,才七岁,整天跟着娘在地里干活,你整天抱着个酒葫芦,害人害己啊!”二麻子苦口婆心地说教者。 “村长啊!我知道错了,可是到那个时辰酒不下肚,就像蚂蚁爬满身子似的。我也难啊!”王瘸子懊恼地下着狠劲地捶打着胸脯。 “你自求多福吧!也别太自责了,改了才是正紧人!”二麻子见孩子回来了,女人也平息了,劝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二麻子心里嘲笑王瘸子,这么好的媳妇和孩子哪里找去,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悔改的结局会让这样的龌蹉男人下地狱。他深深地感觉到,人总是在犯错的时候给自个儿找借口,这样下去,永远看不到自身的缺点,又谈何改正呢?燕红和她娘秀芝的举止能否感动这个酒鬼呢?二麻子想到自己的工作还是没有做好,今后要多做些宣传,宣传一些保护妇女儿童的内容,让这些不着道的人别游走得太远。 正文 第二十章 差距 自从上村的挂面厂开办以来,整个上村人见了土焦村的人都是昂起头,甩着胳膊走路。上村人中午吃了五花肉,不擦嘴巴子,便到土焦村来溜达。当然这些人也是些糟老头子,他们肩膀上背着麻扎,嘴里叼着个旱烟杆子,来土焦村显摆。 力气壮士的上村青年被村长支派得像一个陀螺,不停地转悠。当然丰厚的利润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这么没点儿地转悠,用拇指和中指点数钞票的感觉可以让他们忘记一天的劳累。宽亮的房子一栋栋地起落在这片贫穷的土地上,算得上是光宗耀祖。尤其是熊猫牌的电视机上演着大活人,更是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这种高科技带给他们的优越感是超乎想象的。上村的男人们的领带即使不穿西装也会打在脖子上,即使只穿着衬衣。他们穿了西装也会很自在地趿拉着女人们纳的布鞋。他们不再抽那剌嗓子的旱烟了,那新时的渡江烟从金黄色的烟盒中抽出来,再配上新式的打火机,与其说是时尚,倒不如说是男人的一种变革。 上村的女人也不再穿自个儿缝制的肚兜了,而是白色的纯棉质的上海产的文胸,被兜起来的胸脯着实比以前丰满了许多。时髦起来的女人揣上了高跟鞋,这高跟鞋虽然并不适合乡村这样的土路,冒着被崴脚的风险招摇过市,却是女人的快乐。 土焦村的男人和女人还是六七十年代的打扮。他们现在也懒着往上村去了,这种碰撞带来的疼痛很久都不能消失。乡里开会二麻子总是猫在人的后面,带着鸭嘴帽子,恨不得把整个脸都遮起来。 这不,大雪天里,乡长领着各村的干部到上村参观视察,二麻子看到上村短短的几个月里又开了一个厂子,现在的厂子运作得是那么的井然有序。二麻子心里像是放了一块千斤巨石,干扰着他的心跳。他咒骂自己没有能耐。唯一能让他宽心的是土焦村快要建成的小学校,这个学校虽然是老太爷留下的火种,但这个能点燃希望的火种常常隐现在他的梦中。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让他快慰的了。 参观结束后,乡领导给二麻子上了很长的政治课,二麻子听得有些眩晕。他感到身体极端地不适,乡领导看到二麻子的脸色苍白,便草草地收了尾,但最终的几句话还是强调了致富这一硬道理。 二麻子一个人走在这寂寥的村落里,他在微弱的灯光下又望着了那点晕红,仿佛是女人的红脸蛋子,他加快脚步,朝着这点晕红走去,路面上因为寒夜来袭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冻。冰冻调皮地和二麻子开了一次又一次的玩笑,让他本就隐痛的寒腿擦上了一道道伤痕。这几日内心的阴霾让二麻子急于见到这点晕红。这点晕红在二麻子心里又像是老太爷留下的火种,他想保存这飘渺的火种。 寒风嗤嗤地在二麻子的耳边穿过,像是捎过耳边的子弹,他的耳朵早已经冻僵了,现在因为走了一些路,又回暖了过来,经寒风这么一折腾,钻心地疼。 当二麻子觉得已经来到目的地的时候,他沮丧起来,仿佛飘摇在云端的晕红突然间消失了。 二麻子点上一支烟,蹲在背风的地方猛吸着烟,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寒冷与饥饿,他想起了刚刚解放时,父亲穿着一身体贴的军装,来接他回城,可父亲已经又重新组建了家庭,当时,他正当青年,便撂了蹶子,跑到外乡躲了一阵子,才断了父亲的这点念想。 第二年,二麻子和童养媳便结了婚。当年二麻子被寄托在远亲家的时候,他的父亲是不报生还的,所以二麻子当时就算过给这户人家了,这对夫妇一直也没有孩子,对待二麻子像亲儿子一般,因为穷,送来的第二年便又抱了个丫头和着二麻子一起养,在二麻子二十二岁的时候圆的房。二麻子过了几年幸福的生活。农耕是他最拿手的,妻子在家纺线织布,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自从妻子有了身孕,便就中了邪似的,每天疑惑着生了女孩二麻子便会抛弃她,二麻子全村都是知道的,到他这一辈已经是五代单传。意想不到的是,精神恍惚的她在生过女婴之后将女婴抛在村口,本以为会被人家捡走,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女婴还没来得及啼哭,便被村中的恶狗给啃吃了,二麻子看到了这幕惨剧,几年都没缓过神来,那可是他身上的肉啊!妻子自那以后更是疯癫了,后来又怀了一胎,二麻子从产婆子手里接过孩子以后,便把孩子连夜送到城里去了。 他的回想是难堪的,寒冷对比这种难堪便不是一种煎熬了。正当他抬头仰望天际时,却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他怔了怔,连忙起身。 “二麻子哥!我是金豆子哦!”一个柔软细腻的声音曲折地安抚着他的神经。 二麻子插着一根洋火,那骤然燃烧的焰火将站在他面前的女人照得通亮。“呀!真是你嘞!大冷天的,出来干个啥啊?”二麻子见金豆子的脸冻得通红,总觉得女人这个时候是该暖进被窝里的。 “俺等你呢!二麻子哥整日里给村子奔波,不要有个人来心疼么?”二麻子的心头一热,忽而又快速地凉了下来,犹如那烧得通红的铁块遇见了凉水一般。 “快回吧!这大冷天的,冻坏了身子可就麻烦了!对了,刘留最近还赌吗?最近可不见他了呢?”二麻子的疑问引来了一阵金豆子的哭啼,那娇羞的哭啼着实惹人怜爱。 “这是乍得啦?是不是把你的小金库也拿去赌了啊?”二麻子发挥在着想象力,想尽快抚平她的情绪。 “他拿了我的小金库,到城里养女人!”金豆子又一阵撕心肺裂的哭声响彻天际。 二麻子慌了手脚,一是心疼这个女人,二是怕招来人,说不清缘由。便一把将金豆子的头扶在自己的肩上,并轻轻地打拍着她的后背。。。。。。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快乐的边缘 夜是寒冷的,但此时对于二麻子来说,却如在幻境之中,春风拂面的快感让他几乎摇摇欲坠了呢!他又感觉到自己在偷窃,他在偷窃一个伤了心的女人,这个伤心的女人是因为某个男人的疏忽或是彻底的背叛。二麻子因为这种偷窃而有了一丝内心的威压,身子像是慢慢地在热气腾腾的澡堂池子里下沉,那水面直至鼻孔的下面,他甚至能几乎吸进去鼻下的呛人咽喉的散着璜嗅味的热水。他已经开始窒息了,就在这窒息的前后一秒,他猛地推开了这个黏在他身上的女人。寒风从他们彼此已经温热的胸膛前穿过,彼此打了一个强烈的冷子。 金豆子的表情很复杂,她的复杂中还夹杂着一丝羞愧,这种羞愧源于金豆子的内心浮现出二麻子曾经对她的种种关照。十几年前,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村头挎着篮子捡牛粪,当一群恶狗撕咬她的时候,是二麻子跑上前去,用砖头将群狗砸散,才救了金豆子的一条小命。现在胳膊上的伤痕依稀见得。当时,二麻子将金豆子抱回家,和婆娘一起帮着金豆子清理伤口,用淘米水一遍一遍地洗,洗后再打上臭胰子再一遍一遍地洗。涂上药膏后,才轻轻地包扎起来。金豆子吓得魂飞魄散,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左邻右舍的人都劝二麻子将金豆子给拴起来,别是得了狂犬病了。二麻子道:“这孩子本来就是可怜,摊上那样的父亲,他只是被吓住了,也许明天就好了呢!”二麻子的话应验了,果真第四天金豆子睁开了眼,吵着要东西吃。二麻子高兴地吆喝着婆娘起锅烧饭,煮了昨日里宰的鸡。金豆子生生地没有下床,便把那整只鸡吃下了肚,当然,鸡汤也一滴不剩。这三日,二麻子一直偎在床前,悉心照顾着金豆子,然而,却没有换来父亲的一声感谢。 几年前,已经立秋的时节,金豆子和几个村里的女人一起下了东河摘菱角,东河的菱角是远近闻名的,菱角白嫩香甜。金豆子每年都会在菱角成熟的时候下河采摘。但那一年河水涨了很多,金豆子不会游泳,因为望见了一滩成熟了的菱角秧子便忘了水的深浅,慌忙扑了过去。可想,身上的轮胎蹊跷般地泄了气,金豆子像是一个陀螺漩在了深水中。女人们呼叫着,正在探测土地的二麻子听到了呼救,如雷电般飞驰到河边,一个蚱蜢的弹跳扑倒了水里。金豆子在昏迷中醒来,见到了二麻子,和十年前从床上醒来时,见到的二麻子一模一样,那微笑着的脸庞有了几道皱痕,但抹杀不了他的英气,那是二麻子父亲遗传给他的那股子英气。 金豆子恍惚的这几秒让她深刻地回忆到了过去的场景,她有些想退去了,这样的好人怎么能去伤害他呢?曾经救过自个儿二次命的好人应该报答他才是!金豆子从恍惚中镇定了回来,她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东河,东河依然结了冰,想到曾经失足可能成为东河的孤魂野鬼,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忽地将头转了回来,像是重生了一般,金豆子的眼睛睁大了些,直勾勾地看着同时也在木讷的二麻子来。金豆子说道:“我的恩人哪!俺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的恩情呢!” “哦!恩情,我对你可谈不上恩情,我是一村之长,这只是分内的事,如果攀上恩情,那就有点笑话人了呢?”二麻子的诙谐让这僵在寒风中的女人生起了笑意,她左边的嘴角扬起,脑袋有了一丝晃动,睨着眼道:“您是看不起俺这个女人,哎!在这个村子里,在所有的男人眼里,我就是个骚狐狸,可谁又能懂俺的心呢?我想过个好日子,嫁个好人家,可好日子就照了俺不到两年,寡妇门前是非多,本是个正常事,以讹传讹,我便成了。我心里苦着呢?可谁又能救得了我呢!说就去说吧!俺的日子还得过不是?” 二麻子从兜里掏出已经窝得不像样的烟盒子来,他活动了一下右手,勉强地颤抖着从烟盒子里掏出两只烟来,他伸手将烟递给金豆子一支,在此同时,将烟盒放回口袋,并把火机掏了出来,这是充气的打火机,是从城里熟人从代销店里给稍的。他并不熟练地按了两下打火机,才将火点燃,金豆子见了烟,眼睛一亮,她许久没有抽上一口了,她的身体颤抖着凑了上来,用那发紫的嘴唇对准火苗猛吸了几口,香烟发出吱吱的响声,烟被点着了,金豆子却出乎意料地将口中的香烟塞进了二麻子的嘴里,二麻子本想推脱,见金豆子早已将他手中的另一支烟抽在手里,并夺过他手中的火机,熟练地按了按,另一支烟燃起了微弱的火光,金豆子贪婪地允吸着,像是婴儿啄着了乳汁。 远处的村落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随着暗夜的到来,也渐渐地消失了,暗夜里,除了呼呼的风声和犬吠声便没有任何声响了,金豆子听到远处的犬吠声,脸色吓得铁青,二麻子见金豆子的脸色,便安慰她说:“有俺在,怕那个东西干啥?现在都能吃上饱饭了,也饿不着那个畜生,咬人的狗见少了!”这样的安慰让金豆子镇静了下来,接着便是身体的一阵阵回暖,也许是抽了烟的缘故,也许是几句得体的安慰话的缘故,脸色渐渐地刷去了铁青色,白色的面容正在隐出从皮肤下层涌现出的一丝红晕来,而且渐渐清晰。不一会儿,那粉嘟嘟的脸儿开始涨红了呢! “快回吧!”二麻子将手中的烟蒂弹跳出很远,他仿佛不想让俩人手中的烟蒂落在一起一样,这样的开始一定要从意志力上加以破坏,他已经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那种让男人陶醉的温暖。他以为这个烟蒂的弹跳而心存一丝宁静,这种宁静让他觉得这只是瞬间的极不正确的感觉。 “恩!俺回了啊!”金豆子的内心又开始复杂起来,犹如这迂回的寒风。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香油作坊 大军和几个村里的孩子考完了试,坐了长途汽车往家赶。十多岁的孩子吃喝拉撒全在外面,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军有几次偷偷把头蒙在被子里哭,他想母亲,想花妮,想村里的小伙伴,更想东河边的麦场,在这片麦场中,和伙伴恣意玩耍的情景时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大军娘见大军回家了,高兴地抹着眼泪,因为要准备期末考试,大军已经有二十来天没有回家了呢!大军撂下书包,便去找那些伙伴去了,大军娘把煮得透烂的老母鸡一遍又一遍地翻热着,倚在门框上等着孩子回来。 大军先是找牛少,牛少比大军早几天回来,因为牛少比他低一年级,提前几天便考了试。 这几天,牛少跟在哥哥牛润身后一起买香油,家里只有牛少的父亲在挑拣芝麻。大军没有见到牛少,落了空,便失落地回家了。 牛润上了大学,又见了世面,深深地感觉到父亲磨了一辈子的香油,却没有磨出个名堂出来,没有商标,没有包装,这么地道的香油,没有掺杂一丝豆油的香油为什么没有打开应有的市场呢?牛润和父亲谈了很久,父子俩说着说着,倒是吵了起来,声音从那土墙缝子传出去,有人听了去,便骂牛润,翅膀硬了,连爹也敢教训了,一边又觉得孩子上了大学无非是和父亲拌嘴来了,那份嫉妒的心理便退去了一些热度,不那么烧心窝子了。 牛润是个倔脾气,和父亲吵了一架,居然回学校去了,牛少本来想着早些回家能和哥哥团聚,早在上个月,牛少便吵着哥哥帮自己做一艘军舰模型。看到哥哥回了学校,便躲在屋子里大哭起来。牛少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亲出去卖香油,自己便下厨房给自个儿做饭吃,孩子毕竟是孩子,为了省心,煮上一锅米饭,晚上早上便泡上开水点些香油,将就着吃了,有时,大军会将家里的咸菜疙瘩揣在怀里到牛少的家里。 牛家的香油在土焦村里也是卖了几代人了,牛润的爷爷到城里卖香油都是卖到大户人家里去的,他娶的老婆便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主人吃了一辈子的香油重来没有换过别家。这时间久了,牛润的爷爷又经常给他们讲一些乡下的故事,让这个本就从乡里出来的商人对牛少的爷爷有几分近亲,便将这丫鬟许给牛润的爷爷了,这丫鬟成了牛润的奶奶,牛润的奶奶死得早,牛润奶奶的母亲骂牛家是讨债鬼,如果没有牛润爷爷的出现,自家的闺女兴许做了主人的偏房了呢!因为这美好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牛润的奶奶结了婚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家。 牛润的爷爷一个人拉扯着牛润的父亲,每次去这大户人家,便把孩子背在箩筐子里,主人见了,想一个男人家带不了孩子,正好膝下无子,便想过继这个孩子。牛润的爷爷最终没有舍得,就这样背着孩子卖香油,直到孩子大了,帮着父亲张罗着家里的生意。牛润的爷爷孤独终老,没有再续一门亲,这个朴实本分的农民娶了一个城里富人家的丫鬟,这丫鬟长有几分姿色,是让他能够炫耀一辈子的,直到他闭眼的前几秒,还在挂念着和自己的婆娘合葬在一起,以续前世之缘。 牛润爹没有娶上老婆便是无亲无故的了,他很少说话,只是在作坊里磨香油,磨完了香油卖香油,卖完了香油磨香油,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让他渐渐步入了中年,他的性格让很多女子远离着他,除了打香油的那一小会,有时,为了能多抽一两香油,那些结了婚的年轻婆娘会朝着他嬉笑,出道些的甚至会有些情性上的调侃,牛润爹一直是无动于衷的表情。而香油不会少两,也不会多出一钱,他的本分有些超出人之常情。 牛润爹像是个骡子,忠实而诚恳地为他的香油而奉献着自身的能量。他从出生到现在,不!甚至在娘胎里便和香油打交道了,他离不开香油,就像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婆娘的美丽一样。 他用的芝麻是自己种出来的,东河以西靠着土丘下的几亩田地,都是他的芝麻地,他种芝麻下的肥料是沤肥了的芝麻渣滓,这种东西是沤地的好肥料,属于上好的有机化肥,种出来的芝麻饱满,榨出的油清亮醇香,吃在嘴里,有一丝微甜口感醇香。但闻起来是淡淡的香,比起城里的包装起来的香油要好上几十倍。城里的老人都爱吃牛润家的香油,只要牛润爹的香油挑子往巷口上一撂,不用吆喝,一会儿便排成了长队。 有一次,一个港商正巧路过他的摊位,便抄着不太熟练地普通话和他攀谈起来,说是要买他的技术,牛润爹一听到要将自己的饭碗卖给他,便丢掉生意,气呼呼地上了挑子跑了。港商的步子着实跟不上这个脚夫。可谁能知道,这个港商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的最大的投资商了啊! 牛润在卖香油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没想回家和父亲还没商量便吵了一架,他愤愤地回了学校是假,牛润早有算盘,他在打听这个港商的去处,想到能将几代人的香油作坊做成企业,牛润便热血沸腾。 牛润一个人走在村头,看见村头破烂不堪的牌坊,旧时的辉煌已经不复存在了。老老树皮爷爷的歌谣随着他的逝去而不再传唱,但是,这歌谣告知世人的真理却真切地烙印在人的心里,尤其是牛润,他打小便知道对于孩子来说贫穷并不是一种灾难,富裕对于孩子来说也并不就是幸福。人的一生在年轻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怎样实现自己远大的理想。这种老生长谈的道理真正用到实处,才具有意义。牛润是个将理想和现实一直能够联系起来的孩子,他的第一个理想是能够将自个家的香油作坊现代化,健康化,还要有文化底蕴。为这个理想,他已经开始筹划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农闲的日子 大军因为没有找到牛少,一路上耷拉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牛少和大军家一个住在村头,一个住在村尾。中间还要绕过村里的小学校。这几日,因为结了冰冻,学校施工队停了工。大军自从到县城上了小学,就再也没有回到村中的小学,他远远望见学校的铁门用一条粗大的铁链紧锁着,被白雪覆盖的校园里空无一人,以前在土墙缝隙里可以捉蜜蜂的茅草房已经不见了。拔地而起的是一座二层楼的建筑,虽然比不了县城里的三层高楼,但能够屹立在这个寂寥的村庄里,是很值得炫耀的。教室里很宽敞,大军想着在闻着带有腥味的石膏味的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是一种幸福。校园的中央立了一个不锈钢的大旗杆子,上面的绳索在寒风中有规律地摇摆着,并且敲打着旗杆,发出“当当”的响声。旧时的泥土地操场也改造了。新的操场很气派,跑道是用炉渣灰铺就的。跑道中间修建了两个篮球架子。大军望见崭新的一切,让他想起了老老树皮爷爷——这位可亲c可爱的老人拿出一生中大部分的积蓄盖了这所学校。他想到上厕所不必蹲那个茅草庵子而兴奋。新盖的厕所一共有十几个蹲位,再也不会为上厕所迟到而发愁。在兴奋之余他又突然皱起眉头来,他又在苦想着老老树皮爷爷能看到这一切吗?老老树皮爷爷能看到大军臂膀上的三道杠吗?一阵风吹来,学校西南角的一棵香樟数抖落下来许多残雪,依稀间还能闻到清新的香气,这种淡然的味道是大军极为眷恋的,因为花妮的身上也散发着这样的香气。少年的这种怀念顿时让人涌出些许酸楚。下一刻,他的心忽上忽下的,不能安宁。大军叹了一口气,扬起了头,抖了抖肩膀,像是因为寒冷打了一个寒颤,又像是悲伤过后振奋了一下精神。他将冻得发紫的手踹进了口袋里,不一会儿,又将手拿了出来,他蹲在雪窝里,团上了很小却很结实的雪团,朝着远处的一棵枯树砸去,惊飞了在树枝上休息的鸟雀。大军内心的乱随着鸟雀散在云霄。 大军的母亲正在秀莲家打鞋样。秀莲家的床上坐满了人,床边放了一个燃着通红的炭盆,屋子里充满了刺鼻的夹杂着热气的味道。窗玻璃一粒一粒的小水珠欢快地滑滚在窗槽里,窗槽里的水又溢出来,渗进土墙里。对比屋外的萧杀的寒冷,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一直在膨胀,等待与外面的寒冷发生激烈的交汇。 自从秀莲得到了花妮娘的接济以后,就再也没有收购废品了。在村里,她成了妇女们羡慕的偶像。家里鱼肉不断,还能到城里扯些布料做衣裳。女人们都说,秀莲积了八辈子的阴德修来的福气。最近,花妮娘又来过一次,给秀莲买了很多过年的新鲜货。花妮娘也是个精明的人,她的心里一直想着把花妮的弟弟东风接到城里。可秀莲怎么可能放这个金蛋蛋走呢?,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每月这样供给来的滋润。 “嗨!你这货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如果孩子的父亲铁定把孩子送给亲娘,你个外人是插不上手的!不如,一次性给人开个价!钱捞在怀里捂着,不撮你的心窝子。”说话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女人,身体肥胖,说话时唾沫星子乱飞。 “是啊!听你说过她要给你一千吧!那可是一家人几年的收入啊!知足吧!”眉宇处长了一个黑痣的女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此时,屋里的空气充满了蓝色的青烟,一股股刺鼻的味道刺激人的喉咙,女人们接二连三地干咳了几声,秀莲连忙将门打开,瞬间,一股股青烟涌进堂屋,接而堂屋里凉飕飕的空气交换进来,让女人们打着冷子,脸上骤时起满了鸡皮疙瘩。 此时,大军娘描好了鞋样,端坐了一下身子,道:“要是我,孩子是要放的,你瞧啊!城里的教书先生那可都是教授呐!孩子出去几个月,课文背得就像钱串子掉到地上,响铮铮地好听着呢!那算术张口就来,一点也不含糊!” 秀莲瞄了大军娘一眼道:“你是掉在福窝里打滚操着说痒的人!你男人一个月能挣上几个人的工钱。我男人是啥呀?啊?!” 大军娘听了这样的话并没有三缄其口,又道:“秀莲啊!俺长你几岁,到了俺们这个年纪,要看着孩子长,孩子出息了,会记住娘的好。花妮娘走得这些年,再怎么你也是有恩与花妮的。”大军娘的一席话,让秀莲沉默了很久,她在鞋底上纳了十几针后,便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道:“嫂子,俺知道恁是为我好,如果东风在俺这长不出息了!以后也没我的好日子。孩子送还给亲娘,也算是赎罪了吧!花妮俺是真没少在她身上撒气!” 大军娘笑道:“你这货,脑筋倒转了回来!” 秀莲也了大笑起来,大军望着秀莲又道:“这些年,妹子你过得咋样俺们也是知道的,男人完全丧失劳动力,两个孩子吃喝拉撒全靠你,指望男人那点抚恤真是难为你了!” “女人们围着花妮这个话题谈了很久,直到秀莲的男人回来。大家像是事先约好似地,停下手中的针线,将针线缠在手中的鞋底上,下了床。秀莲男人的半截大腿平放在装有轮子的木板上,他的手上有两个小木屐,以便将身子支撑在地上向前滑行。他扭曲的身体曾经受过极大的创伤。这种创伤是致命的,但如今,他能从死亡线中挣扎出来,是需要怎么的力量!他的头发因为长久没有洗的缘故,已经糗在一起,并发出难闻的味道。他的腿紧紧地贴在他那简易的木板车上,木板在雪地上滑行,拖出长长的印迹。他的生命永远地和这个木板连在一起,直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农闲的金豆子 东河被白雪覆盖着。 在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土焦村里却不见刘留的踪影,少了一个满嘴抹油的家伙倒是让村民少了一番滋味。刘留不在村里让金豆子感到了威压,但金豆子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又是恁般的强烈。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的私欲一旦膨胀起来,那种破坏力是难以估量的。 金豆子将木桌上的镜子用脸布轻轻地擦拭了一遍,接着又将脸蛋尽可能地靠近镜子。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长了几粒微小的粉刺,看上去怪怪的,金豆子见了这几个闹人心的豆豆,忙拿出一根绣花针来,几个大跨步来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挑着油汪汪的粉刺。一个不小心,着急之下竟然挑深了些,一滴豌豆大的血滴渗出皮肤,她慌了手脚,一个人在屋里转悠着,突然一个转身,便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表明刚才一定是在想着刘留,想着他这些日子为什么消失了踪影,走了神才下重了手。她的眼泪流得是那样的欢快,那是积攒了很长时间的眼泪,只在这一刻瀑布似地倾泻而下。泪水滚落在她受伤的皮肤上,针刺般地疼,鼻涕黏在她那粉色的唇边上,鼻子一阵酸楚之中,她那性感的嘴唇开始发麻,她的舌尖感受到的苦涩直透内心。酸甜苦辣各色滋味在她的心里搅拌着,一种莫名的苦楚让她突地冲出门外,闪电般的动作让人觉得她几近疯了。 门外延伸出去的一条石子路早已被白雪覆盖,这一层白雪只被几只鸟雀践踏过,又有几枝树丫散落在雪地里,一眼望去,像是印在宣纸上的一副极有韵味的白梅图。 金豆子因为内心翻滚着这些个滋味,像是火烧了一般。这一片银白色的雪景让她不能自己地倒了下来,她的身子几乎藏在了这松软的雪地里,她闭上眼睛,一股股寒气窜入她的鼻孔,紧接着这股寒气开始流窜到她的全身。她感到舒畅,因为这释放的快感很快让她想到了刘留温润的呼吸撩拨她的耳际的情景。这电流般的感觉冲击着她的寂寞,她猛地翻了一个身子,又撒娇般地哭闹起来。 “咋得啦!咋得啦!雪地里是好躺的吗?”一阵咳嗽过后,便有人吆喝起来。 这般吆喝止住了这闲来的哭闹。金豆子从雪窝里爬了起来,她的脸通红,眼睛散发出一阵青光,她揉了揉双眼,又狠狠地眨巴了几下,才 看清对面说话的人。 “哦!是村长!没想到是你!你咋走到俺这鬼不来的地界来啊?”金豆子还在揉着眼睛,他看了看对面的人,又不像是村长,瘦瘦巴巴的一个老头子,两腿之间可以窝一个二十来斤的大西瓜。 “还怕认错了人?俺是二麻子叔!俺见了哭声,便寻了来,俺刚才在这附近下卡子呢!”二麻子说话间并没有走动半步,只是探着身子说话。 “哦!我是瞎闹着玩的,想到以前的事就伤心伤肺地哭上了一嗓子。别人家过年,都有个热闹的去处。俺只能闹个悲伤。”金豆子也没有挪动脚步,微风吹拂着她那散乱的头发,倒显出女人的韵味来。美丽的女人即使不打扮,也掩盖不了她的秀丽,这样的韵致犹如香水一般,自然地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你也往三十上奔的人了,找个老实疼你的人嫁了吧!这里可不是你长待的地方。这里跑来的野狗都是俺给下的卡子给逮住的,你倒是不晓得吧?”二麻子点了一支烟,哈哈一笑。 金豆子没有说话,他回想起刘留几次跟他提过,在他来这里的路上,打死过野狗。现在,想想全是假话。成群的野狗怎能用棍子结果呢?原来是村长在日夜地守护着俺呐!她想像女儿一样扑到二麻子的身上,大哭一场。这一份感动里还夹杂着一些委屈,可是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扯拽着她不能动弹。她的计划在这一刻像肥皂泡泡一样在温暖的阳光下彻底破灭了。她很想此刻能见到刘留。她要刘留在不需要复仇的情况下娶了她。 “傻了?妮子,俺要下去了!”二麻子掐断了烟头,对金豆子摆了摆他那粗大的布满老茧的手。 “怎么?不留下来喝口水再走啊?”金豆子说着话的时候,二麻子早已转身朝着下坡路走了。他的手中还有一个卡子没下,在他的手中摇晃不定。 此时,金豆子的脸已经不疼了,伤口已经凝结了。金豆子更不是滋味了,她拍了拍身上的残雪,转身回了屋,天因为地面上覆盖了雪的缘故,还没有黑将下来。 二麻子急速地迈着他的步子,家里的婆子该是饿了,再迟些回去,可就要摔盆子了。 没走多久,天完全黑下来了,有着月光,和地面上的白雪,勉强能看见路面,白天被暖日照化了的地面,此刻又快速地上了一层光滑的薄冰。二麻子害怕走这样的路面,一不小心就会吃上一跤,摔个底朝天,他的膝盖又开始酸疼起来。小腿肚子也直打颤。 也不知滑了几跤,才望见村中的那棵老银杏树。二麻子未进家门,便听到婆子摔瓦罐的声音。他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他忙从屋里拿出一个半人高的布娃娃塞在妻子的身上,才平息了这场闹腾。 二麻子顾不上收拾,便猫到厨房做饭去了,不一会儿,那香喷喷的饽饽便上了桌面。 “婆子啊!以后可别任性了!啊?置办家业可不容易啊!钱留着还要给你养老呢!知道不?”二麻子将哭泣的妻子裹紧在怀里。这样的温暖让一个精神病患者暂时找到了安全感。 二麻子想着城里的女儿,上个月看过她,和她母亲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俊秀得很。而怀中的妻子已经找不到先前的半个影子了。她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她仿佛已经休眠了半个生命,剩下的半个生命让二麻子的生活变得苦不堪言。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传说 东河并没有因为即将来的热闹而融化她那冰冷的面孔。她那庄严的身躯在告诉世人,她经历了数千年的人世变迁。传说这条河是孙叔敖后代修缮的一条水渠,这里离安丰塘也不过百里,因为有了这道水渠,福泽了土焦村的世世代代。当年老老树皮爷爷从京城迁居至此,并不是喜欢上了村头的近千年的那对老银杏树。或许有着更不为人知的秘密呢!而生活在土焦村的人们并不太回想遥远的历史。那对连理枝对于村民而言纳凉和吃上白果才是最让人惦念的。 村里过了零点,便开始放起了一潮高过一潮的鞭炮。这是农历元月的第一天。 空气里充满了硝烟的味道。雪地里铺满了大红色的炮纸。窗户上贴满了红色的窗花,门头上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上面写着圆润的福字。再见门眉和门板上也贴上了祥和纳福的春联。孩子们多是穿着大红色的棉袄。妇女也是抹了大红色的脸蛋儿c红嘴巴子。脸蛋的大红色看上去像是花鼓灯里的扮相,有些滑稽可爱。但这装扮点缀在这样的满天满地的大红色里,是最合适不过了。这样的红让自家男人烧起了,犹如娘们给烧热的烈酒,未尝到嘴里,便闻出醉来了呢! 初一的早晨是最热闹的。因为游走在本市里的灯窝子就要敲锣打鼓地进村耍灯了呢! 花鼓灯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天还未亮,那铿锵的锣鼓音乐便响彻人的耳际。孩子不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盛装打扮的花鼓灯班子,早早在麦场等待的是这群不怕冻的孩子,他们穿着新衣服,嚼着面瓜子,嘴角边流出一道道口水。 大军看过虎跳c叠罗汉,没有看后场小戏便散了。往年他一定要拉着花妮从头看到尾。花妮喜欢看兰花的舞步。每到这个时候,大军便使出浑身的力气,托起花妮看。而今,似乎比以前更为热闹。可大军心里酸酸的,他挤出人群,来到东河边发呆。 东河凝固在大军的面前,似乎和他一样的消沉。 “娃子,咋不看热闹,今天的兰花可是名角呢!别看人进了花甲,那步子比小女人还闪躲的轻盈!”牛润放下手中的书包,压在了屁股下面,在大军的身边坐了下来。 “俺不想去!没个看相,都挤成饽饽了!小人到哪都受欺负!”大军堵着气咕噜着,说话间头不停地摇晃着,像是个钟摆。僵硬得很。 “呦呵?这小人气头很大啊!有些事情是可以争取的,自己看不见,是因为自个儿没动脑子,我见牛少就看得自在,他早早搬了个木梯子倚在料草堆上。”牛润看看大军的神态,倒不是因为看不上热闹而赌气,仿佛有心思,便止住了刚才的话题。 “学习咋样嘛!听说你添了三道杠?”牛润扭转的话题并没有让大军的情绪好转起来。 大军闷闷不乐地扯拽着脚下的枯草,慢腾腾地回答道:“是又咋样嘛!还不是土包子,招人嫌!” “你又错了,这个世界上,只有自个儿嫌弃自个儿,别人才会嫌弃你!一切皆有内因,这内因就是你的思想上出了问题。你哥我是穿着布鞋到省城上学的,省长的儿子却和我玩得最好。因为啥呀?”牛润止住了话语,他扭头看见大军的眉头缓松下来,继而又紧凑起来。 大军道:“为个啥?” “大丈夫要铁骨铮铮!”牛润说完,便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笑是因为从大军的身上看到了自个小时候的身影。他走出这矮小的茅草屋,跨进高大的学堂是因为一次又一次地战胜了内心的自卑与胆怯。他的内心更加强大,他的强大会带给土焦村希望。 牛润古铜色的脸上充满了朝气。大军瞅着牛润半天,牛润只是笑着。 “哥,你给俺讲讲你的学校吧!”大军刚才的不悦消散了分。 牛润道:“你要想让我给你讲故事,就先笑个给人看看,我可不愿在大年初一看苦瓜脸哦?” 大军笑了笑,只是有几分勉强,刚才的悲伤并没有彻底消散。 “大军来,大军来,回家吃饭了啊!”这是大军娘一贯的呼唤。大军因为要听故事便没有起身。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牛润摇头晃脑地背起了弟子规来。 大军奈何不了这样的词句,便起了身,道:“你欠俺的故事!”便朝着村口跑去。 牛润拾起背包,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突然间感觉到身子在下沉。这个古老却又贫困的村庄让牛润感到亲切。它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他。可这里的人们像是井底之蛙,思想禁锢c愚昧,七十年代的今天如果不能在娃娃身上下些功夫,会有一个不堪设想的结局。 牛润发现城乡的差距带给娃娃们很大的自卑感。他要设法改变这一切。 牛润望着围绕着东河而辐射开来的百顷良田。他朝着自家的田地撮来一把泥土,取出一张牛皮纸,小心翼翼地将土包在纸心里。 牛润的父亲看完热闹,便来到他打理了半辈子的农田里,每当他烦闷和高兴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吸上一窝子烟。今个过来是为了在新的一年里和他磨了半辈子的光阴的田地里唠个家常,好祝福有个大丰收。说着便是谷雨了,这第一茬芝麻眼看就要下种了。他精神百倍,凹陷的眼睛散着光芒,农民总是在这个时候卯足了尽头,唱着花鼓灯里的小调,翻土播种。 “呵!俺的大儿,热闹地不去,在这瞎转悠个啥?还想和老子一样撅着屁股种地啊?” “爹,我是要跟你种地!”牛润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个混球,给俺再说一遍!看俺不撕烂你的嘴,再用套被针挑烂你的牙床!”说着,老人把厚重的棉鞋抽在手里,朝牛润猛地砸了过去,那皮带机做的鞋底正好哨在了儿子的脸上。牛润的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父与子 牛润中午没有回家吃饭,家里做好了的肉坨子一直让牛少流口水,哥哥没有回家,牛少只是蘸着些汤汁品在嘴巴里。牛润的母亲死得早,牛润爹忙着外面的香油生意,顾不上孩子的日常生活,这俩孩子多半时间是互相依靠着长大的。 今天是大年初一,牛润第一次没有回家吃饭,这让牛少很难过。牛润爹见孩子挑着吃碗里的白米饭,咋呼道:“你们个都是白眼狼,整日里见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指盼着娃们出息了,俺好见你们得娘,可如今,俺费神费力地培养的大学生要撅起屁股和俺种芝麻!哎!地煞的!是要了俺的命啊!”话说着,借着酒劲将手中的大海碗撂到门口的石墩上,砸得个稀巴烂。牛少扶了扶眼镜框子,从未看见父亲发过火的他躲在母亲的遗相下面,像个木头一样。那挑剩的半碗米饭早已冰凉,上面结了一层通红的辣子油。 牛润爹热泪盈眶,他的内心像是蓄满了一湖的苦水,这个时候刹不住闸地倾泻在他干枯的青铜色的脸上。往日的那始终带着微笑的面孔完全浸泡在悲痛之中,他的希望,一直揣在心里的希望本来让自己飘飘然,在这一刻,悲痛如针扎一样刺破了这种飘飘然的幸福感。他转身走到厨房,拿起那个用了近二十年的扁担,在堂屋的正门口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并没有担心孩子吃不上初一的饺子,他要用这根将自己压成驼背的扁担打折牛润的腿。让他拖着腿去种地,种这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庄稼地。 时间一点一点地消逝,太阳的光渐渐地淡下来了,余晖正渲染着这个还算殷实的家。家中的火药味在即将消逝的光线中更加浓烈了。芝麻的香味在这更加浓烈的火药味中让人犯恶心。储藏室里的芝麻饼因为雨雪天气散发出潮湿的味道,让人生出寒意。 天黑了,牛润爹没有等来儿子的归来。长时间的等待让他疲惫不堪,他把扁担倚在怀里,将烟袋子打开,卷上一窝子旱烟,紧紧巴巴地将手中的旱烟塞在烟窝里。他划了很长时间的柴火,但并没有燃出火花来,他没有起身,只将烟嘴放在嘴角边,吧嗒了几口,又将怀中的扁担立直了一些,他像门神一样把在自家门口。 牛少见天黑了下来,他知道哥哥回来一定会发生灾难。他趁着上茅房的空隙溜出了家门,他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了大军家。 大军家的门紧锁着,这才想到早几天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大军说过在年初一便到船上奶奶家过年去了,得要个把礼拜才能回来。 牛少感到了孤独,他一个人守在村口的老银杏树下,母亲曾经告诉过他,如果遇到了困难,只要摸摸老银杏树皮,回家睡上一觉,幸运就会跑到自己的怀里。牛少摸着那苍老的树皮,倚在树上渐渐地睡着了。 。。。。。。 银杏树散下来的光很温暖。 银杏树在温暖的光热里长出了青绿的叶子,在阳光的又一阵的沐浴下,很快接满了果子,那饱满灰白的果子挂满了树枝,这也预示着父亲的芝麻会有一个好收成。母亲拿起一片纱布在牛少的身上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刚才为了敲打树上的白果,不小心划破了手,本不是很疼,可母亲的怜爱让牛少大哭起来。。。。。。哭声惊醒了他的梦,晃在眼前的是父亲的大手,那只宽大粗糙如火钳的大手轻轻地拂拭着牛少的脸庞。这极为罕见的动作让牛少愣了神。他在梦中留下的泪水在父亲的轻拭下又像是回到了梦中。父亲的脸上又布满了笑容,牛少趴在父亲的怀里紧紧地不愿松开。 “小儿啊!你小,不懂为人父的心思。盼儿成龙的滋味你到大了才懂,今天爹是吓着你了!你那不争气的哥哥让爹觉得天似要塌下来了。俺是没有脸见你娘了啊!!!”牛润爹说了一大堆子的话,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总认为小儿还是毛娃子,领不了大人的心思。所以,话音刚落,便是常常的叹息。 牛少趴在父亲的耳边,小声说道:“哥哥是好样的!他要干大事业。他的日记都给我看了呢!说要搞试验田。” 父亲本是慈祥的面孔忽又冷却下来,脸色一抹道:“啥个试验田,实验是多么危险的事情,炸伤了人咋办,俺辛苦带大的孩子,又培养成了大学生,除非俺死了,他才能搞实验!俺可跟你说,他中了疯,俺不认那个混球,你可别再着了魔,不然,恁爹是真没个脸子见恁亲娘嘞!” 牛少笑地咯咯叫!牛少觉得父亲像个老古董,居然把实验想成了做火药。 秀芝和王瘸子正好从城里回来,进了村口,看见爷俩坐在腌臜地上说话,便奇怪地走上前来。 “咋地?没地方过年去啊!今儿个俺做个主了,大哥和俩侄子到家里闹个两天。”秀芝先吐为快,王瘸子本是个孤僻的人,但见老婆这么一说,便不好沉默,便一边赔笑道:“那就乐开花了,老哥,俺早想和你喝高些,到地头唱唱调子呢!”早些年,王瘸子没有出事的时候,在方圆百里是能吃得开的角,是有名的伞巴子,让花鼓灯一个场子下来,闹腾得风风火火。而今,只能杵着拐杖站在田头唱个调子,而牛润爹是个灯谜,他年轻那会,喜欢做灯具,伞具,他的手巧得很,附近的灯窝子会找上门来寻他的手艺。只是如今迫于生计,便没有闲时施展爱好。但是心中对花鼓灯的热爱不减分毫。 “过个两天,俺便去拜个年去,今天家里有事,不方便去了。老弟,俺也早想吼一嗓子了!明儿个我打好酒!”牛润爹的爽直并没有让夫妻俩觉得难堪。见牛润爹的脸上挂满了心思,便自回家中了。 牛润爹拖着牛少,回到家中,门板上的对联被风刮散了一幅,牛润爹直骂晦气,他在嘴里酝些唾沫,朝着腌臜处吐了几口。牛少左顾右盼地想寻回那张对联,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巧遇 牛润自从挨过鞋底后,便带着他书包里的宝贝离开了土焦村。 新年里看着家家户户燃起了炮竹,点起了灯,他的内心不是个滋味。或许他不该这么一走了之,父亲生气是情理之中的事,怪在自个儿太年轻气盛,没有想到父亲的感受,父亲挑着他那香油担子走街串巷,夏天的炎热,冬日的寒冷让这个本是健壮的中年男人消磨得甚是憔悴。想着想着牛润流下了无声的泪水,他后悔没有在父亲面前认真地解释一番,这种深深的伤害反而刺痛了自己。没有父亲的勤劳和智慧哪有我牛润的今天?他望着火车窗外的旷野,他发誓要让这一片未开垦的土地开上雪白的芝麻花。让世界飘起芝麻油的香味,如此,死而无憾! 火车轧在轨道上发出有规律的咔嚓声,他听着听着缓缓地驶入梦想。他梦见了母亲,在村头的老银杏树下,母亲还是那么的美丽与慈爱,躺在母亲的怀里是那样的温暖与安适。她情愿永远躺在这样的怀中。。。。。。 火车不知何时驶进了一个小站,牛润被窗外小贩的叫卖声惊醒。他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忙地站了起来。 “你醒了?你可足足睡了两个小时呢?”身边的女子沉稳的话音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昨天因为看了整夜的书,在火车上补了一觉,把你的肩膀压疼了吧!”牛润低着头,不敢动弹半步,唯独他的脚趾在不停地顶着鞋面,或是这般动作可以减缓他内心的紧张。 “我看你睡得沉,便不忍心晃醒你,我是从上一站上来的,那时你睡得像个小猪子一样,打着鼾声。”女子温柔的声音温暖着牛润的心,他熟睡后醒来的寒意被这柔声温透了骨髓。也因为这柔软的声音让他缓释了紧张。他轻轻地端坐了下来直视着前方,他不停地拂拭着他的镜框,他想着该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上哪句合适。 “我叫陈瑜,在东联大学任教。”女子诚恳地伸出手来。 牛润这才扭转身来,望着这位近在咫尺的知识女性。“俺叫牛润,俺出生的那一年干旱,爹就起了个润字。”牛润的手轻轻地在这位端庄大方的女子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便将手抽了回去,藏在了衣襟下面。他担心女子发现了他那双沾满泥土的手,有失礼貌。因为这女子的手白皙娇嫩,他在土焦村从没有见过这么白嫩的手。这样的手在城里也未能轻易见着。但在小说中经常会有关于大家闺秀的手指方面的描写。 “看上去你的身份很特别,带着一副眼镜,一副书生模样,但鞋面和手指上沾满黄土,我猜你是在农村搞土地研究的吧?” 一谈到土地研究,牛润彻底放松了下来,道:“俺不是搞土地研究的,但俺现在想搞土地研究。” “做学问可不能心血来潮,光靠一时的冲动,到头来你连土质的酸碱度都未能判断得出来!”这女子拿出老师的姿态说教起牛润来。 “俺从土焦村来,俺带了村里的土壤,正是准备找俺哥哥到城里给观摩观摩,看看能不能给家乡的土壤改善改善,提高芝麻的产量。” 女子笑笑道:“这么个年纪,就开始干事情了,以后前途无量啊!说着,便把东联大学的地址写给了牛润。 “瑜!让我好找你,几十个车厢都找遍了!”一个剑眉宽脸的高大男人穿着一身西装,头上慢是汗。 “我们已经分开了,别再纠缠了好吗?”女子强忍着泪水,想来她的心一定在蹦跳的厉害。她的脸通红,接着乌紫起来,柳眉横竖着。 “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马上结婚,好吗?我和她也是被逼的,那天画完画后,她裸着身子抱着我。等。。。。。。”这个伟岸男人的话语强行被女子的高音打断。“请你给我留下些美好好吗?带着你的校花远走高飞吧!我等着你的喜宴,再喝上十八碗!你做的好事,人肚子都闹大了,还在这里纠缠!你不觉得可耻吗?为人师表?哼!”一阵激动,女子瞬间软在了座位上,昏厥了过去,女子的头正好被牛润用手托了起来。 “你还不走?她都昏了过去,别再刺激她了啊!”牛润掐着女子的人中,焦虑地等着她的醒来。周围的乘客也在用难听的话语刺激着这个男人离开。 她的身子偎在牛润的怀里,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见抱着她的是牛润,便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道:“请让这个无耻的人走开,我快死了!” 牛润瞪了瞪双眼,喝道:“你个大男人,想要出人命是吧?!想吃官司是吧?俺就是律师,就依你现在的举止,我能列你好几条,知相的快些离开!” “我还是爱你的,我的心是在你身上,相信我就原谅我,亲爱的,好吗?”男人依旧甜言蜜语地说了一番,愣了一会,见她没有动弹,便悄悄地离开了。 女子半睁开双眼,苦涩地一笑道:“老弟,谢谢你,如果他再不走,我真的要死了!我和他恋爱了五年,同一所大学上学,同一所大学教书,没想是这样的结局。我太幼稚了!” “事已至此,取舍之间,只有圆润通透的悦纳!珍惜你自己,才会有人珍惜你!”牛润的劝说尽然让这千疮百孔的女人支起身子来。 她起身拿出包里的果子露,倒在了桌子上的两个口杯上,一个是瓷钢的,锈迹斑斑的,这是牛润的杯子;一个也是瓷钢的,但比牛润的瓷钢精致许多。女子端起杯子示意让牛润也端起来。牛润慌忙将杯子举了起来,劲道十足地和她碰了个满杯,一饮而尽。 “对了,老弟,你叫什么名字? “您忘了啊?呵呵!俺叫牛润,在南城大学就学,快要毕业了!”牛润见女子的情绪松缓了些,又接着说道:“毕业了,俺想种庄稼!” “大学生种庄稼,是新鲜事,但结果斐然!” “瑜姐!你真这么想,可父亲很痛心!”牛润的心忽明忽暗的。 “革命总让人痛!你放开手去干,姐支持你!”女子又将杯子满上,俩人畅饮起来,不觉天将黑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回家 火车从黑夜驶进了黎明。也从一个宁静偏远的小城市驶进了一个喧闹的大城市。这个暗夜对于陈瑜来说,是痛不堪言的;对于牛润来说,也是苦不堪言的,他还记挂着父亲是否消了气,担起香油去叫卖。 “牛润,就要下车了,很幸运一路上有你相伴,最重要的是你解了我的难堪。这是我家的地址,如果在创业上有了什么难处,就来找我,我会尽最大能力帮助你。”陈瑜将纸条方方正正地折叠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牛润的手心里。 牛润闻到了陈瑜发丝间散发出来的清香。他捋了捋头发,正视了眼前的这位温文尔雅的女子,细看起来,她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的娟秀,望着这样的女子,会让你忘记所有的烦恼。她的发丝一根一根地服服帖帖地垂在肩膀上,黑油油的,更衬托出她白皙的皮肤。虽然穿着一件加厚的格子呢,却掩饰不了她丰满的线条,这种美感让人醉着三分,剩下的七分便是一种敬畏,这么清秀年轻的女子居然在大学里教书,牛润再想想自个儿,和她年纪相仿,却还呆在学校里写论文,为人处世也谈不上成熟,可有的男人抱着这么好的女子不加疼爱,居然还吃腥,真是想不透! “嗨!在想什么呢?都快下车了呢!地址可小心收好了,这可是你的资本呢!有时间我会去土焦村看你,到时,给我准备好香油啊!”陈瑜笑了笑,牛润看见他笑得很灿烂,便放下些担忧。 牛润站在这样的女子面前,太过腼腆。这孩子在学校除了专研课本,还是专研课本,对于女孩子的暗语从不叫理睬。青春的萌动总是压在书本下面。但是,今天见到这个女子,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很乱。是怜悯吗?还是她的美丽冲破了他的对异性的防线。 仿佛有着巨大的磁场困扰着牛润,面对这个女子,即将离开的这个女子,他的内心有着万般的不舍,他多么希望火车能继续开下去,永远地坐在这个女子身边,呵护着她。 在火车长鸣之后,他们同时穿过通道,一南一北地坐了城市里的中巴车各自散了。 陈瑜坐上汽车后,泪水汩汩地朝外涌,她忍受了一夜的泪水此刻终于能够开闸放流了。作为一个大学老师,她必须有尊严地站在一个学生面前,这是老师的修养。 回想起与男朋友朝夕相处的五个春秋,甜美而浪漫。而在甜美浪漫的背后却是血腥的,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美丽和财富都不能满足他的私欲吗?父亲的家业在这曲阜市也是首屈一指。都说好了的,再过一年,父亲会托关系给俩人调到曲阜市。为什么在看到光明的时候会放弃呢!想着刚恋爱的时候,父亲极度反对,陈瑜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让父亲接受他! 或许牛润分析的对,这些年虽然与男友热恋,但男友的尊严在父亲的冷遇下,在一点一点地被啃噬。自个儿对男友的万般依顺更让一个男人感到不自然,这种情感上的弥补反而让生活变得失去生趣。可陈瑜还是不能够接受这突入其来的残酷现实。男友对自己的万般体贴却被另一个女人所享用,她想来便是一阵眩晕。她不停地哽咽着,她拖着厚重的行李站在自家的洋房面前,迟迟不肯敲门。 “瑜儿回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浓眉大眼的,没有任何粉黛,身上套着围裙,像是在做饭。 “你是?”陈瑜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在自己家中喊着她的小名,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我在你家帮工已经三个多月了,陈叔常在人面前提起你,我便叫上口了。我叫紫梅,是本市人。你父亲生了病,请了我做护工,在医院的两个月里一直照顾他,后来,陈叔让我在家里帮个忙,这不,就来了!”这个叫紫梅的保姆没等陈瑜发问,便将所有的问题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了,而后,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并接着说道:“陈叔算到今天你会回来,便叫我烧了一桌子的菜等你回来呢!”接着,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个女人干净朴实的穿着,让陈瑜并没有十分反感。因为先前的保姆总是鬼头蛤蟆脸的,看了就不想再看! “姐给你拿行李,可不能累着国家的栋梁啊!”紫梅的殷勤并没有让陈瑜反感。陈瑜笑了笑说:“谢谢,小的包袱我自己来就行!”俩人一边说一边绕过院子里的草坪,来到了别墅的大厅。 大厅的窗帘换成了亮紫色,欧式的茶几上摆放着散发着清香的粉色百合。陈瑜喜欢紫色,因为当时装修新房子的时候,她在异地上学,所以房子的基调过于沉闷。因为装修的问题还和父亲闹过别扭。今天看到这艳丽的窗帘扫去了她内心的些许悲哀。走到自己的卧室,更让她惊讶不已,墙面上贴上了田园风格的墙纸,床上放满了小时候的洋娃娃,梳妆台挪了位置,放了一个小小的书柜,并安置了一个一人坐的小沙发,这样的感觉陈瑜只在梦里见过,而今,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欣喜间忘记了昨日的伤痛,开心地大叫起来,仿佛回到了十八岁的年龄,十八岁的无忧与浪漫。 “这是爸的主意吗?”陈瑜收起兴奋,转而向紫梅问道。 “他哪有这功夫,他的心思全在生意上!嘿嘿,是我的主意,过年了嘛,想给你带来些快乐和惊喜,也算是工作尽职尽责吧!”紫梅快言快语地道来,见陈瑜没有发话,便收住了话匣子,直愣愣地站在一边。 “谢谢你,好好干,用这份心思给我爸照顾好!”陈瑜摸着洗得白净的床单说道。 外面的门铃响了,紫梅一个急转身,像燕子一样飞奔到楼下,扯着嗓门喊:“来啦!来啦!瑜儿回了,就等您了!” 一辆白色的奔驰车驶进了车库。司机走下车来,打开车门,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下了车,迫不及待地一路小跑地来到大厅。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贵人 整个城市被灯盏照得通亮,每个人的脸上充满了喜悦,城门口讨饭的大娘蹲坐在干净的褥子上,头上簪上了花儿,身上揣着的钢镚儿发出呼啦啦的响声,牛润走上前去,往大娘的饭碗里投上了几个硬币,讨饭的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儿,他不停地作揖c口里不停地唠叨着:“恭喜发财c全家团圆!”牛润听到团圆这两个字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吃了秋后的丝瓜,那丝瓜的筋络塞在牙缝里,酸疼难忍。包子铺蒸上了香喷喷c热腾腾的肉包子,牛润闻到鲜肉包子的香味,口水直往肚子里咽。他摸着口袋里寥寥的几个硬币,心里陡然一黑,咋地,那五元的钞票不见了,他扭头看了看身后,转了几个圈子,地上除了一些大红色的炮纸和糖纸以外,便再也难寻其它的东西了。 牛润的头上沁出些细小的汗珠,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讨着饭回家啊!真是祸不单行啊!找寻的这个哥哥,本是他大学的一个学长,他在去年分配到土质研究所,让牛润好生兴奋,本来这个时候想请他给家里的土质做个透彻的分析研究,这个美妙的打算在得到学长出国后便彻底泡汤了。 牛润的头上像是长满了疙瘩脓疮,又像是一把夜壶生生地在这布满疮痍的头上浇灌了一番。他坐在包子铺的台阶上,将头沉在大腿缝里,想起了父亲,虽然止住了泪水,但心中的伤感却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充塞着他的耳膜,一阵嗡响。 远处的烟火腾空而起,五颜六色地绽放在繁华的都市中央。美丽的烟花让绝望中的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陈瑜这个贤淑的女子不是给俺地址了吗?他快速起身,将书包斜跨在身上,头高昂起来,他重新回望了身后的烟花,哼起了小曲,踏上了去陈瑜家的路。 一路上的热闹牛润并没有心思体会。他突然又担忧起来,只是一面之缘,就这么唐突地去找人,而且又在晚上。倒不如在外面将就一宿,明儿个再去寻她,这才不失体统。农民家的孩子可不能被人瞧不起。牛润拿定了主意之后,便将脸蛋贴在公车的窗玻璃上,他在物色合适的去处打发这寒冷漫长的冬夜。 “小伙儿,嗨!快下车吧,下一站可就是底站了!”售票员睁着惺忪的睡眼仿佛对着镜子说话一样,让牛润感到不寒而栗。牛润紧紧了衣襟,脖子捂在衣领里,怂着肩膀下车了。 这一站黑黢黢的,寥寥几个人孤单地在路上穿行。 牛润果断地朝回走,按照陈瑜给的地址应该就在附近的几里地。他打着寒噤,肚子咕咕地叫着不停,肚子里像是在不停地冒着肥皂泡泡,让自己犯恶心。 “哥儿,大年下的不暖被窝,想在外面野一回不成,一个中年妇女穿着不合时宜的衣裙窜到了牛润面前调侃着说。她脚下的高跟鞋七扭八扭地晃悠着。 牛润加快步伐,几乎要奔跑起来,这女人上前扯拽着牛润的衣服便道:“老娘舍下身子陪你一晚,价钱不贵哦!” 牛润慌了片刻,便很快镇静下来,道:“俺是个穷学生。没一个子儿!” 妇人骂道:“烧不熟的吊人,费了老娘的时辰!呸呸呸!” 牛润脱了身,快速奔跑在在黑暗之中,全然忘记了路面的低洼不平。他大汗淋漓地来到了十字路口,拐弯后路面宽敞起来,有了路灯,人也稠密了些,汽车的灯光和路灯照着人行道,光亮得很。牛润像是从恶梦中苏醒过来,眼前的亮堂让他脱离了刚才尴尬的窘态。又转了几个弯儿,前面的路人又开始稀少起来。牛润的心里又开始泛起嘀咕来,别又来个“猫”蹦出来吓人,这大城市怎么什么玩意都有! 不自觉地又走了一里多地,牛润顿时闻见了一股浓郁的松脂的香气,前面像是一片松树林,林子里还有些别致的建筑,像是皇宫里的庭院。牛润又泛起嘀咕来:莫非是来到了公园?也好,这里安静,正好可以蹲在亭子里一宿。牛润三步并两步来到松树林,情景和他预料的大相径庭,这儿可不是他要的公园,而是一座座别墅。围墙是深绿色的,门口有人把守。牛润想上前说话,却见那看守的人像是门神一般,瞪大着双眼,盯着牛润看,不容他说话,便把刚刚打开的铁门给关严实了。牛润不想在外乡惹上是非,陈瑜家一定在这附近,就在外墙边的草地上蹲上一宿,天亮了,便好办了。牛润安慰着自个儿,并寻摸着一块干燥的草地,蹲坐了下来。下半夜在一阵阵鞭炮声后,开始了一段时间的宁静,虽然寒冷,但牛润实在困顿,便猫打盹地做起了梦来。“牛润,你咋在这里,俺不是给你地址了吗?猪狗猪脑的,俺在龙宫可等你很久了!”陈瑜一身公主的打扮,嗔怪着牛润,这个农民的儿子有些受宠若惊,龙宫的金碧辉煌看得牛润眼花缭乱。只见一颗硕大的明珠晃在牛润面前,龙王喷出一阵狂风暴雨后,道:“你个土娃子,想要寡人的心肝儿,去死吧!”牛润浑身冷汗,他摇晃着脑袋,直呼救命,他明知道自个儿躺在草地上,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又过了片刻,那股子邪气才从身体中游走,他疲惫地起了身,回想着刚才的梦魇,惊恐万分。空气中散发着硝烟味,东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整个天空渲染着不同的颜色,这种种的颜色晕在寒风里,冻僵了一般,而燃放炮竹的青烟却如青丝一般一根根,一条条,粗细不均地散在空气中,恣意游动着。牛润借着泛白的光亮小心地翻到陈瑜留下的纸条,这纸条是他离开这个城市的希望,但这并不是牛润想要的,他来到这个都市的唯一目的是想检测家乡的土质,改善家乡的土质,以便为以后创立产业奠定坚实的基础。“松林别墅a区b-南一栋。”牛润读了一遍,便将纸条重新放进书包里。“请问,这里是松林别墅区吗?”牛润昂着头,见昨天的门神依旧站在岗亭上,一言不发。“请问,这里是松林别墅区吗?”牛润依旧昂着头,对着这个高大的门神问道。“这是松林别墅区,里面没有公共场所,请择处方便。”门神终于发话了,但声音坚硬,面部毫无表情。牛润好气又好笑,但又耐住性子道:“我的朋友在这里居住,在a区b-南一栋。”门神挖苦他道:“松林别墅区业主的朋友没有一个是农民的,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要报警了!”“你可以报警,如果我的朋友真在这里,恐怕你的工作会立刻丢掉,因为你侵害了业主的利益。”牛润的一席话让门神愣了好一会儿。 门神走下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岗亭上,来到休息室拨通了电话,牛润快捷地跑了过去,透过玻璃窗,观察着门神的举动。“嗨!让你接电话!”门神捂上电话的话筒,大声吆喝道。牛润起了精神,两步便踏进了休息室,抓过来电话便喊道:“请问这是陈瑜家吗?”话音刚落,他又为刚才的声调过高而后悔,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也不知自个儿的声音是听着合适,还是刺了接话人的耳朵。正当他揣摩不定的时候,对面传来一阵柔和的声音:“您好,您贵姓?”牛润断定这不是陈瑜的声音,电话里的声音没有陈瑜的悦耳。“俺叫牛润,哦,不!我叫牛润!”牛润又觉着自个儿说错了话,那臊红到了脖子根。“您等会,别挂了啊!我给您叫去!”只听话筒里有人上楼的啪啪声,仔细听还有莫扎特的圆舞曲。这是牛润在学校最爱听的曲子。“喂!是牛润吗?站在那儿别动,我去接你去!等我五分钟。”陈瑜说完便挂了电话,紫梅在一边好笑了一会儿,在家呆了一天,唯独接了电话后才知道她做事是有效率的。 牛润等待的这几分钟,耳朵起了不少几个茧子,门神拉掉了刚才的脸皮,满脸推笑地在牛润身边左右来左右去,万般讨好这个穿着质朴的农民。陈瑜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连拖鞋也没顾上换,便跑了出来,见了牛润,竟然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她为一时的冒失而心存尴尬。这也是她第一次穿着睡衣出来迎客,这在他的家庭里是绝不允许的。“为了迎接你,竟然忘记了换身衣服,传到学校里,我可有新闻了呢!”陈瑜的解释让自个儿放松了下来,幽默总能将尴尬抛开。“怎么?遇到困难了!”陈瑜睨着双眼看着狼狈不堪的牛润,满身的灰土,眼角灰暗,走起路来,拖拖拉拉的,没个精神。“陈老师,俺是遇到麻烦了,俺的钱丢了,又没找着学长!寸步难行,在外面朽了一夜,便奔您来了!”牛润如实地回答道。“什么时候丢的钱?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昨天傍晚!”陈瑜望着眼前的这个青年,有说不出的怜爱,他想着第一件事便是做顿好吃的,让这个困乏的落难者找到家的感觉。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三杯酒 土焦村浸泡在寒冷之中,秀芝在老银杏树下眯缝着双眼,双手相互交叉在棉衣的袖口里。她的头发中仔细看着也有了不少的白发,回想着这些年来二麻子对她的照顾,又想到二麻子沦落到这个地步,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她打了一个哈欠,起了身,朝着村委会走去。 晚饭时已经过去了,现在足有八点钟,因为秀芝听到了东头的傻蛋蛋在东河边敲锣的声音。傻蛋蛋是老村民周大纲和老伴收养的孩子,傻蛋蛋也谈不上是个孩子,他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先前抱养他的时候也不知娃是个傻子,这对夫妇本不能生养,直到五岁的时候还不会喊爹娘,还不会伸三个手指头。村里人劝他们送掉这个傻孩子,攒些钱养老。但周大婶还是从车站里将他带了回来,从此,周大纲便断了这个念头。傻蛋蛋不睡懒觉,也不睡午觉,早六点,傍晚五点,晚八点他总会准时敲锣,即使生了病。如今这个傻儿子已近而立之年,这个傻蛋蛋除了每天敲锣以外,帮父母打扫庭院,挑水种地,除了脑子来得慢些,并不讨人烦。讨人烦的是她的生母,凭着儿子脚底板的一颗黑痣,楞是大海捞针地从人海中找了出来。这个同样傻乎乎的亲娘自从男人死后,一旦断了粮,便到傻蛋蛋的养父家,大吃大喝,毫不计较脸面。 周大纲后悔莫及,只是周大婶子又开始可怜这个没有依靠的女人来,但这种怜悯让这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又背上了一个包袱,没个尽头。 秀芝听到锣声,望见村委会的灯还亮着,心里更不是滋味。 “村长,您咋还在这里。人总要填饱肚子,没了粮食混在肚子里,人就蔫了不是?”秀芝望着这个消瘦的男人,而且一言不发,心里没了个主意。 “村长啊!俺家王瘸子想和你喝两杯!”秀芝见他抬起了头,一脸笑容地说道。 王麻子冷笑道:“大妹子啊!俺知道您想让俺舒坦些,但是真个是没心情,你还是回吧!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说话,别又害了你!这土焦村有人要俺的命啊!” “可别瞎猜猜,俺只是也想喝酒了,这几天到镇上选种子,累了,你是知道的,你不在,俺那口子大男子主义不让俺沾酒!”秀芝一脸委屈地说道。眼睛不时地偷开着二麻子。 二麻子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拳砸了砸腰道:“好吧!俺也有些饿了,不填饱肚子,怎么办那件事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睛浑浊,怕是一宿又在恶梦中度过。 外面的犬叫声此起彼伏,仿佛是有大群的人马行进了土焦村,但随着月亮挂起了树梢,犬吠声便缓缓地逝去了。 王瘸子在家早早地张罗了一桌子菜,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瓶装酒的商标已经霉迹斑斑,这还是王瘸子的侄子王舜耕从城里给捎来的。因为父亲犯了事,便在解放初期走出了土焦村,没想在城里混出些模样,逢年过节,也没忘记留在土焦村的二叔,常带些新鲜的东西给他。 听见了敲门声,王瘸子一蹦一蹦地来到了院门口,知道是婆娘的敲门声,他快速地将门栓拉掉,打开了门。二麻子跟在秀芝身后,秀芝一把将他拽到前面来,道:”这是自个儿家,什么时候闹生分了?” 一桌子菜跳跃在二麻子的眼前,虽然心里没个着落,满是阴影,但见了这一席好菜,口里顿时生出些津液来,心里也生出了感动,他强笑道:“真是难为你们了,家里不富裕,还这样为我折腾,说实话,在这个家,俺就是吃个窝窝头心里也舒坦,俺们之间的情义是不挂在嘴边的。” “王大哥啊!你做了村长这么多年,咋就没学着防人哩!也难怪,你是悲伤在人身上了,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不过,俺要你三杯酒下肚,再吃上婆子烙的饼,俺再和你说事!这事是天大的事,兄弟我一直揣着呢,无人知晓!”王瘸子的这一通话让二麻子心里一阵咯噔,他像是一辆上不了链子的自行车,在下坡路上滑行,那种等待上坡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但走这上坡路他预感到需要王瘸子推上一把才行。他猛干了三杯后,将两块大饼囫囵地下了肚,而后又押了一口热茶,不住地打着膈。 王瘸子见二麻子端坐在椅子上,二话没说,便将鞋子放在了二麻子的手里,并将事情的经过细致地说给二麻子听。二麻子的身体不停地在发抖,和他预感的事却是能合上拍子了。 王瘸子道:“这也只是物证,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到县城,到政府走一趟,看人怎么说!我看这事有蹊跷,现在刘留和铁扇子都没了人影,不拿回来查查问问,怕是以后将谜团埋到土里,再也没处寻了。”王瘸子说的政府自然是公安,二麻子二话没说,便双膝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地说:“王大兄弟啊!你可是俺的恩人啊!” 王瘸子忙上前安抚他道:“隔墙有耳,老哥还是多些心眼,这村里可又刘留的眼线,他的那些臭钱不都丢在这些混吃混喝的赌鬼身上了?” 二麻子顿时收敛了哭声,他将鞋子裹好了塞进了怀里,因为喝了酒先前苍白的脸变成了褐红色。 王瘸子为了避人耳目,没有送二麻子到门外,二麻子出了门,便将门轻轻地掩上了,二麻子揣着这个金贵的鞋子,他觉得这个鞋子会给自己的婆娘昭雪,他知道不管自个儿犯下什么错,这个依托了他大半辈子的婆娘是不会舍得离开自己男人的。 他仰望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月亮隐去了光亮,天空竟然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来。这雪花落在二麻子的脸上,瞬间又融化在他燥热的脸上,有一种难言的快感,他想大叫,那声音到了嗓门又咽了下去。他发誓,把恶人收了监,再到婆娘的坟上喊上两嗓子,给她唱爱听的曲儿。(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人证 二麻子连夜进了城,他随着供销社的车去的城。 城里的街道冷冷清清,没个热闹劲,比起乡下,差劲了许多。二麻子进了一家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身上揣着这只鞋子让他心里有了着落。 “哎呦!这不是村长嘛?你咋有这闲工夫在俺这里喝牛肉汤来!”二麻子囫囵吞咽了嘴里的面条,抬头笑道:“进城开个会,开春务农,事情多!”二麻子见是王瘸子的哥王大虎,心里敞亮了些,这一早,一个熟人也没撞见。 “俺可知道您来这里干啥!前些天,俺儿子到他二叔家送东西,知道了您家的事,您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是沸沸扬扬。那个狗日的刘留!”王大虎突然压住了舌根,止住了话,他偎在二麻子的身边说道:“前几天,俺可是见过刘留,一脸胡茬样儿,像是落了草的野汉子。当时,俺跟他搭话,他只说,是给金豆子扯些布料做衣裳。便跟兔子一般窜到人群里去了!俺就觉得奇怪,平日里,见了这些人,便套些城里的新闻。直到儿子回来,俺心里才明白,他肯定是犯了事。至于铁扇子俺到没有撞见。村长啊!这事情可不能拖了,快些将这些混球绳之以法,村里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生哪!” 二麻子见王大虎动情动色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感激着,但也没敢多说一句关于命案的话,只清了清嗓子道:“谢谢兄弟,俺记着您的好,别把话传了出去,事情也许不是想得那样!”王大虎连连点头,道:“兄弟啊!你真不容易,可要自己疼惜自己啊!以后的日子还有盼头!”二麻子摆了摆手道:“忙生意吧!俺记下了!” 二麻子先是找到了陈县长,当时,县长是二麻子在党校的老师,二麻子也最信任县长,工作中的事情他总爱请教他。二麻子生性耿直善良,有很多村里的重要决定还真离不开陈县长的点拨。 县长看这二麻子悲痛的样子,心里免不了骂了他几句:恶人如不能治其毒,便不能留在身边,否则,便是祸患,像刘留这样的败类,不仅暗地挑拨离间,赌博斗殴不说,还偷鸡摸狗,纵容到现在,你想用德行感化他,结果怎样?农夫和蛇啊!自己丧了命呀!”县长说这些话,很激动,老首长交代过我,要好好照看你,结果还是出了岔子啊!哎!这个刘留如果再让他逍遥法外,我看,你这个村官也是难当了,窝囊啊!”王县长一脸悲苦的样子,他掐断手中的香烟,拨通了县公安局的电话。 没过十分钟,县公安局局长亲自来到县长办公室,接了这个案子。公安局局长常安笑道:“王县长,请您放心!我马上安排最有经验的公安到土焦村调查这个案子,一有结果,局里会马上通知您!” 二麻子听了事情有了安排,心里像是沉下了一块石头,安适了些。二麻子也随着公安回到了土焦村。村里见来了公安,大家像是看戏似的聚拢了来,公安依照二麻子提供的线索,到了东河边事发现场,公安的王队带着几个得力的助手勘察了很久。结果出人意料,折腾了一天,除了能对上鞋子的鞋印以外,没有任何进展。 他们挨家挨户逐一询问情况。只有问到傻蛋蛋的时候,傻蛋蛋哭了起来,不敢出声。在公安的一再引导下,傻蛋蛋敲起了锣叫了起来:“二婶婶,被人推了,被人推了!” “被谁推了啊?推到哪里啊?”王队见傻蛋蛋开了口,便乘胜追击地问道。 “被。。。。。。嗯,被那个坏刘留,他推了二婶子,还不让说,她还拽了二婶子的头发,掉了一大把的头发!结果掉到了河里。”傻蛋蛋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突然又敲起锣,大哭起来! 王队安抚了傻蛋蛋的情绪,傻蛋蛋又道:“那狗日的刘留还朝俺的屁股上猛踢了几脚,瞧?现在还有乌青着呢!”说着,把衣服一扒拉,屁股上着实一片乌青。 王队收了队,马上和二麻子见了面,二麻子早在家里等得焦急,王队见了二麻子便道:“十有就是这个刘留了!村里的傻蛋蛋说在河边敲锣的时候见到他推了二婶子,现在要马上找到刘留,事不宜迟啊!” 二麻子道:“今早俺到城里,听王大虎说,刘留早几天就进了城,怕是现在还躲在城里!” 听到二麻子这么一说,王队顾不上打招呼,转身上了警车,一个油门便消失在这个将要进入暮色的土焦村里。 没想刘留还真是好找,王队知道刘留生性好赌,他便有了去处找寻。结果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没半天工夫刘留便给逮个正着。刘留一见到公安,便尿了裤子。腿一软,瘫在了地上。这个刘留看着能不够,可见到公安,便收了所有的精明,说话语无伦次,王队的几句质问便让刘留全盘讲出了实情。 当王县长把这个消息告诉二麻子的时候,二麻子失声大哭起来,王县长听到一个大老男人突然发出这种悲痛的哭声,眼角也抹起了泪水。想到二麻子的妻子贤淑大方,没烙下病的时候经常给王县长做布鞋穿,现在家里还有两双她纳的布鞋哩! 恶人终于收入法网,二麻子提着傻蛋蛋爱吃的兔子肉来家里道谢。傻蛋蛋咧着嘴,打着铜锣,去河边去了,从那以后,傻蛋蛋总要在二婶子出事的那个地段敲上一阵铜锣,他当时和刘留厮打过,却被刘留死死地摁在了地上,眼瞅着二婶子溺在了水里。被刘留放走的傻蛋蛋吓得一天没有出门吃饭,老夫妇以为傻蛋蛋又看了外村的哪个姑娘,得了痴想,便没有理会! 春天来了,金豆子一直偷偷地帮着二麻子收拾着他的菜园子,菜园子被金豆子打理得体面得很。菜种都一一垄在土里了,就等着出芽儿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又一春 春天的样子让人陶醉,金豆子每天陶醉在二麻子的菜园子里。她想着有一天二麻子能够原谅她。但是自从结了案子后,二麻子再也没有搭理过这个女人,其实二麻子并没有怨恨过金豆子,他是怕和金豆子真扯上什么关系,让村里人看笑话,也给地下的媳妇丢脸面。日子就象这东河的水静静流淌着。村里的孩子都上学去了,只留下男人和女人,还有老人。像牛润这样的年轻人大多在地里干活。牛润这孩子硬是泡在城里一个多礼拜。牛润爹整天还把扁担抱在怀里,但总不见孩子回来,便担忧起来。每天吃饭的时候也不回家,依在老银杏树下叭嗒吧嗒地吸着旱烟,盼望着大儿子回来。 “儿啊!你是不知道当爹的难啊!等你当了爹,叫俺管你,俺也懒得管。只给你娶个厉害媳妇,让她治着你!俺只管带大孙子到坝头听唱去!”牛润爹自言自语地说着说着,那眼角便横下了泪水。 自从自家的媳妇断了气,牛润爹除了要种地磨油以外,还要照顾家里的两个娃子。而今,大儿子考上了大学,这眼瞅着能给爹分担生活上的压力,却冷不丁地要放弃城里的生活,回家种地。他为儿子的选择感到痛心。更令人痛心的是儿子大了,也管不了了,这都一个礼拜了,也不见个人影。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涌上心头。人的劳累和痛苦往往并不是因为劳动,而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牛润爹现在便有这种感觉。 牛润爹抚摸着老银杏树上的老树皮,想到老太爷的儿子不也没有听父亲的意愿,到了台湾去了吗!现在过得日子也很平静。牛润爹娶了一个漂亮媳妇,生了两个聪明的娃,这也是自个儿的造化了,等大娃回来,如果真想跟着俺种地,难道还要杀了他不成?牛润爹想到老太爷心里便宽慰很多。但想到这个儿子没个良心地不把当爹地放在眼里,又痛了起来。 天见黑了,二娃子想必在城里的小学校吃上了,也不知道吃的饭中不中他的胃口,想到二娃子他心里又空了一块地。他立起老烟杆,手心按着烟杆的一头,缓缓地直起身子。他全身酸麻,布鞋上布满了烟灰,他右脚边吐了一大摊粘黄的浓痰。他下意识地将痰在自己的右脚下趋溜一番,而后抬起头,朝通往村外的土路走去。。。。。。 他走得蹒跚,天色暗下来了,没有月亮,想必明天还会有雪。东河边传来了傻蛋蛋的锣声,锣声唤起了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爹~”从他的身后传来了牛润的声音。牛润爹一时欣喜,但很快收起了兴奋的表情。他严肃地绷了下脸子,扭转身子道:“你个不孝子,还敢回来?看我不打扁了你!”说着,便扬起手中的烟杆子。 牛润没有躲闪,像个雕塑一般站立在父亲面前,这让牛润爹很吃惊。他惊愕之余叹了一口气道:“这女大不中留,这男大更不中留啊!俺也对得起你了!从今往后,你也别进这个家门,更别说俺是你爹!”话说间,便双手后背着,朝着家走去。 “爹!俺知道自个态度不好,俺回来种地可不是像您这般小打小敲地种上一亩三分地,俺是要正确播种,施肥,收割,俺要让淮河两岸都开上芝麻花,结上芝麻粒儿,让全国人民都能吃上爹的手艺。这可是个大工程。” 听了儿子的话,牛润爹冷笑道:“给你花钱上大学,就让你在村里耍嘴皮子的?” 牛润道:“种植要注重科学,才会事半功倍。您的那种种法已经不适合现在的社会发展了!” 牛润爹又脱掉右脚的黑色布鞋,狠狠地朝牛润的身上砸去!牛润见黑色的飞行物急速飞来,便来了个猴子跳跃,躲闪到一边去了。 “爹,俺都把土质拿去化验了,技术员给俺做了一张报告,俺又找了省农业大学的教授,照着这个土质,在种芝麻的问题上,提出了很多的建议,你想听不?”牛润嬉皮笑脸地道。 牛润爹表面上大为恼火,但心里明了地看到,自己的娃长大了。如果将这份劲头用在学校分配的工作上,指不定十年便出了个大官呢! “你个混球,不知好歹!不惜福的人,可要招雷劈电击!”牛润爹情绪复杂,望着这个有些玩世不恭的娃,气氛之下,便生出惆怅来。 牛润厚着脸皮还是回到了家里。牛润爹要是在先前,早早就做好了饭菜等大娃吃饭。他抽了一窝子烟,便将自己拴在屋里,闷在床上,一声不吭地睡下了。 “爹,俺做好了饭,你自个儿出来吃,俺要出去找柳春叔,商量合作的事情!”牛润对着冰冷的门说完话,便离开了家。 牛润爹冷笑着嘀咕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娃,柳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带着他们上村那是脱了贫的,你个瞎猫子去,也逮不着耗子!瞎掰掰!” 牛润爹听见院子里安静了下来,便悄悄起了身,拉开了门栓。 只见一个土炉上炖着烧好了的猪肉炖粉条。这是牛润爹喜好的下酒菜。牛润爹一定要吃上一口,这是儿子生平第一次给他做的猪肉炖粉条,想必这猪肉是从从城里带来的呢!在城里卖了大半辈子的香油,却没舍得在城里下过馆子,每当晌午路过饭馆的时候,一闻见猪肉炖粉条的味道,便直往肚子里咽口水。而今,娃给做的猪肉炖粉条闻着跟在饭馆子里是一个味道。他拿了酒,咕噜咕噜地倒了满满一碗,便挑起这一盆冒着热气的猪肉炖粉条来。 自己喝到高处,便亮起嗓门唱喝起来!多年来内心的寂寞在这一刻全然不知地唱了出来。 二麻子路过牛润家,想打些香油,晚上吃焖好的臭豆腐乳。听到这门声音,也跟着吆喝起来。 俩人对唱得热火,牛润爹竟然忘记了开门,直到二麻子敲起了锁环,牛润爹才想起来开门。 “哈哈,俺闻到了猪肉炖粉条的味儿,听到你的唱段,那是由不着腿停了下来!”二麻子笑着道,今天唱了这一嗓子,仿佛释然了许多,今天是婆娘出事后第一次喝酒,在这种场景下他们哼唱了《玩灯人的婚礼》,那种复杂滋味也只有他们俩能够深刻体会。(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叔侄对话 牛润从家出来,踩着月光,大踏步地朝着上村走去!上村因为富裕,在村口做了一个高大的门楼,上面雕刻有各种模样的石狮子,门楼两边镶有几只随风摇摆的风铃,很是气派。 牛润望着门头那个最狰狞的石狮子冷笑道:“别那般瞪着俺看!等俺们村富裕了,做个比你身子大两倍的!” 再往村里走,里面亮堂了起来!挂面厂的机器声没有停,正呱唧呱唧地走着声响。牛润伸着头透过大铁门见里面热闹得很,几个厂房都在运转着机器,难怪离村口的时候便听到了机器的哄响。牛润在城里看过面条厂,和城里相比,这气派倒是更胜一筹。 牛润见了这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前打算找村长柳春叔的劲头又冒出一丈来。他加快了脚步,往村里走,上村就像是个葫芦,越是往里走,便越宽阔起来,牛润走在这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想着自家村子还是泥土地,遇上雨雪天气,便像和稀泥一般非要光着脚丫子才能行走,再看看这青石路,就是大卡车进村也是绰绰有余。 前面有个人打着手电筒一晃一晃的,牛润被这刺眼的光亮晃得难过,便遮住眼睛,大喊道:“俺是土焦村的,收起你那电筒子!” “哈哈哈!俺的娃,俺是你柳春叔,早垫着脚儿在这等着了!”柳春扯着他那浑厚的嗓音喊道! “嗨!是俺柳春叔,俺给爹烧了饭,就赶了过来,让叔等这长时间,真过意不去来!”牛润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牛润也根本没有想到,村长会在这里等这么久,让他受宠若惊! “真是个好娃啊!要在俺们村,俺可要给你评个孝子在村里供着呢!这村里啊,只有家里安踏了,人才有精气神忙活事情来!”村长忙拉起牛润的手,一个侄儿一个侄儿地叫着,让牛润难为情来。 一路上家常唠个不断,村长并没有转到正题。 “嗨!到俺家了,快些进来,这酒菜可都备好了的!”村长一路上没有松开牛润的手,他们的手心里都黏出了汗液,牛润当然是因为这样的款待而感到不适,一个小小的娃子受到这样的招呼,出了在陈瑜家,便是在村长这里了。 这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庭院,有花草c有蔬菜。这个庭院里早没了茅草屋的影子,房子的墙壁光滑细白,这在城里也是一个殷富的家庭,坐落在这乡旮旯里让人有些想象。而唯一想象便是这村里的领头羊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个人物正巧坐在自己的身边,牛润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他是恢复高考头一年的头名状元,但这个状元在这个大人物面前,说起话来却并不那么自信了。他感到实践的成功才是硬道理。 “这些个年,俺是没少关注过你!土焦村出了你这个娃,那是对土焦村,也是对上村的福泽!当然,你有今天,也少不了老太爷的栽培啊!哎!这个老人可不就是个神话来!俺看那,就那个大军和你弟牛少以后也是个大学胚子。俺们村就少这样的人才啊!如果俺村里再不植入些你们这样的人才,那可是跟不上形势了!”看上去风风光光的柳春突然间在一个晚辈面前哀叹起来,这让牛润很吃惊,而他的这种防范于未然的心态又让牛润很佩服。 牛润敬了一杯酒道:“叔!俺这次来也是有些个私心!俺看着自己的爹还在搞小作坊,便就气闷,您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如果不抓住发展机会,土焦村永远站不起来!如果俺不卖些身上的力气,更对不起老太爷对俺的栽培!” 柳春押了一口酒道:“俺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别这么性急!俺听说你要大面积种植芝麻?” 牛润因为几杯酒下肚,脸上红将了起来:“俺是有这想法,这里的土壤俺都拿去化验了的,而且专家也给提了建议,说芝麻想增产就要首先考虑到选种c施肥这两大方面!” 柳春看着牛润,笑笑道:“你做得很好!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能大面积播种,别看你叔没学问,但平时也是爱看个报纸啥的!这个理论一定要联系实际,我看,这选种和施肥方面可以参考专家方面,但现在还不能大面积耕种。” 牛润一脸愕然道:“为啥?!” 柳春饶有耐心地说道:“两方面,想要农民跟着你干,那么他们首先要看到你的成绩,这收成是要上秤杆子上较的来!另一反面,俺看你爹种植芝麻也是个好手,他的芝麻磨出的油为啥比别人的香?他可是个秘方,如果能将秘方和科学育种相结合,那就能造出神话来呢!” 牛润觉得村长说的在理,便追问道:“那不然就先搞个试验田,先种它个两亩地,看看咋样?” “哈哈!俺就看好你这个娃,就是机灵!”柳春又给牛润满了一杯,俩人一饮而尽! “娃啊!你要不要再想想?创业有时候可不一定能成功,像你叔做到今天有些难处都是不能与人说的,自己要有力气扛着不是?”柳春望着先前的这个后生,多是充满了希望。 “叔,俺是这土地里生出的娃,如果不能够让自家的人过上好生活,一个人跑到城里吃香喝辣也不是个滋味,俺早想好了!不回头,不倒下!”牛润的誓言让柳春有些激动,他想到后继有人的关头竟然又猛上一口酒,接着,便是一阵狂笑。 “如果真如你说得能让芝麻增产,俺会鼓动自家村子种植,并且会考虑做芝麻油厂的事。”柳春抽出一根香烟,挂在嘴边,牛润拿出一根洋火,点燃了这只烟,烟头的火光渐渐地亮了起来,这点燃的火种照亮了牛润的心。但他突然又低落了下来,他想到固执的爹,该怎么去劝说,是一件难办的事。 牛润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重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他哼唱着歌曲,并没有觉得寒冷。(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冷遇 牛润回到家,很长时间才敲开了门,牛润爹这几天也着实没能睡好觉,儿子回家了,他的心也放下了,加上又喝高了几杯,便睡沉了过去。父子俩见了面,像是陌生人一般,没有言语。这在牛润心里很委屈,他的目的本是为了父亲能过上好生活,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过上好生活,但现在看来,除了柳春叔站出来支持自己外,其他人给自己的全是冷眼或者是笑话。笑话这个老爹辛苦培育出来的高才生还是回家种了地,看牛润爹还傲气个啥! 牛润看到父亲失望悲伤的样子,反问自己个是不是选择错了!但想到老老树皮爷爷拥有这么多的财富,省吃俭用地给村里盖学校,为个啥?不还是为了这片土地的富足吗?如果有一天,上村的村民盖洋楼,而土焦村的村民外出逃荒,怎么对得起老太爷啊!牛润翻来覆去睡不着,在他本该过着你亲我热的恋人的小生活时,却不与人相同地品尝着寂寞困惑的滋味。 外面响起了几声蟋蟀的叫声,而且就在自个屋的墙角,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再仔细听时,却没了叫声,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却又从相同的地方传来了几声青蛙的叫声。 这几天,村民很少外出,都说到了晚上,外面就会不干净,二麻子的婆娘是冤死的魂,指不定就要附到谁身上哪! 牛润是读了书的娃子,可不信这些没事生事到处搅和的人。他推开了床子,却见柳春叔的大女儿柳莲扒在窗户上听里面的声音。这举动让牛润吓了一跳。 “牛润哥,这是俺从村子里借来的书,都是关于种植芝麻的书!”牛润心里顿时从刚才的寂寞的海洋中跳跃了出来,他笑了笑,黑黝黝的脸蛋突然间红了起来,他摸着头道:“柳莲真是谢谢你,俺就说明天到你们村借这些书来,没想你半夜不休息给俺送书,让俺不知怎么谢你呢!” “别跟俺客气了嘛!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跟俺说,俺的效率可比爹高着呢!”柳莲生得一幅好嗓音,长着一幅好身段,淮河一代的花鼓灯的几位名角都跟着学过。这淮河流域只要说到柳莲,那便是未婚男子的梦中情人啊! “这么晚了,俺也不好留你进屋坐坐,俺还是送你回村吧!”牛润道。 “哪能啊!俺自个儿能回,瞧俺还带着小黄呢!你出来送我,明天准又有什么爆炸新闻出来了呢!”小黄是柳春喂的一只狗,听说,这只狗能算算术,神奇得很,刘留这个王八羔子为了偷这只狗,没少下功夫。 俩人扑嗤一笑,却引来了邻居家的狗叫声,而小黄却像是一只乖巧的猫,紧紧地贴在主人的身边,一声不吭。 这是一个让牛润兴奋的夜晚,牛润点上灯,翻开这些难得的好书,读了起来。油灯在摇曳,院子里寂寥无声,牛润很久没有享受到这般的安逸了。 牛润读到好的地方,做了笔记,他的执着由如这油灯,即使被窗外透过的寒风吹得几乎消失了火光,但从没有放弃过对光明的追求。 村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了鸡鸣,牛润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和着衣服便钻进了被子里,呼呼大睡起来。 “哥~哥~你咋还不起来,爹早就挑担出去了!”牛少一边扶着他的眼镜,一边晃着他许久没有见着面的哥哥。 “你个小鬼,啥时候回来的?” “俺随着供销的车一早回来了,见你睡得沉,便和大军到土丘上打野兔去了?”牛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哥哥,他思念哥哥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他的心里。 “逮住了吗?”牛润看着牛少可爱的模样,禁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没!那兔子太狡猾!”牛少一脸失望的样子。 “但俺看到了一个大洞洞,俺们点了一个火把走不了两步,火把就熄了火,大军一把给我拽了出来!”牛少回忆着刚才的情景,表情有些紧张。 “你这个小鬼头,还想糊弄我呀!先前说是在东河看到了龙船,给我生拉到了河边,这龙船没见着,却被你们逮到河里替你们下虾网!”牛润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牛少急了起来,大声说道:“俺真看到了洞洞,里面越来越大。” “好了,这兔子啊!不下卡子是捉不住的,哪天得了闲,俺找二麻子叔借卡子,带上大军你们几个好朋友,非逮个兔子精回来。”牛润的转题让牛少兴奋起来。他跳跃着,像个精灵。 牛润突然间觉得肚子饿了,便跑到厨房找东西吃,锅里焐着一碗芋头片子,这是牛润爹起早蒸的芋头,想孩子一定要起来很晚,便把这碗芋头留在锅里了。牛润上手便抓了几片,塞到了嘴里。烫得他不住地吸吸溜溜了一会才吞咽下肚。 牛润装满了肚子,见水缸里见了底,便拿起扁担到东河去了。牛少因为听说哥哥要带他们去下卡子,第一时间便飞奔了出去,告诉大军去了。 牛润来到了河边,见东河水依旧干净清澈,自从二麻子的婆娘溺在了这里,便很少有人来挑水了,他们情愿吃井水,即使井水能吃出胆结石。 牛润望着这白条条的东河,这么秀美的河水边却总是发生一些悲剧。他思来想去,还是因为人的贫穷和愚昧。贫穷可以让人下地狱,愚昧可以让人下地狱。这些都是可以扭转和改变的。可这种改变何止一代大学生就能完成的了啊?但是父亲的执拗和他对故土的热爱产生了巨大的矛盾。这种矛盾像是一把锯子在心里一来一回地扯拽着,让他滴血。 “牛润啊!听说你要回家种田啊?”张大婶子正巧也来河边取水。 “嗯!有这个想法!”牛润忙起身,帮张大婶子取水。 “哎!这土焦村可不是你们文化人待的地方,听婶一句话,还是进城坐你的小汽车吧!也给俺们村添些光亮,这土焦村太邪乎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章 情入三分 柳条已经抽了芽儿,金豆子每天来到二麻子的菜地里收拾了一遍,才回去吃饭。二麻子有几次撞见了金豆子,见她给菜园子整理得这么的油亮,但怕村里闲言碎语,并没有搭理金豆子。金豆子自从那件事后,内心满是内疚和同情。这也许是爱上二麻子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二麻子对金豆子一直默默地付出着,二麻子对村里所有的人都是在默默地付出着,尽他微薄的力量。但金豆子的一生总是在感情上耗神伤财。他对身边的男人有一种恐惧感,除了二麻子。久而久之,这种感觉培植在了金豆子的心里。对于女人来说,感情上的依赖所胎生的爱情是歇斯底里的。 二麻子自从失去了婆娘,像是变了人似的,头发已经斑白,脸上布满了深壑的皱纹,他完全步入了晚年。 “村长!俺,俺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这是俺给你带的腊兔子肉。”金豆子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依然掩饰不了她的美丽。已经而立之年的她看不出丁点的岁月的痕迹。 “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别惹得大家不愉快!俺也不稀罕你那兔子肉,你快些回吧!俺不想在这里看到你,这是俺婆子喜欢来的地方,俺想她是不希望看到你的!”二麻子的脸绷得跟个鸡肫皮似地,没有半点的松弛。 “村长,你现在也没个人照顾,家里也没个孩子,这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有时间多到俺那里坐坐,俺陪你喝几盅!你看,这肉被俺腌制得红彤彤的,味道可好了呢!你就拿。。。。。。”金豆子把肉硬生生地塞在了二麻子的手里,二麻子一个甩手将那一盆兔子肉撂在了地上,四处散开,但兔子肉的香味也随之散开。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下贱!难怪被人利用。你如果再这么缠人,俺这村长也不当了,俺会撂棍子走人!”二麻子吼叫了起来,他把黑色皮帽抹了下来,头顶上蒸腾着热气。 金豆子瞬间跪了下来,哭嚷着道:“俺就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你不当村长也罢,你就是去当乞丐,俺也要跟着去!”金豆子恸哭着,粉红的脸蛋布满了泪水,她的悲伤没有引来二麻子的怜悯。 二麻子想到这个女人的命运,又何尝不和自己一样啊!心里不住地叹息,但他还是将跪在他面前的女人一把推开,甩手而去。。。。。。 二麻子面对土焦村的这个烂摊子,有些手足无措。马上要换届了,他想申请退下来,他工作的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但并没有带着村民共同致富,最多解决了温饱问题,看着上村的村民一个个起了楼房,像是要把二麻子推倒在土坑里活埋了似地,无法喘息。村民虽然表面上面带笑容地和他打招呼,但是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这个糟老头子呢! 越想越难过,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雾弥漫着房间,更显得寂静无声。他的腿又开始疼了起来,这一次疼得比先前要厉害,他到医院看过,说是骨质增生的缘故,这种疼痛要陪伴着他余下的生命之中。 夜晚将至,疼痛加剧,他半卧在床上,望着外面的柿子树已经抽出了嫩叶,想到每年的这个时候婆娘会把红绳子系在树干上,祈求当年会结满柿子,也祈求家庭祥和。想到婆娘,他的心里暂时舒服了些,疼痛仿佛轻了些。 “村长,俺是金豆子,您快开下门!”金豆子拍着门板,催促着二麻子开门。 二麻子不住地唉声叹气,把被子捂在了头上,佯装着睡去。 “俺知道你在家里,你要是不开门,俺就一直敲着!”金豆子话没说完,就急促地敲起门来,门板上的钉子好像在晃动着。 二麻子听到这么猛烈的敲门声,没了办法,便开了门。 “你还真能狠下心来,那以前俺被狗咬的时候,你别救俺,俺不就烦不了你了?”金豆子的一反常态让二麻子有些诧异,他无言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 这个美丽的女人却大声叫唤起来:“还没进屋就搂着俺做什么?” “你。。。。。。你什么浑话!”二麻子气得直打哆嗦。话也说不全活了。 “这手都上在身上了,也不让老娘嚷嚷!”金豆子一阵乱嚷后,又放荡地笑了几声。 二麻子抖了抖手,知道这金豆子是非要赖在自己身上了,便气急败坏地进了屋子,一时无话。 “你是看不起俺!可俺是把你当作金蛋蛋,俺这下半辈子就是要跟了你,死也要跟了你!”金豆子说着便退掉身上的大红袄子,没想里面却一丝没挂,雪白的半掩在快要落下的大红袄子里。 “丫头,丫头唉!快别这样,俺是因你个叔的,这可不就是乱了辈份了哪!何况,俺婆娘尸骨未寒,这样的事俺是做不出的啊!你就行个好放过俺这个糟老头子,好不!?”二麻子头耷拉着,眼皮耷拉着,说话的声音像是闷到了玻璃罐子里,没了当初的响亮。 “乱了辈份,俺对你那是热乎乎的,真真在在的,你却说乱了辈份,俺可跟你没沾八辈子的亲。俺姐姐给俺托梦了,那是天天托梦让俺照顾你,这是真真切切的梦,可别费了姐姐的一片情意。”金豆子抹着眼泪,哭得那个傻样让人看着有几分心疼。 “金豆子,俺谢谢你的好意!俺的日子好不好过和你也没有关系!你的日子以后过得咋样也和俺没有关系!你的日子还长,女人光长漂亮脸蛋,不长个好脑袋,是要下地狱的!”二麻子缓了缓气息,心平气和地倒出了心里话。 “俺知道只有跟了你,俺的日子才能过安生,你就是俺要依赖的男人,我们远走高飞,俺伺候你!”金豆子那真诚的眼神像一把利剑一样刺穿了二麻子作为男人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站了起来,踏前一大步,但世俗的偏见又让他退后了几步,缓坐了下来。他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搭着。金豆子安静地站在那里,她裹上了衣服,她等着这个男人拥抱她,心疼她。。。。。。(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情入七分 清晨,喜鹊在柿子树上跳跃,这样的早晨让人感到轻松自如,二麻子从梦中苏醒后的刹那间又回到了原有的痛苦之中。 他没有下床,便在被窝里点上了一窝烟,俯下身子吧嗒吧嗒地抽上了。他灰暗的眼神中失去了光亮,他蠕动了一下身躯,下体有些酸疼,但为了一天的工作,他还是强忍着起了床。 “二麻子老兄,还没起床呢?是不是有人给你暖被窝,不肯起了啊?”外面是王瘸子的叫声。他总觉得吆喝这么一嗓子,能让男人的嫉妒变成羡慕,平衡着内心的那个支撑点。 二麻子听到了叫喊声,气得不打一处来。他从床上蹦跳了起来,忍受着下肢的疼痛,奔跑了出来。“你这个挨千刀的祸害精,想让俺下地狱?”他吼叫着,并且举起了手中的烟杆,但王瘸子却委屈地嚷道:“嗨呦!哪有做了美事,还不承认的?你这个年纪也确实得有人照顾,这么好的人不揽在怀里,还想推给俺不成?” “你这哪跟哪啊?俺什么时候有人给暖被窝了,除了俺身上的跳蚤!”二麻子气得装上了一窝子烟,又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烟雾缭绕,如他的心思一样狂乱。 “还在这里装蒜!人家金豆子逢人便说,跟你好上了呢!还说选个日子请咱们喝喜酒了呢!”王瘸子笑嘻嘻地本来是想来讨个喜事,混个小酒喝喝,见二麻子愣是不买账,便把金豆子早上在村中宣扬的事说了出来。 二麻子捶着胸口道:“这都是冤孽啊!这让俺这个往五十上奔的男人的老脸往哪搁呦!” 王瘸子劝说道:“俺就说你是个死脑精子,先前的婆娘没给你留下个根儿,你这年龄还等个啥?你这个独苗也是费了多少代价才保了的,自古以来有了后,才为孝!你可不能想不明白啊!” 二麻子闷着没有作声,王瘸子又道:“你对这个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和金豆子在一起,没有人说闲话,即使说了,也是个二百五,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啊!错过了,便是大错啊!” 王瘸子的一番话让二麻子先前土黄的脸色渐变了过来,他想到:王瘸子说得不是不在理。金豆子既然这般跟着俺,信赖俺,俺就应该好好地照顾她。世俗的观念或许只是个闲扯淡,俺不能辜负了金豆子的一片用心啊! 王瘸子见二麻子还在那里发愣,便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嚷嚷道:“走!走!俺陪着你忙好手里的工作,中午到俺那里喝酒去!俺老婆子前几天还唠叨着,要喊你过来喝酒呢!今天如果不把这个任务完成了,晚上可又要端洗脚水了呢!” 二麻子实在是推却不了王瘸子的好意,便拔上鞋子,跟在了王瘸子的身后,他恐见村里妇人的眼神,那眼神可要杀死这个循规蹈矩的老男人啊!可万万没想到,走在村中,所有的人的微笑都是那么的自然可亲。 “二麻子,什么时候喝喜酒啊!这些个年,你也对得起你的婆娘了!” “村长,啥时候喝喜酒不重要!俺可是想喝你娃的满月酒呢!可要抓紧了呢!” “老兄,宝刀不老啊!快刀斩乱麻地把咱的村花娶了啊!好福气啊!好人有好报啊!” 这些话萦绕在二麻子耳际,久久不能散去!他感到正直的人永远都会受到人尊重,在感情和家庭方面,他做到了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与人无怨,与己无愧! 金豆子今天却不在村里,她在村中宣扬后,便进城选料子做衣服去了,她要打扮得鲜亮些,让二麻子忘掉过去的种种痛苦。这是她迫切需要做的。 二麻子在王瘸子家醉了酒,他或许是因为高兴。当让也参杂着些许无奈,便和王瘸子多焖了几盅。他晃悠着身子,他的腿好似好了些,或许是酒精麻醉的缘故,或是昨天金豆子给他用了祖传的药酒搓了腿的缘故,他的脸上生出的红褐色遮掩了他那苍老的皮肤。他的眼睛里噙着一汪水,让那本已混浊的眼睛又闪现出一丝光亮。他的步态虽然躲闪,但看上去轻快了许多。他想快些回家,也许,金豆子早已在家门口等着自己呢!他加快了脚步,却躲闪得更加厉害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了,因为公务繁忙,二麻子到了傍晚才喝上王瘸子家的酒,王瘸子胡乱地骂了一通,说二麻子就是个机器,上面的领导也不下个人来心疼心疼。好在有媳妇心疼了,便止住了骂声。 二麻子转了一个弯,来到了家门口,他瞟了一眼西角屋的旮旯地,金豆子并没有躲藏在那里,心里顿时生出浓稠的寂寞来。他仰望天空,天空中的点点繁星眯缝着眼睛,佯装睡去!却似嘲笑二麻子的胆怯与世俗。那白亮亮的月亮好似金豆子,金豆子的明亮让二麻子无处躲藏,她害怕金豆子的坦率与认真。这种坦率与认真让自己感到渺小与自卑。 他幻想着金豆子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处的呼唤充塞着他的鼓膜,但转眼间,这美好的呼唤随着天边的一道彗星在长空中划过,揉碎在这宁静的夜色里。他害怕了,他在心里接受金豆子的瞬间却突然有着失去她的感觉,在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心里开始抖晃起来,他狂奔在田野里。。。。。。 金豆子并没有来,他幻想着这个女人穿着大红袄子,来到他的身边,像一只贪睡的猫儿一样依偎在她的怀里。他开始失眠了,两个女人的面孔频繁出现在他的面前。 婆娘也不像先前那般愁眉的样子,一直微笑地看着自己;金豆子一种莞尔的样子,直愣愣地远望着自己。二麻子突然间感到了释然,更是一种幸福。 他渐渐地睡去了,睡在了金豆子这个美丽女人的温柔乡里,他从来没有这么安然地睡着了。春风透过窗户,吹在了二麻子的脸上,像是一个温柔的手抚摸着他。(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棚子下的欢乐 播种的季节是一个让人幻想的季节,在这个世世代代靠播种为生的土焦村也不例外,东河岸边的小树已经抽出了嫩芽儿,那青绿的叶子像是要滴出青绿的汁液来,让在地头间劳作的人们生出些许凉意。 牛润从父亲那没有得到他需要的两亩田地,他找到了柳叔,柳春二话没说,划了一处最肥的地并给牛润签了使用权。牛润深深地感到了为什么上村能够富裕起来的真正原因:上村喜欢接受新鲜事物,创造新鲜事物。牛润将得来的地划分了四份,照他的理论种了二种芝麻,下两种肥料,看用哪一种芝麻哪一种肥料更能增加产量和质量。 牛润白天一直呆在上村,中午窝在棚子里吃些干粮。柳莲是一个细心的女子,她小牛润一岁,看上去牛润显得成熟许多,柳莲生长在一个有教养的家庭,当然吃穿方面也是富足的。柳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在整个村子里所有的年轻男子虽然有优秀的,但再优秀也攀不上牛润这个高才生,更何况牛润的一身正气更让这个秀美的女子产生了美好的幻想。因为这种幻想她开始关注起牛润的生活来,中午在地里啃馒头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今天柳莲带着一个保温桶,来到棚子里,这让牛润有些受宠若惊。 “这真是造孽了,给村子出这么大的力,居然没有管人饭!”柳莲骂着,心里却想到,这真是天赐的机会,如果因为种这二亩地给俺牵起了这份姻缘,俺就在家供奉着这二亩芝麻。 “你这丫头,春风最能让人黑脸了,快些回去吧!俺在学校读书也是吃惯了!”牛润闻着菜香,嘴里却说出这些违心地话。 “俺就不信,你闻到了这香味,还会撵俺走,俺可是把这鸡炖了一个上午的,还有家里釀的酒柿子,如果你不吃俩,怎么能解掉身上的困乏呢?!”柳莲的说服力总是恰到好处,这么一说道,牛润便顺应了柳莲的意思,跟着摆起了碗筷来。 棚子是上个礼拜柳春找人搭起来的,这个棚子让牛润躲过了前几日的小雨。牛润喜欢这么个安静处,他拿了一捆关于种植芝麻和压榨芝麻的书。躲在这里可以暂时躲避和父亲之间的矛盾。 棚子里有一床被褥,被褥下面铺了一床厚厚的麦秸杆子。棚子下面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柳莲因为这刺鼻的味道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牛润笑道:“千金小姐到了寒舍,可不习惯呢!”柳莲道:“你就是下了地狱,俺随着你去,也没什么可害怕,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总能有一种安全感。” 牛润听了这话,不住地摸着后脑勺,咧着嘴道:“那哪成,柳树不把俺下油锅才怪?” “可别这么说,那不是把俺爹说成阎王了?”柳莲说完,大笑起来。 柳莲的手艺让牛润增添了胃口,他的吃相让柳莲有些心酸,土焦村哪有机会在平日里吃上老母鸡啊!柳莲提醒着牛润别噎着,慢些吃,但牛润这些天缺了油水,壮汉子哪能这般熬着,这一顿丰富的午餐让牛润感到了安适,这种安适更让他攒起了向上的,只有富有了,才能改善人们的衣食住行。而要想改变贫穷,就要首先改变老观念,要学会变革才行。 “想什么呢?吃饱了,俺可要走了,俺妈一会见不了人,可不又要蹦起来!”柳莲甩了一下她那粗黑的大辫子,辫梢蹭在牛润的脸上,他清晰地闻到了来自少女身上的体香,这体香里还夹杂着上海产的名牌香皂的味道,在大城市里女子都喜欢上海的香皂,即使洗了一个礼拜的头发还依旧散发着原有的香味。 牛润因为闻到了这股子近距离的体香而感到不自在,他的脸上有些燥热,这突然升起的温度让他更加的不自在了。他不自然地摆了摆手道:“谢谢给俺炖的鸡,赶明儿收了芝麻,磨了香油,第一个让你尝着,咱们用香油炒菜吃,气死城里人。”牛润的话让柳莲又是扑哧一笑,这种真诚的玩笑让柳莲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先前的陌生感因为这顿饭而烟消云散了。 柳莲扭动着她那杨柳一般柔软的身姿,起身走了几步,而后回头笑着道:“俺明天还要来给你送吃的,可要等着俺!” 外面又下起了小雨,牛润沉静在这片诗情画意般的景色之中,柳莲在这片景色里消失了,牛润想到了在城里遇到的陈瑜,如果她在这样的景色里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没有柳莲好看! 田地里已经抽出了嫩绿的芽儿,它们从土里钻了出来,每一棵嫩苗都是牛润的命根子,他要从这些植被中积蓄生存的能量。 柳莲娘是有名的抠,她跟着她的外婆学了接生的手艺,解放前,或者说是在村子富裕之前一直到家里给人接生,后来有了卫生院,村里的人都愿意到卫生院去生孩子,有时她也经常被卫生院喊去给人接生。现在丈夫工作繁忙,家里的一切都需要柳莲娘照看,柳莲大了,村里村外的年轻人看着柳莲,那眼神都拔不出来,这让柳莲娘很担心。 “你这死丫头,又上哪去了?你个大姑娘家,可别跟个男孩子似地,没个根儿,迟早要吃亏!俺可不就是个例子!”柳莲娘掐着腰,对着刚刚进门的女儿大声嚷嚷道。 “怎么啦?怎么啦?咱爸对你哪里亏欠了?”几个反问句,让柳莲娘一阵愕然,她的愕然是女儿大了,居然敢和自己顶嘴了! “瞧你那个泼样子,没人敢娶你!如果你爸没有俺,指不定还窝在地里播种子呢!”柳莲娘说的话也是不假,柳春结婚前喜欢赌博,吃了午饭,便有场子去赌,整天混着过日子,自从和柳莲娘结了婚,便被这个泼辣的女人管住了,烟也戒了,赌也戒了,还去到城里学了会计,学会计也是柳莲娘托了城里的关系。后来又考了会计师,村长对于他来说,当着是绰绰有余。(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突降冰雹 前几日绵绵细雨,大地一片春意盎然。 牛润每天吃着柳莲送来的饭菜,为了表示感谢,他给柳莲带来了高中的教材书,让只读了初中的柳莲读起了高中,这也许会改变柳莲的一生。在这个她极度爱慕的男人的鼓励下,柳莲整日整夜地窝在家里嚼起课本来。牛润布置的作业柳莲根本不敢马虎,总是工工整整地写在作业本上。牛润很钦佩柳莲的毅力和智慧,教起来也是丝毫不敢马虎。 牛润为柳莲有些惋惜,他想到中国的教育存在很大的缺陷,缺陷的根源在于人们的世俗观念,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在农村,甚至在城市都是归根深蒂固地存在人们的灵魂深处,像这么开明的柳春也没有让自己的女娃上大学。如果这种观念继续下去,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中国的发展离不开女性的支撑。他希望在做好芝麻厂后便开始宣传女子方面的教育,并且要把对女子的教育落到实处。牛润的头脑想着很多的问题,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柳莲还走在路上,这个时候应该也出了村子了,牛润沉睡在棚子下,做着各种奇怪的梦。 他那并不愉快的梦境却被一阵阵嚷嚷声中惊醒过来。 “快躲起来啦!下雹子了,下雹子了!”一阵阵急促的呼喊声让牛润在半梦半醒中晃了半秒神,便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大嚷道:“柳莲,柳莲。。。。。。”这更加急促的叫喊声和着嘈杂声与冰雹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混在一起,酝酿出一场惊心动魄的交响乐。 柳莲走在村口的时候,那犹如拳头大的冷子便砸在了她的头上,她顾不上逃回家,便直奔到牛润这边来了,她的脸上蹭了几处血口,鲜红的血从皮下渗了出来,在她水嫩的皮肤上恣意着,柳莲顾不上疼痛,他心里担心的牛润让这个女子多了十分的勇敢。路上的村民生拉硬拽也没有动了他寻找牛润的心思。牛润在坝子上呼喊着柳莲的名字,这个时间柳莲应该上了坝子,他们的约定在牛润看来,柳莲是不会不来的,他先前说过,即使下地狱,柳莲也要跟着来,何况这场小小的冷子呢! 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天空中的雹子渐渐小了起来,也稀疏了起来,牛润见远处有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向这边奔来,她知道这肯定是柳莲,便顶着雹子奔跑而去。。。。。。 俩人你护着我,我护着你,相拥来到棚下,这个棚子还很争气,一点损伤也没有,牛润在附近的草地里采了药草,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淬在手心里,帮柳莲涂抹伤口。柳莲心里暖烘烘的,她并没有担心自己的伤口,一路上他担心牛润在这空旷的地方,万一出了事,那便是自己终身的遗憾。在这相处的半个多月里,柳莲对牛润不再是单一的喜欢,现在在柳莲的心里,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放映着牛润的身影。 男人在感情上总是会隐藏一些,特别是优秀的男人在他还没有做出业绩的时候总会将心底的感觉压缩起来,事业对于男人来说是必须首先拥有的,一个正直男人对待爱情总是抱着诚恳负责的态度,他们总是把爱情想象到婚姻中去。 牛润在这个年龄有了很多慎重的思考,对于爱情方面他总觉得没有任何资本。他唯一的资本就是年轻和一股子干劲,他要实现自己的理想,给身边的女人幸福,就暂时不能躲藏在爱情的甜蜜中,消磨了斗志,而他对柳莲的态度是能给予她最好的帮助,让她成长,成为一名新中国的知识女性,为农村建设贡献自己的能量。而不是在家偷生一群娃娃,过着聊无生趣的生活。 这种态度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高尚的与异性相处的态度。生活中柳莲遇到了像牛润这样的年轻人也许是一种幸运,但对于柳莲来说,这种态度让她品尝到了单恋的痛苦。 “牛润,俺差点死在路上了,看到这么大的雹子,俺怕你出了事,就啥都忘了!”柳莲的那种需要人怜爱的眼神放射在了牛润的身上,牛润将目光转移到了前面的一片被雹子摧残的庄稼地里。 “你这个妮子,可不知好歹!如果在找俺的路上出了事,俺怎么和柳叔交待啊!”牛润的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柳莲很反感。 “俺就觉得你上了大学就看不上俺了,以前上中学那会儿,我们在一起聊天,学习。那时候是多么的自在,可今天却让俺感觉到你没了担当?”柳莲的泪水哗哗地滚落了下来,牛润背过脸去,接着说道:“那个时候,咱们的年龄允许自由自在的,而今,你成了一个大姑娘,平日里你送饭过来,俺就觉得不妥,但念在你学习上这么在心,俺也想帮你实现梦想。但是,下这么大的雹子不在家躲着,却窝在这棚子里,肯定会有人说闲话,以后你个大姑娘家还怎么个做人呀!” “俺就和你想和你在一起,以前是,现在也是,俺要一直跟你在一起,即使下地狱。”柳莲倔强地说出了这一番话,便又哭了起来。 “你还是回去吧!以后可以在上午来俺这里,俺给你补功课,中午俺还是要啃窝窝头,卧薪尝胆对俺好啊!听哥的话,快些回去,这地里头还要等着俺处理呢!俺估摸着你爹一会儿准要来!你待在这里也不好呀!” 柳莲听了这些话,连忙起了身,狠狠地甩了甩辫子,便飞奔了出去。外面的天空阴沉着,像牛润的脸庞。牛润想起前几天柳叔和自己聊天的场景,便连连叹息了几声。柳叔是个不爱绕弯子的人,他对牛润说,男人一定要做好自己的事业,才能想女人。其实,这种观点和牛润的爱情观并没有相违背。但这话从柳春的嘴里说出来,总让牛润觉得柳叔是怕自家的女儿糟蹋在了自己身上。这让牛润心里一直憋闷着。这种暗藏的不信任牛润是能感觉到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沟通 痛苦有时候和幸福是因果关系,所有的幸福都是在经历了一番痛苦之后才能体味到幸福的真实感。而牛润现在正是人生中最为痛苦的时刻。他的情感正在柳莲身上有过萌动的时候,当然这种萌动是一位正直男子的萌动,这种萌动无论在现在还是将来对于柳莲来说都会是一种美好。一场冰雹下来,他地里的宝贝全蔫掉了,没过几天本来已经泛绿的土地又变成原来颓废的样子。 牛润第一次吸了烟,这包烟是陈瑜在他回家的时候塞给他的,这包香烟一直没舍得抽,本想留着给父亲抽的,但是和父亲的关系搞成这个样子,也懒得再触碰他们之间的这根神经,冷战有时是一种逃避,这种逃避让牛润暂时忘记与父亲之间的不快,但陡然想起来,也涂有一声叹息。 他感受到了香烟是男人的一种依托,香烟就像一个恋人一样,而唯一的是这个恋人对自己不离不弃,更没有世俗的偏见。这个可爱的恋人总是在自己烦闷和痛苦的时候,默默地陪伴着自己,因为牛润吸的第一根烟让他感到了一丝内在的无法言表的幸福,这让她想到了陈瑜,这位热情奔放却同样陷到了爱情深渊的女子。 “牛润啊!头一仗吃了枪子儿,怎么就蔫了啊?一个将军如果身上没有一处弹痕,那么他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将军。天降大任的道理不用柳叔跟你说了吧?”柳叔看着牛润沉默的样子安慰了一番,并且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牛润的头发上沾满了稻草,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柳春看来,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年轻小子一定会创造出一个神话来。 “叔,俺就是心疼这些才出土的苗子,而且今年算是白忙活了。”牛润一边说着,一边把拳头狠狠地砸在土地上,他身边的土地顷刻间压出了许多的窝窝来,像是牛蹄印子。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忧伤来。但这种忧伤足足被他坚定地信念掩盖住了,甚至是被这信念给融化了。 “傻孩子,你整天光顾着埋头读书,却没有读通大自然这本好书啊!更何况你父亲的这本好书你也是没有好好地读啊!”柳春的话让牛润兴奋了起来,他起身道:“柳叔,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给俺卖关子,真把俺急死了!” “遇到问题,想问题嘛!这是十年九不遇的事,实属意外了,你爸就没跟你说过,芝麻也是可以夏播的嘛!”这个消息让牛润几乎蹦跳了起来,他急忙拉起柳春的手道:“俺叔,你可别蒙俺,俺爹种了这些年的芝麻,倒没见他在夏天种植过。” “你爹用的是手工磨坊,平日里也没有一个帮手,他自然不回将芝麻霉烂在家里了,他种的一茬芝麻足足够他忙乎的了。更何况,咱们这里的人都觉得种芝麻没有种别的谷物收益高,自然也不会在夏天种这个东西了!”这样的解释让牛润彻底相信了。他兴奋地在棚子里走来走去,快乐让他回到了孩子的时代。 “你还别高兴太早,俺看你种得这些芝麻被雹子砸了也好!离播种还有一段时间,你还是要把地再整整。你看,这地首先要精细耕整。配方施足底肥。芝麻对土壤的要求虽然不严格,但芝麻种子籽粒小,根系下扎不深,必须要有精细耕整的土地,再配施足够的底肥才能获得高产。土壤应整得土泡草净c上虚下实才便于施肥。”柳春说得有些口燥,便押了一口井水,停歇了片刻。 他见牛润纹丝不动地看着他,等着下面的文章,便轻咳了两声,接着说道:“底肥要做到有机肥与无机肥相配合,单质肥料与多元肥料相配合。一是要施用腐熟的有机肥,最好施用合缘酵素菌生物有机复合肥,既能改良土壤,又可增强活化功能;或是每亩施用腐熟的饼肥,并配施高含量三元复合肥公斤。但底肥中忌用新鲜的有机肥或单一的氮素化肥,一防肥料发酵时烧苗,二防旺长线苗。”柳春经典的种植芝麻的课堂开到了牛润的棚子下,这让牛润有些愕然,他的脸通红,他觉得自己做起事情来极端地浮躁。土壤不仅没有细耕,而且施肥也并不科学。 柳春见牛润重新打起了精神,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当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满身的干劲,但却缺乏思考与耐力。年轻人就像是高山上的流水,只有给其开凿水渠才能汇流成河,积聚成海啊! “俺叔,俺觉得你才是个种芝麻的好手!” “哈哈!那你可是错了!这些道道可是你爹专门跑到俺家交待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是怕急坏了你这个娃子哟!” “村长,挂面厂上面来人检查,您快去看看吧!”挂面厂的厂长常三喊道。 牛润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包窝得有些发皱的纸烟,烟盒里还剩下十八根香烟,牛润掏出一根来,塞在了柳春的嘴里,并划着了火柴。 柳春抿着香烟,笑着说道:“你这娃,会来事!俺瞧好你,放手去干吧!俺就是你的后盾,当然,你父亲才是你最大的后盾。你如果理解父亲,就快回家看看吧!” 牛润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他的固执在父亲的大爱下显得那么的卑微。 坝子上的杂草并没有因为雹子的攻击而减轻丁点的对大自然的抵抗力。它们甚至长得更加旺盛了,绿油油的,在微风中摇摆着,昭示着它们对生活的自信。喜鹊又在牛润的棚子上唱歌了,那快乐的跳跃让牛润也有着跳起欢快的舞蹈来。 不远处的枯树上的乌鸦也附和着喜鹊的歌唱,发出富有底蕴的浑厚的音色。和微风混合在一起,又是一场令人遐想的交响乐。 牛儿迈着傲慢的步伐,在草地上咀嚼着嫩绿的青草,它们摇摆着圆鼓鼓的大肚子,享受着春天的温度,春天的色彩,春天的食物。(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用心良苦 上村的春耕已经全面展开来,拖拉机像是一个喘着粗气的老牛,在田埂上来回地奔跑着,种地就像是女人在绣花儿,是不能马虎半点的,多少亩地用多少肥料,土地要耕的深浅都和种植的农作物有关联。像牛润要中的芝麻便是难伺候的主儿,芝麻根儿扎得浅,土地要耕织的细碎些,如果想让芝麻的出油率高,就要多施氮肥,氮肥点多少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比例,这些细道道全记在牛润的脑袋里了。 柳莲自从那场冰雹过后,发现和牛润在一起不像先前自然了,牛润有时并不在棚子里,空闲的时候便回家帮父亲磨香油,柳莲到牛润家的时候,牛润总是爱理不理的。柳莲耐不住这一阵子的憋屈,终于爆发了出来。 然而她的爆发并没有让牛润改变先前的状态。“柳莲啊!人生有很多的际遇,感情也是,你没有走出过这片土地,你的爱情观还停留在原始的状态。爱与不爱大多是一种主观意念。但现实中的爱情是很残酷的。就像俺过年的时候,在火车上遇到的一个大学老师一样,她的家庭可以说是富足一方,或许你没有听说过奔驰,但她家里就有两辆,知道两辆是什么概念?等于俺村一年的收入啊!但就是这样的家庭,他的恋人同样背板了他,那是什么原因?因为他的恋人遇到了更大的诱惑。至于俺,现在只是一个穷小子,说真的,俺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你甜美的微笑一直浮现在俺上大学的生活里。可俺现在一穷二白,啥都没有!如果这段热恋过去了,谈到了实实在在的生活,俺给不了你安适,即使你没有背板,俺的心里也过不了这道坎!” 牛润的话让柳莲生出泪花来,那晶亮的泪花闪烁在她那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像青玉一样润透。她的泪水的滚落是因为牛润表白了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但后面的一番道理又让柳莲觉得牛润或是变了心了,他遇到了比她更为优秀的女子,使她突然间变成了灰姑娘来。她嚷道:“俺就知道你变了心,小时候咱们在娘娘庙里拜过天地你都忘了吗?” 牛润的思绪回到了上初中的日子里。那是初三的一个礼拜天,他们俩从镇子里回来,因为课程紧,老师多上了两堂课,这个时候已经天黑了,村庄早已经掌上了灯,从镇上回来要转两回车,但中途因为时间没有转上车,他们徒步走在被山岭夹着的林间小道上,这个道儿在十来年前没有修缮过,还是解放前的样子。山里的深林子里传来豺狗的叫声。那个时候穷,山上的野菜被人挖着吃了,野兔之类的低链动物大都没有食物,如此豺狼也就少了食物,紧接着便是豺狗经常跑到道上和村庄袭击村民。那个晚上,牛润和柳莲巧赶上了豺狗,好在豺狗并不多,牛润引开了这些饿得眼睛发绿的豺狗,柳莲躲过了这些豺狗的袭击,被牛润托着屁股推上了道边的一棵洋槐树。自己却被这些恶狗撕烂了腿。如果没有一辆拖拉机打这会子经过,指不定牛润还能不能活在这个世上呢! 牛润的思绪里躲闪着一丝丝后怕,但柳莲的安好让牛润一直觉得自己像个英雄。柳莲的思绪也在那一夜徘徊。 “牛润哥,俺要和你一起打豺!”说着,便猫起身子下树。 牛润急了,便道:“柳莲,俺如果死了,也安了心,俺喜欢你,这个时候说出来,俺对你就算有个交待了。好好活着,一定要考上大学!”牛润挥舞着手中的干柴棒子,豺狗左右夹击,他的腿被右边的一只刚下过仔的母豺撕咬下一块皮来,豺狗或是急需补充能量,他将撕咬下来的皮肉咀嚼着,嘴角渗出一滴滴鲜红的血来。 柳莲看到了这一幕,她撕心肺裂地嚎叫着,呼救着,正是因为这般的吼叫,传到了正在附近捕猎人的耳朵里。是她们彼此的信念与勇敢搭救了彼此。这种生死之中的爱是难以泯灭的。在柳莲心里,牛润就像神一样活在她的心里。 柳莲的脸上闪烁着泪花。她走到牛润的面前,低声说道:“哥,这些年,多少人给俺提亲,也不知跟父母吵了多少次架,才守住自己,今天,俺都二十四了,论理,俺的孩子都可以下地插秧了!为什么?俺一直在等你呢!你竟然在这装傻充愣。今天,你得给俺一个快活话,你是不是在大学里看上别家闺女了,如果是,俺决不拦你的好事,如果不是,俺要你春耕完,就来给俺下聘礼提亲。”柳莲的话字字铿锵,让牛润愣了片刻。 牛润打起了精神说道:“还是那句话,如果俺不把这香油厂置办下来,就一辈子不成这个婚。柳莲,俺更不想耽误你的日子,你跟着俺,一辈子会动荡不安的,以前的事就忘掉吧!那样的美好收在心里也是一种幸福不是?” “俺等着你,如果这香油厂办不起来,俺就不嫁。”柳莲撇着小嘴,晃似又要哭了起来。这个方圆几十里的千金大小姐的誓言并没有让牛润感动,牛润只感到害怕,他害怕自己会毁掉这个她一直爱着的女人的幸福。他的痛苦压在心底,他急需要爆发,但此刻他不能爆发,他的胸膛开始灼烧起来。 柳莲的新衣服沾满了泥浆,这是她刚才一个不小心踏进了泥洼地里,在一边的牛润并没有伸出手来拉她一把,当她的脚陷入泥洼地里时,他的心整个冰凉下来。她或许还要做很多,才能让这个他一直崇拜的男人回心转意。 天边的霞光一点点亮了起来,远处的黄牛因为劳累了一天的缘故,发出低沉的哀叫,或是在呼唤她的爱人一起享用嫩绿的青草。草垛上的小鸟慵懒地钻在枯草里,探出头来,它的眼睛黑亮有神,它顾盼着身边的世界,胆怯却又充满幻想。(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回 村 在这春意绵绵的天气里,人们除了播种以外,便是欣赏着美丽的春天了。金豆子甩掉了笨重的大花袄,忙出了汗将胳膊上的衣袖卷起来的时候,那白润的皮肤仿佛能照亮身边的一切。最近二麻子总是往她那儿奔跑,金豆子却突然间矜持起来。 “二麻儿啊!俺这是厚着脸皮奠定了咱俩的关系,今儿个咱是要把话说清楚,你可要正正规规抬着轿子娶俺进门,不然,俺就老死在这土窑子里。”金豆子见二麻子不住地吸着旱烟儿,便又说道:“俺知道孩子娘走了,你心里不舒坦,这俺清楚,但这些年,该做的你也做了,况且,你膝下无子,早点娶了俺,俺好给你生娃,再拖下去,你再老个几年,娃子就不好生养了呢!” 二麻子在说话前,使劲地将那烟头在地上磕打着,弹出一些黑灰色的粉末。他的眼睛愣在了金豆子手上的那只散着光亮的银镯子上,他的脑袋一时无法思考,仿佛世界也由此停止了转动。 金豆子一阵急促的咳嗽将二麻子的精神重新集中了起来。“哦!刚才愣了神,先前说了什么?俺一时想不起来了呢!”二麻子将卷好的烟叶塞到了烟窝子里,不紧不慢地划着了火柴。一股硝烟的味道刺激着金豆子的鼻子。 金豆子摸了摸鼻子里流出的清稀的鼻涕,说道:“俺真是个贱骨头,这个世界就没有一个好男人,这个村里更没有一个好男人。二麻子俺告诉你,姑奶奶不是没人要,如果你逼人太甚,俺可就,俺就死给你看!”二麻子一听到死这个字,陡然紧张起来,他推了推僵在他面前的金豆子,见金豆子依旧没有动弹,便上前抱住了这个委屈的女人道:“唉!世上很多事俺都是闹了明白了,就这么白白跟了俺,可有你后悔的时候啊!” “后悔?如果有后悔,俺该早早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俺和你阴差阳错地差了这十多岁,便是上天对俺的惩罚,但上天可怜了俺对你的一片痴心。俺心里真的有你,别再折磨俺了,这么多年,俺一直生活在一片阴影之中,说来就是没有一个男人珍惜过俺,只有你,你在拯救俺,却又在躲闪,可别再跟人藏猫猫了,岁月苦短呀!” 二麻子发觉自己先前的婆娘也没有这么稀罕过自己,他感觉到了爱情中的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的神经,他一把将金豆子拥在怀里,金豆子柔软地依贴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流浪了许久的野猫儿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娇嗔着,感觉这瞬间的幸福与安适。 金豆子近距离地听着二麻子的呼吸,他的呼吸时急时缓,像是在敲打锣鼓一般。他身上的烟味细细闻起来有一股香甜的味道,香甜的味道中还有一丝苦麻的味道。然而,她觉得这苦甜相伴的味道才是成熟男人的味道。她紧紧地把这个一直关爱着她的男人拥抱在怀里,这只娇嗔的猫突然间大哭了起来。二麻子将这个苦命的女人拥在怀里,任凭他的谩骂与捶打。 “村长,在不在啊!乡领导下来了!” 二麻子听到了吆喝声,连忙松开了怀中的金豆子,金豆子依依不舍地半推半就地松开了她的男人。 二麻子急速地拉开了门,向村里奔去。。。。。。 “王海娟同志,您这次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现在土焦村就是缺资金,这个牛润你应该知道这个娃,现在在搞芝麻试验田,这个项目如果落实了,再成立一个芝麻油加工厂,这些都需要资金运转啊!”乡长对着这个省里登报表扬的年轻企业家王海娟同志,有着万分的尊敬。 “乡长,您是咱们的牵线人,我的资金用在好的项目上才能生出效益,很多时候还需要你把关。”这个叫王海娟的女人烫着一头卷发,上身穿着粉红色花瑶衬衣,外面套着乳白色的西服,卡其布料的裤子,一双白色的细跟羊皮鞋,淡妆更让这个女人显得稳重干练。 王海娟其实就是花妮的母亲,自从花妮接到了城里,王海娟的工作更加勤恳了,仅仅一年的功夫又开了两家分店,利润也相当可观,为了餐饮链的和谐发展,她准备再投资一些水产品,她首先想到了土焦村,想到了东河,这个曾经让她悲伤的地方却没有割断了对这片土地的眷恋。 “乡长,您好!来怎么没跟俺打个招呼,让您在这等着,可不好意思啊!”二麻子见房间里充满了烟雾,知道乡长一定等了很久,便慌忙说道。 “俺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也没敢提前打招呼,这个村子芝麻大的事可都离不开你啊!好了,书归正传吧!俺可给你带来一位活菩萨啊!这是花妮的母亲王海娟,现在是企业家,现在想在土焦村投资做些产业,细节上你们可以先聊。”乡长为了赶一个会,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土焦村。 “花妮上学还好吧!这娃一直在偷偷地学,大军被这娃也带动了起来,现在还是三道杠呢!”二麻子还是在六年前见过王海娟,王海娟那个时候消瘦得很,眼睛凹陷,比起现在的她倒显得苍老了许多。 “花妮现在上了三年级,这娃争气,报名本该从一年级报,但老师说她从三年级上没有问题,考虑到她的年龄,便给她报了三年级。你说的大军,一会儿我还要去看看他,一定要当面感谢这个孩子,他给花妮的帮助让我很感动。”王海娟说话间被外面的广播所打断。 “您接着说,现在是播放播种知识的时间。”二麻子慌忙将门掩上,并将王海娟的杯子里蓄满了水。 王海娟直入话题道:“这些孩子比咱们这一代一定强很多。我这次来要麻烦村长一些事。” “您说!” “我想在土焦村做一些投资,现在还需要您给看看项目。”王海娟手捧一杯热茶,却并没有喝上一口。(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童年回忆 王海娟来土焦村投资的事一直让她兴奋着。王海娟想把自己投资的项目能和酒店联系在一起,她琢磨着开一个渔场,如果饲养一些稀有品种的鱼也未尝不是一种契机。王海娟也是一个苦命的娃儿,她的母亲原先是城里的一个被养在外面的四姨太,母亲四十多岁才生了王海娟,还没出了月子,便被上面几个嫉妒在心的姨太给折磨死了,这个没有出月子的娃娃便被三姨太这个变了态的女人收养在家里。直到七岁时才从那个魔掌中挣脱了出来,跟一个摇着货郎的大叔跑了,这个大叔便是花妮的爷爷,他一辈子除了种地,偷闲摇着拨浪鼓养活一家,但却没想过用这个拨浪鼓竟然摇来了一个媳妇儿。花妮爷爷王炳,人们都习惯称呼他烙饼头。 烙饼头见这么个穿着体面地女孩一直跟在他身后,便问了原由。“娃,你怎么老跟着俺,俺可是要出城了!哦,你是不是想吃些什么没有钱买啊?”女孩低着头没有吭声。 “哎!你怎么不说话呀?如果是这样,俺送给你吃!”孩子依旧没有吭声,只是将脸抬了起来,眼睛忽闪着看着他。 “瞧你这穿戴,也是有钱家的孩子哎!是不是你娘打你了,不敢回家啊?你看看这天已经晚了,指不定你娘在家里急呢?快回家吧!”孩子大哭起来,还是没有说话。烙饼头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这个瘦弱的孩子像纸一样的轻,可比不了家里男娃的壮实。 “娃啊!你这不说话可让人着急了,你倒是说说话,是不是说不了话,还是丢了自己啊?”一连贯的问话并没有打开这个女孩的喉咙, 烙饼头见这个女孩的穿戴很体面,一定是城里的孩子,便说道:“你这孩子,没个话说,俺要急着回村呢!赶紧把你送到警铺去,晚上城里不闹狼,闹人贩子,你倒是不怕啊?!”说着,便拿出一些糖瓜子塞在孩子的衣口袋里,衣口袋的边上用丝线绣着的金色的荷花边儿亮闪闪的,晃了花妮爷爷的眼睛。 “我不想回家了,我娘死了,我后娘让我死,我偷逃出来的。”说着,便掀开衣服,把肚皮上的伤痕显露出来。这个闭口不开的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说出的话让人震惊。 “你这孩子,你爹在哪儿呢?他怎么不护着你哩?”烙饼头蹲在孩子面前,抚摸着她胳膊上的疤痕道:“你这孩子咋又不说话了呢?你爹咋不护着你哩?” “他只会护着她的姨太太!”孩子哭了起来,但是突然间又止住了哭声道:“大叔,俺想认你做爹,俺后娘经常买你的东西,俺一直觉得你是好人,她往你本里讨价,你重来都不计较,其实你还给过我糖果果吃呢!”孩子的一本正经让烙饼头有些好笑,他起身抚摸着孩子的头道:“你这娃,可别闹玩笑了,现在刚刚解放,可不比以前闹腾,如果他们发现你在俺家里,俺会做大牢的。”烙饼头弯腰要挑起他那百货担子,却被这个孩子抓得紧紧的,烙饼头像是她手里的救命稻草。 “哎!你这孩子还纠缠俺干嘛!你是千金大小姐,俺惹不起!你哪怕是个破要饭的,俺都敢带了你,还是回家吧!人都是命,要认命啊!”烙饼头将孩子的手扯拽下来,因为力气过大,孩子瘫坐在地上,孩子没有哭,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失去母爱的羔羊,在空旷的极其危险的平原里遇见了羊群一般。她渴望收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延续着自己的生命。但那种求生的霎那间却从她的面部表情中融化了,突然板起的面孔充满了仇恨和绝望,她那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黑亮的眼睛。 “大叔,你走了,俺就死在这里,你更是逃不了干系,因为有人看到你和我在这里。但如果你把我带走,即使他们找到了我,我就说迷了路。可是我知道他们永远不会找我的,在他们的心里,我只是宣泄的工具!”孩子的眼泪落在她那绢绣着海棠的衣领上,润湿了一大片。 烙饼头满头大汗,他被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说得也流下了热泪,他左右不是,撂下摊子,竟然拿出烟杆子,抽起烟来。 “俺会做饭,会洗衣服,长大了,还能给您做媳妇。带俺走吧!您救了俺,俺一辈子都念你的好!”烙饼头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不加思索地将这女娃拉在手心里道:“福也罢!祸也罢!俺认你这闺女,就是你那后娘找了来,俺也和他官司一场,新社会总有说理的地方,咱不怕!” 一老一小一步一晃地消失在城门外的旷野中。。。。。。 王海娟回想着那一幕,泪水滚落在她的衣领上,这泪水无疑不同与三十多年前的泪水,这泪水是感激花妮爷爷,这个拯救了她整个生命的老实巴交的地道的土焦村的农民。 “爹,你咋带个妹子回来,他是谁啊?”听到了拨浪鼓的声音,从屋子里飞跑出来了两个男孩,大的高矮的半头,两个孩子长得都很结实,大的叫王志国,小的叫王志民,大的长小的一年零一个月。这两个黑黝黝的男娃在家里等父亲回来,好帮着他提两边的担子,孩子本以为这样能减轻父亲的压力,可谁知,两边却多了两个累赘,使他平衡不了肩上的担子来。但是这种孩子对父亲的关爱让王炳心里舒坦。 “这娃是远房的亲戚,可能要一直住在俺家里,你们可不能欺负她哩!”烙饼头瞪大了眼睛,左右瞅着眼前的两个来回蹦跳的孩子。 “俺一直都喜欢妹妹,只是娘不给俺们到庙娘娘那里抱,爹疼俺,给俺抱来一个妹妹,疼还来不及呢!”志国一席话让父亲放声大笑起来!“俺也想要个妹妹,俺要一个漂亮妹妹,就像她一样,一辈子好好疼她!”志民说话的同时,眼光落在王海娟身上,目不转睛地不舍离开 “哎哟!还是俺的志民会说话,乖,给你们发糖果果吃!”烙饼头将担子放下,习惯性地将一把彩色的糖果果塞在了志民的手里,志民或是因为小的缘故,或因为很久没有吃过糖果果,居然昂起头一把将糖果果扔进了嘴里。 烙饼头又抓起一把糖果果,塞在了大儿子志国的手里,志国突然扭转身,将糖果果塞在了身后的女娃手里。王海娟小心地将那把糖果果一粒一粒地放进了志国的口袋里小声说道:“哥,俺在路上吃过了,你吃,你吃!” 烙饼头咯咯地笑了,他把自己一路上的担忧抛到了脑后,他享受着十年后才能看到的天伦之乐,他笑出的幸福感染着这仨孩子,他们的笑声回荡在这寂寥的村庄里,霎时间热闹了起来。(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嫁娶 春天是让人做梦的季节。二麻子做了一个美好的梦,他是梦中的主角。然而,这个梦成了现实。二麻子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娶了金豆子,这个让她感动了的女人。她的美丽在二麻子看来远远比不了她给与他的温暖。她的爱已经成功地在二麻子心里发芽生根了。二麻子先前的所有顾虑在他即将迈入老年的他开始消散,虽然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好的光环在他的身边萦绕着,但这足不能让二麻子拒绝这样的爱,这样的幸福。 他们没有大肆办这样的喜事,也算是二麻子和金豆子对逝去的人的一种眷顾。活着的人要填饱肚子,要活得开心,二麻子想到自己还有个闺女,还有金豆子,他的牵挂让他打起了精神头来。 二麻子的春天来了,老朽的枝头上抽了芽,开了花。 二麻子把家搬到了金豆子的家里。他唯一舍不得家里的那棵柿子树。那棵柿子树在家里解不开锅的岁月里给了他们一家人的接济,让他得以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棵柿子树也给了他与婆娘的美好回忆。那柿子树上的红丝带早已不在,但那样的鲜红依旧活在他的心里,给他无限的温暖。 金豆子的生活发生了天大的变化。他的快乐是因为找到了一个他需要好好爱的男人,被别人爱是乎没有她去爱来的重要。 婚礼的仪式很简单,一张喜字贴在一张床上面,还没有来得及拍一张结婚合影。 门前那棵槐树抽出来的新叶子在风中来回摇摆,这是对他们新婚的祝福;槐树上停歇的灰雀的歌声是对他们新婚的祝福;暖暖的春风轻轻地吹到他们的窗前是对他们的祝福。这些祝福已经足够了的,再多一些祝福他们会承受不了这样的幸福感。 老鼠因为闻到了屋子里的花生和枣子的味道,便出洞找寻这些美味。二麻子和金豆子这一对新人因为这些老鼠闹了洞房惹怒他们。他们拥在一起享受着金玉良宵。金豆子的喜悦化作了一行行热泪,二麻子心疼地抚摸着这一行行的热泪。只有他明白热泪的含义。 二麻子早早地起了床,他勤劳的习惯并没有因为新婚而有改变。金豆子起得更早,他煮了刚下的鸡蛋,炖了鸡汤,这只母鸡也是早上刚刚从笼子里抓了来的,这个巧媳妇为了能让自己的爱人喝上鸡汤,在昨天母鸡上笼的时候便把腿绑在了笼子里。二麻子知道金豆子做了美味,便下地摘了些香菜和蒜苗,下汤喝。 平淡幸福的日子从这一刻开始了,二麻子在这样的生活中感慨万千,自己先前的十五年怎么就没把日子过好了呢?是什么让自己痛苦地活了十五年?是封建礼教,还是自己没有真正在乎过自己的婆娘。如果当时能好好地多多地陪伴着这个受着封建礼教束缚的可怜女人,也许,一切都有改变。二麻子并没有改变吃饭之前吸上一窝子烟的习惯。她听见金豆子吆喊他回家吃饭,才意识到自己过于随便,忘了早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 金豆子喂的那只金黄色的狐狸狗,正摇着尾巴跟在二麻子的后面,它也在帮着自己的主人吆喊着新主人。 “当家的,你咋在外面这么久,俺的饭可都焐在锅里久了。”金豆子一边说,一边盛出热腾腾的饭菜。 金豆子本来冷清的房间里因为多了一副碗筷,因为多了一幅喜字而变得温馨起来。 二麻子因为一夜的,也饿了起来,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得欢畅。他仿佛很多天没有吃饭了一样,拿起了烙饼,就着鸡汤,吃得很狼狈。金豆子笑道:“当家的,您是半年没有吃上鸡汤了吧?” “俺跟你说,俺不是半年没有吃上鸡汤了,而是从来没有喝过这样好喝的鸡汤。谢谢你,金豆子,你给俺春天,俺又活过来了,俺要好好活,和你好好过日子。”二麻子深情地说道。 金豆子没有说话,只使扑哧一笑,他笑这么循规蹈矩的二麻子怎么突然学会深情起来,让她反而不习惯。 “孩子,来,跟你说啊!俺想把你前面荒下来的地种些芝麻,记得以前你为了给自己教学费,种了二亩芝麻,你多到牛润那里学学,俺看那个孩子以后会有出息,你学着点,你还年轻,多学些知识,学个新时代女性,别老窝在家里想心事,俺一天不在家,也怕你闷得慌。”二麻子将嘴上的油水用袖子擦了擦,随后说了这些话,二麻子的话让金豆子听起来很高兴,她觉得他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在替自己着想的男人,她为自己能幸福而激动起来,她一屁股坐在了二麻子的腿上,又一阵娇嗔起来。 “俺想给你生个娃!”金豆子扭捏地嗡声说道。 “生孩子还是靠后再说,你看,俺跟你分析一下,现在俺已经四十八岁了,确切地说已经五十岁了,娘生俺的时候虚了俩岁,五十岁生孩子等长到十八岁俺还不知道有没有入土呢?看这形势,以后孩子都是要有知识文化,不然就是睁眼瞎,什么都做不了,就拿俺和牛润来说,俺现在的思想就远远跟不上牛润的思想了!只有他才能带着村子致富。”二麻子说着,叹了一口气。他的担忧让金豆子很不解,金豆子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如果没有孩子以后还有个什么指望呢!想到这,金豆子道:“俺不管什么七老八十,俺就要孩子来着,俺稀罕你,就得给你生娃,吃米吃糠俺不指望你还不成?”金豆子的脸通红,她觉得二麻子或是在和自己玩过家家,哪有结婚不生孩子的道理。金豆子见二麻子焖着不着生又接着嚷道:“俺跟你说,收起你那一套,实话跟你说,昨天晚上也许就能怀上娃了呢!”金豆子没好气地将头发挽了起来,道:“俺现在就种芝麻去,养一堆孩子!俺就是光吃芝麻,也不能让他们讨饭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立夏的燥热 麦子黄了,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牛润的试验田也成了一片绿海。柳莲每天背着自己的母亲来试验田给牛润打理试验田。 “牛润,这天热了,有蚊子了,看俺给你带什么来了?”柳莲对着牛润的身影喊道。 “你个大姑娘家的,天天往俺这边跑,不复习课本了啊?再过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可别耽误了自己个,你的这次高考的机会可是你爸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牛润望着柳莲,一脸生气的样子。 “俺能给考出个大学出来,只要上了大学,俺就能在娘面前说你的好了!这是天大的事,娘说了,只要俺能考上大学,就让俺和你好!”牛润听到柳莲的话,连忙把手里的锄头扔在地上,跑到了田埂上,拉起柳莲的手说道:“真的吗?俺知道你能过这条坎,只要你能上了大学,接着这几年再把厂子办起来,俺就到你家提亲去,到时俺一定穿上一套体面的西装,戴上体面的聘礼,让你的父母高高兴兴地把你交到俺的手里。”牛润兴奋地在田埂上扭起了秧歌,柳莲清了清嗓门,边跳边唱,俩人像是田野间的一对玉蝶,翩翩起舞。 “俺就报省农业大学,你这个销售科班出生的,再有个农大出生的帮衬着,不怕搞不成产业。”牛大听了柳莲的打算,心里热乎乎的,她紧紧地把柳莲搂在了怀里,说道:“俺稀罕你,俺等着你的好消息。” 远处传来了一阵婉转的口哨声,柳莲一把将牛润推开了,整了整头发道:“俺走了,你去到俺家的竹林里砍几根毛竹来,把蚊帐支起来,晚上别叮得跟癞蛤蟆似的。”柳莲睨着她的那双杏眼儿,鹅蛋似的脸儿红扑扑的,白嫩的皮肤水水的。这是大好的年纪。 “娘,俺回来了!”柳莲推开家里的焊着紫荆花的大铁门。这个院子足足有半亩地,中间是一条鹅卵石路通向一座两层楼的别墅。鹅卵石路的两边种满了瓜果梨树,时令蔬菜。别墅的大门两边有两盆高有一米的铁树。院子里花香四溢,让人感到舒适。柳莲娘放下手中的针线道:“你个死丫头,又到哪里野去了,看了一夜的书,是铁人也要睡上一觉啊?” “俺的幸福在此一举,睡通了觉落了榜,俺一辈子不嫁你倒乐意呀?”柳莲抓起了一把石桌子上的蚕豆粒儿一个一个地悬空往嘴里撂着。 “你这个丫头,凭你的条件,还怕嫁不出去,就怕俺家的门槛不结实,让提亲的人给踩坏了呢!俺可跟你说,别没事就往他那跑,这不还没考上大学吗?”柳莲娘一阵阵地说教让柳莲来了气。 “俺就不知道谁又到你这来通风报信,又是柳东是吧?这个柳东整天游手好闲,经常跟在俺后面贼眉鼠眼的,你就不怕他糟了俺的名声。俺到牛润哥那里只是问些题目,没你想得那么糟!”柳莲和母亲的谈话处处充满了火药味,让这个充满美好的院落里变得灰冷起来。柳莲将她前胸的麻花辫往后一甩道:“俺还要复习功课呢!没工夫跟您瞎掰掰!” 说到柳东,他的父亲是面条厂的厂长,这些年也分了不少红利,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村子里在柳春的带动下,各自发挥作用,当然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说到柳东的父亲柳大海本是商家出生。因为出生不好,在特殊历史时期一直躲在村子里不敢再做买卖,这不,柳春在办这个厂的时候是在柳大海同意做这个厂的厂长才敢着手筹办。 “柳莲这个疯丫头昨天怎么一夜亮着灯?”柳春提着公文包一进院子便冲着柳莲娘大喊起来。 “你问俺?你就这一个闺女,还不给看紧点,这都什么年龄了,还想着考大学,你还在后面瞎起哄!”柳莲娘本来就一肚子窝火,经柳春这么一喊,便耐不住心中的恼火,起身撂下活计道:“你还没看清楚,这个妮子是想和牛润那个卖香油的好!这孩子也大了,不能硬碰硬,俺生了个主意,如果这娃考上大学,就同意他们的事。如果考不少,他们就得赶紧给俺一刀两断,这孩子丢了这些年的书,考上才怪!当初还不如和俺学个接生的手艺呢!俺看柳东这孩子不错,家庭也殷富,孩子也活道,整天粘在俺的后面知道亲俺,以后咱闺女跟了他也不受气!” “你这个小算盘还是重新再打一盘吧!俺看那个柳东整天跟人歪鼻子斜眼的,杖着有几个臭钱,烧得慌!你也别跟俺说孩子考不上,俺要感谢牛润,就是考不上,就是厂子办不起来,只要对俺柳莲好,俺就考虑他们之间的事。俺可跟你说了,别一天到晚地和那个小混混搅和在一起!”柳春点上烟,和婆娘抬起杠来!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柳春往远处着想,还是要柳莲能够起来,不要过早地想到嫁人,生孩子。 “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把脑袋子早早地拴在别人的裤腰带子上,一个纨绔子弟我想不出能有什么责任感,你这个事早点给俺打住!”柳春的话硬硬地甩在地上,婆娘也不再着声,将石桌上的蚕豆像柳莲那样一粒粒地悬空撂在了嘴里。 柳春淡然一笑道:“婆娘,如果俺闺女能有你一样幸福,俺死也知足了!” 柳莲娘道:“老柳,说实话,俺跟了你这一辈子,虽然也吃过苦,但最终也尝到了甘甜。你说的话,俺何尝没这般想过呀!”刚才还充满着硝烟味的小院里此刻被一阵快乐的笑声驱散了。夕阳下的小院里安静下来,美好的光辉照着这个院子。 柳莲上了阁楼,一晚上啃了俩个馒头,就再也没有下楼,她反复地做着牛润给她编写的卷子。牛润跟她说过,只要能够吃透这些题目,高考就不成问题了,柳莲相信牛润的话,她也相信自己的幸福就是这些卷子。牛润每天点着油灯编出来的卷子对于柳莲来说比起情书还来得可贵。(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五十章 庭院的热闹 夏日的炎热让柳村变得安静下来。 但柳春家里却异常地热闹起来。 “柳莲啊!你可是没有白干这一年啊!瞧,可不就考上大学了吗?还是国家一本大学呢?”柳东的母亲提着两斤红糖,一条红色棉质毛巾来柳莲家道喜来了。 “他二婶子,就你懂得这些,他们来啊就知道俺闺女要到城里去了,却不知一本大学什么的!”柳莲娘说过哈哈一笑。 “柳莲娘啊!俺可不知道这些,这是柳东跟俺说的,柳东还说,要他爹在城里的商店给他找个活,好天天看到柳莲,这个孩子一直念着柳柳莲的好,这做梦都喊柳莲的名字呢!”柳东娘用胳膊拐了柳莲娘一下,又小声说到:“要不,俺这就给提个亲,把这事定了下来,你也瞅见了,俺那盖好了的新宅子再不住人,可就要发霉了呢!” 柳莲娘勉强地笑道:“俺这还要跟他爹商量商量,现在不同过去了,儿女自由恋爱。” 柳东斜着她那三角眼道:“什么自由恋爱?自由恋爱还不是没有定下婚事就上了床被人搞大肚子,没脸见人!可别兴城里的那一套,俺跟你说,他爹在城里跑业务,说那丫头片子见了有钱的男人就想睡!” “俺闺女就是自由恋爱,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因为俺家没有这样的根!”柳东娘见她脸儿一下拉了下来,便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这不也是给你提个醒,你家闺女不坏,不能说别家的男娃不坏,就说牛润,整天不回家,不是来勾搭你家闺女?你可留个心眼儿!俺要走了,他爹从城里回来了,说是给俺买海绵的胸罩子,等俺穿了舒服,给你捎个好不?!” “好了吧你,赶紧走人吧!再不走,小心那罩子带到别人身上了!”柳莲娘阴声阳气地说着,并推着柳东娘向院子走去。柳春马上要回家吃饭,柳春讨厌这个到处搅舌头的柳东娘,如果再不将她支走,一会儿准要跟男人抬杠。 “对了,千金怎么不在家呆着,这么热的天?不会又到牛润那去了吧?这个时候可要看紧了!唉!女大不由娘喽。。。。。。”柳东娘在被推出院门的那一刻还在嘀咕着。 柳莲娘也没时间和这嘴碎的女人计较,“砰”的一声把门拉了回来,速度极快地将门闩上了,回家拨通了柳春的电话。 “哎哟妈唉!你咋现在才回电话,俺就跟你说这柳莲自从拿了录取通知书,那是一时都不能呆在家里,你回头到牛润那小子的棚子里去看看,俺闺女可不能就这么跟上他了。”柳莲娘一声一声地叮嘱着,生怕老柳事情忙耽误了这事。 “这事,你怎么好让你男人去,你拿些冰镇西瓜,去看看牛润,顺便看看闺女在不在那里,女人家泼些俺也好圆场。”柳春的话让柳莲娘很不快活,咂摸道:“什么恶事都让俺做,反正俺也不打算让这个小子倒插门,没娘的孩子心底肯定还有些缺陷。” “你在那咕噜个啥,俺还有会要开,别在这添乱!”柳莲娘这边的电话突然断了线,发出“嘟嘟”的声音。柳莲娘“哼”了一声,将电话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 柳莲娘在屋子里来回转悠着,风扇也开了最大档,但这股猛烈的风并没有吹散他内心的恼怒。过了一会,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男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收起了内心的不快,从冰箱里取出半个鲜红的大西瓜,放在一个马篮子里,匆匆走出家门,朝村东头的那片已近成熟的芝麻地走去。 “他大婶子,柳莲娘,闺女考上大学,咋就不招呼这乡里乡亲的了,俺还说要和他爹去看闺女呢!闺女马上成了城里人,当叔当婶的可不要请闺女吃顿饭来!”说话的是柳莲的表婶子,叫春苗,她的嘴可比春天的苗抽得要快,是柳村出了名的快嘴婆。 柳莲娘很少主动和这个挑是非的女人有沾染,她见实在绕不过去了,便走上前去道:“你看你婶子说的,要不认你,他爹和你大侄女还不和俺闹翻了,一家人可别说上两家话,让人笑话!”柳莲娘连忙将胳膊搂在春苗的肩膀上,一口一个亲妹妹的叫着,春苗道:“看你一口一口地叫得这么亲,俺这鸡皮疙瘩都快起地发芽了,不过这鸡皮疙瘩还是没有刚才起得多,刚才俺可是看到了不该看到。。。。。。”春苗那不安的眼神让柳莲娘陡然明白一定这件事和自己有关联,便道:“俺的好妹妹,莫不是又看到了那的眼又下钩子钩人了?” “呵呵!没啥,没啥,就是在东河摸虾的那会,听了一阵荤段子,让人起了皮!”春苗将柳莲娘的胳膊甩开来,道:“俺还有事,家里的鸡怕是进不了院子,上不了树了,俺走了,刚才俺看到柳莲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巧现在在牛润那里了吧!”春苗迈开了步子,轻快地往前赶了几步,很快离开了柳莲娘的视线。 柳莲娘预感到柳莲一定在牛润那里出什么事了,便丢下篮子,像一只养在天网里的母雁,底飞着来到了牛润的木棚前,她没有吭声地将木板一推,险些将那块用铁丝绑着的木板推倒在地上,拴在门框和木板之间的那段铁丝也变了形状。 只见俩个人头对头地在看着一本书,牛润好像在预算成本,柳莲在抄笔记,嘴里还在背着农业用语。 “你这孩子,这里可不是上大学的地儿,你考上大学了,就别在这里麻烦牛润了,再说,你个姑娘家,老是窝在这里别坏了名声。”柳莲娘见自家的孩子和一个男孩而且是自己并不喜欢的男孩这么近距离的在一起,心里很烦燥,便如连环炮似的连连发了一通。 牛润本想起身,请柳莲娘坐下,柳莲一把将牛润摁了下来,起身走到亲娘面前说道:“娘,怎么就叫坏了名声了,俺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整天这么将别人的生活拿回家加上佐料抄来抄去,正经事不做,这个村子如果没有俺爸镇着,活被你们这些老妇女给毁得见不了人。”(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烦闷的一天 东河水依旧流淌着,过去的悲欢离合随着欢腾的河水流向远方。 “娘,你能不能不插手俺的事,咱都说好了的,等俺考了大学,你就同意俺和牛润的事,可是你刚才在牛润面前这么奚落他,上初中的那会儿,俺差点被豺狼吃掉,那时候怎么没这样奚落人家,他是俺的救命恩人,俺要一辈子守在他的身边。”柳莲的眼珠子瞪得跟玻璃球似的,让柳莲娘顿时发起怒来道:“你看他们村的那个穷样,俺是穷过来的,俺不想让你再过那样的日子,也就这两年俺们村才富了起来,这种富裕是你爹硬碰硬干下来的,你瞅瞅上级给他穿过多少小鞋,那面条厂按规定哪能开到这乡下?你看那土焦村的人上集买菜,恨不能一分钱分成两半花,你嫁过去,俺是不甘心也不放心呢!”柳莲娘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哭得是那样的辛酸。 柳莲见母亲哭成那样,心里的纺线被划破了,她说道:“娘,牛润不同其他人,他正直,勇敢,有闯劲,还有学识,俺认定了他,俺同他一起将麻油厂办起来,让土焦村也富裕起来,您放心,您闺女不会吃亏!” 柳莲娘顿时止住了哭声道:“人生能有几个十年,等你把那香油厂都弄好了,你也像俺这样老了,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好看了!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了,有啥用?” “娘,你不懂,人活着不能光想着吃穿,人要活在信仰里,如果都像你这样,现在可能还被帝国主义欺压着,怎么能翻生得解放呢?娘,俺能把握自己个的生活!俺也能给你们俩安排好晚年!”柳莲说着说着眼泪滚落了下来。 母亲走上前道:“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有主见,俺要是不随你的性子,怕是你不认这个爹娘了!” “娘,无论发生什么事,俺都不能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母女俩搂抱在一起,但柳莲娘心里还是记挂着柳东,他觉得柳东能给柳莲直接的幸福。 “你娘俩在干啥呢?猫在一起哭?”柳春从坝子上回来,满身尘土,柳莲娘赶紧抹去眼角上的泪水道:“俺娘俩的事你少管,这些年你只顾自己的村子,哪里把咱娘俩放在心上了,这孩子考上了大学,你倒是贴脸上来了!”柳莲娘的嘴像是被热水烫了似的。这样的话让柳春心里备受委屈。柳春何时没有将家庭放在心里,但村子在他心里同样也是重要的,其实婆娘也只是发发牢骚,这些年她一直地操持着家,孩子教育的也很好,是个有规矩懂事的孩子。 柳春笑道:“俺婆娘在外面的口碑可胜过俺,他们可都说,俺的一大半的功劳可是你的呢?” 柳莲娘顿时也扑嗤一笑道:“俺就想知道谁这么有良心来着,能说出这么得口的话!” 柳春道:“说到谁,少谁也不能少了柳大海,他可是在俺跟前没少提你的好!” 柳莲听到这到柳东家的事,便道:“他们家没有一个不是拍马屁的!” 柳春道:“你这个妮子,别瞎说!你大海叔可是咱村里的企业家,如果没有柳大海,俺们的面条早在厂里长黑霉了!” 柳莲娘也跟着说到:“可不是吗!俺们分的红利可都是他一个人跑业务挣来的啊!” 柳莲道:“你看他那儿子,就知道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活到现在都看不准人,还企业家,政治家呢!” 柳春板起脸孔道:“你们俩别瞎扯,什么红利,这话要是传到上面去,可是要摘俺的乌纱帽!你个小孩子家别到处评价人,人家到底怎样,和你丫头片子有啥子关系?没事,就给俺回屋去!” 柳莲考上大学,柳春非但没有夸奖自己,反而给了几句批评,柳莲本就不喜欢柳东一家人,每年过节点头哈腰地来家里拍父亲的马屁。 外面的天着实热了起来,就连鸟雀也躲到林子里休憩去了,柳莲到厨房跟平常一样拿了一个多层饭盒,打开锅灶,将炒好的菜一样不落地往饭盒里扒拉。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柳莲想到马上就要到城里读大学,心里免不了伤心,当时要不是自己生了一场大病,也不会考不上高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柳莲想到自己白白浪费着生命,后悔万分。 柳莲来到牛润的木棚下,喊道:“这么热的天还关着门,焖酱豆呢!” 门刷得一下被柳莲推开了,柳莲看见一个漂亮时尚的女人端坐在棚子的一角,她正在看牛润写的关于芝麻种植的日记。 牛润忙上前解释道:“这是陈瑜,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她是大学教师。” 可能是漂亮女人间本有的一种排斥,两个女人隔着牛润并没有相互打招呼。牛润又忙对着陈瑜道:“这是柳莲,今年考上了大学,难说会是你的学生呢!” 柳莲最终放下刚才的木讷,走上前去道:“陈老师,您好!” 陈瑜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俺家还有活,俺回去了,这饭放在这里了,俺走了!”柳莲习惯性地甩了甩辫子,走出了棚子,牛润想留着柳莲再坐一会,见柳莲一脸的不自在,便道:“俺明天去家里看你去!”柳莲没有吱声,默默地走开了。 柳莲的神经开始敏感起来,她忐忑不安,心里像喝了肥皂水,心里还泛着恶心。她想着这么漂亮优秀的女人大热天地来到农村肯定是奔着人来的,她肯定稀罕俺的牛润,她是跟俺抢牛润来了,她想着想着更加难过起来,他蹲在一个土丘上竟然哭了起来。 “哎呀!俺村的仙女怎么在这里哭起来了,是谁欺负妹子了,俺提着枪和他拼去!”柳东见了这大好机会,忙上前恭维道。 柳莲忙把眼泪擦了擦,起身大声喊道:“姑奶奶想哭了,干你什么事?” “哎哟!俺的姑奶奶,俺怎么又说错话了啊!”说着柳东就往自己脸上扇。 柳莲被柳东弄得哭笑不得,甩了辫子便下了土丘道:“姑奶奶走了,还低头扇呢!”柳东见柳莲早走远了,这才放下手,喊道:“姑奶奶,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俺拿着枪指着他对你道歉!”柳莲扑哧一笑,他觉得这个柳东真是无可救药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五十三节 秋天 中秋将至,放眼望去的东河两岸,树上挂满了梨子,柿子,石榴。地里的花生和芋头藏在泥土里,已经烦躁不安了,被刨出的花生和芋头个个饱满,躺在日光下,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牛润的芝麻也已经上杆子了,在秋风中摇曳,黄橙橙的。颗粒饱满,而他的香油厂也因为陈瑜的帮助,进了两台机器。 秋后,陈瑜又给牛润寄来了包装样品,两个月的时间一车包装讲究的香油即将运往上海,让香油厂真正走上了企业之路。陈瑜对牛润的帮助让他深深感到土焦村一定能够富裕起来。 ”孩子啊!香油卖出去啦?!“牛润爹走进牛润的办公室,坐了下来。 ”爹,走了出去,款子也回来了!“ ”开始路走得顺,不一定是好事!“ 一阵沉默,牛润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日子,尤其是厂子办起来的时候,牛润爹躲在老屋子里不出来,他磨了一辈子的香油,他也看着自己的父亲磨了一辈子的香油,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坐在办公室里,腰板子挺着,不要再像他和他的父辈那样,像个骡子没日没夜地推着那个磨盘,轮回一世的沧桑。而刚刚不和谐的两句谈话恰恰流露着父亲的那份失望和对儿子的担忧。 柳村的面条厂被查封了,因为账面的问题柳春也被送到县城做了调查,柳莲的母亲在家一个劲儿地哭,牛润收了工,匆忙赶到柳莲家里,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下着雨,他骑着单车,差点滑到在泥潭里。 柳莲看到牛润激动万分,他想此刻就抱住牛润大哭一场。 “牛润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谈这个!” 上个月陈瑜为了牛润的试验田,专门请了学院里的刘教授前来指导,当时下了暴雨,陈瑜被淋湿了衣服,换了牛润的衣服,柳莲见到这般场景,上前给了陈瑜一记耳光,牛润对柳莲的做法无法理解,曾经善解人意的女孩怎么成个样子,这也给他们的友情或者说是一种青春的懵懂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二天,柳莲和牛润赶到了县城,请了律师,当然,法律是严肃的,柳春或多或少的因为无法解释的经济问题被拉下了村长的位置。整整半年柳春没有迈出家门。 面条厂也因为没有代理厂长而被搁置在那里,机器上了锈,房间结满了蜘蛛网。 冬天来了,树枝上的鸟儿却还叫得欢快,远远传来香油厂轰轰隆隆的机器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