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 曦瑶同人: 一步之遥》 第1章 【曦瑶】一步之遥-初暮 初暮 1 金光瑶在一片黑漆漆静悄悄中睁开眼睛,只觉得周遭黑漆漆静悄悄的。 他发怔了好久,脑筋死沉死沉一时难以调动,他也不急,任头脑缓缓回神,记起眼前最后一幕是聂明玦黑色血管暴起的狰狞怒容和从颈间传来脑内的咔嚓一声碎裂,想着自己应该已经死了,然眼下不可见一物,金光瑶觉得自己非但死了,可能还瞎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马上醒来的,曾依稀朦胧有过很长一段混沌,似乎有过躁动、嘈杂、愤怒、恐惧,然后它们又都缓慢如气泡一样远去消散,只有他在一直一直沉淀。终于,他清醒过来慢慢回复意识,梳理推测一番。想必是自己身死之时连阳魂都来不及离体便被聂明玦拖进棺材,又被人封印了,而后狭小棺木内自己尸身被聂明玦冲天的凶性和怨气击得七零八落,待这具暴怒的凶尸渐渐息偃,棺木内的戾气收敛,四散的魂魄灵体才得以游聚团拥,这才回复了记忆和神志。金光瑶心中了然自己应该没瞎,棺材里只是除了自己和聂明玦以外,什么都没有罢了。 想到这,金光瑶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尝试用灵体游魂探摸四周,果不然在咫尺之间摸到了熟悉的布料,应是自己着金星雪浪袍的尸身不错了,继续摸开来,只觉尸身多处扭曲凹陷,粘腻榻软。猜是聂明玦先前曾扯着自己尸身拍砸棺材,随后滑落一旁被凶尸硕大刚劲的身躯又挤又碾,估计早就肢体寸断和血稀烂了。 金光瑶心中叹道:这死相不好。 旋即又释然:亏得没尸变。自己身死之前断一腕,腹部缺失一块,咽喉脖颈稀碎,七魄有损。何况活着时候的他怕极了活着的聂明玦,死后尸变又哪有能赢过凶尸聂明玦的道理。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并未尸变了,否则大哥不会消停地躺在棺底。当时也觉惊讶,按说被凶尸凶性浸染自己惨死时所带怨气理应被激发,尸变可能性很大,莞尔,又自嘲想到,死时宣泄到极致,自己怒极破口大骂聂明玦实属此生之无二英勇悲壮。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才诧异对大哥的恐惧真是深到骨子里,似乎已经成了他金光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大哥活着死着,金光瑶都害怕;而不管金光瑶活着死着,只要有大哥在,生时不得作恶死后不敢作祟。 约摸这一点任谁也没想到,两具凶尸棺内无休缠斗才是常理中的情形:金光瑶明白外面的人就是要他得这样的下场,不得超生饱受折磨永世不得安宁。 至此金光瑶又有点得意了:众人群情激昂大举讨伐旗号只道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快,如今人间指定是拍手称快大赞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不料到他金光瑶在此绝地也未由得世间如愿。 他平生最恨受制于人,谁捏着他他便不高兴,捏紧了他则要伺机回咬一口。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他忍的住,何况他金光瑶忍性好得很。 于是他打起了一点点精神,摸索着贴上棺壁,试图听取棺外的动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曦瑶】一步之遥-星离2 星离(甲) 他凝神听了许久,许久许久也没听得一丁点人声,挪动声,动物啼叫声,连风吹过尘土的声音也没有。 心里之前那点小小得意如水面上的涟漪,早就平息了,一潭黑幽幽的死水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金光瑶听着听着就开始发呆,紧贴着的聂明玦凶尸身躯像钢铁一样巍然不动,只有一丝丝尸气时不时游弋仿佛在昭告处境。之前金光瑶猜测,大哥得了全尸又手刃生前最恨的人,约是大仇得报戾气稍减。自己身死也有段时日,血竭身枯,是以现在相安,只要金光瑶不去激起尸身血腥气或发了凶性戾气,便也无事。 可他现在是团幽魂,怎得发凶性呢?现在金光瑶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刚好来打发无聊。 他记忆极好,记得自己看过听过的每个场景与每个人的出现和举动言辞,他曾凭借这个天赋做过很多事情,卧底不夜天城时他非但过目不忘文字图形,也记住了每个接触过的人的神情举动,靠此遇多次反间都被他谨慎对应化险为夷。那时他尚是孟瑶,玄门百家靠着兰陵金氏提供的情报隐有优势,而温宗主狐疑多虑又喜怒无常,自己若是一言不慎被疑罪从有命陨地火殿怕是尸骨无存死相比今天更惨,而金光善即少了个恼人的麻烦,凭白又落了个讨伐战里出力最大的劳苦功高。 同样金光善令孟瑶行刺温氏宗主,也是笔对兰陵金氏划算的买卖---温宗主修为身手极高,这种行刺无论孟瑶得手与否,金光善都是赢家。 那时孟瑶15岁,即便年少他也明白这一层凶险。但他还是做了,可能那时他命不该绝,又或是温若寒命里该绝。之后,他就是金光瑶了。 死后的金光瑶想到温宗主,心头微紧只觉说不出话来,旋即又哑然于自己这种说不出话来的念头。 如今他还想对谁说? 还需对谁说?谁想听他说? 他还能怎么说? 为什么他会不自觉认为有人想听?金光瑶放下心里的走马灯,转而琢磨起这个问题来。 一片漆黑里金光瑶隐隐想通了,他是想说给自己听。似乎他自己也需要一个解释,似乎他自己面对过往时,在向自己求得答案。 这种感受是金光瑶不曾有过的。隐隐觉得心里很闷,他摇了摇头,饶是觉得不该对自己也撒谎,坦然接受了寻求答案的自己。继续想起了过去。 世人都道金光瑶是偷技之徒,却只有三个人道他聪慧好学,暴君温若寒就是其中之一。 许是看孟瑶剑法稀松根基不稳,温若寒把他带在身边使唤倒也放心。有时跟在宗主身后路过校场或趁宗主与他人交代事情,孟瑶趁机瞥了几眼正在修习的门生,翌日早早起床去仓库偷取把普通的剑寻个偏僻的角落自己练习。那一次没料到温宗主居然不按作息,正被抓个现行,不知只着亵衣披着外袍的温宗主在暗处观察了多久,孟瑶还在自顾自体会要领时忽觉一股冷肃的风袭来,一偏头看清来人是谁,大惊失色慌了神却硬是没闪避,于是右肩上就挨了一掌。 咣当一声,剑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曦瑶】一步之遥-星离3 星离(乙) “不知天高地厚!” 孟瑶捂着肩连忙跪了:“属下知错。” 温若寒冷着脸,不说话。孟瑶看不到他的脸色,过了一会又底气不足地道:“属下知错,恳请宗主赐罚。” 温宗主浑身散发着的肃杀气息逐渐浓郁压迫过来,不一会儿却转身走了,几步之后传来声音:“挨了一掌就丢了剑,趁早别学了。忍不住这点痛当真是废物,你若着炎阳烈日袍就别佩着剑!” 孟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直待那傲气威严的背影走到拐角处即将消失不见,才听得下一句:“滚起来干活。” 死了的金光瑶想起来,那夜自己就着月光给肩上一片紫红淤青涂药,知道这一掌宗主怕是百分之一的力都没使。当时惊吓大于击伤,才手抖失了剑。孟瑶懂温宗主的意思,此后即能忍得痛,也能忍了吓。 之后温若寒有意无意当着他的面指导责骂修习门生,不对他说却又给他听。甚至孟瑶再偷偷修习,温宗主也不多言语。某日一位学习不力的温氏子弟挨了宗主骂:“修习成这幅德行简直羞先人!”踱了几步之后温宗主眼光恨不能盯死下面的亲眷子弟,却抬手指向孟瑶道:“你聪慧不如他一半,偏偏好学更不及人十成一!”虽然这话是用来折辱人,而孟瑶这才知道那日没被一掌拍死的原委。 可惜那时的孟瑶尚不知,此后再无人赏他这样的赞许了。 死了的金光瑶想起薛洋倒是个聪明的。 那时他刚成为金光瑶,终于得见金麟台上风景是个什么样子。回到父亲手下做事,是以栉风沐雨金光瑶也绝无二言。正当兰陵金氏门下暗暗招收修鬼道之能人异士,他就觅得以前流落街头时遇见的薛洋。这小流氓也笑他娼妓之子,但是金光瑶不恼,这小流氓没受过教育,不懂什么君子小人高低廉耻,有人骂他卑鄙无赖,薛洋就笑嘻嘻几巴掌扇过去,扇得不是卑鄙无赖这个词,而是被骂了的那个骂。所以薛洋笑他只是笑少见有趣,哈哈笑完了又去寻下一个乐子。 一日下午金光瑶和薛洋在茶楼小息,薛洋把降灾往桌上一扔,瓜子皮噗噗吐了一地,金光瑶用双手稍稍顶起帽子,用两只拇指在太阳穴上揉了几圈,待胀痛稍缓正颔扣好帽子,刚抬头欲讲话,就见薛洋的脸近了几寸,唇边刚刚飞出一点瓜子皮,只觉自己的脸就被两只手夹住了,薛洋还用力向中间挤了挤。 “哎哟我*!你这还真是脸啊!!哎哈哈哈哈!” 金光瑶垂眼看他最后没吐远的瓜子皮差点掉进自己茶杯里,轻泄一口气,不急着别开小流氓的手,反而就这样唇齿不清道:“又作甚?” “还真不是捏了个易容诀?!”薛洋又挤了挤,这下金光瑶抬手弹开了挤猪脸的手,薛洋兴趣缺缺坐回去道:“天天一个样,还以为你捏了个假笑脸的诀。” “怎么,笑得不好看?” 薛洋好像开始比较起哪一次吐的瓜子皮比较远了,道“还行,就是看腻了。” “还行就行。” 薛洋摆摆手道:“行行行,知道你爱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曦瑶】一步之遥-星离4 星离(丙) 薛洋野路子出身,竟是生生在摸索夷陵老祖鬼道术上取得了挺大成果。他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是脑筋转得飞快,想出来的点子令金光善都道佩服,顺带看向金光瑶的眼神也不总是一派不屑。薛洋爱说些街头市井的玩笑脏话,金光瑶也任他在自己面前口无遮拦。他觉得薛洋和自己非常像,在兰陵金氏众多门生客卿中独独他俩的存在是理所不应当。薛洋十五岁就凭一己之力混为当地臭名昭著的大流氓,他本人还以此为傲,逢人便耍淫威,卑劣程度惊世骇俗。 他需要这样的薛洋,就如同父亲利用自己一样。 兰陵金氏见不得人的那些脏事全在金光瑶头上,好像娼妓之子去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才顺理成章一般,白天金光瑶受金夫人恶语相向狗血喷头夹带茶杯碗碟铺天盖地,夜晚又奉父亲“恩赐”的不可告人的种种不道不义,似乎只有很漂亮地办成一件又一件坏事,才是他在金鳞台的价值。 他一个人受不住。他利用了薛洋。 他给薛洋起的字,成美,成美,成就了谁人之美。 死了的金光瑶记得薛洋极不喜这字,道薛洋真真是狡猾聪明的。 金光瑶恍惚走神,若是无关仙门,若只是孟瑶与薛洋在街头狼狈为奸,两个混小子携手偷鸡摸狗胡作非为,搅得所到之处鸡犬不宁人仰马翻,似乎也很有一番乐趣:两人一张一弛,一动一静,一文一武,一狂傲一诡辩,一真泼皮一假斯文,偏偏无耻恶逆是双份的,当真无可救药混世魔王二人组是也——怕是在寻常百姓家名头比三尊加一起还响嘞。 金光瑶放纵思绪想入非非起来,想象着和薛洋一同走街串巷为非作歹祸害一方的情形,逗笑了自己好几次。 笑了几次之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如今他也只能想一想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金鳞台上的新任金宗主,他一路爬上来失去和收获哪边更重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掐准薛洋的性子,不除根就一定会记恨到灭人满门,然而薛洋没有恶狠狠地威胁说:“敛芳尊,咱们走着瞧。” 或许是薛成美甘愿成了金光瑶的美,又或是最终没来得及寻仇。 金光瑶活着的时候没想过这一层,死了的金光瑶想了一会,不知谜底。 金光瑶自己没有字。 金氏的人都视他为笑柄,哪个肯给他赐字呢;不仅金氏,整个仙门界又有几个不曾戳他脊梁骨呢。 那段时间十几岁的金光瑶与无数人结盟又与无数人结仇,有明有暗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貌合神离,他也是第一次经历所谓盟友比敌人还要可怕的境况,重压之下几欲崩溃。只有一个人是愿意将真心托付与他的。 秦愫。 死了的金光瑶只觉一阵情绪翻腾,赌得他很难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曦瑶】一步之遥-雨散5 雨散(甲) 那个温慧贤淑的姑娘确确曾对自己一片丹心。金光瑶虽当她是棋子确也当她是妻子,不忍苦了她,于外需做戏给人看,于内他也没有理由辜负。 纵然他与秦愫之间是一场戏,一方以为是天作之合花好月圆,另一方则是水深火热芒刺在背,曾经二人各自把这看做是喜剧或悲剧,而想必世间只道这是出下流闹剧罢了。 何况金光瑶并不是真的对秦愫毫无情感。否则他又怎么会独咽苦水也想护秦愫一世天真呢。 一场风光美满的婚事,一个相濡以沫的伴侣,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一个叫自己爹的小生命。 他何尝不艳羡,何尝不想要。 然而这个泡沫在他刚要触及到的一瞬,化作了天雷。 谁知道婚礼前的金光瑶是有多心胆俱裂,他觉得真真要被压垮了。 他父亲架空他,金夫人排挤他,金家人都等着看他笑话;结义大哥对他喊打喊杀;家里还有更令他心惊胆战的妻儿在等着他。 他怕。 自己至今被一个出身所累,身处的人世分明就是一个地狱,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付出掉才换得这个粉饰出来的虚假天堂。 即不可让他的天堂坍塌成地狱,也绝不能让阿松也面对这样的地狱了!! 金光瑶尝了一辈子恨生的味道。 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阿松不该尝。 虽为人父,金光瑶确不知道作父亲的滋味。 那厢金子轩与江厌离三口之家,江厌离是个温柔的母亲,看向怀中婴儿的眼神满满是爱意。 死了的金光瑶想起自己的母亲,孟诗。 孟诗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望向自己。 母亲一届弱质女流,身不由己沦落勾栏。也许是骄矜,也许是天真,不曾甘愿就此沉沦。 孟瑶就出生自这一份不甘。 孟诗倾尽毕生去浇灌这一份希望,将养育这份希望作她余生最大的伟业。 母亲为自己买书,文具,剑法画册,体面的小衣服,给儿子她觉得最好的;效仿孟母三迁,望儿子不受周遭环境影响。 发现儿子聪慧过人,母亲孟诗大喜过望。 更加倾注心血去栽培。 孟瑶懂事得早,知晓母亲一片苦心,几岁以后就不在母亲怀里撒娇耍赖了。 孟瑶没有玩伴,书堂也只去过一天;寻常百姓瞧他不起,在烟花地也被人当异类。在楼下做事帮工或在外被人欺辱,孟瑶也不会向母亲说。 小小年纪的孟瑶也向母亲问过父亲,只是他母亲孟诗自他小就教导他:父亲是玄门大仙首,母亲无能无法送你去父亲身边,若要回归家族,就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有所建树。母亲将父亲描述得仙风道骨气宇非凡,几岁的孟瑶结合自己读过的书本文字,想着父亲定是个心系天下苍生心境高远的名士君子。 死了的金光瑶无声地嗤笑了一下,直道那时自己狗屁不懂,流连烟花弃他们母子不顾的人,如何是君子?? 是以孟诗至死也未再得见那位君子一面。 但总不至于亲生儿子也不要,直至自己十四岁那天从金麟台上滚落至泥土里,才知道大谬不然。 跌滚到泥土里的孟瑶心里很慌乱,但是已经被人看够了笑话,绝不可再让他们多看一眼。于是咬紧牙关,爬起身拍拍衣服。走了。 孟瑶好想回母亲那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曦瑶】一步之遥-雨散6 雨散(乙) 死了的金光瑶忽然好想哭。 想起母亲温暖柔软的臂弯,孟诗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他所见过最纯粹的感情。 满是祝福,满是期待,满是自豪。 好像在母亲眼中,孟瑶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不知道母亲在天之灵有没有看到立于百家仙督之位的儿子。 有没有看到金麟台上穿着金灿灿家主礼服的儿子? 好不好看啊?母亲! 他微微靠在棺壁上,缩了缩。 一幕幕过往让金光瑶觉得很疲惫,眼前那些尘烟纷扰得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想起曾为人子,为人徒,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君,为人友亦为人敌的生前。因为他,不知结果了多少同样为人子人徒人夫人父的那些人。 他纵有再多的理由,也无法说服自己在自己面前开脱了。 甚至他理不清终究是渴望人前光耀而后作恶多端,还是作恶多端之后又企盼人前光耀了。金麟台不过是自己幻想的金鳞台罢了。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或许看不清金麟台的,只是他一个人。 他和母亲一样,做着各自的黄粱一梦罢了。 不仅仅是金麟台,金光瑶的一生,孟瑶的一生,或许都只是他擅自以为的模样。 生前他疲于处理党争谋略,如今这些事的意义和自己当时的感受忽地深刻显眼起来。 死了的金光瑶面对这些毫无招架之力。 这些过往的喜怒哀乐挤在他脑子里喧嚣,膨胀,他又一次恨起这好记性来。 够了!闭嘴! 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若是可以醉,若是可以睡,若是…… 明明灵体幽魂不觉负重,可他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扯着他的心,他的魂,扯着向下坠。像灌了满满的铅,塞得他隐隐胃疼胸痛喉咙痛。 金光瑶忽然慌张起来。 他哆嗦着用仅存的左手摸向棺底自己的尸身,想摸到衣袖或胸口,想翻出件什么法器或符篆拍散自己,烧掉自己,怎么都好! 哆哆嗦嗦摸了半天,似是摸到尸身后背,若是能探入胸前领口……金光瑶记得出逃时匆忙,不知有没有带上相应劳什,忽然间摸到了狭长细窄的一道小口。 棍棒当头一般,方才嘈杂的心绪急速霜冻。如同无中生有地出现一般,顷刻又各自回归了虚无。 手似是不听使唤,他本想收回手不再触碰,可是却却离不开那处。 金光瑶记起这方是最后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他会想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蓝涣给了他最后回答。 蓝涣有他没有的一切,这两个人好比白天与黑夜,注定不该与共。可是如若孟瑶只做注定的事,又如何成了金光瑶呢? 又或者说,他注定成为罪大恶极的金光瑶才行。 蓝涣上好的出身,极佳的教成,修为登峰性子温良恭顺怀瑾握玉;金光瑶曾想要将所有赞美都给他。这时金光瑶才发觉,自己对蓝涣的看法里,有一些曾被自己看作是羡慕的东西其实不然,那并非羡慕,是渴望。 是他渴望的出身,渴望的成长,渴望的视野与渴望的品性——泽芜君的一切美好得超乎孟瑶的想象。似乎是梦里渴望的下一世里自己的理想模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曦瑶】一步之遥--赤子7 赤子(甲) 以至于,这一世的金光瑶从不胆敢模仿蓝涣一分一毫。 当少年蓝涣赞孟瑶聪敏好学时,那是除孟诗以外的第二个人如是说。 不曾见过人世污浊丑态的白衣少年那时虽然处境艰难,确是个落难的君子。而自己精谋略,讲黑白,偏偏就做不成君子。 懵懂无知的时候,孟瑶也要做君子的,就像母亲口中的父亲一样,就像话本上说的那样。后来童年遇冷求生艰难,再至金麟台滚落,他就彻底不要做君子了。 自他一出生,就不能是君子了。 后来他一举得了温若寒人头,这等功名不仅使他得以认祖归宗,更带来了蓝涣欣喜的眼光。金光瑶是表里如一地欢喜,虚情假意一世,这一份欢喜却当真是当真的。现在想来,怕不是能与自己渴望的幻影近若比邻,于这一世,也心满意足了罢。 自还不及母亲膝高时就蹭着母亲的腿听琴乐。金光瑶深知泽芜君音律之佳,所以香炉茵烟飘绕,泽芜君抚琴余音清透,生生将奢华的金氏景色褪去些浮夸与势利,晕染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 他曾与蓝涣说过自己的生日,与金子轩同一天,明明很好记,偏偏就总是被人忘记。加之降生于世对金光瑶来说绝不是值得庆祝的事,往后闭口不提。然不知是有意无意,蓝涣便在临近日期时跑来兰陵周边处理些什么事,然后借口刚好路过捎上几包点心来找金光瑶品茶谈心。兰陵人手都被抽调去忙那边的生日宴,金光瑶忙到夜晚,未及走到自己住处就听到寥寥几声乐音,便知月下有伊人。 后来泽芜君也会竭力让大哥也过来,本意让两人缓和,却每每搞得赤峰尊金刚怒目按在刀柄上的手紧握泛青,金光瑶心惊肉跳只怕生日变忌日。此后金光瑶就更不敢指望过生日了。 金光瑶向泽芜君假意诉说处境艰难,或寻求帮助或信口发泄。想来说得也都是实情,只是不是全部实情。这一路跌跌撞撞,自己心里最不可告人的龌龊,那些辗转反侧的无奈,与他破腹藏入的琴弦一样,叫他内里再痛再恨,纵然身心俱疲抬头但是这张讨喜的笑脸。 泽芜君也向他说过家主之位委实负重,泽芜君修学专心致志,脑子灵光聪明,按蓝氏家规养得端方雅正,心里当真是没有一寸沽名钓誉的土壤,所以尔虞我诈口腹蜜剑这方面极其没有天分。方是二哥这等心智朴实纯净的人,最大的克星就是自己这类的小人吧。 种了什么因将得什么果,金光瑶比谁都清楚,杀人一时结仇百世。 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蓝涣呢? 若自己是蓝涣,怎会不道这十恶不赦背后的因缘呢?怎会不懂恶人的可恨与可怜呢? 金光瑶心早冷了。 自他醒来,已将前尘云烟细细推敲回味,徒生许多在世时没体会到的喜怒哀乐。在这黑漆漆的寂静中呆得久了想得太多,金光瑶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也是第一次死掉,不知道其他的死亡作何体会。心里想得太多,太疯狂,太累,太重也太痛。而这里没有一束光,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声音;若不是透骨酸心地悲戚,他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还存在。 他这时才恍然大悟永世不得超生的厉害。 无论棺材内是如何的恶贯满盈,如何的回心转意,也再无机会奈何得了其他,甚至是自己。只得永远,永远永远在已知的过往和结局里无限徘徊,逃也逃不开,忘也忘不掉了。 他最大的牢笼,就是自己啊! 他无措了。 纵有再多愤怒,再多悔恨,再多不解,再多悲戚,也无人知晓了。 然,谁人欲问呢? ……问 他从没听到过一声问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曦瑶】一步之遥-赤子8 赤子(乙) 金光瑶一阵颤抖。 又疑问起自己来,半晌才确定是真的没有听到过一声问灵。 好你个蓝涣。 你竟然! 蓝涣可以训斥他,也可以看自己像看蚊蝇,甚至也可以将自己绳之以法。生前泽芜君单方面与自己割席断义,那句“这声二哥不必再叫”,听在耳中不甚刺痛,金光瑶却只好当那是如蒙大赦的宽恕。 直到猝不及防朔月没入胸腔,金光瑶才知道他的二哥当真不肯让他活了。 偌大的天下,没有他容身之处。 他也好恨啊。 他好想让全世界都来陪葬! 明明是他更痛,明明是他流了更多的血啊,明明他已被刺个对穿不剩几口气。 二哥却只护着聂怀桑,喝令自己“别动”。 如今不曾听到一声念想。 枉费他一片舍不得。 金光瑶明白了,蓝涣只是蓝涣罢了。 终归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金光瑶又不明白,蓝涣到底是什么人。 到底是被人算计刺了这一剑,亦或是蓝涣要刺的这一剑。 金光瑶纵然该死,却不知道自己死于是还是死于非。 他又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 自诩玩弄人心巧令言辞,末了何以命陨于这一场似是而非。 他诚然才是那真正的一问三不知。 他也不想知道这么多了。 他与这棺材外面的人间,当真是两看两相厌。 只有生前作恶多端是真的,杀师杀兄杀子杀友也是真的,跌跌撞撞孑然一身,骗人的是他,被人骗的也是他,众叛亲离是真的,流了太多的血负了一世的恨也是真的。 而他生前很怕痛是真的,无处叫苦无人抚慰也是真的。 如今身死再被世界抛弃,也是真的。 金光瑶放声大哭起来,却没能哭出来。万万没想到被聂明玦捏碎喉咙时,连带咽喉也早碎成几段。 不曾酣畅淋漓地哭过,他要哭时却哑了。 在世没得生的权利,所以他死了;他死后也没得解脱的权利,甚至连哭也做不到。 金光瑶崩溃了 。 他疯狂在棺材里横冲直撞,恨不能与虚无同归于尽。 一方狭小里引发了激烈的怨气涌动,聂明玦也觉惊扰,稍微动了下头似是不快。 金光瑶才顾不上凶尸,一边无声地歇斯底里一边泪流满面。 直到他闹得足够久,足够精疲力尽,将情绪和自己都消磨殆尽,隐隐才回忆起撞向顶盖时的感觉与四壁有异。 他又摸了摸顶盖,片刻后想起这是那尊观音像。 金光瑶像幼子撒泼一般嚎啕,将自己全力贴向母亲。 他无声地向观音像哭诉着,往事和委屈,愤恨与骄傲什么的,所有一切,所有人和景,终是将他所记得的,他所认识的全然吐净消散了,这个世界都似乎回到了自己尚不记得的一片空白中了。 金光瑶做回了母亲肚子里不曾出世的自己。 直至隐隐觉得黑暗里仿佛聂明玦的视线在看向自己,金光瑶才从几度昏厥中意识到: 他终是不去算这一场人世相逢几多输赢,更不再思量外面的人间了 他抹了抹脸,悠悠在棺材里转了几圈,寻了个尚够他蜷缩歇息的一方场所,却不慎碰到旁边他熟悉的物什----赤峰尊硬朗的头。 金光瑶叹气,小心翼翼地将赤峰尊绕开,躺在空处,犹豫了一下,终是闭上眼小心地用左手环住了赤峰尊的头。 赤峰尊的头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动了。 金光瑶心里哼起母亲曾唱过的摇篮曲,在一片安心落意中将生魄分散开来。 不知母亲孟诗如今敛于何处,若能得获知已得安葬,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几岁的孟瑶在僻静的小河边照着剑法册子比划累了,也是这样蜷在大树阴下小睡,阳光斑驳随风闪烁,那时的自己大汗淋漓着实耍累了,小睡得分外踏实;此时的金光瑶活了一辈子着实乏了,他要睡了。 “……对不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9 归去来兮(甲) 金光瑶在几声缓慢细微的重物挪动的摩擦声中醒来,听起来就像巨兽轻微的喘息。 他忽地就清醒过来。在无边无际的沉寂里呆得太久,一队蚂蚁爬过的声音他都觉得振聋发聩,加上他沉睡之前将魄体分散,云烟一样散布在棺材内,棺内任何震动和声音都能触动到他。 金光瑶迅速收回魂魄团聚起,并贴上了顶盖的观音像,凝神靠近缝隙倾听。 他调动全部精力去捕捉任何一点最细微的动静,似乎有微弱很微弱的风声,又似是没有。这么听了好久之后,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时,听到了一点点不清晰的人声! !!! 他若还有心脏,一定会跳得冲破胸骨,他又紧张又疑惑,更加贴紧了观音像,恨不得融合进石像里才好。 果然,从石像外侧又传来几声又钝又沙哑的怪异声响,这声音一步一步缓慢轻微地围着棺材绕了整整一周。这声音金光瑶似乎很熟悉,记忆里许曾听到过,但又微不足道,不曾特别留意罢了。金光瑶此刻极度紧张,默默又继续附耳倾听,之后又听见尘土滚动的细琐声响。金光瑶连忙与观音像分开,就好像贴着石像会被人察觉到一样。 对方也是很谨慎,所有动作都又轻又缓慢,小心翼翼的程度不亚于棺材内的金光瑶了。 金光瑶内心狂颤,这些都发生的太突然太惊奇;饶是诡计多端的他,此时也无所适从。 石像又沉重地挪了一点。金光瑶紧张得汗不敢出,紧紧收缩自己,又想起下方的聂铭玦,不禁瞄向那处浑身发毛,幸好那片黑暗一如往常安静,这点动静似乎没能吵醒聂铭玦。 忽然,挪动的幅度增大了,连带着摩擦声也刺耳起来,夹杂着远处一些杂乱的脚步声,金属细微的碰撞声,一起闯进了金光瑶的感官里。 生于本能的预感愈发强烈,这令他忐忑不安,又紧张又激动——这是有人要打开这个棺材了! 金光瑶颤抖着迅速强迫自己思考:外面的人如此小心翼翼一定是因为知道这棺材中是什么,他虽然不知身后事,也绝不小瞧外面那些人。想必棺材周围重重禁制警告碑镇压碑只多不少,正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这些人敢来,想是玄门人士,那则定是有备而来。 金光瑶火速盘算局面,暗自大叫不妙。 相当不妙。 想着这些时,焦急的挪动声戛然而止。 来了! 金光瑶赶忙摸了观音像上一处凹陷纹理,将自己的生魄包裹在魂体外,缩得小而又小,紧紧镶贴在纹理里。 等待即将来临的重大异变。 金光瑶暗中屏息,而外面的人仿佛也在做最后的犹豫。 金光瑶觉得这段时间过了好久好久,终于,庞然大物的轰然移动遭遇了卑微的尘土的背叛,他听到尘土滚动又被碾碎后下落着地的声音,如巨物体内忽然喘息的共鸣,震得金光瑶觉得自己都被晃动了。 一束光打头上刺进来,金光瑶不由眯了一下眼睛。 似脑中有擂鼓震天,在金光瑶刚意识到这束光后不过瞬息,又飞进来一张黄色的符篆,顷刻燃了绿色的火苗,还未落得棺材底便燃尽了。 !!!金光瑶在脑中齐天的鼓动中,瞥了一眼下面的聂铭玦,抬起断腕的右臂护在额头前,心中一横,拼劲全力奔向缝隙! 直觉凶险,他不能坐以待毙! 才刚刚冲到缝隙外侧,金光瑶就觉得身子左侧一股灼热袭来,是斥灵符!别无选择,金光瑶不顾灼热和痛楚猛然冲出! 撞进一片混乱不堪。 外面的人显然知道有什么东西出来了,纷纷架起招式迎战,利刃劈空之声此起彼伏,金光瑶根本顾不过来分辨眼前的符各自是哪一种,他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胡乱横冲直撞。才与一张斥灵符擦肩,燃起一团绿炎,随即就有某一把或两把剑刺穿火炎。 一时间金光瑶晕头转向,尚未适应烛光眼前一片昏花,而那些人本就看不见他,活脱脱一群无头苍蝇追另一只无头苍蝇。击剑声,爆燃声,惊恐的吼叫声,跺脚声,还有那熟悉的沉重的挪动声混成一片,好不热闹。 这些声音也冲击着许久没听到任何动静的他,很不适应。 混乱之中金光瑶却分明听见一声怨灵的哀嚎,声音微弱遥远。 在别处!! 紧接着,他就听到第二声,第三声不断的怨灵恶鬼的哀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0 归去来兮(乙) 他循声望去,赫然见到一个黒乎乎的小洞口里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角落,方才洞口前还站着个人使得金光瑶也不敢向那边晃,此刻循着异响才发觉,洞口深处还隐隐闪现着符咒燃烧的光! 而这哀嚎和光,似乎向着他们所在之处越来越近了。 那些人也注意到了小洞口的情况,金光瑶依稀注意到他们虽身着色彩不一的衣饰,但统统蒙了面,只露两只眼睛,眼神戒备惊恐,似乎对小洞口的情况也有疑问。 而方才他们不知放出什么东西,防身护命的同时连忙又将棺材盖好了。 金光瑶仅仅犹豫了眨眼的功夫,抢在蒙面人的面前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个小洞口。 一路不知撞了几次法术,推搡得他几乎要停下。最终他竭力跻身钻入小洞口,远处迎面有刺眼的白光,他也不顾提防周围陷阱,直直冲向那片刺眼的光。 他一通狂奔,也不知一片白光中尚有什么在等着他。 直到他终于抵达洞口一蹴而出,只见迎面闯来一只向着洞口里窜去的恶灵。他将将闪过,侧目回瞥见这洞口很小很隐蔽,被树根藤条遮蔽,极不起眼。而这恶灵如同他逃出时那样,嗖地就逃也进去了。 虽然不明就里,可忌惮蒙面人会追来,金光瑶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继续逃跑了。 在树林中跑了不远,金光瑶惊魂不定还未来得及完全适应日光,就觉这白光似乎越发明亮了一般,努力定睛,却看得一个激灵。 两个刺眼的白衣身影一左一右飞驰迎来,距离自己近在咫尺了。 姑苏蓝氏! 金光瑶还没来得及反应如何动作,只见这两个身影竟是飞快地错着他劲风一样掠过去了。 直到飞扬的抹额也长长地飘过去了,金光瑶错愕了一瞬,继续拔腿奔逃。 金光瑶顾不得头痛和感慨一路奔逃,终于见得眼前一颗粗壮的大树,树冠庞大,枝叶尚存利于隐蔽。便一溜窜上直达树冠,悄无声息地隐蔽起来。 先歇一口气,静待灵体适应后观察处境,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罢。 极度紧张的金光瑶这样打定主意,一边静待心情平复,一边待逐渐适应。方才太多形情需要梳理消化,但眼下逃脱才是当务之急。 片刻之后,他心神稍安,动身上树冠张望,忽又觉得眼睛刺痛——树上早已有一人站定,又一袭白衣飘飘,轻轻地立于一根枝条上,发丝襟袖轻扬,然而身姿稳如泰山,一手轻抚树干,背对着金光瑶,定定看向远处。 这背影太熟悉了。 蓝曦臣。 带在腰间的朔月,玉箫裂冰,他都太熟悉了。 在金光瑶还来不及涌起愤怒,或委屈,或失望或轻蔑,在任何一种感情苏醒前,他就静静地看着蓝曦臣。半晌金光瑶意识到自己看出了神,还是慌了,手足无措起来。 金光瑶强迫自己压下失控的颤栗强作镇定,而那一厢则完全不知道背后的风起云涌,依旧定定望向远方;这下金光瑶知道了,蓝曦臣在想事情。 既然不明身份的人也在,姑苏蓝氏也在,偏偏还是蓝曦臣过来,只怕此处不仅仅是不宜久留了,欲知后事也要先溜掉再说。 金光瑶旋即扭头开溜。 刚晃身就见树下两个蓝氏子弟回来复命了,各个手里还捏着几张斥灵符。 金光瑶哭笑不得,这也太险了点。 听得弟子回复道:“宗主,方才跟着那邪祟一路追去,却忽得不见其踪迹了。百般探查未有痕迹。弟子不才,恐怕是令其逃脱了。” 另一弟子也作礼到:“此处本就是镇恶要地,虽经年不见异象仍不可掉以轻心,我二人前去通知附近瞭望台,若是附近门派召集人手夜晚探查无恙,方解忧虑。” 蓝曦臣似是颌首。 那两名弟子便御剑,准备与宗主一并启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1 归去来兮(丙) 金光瑶转念一想,当机立断扭身靠近蓝曦臣,蹑手蹑脚轻轻一蹬树枝,伸手抓住了蓝曦臣抹额的尾巴。 蓝曦臣本已御剑,刚离开树枝才站稳却忽然停下,整理起仪容来,最后又正了正抹额,方而动身。 得此空隙,金光瑶便顺着抹额晃下,匿于蓝曦臣宗主外袍下那一层衣摆上了。 他藏在衣摆里一来遮蔽日光,二来可以看到此地全貌,又忌惮夜晚万一瞭望台的人真的集合而来他恐怕只能束手就擒。金光瑶观察着这地形,觉得不太熟悉,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中:镇压他和聂铭玦二人,哪个宗族也不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只有苦主聂氏不能推辞。遂又是一场刻意人为的情非得已,这地方一定是在清河某处不在行路岭的偏远地方了,带着他这个仇人,断不会归到聂氏祖坟里。 金光瑶暗自盘算着,默默大致记下了俯视地形。自他莫名奇妙地重回人间,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太多,一时间也消化不掉,事情都堆在一起乱糟糟。唯一的安慰是此时藏身之处可以助他避开噬魂怪等等麻烦,他现在是灵体,连个恶鬼也算不得,极其歹势。若说上一世上天没给他一手好牌,现在则是论不到他摸着牌。 金光瑶刚想到这,渐渐觉得周身几处似有疼痛,他连忙顺着疼处看去,原来是逃脱时被炸散的几处现在才感觉到痛,见这生魄已经不成完型,金光瑶思索起以前的知识,想着这残破的生魄是否还能有旁的用处,若是无用……若是…… 可这是他唯一还拥有的了。 当时不觉得,现在这疼渐渐侵袭过来,金光瑶心里惆怅死后怎么也这么痛。看看姑苏蓝氏还在徐徐而行,金光瑶便闭上眼睛,静神凝思,以冥想捱过痛楚。 等他惊醒意识到自己竟然睡沉了,周围已经是一片深蓝的夜色了。 他迅速聚神观察,发觉自己尚还附在衣物上,蓝曦臣将将在空中下降,金光瑶向下看去,看到了云深不知处。自己睡了半天,没想到蓝曦臣并没下个去处,竟然回家了。 得在降落之后立刻逃离,云深不知处外罩禁制,灵体触及,非燃即散。 就在蓝曦臣刚刚脚尖触地,金光瑶就轻巧地溜下来躲在树后。云深不知处周围他熟悉,可以轻易寻个阴山背后的小石洞藏身。 可是蓝家的这三个竟然落地后站定不动了,瞧着半天也不见有迈步的意思。金光瑶倒好奇起来,偷看着这三个白色的身影竟然在距离入口不远的低层台阶上站了足足快两柱香。 金光瑶偷看得无聊,开始观察起身边来,觉得现在虽然夜半,但是这黑和棺材里的黑不一样,这黑里似乎有声音,有呼吸,还有光,金光瑶已经不能呼吸,却好想深呼吸一次。 这一切他本应太熟悉,可是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场太艰难的冒险了。 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三个蓝家人竖桩子的原因——卯时未到。 他嘲笑起蓝家的古板来,又自嘲竟然跟着蹲了这么久,于是动身去找小山洞了。 很快就寻得一处,距离云深不知处不算太远,妖魔鬼怪也少,适合毫无防御手段的他暂时藏身。金光瑶在洞口托腮望着外面的深蓝色,大致已经知道现在约莫春寒时节,只悔自己睡了一路,不得知瞭望台的情况,有无增减,何家驻守之类。也不知距离身死已过几载,也不知道当年那些人和物都如何了。他想到自己遗留在世的物件,大约都被玄门百家当作战利品瓜分了吧,如同早年的温氏一样。曾经的老熟人都在,物件也在,只有他不在。 金光瑶暗自思索,定定望向远方。觉得深蓝色渐渐被白色稀释了,不似方才那么浓。 天就快亮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2 归去来兮(丁) 金光瑶面对天亮又欢喜又惧怕,喜他也算是又得重见天日,惧他其实并不善见日光。常言道物是人非,如今他连人都算不得了,虽然他也衷心觉得不是人对他更轻松一点,可是他却也不知道如何应付为鬼的种种不便。 金光瑶正在心情复杂地等待鬼生第一个破晓,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看,在日光不由分说映入眼睛之前,耳朵却先听到了一声千真万确的呼唤。 “孟瑶,汝之何方。” 这琴音如一场瓢泼大雨当头倾泻,难道这么快就被他察觉了?!! 短暂的空白过去后,金光瑶极度冷静又极度疯魔。 这极其不应该!!! 金光瑶用左手捶了捶左侧太阳穴,试图清醒过来。可他越发清醒,心绪就越喧嚣:这声音太熟悉,这名字,这琴艺,这琴。 这是金光瑶的琴。 “汝之何方。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金光瑶此时已经僵硬了,只是觉得胃疼,继而胸口堵得好疼。听闻最后那一句,一个激灵立刻警觉起来——九重镇压下他的魂魄自然不可能到任何人梦中去。 明显的圈套。 何必如此! 何必虚情假意! 要杀便杀,我金光瑶自可不做人,可你蓝涣何必不做蓝涣! 金光瑶热血冲头想要咆哮,他十分愤怒,这心情比当初得知蓝曦臣与他割席断义,赶尽杀绝时还愤怒。 静默中几度强压忍耐之后,金光瑶还是爆发了。 反正他也早就死了,反正他也早就无可奈何了。 纵然又是一死又何如,不如索性骂到痛快! 他顺着声响,雷霆一般杀到了抚琴而立的蓝曦臣附近,看见面前的白衣君子微垂头,眸子里汪着一坛湖水,怔怔看着琴弦,右手隔空留在琴弦上方——整个人毫无防备。 金光瑶忽然骂不出了。 这一次蓝曦臣等了许久,金光瑶也盯了他许久,觉得蓝曦臣好像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金光瑶也说不出哪里不同,衣饰绣纹,抹额佩戴的位置都与记忆里的蓝宗主别无二至。容貌更没有变化,却却就是哪里有异。 蓝曦臣没有带佩剑,玉箫也没有带。定定等了许久,才缓缓抚弦弹出下一句: “余之过,无处话,不可说。” 这是段陈述句,似是不欲说给谁,眼见琴音落定后蓝曦臣又出神陷入了思量中。 金光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蓝曦臣,心里泛起奇妙的滋味,想离开又粘在原地。 蓝曦臣走了神许久,没有注意到琴弦隐有振势,一瞬响起很轻微的琴音: “在” 蓝曦臣睁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金光瑶见他这样,反应过来自己这冒失中答的话,其实并没对应蓝曦臣琴语中的任何一个问题。 便又加了一个字“此” 这下蓝曦臣僵住了,看起来就像金光瑶刚刚听闻问灵时,被当头浇了冷水脑袋一片空白一样。 而且他这一僵,比上一句之前等待的间隔还要长。金光瑶仗着自己无形,仔细贴面打量起蓝宗主的错愕来。 蓝曦臣右手手指微有动作,看起来像是准备弹一段极其复杂的乐音,却迟迟等不到他发问。以前蓝曦臣也有犹豫过,但这次的时间真真是太长了。 最终,蓝曦臣下手了:“尚在?” 金光瑶戏虐地翻眼望天地哼了一下。 遂答:且在。 即刻自己就后悔了,这一句接得太快,比上一句还冒失。第一次答话就属鬼使神差,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答了,饶是他放下了前尘恩怨,此刻也没那么轻松就又和处死自己的人又熟络起来。 但是眼前的人和以前太不一样。 蓝曦臣犹犹豫豫,又问:“可尚存夙愿?” 金光瑶见他拨完琴弦不自觉将右手微微握拳,左手手指也紧紧扣住了琴身。似乎有点紧张。 金光瑶直觉失落——也罢。 只是坦诚答:不知。 听过琴音,蓝曦臣又犹犹豫豫弹道:“与我回去,从长计议可好?” 金光瑶自然没有应,蓝曦臣也知道这是当然的局面,待确定金光瑶不会回答,又道:“暂做逗留商量,别无它意。” 等了下,又弹道“将破晓” 金光瑶这才想起,天空已泛鱼肚白,不多时就是白昼了。 蓝曦臣似乎是早有准备般又弹出下一句“近有温宁” 前世温宁杀了金子轩,多少与自己相干。若不幸相遇就算温宁不与计较,要是温宁说于其他人也终归不行。 金光瑶倒是很想问为何温宁在此。 “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3 归去来兮(戊) 听闻这句,蓝曦臣翻手将琴收纳,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锁灵囊,拉开了口。 金光瑶在空中晃了半圈,叹了一声,一头扎进小口袋中。 蓝曦臣轻轻将锁灵囊拉紧,又收入怀中。带着金光瑶和他的琴,跨向云深不知处。 金光瑶不是第一次进到蓝曦臣的卧室,和以往无差,只是多了一个琴案,书架上的书比以前更多了。蓝曦臣将金光瑶放出后,先去放好琴,焚起香,才跪坐到书案处。金光瑶见他坐姿依旧规范端正,庆幸自己已无形体倒也自在。 蓝曦臣本想泡茶倒水以缓解尴尬,可喝茶的只有他一个只会更尴尬。他知道鬼魂怕什么,但是要拿什么招待鬼魂呢? 蓝曦臣索性不倒茶,开口道:“此时弟子们不会来寻我,半个时辰后我要去和叔父前辈商议,大约要在午时回来。你在寒室内待我归来好么?” 金光瑶正在看多出来的这些书的封面,竟都是些医书,他自然觉得等等也无妨,可他说不出,他哑了。 蓝曦臣没等到回答,又解释道:“无意约束你,只是……出了这处外界凶险。我定不会无端加害于你……” 依然一片沉默。 蓝曦臣垂下眼睛,又缓缓道:“往事那……番结局,你与我心生嫌隙我知理所应当。若不愿与我多言,但求安稳歇息半日待我归来……” 那厢徐徐道来自说自话,眼看蓝曦臣眼睛里越来越暗沉,金光瑶有点急,看见书案上放着纸笔,便连忙煽动纸张抖落,又用左手去抓最细的笔,想要在纸上写字。蓝曦臣见状,猜到金光瑶是要写字,连忙研了墨,将一张纸铺平在案中央,只待来人落笔。 金光瑶左手受伤,抓着笔怎么也不自如,颤颤巍巍地汲了墨,他极力控制落笔行笔想要书写工整,纸上缓慢地现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无妨。 蓝曦臣一瞬间神色都亮了,旋即想明由来,转眼又沉了下去。 金光瑶把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蓝曦臣又微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金光瑶主动发问,又写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何年何处 蓝曦臣看了,答:七年多,清河地界远郊。 又写:金氏如何? 蓝曦臣答“现任宗主金凌,云梦江氏时常照应,当年遭非难,如今捱过,不甚好。” 又写:“昨日何人何事开棺?” 蓝曦臣惊讶了一下,如实答:“不知。” “何以现于那处?” 蓝曦臣解释道:“有公务,路过,寻着其他地方的妖气,没想到追去了你那里。” 见纸上不再现字,蓝曦臣说:“我将去与族中长辈会面,约半日归来,我这住处耳目纷杂,委屈你在暗匣内待我半日可好。” 纸上又现“嗯” 蓝曦臣起身走向卧室,推开门引金光瑶进来,跪在多宝架底层取了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锁灵囊,待金光瑶自行纳入,说:“午时回来寻你,无需忧虑。”金光瑶听闻默默点了点头,也没意识到蓝曦臣看不到。蓝曦臣将锁灵囊收好轻放入紫檀木小盒子里。 待四周光线消失,金光瑶又什么也看不到了。 毕竟棺材里呆得久了,他先是觉得熟悉与安心,旋即在淡淡檀香味中开始梳理:自他昨日重归仅仅几个时辰,发生得太多事完全无法理解,比如那些开棺的人,逃脱时迎面而来的邪灵和蓝家弟子;蓝曦臣的问灵;以及蓝曦臣并不知金光瑶已逃逸——若是蓝曦臣当真不知,那么今日既然问灵,是否以前也有过?为何自己从未听闻分毫?且他现在逃逸一事,是否玄门百家已知晓?若是又开始一场对他的追缉,蓝曦臣又再一次将自己祭出也不是不可预估。若是那些蒙面人并非为了寻他,而是寻聂铭玦有所图?他又回想昨日墓穴中场景,觉得那几个人的人手能力,的确不足以压制聂铭玦。可聂铭玦的厉害只有那日观音庙的几人见识过,若是当时在场的人来操办,定不敢准备不周就冒失行事。竟然甘愿冒这等风险,无论是大家族还是小人物,其目的 —— 怕不是要兴风作浪就是要寻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4 归去来兮(已) 无论是哪一种,玄门百家绞杀了逃逸的金光瑶也属义不容辞,这一次归来的确并非他所图,可后果却全要牵扯上他。总之或明或暗,肯定是有人要继续抓金光瑶的。 就算世上没理可讲可这也太欺负人了,何况他还是个哑巴。 再有就是蓝曦臣也有状况,已不得指望现在的他对自己尚存怜悯了。 甚至此番再也出不去这小盒子也不可知……可是蓝曦臣不曾诳语,兴许真不会用一张符拍过来? 金光瑶暗自后悔,听了蓝曦臣一声问灵自己就沉不住气,这怎么死了一回脑筋也不好用了,死时确实没伤到头吧? 若是蓝宗主暂时无意再处死自己,可多得几日,他便盘算起来如何过这几日,尚还有什么夙愿奢求;即便又被处死,本也是他该得的,他得消散,仙门庆贺,总归两全其美。 最坏的结局无外乎又被封禁到棺材里。 如果可以,金光瑶还是对此敬谢不敏。 金光瑶猛然担心起蓝曦臣尚若真的将他就此送回棺材内要如何是好。 他实在不想再被人算计了。 如若惩罚一次不够,大可使他飞灰湮灭,至少堂堂正正结果也好! 金光瑶在失控的恐惧中开始发抖,他真的担心:他无法左右一分一毫,所有处境全由他人掌控。这人曾一度执行了他的死刑,如今再落入他手,又怎得无罪释放呢?! 金光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岂不是早就过了午时?! 蓝曦臣莫不是…… 金光瑶悔得肠子都青了,今早本不该应他的! 在金光瑶瑟瑟发抖中,蓝曦臣打开了盒子,一打开便道:“孟瑶可还好?” 他自然不知锁灵囊里金光瑶的恐惧,金光瑶见了他,差点情不自禁扑上去,得亏不可见,否则蓝宗主又要觉得他惺惺作态。 蓝曦臣还在继续说:“此次与长辈所叙事项繁多,好在已大致安排妥当。午后我可得以留在房中处理事务。” 金光瑶钻出锁灵囊舒展魂体,猛然看见蓝曦臣膝旁地上放着裂冰和朔月,蓝曦臣也是意识到了,不动声色用小动作将朔月往衣摆下藏。 看到这,金光瑶倒不这么窘迫了,反倒好整以暇想看看蓝曦臣怎么办。 只见蓝曦臣眨眼功夫便找到了台阶:“我将文房取来,你我二人在此继续前话吧。”便起身捎走了朔月和裂冰带去外间。 金光瑶趁机打量起蓝曦臣的卧室来,依旧是极简洁的布置,被褥叠得一丝不苟,简直像工艺品不供人使用一般。待蓝曦臣取来文房又铺在窗前小案上,金光瑶才晃到那里去。 “孟瑶”蓝曦臣正襟危坐道“我知你未化恶鬼,现以灵体存续,既归来,可有何打算?不知可与……与我一叙。” 金光瑶看着蓝曦臣说这话,心道蓝宗主不愧多见了七年世面,基于前世种种竟然也能说得出这种话了! 金光瑶本还没理清计划,便写:“蓝宗主确不知昨日详细?” 蓝曦臣摇头道:“诚然。” 金光瑶尚不想将局面搞得太僵,他还想从蓝宗主口中听到更多消息,思索不多时提笔现字: “但有一事,若得如愿,不复它求。” 蓝曦臣合了下眼睛,再睁开又是一潭温润的泉水:“何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5 归去来兮(庚) “母上孟诗敛于何处?” 蓝曦臣不答,金光瑶也就静默等待。 “寻得孟诗下落即可?” “可予安葬得以祭拜,感恩不尽。” “遂此愿,不复它求?” 金光瑶一番对话下来心间渐冷,别无他法,提笔在“不复它求”四字上画了四个圈。 蓝曦臣没有再追问了,轻轻皱眉思量久久轻声道:“那日之后便无人关心此事,确未听说过相关线索。孟瑶可有看法。” 金光瑶对蓝曦臣的反应并不意外,写道:“清河”. 正欲写劳烦蓝宗主代为处置,蓝曦臣倒早早就接下话头:“你我二人一同前往吧。明日一早启程。” 金光瑶没想到蓝曦臣敢走这一步,然而总也好过被关小盒,大盒子小盒子他可呆得够久了。 蓝曦臣见金光瑶默许,即刻开始安排宗族事务,批阅预判,要事回复,大大小小要处理眼下的短期未来的。两番挪动布置,蓝曦臣将外间书案的书都整理到一旁,开始聚精会神批复书卷,如金光瑶熟识的那样,一模一样的拂袖一模一样的捧书:蓝曦臣书写阅读时范本一样的姿态,行笔方正神情专注每每看得金宗主也不由挺挺腰板,不敢稍显懈怠,哪怕泄一瞬的力气都沾污了蓝曦臣周身的环境一般。 七年前金宗主会轻轻为蓝曦臣放凉的茶添新,也会强迫自己不去偷看蓝曦臣写的字——当知再无一丝丝可能重现那时了。 等蓝宗主的空闲里,金光瑶游荡着也过去书案那里凑,焚香袅袅被他扰动轻微旋覆。金光瑶生前喜欢这个香气,随手搅了几下有点开心。他先是径自去看蓝曦臣之前读的医书,什么外伤内伤,药状病理,竟是些民间学说,看来蓝曦臣是开辟了新的兴趣,甚好甚好。 看了一溜够,回头看蓝曦臣仍专心致志批改,金光瑶无聊得都乏了,已经将琴案上自己生前的琴也四面八方看过三圈,只觉这琴比在自己手上时还锃光了,感叹蓝曦臣待物真是细致。甚至金光瑶无聊中生出无端的冲动,竟然凑到朔月跟前,仔细端详了这柄刺穿自己的利刃——金光瑶是明理的人,总有些事要放下的,现在想来,早在他强行挣开朔月时就早已被迫放下了,他熟悉朔月花纹雕刻,穗子的颜色和触感,掂在手里的分量,刺穿和拔出胸膛的感触;何况放不下也是要讲资格的,他早没资格去记仇了,不如接受了那一剑,好过一点。 直到金光瑶在角落里睡醒了一觉,再睁眼已见四下暮色,书案上两盏小灯倔强抵抗暗夜合围,映得蓝曦臣若披夕光晚霞:蓝曦臣就端坐在这方小小的落日余晖中,读书批写神态阳煦山立。 金光瑶朦胧看着他七年未见的人间,恍若隔世,他死后在棺材里甚至都忘了,人间本有驱散暗夜寒冷的手段,不由得慢慢爬起来,靠近蓝曦臣的书案,小心翼翼不去碰满桌书稿,缓慢地,踌躇着抬起左手伸向深夜里小小的太阳,这顽皮的小精灵却好像挺胸抬头哼了一声似的躲闪。金光瑶太久没有感受过黑夜里的光与温度,像要吸收火焰的灵气以捂暖他的魂魄一般将手靠得很近。可灵体不惧热,他靠的很近,也只是稍感似有似无的热度。金光瑶不禁要伸手去抓这火焰了,手指却惊诧地从火焰中穿过,引得火苗好生一阵跳动。 蓝曦臣抬头:“……孟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6 归去来兮(辛) “抱歉……”蓝曦臣放下书和笔“让你等的太乏了吧,不必待我,你先睡吧。” 殊不知金光瑶早就睡醒一觉,了无睡意且方才取暖失败,正怅然若失。 蓝曦臣料金光瑶有意写字,将书案整理出一方,金光瑶便写到:“亥时息?” 蓝曦臣答:“则不及明早启程……” “温宁何以在此。” 蓝曦臣将原委一五一十道来,也说蓝启仁叔父对此颇有微辞,但念在风波刚过不好再生事端,温宁不惹事也就不管。 金光瑶这才知道蓝忘机一手教养大的小辈竟是温氏遗孤。 想罢,又写:“蓝二公子与夷陵老祖何在?” 蓝曦臣垂着眼扯出个笑:“云游四方去了。” 金光瑶只要知道这二位不在附近即可,转而简要询问了姑苏蓝氏近况,他本对这话题不太有兴趣,可又不想聊他自己和蓝曦臣的话题。 这七年间,相隔两方,道大不同本就不为谋,谈起来又总要涉及往事。 寥寥几句有问有答过后,蓝曦臣忽然道:“可否显形与我一见?” 静默半晌,渐有薄雾惨白飘聚,在昏暗的烛光边界逐渐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蓝曦臣仔细盯着这快要隐去阴影中的朦胧,认出稀疏人形:右腕以下缺失,腹部右侧和胸口当中一处雾团薄弱透明,再向上看去,脖颈处也是一片散漫不成形。 便是金光瑶咽气时的模样了。 他不得全尸,死状狼狈本就不情愿现形于人前,才稍微聚形就见蓝曦臣看得两手不由相握直发愣,又气又窘忽就散开隐匿了。 恰逢云深不知处遥远静谧中传来打更声,竟是四更天了。 蓝曦臣见模糊的人形莫名又散了,借着夜半打更声,装作埋头工作继续处理文稿了。 金光瑶方才一气躲到帘席后面,这时又扭头探出来瞧蓝曦臣。 见蓝曦臣心平气和,好像刚才没有见过他的丑态一般。 之后半个时辰都相对无言了。 蓝曦臣终于将最后一份文件写完,金光瑶看着他将小山一样的文件分别码放清楚。从文书堆后面拿出一个小包裹——这倒是金光瑶之前没看到的,起身走向卧室。猜到金光瑶也跟进来之后,蓝曦臣抬手点燃了榻前的灯,外间的两盏灯便灭了。 金光瑶以为他总算要睡了,谁知蓝曦臣在榻上坐好,摊开小包裹,摆弄起里面的东西来。竟然有一块布头,剪刀针线,棉绳穗子……金光瑶目瞪口呆,这七年里蓝曦臣发展了这么多兴趣爱好吗? 蓝曦臣当是看不到金光瑶的诧异,神情自若地捻起针还穿起线来。金光瑶趴在榻上托腮要看个究竟,看着蓝曦臣裁布,时不时还停下来思索,金光瑶明白了,做女红根本不是蓝曦臣的兴趣爱好:行针走线还不如蚂蚁爬得齐,裁的片形也不慎美观,连捻针的手法也不对,甚至……还会捏断。 金光瑶数到总共折了五根针,扎到自己十二次以后蓝宗主的大作终于面世了。 那是一个锁灵囊,比一般常用的锁灵囊大了一号——作者本人费劲心思欲将它缝得美观精致,败于手艺差到叹为观止,集奇思妙想与力不能及完美融合,其结果相当哲学。 金光瑶第一次见蓝曦臣做女红,第一次见到蓝曦臣的女红作品,第一次见到蓝曦臣看自己作品的眼神——竟然心满意足?! 然后又看着蓝曦臣将缝好的锁灵囊打开,轻唤孟瑶,示意他进来试试。 竟然是给我的??!!——金光瑶难得的感情极大波动了一阵。 然后他就钻进去试试看了。 掂得锁灵囊变沉,蓝曦臣开口:“这布料不同寻常,轻薄透风,避光又传音,我想你这一路可看风景。” 此刻且将至卯时,蓝曦臣起身简单梳洗,卯时一到便收拾行李,蓝氏并不奢侈娇贵,出行一向轻装上阵。待将连夜处理的文书交给门生,一一说明嘱托完毕,又去向族里长辈告假。回来后将盘缠物品收到乾坤袖里,金光瑶自觉钻到蓝曦臣缝的锁灵囊里。蓝曦臣佩上朔月裂冰,轻声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蓝曦臣怀揣这锁灵囊迈出门槛轻阖门扉,离开了云深不知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7 行至蓝氏门生罕至的地段,蓝曦臣就把锁灵囊挂到腰间了。 金光瑶发觉蓝曦臣所言不虚:这锁灵囊布料确实考究,即有一般锁灵囊的效用,又可见外界光景。此时晨风裹挟朝雾的气味,树林里啾啾鸟啼,蓝曦臣行路不徐不疾,也有淡淡檀香味环绕着周身。金光瑶体会着死后的第一个清晨,心旷神怡。 蓝曦臣一路下山穿过小镇,常有百姓向蓝曦臣作揖行礼,蓝宗主自然颔首还礼。待出了小镇,蓝曦臣竟然还是一路步行,继续沿着田间向大山走去。金光瑶不明白蓝曦臣为什么不御剑,眼见到了山下难道用爬的吗? 果真是步行爬山。 金光瑶起初的心旷神怡已经被满心狐疑取代,难不成早晨出门时蓝曦臣说的:“我们出去走走吧。”当真是走走? 且这次蓝宗主出行未带弟子,的确不像公事在身,莫非当真要走去清河。 两天后,金光瑶确信了,是。 蓝曦臣体力甚佳,也不急赶路,且净挑些山间小路慢慢走,好在走路的不是金光瑶的腿;风餐露宿蓝曦臣也习惯了,夜晚还能顺手夜猎,这一带尚在姑苏地界,没什么险象环生。终在出发三天后抵达一个镇子,蓝曦臣傍晚时分进了寻常人家经营的客栈,掌柜也算姑苏人,见过白衣胜雪的蓝氏门生,却没见过这等气度的人中龙凤,毕恭毕敬连忙派了间最好的上房匆忙退去了。 金光瑶才得以写字发问:“为何徒步?” 蓝曦臣:“此番借口出门散心,未携弟子。御剑易招人耳目,此行不宜于仙门议论。” 金光瑶也说不出哪里不妥,写:“何以行山路?” 蓝曦臣:“避人耳目。” 金光瑶翻白眼,当年世家公子排行第一放在现在也作数的,他蓝涣带不带弟子都惊为天人,以往他身边众星捧月,行人还不敢明目张胆望过来,现在独行,街上姑娘小媳妇哪个不要回头贪望几眼? 他金光瑶生前遭人背后指点议论惯了,固然锻炼了一张厚脸皮。蓝曦臣竟泰然自若口出此言,也弄的金光瑶无言以对。 而且面对他的提问,蓝曦臣对答如流似是早有准备,话题的主导权全然不在他手里。 转而写:“可否绕路兰陵?” 蓝曦臣:“自然,孟瑶想去哪里?” “金凌,秦愫,遥望即可。” 蓝曦臣应:“好。” 晚上蓝曦臣用过晚餐,二人不便言语,蓝曦臣坐了一会便拿起裂冰,悠悠乐音飘起。金光瑶知道这曲子,在心里默默合起来,不知是因为蓝氏善音律,还是金光瑶记性太好,起承转合强弱顿挫竟分毫不差。 金光瑶想起他是与蓝曦臣——那时还是他二哥——习得这曲,往昔总觉得自己弹不出韵味,虽然获得了二哥的称赞鼓励,可他自觉远弹不出二哥的七成。 一曲终了,蓝曦臣不再吹奏,到榻上打坐入定了。 到亥时,蓝曦臣解衣要睡了。此处不比云深不知处,夜晚说不定有其他游魂恶灵相扰,蓝曦臣拿起锁灵囊,金光瑶便领会,自行纳入。蓝曦臣将锁灵囊系好,放在枕头边,自己也躺下,熄了灯。 金光瑶在夜里也看得清:这蓝曦臣本来躺下了,又支起身,继而听得一阵细微摩挲声。 蓝曦臣再躺下时,已经除了抹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18 金光瑶知道蓝氏抹额的含义,无意识地转过身去避而不见。 他这几天一点不累,只在锁灵囊里团着瘫着也不用出力,左顾右盼看风景。是以现在也不觉得乏,何况蓝曦臣缝的这个锁灵囊内里待着还蛮舒适。待听得旁边蓝曦臣呼吸沉稳安定,他才转身也平躺下。 夜间阴气重,金光瑶对周边方圆几里阴气都有感应。好在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游魂,仿佛知道蓝曦臣在,纷纷压低气息远远躲着。倒是蓝曦臣许是行走三天这一觉睡得安稳,金光瑶本不用顾虑,却总是支着感官警觉着异动。连他自己都想不通如此杞人忧天到底是为哪番,可他偏偏怎么也松不下这根弦。 一朝被蛇咬了吧。毕竟要找他算账的不止有活人,死魂也应该有的。 金光瑶一夜未眠。 直到蓝曦臣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了清亮的眼睛——正正是卯时到。 早晨蓝曦臣整理完毕继续出发,带金光瑶前往兰陵去了。 蓝曦臣信步走大路上山,这山头蛮大,树木粗壮茂密其间小路错综复杂,山沟深邃险峻,夜猎来此说不好真能搜出些有趣的。金光瑶见蓝曦臣不急着下山,猜测这蓝曦臣没准又要找个借口在山里过夜了。 果不然正午时分,蓝曦臣说日光强烈恐金光瑶不适,离了大道,选了条小路往山里去了。沿着小路走了一段,便感树林深处阴潮静谧,起初小路还像条小路,到后面竟像是兽道了。金光瑶正想劝蓝曦臣折返又发愁开不了口时,突然听见一阵异响。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重物压在枯叶和苔藓上的声音,一声声紧随并且越来越近。 分明是有人在奔跑,且步伐细碎凌乱跑得跌跌撞撞,随着那人距离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强忍的哭啼抽泣。 金光瑶立刻听出,这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 蓝曦臣脱身而动,迎向来人的方向——果然截住了一个满脸哭花的小丫鬟。小丫鬟被一道白影猝不及防闪现吓得哭都止住了,后又看清来者不像坏人,情绪一瞬间决堤不知是先哭还是先嚷,跌跌撞撞冲上来抓着蓝曦臣哭得断断续续:“救……救救,救救小姐……,有人……没逃掉……小姐,她,她……快……”边哭边怕慌得语无伦次,金光瑶见小丫鬟打扮穿着,知道不是一般商贾人家的家仆。 这小丫鬟身边陪着的小姐,约莫凶多吉少了。 蓝曦臣安抚着小丫鬟引导问询,囫囵猜出情况,便指了方向让小丫鬟跑去求援了。和金光瑶猜得差不多:小姐与丫鬟来郊野游玩,上山到一半路遇一众歹人,小姐落单被拖进深山老林,丫鬟回来一看又怕又惊,只知道跑回家族求救,却迷路撞上蓝曦臣。 小丫鬟看起来年纪约摸十五岁上下,稍稍回魂随即又觉蓝曦臣单枪匹马指望不上,便顿了顿脚又慌忙求援去了。 这一方却不这样想:最近的村子也要山脚才到,以这小丫鬟的脚力和体力,等赶到时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也足够很多事情终结了。 蓝曦臣分毫没耽搁,寻着小丫鬟的脚印追溯而去。追了一段时间便发觉小丫鬟走得并非直线,七转八绕白白产生很多路程,蓝曦臣就只能三步并两步眼睛搜索着痕迹加急追去。 追了一段,锁灵囊里的金光瑶突然感到强烈的共鸣——乃是人惨死时散发的最大的怨气,这股气息带着绝望和愤怒,一瞬最为浓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章 【曦瑶】一步之遥-浮生19 金光瑶清楚知道其意味,使足了力气在锁灵囊里挣扎起来。蓝曦臣发觉金光瑶的示警,没作犹豫放出他来。金光瑶一得解放瞬间化成一道白雾向着一处扎了过去。蓝曦臣不多问,御剑而起紧随其后。 穿过树枝和乱石遮蔽,金光瑶寻得一处阴山背后的小山洞,蓝曦臣紧跟着落地,二人同时探进去,见到了他们心底最担心的光景。 蓝曦臣神色极不自然,眼睛无处安放,金光瑶倒不忌讳,冲过去探视:这可怜的小姐倒在凌厉的岩石脚下,衣衫凌乱,脸上满是血泪交错且面颊红肿,脖颈和肩头上也有紫红的淤痕,额头门面一片血肉模糊,血流如注。金光瑶已经探不出鼻息又不见死魂,不知这小姐是否还有救,恰觉背后蓝曦臣也意欲探查,便伸手拢好了小姐的衣衫,扶她坐起。 蓝曦臣全力施救,一手掏出药丸给她服下,一手捏起小姐手腕,又连拍几处穴位。最终,蓝曦臣眉头微蹙,摇摇头,捏了个诀强行安稳住即将脱体离去的将死之灵,对金光瑶说:“姑娘去意已决,强行施救也并非上策。了其所愿且度化了吧。” 说着,催动灵力借与其一点,问道:“姑娘落难至此,我等确有不忍。姑娘何方人士尚有何托咐。” 恰好刚才服下的药丸也起了效,姑娘微微睁开眼睛,气若游丝:“……报仇,此仇不报……心不甘……” 蓝曦臣问:“可认识凶犯?” 小姐虚弱地摇了摇头,又落下眼泪:“不认识,可他们的脸我定定忘不掉……做鬼也不放过!他们……欺我一介弱女子,只怕抱恨黄泉,死不瞑目!”说着,悲戚地盯着蓝曦臣,努力抬起右手,颤抖着去抓蓝曦臣的衣袖,好像是最后的,最努力的全部意念都要通过衣袖传达给蓝曦臣一般。 蓝曦臣没有对此表示丝毫不快,反而看着她颤抖却紧握的手若有所思,忽地抬头看向一旁薄雾状的金光瑶。 金光瑶被他突然一看搞得一怔,随后有点明白过来,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不会吧! 难不成?! 莫非是要我夺舍? 蓝曦臣望回弥留的小姐:“小姐遭遇实在令在下惋惜,当愿相助。只是需相借一物,如得小姐应允,定将不辱承诺。” 金光瑶肯定自己听错了。 半炷香之后,蓝曦臣扶起小姐的左小臂,借力让她能坐起来,探了她的脉,紧盯着她。 小姐仿佛脑袋还昏沉似的低低垂了好久,蓝曦臣探了脉,便将她靠在岩石上打算先处理额头上的伤。 血迹顺着她的额头一直流过眼帘,脸颊,沿着下巴滴落到胸襟,蓝曦臣伸手入怀掏出药粉包,小心地敷到额头的伤口处。小姐吃痛皱了下眉,蓝曦臣道:“忍耐一下。” 言罢正要扯下自己的衣袖,却被小姐忽然抬手格挡了一下,见小姐又吃力地指了指自己穿的裙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章 【曦瑶】一步之遥--归去来兮完结篇附属番外 写了甜一点的文,快夸我!(★ω★) 刚好归去来兮全部章节已经结束,新章节即将开始。 第一次写甜文,含糖量不够高吧hhhhhh 看起来只是写的金光瑶自己的小确幸,其实蓝大也有的,就好比: 你捡到只狗养了一个月,带它出去遛弯时想试试松开牵引绳它会不会听你的召唤自己跑回来,结果它真的回来你身边!!这种狗奴的幸福,感受到了没? 没感受到的人现在立刻去马路上捡狗。 一步之遥-归去来兮完结番外 融融 听见符纸飞扬的声音,金光瑶就醒了。 他原本在锁灵囊里懒洋洋眯着,早晨残存的料峭,到正午也被日光烘得温暖了,风刚刚好。 蓝曦臣布下的阵痕迹方消,金光瑶团着的身躯并没因此舒展开,只是伸出头看了一眼: 认得,驱赶了方圆几里的恶灵而已。 金光瑶不知蓝曦臣因何要做这样的防御。 这阵法用处不大,甚至说比较初级;仙家遇见厉害的恶灵往往出手收治,这样的阵法也不顶用。 不过蓝曦臣当有蓝曦臣的想法和理由,是以金光瑶认为事不关己,缩回去完事。 蓝曦臣向前几步迈进阵法内里,一边踱步,左手一边轻轻从下向上托了托锁灵囊,静待片刻,又揉捏了两下。 锁灵囊里团着的金光瑶被捏变了形,有点懵,有点不高兴。 然后蓝曦臣打开了锁灵囊的收绳。 金光瑶不禁仰头去看,看见了一枚铜钱大小的蓝天。 蓝曦臣掂着锁灵囊,最终又托了两下。 金光瑶疑惑着探出半个灵体,仰头看见蓝曦臣微微笑着:“这里无人叨扰,安全得很,孟瑶陪我歇一会吧。” 离开姑苏已有时日,金光瑶几乎不怎么离开锁灵囊,他这一路,远望不少瞭望台和其上仙家旗帜,布防驻守和七年前大不相同,在他眼里却纷纷像是看他人事,心底不曾有过几多涟漪。 金光瑶不明白蓝曦臣在想什么。但看见蓝曦臣一派怡然自得,便顺着他的意出了锁灵囊。 四下幽静安宁,冬末午后的太阳斜挂天际,蓝曦臣正对着迎面的日光坐到大树下休息。 金光瑶自行活动伸展灵体左顾右盼,见蓝曦臣背靠大树坐下闭目,转头径直飘上天空。 飘到高处向下望,看见山石枝桠中白衣的蓝曦臣就坐在没有春色的大地上,倔强地遗世独立,似珍宝遗珠一般在无人之境散着光。 泽芜君,润泽一片荒芜之人。 若得一场普通的死亡,金光瑶也应该能在天上看到泽芜君。 金光瑶转头看向遥不可及的太阳,而太阳从不知道下界的目光。 蓝曦臣正在读一本书,金光瑶轻轻落到蓝曦臣身旁,小心不惹起一缕尘烟;坐下,也靠向树干,抱膝。 他们以前曾是这样。少年蓝曦臣在孟瑶破旧的小屋里,在低矮土墙围起的院子里,在孟瑶带他去的僻静郊外也有一棵树——那时蓝曦臣每日心事重重争分夺秒阅读古籍,那时金光瑶尽量早早结束务工,带回菜市场的蔬果和道听途说的消息。蓝曦臣并非没有自理能力,只是那段时间心力过于憔悴,金光瑶擅自照顾起他来,熟练地把小心翼翼藏在十五岁的天真面具下。 金光瑶会做饭,收拾家务,洗衣服,养猫养狗也会,也读过书也认得字,蓝曦臣不自知地就乐得和金光瑶说话;所以那时二人在灯前树下读同一本书的时光,也是有过的。 金光瑶向后仰面,后脑抵在树上,眯了眼睛。 树干粗糙极了,枝条粗壮有力,离地面并不远。金光瑶眯着眼睛缓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成群结对的小孩围着树爬上爬下,顽皮胆大的男孩子会侧骑在粗枝上,然后用膝窝挂住树枝倒吊下来,往往会有一两个男孩子在树枝上按住倒吊的男孩——结局往往是被大人提回去一顿胖揍。 孟瑶从来不这样,因为看起来很危险,没有小伙伴在树枝上拉着他,他将要摔下来,而医药费又很贵。 现在是时候试一试了,金光瑶这么想着,轻巧地上了树。 东面有根树枝看起来又粗又结实,金光瑶蹲在上面,谨慎调整好了坐姿,然后张平双臂,借着自然向后倒去的力让上身向后荡下去,同时又紧张地弓起膝盖—— 可能是树枝太粗了,也可能是他缺失了右手毁坏了平衡,金光瑶先是撞在树干上,在天旋地转之间他只觉得…… ……得亏蓝曦臣清过场了。 “……?”蓝曦臣放下了正在读的书:“……孟瑶?” 风和日丽,蓝曦臣沉心静气读着书。 直到身边搅起一股小小的灵气乱流,这阵内不应有其他灵体…… 蓝曦臣问:“孟瑶,可是日光晒得太久了?” 摔成一团的金光瑶在落地前连忙散了形,听闻蓝曦臣发问,便从泥土里扬起脸来,小鸡啄米: 嗯嗯嗯,对对对! 蓝曦臣已低头去取锁灵囊,手还没摸到,就觉得自己的衣摆被谁轻轻扯着了。 看去,见甩在地上的衣摆下鼓起一团,正在慢慢蠕动向里面钻。 金光瑶又羞又臊时抬脸看见蓝曦臣的衣摆,直想躲进去;恰巧蓝曦臣发问,金光瑶得坡就下,钻得顺理成章。 蓝曦臣看着衣摆下的团子不动了,犹豫问“……那,无需换其他地方吗?” 衣摆下的团子挺起个小突起,摇了摇。 大约是金光瑶在摇头。 蓝曦臣也笑了,摇了摇头,轻扬广袖拂在团子上。 金光瑶在白色的小帐篷里得着自己的安逸,仿佛有了小堡垒的孩子,这里有光,又没有坏人知道。 竭力回忆着暖阳的味道,种子应该在泥土中蓄力萌发,溪水告别冰川,白鹭行于苍穹,那人在身边读书,胜过晴天。 才不要离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章 【曦瑶】一步之遥--浮生20 意思是让蓝曦臣撕这裙子用就好。 蓝曦臣长这么大也没怎么摸过女孩子的裙子,更没扯过裙子。扭捏推脱一番,还是取出带有蓝氏家纹的帕子,扯成条系得足够长,忙给小姐包扎上了。 伤口还没处理完,小姐更加昏沉地靠在了岩壁上。 金光瑶在宽阔的背上待得安稳,并不是他安心落意待得安稳,而是因为不舒服又没力气瘫在蓝曦臣背上而已。一来他也没上过肉身尚不适应,二来这本就是寻了短见又勉力救回的躯体,此时金光瑶还不觉得四肢存在,只被脑袋里持续的挤压痛和麻木眩晕搞的即困又恶心。 天旋地转,光和声音都闷闷的,不入眼也不入耳,蓝曦臣似乎有和他说话,他明明就趴在蓝曦臣颈旁,却怎么也听不清,蓝曦臣的声音遥远得似乎天边的雷,和回声混在一起轰隆隆许久才传到他耳朵里。他强压着一阵阵泛上来的呕吐感一边皱着眉头忍耐脑袋里的肿胀绞痛,一边又想哭了——他死的时候也很痛的,痛到后来在棺材里嚎啕大哭,眼下借尸还魂还是痛,而且现在的身体没有丁点修为,只能生生捱着。 金光瑶知道蓝曦臣已经飞行得很平稳了,可他还是觉得地动山摇像地震,晕得他再也受不了,便努力地动了下垂在蓝曦臣胸前的手腕。蓝曦臣立刻落地将他放下来,手紧紧扶助他。 蓝曦臣这个动作非常明智,金光瑶双脚一挨地就软下去了。金光瑶原以为自己站一下可以平复眩晕,谁知地面都在摇晃流动,完全没有平衡和方向,正当时一只手插入他的一侧腋下,稳健有力地把控住了身体得以慢慢顺势坐下了。 金光瑶低头双手撑住地面,这才觉得稳定,掌心下泥土的阴凉慢慢沁入脑袋。似有声音传来,金光瑶本能地抬头去看,先是看到一片变换莫测的光,然后才逐渐幻化成了一张脸,蓝曦臣的脸。 蓝曦臣正焦虑地扶着他的肩,看见小姐眼睛放空张望了好久才终于慢慢对焦。 方才蓝曦臣一直在询问都不得金光瑶答应,见他眼神似乎聚拢,蓝曦臣继续问:“孟瑶,你怎么样?” 金光瑶定定盯着蓝曦臣的脸,似乎听不懂又似乎在努力琢磨这句话的含义。 突然转身呕吐起来。 待呕吐了一阵,觉得不那么反胃恶心了,手掌间传来的泥土阴凉也让他觉得好受了些。他这才听见周围应该有的声音,风声,树林的声音。 也听见蓝曦臣的声音:“不远处有小溪,我们去洗漱。” 金光瑶听见有小溪,觉得可以刺激一下头脑,便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蓝曦臣选了一处浅滩扶着金光瑶蹲下,冰凉的溪水顿时唤醒了眩晕的脑袋,他简单洗漱过,手捧了水喝,渐渐觉得能控制这具身体了。 油然一阵异样感升腾。 这种异样是以前的金光瑶没有体会过的:裤子里面湿滑粘腻,金光瑶在脑袋抽搐疼痛中也猜到了原由——他好歹也是当过爹的人——这下更想哭了。 蓝曦臣正小心地给他擦洗脸上的血迹,发觉金光瑶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神色复杂无比。 便问:“怎么?” 金光瑶抬起右手——先是惊讶了一下操控右手的感觉,旋即做了个转圈的手势。 蓝曦臣不得意会,面色和煦眼露疑问。 “我用她的魄暂且修复了你的,现在可以说话了。” 金光瑶沉沉气息,说出了他归世后第一句话: “……转过去,别看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章 【曦瑶】一步之遥--浮生21 蓝曦臣微微歪了下头,不解。 金光瑶此时眼睛比刚才看得清,见蓝曦臣的样子觉得又气又笑:明明是为他好啊,自己成过家的人没得避讳,蓝曦臣一届名流君子,这方面是不是尚不开窍? 金光瑶又比了个转圈手势,蓝曦臣也就没有坚持了。 他提着裙子蹲下用冰冷的溪水清洗,心想他一个大男人以后也要蹲着小解了,好一阵五味杂陈,用裤子胡乱擦了擦就慢慢站起来。 看着蓝曦臣巍然不动仙风道骨的背影,金光瑶摇了摇头,闭上眼道:“走吧。” 蓝曦臣已经不想留在山里夜猎了,不由分说又把金光瑶背起,御剑向山下小镇。降至山腰处,一转弯迎面遇见一群人抄着家伙蜂拥上山而来,足足有二十人,大多数是家丁模样,只有三个衣着尤其华贵,骑着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显然对方人群也发现了蓝曦臣,即刻加紧迎会,一匹马上的公子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张口便喊:“公子!公子!”又立刻对身旁人道:“方才路遇的就是这位公子,你们看!他真的救出了小姐!啊!小姐!” 这厢蓝曦臣还未来得及反应,但听到了背后传来轻轻的女声说:“顺势随他们去,你也去。”似知道蓝曦臣的心思,又说:“我定会脱身,五日后你我汇合,若情况有变也最多七天。” 蓝曦臣正欲张口,背后的声音又细微但沉稳地说到:“我定脱身与你汇合。” 一位老者首先下了马,急急奔过来接过蓝曦臣背上的小姐。众家丁哭的哭骂的骂,金光瑶只觉得一阵熙熙攘攘,只望见一老者正向蓝曦臣作揖道谢,就闭眼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他便在宅中深闺了。 此刻她母亲正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抹眼泪,见这个陌生的女人伤心欲绝到无力哭天喊地,金光瑶躺在小姐的软榻上不由隐隐心疼,伸出了手试图拍拍夫人的腿安慰她。 自遇到家族中的人,金光瑶便与蓝曦臣不远不近地被隔开了:金光瑶此时是这一家的小姐,闺房内外满是围着的丫鬟老妈子,金光瑶听着她们议论,结合至今朦胧地所闻所见,七七八八也凑了大致出来: 这家姓张,祖上京城为武官,守了两世的家业,这代老爷膝下有二子一女,这个小姐就是最小的妹妹,名唤君媛,向来与母亲和二哥亲近,到了婚配年纪被老爷联姻许给了另一户为官的作儿媳却不知小姐已有意中人,成了一出棒打鸳鸯;这日小姐心中郁结顶撞了父亲也就是老爷,赌气一个人带了小丫鬟去远郊山上散心。这就发生了金光瑶和蓝曦臣都知道的事了,那日从山上返回,便是她二哥一路抱着她策马飞奔回来的。 张宅人仰马翻忙得不可开交,蓝曦臣被安置在侧院客房,得见正院人来人往家仆神色匆匆,却不好抓住一个打探情况;也看见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被毕恭毕敬地请进来,两个时辰后又被管家点头哈腰地摸黑恭送走。 这夜张宅几处无眠,待丫鬟和老妈子都散了,夫人还在床边流泪,拉着女儿的手几度哽咽失声。金光瑶本来很累了,万分困倦昏睡中又被灌了一堆药,此时觉得恶心更重,头脑胀痛加剧,下午一路颠屋里又一直嘈杂令他更加头晕。 可是他实在放心不下这个只会哭泣的不幸的母亲,强打精神也要与她谈心。只不多时,金光瑶半途昏昏沉沉便睡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章 一步之遥--浮生22 翌日日上三杆他醒来,旋即发现这房间内不似昨日嘈杂,甚至是冷清了。 床边无一人侍应,睁眼望着门也听不到外间有人声。挣扎着想下床,一坐起来却觉得头重脚轻,怕是想去桌子上倒水也走不过去。幸好不久夫人又前来探望,见女儿醒来又喜又悲,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方才张猛公子和他父亲也来了……正在中堂和老爷商谈,这……” 小姐问:“张猛?” 夫人没想到女儿磕坏了脑子,一时没忍住又红了眼眶:“就是,张猛呀!老爷将你许给张家少爷了的呀……你不记得了吗?” 金光瑶心想,有意思,问:“他们来作甚?” 夫人哽咽抹眼泪:“本来你与张公子三月后即将成婚,这……竟然出了这事……这可如何是好哇?” 见小姐又问道老爷是否有来探望过,夫人只当这个女儿是真的磕坏了脑袋,叹气告诉她:老爷本就对小姐那日顶撞后擅自出行心怀芥蒂,那日一回府听闻噩耗又惊又气得摔了两个茶杯,唉声叹气到五更才睡。还和夫人吵了一架指责全是夫人将唯一的女儿教得蛮横任性这才惹了祸端。 此时未来的亲家上门,这一日老爷怕是不会舒心了。 母女二人又叙了一会,嘱咐女儿这几日静卧休养,留下晴儿照应小姐,夫人才起身走了。 金光瑶想起来还不清楚现在长什么样子,叫丫头取了铜镜来,觉得这皮相说不上倾国倾城,面容倒也干净紧凑,眉目略略上扬,自透着一股凌厉的劲儿,可见原先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儿。 观罢躺回榻上,睁着眼睛思索拼凑着已经得到的信息。 头脑中刮过一股暴风,从棺材中下落的微尘到符篆燃烧的光,寒室的琴架到这几日途中见闻,他都一一悉数盘点,不合情理不重要,他只需猜中原因即可;其实原因也没那么重要,只是若非因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所谓原因,他总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个将死的小姐受着头痛躺在这里。 眼下他要活着赶到清河,寻得母亲孟诗的身骸下落。 这具身体现在不应该过分思虑,可他时间有限了。 这一日服过三次药,天色擦黑时,金光瑶感到这间闺房已经被人悄然护卫起来了。 确切说,是被看守起来了。 之后的三日除去夫人会来,也只有晴儿会来守在外间侍应。金光瑶也不做其他举动,按时服药配合郎中诊察,难受时就睡不难受的时候就写字看书,就真的只似一个大家闺秀一般。 第四日,晴儿来送药,退出房门之际被小姐叫住了: “晴儿,你与我说说,这几日府中人心惶惶,只有我好似局外人。” 晴儿就是那个求救的丫鬟,听闻小姐叫住自己问话,低头顺目准备作答。 小姐问:“老爷怎么说?” 晴儿脸色骤变,支支吾吾:“老爷,还在气头上呢……不止和夫人发脾气,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因此吵起来……” 小姐:“大哥二哥可曾来过?” 晴儿摇摇头:“这院子老爷不让人靠前,说是怕……怕小姐……再寻短见。大公子小姐也知道的……二公子倒是来过,守门的人不让进。” 金光瑶不由心里冷笑,面上却露柔弱:“二哥来过?” 又垂目道:“你且去私下传话,告诉他我还好,不必惦念。那个救回我的白衣公子呢?” 晴儿答:“血渍污了他的衣裳,夫人洗好晒干,留他住了二日,昨日刚刚离开府上。” 金光瑶不禁:“走了?” 晴儿点头:“不过,听中堂的余姐姐说,恩公甚是关心小姐,一直追问老爷,老爷敷衍应付了好久推说小姐还没醒,恩公才作罢。” “距我回来已过几日?” “四日了,小姐。” 金光瑶转念想起曾答应五日后于蓝曦臣汇合,可现在估摸来不及了。 一切都要加紧了。 晴儿正欲行礼退去,小姐却又开口了。 “晴儿,遇险之事我不怪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章 【曦瑶】一步之遥--浮生23 晴儿闻言瞬间变色,禁不住一个激灵险些端不住药碗。 “小姐……小姐,小姐……”小丫鬟吓得面无血色不住抖了起来,噗通一声跪下了。 金光瑶心道,小鬼就是好懂:那日截住这丫头时就看出这姑娘胆小怕事不经吓,当日没被歹徒寻见便抛弃主子独自逃命的可能性很大。 “见老爷夫人待你一如从前,想必你并未将情形如实招来。面对四个悍匪,你我合力也无法化险为夷。所以,我不怪你。” 晴儿抽泣起来:“小姐,晴儿那时怕的很……现在想起来也心有余悸,晴儿也是没有办法啊……还望……还望小姐不要……” 小姐摆摆手:“你下去吧。我定不与人说,不过。” 晴儿怔怔抬起了哭花的脸,“去打探老爷作何打算,为何围了这院子,帮我这个忙即可。” 晴儿忙磕头起身退出去了。 金光瑶这几天时睡时醒,醒的时候就转动脑筋思考,没有胃口但喝的药比吃进肚的饭还多。 而目前时间所剩无几,他走到桌前铺开纸坐下,思索了片刻,提笔书写。 写到实在困倦疲惫,便回去塌上睡,再醒来又继续写。 每写好一份,他都把纸张按份对叠,又画了一个封皮包裹收纳好,再去写下一份。 自第四日直第五日,金光瑶醒来便写信,身体撑不住便休息,好在无人来扰他,下笔倒也流畅。 其间晴儿来报,说是偷偷打探到了老爷与大公子一些秘密小动作,夫人似乎也得知了,夜夜与老爷吵闹争论。金光瑶细细询问一番,笃定他之前的揣测——这张小姐指定不能留在家里了。 金光瑶眼睛轱辘轱辘转,晴儿从没见过小姐有过这等神色,还没来得及确认是不是看错了,却见小姐抬眼望向自己,眼中含泪好个楚楚可怜。 “晴儿,”开口又是难掩的悲戚:“二哥可否救我?” 晴儿还没反应过来,小姐一颗泪花已经开在衣袖上,“父亲……怕是觉得我有辱家门声誉,不应苟活于世,怕是……怕是要谋我性命了!” 晴儿大惊失色,说话也结巴起来:“这这这,小姐这这这不可能的呀!老爷他他怎么能!” 小姐哭哭啼啼问:“二哥为何不来救我?” 晴儿忽然反应过二日前老爷差二公子去京城替自己跑个差事,约莫半个月才能回府; 又想起夫人夜夜与老爷吵闹,怕……真如小姐所说?! 晴儿回抓住小姐的手,着急地说:“夫人一定会救你的!小姐!我去找夫人!” 小姐哭到:“我知母亲一定不从父亲意愿,可是父亲决定的事谁又能改变的了呢!?” 晴儿也哭:“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小姐道:“你今夜留在外间不要出去了,我且想想。” 晴儿便擦了眼泪,去外间睡了。 小姑娘才退出去关好门,金光瑶立刻胡乱抹干了脸,回去书案边彻夜疾书。 翌日,他取来小姐的首饰盒,将珠宝都倒出来,把折叠并包上记号封皮的文稿装进首饰盒。将珠宝挑挑拣拣,选了几件用帕子包起来。 再唤来晴儿,悄声和小丫鬟嘀咕一阵,晴儿的目光从疑惑变为惊讶,又变为将信将疑。 听小姐说:“且去做。” 晴儿虽有迟疑,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当夜,侍女搀扶着披着披风的夫人前来小姐的院子,与守门的家丁耳语几句便得以进入了。小姐本就在等待他们到来,见二人推门进来,得见披风帽兜下夫人的脸,几步迎上跪伏在地上,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母亲,恕女儿无法为您尽孝了!” 夫人本就红着眼眶,见状再不能自己,和女儿抱头痛哭起来。搀着夫人的侍女使了眼色,引着晴儿出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章 一步之遥-浮生24 两个丫鬟在外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自处,只隐约听得里面母女二人泣不成声,哭声和哽咽几度打断话语。心叹府上如此飞来横祸,前几日张猛公子家已经派人知会退婚,老爷觉得丢脸丢到家,刚烈忠贞之门后人遇辱居然苟且偷生,原本被精心经营的氏族联姻吹了不说,还给家族名声蒙羞这要让同朝的敌手们如何耻笑哩! 老爷心事门客当知,几个主事的关起门来嘀嘀咕咕似乎没出什么好主意。夫人身边的丫鬟多少也听闻了些风言风语,好像这几日府上有人在小姐的饭食里下毒哩,偏偏小姐食欲不佳;府里人一计不成又图生了投井沉塘这些心思,这夜里夫人与小姐也怕是最后为数不多的相伴了吧。 两个丫鬟大气不敢呼,却也不敢支着耳朵探听内容,这里间母女俩竟然足足就说了好几个时辰。两个丫鬟托腮瞌睡了一阵,被夫人唤醒,万千嘱咐丫鬟将一个首饰盒拿去夫人房间收好。 晴儿认得这就是小姐的首饰盒。 守院子的人见她俩出来了,估摸是不久夫人也要回房了,果真不出一炷香,漆黑的夜色中夫人披了披风恋恋不舍地推开房门,一步三回头终于迈出了院门。 夫人走了几部出去,听见院门被看守关上了。加快了步伐,转了几个弯在花园背人耳目的树影后面,看到了矮小的身影。 晴儿也是方才才赶到这里汇合的,一见对面来人却没有贸然行动,待来人取下帽兜看清面容,才几步靠上来,塞给对方一个包裹:“快走吧小姐,现在这里没有人,再拖要有巡夜的人了!” 小姐随晴儿快步走到围墙下,将包裹跨肩斜背,晴儿蹲下身,小姐提裙毫不犹豫踩上晴儿的背,晴儿使足浑身力气站起来,小姐借势一蹬伸手撑上围墙;回头低声对晴儿说:“你快去夫人房里,小心被人看见!” 说完,一闪身溜下了围墙。 晴儿见小姐的身影消失,正纳闷小姐身手看起来还不错? 就听见墙对面传来一声钝闷,似乎还掺着一声低呼。 金光瑶翻了一次失败的墙,万幸没有伤到脚踝。一边倒吸气一边听了听声响,除去晴儿蹑手蹑脚的远去,再没别的动静。站起身,也小跑起来。 此时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明了,他得先离开张宅再去找蓝曦臣。推测蓝曦臣应该就在张宅不远处留意宅子动静,所以他安排了两柱香后由夫人惊呼警报,届时只要他不被张宅的人捉回府里,蓝曦臣就定会接应他。 现在这小姐身子飞不起来翻墙也困难,他要去哪里让蓝曦臣找到他呢? 当务之急要先离开张宅,他走了几步到了街上,四处打量街道店面布局,渐渐有了方向,掂了掂包裹,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不一会就气喘嘘嘘,金光瑶是没料到男女体力差距如此悬殊,只好边跑边盘算,见得左侧有条小巷,忽地就闪进去藏匿起来了。 大气还没喘匀,就听见远处人声嘈杂起来了。 因这夜里过分安静,金光瑶似乎能看见火把映向夜空,顺着异动听辩出是张宅方向,想必是两柱香时间到,老夫人呼救了。 这段距离家丁很快就能搜索过来,金光瑶拽着的裙摆都没放下,加急又向小巷深处藏进去了。才走了一段,听闻后来人声越来越近,依稀已经能听见脚步声了。若是以前金光瑶必然不怕,可现在的自己连个墙头也翻不上,既不知小巷前方形势,也不知蓝曦臣是否察觉异动。身后小巷口处传来的压低的人声脚步声越来越近,金光瑶只好在拐角处靠着墙喘息,盘算大不了就撂倒几个换了衣服潜逃,将将探头去偷看,只见得火光摇曳在小巷口,确是有一小撮人搜寻来了! 金光瑶迅速扭头就继续跑,刚转过身就撞进一片白月光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章 【曦瑶】一步之遥--25 这片白一时刺眼得令金光瑶僵住了,下落的白色月光带着一阵寒凉的风和檀香气如羽毛飘散,水色的穗子在月光里摇曳飞扬,一轮月亮就在微光和清云淡雾中,降临了。 金光瑶完全没有感受到来人的气息,却本能认得这剑穗,不自主地抬头看去——是蓝曦臣。 蓝曦臣好像是扯了嘴角微笑了一下,金光瑶来不及看清猛然觉得天旋地转重心失衡,还没来得及呼出声,只感到被月光包裹的失重,蓝曦臣已经又如方才一般又一次落地了。 这次是落地在墙的另一侧,被打横抱起的金光瑶顿时手脚并用躲开来,蓝曦臣也不做阻拦,只是轻轻将食指比划在嘴唇上,微皱眉头侧耳留意小巷动静。 墙那侧家丁反复查找搜寻查找无果,终于等到人声与火光远去,蓝曦臣确认周围安全,这才扭头向下看向金光瑶。 刚刚蓝曦臣虽然没有阻止他挣开,却不知何时拉住了金光瑶的袖子。 …….. 金光瑶则始终保持被他拉着袖子的姿势,面上不露风云。 只见蓝曦臣好像也不知不觉,用嘴唇很小声地说: “我们走吧。” 泛起鱼肚白的夜幕下,城郊小路上匆匆走着一前一后一小一大两道身影。 算起来刚好是第七天,他金光瑶这一次竟没有食言了;恨过生也恨过死,拥有过荣耀与耻辱,曾经蓝曦臣信他他才有生机,曾经蓝曦臣不信他他就只有死路。人世间区区一个“信”字是多么渺小又可怕,死后金光瑶自然无意依照人间的准则规束自己,他做人时不曾死了更不会;况且如今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何苦搞那么多大道理,他那日说过不复它求,便是真的不复它求,再说只有蓝曦臣背叛他的可能——本应相信决无此可能,有又如何呢? 走在前面的金光瑶刚刚登上一座低矮的山丘,抬头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片红彤彤的天。 不知不觉中天空泛过了鱼肚白,已经是日出东方的时刻了。 金光瑶看了一会,蓝曦臣也在后面陪着他看。 半晌,金光瑶才收回目光,不经意瞥见了远处的一处建筑——瞭望台。 那还是他推荐建设的瞭望台,金光瑶叹气,迈步继续走路。 答应了这个姑娘的事,还是要做的。 既然去不了极乐世界也去不了地狱,现在也不好说是活着还是死着,他也没旁的事可以做。 早上终归是身体虚弱又连夜奔波,金光瑶渐渐越走越慢,蓝曦臣几番提议御剑,金光瑶却不依,次数多了竟然还赌气起来。可是距离下一个城镇还要再走大半天,俩人只得协商一致:到驿站休息片刻,然后寻个顺路的马车去下一个城镇。 金光瑶在驿站的客房里拾到一把剪刀,给自己理了个齐刘海,用来遮蔽额头伤口,拆了纱布走在人群中也就不显眼了。 当日下午,两人挤在狭小的马车里,金光瑶侧靠在货物上闭目小睡,全因这身体头痛的毛病又发作了,他临出逃时食药不思,现在一阵阵反胃裹挟着感官搅得他实在静不下心来。对面的人正襟危坐,尚看不习惯对面齐刘海的小姐,见她面色苍白极力忍耐,蓝曦臣本想措辞询问,正逢此时小姐却开口了: “有没有带猛一点的药?” 蓝曦臣直言:“没有。虎狼药见效快而毒性同样大,你尚且还需爱惜一点。” 小姐的齐刘海下眉头拧了一个川字,似乎还有点气嘟了嘴,蓝曦臣笑了笑准备迎接一顿数落。小姐果然发话,却只有泄了气的两个字:“……无妨。” 傍晚之前马车抵达城门,作别车夫后二人顺着人流到了城中,金光瑶见得一个门面很大的成衣商号,抬脚就跨进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章 【曦瑶】一步之遥-浮生26 这铺子说是卖成衣,实际上连带配饰小件也都有卖,里面掌柜小二待客机灵,生意自然红火。金光瑶才进门,小二就满面春风迎上来,询了几句就引得贵客去拣选了。蓝曦臣也跟着进了商号,对寻常百姓的生意毫无头绪又不知道金光瑶到底做什么,只管站了个不妨事的地方等着。 自从二人进店,银台后面的老板娘就瞧个真切:这二人里小姐面有愠色口不多言,公子倒是一派和煦平易近人,兄妹嘛?瞅着不像;况且这公子似乎对推销兜售之事生疏的很,那边小姐倒是门道清楚,这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错不了。她自然不认识这公子何方神圣,只瞧着白衣胜雪气度非凡,她撑着这么大的场子,什么客人没见过,帕子一扬花枝招展就迎了过来:“这位公子真是贵客呀!我这店开了这么久当真没见过公子这般英俊的人中龙凤,公子一来我这店里真是蓬荜生辉呢!要说您那位小娘子真是个明目的人儿呀!我这铺子不敢说珍宝无数,件件都是上乘的好货,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公子看这件……” 金光瑶办结出来就看见蓝曦臣无奈又体面的微笑,手上还多了几个精致的盒子。 在老板娘热情送别中二人出了商号,金光瑶又进了当铺,当了两件首饰换成现银。又寻了家医馆好说歹说央求郎中开了剂见效快的方子,抓药前蓝曦臣看着方子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由着金光瑶去了。 镇上只有一家城中心的客栈还有里外套间的客房了,金光瑶嘱咐过店里伙计帮忙煎药,向窗见已是华灯初上,沿街商铺正点亮灯笼,没有店面的露天小摊白烟蒸腾,过往行人如织,吆喝声还价声一片鼎沸。 他曾经再熟悉不过市井,现在竟记不起最后一次逛街边小吃摊是什么时候。既然得了机会,处境也不像上一世那样举步维艰,去逛逛夜市不为过吧? 金光瑶连忙想不为过不为过,叫上了蓝曦臣,慢悠悠出了大堂,信步逛起街来。 到底是出身市井,满街熟悉的味道和光景令金光瑶自在许多,这些天面对蓝曦臣多多少少心存目想,他夺舍之后更是浑身局促,这身子比之前还要矮小,他要多走几步才与蓝曦臣步速一致,身材举动都不习惯,有点过意不去处处扯蓝曦臣的后腿。 摊主端上来两碗小吃蒸汽腾腾,总算模糊了金光瑶脑子杂七杂八的念想。金光瑶觉得这比之前张小姐府上的饭食好得多了,吃了几口热乎乎的,这才越吃越感觉到饿,不顾仪态地吃起来。 蓝曦臣看齐刘海的小姐一副埋头的吃相竟然忍俊不禁,旋即正色,万幸金光瑶毫无察觉。见小姐吃得开心,以至于闲逛时蓝曦臣又忍不住问小姐要不要吃糖葫芦,没想到小姐竟然指尖绕着头发梢,歪着头想了想说,要。 小河缓缓流过镇中央,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小桥。 金光瑶站定桥上抚着残旧的石狮子望着幽幽河水中的街道与星空,这人间烟火晕染得他似乎真的活了过来,不,似乎是没死过,有些他已遗忘在棺材里的东西被灯火点燃,好似胸膛里的心正是为了他而鼓动,体温与年华也是属于他的,夜风闯进鼻子将香气送进心肺,舌尖喉头漫布焦糖微甜,此时此刻就好像是该他拥有的命中注定。这种心安理得的感觉好像是他人生初遇,惊讶使得金光瑶不可思议地扭头望向蓝曦臣,竟然不再觉得他是故人亦或陌生人,既不是他认识的蓝涣,又切切实实是他最认识的蓝涣,逼真得令他狐疑,他金光瑶像是第一次擦亮了眼一般。 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蓝涣是世界上唯一的存在了,周围的商贩,过往行人,猫和狗与看不见的那些,连带他自己,都在变,一直变幻,最终统统囫囵融化了。 立于桥上的蓝曦臣面庞被暗红的灯火拓写,那是非常好的人,世上唯一一个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章 【曦瑶】一步之遥--浮生27 “……瑶!……金光瑶!” 稍显急促的声音猛然唤醒了金光瑶。 金光瑶缓过神来,从莫名失常中恢复过来。 发觉金光瑶的目光直勾勾射过来——这是自夺舍以来金光瑶第一次直面正视自己——蓝曦臣得体又稍带疑惑报以回应,却见金光瑶眼睛里目光越来越涣散,才觉状况不对。 此刻金光瑶眼睛中又有了焦点,面上恢复了神态,说了声:“抱歉,我们回去吧。” 转身刹那,金光瑶又瞧了一眼方才的夜景,只是一片黯淡的灯火,明明比不过兰陵或是云梦。 回去的路上,二人竟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原本蓝曦臣担心夺舍出了差池或是这具身体出了毛病而试图问询,恰逢金光瑶心情见好,居然聊了下去。 二人回客栈上楼,金光瑶就指着桌上的小盒子问蓝曦臣都买了何物,蓝曦臣轻笑了:“是些胭脂水粉,老板娘真真是会做生意,还说你耳坠损了一只给挑了一对新的,我也买下了。” 金光瑶忙去摸,一摸还真是左右两只不一样,他照铜镜时不曾发觉,干脆两边都摘了下来。那边蓝曦臣取过小盒打开来,问:“要不要换?” 白绸子上躺着两个通透水润的白玉耳坠,打磨成水滴状,耳钉处用一圈银线编织裹着小小的淡水珍珠,样式甚讨少女欢心,做工精细,倒也好看。 可他又不是真的少女。 心里翻过白眼,金光瑶张口却还是好声好气:“我一个男人不在意小零碎。且收好带着吧。” 蓝曦臣只说:“嗯。”合起盒子,和胭脂水粉一起码放好了。 早先嘱咐店家煎的药也由伙计端上来了,伙计端了一路,闻着就觉得这药不是一般苦,不料开门的少女无意让伙计进来,就在门口抬手一仰竟如豪饮美酒一般一气灌药汤下肚。看着柔弱斯文大小姐模样的人竟然举动如此豪放,伙计接过空碗赶紧就退了下去。 打趣看伙计走后,金光瑶插好门。蓝曦臣已经将里间外间门窗都查了一遍,时辰将晚,该睡了。 各自一间,蓝曦臣正人君子无需提防,但为了让蓝曦臣放心,金光瑶还是没有关上自己的房门。先行吹熄了灯侧躺下,听见外间传来蓝曦臣的声音: “这几年我自习医书,不如由我来试试?先不要用外面的方子了。” “嗯。” 外间的烛光悄无声息地也熄灭了。 等到听不到一点动静,金光瑶翻身仰面平躺,向面前的上方伸直右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切实体会着右手的感觉;他曾不知不觉习惯了没有右手,现在又不知不觉习惯了拥有右手,他的适应力实在太强,多么容易背叛!直等到右手指尖微凉,他才收回手,摸向平实柔软的胸口。 不应存在的右手摸不到本应存在的伤。 他回归已过十余天,十天中发生了太多应该与不应该,其实不应用应该或不应该去衡量,人世间的事由不得他一个局外人妄议;可蓝曦臣却又真的仔细对待他了,蓝曦臣的种种小心翼翼和适可而止他都看在眼里,纵然二人之间的故事欲盖弥彰,金光瑶亦是个辩是非的人,就算蓝曦臣对自己不复信任,待他也只是出于家教涵养,可也真切得了人家照应,可叹日后许无以相报了罢。 夜市小桥上的一幕还残存在他心头,不明就里地余音绕梁。参不透忘不掉,那种真切的,踏实的存在,呼吸的起源,心脏鼓动的意义,好像世界隔着薄纱拥抱了他,他确切地直觉到那是种玄妙又危险的真相。他不懂,以至于他不得不故技重施曾经的虚伪,不让蓝曦臣察觉他内心的躁动彷徨。 这七年,蓝曦臣毫无长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章 【曦瑶】一步之遥——浮生28 困意渐浓,体重把睡榻压出浅痕,贴合着身体很温暖。金光瑶梦中觉得自己睡得很沉,床榻变成了天空中的云,包裹不住他沉甸甸的过去,终于破了,他还没睁开眼就坠落了下去;失重感彻底惊醒了金光瑶,没有什么能让他抓住,灵魂里那些沉甸甸的一点一滴争先自他身体里涌出,变成泡泡,在视线上方远去,破灭,不见,失去的泡泡越多,他就越轻,下落就越慢,以一片黄叶的轻薄飘落在了粗糙的石头上。 金光瑶坐起来,认出这是夜市的桥,蓝曦臣不在,所有人都不在;从石栏缝隙中他看到夜市沿街的灯火,竟自远逐近一盏接一盏熄灭了。 这身体只有稻草一般的重量,不觉间有什么东西又热又粘地流了他一头一脸浑身都是,他收回看河畔灯火的目光,看见胸襟已经被血染透了,恰逢最后一盏灯也熄了,连星光,也熄灭了。 金光瑶冷静地撑着桥面站起来,却不料桥板从他撑着的地方轰然崩塌,塌陷蔓延到整座桥与河堤,他落入黑色的河水中,再后来他就看不到了,但他知道整个世界都陷落了,无数巨大石块与他一同缓慢下沉,落向虚无,他也好像无数石块中的一块,悄无声息最终触底。 身带血污的金光瑶就在石块废墟中躺着,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漆漆静悄悄发呆。 噩梦不会让他慌乱,只要静静呆着,再睡着一次就能离开这个梦境了。他就这么望着空无一物的夜空,望了许久,等待梦的出口降临。 终于他惊觉,这空无一物的夜空不是梦,而是那个镇压了他的棺材! 他想动想喊,却不能动不能喊;谁来告诉他这莫非才是一场梦的出口?! 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透了? 这十四天,蓝曦臣缝的锁灵囊,蓝曦臣的样子,为何真真切切? 难道是一场还魂归世的梦? 皆只是他梦里的一厢情愿? 如何? 连一场安眠都不给他吗? 蓝涣呢?究竟哪个是梦,何如幻何如真? 不若再给他一剑,随便几剑都行,回他一个答案结局就好! 他惊醒了。 金光瑶在黑夜里睁大眼睛,惊魂未定。摸了胸口,确是少女身躯,扭头看到外间睡着的白衣人,又不放心地摸到刘海下的伤处,按下,疼得倒吸冷气。 清晨,蓝曦臣醒来,竟见金光瑶早就起床更衣完毕。昨夜一剂猛药似乎见效,金光瑶气色精神好了许多,脱下裙装换了家仆小厮的短打,头上扣了一顶布扎的帽子用以遮蔽伤疤。 蓝曦臣:“你昨日买的是这些?” 金光瑶回话:“裙子穿不习惯,接下来乡间山路多,扮作家仆小厮即安全又方便。” 当日二人就出了城,自从昨晚夜市以来二人的关系似乎不像之前尴尬,竟也能起个话头绵延聊下去了,况且二人都赞成先去处理张家小姐的案子,一直到城外,聊出了一个小分歧:蓝曦臣主张走山野追踪,这类强盗歹徒多半还会在人迹罕至处犯案,也有精怪幽魂可以问询指路,如若运气好还可救人于水火;金光瑶则偏向去村落打听,歹徒又不能终日长久藏在山中,沿途村落必有蛛丝马迹可查。 很快达成一致:每日上午和中午在村落打探,下午和傍晚到山林去搜索和夜猎,可以留宿农家也可以露宿山林。这个方案金光瑶很满意,虽然多了些上下山的路程,但是顾全了两个人各自所长。且说金光瑶夺舍时,也曾与将死的张家小姐短暂共情过一会儿,清楚记住了歹徒三人的相貌特征;报仇他是行家,几个毛贼,不在话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 【曦瑶】一步之遥--浮生完结番外 一步之遥--浮生完结番外 金光瑶现在是个女人。 金光瑶认为自己仍是男人。 金光瑶决心做个女扮男装的爷们儿。 儿时见过花楼里云髻簪花无数,极尽风流心机的雕琢为的就是恩客眼神中的欲望多一点,再多一点。 他很久以前就想过,那些女子的妆发根本就是巧夺天工,世上女子各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他常见母亲对镜梳云掠月—— 不曾想自己也有今天。 双臂举得发酸索性散了头发扔了发梳到桌上,太难了,太难了。他心底万分后悔,怎么不叫晴儿帮自己盘好发髻再出逃。 可惜昨夜一心只念生死存亡忽略了这最不起眼的小事,梳妆台前竟难倒了呼风唤雨的前仙督。什么武功绝学修仙秘籍十八般兵器,他这双手拨过乱魄抄使得弦杀术又怎样,奈何不了一把小小木梳。他泄气低头,地上一团乌丝满地闯入眼帘更让他心烦。 他负气移开目光看向桌上的黄铜镜,这镜子未经细细打磨,金光瑶觉得自己梳不好头有一半的责任要怪这不好用的镜子。 毫无察觉间身后漾来一缕檀木香,蓝曦臣伸出一只手拾起了桌上木梳。 铜镜映二人无声,蓝曦臣直等到小姐坐直身子以示默许,才道一声得罪。 竟没扯疼一根,铜镜中蓝曦臣生疏的动作有点犹豫,金光瑶都看在眼里,只一动不动任由蓝曦臣轻拢自己的发丝。一炷香多点的功夫,蓝曦臣也看向铜镜,二人的目光在另一个时空交叠了。 “这样如何?没想手拙到这步田地,孟瑶觉得不好看不如我再试试。” 金光瑶左右侧头瞧了瞧,基于见识过蓝曦臣女红手艺竟然觉得这发髻盘得超乎预期。虽然简单,但发根稳固,总比他之前披头散发好太多了。 不住点头说:“蛮好,蛮好。” “孟瑶可带了发钗?” 小姐的首饰盒里有不少东西,金光瑶只草草拣了便携又值钱的几件,听得蓝曦臣这样问,倒是想起来可能真有一两件发钗。 蓝曦臣略略看过金光瑶带的首饰,取了一只金黄发钗绕卷乌丝泊入发髻。 昨夜金光瑶特意选了绛紫色的裙子避免被守卫认出,蓝曦臣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人竟是个切实的女子了。 金光瑶抬手去拨发钗摇来晃去的坠子,聚精会神瞄着镜子,冷不丁听见蓝曦臣说: “……嗯,还是差点。” 正在客栈马厩取马嚼子的车夫远远看见紫衣服的少女捂着头,气势汹汹迈出门槛:“……不戴,不戴!你休想!” 从头到脚一身白的公子也跨出来:“……嗯,好,你注意脚下……” 车夫看这二人有种异样感,细瞧这女娃子有点凶哦,明明年芳二八的皮囊,许是人靠衣裳,绛紫单髻金钗,加上神情凌厉有锐气,叫她一身气场黯淡了芳华。 白衣公子身材高大,衣着素雅腰配宝剑,不似等闲之辈,风度颇佳地好言哄劝:“……只是一个小意见,孟瑶不赞同便罢了……” “……” 孟瑶依旧护着头顶,蓝曦臣靠近一步他就退一步,机警地确认过客栈周边的树都没有开花,才放下护着头的手。 蓝曦臣低头看着她,终于得以靠上前去:“是我多言了,孟瑶不喜欢戴花不戴便是,你别生气,现在这样也挺好……” “你刚才说女孩子都爱戴花??” “嗯……你就戴小小的一两朵,一定更可爱……” “啊!?谁可爱?” “不,不,你不可爱……嗯不是……” 车夫摇头去拴马,只当是对冤家拌嘴:这公子怕是上辈子欠了这姑娘什么,合该他这辈子还回来。 且这公子想得不合时宜,要见花开,尚须等东风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29 村口有一颗上年岁的大树,树下团着土狗打盹儿,狗儿翻动眼皮,没有理会走来的二人。不远处土坯墙下面扎堆坐着几位正缝补衣物的农妇,有说有笑拉家常,有人先看见走来的两个人影,低头用手肘眼神知会给同伴,几人偷偷回头看了,纷纷压低了嗤嗤的笑声。 金光瑶趁机向农妇们靠近几步,先礼后问:“我等姑苏人士,路过此处,可否借贵地歇脚?”方才两眼偷看竟闹红了几个农妇的脸,神色又羞又好奇。金光瑶又问:“不知哪位乡亲能行个方便,让我和我家少爷借口水喝?” 前来问话的人看着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童,面像不算英朗,倒也眉清目秀的,后面远远站着的白衣公子气度华贵又看似平易近人,分明是一对远行的富贵主仆。几个农妇互相看了看,最终有胆大的农妇应了话茬:“现在村里男人都进城打短工去了,你们进去谁家院都不方便。”话是这样说,眼神却好奇得很。 侍童歪头想了片刻,又行礼道:“如若不便确实不应叨扰。则欲收购些水和干粮,我二人就在这大树下,用过食继续赶路,不多打扰各位乡亲。” 乡间农妇不常应付这种事,但见这二人公子生得英俊儒雅,侍童待人接物得体大方,不像是坏人。几人又笑着小声商量一番,大胆的那个农妇又问:“你们要去哪里呀?” 金光瑶信口胡说:“我家公子应邀去东营书馆教书呢。” 众农妇议论:“瞧着,我说咋,一看就是读书人!” “读书人还使剑?” “这么年轻也能教书呀!” “……东营是哪你听说过没?” “这咋穿这么白,不好洗!” “……” 到底胆大的那个主事,声调也比别人高一度:“农闲时候我们姐妹几个都一起吃,各家都拿出点围着就吃了,你俩也别蹲树下吃,一会儿叫大黄抢了去,那畜生欺生着呢。你们正好和我们一起吃吧。” 金光瑶等得就是这个,开开心心道了谢。几个农妇各自去取干粮吃食,边走还边回头看公子,年纪大的还打趣别人说干脆把村里谁家黄花闺女也叫过来一起,叽叽喳喳走了,不一会又叽叽喳喳陆续回来了。 地点就在大树下简易的几条石凳上,果然不知哪个好事的真扯来了一个年方二八的大姑娘,从头到脚的大好芳华称得土布衣裳都不显粗糙了,金光瑶还趁乱打量了几眼,嗯,行,算得漂亮。姑娘被人赶到蓝曦臣这里,两丈开外就红了脸,忙把吃食连扔带塞往蓝曦臣手里递,好在蓝曦臣反应快,才没让粮食便宜进大黄的嘴。 乡间简餐自然不丰盛,金光瑶过过吃糠咽菜的日子,轻车熟路和农妇们聊成一片;红着脸的大闺女就扭捏躲在亲戚婶子身边,任婶子怎么推搡也羞于和蓝曦臣说话。 其实来的不止一个大闺女,寻着热闹过来的还有从高到矮七八个小的,大闺女怕羞,小孩子才不怕,围着蓝曦臣跑跑跳跳打闹起来。几人坐在石凳上吃干粮,自然形成了农妇连带大姑娘和金光瑶边吃边聊,好不热闹的一组;那边蓝曦臣坐得笔直又食不言,小孩子围着他追跑打斗,也好不热闹的一组。 这边金光瑶如鱼得水,很快摸清村子基本情况,渐渐开始打听地面是否太平,山里传闻,哪个山头有土匪诸如此类。农妇们八卦起这些可谓带劲,一句话开出几十年老黄历,费了金光瑶好大劲才扭回话头。这厢农妇们口舌翻飞,金光瑶也实在顾及不到蓝曦臣了。难得寻着给蓝曦臣递水的机会,侧身一看,蓝曦臣正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大点的几个蹲着看,小的两个就着蓝曦臣的宗主外袍衣摆玩捉迷藏呢;还有个皮的,爬上石凳小脑袋都要扎进蓝曦臣的外袍宽袖里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0 蓝曦臣在教孩子们识字——原本在人堆里时不时还偷看的大姑娘也去看蓝曦臣教字。农妇们高兴了,大学问的先生教识字了呢! 那个胆大的推了推姑娘,道:“先生教教,这姑娘叫岚岚,我们都不识字,起名只有个音,先生给看看是怎么写法?” 蓝曦臣:“同音的字有许多,要依含义选字。” 言语之中竟然有蓝启仁的调性。 农妇说姑娘出生那天下大雨,蓝曦臣就用树枝写了两个字。姑娘和农妇大喜,旁人见了,纷纷提出让教书的先生给自家还没起大名的孩子起名。 可是逗乐了金光瑶。 拜别了依依不舍的一众村民,蓝曦臣见金光瑶一脸意犹未尽,不想扫了兴,也就由着金光瑶自己偷乐。 蓝曦臣从没遭遇过顽童,不通游艺就会教书,只觉得方才手忙脚乱压根不得分神,此时脱身理应开口问问有没凶犯的线索。 金光瑶如实道:“有,也没有。乡野传闻九成不可信,但梳理过后有一条可以参考。泗阳附近匪患猖獗,后有淮安兴化一带有传闻几路小商贩遭劫。” 见蓝曦臣没有插话的意思,金光瑶继续说:“只听说土匪凶神恶煞,人数不明。” 蓝曦臣应:“泗阳在此地西南,淮安兴化亦然。时间呢?” 金光瑶小心看着脚下的路边走边说:“都在张家小姐的案子之前。” 晚上,邪祟精怪出没的时间到,金光瑶就着火堆的光默默吃干粮,这身子没有修为一顿不吃都觉得饿,可是金光瑶却感受得到,不远不近似乎有些什么在觊觎着这里,大约顾忌蓝曦臣在才没有扑上来。金光瑶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蓝曦臣这么执着于夜猎,带着他这累赘分明是自讨苦吃。 又转念,出身修仙世家的玄门名士,不让他夜猎还能干什么呢?难不成还专门给他金光瑶当几天贴身保姆么? 蓝曦臣也察觉树林中的不怀好意,他一向并非好战之人,对方不主动来犯他也不会出手,可若是对方真的杀过来,那就实属罪有应得,活该被降伏了。 其实戍时才过金光瑶就觉得已是极限,撑到现在实在困了,随手拢了点落叶垫在身下,靠着一棵树懒洋洋说:“乏了,我先睡一会。”蓝曦臣刚为夜晚防御布阵结束,几步走过来,轻轻撩起白衣服下摆带一阵淡淡檀香味单膝蹲下来,说:“今天你没有喝药,让我探脉看看。” 金光瑶差点脱口说无需劳烦,却本能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这么说,生生咽下了这句话。实话说他也并不是真的无恙,重伤未愈昨夜又没睡好,他一路早就很疲惫,蓝曦臣走在他后面才没被发觉。况且他也经不住蓝曦臣这样,一时语塞。 蓝曦臣温和地直视着金光瑶的眼睛,稍微伸出右手:“我看看。” 金光瑶先错开了视线。由他去吧。 “有劳。” 手指轻搭上金光瑶伸过来的右手腕,蓝曦臣探了一会儿。“养伤不要心急,我随身也有些药能用上。” 金光瑶抽回手,稍牵嘴角笑了:“你那些药留着给别人救命用吧。”旋即意识到失言,连忙又说:“这身子撞壁都没死,现在也不会死。过两天到城里按你开的方子抓药就行了。” 蓝曦臣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只说:“山里夜露湿冷,你多盖几件衣裳吧。” 金光瑶想这倒是真,刚从包裹里拿出件衣服蓝曦臣就嗖地站起来,神色警备听了一会儿。 “怎么?” “有些好奇的东西不□□分,我用个曲子驱散它们吧。”说罢翻手执起裂冰,一转身衣摆飘扬地就地打坐,缓运气吹奏起来。 蓝曦臣的曲子听多少次都好听,金光瑶放心地搭好衣服,靠着树迷迷糊糊入睡了。 翌日清晨,他再睁开眼睛,身上多盖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1 世上的白布料粗略看大都差不多,但是这一款金光瑶认识,非常认识,几乎反射般地猛转头去看那边的蓝曦臣。 蓝曦臣早早就在打坐,抹额佩戴整齐,裂冰和朔月也都上身,蓝氏宗主的外袍好端端穿在身上,仪容端正,配件一样不落。 金光瑶抓着身上的白衣,手感的确没错,揉揉眼仔细看,开始数蓝曦臣衣服有几层。 蓝曦臣直觉两道目光,果然是金光瑶醒了,自然知道金光瑶想问什么,先开了口。 “夜里寒露湿重,恰好我多带了一身旧衣服,就给你盖上了。” 此时太阳都老高,金光瑶心道这一觉睡得太久,什么也没有说,爬起来洗漱了。 这件白衣是蓝氏门生的校服款式,稍有磨损,诚然是件旧衣;然而看得出主人爱惜,依旧整洁熨帖,甚至还带清淡的檀香,金光瑶边叠边暗自丈量,袖长衣长都不似蓝曦臣身形,不知是谁的衣服。金光瑶将衣服叠好递过去:“多谢蓝宗主。” 蓝曦臣微笑着把衣服接去收好了。 山路上,听闻蓝曦臣说夜晚那些觊觎许久的东西确有活动,最终被蓝曦臣喝退两次。金光瑶暗自捶胸,自己这一觉睡得不只是长,还很沉,方才私下诧异过蓝曦臣近身给他盖了件衣服他都毫无察觉,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也不知道。 可是他又不想就此道歉或客套,只当没事儿人照常聊天。 这一日没有下山,又到日落西山时,二人选了处地方扎营;日间金光瑶试着依照记忆做了个陷阱,竟然也抓住只半大山鸡,此时正就着山溪清洗收拾。本来蓝曦臣主动请缨料理,金光瑶却执意自己办,蓝曦臣见做饭插不上手,只得去拾捡些树枝生火、警戒和布阵去了。 野味烤熟的香气四溢,金光瑶从包裹里掏出之前村人给的盐巴,撒在烤好的鸡肉上递给蓝曦臣。他知道云深不知处喜吃素,蓝曦臣倒不是不吃肉的,以前蓝氏子弟出行在外偷着吃肉喝酒的也不少,只要不在云深不知处内犯戒就行;只是山中围着篝火吃野味,对蓝曦臣理应是鲜少的经历。金光瑶尝了一口鸡肉,对自己的手艺甚是满意,火堆里他特意加了干枯的松叶,松香随热力渗透进鸡身,外皮的油脂适当溶入,肉汁鲜美,调味只有盐,淳朴又直白的可口。金光瑶边吃边偷看蓝曦臣,看那边吃得慢条斯理;不多时金光瑶吃完自己的那块,低头舔舔手指正要再去撕一块,眼前却被一片阴影笼罩了。 抬头看见一只鸡腿。 “你多吃一点。” 金光瑶越过鸡腿,看见蓝曦臣在自己面前蹲下,又把鸡腿送了送:“我不饿,你多吃。” “嗯,好。”金光瑶接过鸡腿,大口吃起来。 蓝曦臣轻轻站起来,坐在金光瑶旁边。 待一只鸡吃过一半,蓝曦臣忽然抬手覆上朔月,示意金光瑶。 “有东西。” 金光瑶立刻感应,却没探得半点阴气,冲蓝曦臣轻微地摇了摇头。 朔月已经无声无息出鞘两寸,“活物,”蓝曦臣说,“很近了。” 轻微的树枝被拨开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金光瑶回头,撞见黑漆漆的树林里两个发着幽光的白点正正朝着他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 【曦瑶】一步之遥--32 “狼。” 蓝曦臣没有回头,低声说。 金光瑶小声回应:“只看到一只。” “只有一只。” 话音才落,三道明火符已经燃着蓝色的火舌飞向树林中的狼,顷刻之间包围了狼,一瞬间擦过狼时甚至照亮了它惨白的獠牙和狰狞皱起的鼻子。 看来蓝曦臣是要先下手为强,意图使这畜牲知难而退。 随即蓝曦臣一把拉住金光瑶,稍微用力一带,自己也一错身,二人完成了一次快速的换位。 明火符很快燃尽,狼在明火符的包围下起初很是愤怒挣扎,才见明火符的势头渐弱竟不顾火焰燎着皮毛,强行冲破包围一跃向二人扑了过来,血盆大口獠牙利爪清晰可见! 好凶! 金光瑶往蓝曦臣背后缩了缩,想他以往夜猎,带着金家浩浩荡荡动辄几十口子,出阵的人比山里野兽还多,金光瑶身处阵中或阵后,野兽小鬼什么的往往被前阵修士驱赶走了。再说野兽虽不及人聪明,可是每一根毛都是为了生存而装备,敌众我寡时也知道夹着尾巴开溜。所以山里遇见猛兽倒是少见,这独狼一只,想要吃他二人吗? 正面蓝曦臣依旧从容地挡在狼与金光瑶之间,朔月与狼缠斗起来,这狼果真不蠢,似乎不想与朔月交锋反而三番五次伺机试图继续扑向蓝曦臣。 金光瑶看看交战的狼,又仔细环顾了下黑漆漆的四周。问:“蓝宗主,你吃饱了吗?” 没想到这情形下还要聊天,蓝曦臣似乎稍微转了下身,刚有起势又克制住了。 “嗯。” “余这半只鸡我也吃不了,不如给这动物吃。” “……” “它一只独狼,势单力薄难于捕猎,多半是图口吃食。得了吃食应该就退了,若是半只鸡它还不满足,又要袭击你我二人,蓝宗主下手才无需顾及。” 他看得清楚,朔月对狼几次绝杀机会都故意收手了,明摆着蓝曦臣也不想取它性命,旨在威吓呵退而已了。 这狼斗了一阵几处吃瘪,不是被朔月拍了脑门就是顶了肚子,四肢身上也被割出些小口子,动作渐渐犹豫起来,看向蓝曦臣的凶恶眼神隐约也维持不住了,只是喉咙里还依旧发出野兽的咆哮。忽然看见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东西被从蓝曦臣身后举了出来,还吸引它注意一般在空中转了两圈,看得它眼睛发直控制不住开始流口水。 突然,这东西“嗖”一声飞向了树林深处,狼即刻要随着而去,跑之前还回看蓝曦臣压低了头喉咙里咆哮了两声,黑影一窜,钻进树林里去了。 确定这狼不会再回来,朔月才回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3 自那晚狼吃了半只鸡,蓝曦臣一反常态不肯傍晚再上山了。 金光瑶想着这一路可算遇见个热闹的山头了,有鬼有狼,蓝宗主竟然不去?! “不斩妖除魔了?天下苍生怎么办?嗯?” “小鬼骚扰而已,拜托附近驻守瞭望台的人去处理也好。” 金光瑶撇嘴。 乡间路上金光瑶借口收购干粮搭讪了一对老农夫妻,几句就讨到老夫妻二人开心,迎这主仆二人到自家小院。 进了院子,小厮眼里有活儿,主动提出帮忙。恰好老农夫妻的儿子儿媳年后去城里帮工,约莫再有半个月才回家。 老农夫妻乐得手脚麻利的小厮搭手,他做不了重活唯独眼光灵活,似懂得旁人没说出的心思,甚至不等你发觉早已提前几步张罗好你要用到的物什;这小厮说话中听也爱笑,笑眼咪咪看面相就招人喜欢。从喂牛喂家禽,叉草码农具,洗菜挑水上下大小事,小厮跟着老夫妻忙里忙外,剩下白衣的公子抱着箫和剑远坐在小院一隅。 留下灶台前的老头儿和小厮继续生火煮饭,农妇收拾出儿子儿媳住的小偏房,给远行的主仆二人歇一夜。这农村小院清净了两个月,金光瑶又逗得老农夫妻心花怒放,别说留宿,菜也多炒了两个,甚至还有小坛老酒也给拎出来了。 请了公子入席,老农两杯酒被敬下肚,不一会儿一方小桌上就有了酒气和勾肩搭背的氛围。金光瑶早已把老农现在编的,接下来要吹的牛猜了个大概,偷瞄到食不语的蓝曦臣,眼光一转,扭脸又是是是地给老农夫妻满上酒。 “……你这小伙子一看就是大户出来的家丁,懂事儿的狠!还是主家教得好哇!在大户做事,可不比一般吧?规矩多不多?”老农几粒花生米掂入口,单肘支桌侧身靠前。 “是是,在主家做事当然要守主家的规矩,”金光瑶作势偷看蓝曦臣脸色,转头继续:“我们主家最注重秉公守法,家训严明,常有长辈指正提点,确实和主家学了很多道理。” “你们主家啥样的家训?” 金光瑶满头冒汗神色窘迫:“这,这我主家家训两千多条,说来话长……” “两千多?” 老妇不禁也插嘴:“你都会背?” “会,主家里的人做错事要抄家训的,长辈严格,连公子也抄过的。” 回想之前小厮察言观色的小动作和神情,老夫妻自然深信不疑了,直咋舌,叹读书人的事真搞不懂,也叹小家丁不容易。 “嗯,这-么厚一本家规呢!一次抄好几天,我们都叫苦呢!”金光瑶一边窃喜一边趁热打铁,全然不顾蓝宗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4 老妇赶忙圆场“有规矩好,咱这村子不在山下大道附近嘛,来往人等里一看,这有家教的就是不一样。” 老农深表赞同:“要说你叔见人也不少,就连那,那些炼丹的道士什么的,”抬手一指:“也一个个都带个这样的剑的,你叔也都不少见。都是穿个袍带个剑,你瞅,就是不一样嘛!”抬手指的自然是朔月,言下之意夸的,自然是蓝曦臣。 金光瑶故作:“哎呀!叔你说的,可是那些飞来飞去的修仙人呀!” “好像是这么叫,都是人你说他们怎么就踩个剑能飞呢?” “叔可见过?” “见过见过,村里出去往西北走四里地有个塔,早前总有修仙的换班值守;这些个仙家,好像也分门派,早先驻守的人和后来驻守的人好像不是一路。” 金光瑶粗略一想,估摸了位置,在脑海里深挖还真找到了一处瞭望台似乎就在这里。 “为什么总换呢?”明知故问,理由必然在他。 “再早也不总换的,总是一拨人驻守那个塔,十里八乡也算被镇得安生。后来出了档子事,仙家里面闹得沸沸扬扬,从那以后那个塔,就不总是一家驻守了。听说当年那事闹得啊,都说是出了个人神共愤的叫什么来着的,好像是大家揭竿而起讨伐他一个。妖精是不闹事了,人闹事了。你说这,还是人能耐比妖精大是不?打那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仙家好像是不似以往,维持驻守的力度大不如前,反正是没有那时安生咯。” 金光瑶摆出一脸好奇“叔再说说。”将身子前倾靠向了老农的酒杯。 “嘿,咱这村离塔不远,来往各路仙家难免借宿这里。”老农也凑前,压低了声音:“叔亲耳听见的,仙家里面挺大的一户,姓什么来着,姓黄?就那户里面的管事儿的是个人面兽心的大恶棍,本来是个亲爹都不要的小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硬是让他爹又认了他,没想到这小子弑父篡位,杀兄弟杀妻子杀亲生儿子。听说他可会蛊惑人心,说话声音里带迷魂法让听的人心智尽失,他武功也了得,以一人之力要挟了其他所有仙家都奈他不得。这人啊,咋就能这么坏?”说罢,抿一口酒“似乎这小子出身本就不是正路。” 金光瑶给老农又倒上酒:“有着事?后来呢?” 老农眼睛瞪成牛眼大,诧异道:“那还不是个死?人神共愤啊!天诛地灭啊!哪还能有他活路?据说是没落得个好死,也不仙家们想了什么办法,说是让他万劫不复再无轮回了。可别让他再出来祸害人喽。哎,他杀了这么多人,还拿人炼凶尸,晚上让凶尸杀活人;还说他好色,泡在青楼里不肯出来。哎对了,那家好像不是姓黄,是姓金。” 金光瑶有点麻木,担心端在脸上的笑可能不合适,索性换了副面具,摆出一副天真关切:“那这户金家,是不是被人唾骂了?仙家还能容下他们?” “嘿,那能好过?好像仙家里有几户还算是保着金家,可怜金家的小少爷,少不更事赶上家门丑闻,金家独苗就他一个,只好当上家主,那可真是举步维艰。不过这小少爷是正统血脉来的,不像上个家主,血脉也不是好来的。”老农煞有其事摇了摇头,转而声调里带了点狡黠“他老婆好像还是他亲妹妹,后来逼迫他老婆自杀了。作孽啊,作孽……” 金光瑶顾不得去品味老农酒话里的惋惜或戏虐,坊间何曾给过他公理;但求世间给金凌一个公理,自作自受的是他,金凌不应该。 金光瑶想继续问金小家主的消息:“这金当家的可真是!死有余辜!”本来还有下句“金家小少爷年方几何?可有长辈教导?”不及出口,“咣!”出奇一声闷响就把后半句噎回去了。 蓝曦臣捏着酒杯重重砸在桌上,金光瑶心惊,定睛看去,那酒杯竟没溅出来一滴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5 心知不妙,金光瑶不敢去看蓝曦臣面色,只畏畏缩缩扮小厮:“这……您二老别见怪,我主家家训:不可语人是非。我……方才是坏了规矩了。” 老农夫妻二人本也吓了一跳,却被小厮委屈巴巴:“回去要抄家训了。”一句话逗乐了。 小厮与老农夫妻二人道过晚安,合上门扉,农家土房里一片摸黑。转身看见蓝曦臣还站定在入门两步处,完全不似有继续走动的迹象,金光瑶使不出引火诀,凑到桌前去摸蜡烛,将一小截蜡烛摸在手里正要推门去灶台里引个火,路过蓝曦臣身旁时蓝曦臣宽袖一拂带来一缕檀香,还有一丛暖黄的小小朝阳。 金光瑶看见被跳动的烛光映出的,蓝曦臣的面容。 啧,不好。 蓝曦臣看起来有点怪。 金光瑶自觉理亏,可他就是想知道仙门八卦尤其是金家近况,故有他和金光善两个上不得台面的长辈,如何叫他不对金凌心存愧疚?又如何去问蓝宗主? 凭心而论他也不是并无伤感,生前被人以出身耻笑,身后又遗臭万年,沦为唾骂谈资,行文语句中他如魔如妖,没有人记得金光瑶也是人,也曾经是人。 因是他要招惹这个话题,眼下万般委屈也要藏掖好,更重要的是蓝曦臣很不高兴。 比更重要还要重要的是,蓝曦臣喝酒了。 金光瑶侧身错开他,去整理床铺逃开了。铺好了两个人的被褥想去讨些热水给蓝曦臣醒酒,才退后两步背后就撞上了什么。 一股檀香气自背后撩起,金光瑶扭头看见背后蓝曦臣直挺挺立着一语不发,仍不敢看向蓝曦臣的眼睛“蓝宗主……你先坐,我去取些热……” “不要,你就在这里。” 蓝曦臣说话的语气与往常无异,神情似乎也无异,除此以外哪里都奇怪。 “抄家训。” ??? 金光瑶不由侧身去看蓝曦臣,怎得平静地冒出这样一句? 蓝曦臣也不看回来,低垂着睫毛让人看不清眼光,这金光瑶必须要问问了: “何故?” 蓝曦臣睫毛颤动眉头轻皱:“你自己说要去抄家训。不可语人是非,你明知故问!” 这……是发脾气了? 金光瑶有点挠头。 “我所说也是实情,自己都承认,不算语人是非吧?” “你说谎,人言不实。” 金光瑶哭笑不得,他自己尚且没争论呢! “蓝宗主可是认为坊间传闻不实?” “嗯。” “所以我不应该应承?” “嗯。” “我说我自己的事,也叫语人是非吗?” 闻言,蓝曦臣偏头思索了一阵,仿佛温顺的大型犬看见了不认识的东西。 半晌,大型犬也没想出答案,似乎要点头又止住想要摇头。 金光瑶心里发笑时,蓝曦臣突然抬头恍然大悟: “该他们抄啊!” 言罢,一撩衣摆抬脚就走,金光瑶心惊:坏,这是要去抓老夫妻抄家训?! 慌忙扯住蓝曦臣手腕:“我抄我抄,他们不知者不怪,我不该应承,我抄。” 蓝曦臣扭头看向金光瑶,一脸迷惑不解。 “你要抄?” “我抄,我这就抄.” 蓝曦臣眼睛里似乎升腾起莫大的心满意足,刚才的阴晴不定一草而空,下垂的脸庞也又抬了起来。金光瑶顺势道:“蓝宗主,这里怕是没文房用具,且即刻就到亥时。不如先记着,等有了纸笔一定完成。” 蓝曦臣面露疑惑,盯着金光瑶,金光瑶则以十成十的天真目光回应,蓝曦臣转而望天一会,终了才说:“也好。”说罢,手腕反转挣脱了金光瑶的拉扯,向门扉走去。 ??刚刚不是同意了吗?? 金光瑶诧异地紧紧盯着蓝曦臣稳步走向门扉,伸手扶在了门板上,金光瑶正要开口,但见蓝曦臣认认真真插好门闩,检查了好一会还推了两下。确认门闩就位将会好好履行职责才离开,又把朔月和裂冰放在桌子上,搬动桌椅牢牢顶住门扉——蓝曦臣只是醉了酒,体力和行动丝毫不受影响,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看得金光瑶头疼,觉得自己独自一人完成旅途是不是更快。蓝曦臣掸掸手,站直,一板一眼拿起朔月和裂冰,看向金光瑶,眼神示意金光瑶准备睡觉。 金光瑶摸不透酒后蓝曦臣的脾气,立刻顺从上了床铺。蓝曦臣爬上床后没有先躺下,先是检查了窗户,又环视了房间全局,确认安置妥当。最后临睡前推走了金光瑶的被褥,把他挤得紧靠墙,自己躺到床铺正中央正对窗户,把朔月和裂冰安置身侧。 这才挥手熄灯,躺下。 金光瑶脚挨土墙,左靠土墙,头顶衣柜,右边是蓝氏规范睡姿的蓝曦臣。拢着被子勉强缩在两尺多的缝里,竟然还不如原来的棺材宽敞。 金光瑶想今晚八成要做恶梦,半晌终是忍不住: “蓝宗主,要不我还是现在抄家训吧?” “亥时已过,睡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6 蓝曦臣轻快走在乡间路上,时不时要放缓脚步等金光瑶跟上来。 眼下不去兰陵,转而向东北方向,以凶犯行路痕迹和拦路打劫的难易度来说,约莫是往东北去了,此地人气足,且有官道集行,凶犯很有可能不会在附近犯案。这条大路通向东边最大的漕运城镇,路上人马往来,即便蓝曦臣极力低调仍于事无补,使得金光瑶不敢跟得太紧——谁知周边有无平民打扮的散修呢。 阳光懒洋洋乘着微风,撩动过蓝曦臣的发尾和抹额飘带的风继而拂过金光瑶面庞,呼吸使温度流入体内,金光瑶琢磨:桃花快要开了吧,桃花之后就是海棠要开了吧。金麟台只有金星雪浪,云深不知处山下该有无心栽培的桃树吧。 蓝曦臣看起来心情不错,金光瑶很想问问蓝曦臣还记不记得昨晚酒后的对话终又不得机会,只得默默随后前行。 靠着沿路村民行人的闲聊中整理出的方向,二人走走停停三日后终于抵达了城阳。那队凶犯一路稀疏作案,应是没有山头据点,来城阳该是休整或销赃。 寻了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蓝曦臣首先嘱咐伙计代为煎药,乡下药铺总不如意,遂是进入城阳后蓝曦臣首先寻大药房抓方子。金光瑶倒不急抓药,现在他要做的另有其他。 天刚擦黑,金光瑶依据下午打听来的门路,摸到了黑市。 黑市,顾名思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带着不可言说又人尽皆知的献祭和贪婪统统被黑色的夜幕和帐篷掩护,连这里的灯笼蜡烛也合谋了人间的诡计一般鬼鬼祟祟。阴暗是这里的主人,纯洁是异类,如同深空苍穹,即便所有星光和月光都汇聚,也无可奈何黑色的霸权。 金光瑶特意赶在黑市开市前抵达,在黑市外围附近的茶楼里买了吃食包好,把白月光一样的蓝曦臣塞在茶楼角落里,自称去找人打听点事,然后走向了茶楼的后门。 茶楼正门临街,后门反之,蓝曦臣余光看见金光瑶闲闲在后门漫无目的地晃。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衣衫褴褛嬉皮笑脸的小黑孩儿从后巷阴影里闪出来,从金光瑶手里大方地一把夺过吃食,金光瑶也不着急,反而斜靠在门柱上又递出一张叠好的纸。大点的小孩子掂了掂吃食的分量,又和金光瑶几句言语旋即狡黠一笑,扒手一般顺走金光瑶递出的纸,猴子似的溜进后街小道里了。 金光瑶这才收起笑眯眯站直,回身冲蓝曦臣使眼色:走了。 “接下来做什么?” 金光瑶背着手逆流信步在人行鬼魅与幽幽的灯火中间,听闻蓝曦臣一问,悠然回首一瞥,莞尔:“回客栈喝药呀。” 他眼睛里有来自地平线以下的光,一瞬,一闪。 蓝曦臣随之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分毫不差地归位了,诚然蓝曦臣未曾见过黑夜的金光瑶,却莫名承认他就是这样的,这就是他。这一瞥可能是什么密钥,触动了庞大繁复的机巧轴轮沉重轰响,尚不知将要封锁什么或是开启什么;蓝曦臣心里隐隐地震了。 金光瑶察觉蓝曦臣没有跟上来:“嗯?” 蓝曦臣卸掉了双肩的力气: “我的方子大概很苦,买点糖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7 金光瑶觉得晨光刺眼,迷糊支起身来揉眼睛,蓝曦臣从不唤金光瑶起床,今早反常唤醒自己定有原因——猜是来消息了。 果然是昨夜茶楼后门的流浪儿找来了,金光瑶听他们报来的消息后给了报酬,又交代了几句,两个黑孩子又小猴子一般散去了。 这会儿金光瑶完全醒了盹儿,神秘兮兮对蓝曦臣说:“劳烦蓝宗主帮个忙,咱们得去趟衙门。” 说罢,躲去里间关了门,蓝曦臣隔着门板问:“去做什么?” “报官。” 明亮的语音彰显了金光瑶的高兴,再出来时退去小厮短打,已是婷婷袅袅红妆佳人一枚,唯独眼睛里冒着狡猾的精光,“抓人是衙门的事。” 路上金光瑶一边和蓝曦臣说话手上一边把玩着一个铸金镶翠戒指,到了衙门近前才把戒指收好,按照计划蓝曦臣立于衙门北边第一个街角处等待;金光瑶呼了口气,端起病骨支离之苦愁神态,独自上前击鼓。 县衙堂前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县丞不久就听懂了:我属地周边居然发生了非礼良家妇女并拦路抢劫案。 跪在堂下的姑娘帕子都哭湿了:“幸得路过江湖侠士出手相救,奴家……奴家才死里逃生啊!恩公一路追赶恶徒至城阳断了线索。我随身携带金银细软均被洗劫一空,财物且罢了,女子一身清白名声可就……往后如何是好哇!” “所言属实?” “大人,奴家绝不敢以此欺瞒上官呀!我本宁为玉碎,若不是……若不是恩公嫉恶如仇誓要为民除害,否则哪个愿意自毁名声!世间弱柔女子千千万,不幸遭贼人欺辱,既无法行侠,也无权仗义么?这伙贼人恐怕不是初犯,在这城阳地界内难免又生不幸啊!但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捉拿贼人!” 道理不用女子说,县丞自知,说动了他的终是最后两句,便叫随堂文官立了卷宗,记录了案发详细和被抢劫财物描述:喊画师来照着金光瑶的描述细细画了犯人像。 末了,金光瑶恳求县丞只将画像给城门守卫秘密派发,全因恩公也在城中搜索,打草惊蛇则前功尽弃。县丞想了想,铺天盖地通缉若是抓不到人显得衙门无能;由江湖游侠做苦力赶出凶犯来,官府不动声色来个守株待兔,事半功倍的大好事——这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金光瑶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觉得精疲力竭,哭了这一大台戏头晕眼花。蓝曦臣看出他的虚脱,迎上来搀了一把。“怎样?” “官府会派人严守城门,他们敢出城门就能被当场捉住。” 蓝曦臣握紧了金光瑶手臂:“你怎样。” “……有点头疼”金光瑶阻止了蓝曦臣去掏药瓶的动作,“回去歇歇就好。” 衙门斜对面是县城里香火最旺的庙,金光瑶闻到香火的味道,顿时空洞地迷茫起来:关于自己,关于张小姐,关于神明,他又有点搞不明白了。 他是谁?神明又会当他是谁? 他不禁想问问蓝曦臣,又觉得似乎是为难蓝曦臣,最后问出来的只是:“乞儿们呢?” “嗯,你进衙门后不多时就来了。”蓝曦臣垂眼看了金光瑶问:“你认识他们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入夜许久,待灯火逐渐稀少,金光瑶已经准备妥当——下午他休息了两个时辰,又被蓝曦臣灌了一碗汤药塞了一块糖。现下觉得体力充沛一身轻盈,心道蓝宗主女工没天赋啊保不齐开方子还行啊。 金光瑶讨来蓝曦臣先前买的胭脂水粉,对自己的脸下了狠手,又对着镜子好一通照,确定自己都满意,继而再次伸直手向蓝曦臣要东西。 蓝曦臣:“?” “你家校服,给我。” “……” 金光瑶又伸手:“弄脏了我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8 确认四下无人才翻出窗,蓝曦臣带着金光瑶稳稳飞行低空。 上午金光瑶得知黑市里确曾有嫌犯前来销赃,另又嘱咐乞儿们得知嫌犯藏身之所后赶往衙门北街口告知给白衣人。此刻,二人趁着夜色直奔凶犯住处而去。 凶犯住处不算偏僻,然并非热闹之处,黑压压一片杂乱低矮棚户里,金光瑶毫不费力就发现了要找的人。 几个贼人正酒后红着脸梗着脖子说大话,二人压低身凑于窗前,听得这四个贼人称兄道弟互相吹捧,夜深人静处也有些压低了的对话飘进金光瑶耳朵“埋伏”“成色和行情”“干脆果断”诸如此类。 金光瑶悄悄从破了洞的窗子看进去,蓝曦臣问以唇语:“是吗?” 见得金光瑶点头,蓝曦臣手腕无声一颤,翻出来一沓阴火符,冲金光瑶点了头。 四个土匪兄弟酩酊大醉时,冷不丁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 “哪个夜里不睡哟!哭丧什么!?哥儿几个等,等着,我,我去赶走这婆娘。”其中一个络腮胡的,憋着喉咙里向上顶的酒嗝,翻着白眼就骂起来。 这夜半哭声竟是更靠近了,从刚才远远的抽泣逐渐逐渐鲜明过来,经由啼哭变成了女子的嚎啕,络腮胡却当真要去赶人,单手砸桌摇摇晃晃站到一半,忽然妖风突袭。 门窗猛地被推搡摔在墙上,彭的一声好似这小屋里滚了雷;烛光瞬灭屋内酒气散个精光,方才那破门的妖风余劲未消,看不见的蛇一般在屋里游弋,撕裂的窗纸告饶般飘零,络腮胡僵硬地倒回原来的凳子上。 方才他要向门外去,自然眼睛也向门看去,此刻,他看到了…… 看到了和白色窗纸一起飞扬起来的诡异白衣。 是个人!就是这个女人在哭! 其余三个酒也吓醒了,竟是四个都僵在座位上,看着这诡异的白衣女人停了哭声,轻轻转动脖颈,明明垂着头却好似在打量面前的四个人。 “你……你是谁!”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白衣女人抬起右臂缓缓去拨开下垂着头面前的黑发,还未及完全展露面容,一个什么东西就向她身上飞来了! 四人中的老大决定先下手为强,抄起酒壶伦圆砸了过去,这女人豪不躲闪,酒壶竟如同空中撞了墙一般,啪就碎了——女人看着酒壶碎片自空中和着酒水喀嚓喀嚓落地,疑惑地抬起头。 “啊啊啊啊啊啊!!!!!!” “鬼啊!!!!!!” 四兄弟登时乱做一团,抖如筛糠的也有,要去找刀的,往别人背后藏的,也有抄起板凳防身的,到底还是老大挑大旗,双腿前后错开俩手抬起酒桌奋力一掀,使这满桌酒菜碗碟都飞起来了。 想来这位也不是正经练家子,桌子是掀了,却伤不到女鬼,除去两三个酒杯筷子随着桌面的竖起而投出几尺距离,着女鬼身之前就被几道细微闪光划过击碎了。 四人都看得清楚,女鬼明明分毫未动! 众人皆看清了女人的脸,冷汗直流毛骨悚然。然而似乎距离还不够近一般,女鬼竟抬脚跨进门来,同时空中高低各处呼地跳起了令人汗毛直立的蓝色鬼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进来了!!!” “来人啊!!救命啊!!!!!!!” 四人躲在桌子里侧,挤做一团面如土色,惊恐万状。 他们当然认得这女人,金光瑶只需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就足够四人吓破胆。 “还给我啊……还我啊……”四人听得女人这样说,有一个已经跪下要磕头了:“求求……饶命啊!” 金光瑶继续掐着嗓子:“还给我啊……你们也没有饶过我啊……还来……”边说还边伸出手探过去。 被挤在人堆中央的老大脖子被人卡紧,腰也被自己兄弟抱住了,只能上推下踹:“跑!都挂在我身上一起被索命吗?!跑跑!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39 其余三个闻言,撒手就各自逃命,跪在地上的那个手脚并用,爬开没两步“嗷”地一声惨叫,老大垂眼一看心脏狂跳:那白衣的女鬼耷拉着头和双臂烂泥一样紧紧趴在老三身上,一团乌黑的头刚好垂在老三脖颈处,胆小的老三吓破了胆一头砸下去再无动静。 先跑一步的老二听见老三惨叫,哪敢回头看拔腿就跑,谁知竟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他摔倒在地连蹬带踹,翻身竟也完全看不见到底什么扯住了他的腿,只是觉得脚踝凭白被握住了,明明腿上没有任何东西却怎么也挣不开,在地上扒拉着连滚带爬屁滚尿流。 老大掏出随身小刀,一边抖着嗓音喊:“我们兄弟行的是不义之举没错,那日本不想取你性命!你自己想不开,休要怪得我们!”一边劈空乱划,似是激发了更深的怨气黑暗中凭空更加升腾起好几处鬼火,女鬼推门时蓝色的鬼火现在竟是爆炸般燃成绿色的火球,忽高忽低此起彼伏。胆子最大的老大徒劳地挥刀去砍诡异的绿色火苗,愈砍面色愈发苍白——火焰根本没有温度! 老四方才被大哥一把甩开,竟是灵光乍现,跑去黑漆漆的里屋抱出来个包裹,哆嗦着手打开,“哗啦”,夹杂着碎裂的声音,眼见摔了一地金银财宝。 听见这声音,金光瑶连忙把探出半个身的幽魂缩回肉身,故意用吊诡的姿势从老三身上起来,一步一步缓缓带着转蓝的鬼火,向财宝走去。 老四噗通下跪捣蒜般磕头:“都拿去吧,我们抢劫来的东西,都在这里……统统给你……放过我们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闻言,老大也哆哆嗦嗦赶紧跪下,众人皆是忙不迭开始磕头告饶。 女鬼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的财宝,晃晃悠悠缓步靠近,小声念叨:“……不是,还给啊……”眼看到了财宝跟前,竟然一脚踏上似地上无物,“不是……还不够……不够啊……” 老四额头都涔出血来,沾着尘土仍不停磕头,抬头见女鬼白色的衣摆已经飘到眼前,不受控制地顺着衣摆向上看去。 女鬼表情困倦又哀怨,不停说着:“不是啊……还不够……”老四清楚看得女鬼双手未动,却惊恐地觉得被女人的手摸了脖颈,登时吓没了半条命“啊!……啊啊啊啊啊!” 好像戏台表演的最高潮烟火炮竹统统出来捧场那样,女鬼身边噼啪爆炸起连串的绿色火球,刺得人眼生疼,众星捧月地陪衬着女鬼惨白的脸。 惊弓之鸟的其余二人早没了理智,全跟着哀嚎起来。 嚎叫到半路,几个人猛然被什么隔空击中一样,木头桩子一样栽到在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40 女鬼皱着眉略微嘟着嘴,赌气甩了白外套到屏风上,蓝曦臣刚刚端了盆热水回房间,在女鬼黑眼睛直勾勾的控诉下坦然端来她面前。 蓝曦臣好言好语“别生气了,先洗干净。” 一说话就戳了马蜂窝,女鬼叉起腰来小嘴啪啪不停:“哈?!洗干净?!我化了好久的妆,多成功啊!眼看马上就能看见他们的最后反应了!你干嘛击昏他们?!就差这么一点了你就不能等一会嘛?” “穷寇莫追,今天做到这里刚好。水等下要凉了。” 女鬼抿着血红的嘴欲言又止,狠狠哼出声,低头开始洗脸,除去□□和朱红抬头又是少女素净的面庞。 蓝曦臣看盆里粉红粉红的污水,一言不发出了房门。 金光瑶心惊:这是生气了?我太过分了吗?但蓝曦臣已经走出房门,金光瑶便随手拿来帕子擦干净脸,坐在榻上等着。 蓝曦臣很快就回来了,这次端了一碗药和一颗糖送到金光瑶面前:“今天你还没吃药。” 金光瑶也并不是真的发怒,刚刚不过一时气结,旋即自己也觉不妥,怎么莫名其妙就发了脾气。便难掩歉意道:“有劳蓝宗主了,药我喝,糖就不必了,我也不是小孩子。” 蓝曦臣浅浅笑了:“糖本就是给你的。吃了快睡吧。” 其时已是后半夜,金光瑶确实需要抓紧睡一会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翻了几回身满脑子都叫嚣着兴奋。 他侧头去看蓝曦臣。 蓝曦臣正跪坐在窗边抚着裂冰,眼睛沉静地垂着,乍一看像极了蓝忘机。只是蓝忘记似冰,蓝曦臣似玉,温润如春夜的细雨。 很久以前金光瑶也模仿来了这份温润,却无法模仿来蓝曦臣的品性。 蓝曦臣这夜是不打算睡了,察觉目光,遂抬头报以眼神回应。 金光瑶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谢谢蓝宗主今日协助,多亏了蓝宗主在屋外运功引诀,才能让胆大包天的贼人们相信确是厉鬼索命。蓝宗主的修为用于这种场合,实在委屈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事出义不容辞,比起诉诸武力,这样也算好的。” 金光瑶觉得夜晚还是有点冷,把鼻子藏到被子里只露两个眼睛: “嗯。那,明天我想去县衙附近的庙。” 翌日一早,二人依旧扮作主仆前去了。 金光瑶猜想:贼人遭这一吓,八成会先去庙里烧高香求求神明保佑。神明保佑不保佑他们,金光瑶管不着,但知道神明不会出来碍着自己。不如在贼人们烧香许愿当时,再接再厉趁热打铁,定能事半功倍早早收工。 蓝曦臣对这计划并不赞同,耐不住金光瑶坚持,又碍于昨日曾惹得金光瑶不高兴。 他昨晚直想辩白,又不知如何说明,饶是他擅自提前将四个贼人隔空击昏事出有因:金光瑶在屋里扮鬼张牙舞爪扮得开心,蓝曦臣在屋外煽风点火制造气氛,对于局面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金光瑶脚踩珠宝专心恐吓一人时,位于他背后的老大虽然也跟着假意求饶,手下小动作倒没停,恐金光瑶会遭人暗算,便提前出手了。 唯独这等事由,教他如何说给金光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41 小庙里一早就挤满了人,好在这庙只供不多的几个神,从门口一眼望去,能把香客们看个七七八八。果不然见人群里那四个正削尖脑袋往主神脚下扎,哥四个重又挤做一团慌里慌张,抢着去跪拜求保佑呢。 仙家人极少来这种地方,更不曾留意过世间有几多苦难真的被神明拯救,也不知无数暧昧不明的“天意”让多少人放弃自我。 金光瑶对周围熟视无睹,装作去捡拾东西,弯腰泄力就靠在蓝曦臣左臂上了。 他灵体出窍,飞快窜去四兄弟挤成的一团中,用很小的声音说“……还给我……还给我啊……什么时候……给我啊……” 登时四人惊恐万分,如论如何也不曾想这女鬼竟然在庙里神前也阴魂不散,如此怨气冲天,可见不索命不罢休了!这声音他们四个确确实实听到了,慌忙张望身旁,似乎是独独只有他们四人听到了。 不多时蓝曦臣觉得臂上一轻,金光瑶的灵体回归身体自立而起。 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微弱惊呼:但见那四个推推搡搡踉跄着夺门而逃了。 金光瑶为了演好这一出特意起了个大早,没顾上吃早饭,寻了路边摊上热腾腾的包子填到肚子里,至今差不多可以给张家小姐个圆满交代:仓惶出城的四兄弟被城门守卫捉拿,扭送至堂前,即便咬死抵赖,且听县官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道来,说到报官女子的长相身形——正是已死了的张小姐,这四兄弟保准吓得魂飞魄散;何况昨夜装神弄鬼时金光瑶向散落珠宝中丢了个铸金镶翠戒指,正是报官女子供述被截财物之一。 即便杀人之实未定,也总有个越货的罪名。 约莫不出三五天衙门门口就要张贴告示:捉拿杀人抢劫非礼良家妇女凶犯四名,经查案件属实,其四人罪大恶极择日问斩云云。 无事一身轻,则胃口大好,金光瑶心下纳闷怎么吃了许多还是想要吃,又想到出于保险不如在这城里暂住直到真见了衙门告示吧,反正他也没旁的事做,倒是蓝曦臣——金光瑶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蓝曦臣。 蓝曦臣原在稳稳地看着小厮打扮的少女吃包子,措不及防被金光瑶抬头问:“蓝宗主,我们已经出行二十余日,你是不是离开蓝氏太久了。” 蓝曦臣一怔:“族里叔父会代为照应的。” “……你毕竟是一家之主,蓝氏基业庞大打理起来谈何容易。还是麻烦你叔父了。” “嗯,叔父德高望重,我虽是家主,仍望长辈们严格约束和提携教导。” 蓝曦臣说这话时难掩尊敬的神色,金光瑶瞧着好笑: “你叔父若是知道你撇下宗族事务和我四处游荡,会不会也要处置你呀?” 蓝曦臣闻言,正色思索一小会儿: “蓝氏家规里未提及不可与孟瑶同行,因我已成年,与女子同行也是允许的。你放心,我没有触犯家规。” 金光瑶觉得一口包子咬大了有点噎,缓了一会儿才勉强说:“那……我想在这城里暂住几日,见得衙门贴出告示才能算了了张小姐心愿。这三五日里你尚需与云深不知处联络一下为好。” 蓝曦臣温暖地笑了:“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章 【曦瑶】一步之遥--若梦42 晌午刚过,客栈临街小窗,金光瑶左臂垫在脸颊扒着窗棂向下看。 当日早上吃过包子,二人绕路去了趟城阳的玄门酒家,这种店里尽是天下四处游历和各路宗派出行在外的修士聚首歇息的地方,与普通的酒家不同,也兼做玄门界内的驿站,往常蓝曦臣是鲜少出入这类店家的。 以至于,店里的人看到一袭白衣头戴抹额的蓝氏高阶修士跨进门来,都不由互相递眼色,不知这到底是泽芜君还是含光君。 玄门人士都知道蓝氏双碧,泽芜君忙于清谈盛会又时不时闭关深居简出,虽名声在外,相比之下还是浪迹天涯逢乱必出又天天带着夷陵老祖一路卿卿我我的含光君更常被人撞见。 蓝曦臣只是来驿站委托传信,寥寥几句家书施以灵力签封,不多时就办结,走了。 金光瑶在不起眼的街角确认无人留意,悄悄跟上了蓝曦臣,回去客栈。照以往玄门驿站的传信速度,约摸明日中午就能收到云深不知处的回复了。 是以初春的午后百无聊赖,金光瑶左臂弯垫着腮趴在窗棂上向下看着街道上来往行人,有悠闲有匆忙,各自有各自的去处。 蓝曦臣正在专心绘制符篆,昨夜消耗了太多,现在闲来无事借机补制。 终了,金光瑶觉得窗外的人间到底与自己无关,闲闲问蓝曦臣:“刚才见得俩个新家纹,可是新兴门派?” 蓝曦臣没停笔,眼也没抬:“是了。是有几个新门派,立派不过区区几年,确有些发展。” 金光瑶安静了会才继续:“入墓开棺一事蓝宗主可有头绪了?想来事出有因,可否劳烦蓝宗主简述仙门近况?” 蓝曦臣闻言,放下笔看向金光瑶,更加端正地坐直。 “自观音庙之乱以后,仙门界朝迁市变,有道仙门看似门派林立实则几家独大,这几十年来兵戈扰攘,皆因其中一派或一人不能自持。玄门众生不甘被无端是非左右,号召不应由几大家族独掌大权众人皆应广开言路当为□□众议。所以不再推举仙督,大小事务依缓急轻重,要事由各派首领一起权衡,小事则由地域周边几个家族自行协商处置。新门派皆主张应依实力论英雄,弱家族血缘,重才干品格,支持者不在少数,已初见规模。世事错综复杂,多些声音总是好的。” “新门派家主可是原本大家族所属门生?” “不尽然,也有散修出身。”蓝曦臣便将新门派简括道来。 金光瑶自然明白此变革冲击剑指兰陵金氏,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仍有射日之征和绞杀金光瑶之功劳,处境应是好一些;只是大家族百年基业,想必树大招风,然是明枪易躲,拐弯抹角的暗箭难防。蓝宗主行字里行间无不透出谨慎,金光瑶却依旧听得懂现实的欲盖弥彰。 蓝曦臣追问:“可是觉得有蹊跷?” 金光瑶摇摇头:“我只记得开馆的人衣着杂乱统一蒙面,除非那些人主动跳出来寻我,我也无从找到他们。估摸新门派不会做这等自寻死路的事,如今玄门人士似乎还不知情,否则定会大肆寻我。”顿了口气,又说:“蓝宗主万不可在信中探查眼下局势,难免隔墙有耳。” 闯墓开棺金光瑶灵体逃脱这样的消息竟没走露分毫,虽不明所以,总之只要对方还顾虑保密,则形势不算太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章 【曦瑶】一步之遥--卯时43 除去中午蓝曦臣前往玄门驿站收发信,两人就只在客栈房间不出去。即便蓝曦臣有意和金光瑶出去散心,都被以蓝宗主过于显眼为由拒绝了。 自云深不知处飞来成堆事项统统待蓝宗主审阅批复——虽有预期,但还是超过了蓝曦臣的想象——往往伏案俩三个时辰,晾得金光瑶独自在一旁,便嘱托客栈伙计多多捎带些坊间小吃送来,聊以关照。 金光瑶并没在意这等小事,然而蓝宗主的好意他也没理由拒绝,正逢他最近莫名胃口好;殊是每次伙计送东西都由他去开门,恰好借机留得伙计闲聊。 蓝曦臣小憩时,金光瑶就换上热茶,推过几份小点去他面前,蓝曦臣笑笑,两个人就聊起来。聊哪个铺子的点心各有什么口味特点;窗下商铺又发生了如何的人间小品;出街采买的姑娘们头上新添了暖白的桃花;今日伙计又说了什么新鲜事等等。 且说白衣公子出手阔绰,伙计当是乐得跑腿,两次之后就主动向他俩介绍起当地特产,闻名点心坊哪家铺子什么酒最醇诸如此类。 金光瑶向来不挑食,买来的小吃里蓝曦臣说不好吃的,他也觉得还行;唯独听见酒,无论小伙计如何盛赞,金光瑶统统设法截住了话头。 除去吃和打盹,金光瑶两天来实在无事可做,将自己和蓝曦臣的衣服挑选一遍,拿出沾了污渍汗渍的统统洗净晾干,也洗了那件不知属于谁的蓝氏校服;又将张府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和蓝曦臣半路被老板娘推销的小物品们一一盘点。 蓝曦臣写完给云深不知处的一段回复,收笔抬头便见金光瑶正给行李重新打包,单单择出来一件放在一旁。 他走过去拾起这个盒子,打开看:“这个为何不收纳起来?” 金光瑶没看到蓝曦臣走来:“……哦,我又不是真的女孩子。” “老板娘说这个耳环珠子成色上好,样子又别致正好适合你……张小姐本也有耳洞。” “好看是好看,可我要耳环做什么?” 蓝曦臣:“那,胭脂水粉口脂香膏你可都装好了?” 金光瑶嘴硬:“还不是为了掩护,一个女儿家,不带这些像话吗?!” 蓝曦臣不再多说,只把小盒默默收到怀里去。 过后金光瑶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想这一路蓝曦臣对自己关照有加,怎么也不该这样凶人家,就算蓝曦臣的温厚源自良好的涵养教成,照以往金光瑶也不是任性的人。这一路两人闲聊,着实从蓝曦臣口中核实了他诸多猜测。蓝宗主在文案前抬不起头来地忙他也不是没看见,挤出时间主动和他搭话竟还被他怼回去了。何况区区一对小小的耳环,戴给人家看一下本也无妨。 这下换做金光瑶心怀愧疚了。 天色初暮,往常是伙计送饭来的时辰了,金光瑶一想,自己溜了出去,端着餐盘悄悄回来,麻利摆好碗筷,轻声唤蓝曦臣过来用晚饭。 蓝曦臣收笔,从容站起阳煦山立:“嗯,劳烦孟瑶了。” 待看清桌上的碗筷,自然问道:“今日汤药呢?” 金光瑶双手支在桌沿上抬头迎上:“我在楼下喝过了上来的。” 蓝曦臣认得金光瑶面上装出来的乖巧,不戳破,坐下吃饭了。 待饭后金光瑶又麻利收拾起碗筷餐盘,双手端起起身要走,忽然听得蓝曦臣说:“等一下。” 金光瑶歪头:“嗯?” 蓝曦臣膝立起来,也用一只手臂轻撑着桌沿,另一只手向他伸来,细长白净的手指上托着一块糖。 “平时都是要硬灌着才喝药,今天怎得这么乖,”蓝曦臣完全不记得下午的插曲一般:“给你的糖。” 金光瑶两手都端着餐盘,眼见糖被晃在他胸口高,就附身贴向掌中的糖,白牙轻阖,糖块便隐入口中。 蓝曦臣又掏出一块糖:“今天两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章 【曦瑶】一步之遥--卯时44 金光瑶送碗碟回来之时,蓝曦臣恰好将回信签好灵印。 这几天的汤药苦得很,在金光瑶小的时候是会缠着孟诗要糖吃的,如今一把年纪并不爱吃糖,觉得嘴巴里两块糖着实甜得过分。 可他不敢说。 竟是有点东扭西捏的样子将将要向蓝曦臣那里凑。 蓝曦臣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金光瑶张口说话,发觉嘴里两块糖压着舌头,就把糖块匀去一边一块鼓着两个腮帮,才开口: “这可不能算食不言,是你问我的。” 蓝曦臣收袖难掩笑意:“好,好。你说。” “我是想着,张母一定很担忧,我想写个平安信。” 蓝曦臣颌首,就收拾出书案来,金光瑶上前思索片刻,一张纸,几行蝇头小字,不提旅途见闻,只道安好和思母之情。折好入封,提上地址,只待明日寄出。 一早,蓝曦臣便前去将两封信分别寄送了。 中午店里伙计又来送餐,和金光瑶匆忙应付了几句客套话就急着向外跑——一反前几日插科打诨的摸鱼相——蓝曦臣也留意到了,和金光瑶互看一瞬,金光瑶即刻抱起手状似随意靠上门框: “回来回来!突然勤快上了?来大生意了?” 小二已不拿这位当外人,收住脚挑眉:“我们这小客栈能来多大生意哎!是出事叻!城里炸锅了都,真是多少年不出这新鲜事。” “什么事?有多新鲜?” “这事可怪得狠。咱店旁边银饰铺子掌柜媳妇的娘家兄弟刚从衙门门口过看个满眼,衙门口老大一张大字告示,人家识字呀,读着读着就看出蹊跷来了。刚好衙门伙房里的伙计和他认识,抓着打听几句,这事果然不一般,蹊跷,蹊跷得都吓人!听说衙门正琢磨找个大神去去煞气。” “哦?告示就说找大神?” “嘿,那倒不是,没听人家正在楼下说呢,你也下来一块听呗。” 说完就噔噔蹬下得楼梯去了。 金光瑶只下了几步楼梯,就看见一楼里十来个人层层为住一方桌子,桌旁有个人,正低俯身子哑着嗓子讲得眉飞色舞,倒是因着说的事骇人,其他桌的客人虽然远远隔着,也都支棱着耳朵听: “……是来城阳找熟人卖了东西换现银,就突然被缠上了……半夜三更去讨要偿还,人呀,还真是不能做坏事。” 听客追问“这就都招了?全招了?” “可不?一桩不落,件件清楚。好么,这哥几个犯案真不少,三人成虎他们可有四个!不过再厉害也有怕的,随堂主簿当时说到报官女子形容特征,哥四个脸煞白当时就背过气去一个哟!等审问清楚了,反倒给堂上的衙役吓着了!赶紧就打听呀,问有人在城中见过这女子没。” 听客追着问:“有没?” “哪能有呀!” “哎哟,真吓人……那是真要作法驱邪?” “我琢磨着应该是,说是要挑个吉日良辰。还有,那女鬼当堂把案情细节说得个一清二楚,好像还穿着当日那件裙子嘞,怎么就没人看出来她不是人哩。” “那是得请个灵验的,衙门大堂都白日闹鬼了,这煞气够凶…” 金光瑶推门回来,冲蓝曦臣挤了下眼昭告得意。蓝曦臣自当领会,也笑吟吟道:“甚好。” 说罢,招呼金光瑶过来自己身边,金光瑶就几步过去大方坐下了。 “明日我们就出城吧,前几天闹得猛了哈哈,衙门要请仙家做法了,要是真招来了老熟人就不太好了。” 蓝曦臣侧颈看向窗外:“是哦。” 金光瑶就也跟着趴在窗棂上看,这几天他常常这么做,随意说着:“蓝宗主要多操持蓝氏,万不要因我荒废了自家正事。” 蓝曦臣睫毛微垂,阴影下隐约有流光:“那,金光瑶可还记挂金鳞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章 【曦瑶】一步之遥--卯时45 金光瑶望着街景发怔,半晌终于摇头:“虽是故地,终不是故里,那里实在太高了。” “金鳞台台阶太多,走起来是好累。” “云深不知处的台阶才高呢,”金光瑶不满道:“也不知道你天天怎么爬得这么高。” “上了年纪爬不得了,不如当初,便不善出门了。” 金光瑶在玄门客栈外分明听得别人嚼舌根议论蓝宗主难得没闭关,晓得蓝曦臣这几年并不常走动,此时说的应是这事。“蓝宗主也该常走走,你我不同本不该互为谋,但我这几日从这窗边看,云鬓桃花真是美的,幼儿撒泼也是有趣的,飞鸟远行当是洒脱,日出东山自是无畏,从前……我小的时候不懂,那时只觉得纷杂万象不如空灵浩瀚的河海并容偏覆。蓝宗主不妨多走走,偶尔坠入眼花缭乱,才更得寒室清净吧。” 蓝曦臣细细品了品:“……可是意欲观海?城阳再向东不远就能见得海。” 金光瑶心脏被扯了一下似的——仙督那时第一次看见海,便被深深摄住魂魄,海里面没有认识他的人,讨厌他的人,眼泪亦无需隐藏,没有光的深海是黑暗的孩子的乐园,和他所在的陆地不一样。那时他便知道若是陆地没有他的地方,也许向海有他的去处。 一瞬恍神,金光瑶随即扭头向蓝曦臣笑起来:“我现在不想看海啦。” 沧海桑田无奈阴阳刹那,他要看的那片海,早就荡然无存了。 两人就在窗边从海聊到云梦的荷花,再到鱼,再到辣椒,聊到外国番邦的骏马,又到关外荒漠,最终在一片金色夕阳包裹下二人才意落城阳。 夕阳西下后的天空变换着宁静的蓝色,粉色和紫色,月亮不及浓妆艳抹,安静贤淑地布施着浅银色,风也歇息了,鸟儿也归巢了。竟看得人懒洋洋全然拂了心头事,金光瑶不再说话,蓝曦臣也一同静静望向天际线,待到地上的星星先于苍穹星辰闪烁起来,蓝曦臣点亮了灯:“小心夜风吹了冷,关上窗吧。” 这一路上二人聊天说话不算少,全因金光瑶有想知道的事情;原因这二人素来的默契使得如今讲话分寸实在难以拿捏;另一面他也知道蓝曦臣的时时克制,便是金光瑶擅长的欲擒故纵投石问路统统没有用过,蓝曦臣却还是惜字如金。金光瑶不想看到这样的蓝曦臣,若是蓝曦臣因了自己性情有变他要如何心安。今晚他倒是真的开心,想以前二人亲密无间,聊的都是各自周身遭遇心性,仙门事务局势,修行心得长进,聊得风生水起的浮华下不知铺垫了多少金光瑶不自知的虚情假意。今夜这样谈些山海鸟兽春花秋月,无关蓝曦臣也无关金光瑶,只是一场他和一个名为蓝涣的人对话,不带任何技巧与心机地和人说话的感觉很新奇,而对方同样赤诚地回应了他——那是很满足的新鲜感。 是以当夜梦得踏实。 翌日。 蓝曦臣陪金光瑶为张家小姐昭雪冤情行了好事一桩,本也欣慰。却没想到是自己医术不精还是怎样别的原因,二人一早出发离开客栈不久,金光瑶就按着肚子虚汗满头眼看难以自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章 【曦瑶】一步之遥--卯时46 “怎么?” 金光瑶任蓝宗主近身扶助自己:“无妨,忍一下就好了吧。” 想来天没亮金光瑶就被腹部隐痛唤醒了,自己把被子盖严实换换姿势竟也不见好。直到起床穿衣,勉强吃过早饭,竟比刚才更甚;走在去向城门的路上,在愈发嚣张的腹胀腰痛中感觉裤中有异——男女有别——金光瑶心下一慌, 要糟。 蓝曦臣弯下腰:“给我看看。”说着就来捉人手腕。 他自有担忧:这身子是由将死之张小姐处借来,以缉凶为约如今大仇得报,怕是借来的生魄飞升了去,金光瑶若是守不住舍…… 他本就未修鬼道,夺舍是由金光瑶完成的,他只帮忙在生魄上填补了几处,除去诊脉本欲催动灵气探个究竟——不料就在距离分毫之间,小姐却堪堪收回了手——蓝曦臣随即听得一句:“这个你恐怕看不懂。” 此时金光瑶只想着应急,慌忙扶着墙站直有气无力:“出城前随我去个地方吧。” 蓝曦臣抬腿迈一步作蹲势:“上来。” 竟是要背金光瑶。 金光瑶低头皱着眉忽地被白色一片挡了视线,这下更深刻了眉心,千言万语杀出喉咙却统统被咬紧的牙关折煞,他万万不能! 他何德何能,竟让蓝宗主甘愿屈膝背负他!往常盖着蓝曦臣的旧衣,吃着蓝曦臣开的方子,得着蓝曦臣的种种迁就,他都无耻地接受了—— 只是这一次不行,真真不行。 “我身上这件一直没有洗,蓝宗主外袍刚刚洗干净,在意些别污了,否则又要我洗。” 和娇楼楼高三层,店面并不临街,因着没在花街集中的区域规模也不大,连二流花楼也算不上。辰时正是昨夜留宿客人离店的时候,到巳时客人走得七七八八,楼里姐妹们刚梳妆打扮完,要开始度个无聊的中午,无非是嚼舌根哪个客人小气,各有什么毛病,互相又争风吃醋拉帮结派,楼里妈妈比她们起的都早,笑脸送客之后还要镇着一帮唇枪舌战的姑娘,今天妈妈倒是觉得省心,就因一早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哎!快来来来,听说可俊着呢!” “等等我呀,口脂匀开了才能见人呐……” 两个姑娘蝴蝶煽香风一样从楼梯上跑下,见东厢房早被姑娘们围了三层,急忙嬉笑着扎进去踮脚看。 蓝曦臣握着裂冰和朔月在厢房圆凳上坐得笔直,桌上放着茶点和金光瑶的包裹,三个衣着轻薄的妙龄女子围着他轻声燕语: “公子,还有阵功夫要等呢,和我们说说话呀?” “公子和妹妹是要到哪里去呀?不如在我们楼里住几日,瞧着妹妹身体抱恙又同是苦命姐妹,我去和妈妈讲,价钱都好说。” 屋外围观的姑娘不知哪个说了一句:“公子多住几日也不要君姐陪呀,人家心有佳人了嘛!”惹得姑娘们香肩微颤,好几个还扬起帕子捂口笑起来。 被唤作君姐的姑娘正立在蓝曦臣旁边,左臂小肘轻搭在蓝曦臣肩上,扭了胯稍斜着身子,年纪早过几轮二八,带了些醇熟的韵味,细腰丰胸,盈盈依靠风情万种。 听得被人寻了开心,知这公子也不是自己的客人,便甩了批帛叉了腰,眼睛甩过去眼神带刀:“我这几日忙得也是累,恨不得那些个客人换换口,不如我和阚公子说说让他点了恩晴妹妹去,我即得个闲,恩晴妹妹也能少落妈妈几句嫌弃。” “阚公子是君姐最大的恩客这可不能夺爱呀……” 吵闹之间围观人群彼此掩口议论,窃窃私语: “那个妹妹也真是好命,羡不来的呀!……” 蓝曦臣周身的檀香被胭脂香湮没,对他来说太浓了些,方才他是怎么也没料到,金光瑶带着他只走了两个路口,看似随意挑中了这家敲开大门,待他抬头一看和娇楼三字赫然入目,竟是个花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章 【曦瑶】一步之遥--卯时47 迎门的是个阿婆,听了金光瑶耳语几句,就招呼他们进来了,絮絮叨叨说什么东边厢房位置隐蔽,从楼梯和门口都看不到,妹妹要的东西都有现成的,老郎中住处也不远云云,一边引了二位去厢房,一边唤来几个闲的没事的姑娘端茶上点心。 不多时三个姑娘端了茶点来,金光瑶直奔一个拿着小包的姑娘而去,如同有什么暗号一般只和对方眼神相接,接了小包裹径直转身去里间了。 花楼的姑娘不是丫鬟,已然花枝招展地来了,就不会老老实实地走,做了这一行,来得都是客。 姑娘们之间小小的唇枪舌战不是大事,吵吵闹闹也都习惯了,坐在圆桌旁的姑娘压根没在听,玉手轻推茶杯,柔情款款向俊郎:“公子莫见笑,楼里来了稀客姐妹们新鲜得很,无须理睬,这茶是老树上摘的,趁着热,公子尝尝。” 听得人家这样说,蓝曦臣连忙致谢,只是仍然没有抬手,紧握着玉箫和剑的指节不松。 蓝曦臣人生首次踏足花楼,他知道花楼乃人间风月地,原由金光瑶的出身他多少也有些模糊的想象,置身其中却和想象又不一样,何况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到花楼里做客,局促不安,目无视处。 “……公子,公子为何如此拘谨?” “就只是和姐妹们聊聊,妹妹也不会介意的呀。” “就是,冷落了公子不理睬,妹妹才会笑话我们不懂规矩呐。” “……” 吱呀一声,金光瑶自里间出来,除了小厮装扮换红妆,出来就见香风软语中蓝曦臣挺得笔直的背。 听得门响,众人纷纷看了过来,还是刚才递小包裹的姑娘先开口:“妹妹换好了?那郎中住处在临坊,来,我告诉你,从楼里出去左转……” 可能是觉得讲解太长怕妹妹记不住,那姑娘干脆要引路过去了。 “不再劳烦姐姐了,我都记下了。”金光瑶又对蓝曦臣说:“我去去就来。” 蓝曦臣抓着剑和玉箫站起来:“我陪你去。” 姑娘们本来降低了声的议论又热闹起来了。 金光瑶忍着腹痛,怀疑蓝宗主真不打算要面子了吗? 出了花楼,蓝曦臣问:“去瞧什么样的郎中?” 金光瑶戏谑地剜了他一眼:“小毛病,蓝宗主不必担心,方子也只是普通的方子,大多女子都喝过吧。” “为何不找临街医馆看?” ——还不是为了顾全你的颜面。张小姐的身子什么样的状况,郎中一把脉看得清清楚楚,身边陪着个大男人,孤男寡女还能撇清楚? 金光瑶到底隐了这一层:“花楼女子抱恙无人愿诊治,也就有花楼界内的郎中,自不可和医馆相提并论。虽不上台面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嘲笑风尘女,又能保守秘密。我刚才需要借地换衣服,也为打听这样的郎中。一会抓了方子喝过药,我们就出城赶路。” “原来的衣服呢?” “污了,也不穿了。”金光瑶走着走着,站定一方破旧小院前:“到了。” 郎中是个干瘦的老头,看着来人面生,后来听说是“和娇楼的冯妈妈熟人家的孩子”,这才让了座。闭目把脉,提笔开方,叫了阿婶抓来方子煎了,喝完完事。 月事腹痛本是波澜不惊的事,倒是跟来个斯文男子稳稳当当在一旁坐陪可不多见,老头看来一眼摇了摇头叹气。 惊得蓝曦臣心底打鼓,难不成把出了什么奇异脉象? 蓝曦臣朦朦胧胧也猜出了金光瑶不肯说的秘密,医书上看过,确实不足为奇;正因本应不足为奇,才愈发让他忍不住: “敢问先生,可是有何难言之状?” 问得金光瑶睁大了眼。 问得郎中深深又叹了一口气。 恰好阿婶掀门帘:“药还有一会才煎好,我得去赶个集。老头子你来看药。” 金光瑶直挺挺站起来:“我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章 【曦瑶】一步之遥--卯时48 说去就去,金光瑶麻利儿就溜出去了。 剩下老头语重心长: “脉象没什么大问题,开了剂暖身化瘀的方子而已。就是气虚的很,赶路赶得急了吧?是不是大病初愈?你能带她出来,她能随着你,急于逃离急于寻个新天地,这都可以理解。看公子的模样,敢问可是望族出身?舍了诸多照应,你可知成个小家有几多艰难?看得出公子也是真心实意,只怕是不太懂照顾女子。姑娘应当是个不怕苦的,受了凉气身子也虚却只要我开个不碍赶路的方子。有句不当说的,不知公子这决定是否考虑周全,既然定了二人之终身事,难道不是奔着白头偕老去了?照顾好了姑娘,她才能陪得你长久……你既舍了家业,回头又折了美人,图个啥?” 蓝曦臣:“嗯?” 金光瑶坐在小凳上托腮看冒泡的药汤,觉得药熬得差不多了,郎中也该给蓝曦臣讲明白男女有异了。 世间万象自有规律,蓝曦臣成年男儿一个,若说知晓此理也并无奇怪。但金光瑶就是不想去证实,也不敢自己给蓝曦臣讲,他莫名觉得蓝曦臣还是不知道的好;若蓝曦臣当真不知道,便更加不该因了他而变得知道。且说事到如今,哪里会去纠结这等闲杂小事,他的时间不多,机会也有限,他的世界里容不下太多悲欢了。 金光瑶径自滤去药渣,一鼓作气药汤下肚。 城外,山麓低处有几株性急的桃花开了,错落散布在枯树枝当中,轻雾微风,暗香随风挑意欲闯进车厢,奈何撩不起窗帘—— 恰好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向外张望,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张望,见是桃花开了,盯了一会儿才放下窗帘。 车厢里姑娘理了理浅翠色的裙摆,以免被坐皱了,靠回了方才的角落里。姑娘面上带红妆,绾个小小坠马髻,只一枚细细的步摇,远黛眉,两颊飞胭脂,嫣红落唇上,刚刚看向窗外放着光的双眸现在垂了下,眉毛拧起,着鹅黄色上衫的双肩微拢,双臂护在小腹上。 离了破旧小院的蓝曦臣仿佛开了窍,主动拜托楼里的妈妈租了辆马车来,楼里炸了锅,感情这公子果真痴情的狠,惹得众姑娘愈发羡慕,东厢房里围着蓝曦臣一拨,金光瑶一拨,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车厢里金光瑶腹痛忍得苦,只能静等着药起效,下身奇异的感觉缠绕着他,坐姿拘谨得很。 蓝曦臣看得明白:“……不如躺下歇歇?” 可金光瑶坐着都小心翼翼,哪还敢躺下,生怕哪个姿势会污了裙子怪羞人的,硬是不肯。想到女人如此不易,金光瑶默默感叹,把头靠在车厢上,随着行进摇晃,竟是倦了。 方才待马车到了,二人得以逃离叽叽喳喳的和娇楼钻进车厢,如今行至城郊野桃花送暗香,金光瑶迷迷糊糊中觉得被人轻轻地调整了体态,头终不再一下一下轻磕在车厢上,后脑垫了什么东西,他潜意识里对平躺姿态感到不安,可是身上有点暖,像是冬日晴朗的暖阳照在身上,他如果是只猫一定会摊平一侧肚皮伸出下巴咪起眼睛打呼噜—— 实在是贪图这暖,金光瑶睡着了。 等他醒来,先是看到身侧一片白。 蓝曦臣正坐在他身边,他身上盖着蓝氏校服,蓝曦臣单手轻覆在他小腹上。 掌下一股灵力捂暖了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