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温柔眼[重生]》 知更鸟 朗绰酒店顶楼的贵宾套房前有三扇门,都设了指纹密码锁。 套房平时总是大门紧闭,哪怕是“红鱼灯”最得力的几名亲信,在没得到允许前,也不敢随意按响门铃,打扰了自家老大的清静。 于白青被押进的是最后一扇。 他第一次光临这幢被层层把守,固若金汤的犯罪集团老巢,并不是带着手底下一众警员大摇大摆闯进来的。 而是被远山的亲信们在酒店停车场挑断了脚筋,一人架着一只胳膊,一路拖到的大门口。 额前冷汗浸湿发梢,沿着耳廓游过后颈,淌入了青年的酒店服务员制服领口内。青年身上的伤口没有及时止血,走廊长毯表面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味。 “拿急救箱来,给于警官包扎,”为首的亲信开口,“要是见到山先生前就没气了,哥几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等着老大按响门铃向山先生请示,几名亲信将青年架起,最后一遍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 察觉到周围的动静,一直低垂着头的青年突然开始干咳不停,走廊灯光昏暗,额前凌乱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无人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负责搜身的亲信刚检查到青年腰侧的部位,青年沾满血的右手指在半空中微微动了动。 于白青的腰间总是别着一只手|枪。 进入警队逾十年,那把冰冷金属也陪伴了他十年,就连睡觉时也从不离身,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为了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两周前,他的配枪被上级部门收缴,本人也受到严重处分,正在接受上级调查。 背后的原因众人皆知,身为繁市刑侦支队的一把手,他在围堵逃犯的过程中亲手|枪杀人质,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没有配枪。”从青年身上收回手,亲信对老大汇报。 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嘶哑男声:“进。” 最后一扇自动门朝着两侧缓缓打开,候在门外的几名亲信在昏黄灯光下对视了一眼,接着便上前扳住于白青的肩,将他受伤的手臂反折到背后,再用手铐紧紧铐住手腕,押着人走入了门内。 套房的窗台前站着一道瘦削人影,是一名鬓发霜白的中年人。 手中烟蒂早已燃尽,却仍被男人夹在指间。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他将烟头摁在窗台边碾了碾,没有回头。 一进门,于白青就被远山的亲信们像扔破麻袋一样地扔到了房间中央的地毯上。 脚筋被挑断,双手铐到了背后,他无法用四肢支撑地面,只能单膝着地,勉强维持身躯不倒下。 跟在身后的黑衣人似乎有些看不惯于白青这副死到临头还装清高的模样,抬起一只脚,用锃亮的皮鞋尖狠踹向他的腹部。 “唔——” 下颌重重撞向地面,唇角猝然间溢出血丝,倒在地上的人全然没了声响,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能看出些许生命迹象。 透过窗户的倒影,看到昔日眼中钉如今已成了一个废人,站在窗台前的中年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淡淡哼笑了一声,他转过了身。 远山的语调微微上扬,听起来带着些愉悦:“于队长大驾光临,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将捏碎的烟头扔在窗台前,朝着房间中央奄奄一息的青年不急不缓地走来。 “怎么?”走到于白青跟前,远山俯下身,凑到于白青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问,“应晚死了,难道你也不想活了?” 听到远山口中提及的名字,于白青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胸腔内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气音,如同破败的风箱正在往外漏气。心口传来一阵迟钝的钝痛,喉中腥甜倒流回呛进喉咙,令他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 “一枪毙命,于队长多狠的心哪……”俯视着面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警队翘楚,远山话语间带上了惋惜,“你弟弟这么个大美人,可惜了——” “……”仿佛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气力,于白青缓缓抬起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盯紧眼前人,“不许……你,你……提——” 下一秒,于白青没说完的话在喉间戛然而止。 被蹲在跟前的混血男人抓紧额前半湿碎发,他被迫抬起头,整张脸暴露在了昏暗的光线下。 “于警官,这就是你所追求的正义?”看着被自己牢牢攥在掌心,满脸血污的于白青,远山淡淡勾起唇角,“无论你怎样麻痹自己,都无法逃避那个事实。要是你当时做了正确的选择,不处处和我作对,你弟弟本来不用死的。” “……” 饶有兴致地看着于白青脸上的神情变化,远山顿了顿,微笑着开口:“你说应晚这贱人死之前到底在想什么?该早点劝阻你不要接下这个案子,和他打包远走高飞,还是干脆后悔认识你,害得他也落得如此下场?” 远山自言自语般的碎碎念仍在继续,整个套房的气氛却逐渐沉寂下来。 在所有手下的注视下,他拧上消|音器,举起手中枪|把,对准了于白青的眉心。 “于白青,你不想活了我理解,为什么赶着来我这见阎王?”明明唇角还留有一丝笑意,远山的神色却在陡然间冷了下来,“都已经死到临头了,你心里还在打什么算盘?” 眉心被枪口牢牢抵紧,于白青眼帘垂落,抿着唇一声不吭。 像是意识到于白青失血过多,恐怕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了,远山将指腹搭上扳机。 “你于白青哪怕有天大的本事,警方也没能力抓到我。”他轻闭上眼,鼻息间似乎带上了一声短促叹息,“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于队长,你还是输了。” 既然于白青能孤身一人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处,国内已经算不上安全了,只要顺利拿到货,他便会带着亲信马上出境,转道萨瓦尔海峡,回到位于南半球的大本营。 就在远山闭上眼后的几秒钟,于白青的眼神微微一凝。他听到植入式耳麦内传来一道年轻男声:“关键信息已截取,pe80639,请立即撤退——” 话刚说到一半,设备那头的声筒就被人一把抢走了,一个中年男人在听筒内厉声开口:“......于白青,你小子丫的想死?还不赶紧给我撤!” 带有无线电传输功能的普通设备无法进入戒备森严的宴会现场,他们安置在于白青身上的针孔监听器具备短时效的信号阻断信能,可以监听到现场。 原本计划好的,是于白青便衣潜入宴会现场,拿到“红鱼灯”打算潜逃的证据就走,没想到在刚进酒店大堂不久,信号就被于白青单方面给切断了。 等留守在酒店外的人马再与他联络上,发现于白青虽然成功地潜入了酒店内部,却落入了远山那帮人的手里。 两周前发生的绑架案就已经让高钧焦头烂额,一夜之间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好几根,结果于白青倒好,又来了这么一出,他肺都快要被气炸了。 -- 于白青等的就是这一刻。 不顾耳麦内传来高局骂骂咧咧的声音,他蓦地绷紧腰背,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站在于白青身后的亲信刚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还没等到他有所动作,于白青早已反手扣上他的腰,一把拔下了亲信别在腰间的手|枪。 泛着银光的金属链条还在于白青的手腕间晃动,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偷偷解开的手铐。 双手举起枪,于白青毫不犹豫地朝着面前的远山扣动了扳机! 【砰——】 【砰——砰——】 就在子弹射出枪|膛的同时,于白青的双肩,大腿和胸口纷纷从背后中弹。 察觉到了于白青的意图,站在背后的几名亲信也扳开保险栓,紧跟着对他开了枪。 …… 看到远山被众人搀扶着坐到沙发前,解开排扣露出西装内的马甲,于白青松开手中枪把,缓缓垂下双臂,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果然,像远山这样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的人,比寻常人更加惜命。刚才自己的那枪的确正中他的心脏,却被穿在西装内的防弹衣挡了下来。 可是不试一试,他怎么能甘心呢。 有些事,总是要一命偿一命的。 两眼一阵阵发黑,于白青却忍着剧痛没有倒下。他强睁着视线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远山。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小瞎子的世界是这样的。 眼前空无一物,宛如陷入无边混沌中,只能听声,却没有色彩。 “pe80639,于队长,于队,听到请回答——” 听到耳麦内同僚正在焦灼着呼唤自己的名字,于白青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切或许就到这了。 于白青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座蝉鸣不停的青苔小院。 十二岁的小瞎子手中捧着一只叫个不停的知了,朝他所站的方向踉跄跑来。 干净的瞳孔没有焦距地望着自己,应晚口中一边嚷着“哥”,一边毫无顾虑地撞进自己的怀中。 -- “还有时间,让老许先回来!” “报!接指挥中心——” 入目所及之处一片黑暗,于白青听到周围传来一阵嘈杂声,是他警察生涯中经常听到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警笛声刺耳无比,大脑处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重击了一下。 盘旋在半空的直升机发出低沉轰鸣,警戒线外传来女记者专业而又语气急促的报道声: “各位观众,谈判专家刚刚撤离了现场,据警方发言人称,这次谈判形势并不乐观——” 太阳穴两侧传来的剧痛稍微减轻了些,于白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头顶枝叶摇曳,切碎成满地光斑。一道微芒射进他的眼睛,那是晚夏独有的暖阳,刺目而又和煦。 “于队……”耳边传来副支队阮天杰的声音,“老许他们回来了,说是第一次谈判无效——”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包括他举着枪的手势都丝毫没变。 他仍在“7.13”人质劫持案现场。 他回到了两周前。 应晚还活着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欢迎新老读者入坑,可以顺便给预收点个收藏,入股阿仙不吃亏(づ~3~)づ 连载期评论区依旧有红包掉落,感谢追更~ 以下是本章感谢名单: 感谢读者“转基因奶黄包”,“野弥野弥野弥”,“许愿今天能找到好文”,“吃一颗橙吱”投出一颗地雷; 感谢读者“小冯”灌溉营养液92瓶;感谢读者“48672743”灌溉营养液79瓶;感谢读者“42”灌溉营养液41瓶;感谢读者“parkjina”灌溉营养液40瓶;感谢读者“”灌溉营养液18瓶;感谢读者“dtjdu”灌溉营养液17瓶;感谢读者“22345970”灌溉营养液13瓶;感谢读者“39698932”,“忆梅下西洲”灌溉营养液10瓶;感谢读者“46144885”灌溉营养液5瓶;感谢读者“肥肥不肥”灌溉营养液2瓶;感谢读者“35698577”,“阿九”,“朝烟”灌溉营养液1瓶~ 同归 如果要用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胸口被子弹贯穿的感受,大多数人可能都会选择用“疼”。 只是绝大部分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应该都没什么机会说出这个字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这世上原本也没有鬼。 除了应晚。 如果硬要让他来找词形容,那就是,真他娘的疼。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硬质合金钢,专门给警方配备的那种,和黑|市里卖的劣质铅弹完全不同。 那个人在警校射击训练的时候,出手快狠准,打出的每一枪都能正中靶心,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应晚其实能猜到于白青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为了尽可能快地减少自己的痛苦,他这位便宜哥哥选择对准他的心脏,一击毙命。 时间回溯到几秒前。 劫匪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十,九,八——” 科学研究表明,人类的心脏停止跳动后,大脑仍然会有短暂时间的意识残存。被子弹击中时,应晚的意识没有马上离开身体,他只是感到身上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重感,随后便失去支撑,仰着头往后倒去。 然而,预想中的漫长黑暗并没有来临。 在即将倒地的那一刻,一只长满老茧的手粗暴地扼住应晚的后颈,几乎是将他拎回了原位。 “站直了,”他听到劫匪说,“别给老子耍花样!” “……” 被推搡着站直,应晚顿时有点懵。 刚才射中自己的可是实打实的子弹,他不应该已经死透了吗?? 这时,不远处飘来一阵枪上膛的声响,打断了应晚的思考。 十米开外的警方队伍里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于队!” 水库前湿润的风拂过脸颊,应晚被风吹得微微眯起了眼。 光亮刺穿虚无,终结了无尽的永夜,如同暗着灯的舞台缓缓拉开了帷幕。应晚抬起眼帘,遥遥望向空地外那片闪烁的警车灯光。 他能看见了。 特警部队的人马就在对面,距离被劫匪挟持的自己只隔着几棵大榕树。空地中央拉起了警戒线,身穿防弹背心的特警手举盾牌列队蹲在最前列。在他们头顶上方,工厂高楼的空窗前依稀有人影晃动,几名全副武装的狙击手正在楼宇间快速穿梭,寻找适合的狙击点。 里里外外全是全副武装的警察,他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哥。 俊逸眉目间带着股邪气,男人紧抿着唇,冷冰冰的脸上面无表情。 这张脸他从来没见过,明明应该觉得很陌生,他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好像他哥本来就该长这样。 两名穿着黑背心的谈判专家穿过警戒区域,回到了警方的队伍中。其中一人朝于白青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老子已经杀了那么多条子,今天跟你们走,怎么都是个死。”劫匪的声音在应晚耳边响起,他扬起下巴,对着对面的于白青嚣张叫喊,“做个选择吧,于队长。” 应晚:“……” 就在几分钟前,他曾听到绑匪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应晚发现身上的白衬衫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 果然,发生过的一切正在重演,不是他产生了幻觉。 劫持他的这人有个外号,叫“冚家仔老白”,是一名臭名昭著的炸弹专家,典型的亡命之徒。老白曾在淮西三市和边境的几座小城犯下多起恶性危害公共安全案件,在a级通缉令上榜上有名。 当初就是于白青亲手将他逮进的监狱,没想到这人被判了死|刑,在监狱里待了还没到半年,就越狱逃出来了。 应晚没想到,这样的桥段既狗血又老套,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老白号称他在市中心的三处繁华地段都设置了定时炸|药,炸|药爆炸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爆炸会被远程触发,如果不在规定时间内杀了自己,炸|药也会在他数完倒计时前引爆。 死到临头来还不忘拉自己下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故意针对于白青。 如果一切真的正在重演,那绑匪接下来就该说出自己的筹码了。 想到这里,应晚缓慢而又迟钝地眨了眨眼,再一次看向他哥。 这也就意味着,举在于白青手中的那只枪,很快就会再一次射穿他的心脏。 不会吧……又来?? 一次也就算了,他从小就不怕疼,没被于白青捡回家前,在街头巷尾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 瞎着比现在要好。他不敢看他哥脸上的表情,看了发慌,心口疼。 果然—— “做出你的选择吧,于警官。”,老白说,“如果他活着,炸|药会引爆。如果我死了,一样也会。” “给你十秒,”劫匪咧开干裂的嘴角,吃吃地笑了起来,“十,九,八——” 耳边又一次响起倒数声,应晚并没有试图挣扎。他抬起头,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他哥。 于白青脸上印着道未干的水痕,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沿着脸颊落入了衣襟。两人隔的距离不算近,他看不清那是他哥的汗水还是泪水。 在倒计时声中,于白青微微往上抬起枪把,将枪口再次对准了他的心脏。 从前眼睛瞎,到死眼前都是茫茫一片黑。 被于白青第二次拿枪指着,应晚忽然就想通了。 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因为他没有来得及和他哥好好告别。 他想对于白青说,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哭什么哭,别哭。 还没等自己说话,应晚看到于白青先开了口。 “……对不起,小晚。” 他看到于白青注视着自己,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 沉闷的枪声在耳边炸裂开来,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 被湿淋淋的红色液体溅了一脸,应晚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住了。 -- 周围所有人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下一秒,一直攥着应晚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缓缓松开,一道健壮的身影在他身后轰然倒地,溅起了满地的泥尘。 “……” “哇——哇——” 苍鹭的叫声在水库附近的堤坝上回荡,终于将众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警方的队伍里传出一名中年人焦急万分的怒吼声:“赶紧给我接指挥中心!” 原本秩序井然的场面突然间被打乱了手脚,对讲机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地充斥在空荡的水库上空。 “市中心有没有爆炸案发生?” “对……开防火警报,能疏散的顾客和路人尽快劝离——” “……留在几个商圈重点待命的处理科呢,全都排查一遍!” “问我发生什么……于白青把老白给毙了!” 几名特警队员带着法医助理拿好装备下车,刚准备进去搬运尸体,就发现击毙事件的始作俑者,刑支于队长已经拉开警戒线,大步走入了警戒区域。 被劫匪的血溅了半身,应晚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当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正从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时,那人已经走上前,默不作声地给他松了绑。 他听到于白青冷冷开口:“害怕就捂住耳朵。” 这句话,于白青从小到大对他说过无数次。 小时候刚跑出舅妈家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路口和流浪的恶狗斗智斗勇。因为眼睛看不见,他从没被恶狗凶猛的模样吓哭过,反倒经常被犬吠声吓得蜷缩在巷子角落瑟瑟发抖。 和于白青相依为命后,无论身处嘈杂的马路还是汹涌的人群,于白青总会蹲下来,拍拍他的头。告诉他害怕的话就捂住耳朵,听不见声音,就不会害怕了。 几年没见了,他哥居然还记得。 刚用两只手捂住耳朵,应晚便眼睁睁地看着于白青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地上被一枪爆头,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老白。 他从没见过他哥身上散发出过如此冰冷危险的气息。 于白青拿着枪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发颤,盯着尸体的眼里翻涌着浓烈的恨意。 “哥,”应晚突然出声,“人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他才逐渐意识到,于白青好像并不知道他已经能看得见了。 因为就在举起枪口的那一刻,于白青没有让他闭上眼睛,而是让他捂住耳朵。 听到自己的话,于白青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像是突然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下清醒过来,他放下枪口,将手|枪一把插回了绑在腰侧的枪夹中。 察觉到于白青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应晚动了动喉头,最终还是和平时一样,对着面前空气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哥解释,自己不仅重生了,还莫名其妙恢复了视力。 于白青似乎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他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擦去自己脸上沾染的血渍,手指伸出到半空,却又缓缓放了下来,最终什么也没做。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应晚看到他哥的顶头上司高钧带着一群警察匆匆走了过来:“于白青,你小子疯了??!” “临时疏散了五个商圈,市中心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上面非要我们给个答复,我能怎么说,难道说你不考虑任何后果,直接把给劫匪给毙了?”高钧一张脸气得青一阵白一阵,“于白青,我看你是不想要警徽了。狙击手一个都没动,你开个哪门子枪?” “他没埋炸|药。”看着法医蹲下身开始检查尸体的状况,于白青慢慢收起了身上的戾气,转头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可能会造成多大的市民伤亡事故你心里不清楚?” 于白青沉默不语。 “平时看你脑子挺灵光的,没想到关键时刻掉链子!”高钧接着骂,“幸好爆破组没发现有炸|药设置的痕迹,这次纯属你小子走运!” 于白青的配枪当场被高钧带来的督查组给没收了,指挥部的人称于白青不听指挥,不顾公众安危擅自击毙劫匪,让他麻溜地滚回局里去,接受上级调查,写检讨等待处分。 原本以为于大队长会对这样的处理结果颇有微词,没想到高钧话音刚落,于白青就跟着督查组的人满脸无所谓地走了,像是完全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应晚总觉得他哥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应先生,”警队的车陆陆续续离开了水库,负责留观现场的一名高级督察带着医院的护士走到了应晚的跟前,“今晚您先去医院留守观察一夜,等精神状态恢复好了,我们需要您过两天到警局来一趟,录一下劫持案的口供。” 他并不理解,为什么于白青的弟弟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老白逃亡的路上,又刚好被老白抓去当作人质,以此来要挟身为警察的于白青。如果真的是这样,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整件事的疑点实在太多,让上级不得不引起重视。 看着刚被解救的人质被救护车拉走,这名指挥处派来的高级督察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问站在自己身旁的同僚: “我看这姓应的年轻人刚被绑架的时候,你们于队人都快要疯了,怎么人救回来了,于白青反而把人丢下自己走了?” “他们兄弟俩有几年没见了,不亲,关系好像不太好。”站在他身旁的警察说,“于队长那么正直一人,他弟却经常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做什么。眼睛不好使,不耽误他和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高级督察缓缓吐了一口烟圈。 他看向空地上犯罪嫌疑人被击毙的那道粉笔画的尸体轮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坐上医院派来的救护车,应晚靠在救护床前,乖乖等着护士给自己抽血测量血压,全程没怎么说话。 距离市区医院还有一段距离,他裤兜里的老年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平时因为看不见东西,他这手机不仅设置了盲人按键模式,还会特别大声地念出来电人的号码。 “一三九二,零七七四,冤,大,头来电——” 用余光浅浅瞥了一眼对面陪同自己的便衣警察,见那人并没有要监听或者让自己公放通话的意思,应晚按下了接通键。 “……找我有事?” “你失败了,知更鸟。”手机那头传来远山的声音,“交易作废。” 听到手机里的人声,应晚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去死吧,”将手臂重新递到护士面前,他在口中喃喃道,“狗东西。”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来电的是另一个号码。应晚这次干脆将通话转成了语音信箱,眼不见为净。 【别废话,启动b计划。】 在手机里输入完这行字,按下发送键,他马上删除了发送记录,又将手机静音、关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躺回救护床上,两只胳膊枕着头,应晚闭上眼睛,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于白青在开枪前说出口的那句话。 于白青说,小晚,对不起。 ……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 应晚猛地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嗡嗡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更~ 感谢在2021-10-26 00:26:28~2021-10-28 08:3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哑蝉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游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晔星扬 50瓶;烦烦烨、花燃 10瓶;龙猫 3瓶;扶云 2瓶;ふくあさのゆ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夜场皇后 留在医院观察了一夜,又去警局做了一整天笔录,应晚最后还是跟于白青回了家。 坐上吉普车的副驾驶,应晚一路看着车窗前晃来晃去的汽车摆件发呆,于白青也全程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自从在学校门口的那一别,他和他哥已经整整两年半没见了。 应晚没有主动问于白青,任务结束后回到繁市,他有没有试着找过自己的行踪。于白青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当年留下一封信后就人间蒸发了,过了那么久才回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他们之间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吉普车沿着市区主干道一路往前,中途转了个弯,驶进一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区。 市局在警苑小区里专门建了几幢生活宿舍楼,邻里都是警察和队里同事,挺适合这帮整日奔波在现场,没什么私人生活的大龄单身青年居住。 队里的大部分刑警都住宿舍楼,唯独于白青单独在外面租了套公寓,离市局远不说,房租也比住宿舍高出不少。 大家伙都说于队脑子秀逗了,一个人住却租了套两居室。公寓有两间卧室,于白青一直住主卧,旁边的侧卧一直空着,门上着锁。 直到今天,侧卧迎来了它的主人。 放在桌上的相框,靠在墙角的盲杖,贴着缓冲胶块的桌椅床角,用七彩泡沫垫铺出的窄路一直延伸到房门口。 入眼可见的房间布置,和两人从前住在一起的弄堂老屋几乎一模一样。 默默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应晚在于白青身后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卫生间在厨房对面,出门左转就是。”于白青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扔在应晚手边,“这是公寓的备用钥匙,白天我上班不在家,出门的时候记得锁门。” 把该交待的事情全都交代完,于白青看起来也并不打算久留。晚上还要回局里写检讨,拎起挂在门把上的制服外套,他打开门就准备往外走。 “哥,”在房门快要合上时,应晚突然开口,“他们说的那些事,我没做过。” 听到应晚主动出声,于白青握着门把的手停滞在半空。 回头看着坐在床边眉目温软的弟弟,于白青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比如?” “今天在警局,阮大哥在走廊里和另一名警官聊天的内容,我全听到了。”应晚面不改色地说,“那名警官说,我一晚上赚的钱能抵你们一个月工资。如果遇到舍得花钱的,陪着折腾一整晚,我还能赚得更多。” “他们还说,我这次回来,是因为睡我的那名富商移民国外,把我扔了。” 没想到老阮的这些话被应晚听了个一清二楚,于白青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 倒也不能说是阮天杰嘴欠,自从自己半年前执行完机密任务,回到繁市的第一天,就经常听到港口的酒吧街上流传着各种版本关于自家弟弟的传闻。 这些传闻出自不同人的口,各有各的信息途径,自然也渐渐传到了于白青的耳中。 传闻说,应晚每周三都会在酒吧街的高档club“leon”出台,每晚只跟出价最高的客户走,吊足了下九区公子哥们的胃口。 有个和阮天杰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富二代迷了应晚很长一段时间,当初为了捧应晚的场,每周能在“leon”消费六位数,却一次都没有成功抱得美人归。 后来,应晚离开繁市隐藏了踪影,那哥们还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 看到于白青半天没说话,应晚知道他和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你刚走没几个月,奶奶生病了,要尽快做手术。”应晚语气轻松,仿佛所说的一切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医保只能报销一半,那时候联系不上哥,阮大哥说借我点钱应急,我不好意思欠钱不还。” 应晚口中的“奶奶”,是弄堂里住在他俩对门的独居老人。老人把他俩当亲儿子带,几乎将他和应晚从小拉扯到大。 听到这里,于白青的眼皮重重一跳,他脑海里倏地冒出了一个非常荒唐的念头。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应晚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和那些有钱的衣冠禽兽—— “奶奶住院那段时间,我白天在盲人学校上课,晚上会去酒吧做兼职赚钱,学习调酒。”应晚说,“就这些,没别的了。” “……这两年,你人在哪?” 沉默了一会,于白青问。 他原本想问应晚这两年过得好不好,转念一想,好像连阮天杰都比自己有资格问出这样的话。 毕竟当初是自己先不告而别的。 听到于白青的话,应晚微微偏过头,目光里带上了几分迷惑与不解:“这话不该我问哥吗?” 他的这张脸迷惑性极强,文静乖巧却又不会给人留下柔弱的印象。尤其是那双眼,虽然瞳孔无法聚焦于一处,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泉,眸光中带着两分认真八分温柔。 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于白青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那天我从学校回到家,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关于你的东西都消失了。我跑去局里问阮大哥,问刘警官,我问遍所有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只说你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让我乖乖上学,等你回家。” “哥,这两年你去哪了?” 空气静下来,房门被人合上了。 他没有等到于白青的回答。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应晚呼出一口气,张开双臂,缓缓倒在了床上。他伸出一只手,在昏暗台灯下舒展开五指,细细端详自己的手心手背。 就像他不会告诉于白青自己恢复了视力一样,于白青也不会告诉他,两年前为什么只留下了一笔钱,就抛下他不辞而别。 他们都有自己秘而不宣的秘密。 然而于白青不知道的是,在刚进门的时候,自己已经看到了立在电视机上方的那幅相框。 相框里放置着一枚金色勋章,一旁白底黑字的奖状上写着: 【于白青警官,在打击跨国犯罪和开展境外追逃工作中|功绩显著,荣记一等功勋】 -- 停职调查整整两周,于白青收到了局里对自己的处分结果。 由于在“7.13”人质劫持案中出现严重失职行为,经上级讨论,决定解除他的队长职务。由原禁毒支队副支队长章昱调任刑侦支队,临时担任新队长。 至于他本人,开完检讨会后虽然拿回了自己的配枪,却从队长降职成了队里的一名普通干警。 “八爪鱼”章昱走马上任的头一天,队里一众老油条纷纷觉醒了吃瓜之魂,早早溜回办公室等着看好戏。 市局上下谁不知道,章昱和于白青以前是繁市警官学院侦查与警务指挥专业的同系同学,两人分别以一、二名的成绩从系内毕业,上大学的时候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八爪鱼”这外号倒是名不虚传,用他们于队以前的话来说,就是章昱这人管得宽,什么事都能插上一脚。 入了夜,刑侦支队全体收到“八爪鱼”通知,留下参加他上任后的第一次案情通报会。 拿着资料大步走进办公室,章昱扫了圈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了坐在最后一排的于白青身上。 像是故意为了挑话刺激老对头,章昱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开口:“我刚才去小吃街拿夜宵,在巷子后面看到你家应晚了。” “老于啊,那么晚了,你就让人家小孩儿一个人在那破地方摆摊,不太好吧?” 于白青懒得和章昱多废话,他将双臂抱在胸前,缓缓撩起眼皮:“有屁快放。” 在外面摆摊是应晚自己的主意。他却不知道快入夜了,这家伙居然还在等着自己下班,没回家。 自从他不让应晚再回club那种声色场所工作,每天下班开着吉普回小区,他弟要么蹲在居民区楼下的大树旁,边舔冰棍边听一群大妈跳广场舞,要么坐在路边的文具店门口,跟着一群大爷听相声。 渐渐地,于白青发现了一个问题。应晚在家待不住,就爱往人多的地方钻。 就这样当了几天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应晚说他实地考察过了,拜托自己从批发市场进了一堆批发价五元零售价十元的卡通t恤,又让自己帮他申请了个摆摊许可证,就这么在市局后面的小吃街开了工。 调侃老对头结束,章昱也没多说废话。他转身打开了投影仪,示意大家看投影屏幕:“案发地点在牧城时代二期,又是一起无目击证人谋杀。” 投影画面是一段建筑工地的监控录像,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今日凌晨两点十四分。 工地夜间运行的监控摄像头共有四个,分别对准了基坑、工人宿舍门口的停车场、施工安全通道和堆满积水泥钢筋的后门。 短短几分钟后,四名工人戴着安全头盔出现在了画面中,几人站在原地聊了会天,其中三人指了指大门外的方向,接着便前后走出了摄像头的监视范围。 留下的那名工人在原地站着玩了一会手机,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将手机抬起来对准了夜空。 正在这时,停在工人几米开外的装载机突然启动了。 机器前方的金属大铲缓缓在工人背后抬高,犹如一只隐藏在黑夜里的巨兽,朝着刚转过头的建筑工张开了血盆大口。 “被害人当场死亡,除了头部戴着安全头盔没有受伤,四肢和胸口都受高度挤压变形严重。现场的照片不太下饭,咱们等着法医出结果吧。”章昱说。 “这本来是高新区的案子,怎么就转给咱们了?”看完手中资料,阮天杰抬头发问,“他们既然派人去现场做了痕检,为什么没锁定任何犯罪嫌疑人,之前出现的那三个人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背靠在会议桌前,章昱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这几个人都有逻辑链完善的不在场证明,你们仔细看装载机内部。” 他将监控录像放大数倍,画面聚焦在了装载机驾驶室的位置。 经过清晰度处理的画面显示地非常清楚,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高新区刑侦大队找不到怀疑对象,选择求助市局进行深度技侦分析。毕竟根据监控来看,是这台机器自己杀了人。 可是机器怎么会自主杀人? 于白青微微蹙着眉头,半天没吭声。 就在周围的刑警们转头开始议论纷纷时,他突然发话了:“凌晨两点十四分,无目击证人,这不是巧合。” “老于和我想到一块去了。”章昱赞许地点了点头,“去年下九区的那几起连环谋杀案,你们刑侦一定还有印象。犯罪分子同样挑准了这个时间点作案,也同样没有出现任何目击证人可以作证。我认为咱们可以往这个方向去查。” “……可是章队,去年连环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不是已经被槟洲警方逮捕了吗?”坐在前排的一名警察举手发言。 于白青: “也许是模仿杀人。” 盯着墙壁上的监控投影,章昱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凝重:“是不是模仿作案,找那个人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听到章昱的话,阮天杰张了张口。他转过头看了最后一排的于白青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那啥......老章。” “你刚调来咱们队不久,有些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阮天杰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就在上周,咱们的线人从那头传来情报,说‘知更鸟’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更,明天见明天见~ 感谢在2021-10-28 08:30:54~2021-10-30 08:5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tjdu 4瓶;以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倒带 黑|市里都在传,“知更鸟”已经死了。 他们说,“知更鸟”被远山派人追杀了一天一夜,在边境的三不管地带被几十个人围着扫射了十几秒,枪声惊起林中飞鸟一片。 而警方线人传来的消息里则称,“知更鸟”只是死于一次寻常的街头火拼。 没有人知道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听到老阮开口,于白青的脸上面无表情。他喉头滚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后来仔细一想,其实那时候就已经有预兆了。 “老白”越狱后,刑侦部门的线人与“知更鸟”进行了最后一次情报交易,要求对方提供“老白”在黑|市购买炸药原材料硝/酸/铵时的买卖人信息。 即使有网安协助搭建的安全岛链,线人和知更鸟之间的沟通仍然不算百分百安全。对方只知道与自己联络的是警方,却不知道每一次具体由谁来担任联络人,警方也无人知道“知更鸟”的真实身份。 为了避免信息泄露,每一次上线,双方都只负责发送和接受加密文件,从不多谈一个字。 然而就在那一次,情报交易结束后,于白青的线人头一回收到了对方发来的非编程语言。 “知更鸟”在终端下线的最后一秒,在安全岛上传了一行文字:【au revoir】 ——法语的“再见”。 “这家伙居然死了?” 章昱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刑侦部门还好,追查的大多是本地个案,需要跨区域联合作战的次数比较少。而章昱所在的禁毒支队经常需要与跨境警方来往,情报对于他们至关重要。 “知更鸟”的死对于缉毒出身的他而言,与晴天霹雳没什么不同。 把黑暗当作保护色,惧怕光明的,不只有阴沟里的蛆虫,也有游离在两者之间的毒蛇。他们藏于阴影,见不得光,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英雄。 就连死亡也是安静的。蜕去外皮,一切存在过的痕迹被抹灭,一行代码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 “……无论怎样,还是等咱们看了现场再说吧。”阮天杰一句话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寂静,“就算‘知更鸟’还活着,他也只对之前那桩案子熟悉。如果真是模仿作案,估计找他也没什么用。” “老阮,你明天带人去趟槟洲,把去年的卷宗调过来。”章昱说,“你们几个带上技侦的人明早去现场,高新区的老赵处理事情草得很,你们盯紧一点。” 交代完队里的各项工作,他想了想,挑眉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尊大佛:“老于,明早你和我去受害者家?” 于白青:“都行。” 他本身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唯一需要说话的场合现在都被“八爪鱼”给占了,他自然能闭嘴绝不多废话。 眼看章昱没什么别的事要交代,于白青捞起制服,拉开椅子站起身:“走了。” “......” 章昱颇有些啧啧称奇,他转过头问阮天杰:“这家伙每次开会都提前走,还是只是开我的会早退?” 这还是阮天杰第一次见于白青走得那么匆忙。看着于白青大步离开的背影,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小晚这时候还在小吃街摆摊呢,老于那么快就跑没影了,肯定是赶着去接他弟了。 在路口找了个停车位,于白青脱下警服扔在车里,沿着人头攒动的小吃街开始朝应晚的摊位走。 应晚卖衣服的小摊就在城隍庙的旁边,左边是家盲人推拿,右边是个瞎子算命。应晚说他们几人情况差不多,平时应该比较聊得来。 从城隍庙前看灯会的人群中挤出来,于白青找到应晚的小摊,发现摊上的商品和零钱罐都还在,他弟人没了。 眼皮倏地一跳,他走到正给人算卦的小胡子跟前,沉声问:“你隔壁的摊主呢,知道他去哪了吗?” 听到于白青发问,小胡子抬手推了推脸上的圆形墨镜,神色一片茫然:“这位老板,我啥也看不见啊。” 于白青:“……” -- 马上就是周末,小吃街附近的人流比工作日多出不少。 城隍庙这几日有灯会,门口全是前来祈福和猜灯谜的游客和小情侣。生意最好的是对面卖烤串的烧烤摊,烟雾缭绕的摊位前挤满了客人,整条街弥漫着牛羊肉的浓郁香气。 就连应晚隔壁的推拿铺和算命摊生意也跟着好了不少。一群大学生排在算命摊前,手中握着各自抽到的签,满脸兴奋地等着算命先生给她们算运势测桃花。隔壁搞推拿的大哥也正撩着袖口,一边用力给凳子前的大妈按摩肩颈,中途还不忘和顾客聊些家长里短。 周围人声鼎沸,热闹地不行,应晚就这么被夹在中间。 他的摊位前立着块木纸牌,两行大字非常醒目,“盲人小本生意,10元/件”,他哥写的。 纸牌前放着个装零钱的小罐子,罐子上贴了个“找零自取”,也是他哥写的。 他哥的审美的确不太行,从批发市场进的衣服不是大红大绿就是款式过时,根本卖不出去。 偶尔有结伴路过的女孩子,见这位眼盲小帅哥可怜巴巴地守着冷清的摊位,一边凑上来偷偷给他拍照,一边还会在摊位面前的零钱罐里放上几块钱。 每当罐子响起投掷硬币的叮当响,应晚就会笑着说谢谢。 久而久之,衣服倒没有卖出去几件,装零钱的小罐子里倒多了不少硬币。 也难怪隔壁那个装瞎的假算命小胡子,每天一来出摊就嘲笑他是个“小要饭的”。 广场钟楼的时钟跳到了九点,应晚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老人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于白青打个电话。 他们哥俩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极少主动联系对方。于白青每天下班会开着车来马路对面等他,按两声喇叭提醒自己到了。他也并不需要于白青下车搭手,自己将摊位默默收好,放到吉普车的后备箱里,跟着于白青回家。 在小吃街每天摆摊几个小时,认真地端详每一名路过的行人,这是他认识世界、观察世界最好的方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慢慢悠悠,却又好像长长久久。 今天有点奇怪,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还是没等到于白青。 挥开烧烤摊前飘来的烟,应晚开始在周围寻找他哥的那辆灰色吉普。视线刚落到马路对面,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一个身穿黑色背心的身影背对着小吃街,正在匆匆往对面的巷子口走。男人留着个大背头,体格十分健壮,上半身的肌肉结实而又紧绷。 那道纹身—— 视线落在男人的后颈上,应晚的瞳孔猛地缩紧。 ……不可能! 眼看着男人马上就要消失在巷子口,应晚也无暇再顾及自己的小破摊了。从摊位前站起来,他一把捞起自己的盲杖,转身挤入了汹涌的人流。 一边道歉,一边尝试着用盲杖扒开阻挡在前方的人群,一路被推搡着往前,他离巷子口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街道两侧的橱窗外闪烁着霓虹灯光,浮光人影在应晚的眼前流动。四周的声音渐渐消失,应晚的视野里只剩下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和男人踩在水洼里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 【啪嗒——】 幼小的身体蜷缩在滚筒洗衣机里,昏暗的灯光下有人影来回走动。 每个人的身上都纹着同样的纹身,他们拎着手中的猎|枪,在满地血泊中踩出一道又一道脚印。 他被那个他喊作“母亲”的女人藏在了脏衣娄里,连着一堆衣服塞进了洗衣机。掩上洗衣机的玻璃门前,那个女人用颤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 她让自己装作一件衣服,藏起来,无论等会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后来,那群人打开了房门。 他们将父亲的尸|身扔在房间中央,他们扯着母亲的头发让她跪到父亲身边。他看到父亲睁着浑圆的双眼躺在地上,用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自己。 被那群人用枪口对准后脑勺,女人透过洗衣机的那道玻璃门看着他。 她说:乖。 枪声在房间里响起,躲在洗衣机里的小男孩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一直没有听那个女人的话,乖乖闭上眼睛。 “这位先生,想进来喝一杯吗?” 耳畔倏地传来一道人声,将应晚从回忆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站在门口的侍应生好心地走上前,将酒单递到应晚的手中。 背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独自站在巷子的酒馆门口,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酒馆里传来的音乐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跟丢了刚才那个穿黑色背心的男人。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无论是酒馆的侍应生,还是刚从酒馆内走出来的客人,每个人的身上都贴着那张“呐喊的无脸女”,这不是纹身,是一种类似纹身的贴纸。 渐渐放缓自己的呼吸,应晚伸手接过酒单,指着一名路过客人的手臂,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侍应生:“这是……” 侍应生脸上很快露出了然的神情:“啊,您问这个。我们酒馆今天新店开业活动,只要扫描二维码登记会员,就能领取到一张贴纸。贴纸代表了您的会员身份,只要出示贴纸,今天在我们店里消费,全单打八八折。” 所以刚才他看到的那个身穿黑衣背心的男人,背部的纹身并没有什么含义,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应晚拧紧眉头,唇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这时,背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淡淡烟味喷上他的后颈,一股令人熟悉而又安心的气息缠绕了上来。 他哥沉声问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如果不是烧烤摊的老板看到对面摆摊的小瞎子拿着盲杖匆匆钻进了巷子,于白青还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看到酒馆附近人来人往的人群,他皱起眉头,想要斥责应晚不和自己说一声,就一个人跑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应晚张开口,正准备和他哥解释点什么,突然听到于白青的裤兜里传来了震动声。 “老于,”当着应晚的面按下接听键,于白青手机里传出“八爪鱼”略有些无奈的声音,“你回家了吗,没回赶紧来局里一趟,咋俩今晚估计要待在局里了。” “死者的尸检结果出来了。”章昱说,“死因不是腰骨碎裂引发的内脏衰竭,他在被砸之前就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不知道作话该说什么hhh,感谢大家收藏追更,每条评论我都有看!! 感谢在2021-10-30 08:57:52~2021-10-31 20:5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忆梅下西洲 10瓶;龙猫 2瓶;冰摇红莓黑加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坏小孩 窗前有人影晃动,酒馆内响起一阵喧闹的欢呼声。吧台前的投影屏上,13号球员暴力破门,拿下了今年赛季的第一个帽子戏法。 挂断章昱的电话,于白青对面前的应晚开口:“同事的电话,让我再回警局一趟。” 应晚点了点头:“有案子了?” 将手机扔回裤兜,于白青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拢火点上:“不关你事,你不用管。” 夏夜的风习习拂过,他的脸色也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明暗。深吸了一口烟,于白青心里那股莫名的燥劲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微蹙起眉,抬头望向眼前人:“以后好好摆你的摊,想做其他事情和我说一声,我也不拦你。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像个二混子。” 应晚眨了眨眼:“哥嫌我丢人?” 他将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丝毫不在意面前的于白青会有什么反应。 烟头还剩下半截烟蒂,在指尖明明灭灭。于白青抬手抖了抖烟灰,张口想说点什么,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僵。 头顶霓虹灯忽闪了一下,应晚往前走了一小步。 他一只手撑着盲杖,伸出了另一只手,指尖朝着自己的鼻梁慢慢逼近。 五指在半空中微微舒展开,掌心无意间蹭过于白青紧绷的下颌线,停在了半空中。灰白色烟雾从于白青的口中吐出来,绕过应晚的指缝间隙,在夜空中渐渐消散。 像是一时半会找不准位置,应晚微微踮起脚尖,又靠近了些,试探性地将手探进了缭绕的烟雾。 冰凉指尖与于白青温热的唇稍触即离,他伸出两根手指,将于白青叼在嘴里的半截烟拿了出来。 按灭烟头,应晚语气轻轻,听起来却带上了些质问的意味:“不是已经戒了吗?” 烟没了,于白青的呼吸烫得厉害。 他烟龄很长,和其他刑警一样,让他不喝酒行,戒烟却难。尼古|丁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让他在短暂的休憩中保持清醒,再继续投入新的战斗。 两人以前住的弄堂小屋本就不大,他那时候担心烟味呛到应晚,硬是把烟给戒了。执行任务的两年间,半条命都在死神手里,再加上身边没有弟弟监督,他渐渐又捡起了这老毛病。 “......” 在原地僵站了一会,于白青板着脸,果断选择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家,你收好东西在路边等我,我去把车开出来。” “我自己打车回去。”扔下一句话,应晚撑着手中的盲杖扭头就走,“离家不远,不用你送。” 于白青刚准备跟上去,兜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再次接到“八爪鱼”打来的夺命连环call,于白青算是没脾气了。盯着应晚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想了想,没接着去追,而是直接拨通了应晚的手机:“到家给我电话,听到没有?” 手机被人接通,应晚短促地“嗯”了一声,便飞快地挂断电话,压根不想搭理他。 他脚步很快,盲杖点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响声,脸上写满了“不屑”两个大字。 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乖的时候特别乖,生气的时候脸色甩到天上去了,却还是藏不住委屈。 于白青反应过来,小孩这是赌自己气了。 -- 回到自己的小摊前,应晚用余光回头看,发现他哥确实没有跟上来,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步履匆匆地朝着马路对面的吉普车走去。 等到灰色吉普消失在路口拐角,应晚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老人机,按下了几个按键。 步行街路口的垃圾桶后面传来一阵手机震动声响。过了一会,一个小乞丐佝偻着腰,从墙角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小乞丐年龄看起来不大,十几岁的样子,身上的衣裤颜色款式不是一套,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 看到阿布顶着张灰扑扑的脸来到自己的摊位前,应晚随手给他扔了两块拉丝巧克力。 用手撕开了巧克力的包装纸,阿布嘿嘿一笑:“老大,找我有事?” 从零钱盒里拿出一把硬币,应晚把零钱全放进了阿布的手里:“巷子里新开那家酒馆,知道底细吗?” 阿布腮帮子鼓鼓的:“马上就知道嘞。” 夜市渐渐步入尾声,隔壁的两个铺子也已经收了摊。偶尔有行人路过,都会好奇地看蹲在地上的阿布和摆摊的小瞎子两眼。 接过应晚递来的硬币,阿布嚼着嘴里的巧克力,嬉皮笑脸地准备离开,突然被应晚从背后叫住了。 “警察那边最近在搞什么?”应晚问他。 环视了一圈周围,阿布凑上前来,对应晚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瞪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老大,闹,鬼,啦。” -- 赶回刑侦支队所在的楼层,于白青看到章昱和负责技术分析的中队长关星文正坐在监控大厅,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屏幕上的画面。 站在两人背后看完了大屏幕上的回放,于白青默默出声:“死者在被装载机砸中之前就死了,证据呢?” “卧槽——于队你什么时候到的,吓死我了!” 关星文被于白青吓了个不轻,从椅子前猛地蹿起来,差点抬手打翻了放在桌上的泡面。 “对。” 章昱没回头,只是换了个翘二郎腿的姿势,“法医那边给的报告,死者的死亡时间比他在监控中被装载机砸中的时间,至少提前十到十二个小时。” “那监控里的人是怎么回事?”于白青问。 听到于白青开口发问,章昱打了个哈欠:“老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看不清楚面部,但死者在被砸之前手指还在滑动手机,甚至还举起来对着天空拍了张照片,这肯定是个大活人。” “那具尸体不是他。”于白青盯着画面上的人影,眼中流露出一丝阴沉,“尸体被掉包了。” 三两步走到控制台前,于白青刚拿起鼠标,便听到章昱在身后悠悠开口:“别看了,我和小关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这摄像头看不到死者正脸,只能看到侧面。高新区那边的人说,其他几个之前在场的工头都被带去单独查看过监控,他们都一口咬定这就是死者,他们昨晚一起喝了酒,不会认错。” 听完章昱的一番话,于白青半天没有吱声。 过一会,他开了口:“坐这看监控没用,直接去工地看看。” 章昱不解:“你觉得那人有问题?” 和于白青在警校争了四年第一,他清楚于白青这人从不相信直觉,只相信证据。能从于白青嘴里听到这话,代表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不是人有问题。”于白青说,“这台装载机不太对劲。” -- “——然后,大铲子就直直地拍下来,直接把那人给拍死啦!” 阿布连笔带画地说,两只瘦瘦的胳膊在半空中挥舞。 应晚听完有些头疼:“……就这件事?” 阿布嗤笑了一声:“就这事,够大警官们忙活半天了。老大,要不要帮他们一手?” 应晚果断摇头拒绝:“不帮。” 要是这点事都搞不定,他哥就不是于白青了。 “……这案子拖不了我哥多久,”应晚的语气淡了些,“赶紧说正事。” 额头吃了一记暴栗,阿布捂头瞪着应晚。 “前两天又来了一批人,已经三批了,你假死的事没能完全糊弄住远山老贼喔。”见老大皱起眉,阿布终于收起了笑,有一说一地答道,“鬼鸮,灰背都被他们找了一遍,不过没人会把你供出来,你放心。灰背甚至还以为你真死了,当场冲上去要和他们拼命,把我给乐坏了——” 听完阿布的交代,应晚点头:“你让鬼鸮他们继续按原计划行事,不用管我。你尽快去摸清那家酒馆的底细,有眉目了立刻告诉我。” “现在就去。”远远望了一眼掩映在树木中的警局大楼,应晚拎起手中盲杖,“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今晚别再过来了。” 阿布说了声“好嘞”,他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身便溜进了巷子尾的黑暗中。 夜深了,就连对面的烧烤店也收了摊。收拾好摊位,刚来到路边等待出租车,应晚发现离开不久的阿布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老大,又出事了。” 阿布抬起头,对应晚气喘吁吁地说:“你哥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 警笛声划破凌晨的夜空,于白青坐在疾驰的警车副驾驶上,身边是黑了整张脸的章昱。 他现在非常能理解章昱的心情。任谁新官上任第一天就碰上两桩凶杀案,脸色也一定不会比“八爪鱼”好到哪里去。 “……邪了门了,一模一样!” 车载对讲机里传出一道愤怒的男声,“驾驶室同样没有人,也是那玩意自己就动了,也是一铲砸死,当场毙命!” “身份呢?”于白青问道,“死者是谁?” “崔胜德,就是你说嫌疑最大的那个工人。”对讲机里的人扬高声调,“凌晨两点十四分死的,死了有一会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哥不嫌你丢人,嫌你在外面沾花惹草(/w\) 感谢在2021-10-31 20:57:25~2021-11-03 00:5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血月亮 夜已经深了,几个工友刚从门口的烧烤摊喝酒回来,都睡得人事不省。 躺在上铺的人鼾声如雷,崔胜德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决定出门抽个烟透透气,顺便去宿舍区后面找片空地上个小号。 揣着裤兜一路溜出活动房,他抬头扫了眼周围,确定没人,才在大树后面解开了裤腰带,准备就地解决。 一手拎着裤子,另一只手夹着点燃的烟,崔胜德眯起眼睛,盯着乱草丛前面那块建筑工地。 不知道康六和彭正初他俩睡着了没有,反正他没睡着。 前天他们才头一天在新工地上工,昨天下午就进了局子。却不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而是因为桑兴文死了。 警官们把他一个个单独领进去查看监控,确认死者身份和自己当晚的行动线。等他进门的时候,屋子里的每个人盯着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就跟看嫌疑人似的。 他怎么可能会杀桑兴文,他可是个老实人! 离开警局前,出于曾短暂待过同一个工地的情谊,他询问送自己出来的警察:“警官,我能去看看老桑吗,他死得不明不白,你说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 警察公事公办地告诉他,桑兴文年迈的父母已经从乡下赶上来了,刚认完尸不久,正在停尸房外哭得撕心裂肺。 傍晚回到工地,被工头指着怒骂了一顿,怪他们昨晚喝酒误事,他心里仅存的那点同情心也随之荡然无存。 只是出去买酒的功夫,回来人就没了,这么晦气的事怎么就被他们仨给碰上了? 把烟头伸进嘴里猛吸了一口,崔胜德提起裤腰带,将目光从不远处那台围着警戒线的大机器上收了回来。 只是死了个人而已,工地明天照常开工,他们的日子也一如往常。也不知道那台装载机能不能用,还是要等着再调一台新的来。 在这个钢筋水泥搭建的港口大都市,时间不是生命,时间胜过生命。 崔胜德打了个哈欠,将燃尽的烟蒂扔进草丛,转过身准备往宿舍区走。 这时,他听到背后离自己不远的建筑工地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沙——】 【沙——】 晚风卷起地上落叶,头顶的树冠也跟着抖动起来。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就连步伐的速度与频率都是一成不变的。 崔胜德骂骂咧咧地转过头:“妈的——” 谁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搞出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声音,半点忌讳都没有。不知道这地方昨天刚死了人吗? “……” 说了一半的话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借着夜色,他看清了野草丛外行走的人影。 崔胜德的整张脸刷地白了,遽然渗出满背冷汗。 隔着一片杂乱的野草,一道身穿工人服的身影正沿着工地边缘往前,在围着装载机的警戒线外停下了脚步。 那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僵立在暗处的崔胜德。他在惨淡月光下僵硬地抬起头,仰视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这辆庞然大物。 崔胜德还记得,警察曾在他们几人面前翻开老桑的手机,一张张让他们比对照片。老桑好像很喜欢拍月亮,无论晴天雨天,月圆月缺,相册里的照片几乎全是天上白玉盘。 死前的最后一张照片,老桑拍下了天上的月亮。这张照片拍得有些抖,月光洒在镜头前,散开成了长条状。 而现在,那个本来已经躺在停尸房里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崔胜德惊出一声冷汗,他转过头急着要离开原地,却因为脚步太大,被地上的枯树枝绊了一下。 寂静的夜晚被打破,只剩下草丛中蝉鸣声声。 不远处,桑兴文缓缓转过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 接到老赵打来的电话没多久,市局一行三辆警车就抵达了高新区。 时间是凌晨三点,整个建筑工地却灯火通明。所有工地上的工人都被半夜叫了起来,站在宿舍区的走廊外点人头。 匆匆赶来的项目经理对着名单挨个检查了一遍,除了横尸工地的崔胜德,其他人一个没少。 这一次的现场没有被破坏,于白青和章昱刚到现场,接手的便是一具盖着白布的新鲜血|尸。 “根据法医初步判定,死者生前头部曾受到严重钝器伤,但身体也受到了装载机的重力挤压,暂时不清楚哪一个是致死原因。”老赵将市局的一行人领了过去。 这个崔胜德是工地里的装载机驾驶员,驾驶装载机十来年了,算是个非常有经验的熟练工。 于白青也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让高新区的刑侦大队对这人重点跟进。 没想到口供还没录完,人先死了。 发现章昱抬头朝着工地四周张望,老赵的反应非常迅速:“四个监控只有一个录到了有死者的画面。他凌晨一点五十左右离开宿舍,朝着宿舍区背后的空地走出了画面。凌晨两点十分,摄像头拍摄到装载机碾过前排警戒线,离开了监控范围。” 这一次的装载机依旧是自主启动,驾驶室里没有任何人。 听老赵介绍完现场基本情况,章昱冷笑了一声:“呵,还真是邪了门了,真把咱们当傻子耍呗?” 接过老赵递来的烟,于白青正准备借个火,想了想还是把烟放进了口袋里,没抽。 他问:“报案人在哪?” “报案的是项目部副主管,首先发现尸体的是一名半夜喝完酒刚翻墙归宿的工人,叫康六。那人喝多了,现在还坐那儿发酒疯呢。”老赵指了指被几名警察围在石墩前的中年老汉,“问他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嚷着什么鬼杀人了,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老赵话刚说完,于白青已经钻过警戒线,朝着停在草丛前的装载机走了过去。 他爬上装载机驾驶座,把下面一名还没挂上杠的见习警员叫了过来:“你,躺过去。” 年轻的小警察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于队说的是什么意思。 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抬头望了望横在头顶的大铲子,他忍不住动了动喉咙:“于队,这——” 被章队用万分同情的目光看着,年轻警察只能咽下口水,弯腰钻过了警戒线。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双手合十对着地上的死者说了声“抱歉”,接着便躺在了盖着白布的尸体旁,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面部表情看起来十分安详。 空气里弥漫着尸身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味,于白青关上驾驶室,双手握紧方向盘,从驾驶室的正前方直直往下看。 视线被铲斗遮挡了一半,他看见了躺在底下的警察,却看不见尸体。 上半身稍稍往后靠,同时将座位往后压,于白青看到了被巨大阴影笼罩下的死者。 凶手动手前肯定做过实验,否则两次留在铲斗底部的血迹不会正好都在正中央。 他一米八七,这样看来,凶手比自己矮一些,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八到一米八左右。 “老于,好了没?”“八爪鱼”在底下扬声喊,“可别按什么启动键啊,小陈都快被你给吓哭了。” 打开门准备下梯,于白青的视线突然停留在了铲斗的正上方。 借着明亮月色,他看到铲斗的内部,接近焊接件的部位,有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暗色痕迹。 干涸的血。 于白青目光微沉。 铲斗拍死人,血迹应该全部集中在最底端,为什么内部会有人血残留? 下了装载机,他弯腰在草丛附近捡了根粗树枝,接着便朝着高悬在半空中的铲斗随手一抛。 树枝正正落入了铲斗的内部,发出一道沉闷声响。 他招呼那个躺在地上挺尸的见习警察:“你,坐上去。” 小警察:??? 于前辈的脑回路转得太快,他一下子有点跟不上进度条。 小警察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操纵挖掘机,在现场工头的指导下,他抬手按下了操纵杆。 只见铲斗缓缓从半空中往下落,那根粗树枝在斗里颠簸了两下,在铲斗快要压到地上的时候,沿着铲斗边缘咕噜噜滚了两圈,接着“啪嗒”一声,从空中掉进了泥土地里。 “……这个铲斗难道用来运送过什么人?” 于白青听到章昱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开口,“或者说,尸体? --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工地连续两天发生凶杀案,工程是肯定不能如期开工了。 几名警察带着刚醒酒的报案人回局里做笔录,现场只剩下于白青,章昱,和那名被迫留下陪着于白青做各种实验的小警察。 小警察的名字叫陈安阳,挺朝气蓬勃一孩子,和他弟年龄差不多。 于白青突然想起了应晚。这人昨晚给自己发了个短信就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还在和自己赌气。 同样都是二十出头爱闹的年纪,一个在这里跟着前辈们跑现场,忙了一夜也不困,脸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兴奋劲。一个整日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小角落里,不哭也不闹。 检查了整个工地,又将善后工作交代给老赵,于白青和章昱终于坐上了回程的车。两位熬不动夜的“老人”靠在后排补觉,小陈负责开车回市局。 刚准备小憩一会,于白青的手机突然接到了阮天杰打来的电话,问他们回来了没有。 他们昨晚出任务没喊上阮天杰。这位富二代大少家住临水湾的大别墅,高新区和临水湾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等他赶来天都亮了。 电话那头的阮天杰语气有些复杂:“老于,局里来了个我的老熟人,说是主动来配合咱们调查的。我和他私下里关系不错,这次恐怕得避嫌,等你们回来和他谈。” “和裕置业的三少和冠玉,”阮天杰说,“发生凶杀案的工地项目就是他家开发的。” 忙活了一整夜,于白青上下眼皮直打架。他靠上后车坐椅,撩起袖口别在手肘处,抬手缓慢按了按太阳穴:“让老刘去见他。告诉他,如果需要企业配合调查,我们会给和裕发调查函。” 凶手还没个影,唯一锁定的嫌疑人也死了。他们这帮人没空陪什么公子哥喝茶。 在电话里顿了顿,阮天杰接着开口:“老于,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讲——” “这个和冠玉,以前是酒吧街那家leon俱乐部的白金会员。”阮天杰咳了一声,“他好像是传言中你弟的……金主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于:我弟好乖~~~ 晚晚:搞事搞事! 感谢在2021-11-03 00:58:20~2021-11-05 08: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柯了个什么基、风游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以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与他有关 把和冠玉和老刘安排去了接待室,阮天杰刚回到支队办公室,就看到于白青冷着张脸走了进来。 瞥了眼办公室大门,他发现只有于白青一个人回来:“八爪鱼呢?你俩又杠起来了?” 看老于这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他几百万。 “他昨天没赶上女朋友生日,今早回去跪搓衣板。”于白青大步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姓和的走了?” “还在接待室喝茶呢,我让老刘先去了解一下情况,没什么事就让他先回去。”阮天杰说。 话音刚落下不久,阮天杰看到于白青从打印机里取出张刚打印好的文件,夹在笔迹本里就往办公室外走。扫了眼本子里露出来的半截a4纸,他发现这是一份和冠玉的资料。 抛下一句“我去找老刘”,于白青反手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听到咣当一声门合上的重响,几个围在会议桌前吃早点的警察马上抬起了头:“阮队,一大早的,于哥这是吃火药了?” 阮天杰:“……” 他突然感觉有点不妙。 -- 于白青走入接待室时,茶几旁已经面对面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队里负责对外接洽工作的老刘,另一个则是名二十多岁的英俊青年。 来人坐在接待室的沙发前,一身深蓝色笔挺西装,手腕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就连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潇洒公子哥的气质。 拉开椅子在老刘旁边坐下,于白青二话不说翻开了手中的档案资料:“你是和冠玉?” 看到来人,和冠玉笑得如沐春风:“这位警官是……” 老刘连忙起身介绍:“和少,这是我们刑侦支队的于警官,主管队里的刑事调查工作。” “原来是于队长!” 听完老刘的话,和冠玉马上从沙发前站了起来。他微微扬起下颌,礼貌地朝于白青伸出手:“听高叔叔和天杰夸了于队长好几次,久仰大名啊。” 一句话同时搬出了高局和阮天杰,连老刘都听出来了,这话是在侧面告诉自己和老于他和三少的面子有多大。 于白青仿佛压根没听出和冠玉话里有话,他并没有接过和冠玉递来的香烟,而是接着刚才的话继续:“琴海湾的事,和先生都听说了?” 收起没人接的烟,和冠玉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尴尬神色。低头抿了口放在面前的茶,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我爸今早才把我大骂了一顿,说全是因为我管理上的疏忽,才让工地里出了这种事。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南元寺的高僧,来繁市给那两名死者超度。至于赔偿金,两个工人都是在我的工地上出的意外,公司该给家属的赔偿金一分都不会少,这点两位警官可以放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茶几上的资料往前推了推:“这是琴海湾项目招募工人时所有的雇佣合同和登记资料,另外那份是项目的采购物料单,文件里有出事那台机器的出厂编号和机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各位的忙。” 拿过茶几上的文件,于白青快速翻了一遍,从里面单独抽出了四份雇佣合同。是那天晚上曾出现在监控里的四个人:桑兴文,崔胜德,康六,彭正初。 这四人中,桑兴文和崔胜德已经死亡,康六半夜醉酒归宿,正好目击了第二起装载机杀人事件,现在还留在局里做笔录。至于那个彭正初,已经被警方列为密切监视对象,暂时待在工地的宿舍里。 和冠玉提供的资料和内网查询到的资料基本一致。四个人的籍贯,身份证上的号码和照片都对得上。四名工人都是从乡下进城的务工人员,他们籍贯不同,以前工作过的工地项目也没有重合,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关联。 一份份资料往下翻,于白青的注意力最终停留在了第一个死者,也就是桑兴文的雇佣合同上。 桑兴文签字签的潦潦草草,笔迹也略有些稚嫩,符合一个没怎么受过教育的工人的特征。 合同的签订时间是七月二十日,距离桑兴文的死亡仅仅隔了不到一周。 盯着桑兴文的字迹几秒,于白青抬头问面前的和冠玉:“琴海湾项目是哪一天开工的?” “……二十三号,我没记错的话。”和冠玉脸上的神色有些疑惑,“怎么了于警官,是有什么问题吗?” 于白青什么都没说,他拿出手机对着桑兴文的签名拍了张照,发送给了技侦小队的工作群。 【青:这字是左手写的?】 老队长一发话,炸出了群里所有的潜水阿宅。 群主关星文率先冒泡:【nicholas. guan:有点像。】 【nicholas. guan:有原件吗?拿回科里鉴定一下?】 【青:有。】 关上手机,于白青让老刘把四名工人的文件全送去技侦办公室,逐一进行笔迹鉴定。 他心里有了一个新的猜测,如果技侦那边能够给出确切答案,那这起“机器杀人案”已经出现了第一个突破口。 老刘起身离开接待室,房间里只剩下和冠玉与于白青两人。 和冠玉仍旧保持着来时风度翩翩的模样,将双手搭在膝前,他缓缓靠上柔软的沙发背:“于队长特意支开那位警官,是有什么话想单独问我的吗?” 于白青面色淡淡,他翻开手中关于和冠玉的资料,一行行扫过这位天之骄子二十多年以来的人生履历。 就读于国外顶尖商学院,繁市多个高档楼盘背后的投资商,大学还没毕业已经成为了家族企业年龄最小的接班人。喜爱帆船竞技,持有国际风浪板协会一级证书,在港口拥有自己的帆船俱乐部。 性别男,爱好男。 这是阮天杰告诉他的。 在外人面前表露出的谦虚有礼,只是这位和家三少达到自己目的所使用的手段。就凭和冠玉能从这一代小辈里脱颖而出,坐稳了和家继承人的位置,这人的本性就绝对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毛都还没长齐的幼虎,却试图在暗地露出锋利的爪牙,向自己发出挑战。 于白青撩了一下眼皮。 有意思。 他看向面前的英俊青年:“警方目前还处于现场调查阶段,如果有其他需要才会让贵公司出面,辛苦和先生今天专门跑一趟。” “哪里,是我们要感谢于队长和各位警官,没有你们全力侦破案件,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也——” “还是和少今天来警局,其实也有其他目的?”合上手中资料,于白青笑了笑,“在我们调查和裕之前,你已经送来了所有我们需要的资料。是担心我们要是真的调查贵公司,会查出什么别的东西?” 听到于白青的一番话,和冠玉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明显僵了一瞬,却仍然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风度:“于警官,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于白青不置可否。 一旦和冠玉停下来认真思考,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在诈他。 像和裕置业这样的大企业,警方并不可能只因为发生了一两起凶杀案,就能拿到调查令,要求企业公开所有的内部资料。 小老虎的城府还是不够深,这趟跑来警局,完全是欲盖弥彰了。 和裕置业和和冠玉,其中至少有一方有问题。 “既然于警官没有其他的问题要问,那我就先走了?”眼看自己此行的目的没有达到,和冠玉也并不打算久留,“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任何问题,于警官随时都可以联络我。” 阮天杰以前说的果然没错,让他千万别想着在于白青面前耍什么心思。 这人看起来懒懒散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实际就是条老狐狸。 从兜里拿出根烟,于白青递了过去:“和少慢走,队里还有工作,我就不送了。” -- 市局大楼下,一辆黑色宾利驶出停车场,缓缓汇入了主干道的车流中。 和冠玉走后,于白青并没有离开接待室。他掏出根烟叼在嘴里,走到一扇敞开的窗户前,背靠着阳台打火点烟。 袅袅云雾飘向窗外,在正午的阳光下消匿无踪。于白青拿起和冠玉的名片,在搜索网址里输入了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经过刚才的试探,他发现和冠玉是个防备心很强的人。他今天并没有开口问任何与应晚有关的事,阮天杰不是个爱和朋友多嘴的人,和冠玉暂时应该也不知道他与应晚之间的关系。 使用联系方式查询所绑定的账号并不难,关星文以前教过他怎么操作。顺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资讯往下翻,他点开了其中的一条搜索结果。 “冠玉_crown”,这是和冠玉在社交平台“apone”上的账号,点开首页,他发现这个账号和阮天杰的“apone”账号互相关注了对方。 和家三少既是名年少有为的商界精英,也和大多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是个名副其实的享乐主义者。 他的个人主页不是帆船与大海,就是层出不穷的高档酒会与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主页的照片与视频全都充斥着有钱人独有的纸醉金迷,他的身边总是不缺俊男美女。 顺着日期往下翻,于白青看到了更加年轻时的和冠玉。 和刚才那位西装革履的豪门接班人不同,两年前的和家三少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在社交软件上留下了他曾经的稚嫩与不成熟。 身穿各种名贵潮牌,全身上下挂着丁零当啷的小吊饰一堆。热爱泡吧,喜欢喝酒蹦迪,沉迷于一切年轻人们的爱好,发了疯的消耗青春。 两年前,他每隔几天就会上传一段自己混迹在午夜club里的录像。 昏暗光线笼罩下的巨大舞池,脱|衣舞娘在缭绕烟雾中扭动着身躯,一切都带着虚幻与迷离。 于白青的手机里传出一阵刺耳的打碟噪音,在空旷的接待室里回荡不息。哪怕不在现场,他都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热浪。 俱乐部里嘈杂声四起,人们在黑暗中簇拥舞动。呛人的烟味、湿浊的酒气、空气里弥漫着的荷尔|蒙气息,一切仿佛近在身边。 一段圣诞节在俱乐部拍下的短视频里,和冠玉在简介里写: “圣诞快乐,我爱的婊|子。” 点开这段视频,于白青发现和冠玉似乎在朦胧光线中寻找着什么,录制画面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晃动。直到手机镜头对准了舞池对面的酒吧吧台,画面终于停止了抖动。 吧台前坐着一道身影,和冠玉一直在找的就是这个人。 -- 在于白青的记忆里,他弟一直是盲人学校最乖的小孩。 每天上校车前,弟弟都会从自己的手里接过双肩包,等自己蹲下来替他整理完了校服领口,他总会对着自己笑。 “哥,我去学校啦。”牵着老师的手走上校车,应晚回过头对着他挥挥手,“放学见!” 即使后来长大成人,弟弟留给他的印象也一直和小时候一样。 总是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柔软短发梳得服服帖帖,每天下午站在学校门口等自己来接,安静地像一棵小树。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应晚。 染成浅灰色的半长发披散在肩上,被坐在吧台前的人随意别在耳后,露出他白皙的颈部线条与颈间的银色骨链。耳垂上的月亮耳坠跟着舞池的律动轻轻晃荡,在聚光灯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深绿色的机车外套只挂了一半在肩头,另一半裸|露的肩线在视频的画面里一览无余。应晚双脚悬空,搭着吧台前的圆角凳,一只手握紧鸡尾酒杯的底座,另一只手撑着面前的台面,正在托着下巴歪头听歌。 视频播放到一半,一名身着西装的平头男人来到吧台前,在应晚的身旁坐下,给他递了一根香烟。 明明昨天还在巷子里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戒烟的人,却在画面里用手夹着烟,微微偏过头,凑上了男人递上前的打火机。 薄唇缓缓吐出烟雾,摸到男人朝自己推过来的一沓百元大钞,应晚的唇角噙上了一丝浅淡笑意。 他大大方方地从吧台前站起来,用一双没有焦距的瞳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接着抬起手指,指尖缠着缭绕烟雾,沿男人的眉梢和眼角缓缓往下滑,最终停在了男人侧脸的下颌线旁。 熟悉的动作,就像昨晚拿走他唇间的烟时一样。 握着手机的手背微微绷起青筋,于白青的喉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他想起了和冠玉的那句话。 有一种人,他不是天上的月亮。 他庸俗,触手可及,所以才令人疯魔。 一只手搭在男人肩前,应晚侧过头,唇瓣离男人的耳畔越来越近。 他对着男人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昏暗光线中,于白青注意到了应晚搭在吧台前的另一只手。 修长的五根指节缓缓抬起,又在半空中落下,像是在弹钢琴,又像是在跟着舞厅的音乐敲打节拍。 一,两,三—— 于白青瞳孔渐渐缩紧。 他以前在警校时读的是侦查与警务指挥专业,必修的一门课就是情报学。在境外执行任务的两年间,他也曾接触过成千上万种传递情报的方式。 应晚的那只手,并不是在随机敲出节奏。 那是一种传递情报的代码。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于不懂年轻人的快乐(点烟.jpg) 感谢在2021-11-05 08:58:48~2021-11-07 20: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紫 20瓶;以清、白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标记猎物 应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公寓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他哥整晚都没回家。 翻身下床,他轻轻踩上地面的七彩泡沫垫,赤脚向卧室外的卫生间走。 自从住进了于白青的公寓,他在家就没了穿拖鞋的习惯。和从前住在弄堂的老屋时一样,通往卫生间、厨房、家门口的几条过道都被他哥铺上了泡沫垫,只要脚下是软的,他闭着眼都能辨认出方向。 习惯性地扶着装在浴室门上的无障碍扶手,应晚背对着镜子脱下身上的睡衣。他侧过脸,缓缓垂下眼,对着镜子摩挲背部靠近肩胛骨上的疤痕。 以前,他并不知道那小小的一处留下了什么,只知道很痛,痛到让他连续几个夜晚无法入睡。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那是两道淡红色的电击伤,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鸟,在后背上挥展开了它的翅膀。 幸好他和于白青不像以前那样睡在一块,他哥并不知道这道烙印的存在。久别后重逢,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一只手压在门把上片刻,应晚最后还是反锁上了浴室门。 弄堂的那间老屋没浴室,于白青以前每次都是偷偷带他去大学里的大澡堂里洗澡。澡堂里人特别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警校的男生们在浴池旁围成一圈,边泡澡边把荤段子聊得热火朝天,只有他哥独自一人蹲在角落的小池子旁,默默给他打热水洗头。 “班长,别光顾着你弟了,过来和哥几个唠一会啊!”有男生朝这边大声叫喊。 应晚没听到于白青出声,但他猜他哥应该是在摇头。 两只腿在水池边来回晃荡,溅起一朵朵水花,他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目视着空气中的湿雾:“哥为什么不去?” “不是答应过小晚了吗?”正在给他搓背的人动作微微一顿,于白青伸出一只手,轻轻扒开耷在他额前的凌乱湿发,“哥不会只留你一个人。” 水流顺着头顶花洒倾泻而下,氤氲热气在浴室里弥漫开来。应晚在水流中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光晕。 如果一个人的死亡足够有价值,他能毫不犹豫地奔向那片未知的虚无。他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害怕说再见。 谁让他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他哥的眼泪。 他心里想。于白青,你个骗子。 -- 擦了几把乱蓬蓬的黑发,应晚换上洗好的白t恤和睡裤,准备去厨房用微波炉热个三明治当早午餐。 刚打开卫生间门,他站在门边不动了。 长期以来的眼盲使他锻炼出了比常人更加敏锐的听觉,他听到公寓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个人正在靠近自己的家门口,却不是刚下班回到家的于白青。 过了一会—— 【叮咚——】 耳边响起按响门铃的声音。 “有人在家吗?”门口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道年轻男声,“我是德兴快递的,你家有个送货上门的包裹,麻烦开门签收一下。” 半天没有人应声,站在门外的快递员嘴里嘟囔了一句“奇怪”,他正准备带着包裹离开,只见面前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撑着盲杖站在公寓门口,应晚礼貌地对站在门外的快递员笑了笑:“请问找谁?” “三栋b单元,地址确实是这里没错。”快递小哥又低头确认了一遍,“收件人是……y先生。” 快递员看起来像是要赶着去下一家送件,也就简单走了个流程,他像是没注意到眼前的人握着盲杖,只是让应晚在电子签名机上用手指随便划拉了一笔,就算签收成功了。 快递员匆匆离开,应晚抱着快递盒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前想了想,他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双一次性手套,套上两只手,开始缓缓撕开快递盒表面的胶带。 不会在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上留下自己的指纹,这是他保留下来的职业习惯。 收件人是“y先生”。他的姓首字母是“y” ,于白青的首字母也是“y”,暂时不清楚是不是包裹的寄件人有意而为之。 一边拆开包在物品外面的几层塑料泡沫,应晚一边在脑海里快速思考自己和于白青收到不明包裹的可能性。 和于白青住在一起快一个月,他发现他哥很少在网上购物。于白青目前正处于执行完机密任务的两年保护期内,居住住址对外应该也是保密的。 至于他自己,出于某些目的,他回到繁市后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行踪。但除了警局里的少数几个熟人,应该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和于白青之间的关系,更别提知道他俩住在一起了。 这座国际都市那么大,百分之七十都是外来人口,城市的夜就是他最好的保护层。 拆除了外面的几层泡沫板,看到摆放在最里面的东西,应晚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是寄给于白青的,那便纯粹是为了报复。 如果是寄给自己的,那可真就有意思了。 他起身匆匆走到窗边,看到原本已经下楼的快递员完全消失了踪影,居民楼下也没有停着任何“德兴快递”的蓝色快递车。 握紧手中盲杖,应晚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刚才来送件的那名快递员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站在门口的时候一直在低头操作他的电子签收机,好像全程都没有抬起过头。 走廊里并没有监控,如果明知道自己眼睛看不见,对方为什么还要特意乔装打扮一番。 他在担心谁会看到他的脸? 盯着紧闭的公寓房门,应晚缓慢地眨了眨眼。 是他大意了。 亲眼所见的事物不一定真实,在黑暗中潜行的往往才是捕手。因为从不依赖自己的视觉,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狩猎者。 自从能看见以后,他渐渐开始通过眼睛观察周围的一切,反而降低了警惕心。 能够将这么危险的东西在光天化日下送到自己手中,这是有人在变相威胁自己,他们了解自己的一切,让自己别太嚣张。 沿着公寓所有能够打开的门窗检查了一遍,应晚在卧室的窗台前停下了脚步。 他和于白青的家在第五层,窗外恰好立着一根居民区历史悠久的废弃电线杆。午后烈日当空,一群鸟雀站在生锈的老电箱上喳喳叫唤个不停,小孩们在人行道上疯跑,几个老人坐在电线杆后面的大树下乘凉,一切都是寻常的老市区景象。 曾经有个前辈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有人用眼睛光明正大的看人,就有人偷偷都在背后窥视着这个世界。那些藏在阴暗角落见不得光的,就是偷窥者的眼睛。 而现在,楼下的那群偷窥者,正好就在暗处时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站在窗边,应晚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老人机,很快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 “德兴快递,工号18067。” 他对电话那头的人开口,“查一下有没有这号人。” 电话里的人愣了一瞬,随即马上反应了过来。伴随着一阵敲击键盘的声响,那人很快给出了答案:“这家快递公司并没有工号18067的员工……你在帮警方查案子?” “我有那么助人为乐?你第一天认识我?” 应晚弯了下嘴角,“挂了啊。” “靠,鸟儿你——” 挂断电话,应晚回到自己的床边,用床头柜上的座机拨出了一个三位数的电话号码。 座机“嘟嘟”响了两声,听筒里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把玩着手中冰冷的金属物体,他半眯起眸子,将黑黝黝的洞口往上一抬,瞄准了一对站在电线杆不远处,正在争执的年轻夫妻。 “你好,我要报案。” “我收到了一个陌生人寄来的包裹。” 拇指钩住扳机护圈,第一发子弹上膛完毕,应晚垂下眼帘,声线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慌张与无措,“里面好像装着……一把枪。” -- 接到下九区警署打来的电话时,于白青正坐在技侦科的办公室里,和负责笔迹鉴定的技术员在工位前大眼瞪小眼。 技侦科办公室里的每一张桌子上文件都堆成了小山包,据说这习惯是他们老大关星文给带出来的。 在文件堆里埋头翻找了半天,技术员抽出一张复印纸:“有了!” “这份文件上有两个签名,左边那个是真的左撇子写的,右边那个是装的左撇子写的,于队你能看出有什么不同吗?” 于白青还没来得及回答,技术员就推了推镜片,满脸严肃:“当然,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其中的细微差别的,这时候就要用到我们笔迹鉴定中的——” “老于,下九区警署的人打电话找你,很急!” 老刘匆匆忙忙地走进技侦科办公室,手里的电话显示正在通话中。 于白青盯着技术员手里的纸张: “忙。” 老刘补充: “好像是你弟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已经落入了于白青的手里。 警署的警察在电话里告诉他,有人往他家寄了一只手|枪,一个自称是他弟弟的盲人青年打电话报了警,却在等待警察上门的时候不小心持枪走火,对着他家公寓楼下就是一通乱射。 电话里的警察还说,他弟现在被吓坏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一直说要等他回去。 于白青:“……” “有人受伤吗?”他问。 “幸好他不会用枪,没打中人。”警察说,“我们调取监控,发现射出的子弹差点误伤一对年轻男女,两人受惊以后很快离开了现场,我们目前还没找到人。” 先是连续两起毫无头绪的凶杀案,接着又有人往自己家里寄了一把枪,他弟还持枪走了火。二十四小时没睡,于白青感觉自己两侧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跳个不停。 带着阮天杰一起赶回公寓,于白青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弟弟呆呆地坐在沙发前,一双无神的眼睛睁得老大。 应晚身上穿着一件居家白t恤,一头黑色短发半干不干,额前几缕发丝微微往上翘,发尾还在湿漉漉地贴着脖颈和肩胛,像只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小狗。 辨认出了自己的脚步声,受惊的小兽神色慌张地抬起头,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没说。 看到于白青来了,下九区警署的一名警察将密封在证物带里的手|枪递了过来:“于队,这是快递盒里发现的枪,暂时查不到对应编码,我们怀疑并不是境内出产的型号。” 即使于白青已经受处分降了职,这帮人跟他共事久了,一时半会还是改不了口。 只拿起证物带看了一眼,于白青便已经认出了这只枪的型号——迈克恩d38。 这是一种精度很高的军用小口径手|枪,当初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所在的作战小队曾和拿着这种枪的军|火商进行过正面交锋。然而这类枪实用性并不高,除了在物资缺乏的三不管地带被拿来当作突击任务时的武器,早就被一些效率更高的型号所取代了。 与其说这是一把趁手的武器,不如说这更像是一种象征,象征拥有它的人有多么的危险。 而他,恰好是会使用迈克恩d38的人之一。 “打出去的弹头呢?”于白青问面前的警察。 “子弹打中了路边的消防栓和电线杆上的电箱。幸好这条线路比较老旧,和居民区的主电网分流了,电箱的火没蔓延。要是真射中了人,或者射中了小区主电箱,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想起刚抵达现场时看到的火花四溅的情景,这名警官心里还有些后怕。 将手|枪递给身后的刑事鉴证科人员,于白青的视线回到了坐在沙发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应晚身上。 屋内开着制冷空调,这人身上的湿气却还没散干净,独自一人孤零零坐在沙发的角落,看起来有些可怜。 于白青没吭声,只是大步走进卫生间,取出一块干浴巾,扔到了应晚的膝盖上。应晚怔了一瞬,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展开膝盖前的浴巾,乖乖把自己裹作了一团。 “……哥,”送下九区的警察离开公寓,于白青听到应晚在自己身后低声开口,语气内疚极了,“我以后不会随便乱动东西了。” 暗地里危机四伏,只有他最无辜。 跟着众人下楼,于白青带着阮天杰走到吉普前,给他递了根烟。 “一枪射爆电箱总闸,” 抬头望着头顶那根惨不忍睹的电线杆,阮天杰忍不住出声感慨,“要不是我知道你弟眼睛不好使,这不得算个咱们队里的狙击手预备役?”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于白青没说话。 过了一会,阮天杰听到老于在耳边缓缓出声:“老阮,你觉得我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小晚?” “嗯。” 阮天杰选择实话实说: “和圈子里传的不太一样。” 手里的打火机开开合合,于白青只叼着嘴里的烟,没点火。 阮天杰犹豫半天,还是没敢在老于面前乱说他弟的坏话。 繁市的富二代们自成一圈,他阮大少要不是从了警,那在纨绔里也能排得上第一梯队。 可惜由于工作缘故,那帮哥们平时很少和自己兜底。他只知道应晚和那群人有金钱上的交易,却并不知道具体交易的内容。 老于这几年出生入死,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更别说管他弟了。那孩子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玩消失,最后居然真的没了踪影。 于白青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只是靠在吉普车前,盯着楼上那扇公寓的小窗出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天杰听到于白青在耳边淡淡出声: “吃人的小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终于攒到三万字了,下周开始恢复日更啦,感谢灌溉!! 感谢在2021-11-07 20:58:59~2021-11-10 20:5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殷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殷晗 2个;风游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烦烦烨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温柔陷阱 清晨的小吃街挤满了早起的上班族,在早点铺子前排成长龙。包点师傅一次又一次打开蒸笼,袅袅蒸汽升上半空,肉香飘满长街老巷。 好不容易才排到自己,陈安阳攥着手里的五十块钱,从人群中钻出个头:“五盒小笼包,分开装,谢啦——” 老板打开蒸笼数了数:“巧了,小笼包刚好还剩下五笼,等我给你装啊。” 等着店家装好袋,陈安阳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一名原本站在队伍末尾的中年人突然插了队,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 他一路来到早点铺旁,从兜里掏了一把零钱递给老板:“阿仔,我家里几个小孩也要吃,剩下几笼能不能给我?”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老实人陈安阳愣住了:“可,可是——” 章队阮队还有于哥,加上自己和几个值夜班的哥们,他们办公室里坐着一群刚开完早会饥肠辘辘的大老爷们。自己也是排了很久才终于排到的,被这人说插队就插队了? 排在后面的几人看到陈安阳半天没吱声,忍不住说了几句:“他手脚不方便,排那么久队多辛苦啊,你要不就让给人家吧?” “就是,小伙子你就大度点嘛。” 拎着刚装好的塑料袋,老板一下子陷入了纠结,视线在中年人和陈安阳之间来回流转:“唉,你看这……” 被身后的人指指点点,陈安阳的耳根逐渐有些发烫。他肩膀上还别着刚到手的正式警徽,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这点小事与人争执起来,回去肯定要挨章队于哥他们一顿痛骂。 “行吧……”陈安阳默默将手中的钱塞回口袋,“这些你都拿走吧。” 从人群中挤出来,他叹了口气,正准备两手空空地回局里,刚往回走了没两步路,突然听到背后的人行道上传来一阵什么东西敲击地面的脆响。 【哒——哒——】 包子摊前传来一道礼貌的年轻男声:“五笼小笼包,谢谢。” 站在原地呆滞了几秒,陈安阳回过头,看到冒着热气的包子摊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于队他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小吃街的附近。他手里握着盲杖,一名乞丐模样的瘦小少年在一旁搀扶着他的手臂。这两人一在包子铺前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来人完全无视了后面排队的人群和一旁面色古怪的中年人,从善如流地把钱递给了包子摊的老板:“刚好五十,不用找零。” 十分钟后。 市局大院门口,小乞丐将手里的几个塑料袋交给陈安阳:“晚哥让我给你的。” 瞥了眼靠在对面巷子口,一口一个小笼包往嘴里塞的应晚,他弱弱出声:“刚才那个人……” 于队他弟出现的神不知鬼不觉,但按刚才的情况来看,应该早就在暗地里窥听包子摊的动静很久了。 “去隔壁买菠萝油去了。”小乞丐腮帮子鼓鼓的,明显刚吃了俩包子,“他没和晚哥争,晚哥也没赶他走啊。” 在心里想了想,陈安阳发现这好像确实不能怪应晚。 毕竟这人什么也看不见,应该纯粹是过来帮忙的。 小乞丐接着说:“晚哥让我告诉你,于大哥不爱吃小笼包,下次可以给他带点蒸饺。” 眼看上班时间快到了,陈安阳也没准备久留。拎着小笼包在原地踌躇了一会,他沿着人行道走到对面的巷子口,对靠在墙角的应晚点头道谢:“今天多谢你了,我回去以后会转告于哥——” “陈警官,替我保密。”应晚笑起来,“我哥要是知道我一大早偷偷溜出来,又得发愁。” 陈安阳:“……” 原来你也知道啊?! 支队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于哥对他这个没血缘的弟弟有多头疼。上周在家里持枪出了事故,差点伤到普通民众,害得于哥连着加了好几天班,黑眼圈都重了不少。 和站在巷子口的一大一小两个人道了别,陈安阳匆匆刷卡小跑回了市局大院,却在走进大门前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眼街对面。 小乞丐吃饱喝足了,站在盲人青年的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似乎在分享什么有趣的事。青年的身形掩映在树荫下,他微微偏过头,正在认真倾听小乞丐说话。 清晨的一抹光藏在那双眼睛里,有安静,也有温柔。 -- 看到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警察走进了市局大院,应晚对面前的阿布扬了扬下巴:“接着说。” “一开始调查的时候,我只查到那家酒馆的老板是外国人,在国内开了几家风格类似的酒馆和咖啡馆,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拍了拍吃得圆滚滚的肚皮,阿布接着汇报,“我又找其他途径打听,排查了一遍这老外入境后的行踪,发现他的银行账户在两个月前多了一大笔入账。 “老大,你猜这位好心的资助人是谁?” 应晚:“你吃饱了?” “嘿嘿,不是想留个悬念嘛。”单手挠了挠头,阿布赶紧把手里的满满一袋小笼包藏到身后,“是一个名叫宫津的资深会计师,这人今年五月刚回到国内,目前是和裕置地新上任的cfo。” “我还调查出来了他的另一个身份,挺有意思的。” 阿布这次倒是没再留悬念:“宫津是和冠玉的现任男友,两个人维持了近两年的地下恋情,据说都快发展到出国领证的地步了。” 胸口微微动了动,应晚唇角往上微翘,不知道在笑什么。 “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还是按兵不动吗?”阿布问。 自从回到繁市,他们一直都潜伏在黑暗里,等待着老大的指令。然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们老大仍然没有开始采取任何行动,仿佛真的拾辍拾辍开始摆摊过日子了。 应晚开了口,却有些答非所问:“和裕工地发生的两起事故,都是有人在刻意模仿去年的连环杀人案。表面看来,是想要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这人模仿作案的动机是什么,他,或者她,想要恐吓谁?” 应晚抬起眸子,望着对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换句话说,谁又是唯一会被吓到的人?” 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阿布灵机一动:“难道是……做贼心虚的人?” “老大,你的意思是,和冠玉在刻意隐瞒什么东西?” 应晚点点头:“别忘了,无论姓和的在做什么,他都有一个可靠的帮凶。” 和冠玉快要领证的现任男友,和裕置地的首席财务官,宫津。 拿起立在墙角的盲杖,应晚招呼阿布:“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跟着早高峰的人流离开小吃街,绕过两个街区,来到了一个巴士站旁的公用电话亭前。 在公用电话的投币机里投了两枚硬币,应晚拿出自己的老人机,随便按了几下按键,冷冰冰的ai女声又开始大声播报电话号码:“和事佬办公室座机,一三三六,四二八七——” 在公用电话上输入了八个数字,电话很快就被人接起来了,却并不是和冠玉本人。 “您好,和总正在开会,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名像是秘书的男性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熟悉和冠玉的人都知道,日理万机的小和总身边有好几个助理和秘书,陌生电话打过去时都会被先筛一遍,以免浪费和总的宝贵时间。 “早上好,麻烦转告和先生,‘n’找他。”应晚说。 “……n?”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英文字母的那个n吗?” 和总的私人通讯录里有几个标了星标的号码,备注叫“n”的人名字就排在宫总的下面。和总之前吩咐过,要是这人打电话过来,要随时通知他。 两年间,他还是头一次接到这人打来的电话。 片刻后,应晚听到秘书在电话里略带急促地开口:“请您稍等片刻,马上为您转接和总。”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匆匆远去的脚步声,秘书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敲响会议室的门,秘书走到和冠玉面前,弯腰凑到正在低头看文件的老板耳边,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和冠玉的脸色骤然一变。 从座椅前站起身,他拍了拍坐在身边的伴侣宫津,告诉他自己临时要接个重要客户的电话,仓促地离开了会议室。 和冠玉没回办公室,他一路坐着电梯往下,来到了大厦中层一个无人的景观大平台前。 “……”拨通转接到私人手机里的号码,和冠玉深深吸了口气,“你找我?” 沉默了一会,电话那头的人缓缓出声:“今晚九点,老地方。” 身侧拳头渐渐攥紧,和冠玉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操——” “当初说消失就消失,隔那么久突然联系我,你他妈什么意思?”他的语气陡然变冷,呼吸却越来越急促,“我告诉你,我已经有——” 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今晚九点,等你。” 话音刚落,那人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的人声倏然消失,和冠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差得出奇。 平台外吹来的风撩起他的衣摆,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还没抽了两口,就自暴自弃似地扔在脚底,用昂贵的皮鞋跟狠狠碾了碾。 半小时后,秘书从天台门外走了进来:“和总,宫总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怎么那么久都没回去开会?” “……” 删除了手机里刚才的通话记录,和冠玉的面色逐渐恢复如常。将手机放回口袋,他面无表情开口:“没事,回去吧。” 挂断电话,应晚打开公用电话亭的门,问站在外面把风的阿布:“灰背他们能查到姓宫的私人邮箱吗?” 阿布咧嘴笑起来:“不用你交代,早就拿到手啦。” “让灰背给宫津的邮箱发条匿名邮件,用虚拟ip。”应晚说,“告诉他,今晚八点四十,和冠玉会在‘leon’和旧情人偷偷幽会。只要他不到处声张,就能够当场抓到证据。” “对了,”他接着补充了一句,“找张以前我和和事佬在俱乐部的合照,打包给姓宫的一起发过去。” -- 入了夜的“leon”是天上人间。 这间高档俱乐部实行会员制,并不是任何人消费就能进入。午夜show还没开场,客人们都三三俩俩的围坐在卡座前,珠光宝气一身奢牌,觥筹交错间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每张玻璃桌前都开了几瓶好酒,坐在一旁陪酒的不是小模特就是长相俊秀的大学生,他们全都是来“leon”赚外快的,看中的也是这些大老板们给的丰厚小费。 幽暗光影下,一道穿着深黑色纺衬衫的清瘦身影独自坐在吧台前,和站在柜台里的调酒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年轻男人左手搭在膝前,右手拿着不锈钢搅拌棒,正在慢悠悠地搅动着自己面前的热托迪。 “leon”今天值班的金牌调酒师和应晚是老熟人了,他清楚这个行业的规矩,因此并没有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既然选择回到这个圈子,那“n”一定有他自己不可言说的原因。 “新发色不错。”调酒师往他的酒杯里加了一片柠檬,“染的?” 被一眼看了出来,应晚也并没有否认。看着酒杯倒影里自己的浅灰色头发,他点了点头,“一次性染发膏,晚上回去就洗,我哥不让我染头。” 调酒师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为旁边的客人服务。 大部分回来的人,不是缺钱,就是欠下了巨额赌债。他也曾听到过有关“n”跟着富商移民国外的传闻,如今人又回来了,这些揭人伤疤的事不需要再专门提起。 察觉到几个卡座前投来的探究视线,应晚并没有多加理会。 混迹俱乐部的人早就换了一批,新人应该大部分都不认识他这张脸,但并不排除还有老客户在。 俱乐部里已经有人在揣测他的身份了,但由于他这两年的变化不小,除了熟悉的发色,那些人应该暂时不能确定他就是“n”。 墙角的时钟跳转到八点半,应晚看到一名身穿深灰色西装马甲的男人走进了俱乐部。将西装外套脱下递给大门口的门童,那人在偌大的俱乐部正厅环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 垂眸搅拌着杯中的热酒,应晚没有理会宫津朝自己投来的深沉目光。 鱼很快就要上钩了。 -- 在角落的卡座入座,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酒单,宫津的手指一直在轻轻敲打着面前的玻璃桌面,看起来有几分焦虑。 又过了五分钟,这位和裕置业的首席财务官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起身来到吧台前,他对着吧台前的调酒师说道:“一杯金汤力,不用加冰,谢谢。” 在吧台椅上坐下,等待着调酒师为自己调制鸡尾酒,宫津佯装无意地抬起头,淡淡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应晚:“在等人?” 睫毛抖动了几下,应晚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正前方:“我在等我前男友,我俩很久没见面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微微侧过头,语气里隐隐带上了几分好奇:“这位先生呢?” 听到身旁人的话,宫津的眼神立马冷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却仍然不减:“巧了,我也在等我爱人。” 应晚笑了笑,咬住吸管,没有再出声。 时间不断流逝,墙角的时钟跳到了八点五十分。 耳机里传来阿布的声音:“老大,和事佬已经到停车场了,好像还带了两个保镖。” “知道了。” 摘下左耳上的蓝牙耳机,应晚从自己的座椅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了宫津的面前。 他对吧台里的调酒师开口:“lucas,这位先生的酒我请了。” 似乎并没有料到应晚会有这样的举动,宫津的身形僵了一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人坐到了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 身旁人似乎已经有些微醺,一双眼睛坦荡荡地望向自己,透亮中却又带着股淡淡的疏远与迷离。 头顶灯光打上来人的侧脸,他倾过杯口朝自己举起酒杯,接着晃了晃杯中微漾的淡黄色酒液,低头轻轻抿了一口:“祝今夜愉快。” 哪怕坐在眼前的是冠玉的旧情人,宫津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漂亮。言行之间并不刻意,却又牢牢抓住旁人的眼球,与他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 时间不断流逝,墙上时钟跳转到了八点五十五分。 放下手中酒杯,坐在身边的人突然转过身,朝着自己缓慢靠近。他一只手伸进口袋,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腰际。 “……” 宫津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就发现自己被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抵住了小腹。 面前人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迷你手|枪,正好被他的袖口挡在了内侧。手|枪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就连站在吧台里的调酒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非常近,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带着酒味的呼吸。 宫津动了动嘴唇,握着鸡尾酒杯的手缓缓松开:“你——” “我知道你瞒着和裕的其他高层和审计师,在今年的公司业绩上做了不少手脚。”眼前人的眼神依旧平和无害,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直直插入他的心脏,“如果你不想要把牢底坐穿,或者想要全手全脚地离开这里,接下来就按我说的做。” 抵在腹前的金属器械发出子弹上膛的声音,宫津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人是来真的。 时钟跳转到九点。 俱乐部的大门朝两侧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背后还跟着两名保镖。 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来人,应晚凑到了宫津的耳边。 “宫先生,”他说,“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的一章~小晚和老于是双初恋哈(虽然还没恋qwq),大家放心食用~ 感谢在2021-11-10 20:58:03~2021-11-13 08: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碳总 2个;风游惊、猫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忆梅下西洲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者 僵直地将手搭上面前人的后腰,宫津察觉到抵着小腹的枪口开始慢悠悠地往上移动,靠在了自己心脏正下方的位置。 隔着灯光摇曳的大舞池,一道挺拔身影在俱乐部门口停下了脚步。站在大门口的门童看到光临的是名眼熟的vip客人,连忙上前想替他脱下外套,却被门口的人挥手阻止了。 跟在后面的保镖看到三少僵立在大门口却不进去,忍不住上前询问:“和总?” 和冠玉的神色十分古怪,他攥紧手中手机,脸上的表情和吞了一只苍蝇没什么不同。 “第一个问题,”青年温声问他,“ david beaudoin在繁市开的酒馆,你是唯一的投资人?” “……” 宫津想用余光观察一下四周,却发现面前的青年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遮掩在袖侧的枪口继续往上,紧紧贴着他胸前的西装马甲。 斟酌了一下字词,宫津缓缓开口:“我和david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是大学同学。他想来国内创业,让我给他提供一笔启动资金。” 他当初并没有直接和david进行交易,而是通过身在瑞士的中介人套了个假户头转的帐,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这件事挖出来的。 “这么着急往境外转移资产,不知道的还以为宫先生要跑路呢。” 浅淡的呼吸声传入耳朵,灰发青年牵起唇角,侧头轻轻靠上他的左肩。从旁人的角度看过来,仿佛正在与他耳鬓厮磨。 “和冠玉对这件事知情吗?”灰发青年问。 宫津动了动喉咙:“……他不知道。” 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冠玉只知道他正在安排往境外分阶段转移资金,并不知道他还偷偷投资了david的项目。 盯着舞池对面的情形看了几秒,和冠玉转身就走。 身后的两名保镖面面相觑了一眼,随即匆匆跟了上去。 “你左边口袋里有一张便签纸,”看到大门口的人转身离开,应晚收回余光,“拿出来,看一眼。” 听到灰发青年的指令,宫津手掌朝上,缓缓将手伸进了马甲左边的口袋。摸到放在口袋里的纸条,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他完全不知道这张纸条是怎么凭空出现在自己口袋里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趁刚才和自己攀谈的功夫,青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纸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展开掌心的便签纸,宫津低下头,看到了画在上面的图案。 这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女人上半身的手臂被砍断,赤|裸的躯干上缠绕着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的面部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耳朵,只有一张嘴巴狰狞地裂成两半,像是在痛苦呐喊。 丑陋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他仅仅看了一眼,心里便产生了一种不适感。 “第二个问题,”应晚观察着男人脸上的神情变化,“这是david让人在酒馆门口派发的贴纸,上面的图案,你知道有什么含义吗?” 看到宫津皱起眉,眼中浮现出迷茫的神色,他在心里稍作掂量,觉得眼前人应该不会撒谎。 姓宫的如果真不知道“呐喊的无脸女”代表什么,那他恐怕与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关联,充其量也只是个被人当刀使的角色。 果然,将纸条放到吧台,面前的男人如实回答:“……我从没见过这东西。” 墙上的时钟跳到九点零五分,俱乐部仍然没有出现和冠玉的影子。 宫津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入了一个局,他被面前的这个人骗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脑海中的理智逐渐回笼。 灰发青年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也许就是笃定了他与和冠玉领证在即,为了不走漏和冠玉在外面偷情的风声,肯定会孤身一人前来。 但这人并不知道,商场如战场,他年纪轻轻能够做到这家上市企业cfo的位置,自然不会轻易就被人牵着脖子走。 他可不是空着两只手无备而来。 “你还想知道什么?”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针,宫津的心跳渐渐平息,语气也放自然了一些,“只要不会伤害到冠玉,我一定知无不言。” 察觉到面前男人的细微变化,应晚半眯起眼。 在回答完自己的问题后,正常人一定会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放下枪,放他离开,毕竟解除生命危险才是首要原则。 只有离开这里,他才能想办法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者想办法报警。 与刚见面时不同,宫津的表现越来越冷静了。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应晚决定速战速决:“最后一个问题。” 喝了一口吧台前已经半冷的热托迪,他的目光盯在了面前人脸上:“你和和冠玉,知道死在工地里的那两个工人是谁杀的。” 他这句话没有用疑问句,语气非常笃定。 听到青年这样说,宫津终于变了脸色。不顾自己还被人拿枪抵着,他的眸光倏地阴沉下来:“我只负责公司的财务方面,工地上发生的事故,我全都不知情。” 正在这时,青年的口袋里传出一连“嗡嗡”的手机振动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只手紧紧握着枪,应晚将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拿出了自己的老人机。刚按下接听键,他就听到了阿布急促的声音。 “老大,突发情况。” 像是在边跑边和自己通话,阿布的气息不太稳:“于大哥刚开着他的车离开了警局。灰背临时黑进他的导航,发现他朝着酒吧街这边来了!” -- 于白青今晚右眼皮老跳。 技侦科出炉了一份最新的笔迹鉴定报告,他带着关星文和几名技侦科的刑警在会议室开小会,讨论案子接下来的进展。 将两名死者留在雇佣合同上的签名投影上大屏幕,关星文拿起桌上的触屏棍,指向了左侧桑兴文的签名:“根据上周的初步笔迹鉴定,我们进一步做了二次鉴定。签名的人是个左撇子,这是目前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确定的。” “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于白青从笔记本前抬起头。 “这个嘛……” 关星文拿棍子指了指科里负责笔迹鉴定的同事,“如果让小梁这种做鉴定的专业人士好好练习个几年,让他假装左撇子,也能做到完全看不出来的水平。但死者只要不是天生左撇子,用左手写字就一定会露出破绽,可他的签名完全看不出任何刻意模仿的痕迹,所以说是左撇子的可能性能有百分之九十九。” 听到经技侦确认的最终答案,于白青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神色。 关星文又在屏幕上调出了处理过清晰度的监控。画面里的桑兴文正站在原地低头玩手机,右手拿着根没点燃的香烟,左手一直在按手机按键,打字打得飞快。 被装载机压死之前,他抬起手机对着天上的月亮拍照,按快门的也是左手。 “桑兴文是个非常标准的左撇子,这和笔迹的鉴定结果一致。”关星文说,“可是——” “他是装的,”于白青打断了他的话,“他就是你说的那百分之一。” 将早已解析了几百遍的监控视频往回倒,放慢成0.2倍速,于白青在视频播放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喊了停。 “你们注意桑兴文的手。”于白青指着画面中的死者,“崔胜德给他递烟的时候,他的右手无名指有个蜷起来的动作。他原本应该下意识地想用右手去接,最后却临时换成了左手,用左手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烟。” 技侦这帮人都不怎么抽烟,如果不像他这样烟龄那么长,大多数人并不会观察到这样的细节。 关星文渐渐睁大了眼:“于队,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故意演给监控,不,演给我们看的?” 于白青活动着手腕关节,给出自己的结论:“他惯用右手,是个右撇子。” 听到于白青的分析,整个技侦科陷入了一片沉默。 既然签字的人的确是左撇子,而画面中的人又是个故意假扮左撇子的右撇子,那所有的线索只能指向一种可能,这和众人之前的猜测恰好不谋而合。 “签字的桑兴文和死掉的桑兴文,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皱眉思考了半晌,关星文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这也说不通啊。桑兴文的父母都来局里认过尸了,那几个工友也录了口供咬定了他就是死者,法医那边也不太可能会出差错,这种事怎么能瞒过所有人的?” “这也许就是凶手想要达到的目的,”于白青的眼神牢牢聚焦在画面中的死者身上,“桑兴文确实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死了,每个人都能当他死亡的人证,这是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 “可是凶手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在“桑兴文”这三个字上画了一道圈,他从笔记本前抬起头,“尸检给出的结果,桑兴文在被砸死之前,已经死亡十二个小时了。” 死者不会说话,可是却又通过他自己的方式,打破了这个死局。 他孤独地躺在停尸间里,用一具腐烂发臭的尸身告诉所有见过他的人: 我把身体交给你们。你们可以割开我的皮肤,剪开我的肌理,挖出我的脏腑。你们可以观察我的一切,直至利用完我能够提供的所有价值。 最后,请合上我的眼,替我找到真相。 “如果画面里的人并不是桑兴文,”于白青反问在场的所有人,“如果真正的桑兴文早就死了呢?” -- 与此同时,刑侦支队办公室。 阮天杰和章昱坐在会议桌前,边吃夜宵边等着港口警署那边传来新的消息。 就在刚才,队里接到了一通报警电话,对方自称是和裕置业的一名高管。 正常情况下,普通的报警电话本来不用他们来管。可是由于这起报警电话涉及到了和冠玉,而和冠玉又是“工地杀人案”的重点调查对象之一,因此电话被转来了市局支队。 这名和裕置业的高管告诉警方,他怀疑和家三少和冠玉正在被人诈骗勒索,请求警方配合将这名犯罪嫌疑人拘捕调查。 “这位姓宫的公司cfo说,他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对方的信息。和冠玉曾在此人身上消费了上百万流水,加上购置的房产汽车还有其他不动产,涉嫌金额巨大。此人后来将和冠玉所赠的所有资产全部变卖,最后从繁市销声匿迹。”在白板上画了一连串的零,值班刑警对着两位上司汇报,“对方今晚约了和冠玉见面,这位宫先生担心和冠玉会出事,所以选择求助警方。”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和三少被仙人跳了?”章昱在办公桌前挑眉,“你情我愿的事,他敢送人家也敢接,这也算诈骗?” 他接着问道:“两人见面的时间,地点?” “今晚八点四十,港口酒吧街19号‘leon’club。”值班刑警回答。 “咳咳——” 正在喝水的阮天杰突然猛咳了几声,呛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放下手中的保温杯,他捂着嘴,将目光投向身旁拧着眉的“八爪鱼”:“这不会是——” 阮天杰转念一想,最后还是硬生生憋下了后半句话。 刚接到报警电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想,直到听到了刚才的几个关键词:和冠玉,“leon”,上百万流水…… 同时符合这几个条件的,除了于白青他弟,还能有谁? 阮天杰赶紧又喝了一口热水压压惊。 他可真是太同情老于了。 听完手下汇报的详细情况,章昱点了点头:“告诉报警的这位宫先生,这还达不到我们的出警条件。我们会让港口警署派几个便衣去现场蹲点,如果欺诈勒索行为真的成立,他们会直接实施逮捕。” 市局大楼外的天色渐渐变暗,时间临近九点。 港口警署的人打来电话,说他们的便衣已经在场外蹲守,那家俱乐部实行会员制,他们的人没有办法直接进去。 听到这里,阮天杰终于忍不住了,他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老章……我去楼下找下老于。” “八爪鱼”刚调来队里不久,不知道其中内情也正常。不管怎样,他还是得赶紧通知老于一声,否则等港口警署的警察一出动,到时候是个什么局面还不好说。 阮天杰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出办公室,便看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朝两侧缓缓打开,于白青黑着张脸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于白青面色不善,本就冷峻的脸更冻得跟结了冰似的。 “老于,你回来得正好。”阮天杰匆匆上前,“你赶紧问问小晚今晚人在哪,我们刚才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是和——” “和冠玉也给我打电话了。”从裤兜里拿出车钥匙,于白青大步往办公室走,“他说他未婚夫正在被人敲诈勒索,给我发了地址和照片。”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 感谢在2021-11-13 08:56:38~2021-11-14 20:4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瓶,猫 18瓶;21601826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樱桃 放低声音,应晚对电话那头的阿布下指令:“九点二十,后门接应我。” “……老大,现在情况有点复杂。”环顾了一圈四周,阿布闪身藏进了后厨垃圾箱的角落,“停车场和俱乐部进出口都有人,感觉有点像条子派来的便衣,就等你出来。” 放下自己的老人机,应晚平静地抬起眼,空洞目光注视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你来之前报了警?” 察觉到青年握枪的手渐渐绷紧,宫津举起两只手,语调还算镇定:“外面都是警察,你如果对我开枪,自己也逃不了,不是吗?” 灰发青年缓缓垂下眼睫,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话。片刻后,他抬起手中枪口,拍了拍他的侧腰:“你走吧,宫先生。” 宫津一时间还有些不太相信,这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自己。在吧台前的座椅上僵滞片刻,他才缓慢地站起了身。 接过侍应生递上前的西装外套,他回头看着仍坐在吧台前举杯独酌的人:“你难道不怕我一出去就通知警察抓你?非法持枪,这可是重罪。” “宫先生,既然你我都知道彼此的秘密,为什么不各退一步?”两只手指捻起杯口用作装饰的樱桃,青年举在眼前轻轻晃了晃,眸中映入一片晦暗酒红,“我落在警察手里,你那些龌龊的小心思不就瞒不住了,不是吗?” 被面前人一语中的,宫津无话可说。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查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人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离开国境前,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人封口才行。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跟着泊车的侍应生离开了吧台区。 看到宫津离开了俱乐部,站在另外一侧招待客人的lucas朝这边走了过来,笑着对应晚开口打趣:“怎么,还有你钓不到手的钻石王老五?” “leon”本来就是个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知道太多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本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原则,他在两人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就识相地离开了。 将沾着酒液的樱桃送入口,应晚吮|干净残留在指尖的一点红:“不是我的菜。” “哦?”lucas挑了挑眉,“那你的菜是什么样的?” 脑海里陡然间浮现出一道熟悉的人影,应晚眨了眨眼,没吭声。 放在吧台上的老人机又开始震动,他刚接起手机,就听到了电话里灰背的大嗓门:“老大,于大哥的车已经出二环了,估计十分钟就到!” 见lucas准备给见底的酒杯斟满酒,应晚将酒杯往前一推:“不喝了,结账。” “还有下半场?”lucas问他,“你都已经上脸了,酒量不如以前了啊。” 唇角划出一道弧度,应晚对着调酒师摆了摆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盲杖,轻轻点了几下俱乐部的大理石地面,径直朝着舞池另一头的罗马式大拱门走去。 他哥已经在路上了。 他今晚敢定下这个计划,瞒着于白青一个人来酒吧街,就是因为知道他哥今晚要留下来开会。他只要在会议结束前回到家,就不会让于白青起疑。 可他刚到俱乐部没不久,于白青就突然离开市局,驾车亲自赶了过来,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 宫津提前报了警,这件事确实没有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内。这人身上想要隐藏的秘密那么多,他也不怕报警的同时惹祸上身。 至于和事佬,今晚也见过自己,谁知道他离开俱乐部后又发了什么疯。他合理怀疑,于白青一定是从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渠道得知了他在这里的消息。 这样一来,他安排在小吃街的障眼法已经不凑效了。 他哥只要随便派人一查,就会发现他既没有在街上摆摊,也没有乖乖待在家里。更何况为了引人入局,他还特意染回了以前的头发,哪怕现在马上回去洗掉,时间上也来不及。 他在俱乐部的事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他必须找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会来这里。否则他哥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能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东西。 吧台、舞池和卡座所在的大厅是俱乐部的普通消费区,只有穿过这道垂着厚重帘子的大拱门,才能通往俱乐部的vip区。 拱门的正前方站着两名打着领结的侍应生,专门站在这里迎接俱乐部的贵客。 看到一名盲人青年正杵着手杖往这边走来,左边新来的侍应生正准备上前询问,却听到另一名侍应生前辈先开了口。 那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n?” “小麦?”应晚仿佛刚通过声音辨认出侍应生是谁,他脸上微微一怔,随即展颜笑道,“我来找许领班,能不能帮我把他喊出来?” “领班正在给vip房的客人开酒,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那名侍应生告诉他,“不过我可以帮你去问一问,要是知道你回来了,领班肯定会出来见你的。” 谢了这位俱乐部里的老熟人,应晚握着盲杖走到了大拱门外的小喷泉前。将身影隐藏在水帘后,他趁周围人不注意时缓缓移动视线,目光投向了墙角正在摇摆的挂钟。 分针慢悠悠地往前移动了一格,停在了九点二十五分。应晚看到大拱门的垂帘被人打开,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影从vip区走了出来。 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来人正是“leon”俱乐部的大领班,他的老熟人许康。 “是你?” 许康匆匆朝他走来,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大西洋的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俱乐部里流传的关于自己的那些传闻,绝大部分的始作俑者都是这位许领班。当初自己突然离开繁市,许康为了给俱乐部的客人们一个交代,随便瞎扯了个理由。后来传闻一传十十传百,所有“leon”的常客都知道n跟着养他的大富商跑出国了。 应晚没多做解释,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俱乐部的vip会员卡,递到了许康手里:“给我安排一间空包厢,服务费从里面扣。要是等下有人来俱乐部找我,就说我在这里陪客人。” vip区和灯红酒绿的大厅不同,走的是轻奢高雅的路线。跟着许康一路往里走,快节奏的舞曲声渐渐被抛在了厚重的垂帘外,走廊两侧墙壁上烛光摇曳,一道道黑色实木大门挡住了外界的所有喧嚣。 “今晚生意不错,一号到五号,还有七号房都有客人,只剩下九号空着了,你可以去那里待一会。” 边走边听着许康说话,在经过走廊尽头拐角的时候,应晚陡然间停住了脚步。 远远隔着一条走廊,门上标着镂空数字“7”的包间门口,站着两名正在面对面攀谈的男人。其中一人一头淡金色卷发,五官高挺眼窝深邃,是典型的外国人长相。 跟着许康绕过拐角,他侧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那是七号房的客人?” “leon”的 vip区一共有十个包厢,内部员工都知道,七号房不仅低消最高,也是唯一一个被人单独包下的房间,平时只为一位客户提供服务。 许康点点头,走在前面替他指引方向:“他上次来还是几个月前,今天带了好几个人一起,全是陌生面孔,还开了几瓶镇店的帕图斯,估计至少能消费这个数。” 他抬起手,对着身后的应晚比了个数字,才突然想起这人好像眼睛看不见。 应晚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七号房今晚有人进吗?” “还没有,我今晚问过,那位说他们要谈事情,估计不用人陪。”许康放轻声音,“怕是在谈什么大生意,门口站着几个不好惹的家伙,连我们进去开酒都被全程盯着。” 从口袋里拿出一卷钞票,应晚喊住走在自己前面的许康:“老许。” 一只手摸索着走廊的墙壁,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盲杖和钞票递给了许康:“帮我个忙?” 能光顾vip区的,都是繁市举手投足的大人物,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他哥或许能进俱乐部的大门,却很难直接进入这里。 他知道自己在于白青心里有多么的不堪。 既然于白青觉得他是这样的人,那他不如将计就计。 原本来这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阿布他们消除自己接触宫津时留下来的一些蛛丝马迹,将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动机变得合理。 而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 跟着许康一路来到七号房的门口,守在门口的两个健壮男子走上前,阻挡住了两人的脚步。 其中一人指了指跟在许康身后的应晚,说出口的话有种莫名的生涩感,听起来不太像是本国人:“waiter不要,你,进去。” 许康见守在门口的人只让自己进去开酒,有些犹豫地转过头,望向身后人:“这……” 有一些刚入行的新人会给他们这些领班私下里塞红包,让他们和来这里消费的贵客搭上线。有懂眼色放得开的,一晚上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这已经成了俱乐部里默认的隐形规则。 n却没有过先例。 以前都是别人对他发出邀约,从没有他主动送上门的说法。 “不是waiter。” 应晚突然开了口。 睫毛轻轻颤动,他仰起脖颈,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的领扣: “but a gift, sir(是礼物,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更~ 老于这章本来要出场的,写着写着字数超了,下章一定~\(≧▽≦)/~ 感谢在2021-11-14 20:46:04~2021-11-16 08:4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璇衡、风游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的墓 七号房的实木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 跟着带路的保镖一路穿过室内长廊,往包间的主厅走,应晚用余光默默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七号房内有不少人在,全都是穿着考究西装的商人,围着沙发坐了一圈,正在一边品酒一边相互攀谈。 在门口看到的那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举杯站在半露天的阳台上,正在投喂水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示意自己站在主厅的入口处别动,一名保镖走上前,对着金发男人的耳侧恭敬地说了几句什么 将手中鱼食一把撒进水池,那人转过身,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角落的唱片机切换了一首新的乐曲,大提琴的演奏声开始在空旷的主厅回荡。 看到金发男人离开阳台,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应晚直直盯着悬在窗外的半轮月亮,目光并没有跟随着来人的步伐移动。 “先生,就是他。”保镖对男人说起了他们国家的语言,“他在门口报出了您的名字,说只要您见到他,就知道他是谁。” 金发男人点了点头,目光顺着应晚衣领处解开的扣子一路往下移,停在他的手背上不动了。 五指半握蜷成拳状,无名指与尾指搭在一起,在半空中微微颤动。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来人是在紧张。 酒桌前,正在谈生意的商人们纷纷停下了话头,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名新来的不速之客。 目光从应晚的手背上移开,金发男人忽然伸手掐住了应晚的下巴。 在众人的注视下被迫抬起脸,昏暗灯光洒上应晚的鼻翼,他微微张开唇,却没有出声阻止眼前的男人。 金发男人的掌心很粗糙,只是用食指轻轻摩挲了几下应晚的脸颊,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红。 这是一只惯使枪的手。 应晚垂下眼,似乎就这么任着男人在大庭广众下随意对待自己。 “还是那么漂亮。” 缓缓松开五指,金发男人的喉咙里溢出低沉的笑声。 主厅里,一名坐在沙发最中央的商人带头问道:“……奥托先生,这位是?” “俱乐部里的老红人了,以前跟过我一段时间。”奥托转过头,语调里带了几分玩味,“很久没见了,我和这位小朋友叙叙旧。各位继续聊?” 听到奥托这样说,众人心里顿时都明白了,他口中的“叙叙旧”是什么意思。 “不急,不急。”为首的商人脸上流露出了然的笑容,“那您慢慢享受,我们等会再谈。” 新来的灰发青年全然不顾周围人充满深意的目光,只是乖顺地跟在奥托身后,朝着包间另一头的洗手间走去。 反手锁上洗手间的门,将主厅里的欢声笑语隔绝在外,奥托理了理西装的领口,第一反应是偏过头,敏捷地避开了半空中朝自己挥过来的拳头。 拳头没有击中奥托的脸,反而撞翻了他背后收纳柜上的香薰,玻璃瓶撞上墙面,沿着水晶柜朝地面滚了下来,眨眼间便摔成了一地碎片。 一只手捂着头,奥托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面前的应晚比了个投降的手势:冷静点,ok? 从袖口抽出手|枪,应晚掌心朝上拍了拍枪柄,冷冷出声:“你找死?” 听到卫生间内传来一连串叮铃哐啷的响动声,门外正在交谈的商人们全都安静了一瞬。 他俩在里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应晚闭着眼都能猜到外面那帮人联想到了什么。 “那几个人里有我这次的任务对象,你突然闯进来,我肯定得临时找个理由不让他们起疑。而且,你刚才不也给我递了信号……” 看到应晚对着自己抬起枪口,奥托干脆利落地闭上嘴,不敢再废话了。 检查完一遍卫生间里的各项设施,他抬起头:“没有监听设备,这里很安全。” 打翻在地的香薰瓶往外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气味,在狭窄的房间里有些刺鼻。双手抱胸靠在洗手台边,应晚懒得和面前人多废话,直截了当地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拨开挡在眼前的金色卷发,奥托如实回答:“大概半个月前,参加完你的葬礼之后。” “我们又被你骗了。”他顿了顿,话语间忽然多了几分感慨,“你果然没死,知更鸟。” 听到“葬礼”两个字,应晚抿了抿唇角,脸上面无表情:“他们把我葬在哪里?” “缪尔小镇的高地,你父亲和母亲初遇的地方。”奥托说,“墓碑面朝大海,春天的时候能看到海鸥成群结队地飞过海面,智者说你一定会喜欢。” 应晚一直垂着眼,似乎对奥托的这番话没什么反应。 门外传来酒杯碰撞的声响,卫生间里的空气渐渐安静得令人起疑。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老人机,他随手调出一个音频文件,将公放声开到最大。 听到手机里传出一阵隐忍而又颤哑,一听就令人面红耳赤的录音,奥托的眉心猛地一跳:“……你还存了这种东西?你自己录的?” “以前有目标会约在酒店见面。”将手机扔在洗手台上,应晚满脸写着“淡定”两个字,仿佛音频里的人声并不是他本人,“掩人耳目。” 奥托明面上是一名在繁市做拍卖行生意的海外富商,其实和他是一类人。 两年前离开繁市后,奥托就成了他在这座港口城市唯一的联络方。以前总听人们说,奥托有一头非常耀眼的金色卷发,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伴随着抑扬顿挫的背景音,奥托试探性地开口:“我要告诉他们你没死吗?” 应晚摇了摇头:“暂时替我保密。我会留在繁市一段时间,有些东西要弄清楚。” 奥托刚准备问应晚他准备在国内待多久,就听到他接着问:“otto,等你回去以后,能不能帮我查一件事?” “有人给我现在的住址寄了一把迈克恩d38。”应晚说,“这东西不太可能出现在国内,除了你以外,应该还有人知道我没死。” “……会不会是远山?” 听到应晚的话,奥托微微皱起眉头,“他不是一直想找机会要搞掉你吗?” 应晚冷笑了一声,嘲讽地勾起嘴角:“他也配?” 二十分钟过去,手机里的音频进度条也走到了尽头。 结束了这次对话,奥托正要打开卫生间门的锁,突然听到应晚在自己背后出声:“等一下。” 扭开水龙头,将冷水蓄满半个洗脸池。应晚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池子里。 片刻后,从水池里缓缓抬起头,他捋开额前碎发,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水流沿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他纤瘦的锁骨,眼睫和发稍都粘上了水珠。 紧接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小块玻璃碎片,迎着锋利的锐口,微微张开了唇。 唇缝渗出鲜红的液体,他的嘴唇上多了一道肉眼可见的伤口,如同被人咬破后留下的痕迹。 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随手解开领口和袖侧的纽扣,转过身来对着奥托:“好了。” “你把扣子也解开。” 离开卫生间前,应晚提醒他。 奥托:“……” 这家伙不是看不见吗?!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卫生间门,瞬间便吸引了包间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朝他投来的目光里夹杂着不同的意味,同情、怜悯、窥视、鄙夷,甚至还有完全不加任何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 在这世上,难以捉摸却又能一眼看透的,只有人性本身。 带着灰发青年一路走到主厅门口,奥托在他胸前的口袋里塞了一沓百元大钞:“够了?”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青年咬了咬唇,接着低敛眉目,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既惊讶又惶恐:“谢谢先生。” 和奥托道了别,将厚厚一沓现金妥帖收好,应晚跟着进来领人的保镖,沿着通往包间外的走廊原路返回。 太久没喝酒,他的酒量确实比以前差了不少。在里面和奥托说话的时候没有意识到,等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过道外,被空调迎面吹了个透心凉,他才感觉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看墙壁上的烛光都已经有了重影。 靠在墙边等着酒劲慢慢过去,应晚干脆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钞票,开始一张张数钱。 天上掉馅饼,不要白不要。 想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却疼得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每次遇到要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他总是有点控制不住力道。 刚准备拿出手机联系阿布他们,应晚突然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了一阵错落的脚步声。 不远处隐约传来许康的声音:“今晚只剩下三个包间没有被预定了,两位先生如果要留宿,可以选择十号房,包间里自带浴池和两间卧室,我们提供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全方位服务——” 过道尽头,许康带着两名身穿笔挺西装的男人转过拐角。他一边领着两位客人往前走,一边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俱乐部vip区的各项服务。 看到了出现在拐角处的人影,应晚正在数钱的动作微微一顿。 跟在许康身后的两个人,他恰巧不巧都认识。 一个是他哥的好哥们,繁市慈善企业家阮成的小儿子,刑侦支队的副队长阮天杰。 另一个—— 他哥单手插在兜里,视线朝他淡淡扫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见啦!晚安呐小天使们~ 感谢在2021-11-16 08:40:09~2021-11-17 22:5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贪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大鑫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入我怀 第一次遇到应晚那个晚上,于白青刚拿到兼职一个月的工资,骑着自己的二手自行车准备回家。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在球场教街区的小朋友打球,一个白班的工资是六十八。晚上穿玩偶服在商场里派发英语教育机构的传单,晚上关门前能挣到二十。 那天,他拿着到手的两千六,在家附近找了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银行atm机,准备存进去两千,留下六百当生活费。存好钱出来,刚打开自行车的锁,他就看到了那个躲在垃圾箱后面的小家伙。 和流浪街头的小乞丐不同,小男孩一身上衣短裤整整齐齐,只是袖口和鞋子上沾了不少灰。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处的阴影下,背靠着身后贴了满满一墙的酒吧海报,正在低头数掌心里的硬币。 “……八,九,十——” 手指在掌心扒拉了几下,确认自己数的没错,小孩握紧拳头,想要将手中的硬币全塞进口袋。刚低下头,一枚硬币不小心从他的指缝间滑了出来。 硬币沿着地砖一路往前滚,在于白青脚边骨碌碌转了两圈,停在地上不动了。 盯着躺在脚边的五毛硬币,于白青迟疑片刻,弯腰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朝小孩所在的方向伸手递过去:“你的钱。” 小孩从垃圾箱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头,却一直没有出来接。 直到这时,于白青才注意到了小孩的眼睛。 一双眸子干净透澈,没有掺杂丝毫杂质。活到十九岁,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人这样认真地看着。 映在小孩眼里的不仅有昏黄路灯,还有他站在路灯下的轮廓人影。 他正要开口再问,突然听到小孩开口了:“大哥哥,你站着别动。” 握着硬币的手僵在半空,过了一会,于白青看到小孩从垃圾桶后面走了出来。 小孩一只手抓着垃圾箱的扶柄,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开始在空气中试探摸索。 每往前走出一步,小孩都会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脚尖轻轻碰一碰地面。确认前方没有障碍物挡住自己,才继续迈出下一步。 一个流浪的小瞎子。 小孩离路边的距离越来越近,伸出的手指碰到了刚脱下玩偶服,手臂上还沾着汗水的于白青。瞳孔在夜色中缓缓放大,睫毛扑闪了一下。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他朝于白青摊开了小小的手掌。 察觉到一枚冰冷硬币落入了自己的掌心,小孩的眼角弯成月牙:“谢啦。” 转身骑上自行车,于白青正要离开,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摆被人从身后轻轻拉住了。 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他走路的脚步声很轻,就连向来警觉的自己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从口袋里拿出几颗全新没有拆封的糖果,小孩一股脑全捧到了于白青的面前。 头顶月光洒满整个街道,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眸里盛着半弯月亮:“这些全给你。” “大哥哥,我不想去福利院。”小孩的说话声很软,像是在恳求,却又像是在对着自己淡淡的撒娇,“别告诉警察我在这里,好不好?” “……” 还有不到半个月,于白青就是繁市警官学院一年级的新生了。只要再攒下今晚到手的这笔兼职费用,他就能凑够第一个学期的学杂费。 他这个月一共拿了两千六百块兼职工资,最后回到家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了两百。 两千存进卡里缴了学费,四百全被他给了躲在垃圾箱后面的小瞎子。 预备役警官于白青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人买通,代价是五颗糖果。 第二天去兼职的路上,于白青特意绕了远路。 虽然答应了小孩不会报警,他还是多留了个心眼。那么小的孩子独自在外面流浪,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他得再去确认一下小瞎子怎么样了。 推着自行车来到巷子口,他发现垃圾箱后面空无一人,周围的垃圾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任何人存在过的痕迹。 街道对面的茶餐厅刚开张营业,老板娘看到一名背着双肩包的俊秀青年站在垃圾箱前左右张望,隔着一条街对他大声喊:“你在找一个十岁左右大的小孩?” 于白青点点头,来到茶餐厅的门口:“您有见过他么?” “见过啊,早就溜啦!” “你是不是给他钱了?”抖抖指尖的烟灰,老板娘朝着垃圾箱的位置努了努嘴,“那是个小骗子,每隔几天就来这附近招摇撞骗,专门哄你们这些老实人上当,拿到钱就会马上换下一个地方。” 没有人知道小瞎子的名字,街区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叫他小骗子。 听到老板娘这样说,于白青放在裤兜里的手缓缓攥紧。 今早出门的时候,他特意在街边小摊买了十颗不同口味的水果软糖。 他原本想,如果再见到小孩,就把糖给他的。 -- 于白青盯着靠在七号房门口的青年。 青年后背满是湿透的痕迹,黑色衬衫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水珠沿颈间一路滚到喉结,流下的淡痕从锁骨滑入领口,如同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唇角被咬破的伤口有些红|肿,残存在伤口表面的血迹已经凝固,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 手里捏着厚厚一沓百元大钞,那人的手指还夹在数了一半的纸币中,指尖下意识地有些发颤。 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青年脸上怔了一瞬,随即马上拉起了自己半敞开的凌乱领口,遮掩住了暴露在外的锁骨。 注意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抹熟悉人影,刚转过拐角的三人同时停在了原地。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vip区的过道蔓延。站在于白青身边的阮天杰张了张口,像是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样特殊的氛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般地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应晚主动出了声。 朝三人所在的方向抬起眼,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说话的气息还有些不稳:“许领班,是你吗?” 往前迈出的脚步一顿,于白青加快的心跳倏地停滞了一拍,又重重落了下去。 是他想多了。 小晚眼睛看不见,怎么可能认出来人是他。 见来人没有应声,应晚面上露出一丝疑惑。用袖口擦去唇角的痕迹,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拿起手中的钞票,继续开始低头数钱。 许领班尴尬出声:“那个——” 于白青的整个手背骤然兀起了青筋。 似乎早就料到了于白青会有的反应,阮天杰在身旁人脸色刚变的时候,便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于白青的手臂。 别。 他对着于白青摇摇头。 他想提醒老于,小晚并不知道他来了,肯定不希望老于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被阮天杰一把拉住,于白青停在了原地。他没再继续上前,目光却依旧沉得吓人。 幸好小晚看不见,否则还不知道会是一种怎么样的局面。 现在回头一想,阮天杰真想找立刻找两粒后悔药吞下去。 -- “你平时不给你弟零花钱?” 跟着俱乐部领班走进vip区,他悄悄问身旁全程冷着张脸的老于:“要不你弟怎么白天摆摊,晚上又跑回这种地方来了?” 从市局驱车抵达酒吧街,他俩马上找下九区的便衣警察询问了应晚今夜的行踪。几个守在门口的便衣面面相觑,表示应晚进去以后人就消失了。最后还是吧台的调酒师告诉他们,“n”和一名陌生男士见面后,朝着vip区的方向去了。 于白青不放心他弟,本来要拿出警官证直接硬闯进去,阮天杰劝他先不要打草惊蛇。 毕竟身上还背着好几个处分,要是今晚再出什么意外,老于怕是真不想要自己的警徽了。 阮天杰灵机一动,临时想了个点子,用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十分钟不到,阮家的司机便开车赶到了俱乐部,给小少爷送来了他大哥的vip会员卡和两套备用的西装。 他想到的办法,是和于白青直接以会员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去,再找机会把小晚给带走。 ……可是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啊! 偏偏许领班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氛围有什么变化。从不远处的应晚身上收回视线,他接着刚才的一番话继续恭敬地笑道:“两位比较中意哪一个包间,我现在带两位过去?” 于白青转身就走。 看了一眼靠在包间门口,什么都没察觉到的应晚,阮天杰叹了口气,也随即匆匆跟了过去。 他设想了很多种于白青会采取的措施。以老于的性格,哪怕不会马上闯进包间算总账,也会想办法揪出那个把他弟弄成这样的人。 他也想过,于白青会直接把他弟从这里带走,带回家狠狠教训一顿。 毕竟熟悉老于的人都知道,于白青是典型的“管弟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在他弟面前摆出他的大哥架子。 然而在自己看来,于白青这就是典型的“补偿心理”。 于白青一直闷在心里不说,但他知道,老于觉得他弟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与他本人撇不开干系。 “唉,两位先生——” 看到客人刚到没多久就离开了,许康担心是因为自己招待不周,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赶紧也跟着追了出去。 眼看于白青已经走了,应晚也不再继续装模作样地数钱了。 给阿布他们发了条消息,他将手中钞票叠好塞回口袋,盯着对面门上的“7”字发了会呆。 脸上神情平静淡漠,没人知道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果然不该喝酒。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迟钝的大脑神经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思考。就在刚才,于白青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原本能想到更好的理由向他哥解释的,却因为一刹那的错愕与恍惚错失了良机。 恢复视力以后,他观察于白青的机会还是太少了。盯着他哥的脸,他一时间居然无法准确地分辨出他哥的情绪。 不是愤怒,不是震惊,也不太像是失望。 如果硬要形容,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留白。 他对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 应晚轻轻眨了一下眼,只觉得眼眶有点涩,不太舒服。 摸索着墙壁一路来到vip区的储物间,副领班将应晚的盲杖给他拿了过来,还顺便递给了他一张湿纸巾,让他擦擦嘴上干凝的血痕。 “今晚的客人下手那么狠?”瞥了一眼紧闭着大门的七号包间,副领班小声问。 应晚没回答,只是问他:“有解酒药吗?给我一粒。” 就着半杯啤酒咽下解酒的药丸,他和副领班说了再见,拿着盲杖径直沿着vip区的出口离开。 门口的服务员替他打开大门,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夏末微凉的夜风涌入鼻腔。 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应晚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老人机,手指停在了一个电话号码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么和于白青交差。 一脚踩上大门口的台阶,应晚迎着风眯起眼睛,身形在原地轻轻一晃。他握紧手中盲杖,想要控制住身体的平衡,却没想到脚上踩了个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掌心是温热的,脉搏贴着他的肌肤有力地跳动,与卷挟而来的凉风格格不入。 接着,他背上多了一件衣物。 他哥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披在了他湿漉漉的肩头。 淡淡烟味遮盖住了身上散发的酒气,这是他哥身上独有的气味,他从小就知道。 像是并不知道于白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应晚迷茫地眨了眨眼。一双眸子在路灯下有些朦朦胧胧,像是蒙着一层雾,又像是看花了眼。 他意识到,于白青又抽烟了,不止一根。 小的时候,他总担心自己如果有一天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认不出来他哥该怎么办。 后来有一天,他真的在家附近迷失了方向,蹲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里抹眼泪。于白青沿着街区的大街小巷整整找了一天,在公园门口看到他身影的时候,在原地蹲下来,抬起手对他张开了怀抱。 接到了扑进怀里的小哭包,于白青拉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细细抚摸过他的五官。 于白青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尖:“这是哥的鼻子。” 手指轻轻往下移动,点上了唇间的那一片柔软:“这是哥的嘴巴。” “这是哥的眼睛。” 揽住他瘦小的肩膀,于白青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以后无论在哪里,小晚都能马上认出哥来,对不对?” 而现在,那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半分情绪,却又像隐藏着无边暗涌。 他醉了,又好像没醉。 他只知道他穿着于白青的衣服,像个小偷一样偷他的体温。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应晚滑动喉结,含糊唤眼前人的大名:“......于白青?” 那个人迟迟没有回答。 应晚突然觉得自己疯了。 他想吻他哥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久等啦~~ 感谢在2021-11-17 22:52:49~2021-11-20 08:5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贪欢 、三杯淡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骗子 吉普车踏着夜色驶入小区,于白青停车熄火拔钥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在他的副驾驶座上,身披西装的青年脸颊上染着薄薄一层绯红,侧头倚靠车窗睡得很熟。 察觉到车辆不再颠簸,应晚缓缓睁开眼。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迟钝地皱起眉头:“……到了?” 于白青没有出声。摇下半截车窗,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盒,他拢火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将手搭在了窗外。 车门还在锁着,应晚一时半会也下不了车。他用余光扫了一眼驾驶座,只能看到他哥的半张脸笼在烟雾里,浓郁的烟草味在车厢内弥漫。 解酒药渐渐在体内起作用,他的太阳穴还有些隐隐作痛,意识却比在俱乐部里清醒了不少。 嘴里呼出湿浊的酒气,他咳了两声,轻声开口:“哥,别抽了,呛。” 抬手弹了弹烟灰,于白青没像往常一样把烟灭了扔进车载烟灰缸,而是收回搭在窗外的手,将燃着火星的半根烟蒂递到自己面前。 “来一口?” 于白青问。 烟头在于白青的指尖徐徐燃烧,呛人的气息迎着面扑了过来。 应晚这时才意识到,这是他哥抽过的烟,上面还残留着他哥的气息。 他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哥,我不抽——” 没等他把话说完,应晚便听到于白青短促地笑了一声。 “也是,”于白青说,“小晚从来不会抽这种东西。” 怔愣了几秒,应晚吊起的心缓缓往下放了些:“……嗯。” 他没有烟瘾,以前在俱乐部里抽的也大多是电子|烟。鬼鸮和灰背那帮人总嘲笑他就连抽烟也要看心情,如果不是任务需要,他一般隔几天才会来上一根,过过嘴瘾。 回家路上一句话没问自己为什么会来俱乐部,这会还突然给自己递了根烟,应晚觉得他哥今晚有点奇怪。 指尖火光燃尽,将熄灭的烟头扔进烟灰缸,于白青打开了门锁:“你回去吧。” 拎起摆在脚边的盲杖,伸手打开车门,应晚发现他哥完全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转头问坐在驾驶座上的于白青:“哥不回家吗?” “局里还有事。”反手插上车钥匙,于白青避开了他的视线,“睡前先洗个澡,没什么事明早就多睡会,别去出摊了。” 应晚安静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情绪。他向来不爱过问于白青工作上的事,也知道于白青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盲杖轻轻点上地面,应晚揽过披在身上的西装,转身朝公寓的单元门口走。刚走出两步远,他突然听到于白青在身后开了口。 “和那些人一起,你不嫌脏吗?” 于白青问他。 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消失了,应晚停在了原地。 -- 指尖又燃起一根烟,于白青盯着僵在夜幕中的单薄背影。 应晚十二岁生日那年,他送了他第一根盲杖当生日礼物。随着小孩慢慢长大,盲杖的尺寸也跟着越变越长。 无论走到哪,这根黑色手杖总是不离身,仿佛如果没了它当作支撑,一阵风就能把眼前人吹散。 “哥,”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笑了笑,“不想看可以不看啊。” 影子被路灯拉长,脚下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声响,应晚撑着手中盲杖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于白青晚上没回市局。 支队没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他这个已经丢了乌纱帽的前任队长赶回去连夜处理。 “八爪鱼”刚和女友同居不久,好不容易多了点二人时光。阮天杰在俱乐部门口遇到个老熟人,约着去酒吧街的另一家酒吧喝点小酒去了。 要怪只能怪他没在警苑小区申请个宿舍,大半夜的不想回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开着吉普围主城区绕了半圈,于白青心里那股燥劲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沾在小孩唇角的那抹殷红,像一根尖锐而又带着剧毒的刺,贯穿了他的整个胸口。沉眠在心底的巨兽发出沉甸甸的嘶吼,令他一整夜都不得安宁。 那些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一一上演。灯红酒绿,光怪陆离,温软示弱的恳求,带着索取的呻|吟…… 他想象不出应晚会有的表情。 半小时过去,于白青开着车重新回到了酒吧街。 午夜时分的港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酒吧街出现了一群腰间别着枪的巡警,正在随机检查来往客人的身份证件。 这里是整个繁市人口流动最大的区域,一到周末,来自不同国家地区的游客和商人总会聚集在酒吧街附近,在纸醉金迷中整夜笙歌,背后自然也暗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 在“leon”对面的停车场停下吉普车,于白青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顺手摸了摸胸口,只摸到了一个空烟盒。他才突然想起来,送应晚回家以后,他一个人坐在车厢里,抽完了身上所有的烟。 接电话的是他在酒吧街的线人之一,“leon”俱乐部的一名兼职侍应生。 “喂,于哥。”背景音乐震彻耳膜,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懒散,“今晚又有活了?” 警署里资历比较老的警察,在一些风月场所和犯罪率比较高的街区都有自己的线人。年轻人叫阿武,刚满二十一,是他从毒|贩手中解救的受害人之一。虽然比应晚还要小两岁,却已经是俱乐部里的老人了。 “五分钟后,在vip泊车位等我,”于白青说,“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leon”只有十间vip包间,却为预订包间的客人准备了几十个车位。开车沿停车场一路往里驶,他在vip区的泊车位附近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停了下来。 几分钟后,一个身穿侍应生制服的刺头出现在了俱乐部职员专用的侧门门口,左右打量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人盯梢,他揣着裤兜朝于白青的吉普车小跑了过来。 坐上吉普后座,阿武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复印纸,递给了驾驶座上的于白青:“于哥,我找领班打听过了,七号房的客人是名熟客,这是他的会员登记信息。” “但你也知道,来我们这里消费的人身份多多少少都比较复杂,很多人登记的时候不会用真名。”悄悄放低音量,阿武问于白青,“……于哥,这外国佬有问题?” “这人长什么样?” 阿武趴在座椅靠背上,比划着对于白青形容:“我见过几次,金发碧眼,个子挺高,挺引人注目的。主要是人大方,我们有段时间争着要去vip区轮值,就是为了拿他给的小费。” “不过他有段时间没来了。我要知道他今晚会来,肯定申请去vip区打下手。” 于白青又问:“他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月前?”阿武想了想,“七号房倒是一直为他留着,但从今年开始这人就很少出现了。” 奥托. 费尔明(otto. fermin),三十六岁。从三年前就包下了俱乐部的vip七号房,领班给他登记的备注是“拍卖行投资商”。 随手用手机搜了一下,于白青发现网上并没有这号人,奥托大概率是个假名。 低头看了两遍手里的登记表,于白青微微皱起眉头。 他所留意的并不是这人本身,而是他出现的时间点。 几周前,应晚在郊外的工厂区遭遇劫持,再一次回到繁市,而这个叫奥托的外国人也是半个月前重新在俱乐部出现。 之前那些有关应晚的传言,流传最广的,就是他跟着一名富商移民国外,惨遭抛弃后才回的国。 如果按时间点来算,这名外国投资商嫌疑最大。 自己是在年初刚回到繁市时知道了应晚失踪的消息,这人也是从年初开始不再来俱乐部。而应晚回来后不久,这人又开始光临“leon”。 这个叫做奥托的人为什么回来?和应晚到底有没有关系? 收好于白青给的线人费,下了吉普车,阿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敲了敲车窗:“对了于哥,你是不是认识‘n’?” 看到于白青打开车窗,视线朝自己扫过来,阿武连忙补充:“我今天给客人泊车的时候,看到‘n’上了你的车。” 四周张望了一眼,他趴到车窗前,对着于白青低声开口:“于哥,‘n’可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这里好多熟客都被他宰过,你千万要小心,别被他给骗了。” 交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阿武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手和于白青匆匆道了个别,掉头便朝着职工入口跑。 离开酒吧街,将口袋里的空烟盒扔进路口的垃圾桶,于白青扭转钥匙启动引擎,驾驶着吉普闯入了城市的沉沉夜幕。 车载广播的音量被他扭到最大,深夜电台的音乐在车厢内徐徐流淌: 【you’ll come and find the place where i’m lying, and kneel and say an ‘ave’ there for me——】 无论是在偏僻的老街还是喧闹的港口,每一个见过应晚的人,都会善意地提醒自己:他是个骗子,你千万别被骗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十二年前,那个交完学费身无分文的落魄青年,明知小孩的嘴里没一句真话,还是在路口蹲了下来,牵起小孩脏兮兮的小手,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他接受了他的所有谎言,给了他一个家。 -- 清晨开例会的时候,关星文派了个人来支队办公室报告,说那把迈克恩d38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开完晨会,章昱,阮天杰和于白青亲自跑了一趟技侦科。 刚走进堆满文件袋的技侦办公室,三人便看到关星文独自窝在角落里看警匪片看得津津有味,他手下的几名技术员在电脑面前忙得飞起。 屏幕里,男主角抱着刚从绑匪手中抢回来的美人在高楼大厦间穿梭,单手拿着冲锋枪朝四周疯狂扫射,一枪干翻一个追兵。 悄无声息地到关星文身后,章昱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工作时间看片,告诉领导扣你奖金啊小关。” 每次都被这几位走路不带声的大佬吓得够呛,关星文赶紧放下怀里的薯片袋,转过头瞪着身后人:“八爪鱼你要死啊,我这是在学习,学习懂不懂!” “给你扔支冲锋枪,你那小胳膊小腿能抬得动么?”章昱挑挑眉,一把拉过身后的椅子,“别光顾着看了,都过来聊聊老于手上的案子。”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阮天杰这才注意到,于白青身上换了件崭新的警服,发尾还沾着几滴水珠,像是刚在水龙头下面随便冲来了两把。 举起手中资料挡在脸前,他往老于耳旁靠了靠:“……你昨晚不会没回家吧?” 于白青双手抱胸,用沉默代替回答。 阮天杰睁大眼睛:“那小晚呢?” 于白青面色如常:“送回去了,在睡觉。” 没等阮天杰细细追问,关星文已经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打开了绘图板:“这把迈克恩d38不是新出产的货,有被明显使用过的痕迹。至于操作原理,于哥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我们只在枪柄和扳机上提取到了于哥他弟的指纹,这与现场的调查状况没有出入。初步判断在寄出这把枪之前,寄件人曾经专门处理过自己的指纹。” 关星文话音刚落,章昱马上问道:“快递盒和包装胶带检查过了吗?” 扔给了章昱一个“废话”的眼神,关星文继续接着说:“我们又检查了快递盒、盒子里的泡沫板,还有老于家公寓的门铃按键,的确在上面发现了几枚不同的指纹。” “结果可能会让你们失望。我们在联网数据库里进行过比对,这几枚指纹都是本市几个快递点的拣货员留下的,暂时没发现可疑人物。” “不过,”关星文话锋一转,“有个地方值得特别留意一下。” 在大屏幕上调出几份提取的指纹和相对应的身份信息,他回过头望向于白青:“老于,我们唯独没有在快递盒上发现你弟弟的指纹。” “问题来了,如果他没有亲手拆开快递盒,那他是怎么拿到放在里面的枪的?” 似乎在脑海中沉思了片刻,于白青抬起眼皮:“他拆快递的时候带了手套。” 从警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会时刻注意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公寓茶几的杂物盒里放了袋吃烧烤用的一次性手套,之前看到盒子有人翻动的痕迹,他专门问过应晚,应晚说他在盒子里翻找过剪刀。 章昱笑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反侦察意识。” “可你弟为什么拆快递盒的时候戴了手套,拿枪的时候反而就把手套摘了?”关星文忍不住追问,“他这是粗心大意,还是巴不得在枪上留下自己的指纹?” 听了关星文的疑问,众人纷纷沉默不语。大家都不明白应晚当时是怎么想的。 收到手|枪快递,不慎持枪走火,惊慌之间打电话报警,这符合任何一个普通人的行为逻辑,更别说于白青他弟还是名生活不便的残障人士。 可整件事情的背后又处处透着诡异,他们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因素。 “老于,我有个猜测,不知道说的对不对。”过了一会,只听到阮天杰迟疑着开了口,“我觉得,小晚会持枪走火,也许不是因为操作失误,而是——” “……他这是想故意让警方介入啊!” 关星文打断阮天杰的话,脸上露出醍醐灌顶的神情:“你们想,如果不是想让我们彻查这案子,他干嘛在居民区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作为国际港口贸易枢纽,这座城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如果只是收到一把没有来源的普通手|枪,并没有发生持枪走火案,下九区警署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派那么多辆警车进小区,还将事情直接捅到了市局。 关星文本来还想要兴致勃勃地接着推理下去,余光瞥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于白青,突然意识到他们正当着老于的面毫无顾忌地议论他弟,很有眼色地闭上了嘴。 于白青似乎对众人的分析没什么看法,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两个差点被误伤的路人,和我们联系上了吗?” “……” “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阮天杰蹙起眉头,“下九区警署和咱们都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走火事故的报警电话,那对夫妻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于白青目光微垂。 他基本能确定了。 应晚那天之所以会持枪走火,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 他是想借警方的手帮他找什么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对偶然“路过”的年轻夫妇。 他用自己的方式,给警方留下了犯罪嫌疑人的线索。 -- 捞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于白青对办公室里的几人开口:“我回趟小区,你们先忙。” 驱车回到小区,于白青没有开着车来到公寓楼下,而是将吉普停在了小区门口的停车场,一路步行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公寓楼。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应晚卧室的窗帘还没拉开,人应该还没醒。 套上外套,遮挡住穿在里面的制服,于白青走入了清晨的人群。 一群大妈正在小区广场上跳广场舞,居民楼下,几名大爷坐在大槐树底下下象棋,蒲扇在手中缓缓晃动,一切看起来岁月静好。 他身后横着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道,小道大约一米宽,将两栋紧挨着的居民楼隔在了臭水沟的两侧。地面和水沟里堆满绿里泛黄的落叶,预示着夏天即将结束,秋天马上就要来临了。 来到刚撤走警戒线的电线杆下,于白青在阳光下抬起头,眯眼看向头顶烧得一片焦黑的电箱。 他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位于对面五楼的,应晚卧室的窗户。 正在这时,于白青注意到了周围的一丝异常。 大槐树的茂密叶冠中,藏着一扇二楼住户的落地窗。在靠近落地窗的冰箱顶,有一个小红点正在弱弱地闪着微光。 除了偷窥狂,平时没有人会去刻意观察别人家的内部构造。如果不是他仔细查看了一遍周围,并不会留意到这个细节。 住在他们公寓楼对面的这户人家,在冰箱顶上安装了一个家庭摄像头。摄像头正对着他家楼下的单元门,正好可以录制到他和应晚每天出入的画面。 “喵——” 于白青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 一只奶牛猫从窗边的花盆上一跃而下,慢悠悠地走到窗台边,低头打量着这名盯着自己家看的不速之客。 放置在冰箱顶部的智能摄像头察觉到小猫在屋内乱跑,也跟着小猫的动作开始缓缓移动,红色的小点最后停在了于白青的身上,对着他不动了。 小猫见于白青并不想搭理它,在落地窗前缓缓翻了身,开始惬意地舔舐起自己的皮毛。 盯着躺在窗台前晒太阳的小猫崽看了半晌,于白青静立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老章,”拨通章昱的号码,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你带上陈安阳去趟琴海湾工地,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于白青立即转过身,朝着小区门口的停车场大步走去。 他知道凶手是如何作案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周末多更一点~~感谢追更! 注:电台歌词节选自伦敦德里小调《danny boy》 感谢在2021-11-20 08:56:02~2021-11-21 20:5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盛夏、君璇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房管爸爸我错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土拨鼠日 高新区,琴海湾项目经理办公室。 屏幕上同时播放着工地四台监控摄像头的历史画面,于白青和章昱并排站在陈安阳身后,看他小心翼翼地用鼠标拖动电脑上的进度条。 工地的项目经理在几人身后惴惴不安地发问:“几位警官,警方上一次不是把工地的监控全拷走了吗,难道还有其他问题?” 听说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员亲自上门,他很快就从家里赶来了工地。琴海湾项目目前处于半停工状态,大部分工人已经解除劳动合同出去找下家了。留下来的工人工资照常发放,但在收到集团给的通知前,他并不敢擅自作主让工人们开工。 发现于白青一直让陈安阳把监控画面的时间往前调,章昱有些不解:“老于,你在绕什么圈子呢?” 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于白青蹙着眉没出声。直到监控的时间倒回到第一次案发的几天前,他忽然开口:“停。” 屏幕上下左右四个画面,其他三个摄像头仍然在正常运作,只有右上角的画面黑了下来。 右上角的摄像头,恰好是正对着工地基坑,拍下第一次凶案现场的那一台。 于白青问身后的项目经理:“这台监控之前没开?” “……对。” 经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其他几台监控在刚中标的时候就安好了,主要是用来监控琴海湾这块地皮和附近的区域。这一台是7月23号开工后才启用的,之前一直没开。” 于白青点头:“安阳,把时间调到开工那天,你随便选定白天的一个时间,16倍速播放。” 进度条被陈安阳拖到7月23日的白天,画面从头开始播放。于白青眸色沉了下来,目光牢牢锁在监控画面上。 开工当天的基坑区域附近几乎没什么人出现,工人们大多聚集在另一台摄像头的画面中,在堆满水泥钢筋的后门空地参加开工仪式,等待搬运物料和装车。 临近中午,有两名戴着安全头盔的工人出现在监控画面的边缘,一边聊着天一边路过。 “这里暂停一下,”于白青说,“换0.5倍速。” 时间流逝的速度渐渐变慢,在两人即将离开基坑区域的时候,画面突然轻微晃动了一下。 这次晃动的时间不到一秒,如果不停下来仔细观察,会以为是视频出了bug,或者是观看的人的错觉。 “我在和冠玉上次交给警方的采购物料单里,找到了这台监控的型号。”于白青弯腰按下屏幕的暂停键,“大雁nx863,这是一台三摄系统的云巡航摄像头,具备人形追踪的功能。” 关星文曾向他抱怨,凶案现场的画面全是监控死角,要是能够拍到桑兴文和崔胜德死亡当晚出现在基坑附近的人影,警方就容易破案多了。 章昱:“……你的意思是,画面之所以会出现晃动,是因为追踪到了刚才那两个路过的人影?” “nx863算是同系列里的旧型号,捕捉度没那么敏捷。它在监控到人影时有反应,说明追踪功能起到了作用。但由于人影只在画面里出现了一半,并且很快就消失了,所以没有出现更大程度的角度调整。”于白青回答。 技侦科重点处理和分析的都是案发两晚的监控画面,在之前查看监控的时候,他就曾留意到白天出现的这次异常晃动,却没有将晃动的原因和监控底下路过的两名行人联系起来。 今天早上,在小区看到冰箱顶上的摄像头跟随着小猫的行动轨迹缓缓移动,他突然想起了这一茬。 这是一个非常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章昱也跟着皱起眉,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要是按你这么说,桑兴文和其他三人出现在画面里的时候,监控摄像头应该也会跟随着他们的行走路径移动才对。” 然而,警方所拿到的画面里,这台摄像头和工地里的其他三台普通摄像头一样,一直维持在一个固定的角度,静止不动。 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于白青从电脑面前直起身。 “同一个摄像头,白天还正常运作的追踪功能,晚上拍摄案发现场的时候突然就失效了。”他说,“只有一种可能,有人重置了这台监控。” 只有恢复了初始设置的摄像头,才需要重新设置云追踪这类智能化模块,在案发之前或之后的某个时间点,凶手或者其他什么人肯定对监控设施动过手脚,因此自动追踪功能才会失效。 项目经理脸上有点懵:“……不可能啊。我每天下班都会锁门,没有人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琴海湾项目开工开得比较仓促,没有建立独立的保安监控室,只有这间位于宿舍区二层的经理办公室内摆着几台监控用电脑,可以用来查看和操纵摄像头。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两下,陈安阳划开屏幕,发现站在身后的于白青在技侦小群里扔了条新消息: 【青:@ nicholas.guan 工地监控确认没被剪辑过?】 “尼古拉斯.关”秒回了这条信息。他直呼老队长大名,末尾还加了一连串火冒三丈的表情符号: 【于白青!你在怀疑我们的专业能力?[恼羞成怒][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 技侦科的办公室里,关星文将吃了一半的泡面盒推到一边,闷头坐在电脑前,指挥手底下的几名技术员:“案发现场的画面再重新好好筛查一遍,发现什么异常立刻汇报!” 关小爷此刻很不爽,非常不爽。 他们技侦就是专门吃这碗饭的,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没查出来,他这个当头头的可就真的丢脸丢大发了。 谁能逃得过他们的火眼金睛,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从烟盒里掏出根香烟,于白青合上手机,继续问身旁不知所措的项目经理:“崔胜德被杀那晚的那个目击证人,现在人在哪?” “你说康六?” “嗯。” “在的在的。”经理连忙回答,“说来也怪,我们这里出了这么邪门的事,其他工人结算完工资都走了大半了,就康六一直待在这没打算走。” 于白青咬着烟:“让他过来一趟,我们有事找他。” -- 经理派人去找康六过来,市局小分队也顺便留在工地吃了午饭。 陈安阳在附近的家常菜馆打包了两菜一汤,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袋热气腾腾的蒸饺。 闻到了从袋子里溢出来的饺子香,靠在办公椅上小憩的于白青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陈安阳递来了装醋的塑料碗,他脸上怔住了片刻,才伸手接过来,对陈安阳说了声谢谢。 看着于白青把头埋在电脑屏幕前,一口一个饺子下肚,章昱摸了把陈安阳的小平头:“平时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眼力见的啊?” 摸了摸被章昱揉过的后脑勺,陈安阳嘿嘿笑了一下:“哪有,我也是从——” 话说到一半,陈安阳看到于哥的视线朝这边投了过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闭上嘴,默默低头开始喝自己的汤。 他本来想说,这是于哥他弟那天在小吃街告诉自己的,结果他倒好,人家专门让他保密,他差点就把人家给卖了。 “不过安阳,你知道老于为什么那么爱吃蒸饺吗?” 章昱似乎没有察觉到陈安阳的异样,看了眼不远处的于白青,他问眼前的小警察。 陈安阳乖乖摇头。 “可别说是我说的啊。”用筷子搅动着自己碗里的汤,章昱放低音量,“这事吧,其实还跟我有点关系。” “我和老于以前是大学同学。那时候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平时互相看不顺眼,要不是有校规校纪管着,恐怕每次见面都能来上一架。” “老于上学的时候生活费吃紧,又好面子不告诉系里的人。他有次和我打1v1的时候犯了低血糖,两眼一黑差点没起来。我才知道他为了省钱,连续好几天都没吃早点。” 用筷子夹了一口小菜,章昱一边回忆一边接着说道: “隔壁大学那时候有好几个妹子暗恋老于,经常会来学校后门的球场送巧克力矿泉水什么的。他弟那时候还小,听说了于白青在球场上饿到晕倒的消息,不知道从哪买了一百多个饺子皮,每天自己在家里学着做饺子。做好以后,就让他家邻居的女大学生每天帮忙放在球场边上,便条上写着于白青的名字,装成是暗恋对象送给他的。” “于哥没发现?”陈安阳悄悄发问。 “肯定发现了啊,”章昱笑了,“他弟眼睛看不见,做菜的时候手心手背切了好几条口子,用的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黑作坊买来的三无产品,让于白青拉了好几天肚子,都没力气和我在球场上抬杠了。” “也是从那之后,老于吃东西就变了口味。” 听了章昱说的话,陈安阳感慨出声:“于哥和他弟弟关系真的很好啊,要是我也有个哥哥就好了。” “我和老阮这年纪还不够当你哥?再老几岁都够当你叔了。”章昱用筷子敲了敲陈安阳的碗,“赶紧的,再不吃都凉了。” 于白青和他弟关系好? 要不是应晚,于白青也不会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选择接下那个任务。 参与那场行动的人几乎无人生还,签下调遣令的那一刻,老于等于是赌上了自己的命。 淡淡笑了一声,章昱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安阳这小孩还是太单纯了。 -- 在办公室里吃完午饭,三人见到了被经理领进来的康六。 站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身高不到一米七,前胸后背微微有些病态的佝偻,面色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 自从进了办公室,康六的目光就一直在踌躇与躲闪间徘徊不定,神情十分紧张。 “你别害怕,这几位警官是来问你问题的,不是来抓你坐牢的。”经理对康六的态度不算好,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有什么话就如实和几位警官说,听到没有?” “是,是——” 康六连连点头,一双手紧紧攥着工服的衣摆,垂着眼皮站在角落里。 经理离开后,陈安阳给康六拉过来一把椅子:“别站着了,坐下说。” 在座椅前拘谨地坐下,康六咽了咽口水,局促不安地开出声:“几位警官,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自从刚才跟着项目经理进门的那一刻起,于白青就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人。 康六之前来市局接受过一次盘问。崔胜德被杀害的那晚,他喝酒后从外面偷偷翻墙进入工地,恰好目击了崔胜德被“死而复活”的桑兴文迎头击晕的场面。这人当时酒还没醒,趴在墙角直接吓晕了过去。 从昏迷中醒过来后,他一度认为是自己醉酒后产生了幻觉。直到他走到基坑前,亲眼看到了崔胜德被装载机挤压变形的尸体。 四名在现场出现过的工人中,他算是胆子最小最不起眼的一个,目前还暂时不清楚,为什么在连续发生两起凶杀案后,康六还选择继续留在这个工地,而不是赶紧打包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和我们说一说,你对桑兴文这个人的印象。” 于白青直接开口。 “我……我之前也和那位警官说过,我们四个21号才刚在工地上认识,没过几天桑兴文就死了,我和他只是一起喝了几次酒,并不算熟——” 于白青打断他的话:“你们一共喝了几次酒?” 他从康六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康六说的是“几次”,而不仅仅是指事发当晚的那一次酒局。 康六抬起手背搓了搓鼻头:“那几天项目还没开工,兄弟们刚熟络起来,每晚都会出去喝点小酒打打牌来着。” 说到一半,他的话语顿了一下:“……警官,我想起来一件事。” “我们几个每次喝酒好像都是桑兴文请的客,他这人大度的很,所以我们都爱和他一起出去。” 翻看着手里康六之前留下的证词,章昱抬起头:“事发那天凌晨,你们三个人先一步离开,留桑兴文一个人在工地上,是因为他说他要留下来拍月亮?”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康六点点头,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地打转,“他这个人怪得很,每天喝完酒,都说要留下来拍月亮,月亮有什么好拍的嘛。” “再聊聊崔胜德。”于白青说,“崔胜德是你们工地的装载机驾驶员,和桑兴文看起来关系也不错,你觉得他会和这起案子有关吗?” “桑兴文刚来工地就盯上老崔了,他俩走得最近,后面才和我们搭上的线。”康六看起来比刚来时放松了一些,他松开了一直攥着衣摆的手,接过陈安阳递过去的纸杯,“老崔这个人,怎么说……有点表里不一。” 坐在对面的几名警官同时抬起头,像是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有个习惯,每天晚上凌晨三点左右都会起夜,去宿舍外面解决了再回来。我就睡他隔壁铺,那几天晚上偶尔没睡着,就会听到他站在宿舍门外骂骂咧咧地说脏话,都是骂工头怎样怎样,或者家里的老婆,骂的话很难听。” 空气里传来一阵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见两位前辈都没说话,陈安阳默默举起手:“那个……我插一句,你们四个人当中还有一个叫彭什么来着,对,彭正初,他现在人在哪里?” 康六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经理和工头那边应该知道,他和另一帮人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估计都去另一个工地上工了。” 将康六的证词递给于白青,章昱看到他在警用记录本上并排写下了三个词: 【监控,月亮,崔胜德】 “月亮”和“监控”两个词各自画了一道圈,用箭头连接在了一起。 “有蹊跷?” 在陈安阳询问康六其他细节的时候,他指了指于白青的本子。 于白青反问他:“你觉得崔胜德为什么会被杀?” “第一名又来考我了?” 挑了挑眉头,章昱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很简单,假桑兴文,或者说凶手,那天凌晨因为某种原因又回到了犯罪现场,结果被外出的崔胜德亲眼撞到。” “崔胜德是凌晨1点50离开的宿舍,这并不符合康六所说的,他每天凌晨3点外出的规律。凶手很有可能算准了崔胜德3点才会出现,所以在那之前赶回现场处理证据,没想到崔胜德提前出来了,情急之下他只能选择杀人灭口。” “你忘了,第一起谋杀案发生的那天凌晨,首先发现尸体的就是3点左右外出的崔胜德。”于白青补充,“在这起事件里,所有的时间点都是凶手精心设计好的。” “每晚约人出去喝酒的时间,拍摄月亮的时间,两次作案的时间,目击者发现尸体的时间,这些时间点里,只有崔胜德提前外出这一件事,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四人聚在一起的固定酒局,手机相册里日复一日的月亮照片,这个假扮成桑兴文出现在琴海湾工地,接近三个工人的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真桑兴文的死亡,是否也与他有关?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假桑兴文现在在哪? 比对了整整一下午的监控和口供,窗外天际染上一片昏黄,白天即将过去,夜晚即将降临。 送走康六,于白青给关星文发了一条消息,让他把死者手机相册里每天凌晨拍下的月亮照片打包发过来。 消息刚发送出去不久,手机屏幕上就跳出了阮天杰的来电。 于白青的左眼皮突地一跳。 直觉告诉他,老阮只要下班以后打电话过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接通电话,他听到阮天杰在电话那头匆匆开口:“老于,你们还在工地吗? “怎么了?” 于白青问。 “你回来以后赶紧来趟小吃街。” 手机内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阮天杰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你弟他……在被城管追着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努力协调工作上的时间,协调好了v后会尽量保持日更,希望能给大家更好的追更体验~ 这本我v前的免费字数会多一点,感谢小天使们支持吖! 感谢在2021-11-21 20:56:35~2021-11-24 08:5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比不吃鱼_ 29瓶;张真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浪漫不死 应晚总觉得自己有吸引麻烦的体质。 被冚家仔老白拿枪指着脑袋、满世界被仇家追杀不说,住到于白青家没几天就收到了一把来历不明的枪,这样的死亡威胁不是一回两回了。 再比如今天下午,自己只是吃完午饭出门摆个摊而已,就像是捅了麻烦的老窝,莫名其妙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来。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缓慢地眨眨眼,选择性地装作看不见蹲在自己小破摊前,满脸怂样装作在低头挑选商品的卷毛。 随手抖开一件印着“i love 繁市”的旅游纪念衫,用宽大的t恤衫挡住脸,灰背拉上胸前帽兜的拉链,惊魂未定地问自己:“老大,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距离他们百米外的东西两侧路口出现了十几名衣着各异的陌生人,视线正在逐一扫过小吃街来往的人群。 数着掌心里今天赚到的硬币,应晚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没救了你,等着被收拾吧。” 灰背明显还想再挣扎一下。 “这次算我轻敌,真的。”两根并拢放在额前,他的语调里多了几分恳切,“下次绝对一定不会了,我保证!” “东西拿到了吗?” 他听到应晚问。 “……没有。” 焉下脑袋反思了一会,灰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抬高音量忿忿出声:“你知道吗,姓宫的狗东西,居然敢在背后阴我!” 他踏上这片国土才仅仅两天,就遭遇了职业情报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 大约一周前,他和鬼鸮在老地方收到阿布传来的消息,说老大让他们暗中调查一个人,繁市地产龙头和裕置业的继承人和冠玉。 把和冠玉的底细摸了个清,他顺藤摸瓜查到了和冠玉名义上的未婚夫,和裕置业的新任cfo宫津身上。 宫津这人出生在国外,拿的也是外籍护照。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几乎一片空白,只能查到他曾就读于一所世界顶尖学府,毕业后在欧洲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没过几年就空降回国,以和少伴侣的身份出任这家地产企业的首席财务官职务。 灰背没想到,老大交待他调查的这件事,背后竟然牵扯出了一桩数额非常庞大的跨境非法交易案。 和冠玉和宫津这两个人,表面上做的是清清白白的地产生意,暗地里却在分批次往境外转移以亿为单位的巨额资产。小部分留向瑞士户头,大部分下落不明。 从被他掀开的这冰山一角来看,两人正在逐步掏空整个集团,随时准备跑路。 他一开始的时候问过阿布,这事看起来和他们的计划并没有关系,老大为什么要插手,阿布向他转告了老大的“亲切”问候,让他与其天天泡在马场下注不如抽空干点正事。 为了查清和裕置业的弯弯绕绕,顺便给回繁市“养老”的老大一个惊喜,他和鬼鸮两个人干脆以外出做任务的名义,找上面报销了两张头等舱机票,抽周末漂洋过海飞了过来。 花一上午时间做好前期准备工作,灰背今天下午乔装成了一名公司it部门的实习生,拿着张仿制的假门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和裕置业的总部大楼。 他原本想的很简单,只要拷走宫津私人电脑里没有联网的那部分本地数据,回去以后再拿这些数据去做渗透,就能将经他手的非法资金在境外的走向全查出来。 一般来说,这些储存在本地的模块安全性并不算高,他只要稍微进行一下凭证伪造,就能让和裕大厦的运作环境把他当成“自己人”。靠技术骗过对方的监控系统,这也是他接受培训时最擅长的手段之一。 一切本来很顺利,然而在他开始往外导出数据时,大厦的网络安全外部攻击预警突然被触发了。 高高拉紧衣领,灰背满脸写着“他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最后把硬盘全格式化了,扔垃圾车上就跑。可我对繁市一点都不熟啊,看地图显示附近这条街人流量最大,估计能在这里甩掉追我的那帮人,我就赶紧往这边来了……” 应晚:“……”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条小吃街人流如潮,马路对面就是市警局大院,料谁也不敢在条子眼皮子底下把他给带走。 灰背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能刚好在小吃街遇上在路口摆摊的老大,惊喜活生生变成了惊吓。 “f**k,哪家公司会用这种涉密级别最高的墙啊?”回想起自己刚才逃跑时的狼狈,灰背整个人有些垂头丧气,“电脑后台的监控系统早就识别出我的身份了!”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宫津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应晚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灰背这次行动进行的太顺利了。 昨晚在俱乐部里,自己对宫津说出了那些只有内部人士才会知道的情报,姓宫的恐怕当时就已经提高了警觉,知道有人远程侵入了财务的数据库。 他没想到,为了防止更多的内部资料流出,宫津真的会连夜加固大厦的网络安保级别,还顺便挖了一个坑,就等着调查自己的人跳进来。 听完灰背的一番慷慨陈词,应晚抬起手臂,指了指街道对面绿树掩映的大院:“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灰背懵了一下:“哈?” “你现在进去,把刚才和我说过的那段话原封不动和接待人员再复述一遍。”应晚伸出五指,给面前人比了个数,“最低三年,上不封顶。” 似乎刚反应过来应晚说的是什么意思,灰背挠挠头,打开自己的背包拉链,给应晚放在背包里被早餐压得皱巴巴的密封文件:“我这不是怕打草惊蛇……” 虽然跑路的时候有点狼狈,但他来之前特意申请了跨境经济犯罪的搜查令,这次可是光明正大的合法调查。 “那两个人肯定大有问题,否则为什么遮遮掩掩不让外人知道?”拉上背包拉链,灰背忍不住开口,“要我看,就是——” “走。” 应晚突然出声。 围聚在路东的三四个人交头接耳了几句,突然离开原地,朝着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那帮人明显已经对他们俩产生了怀疑。 让隔壁摊的假算命先生替自己照看一下摊位,应晚从板凳前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对灰背开口:“你过来假装扶着我,跟着人流往小广场走,阿布会在那里接应我们。” 把自己的宝贝背包背在胸前,灰背走过来扶住应晚的胳膊,搀扶着他绕过摊位,一起走入了小吃街来来往往的人流。 宫津派来的那帮人看到他俩准备离开,抬起袖口匆匆说了几句什么,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可惜四面八方全是行人,他们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快速穿过人群,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越走越远。 走到一半,灰背突然放低声音,悄悄地问了一句:“老大,你怎么知道他们发现我们了?” 应晚握着盲杖的手一顿。 他总不能和灰背说,是因为自己听觉敏锐,隔着百米远都能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幸好灰背向来想事情简单,没过一会就把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拎着胸口的背包低声催促自己赶紧溜。 来往的路人看到一名年轻人搀扶着个瞎子在路上走,口中还非常客气地连连说着“抱歉”,纷纷为两人让出了一条小道。没过多久,他俩就将跟上来的几个尾巴远远甩在了后面。 再往前走不到二十米就是小吃街的中心小广场,应晚看到满脸灰扑扑的小乞丐从喷泉后面探出半个头,正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收到自己刚才发的消息,阿布早早就在这里蹲点了。 正准备带着灰背上去和阿布会合,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喷泉斜对面的路口停下了两辆黑色轿车。 几名与刚才那帮人同样打扮的男人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径直朝着他们两人大步靠近。 握紧手中盲杖,应晚微微眯起了眼。 看来刚才那帮人临时叫了援手,新来的这几个人身上都带了武器,显然是有备而来。 快速观察了一圈四周,应晚注意到,十米开外的保安亭门口,有几名穿着城管服饰的人正聚在大树底下聊天。 他佯装无意地问身旁的卷毛:“我们背后一直有铃铛在响,是不是广场那几个卖小饰品的铺子?” 看到又新来了一伙人,灰背明显也紧张了起来。他咽了咽口水,转过头匆匆看了眼身后:“对……全是卖手工艺品的,怎么了?” 应晚凑到他耳边,对他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这样也行?” 灰背缓缓睁大眼睛。 可是接着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会给老大惹麻烦:那,那你怎么办?” “这片我熟,你不用管我。”应晚说,“离开这里以后你直接去找阿布,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从不远处的几名城管身上收回视线,应晚抬起手中盲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听好了,我数三声。” “三,二——” 当了几年搭档,他俩的基本默契还是有的。没等自己数到一,灰背已经将背包甩到身后,冲到了其中的一家手工小铺前,捞起摊位上的一串水晶手镯就跑! -- 摊位的主人是个兼职女大学生,看到有人直接拿了她的东西,慌不择路地逃离了原地,她呆滞了几秒,随即马上叫喊道:“来人啊,有小偷!” 站在树底下的几名城管很快就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他们抽出腰间警棍,朝摊位所在的区域匆匆走来。 刚下车的那帮人看到目标跑了,顿时也急了眼,连忙加快了脚步。然而管辖这片街区的城管也正在往那个方向赶,他们抓人并不能太高调,没办法直接上前去追。 领头的人当机立断,放弃了追上去的打算。他一边拨通老板的电话,一边招呼自己的手下上车,准备开着车绕到小吃街外堵人。 灰背和阿布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喷泉后方的小巷里,应晚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周围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开始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他其实骗了灰背那小子。 这里密密麻麻全是人,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行走不便的“瞎子”还能去哪? 心里想了想,应晚将刚从兜里掏出的几张百元纸币又放了回去。 灰背和阿布刚走,能拖一会是一会,他不能现在就把事情解决。 如果一切按照他预想的情况发展,等那几名城管来到摊位前,店主应该会指认他是刚才那个小偷的同伙。 城管会直接把他带去辖区警署,交给警署里的警察盘问。而警察会联系他的家人上门领人,最后来的肯定是他哥。 想都不用想,于白青那么正直一人,绝对会拎着他的领子带他来给摊主道歉,顺便赔偿人家的损失。 于警官的弟弟和小偷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应晚自嘲般地勾了勾唇。 听起来多糟心啊。 再这样下去,那个人总有一天会对他失望透顶。 他其实并不想让他失望。 可是隐形的网已经撒开,他不能干扰到灰背的任务。要是灰背这时候被宫津的人抓住,那他的身份很有可能就会暴露。一旦身份暴露,之前所有的安排都将会前功尽弃。 不知道为什么,应晚忽然想起了家里那枚躺在相框里,金光闪闪的一等功勋章。 他会让老于好好活着,慢慢变老,所有的坚守都有意义。 他会保护好他的,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过去的知更鸟已经死了,没死于他为自己安排的那场荒诞而又盛大的死亡,死在了人们心里。他被葬在缪尔小镇的最高处,墓碑面朝大海,碑上却没有墓志铭。 应晚曾经想过,当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会将那个多年以来难以说出口的秘密一起带入坟墓。 而现在,如果那一天真的再次来临,他或许会让人在墓碑前刻下一行字: 【知更鸟偷偷爱上了一个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周末了,我要奋起爆更! 接下来是普法小课堂(咳咳): 文中设定架空,所以在出发点是好的,且调查境外经济犯罪的前提下给小灰背开了点buff。 《刑\法》(2015)第285条、第286条、第287条较完整地规定了滥用计算机服务、拷贝窃取他人数据库等问题,大家可以参考一下~ 感谢在2021-11-24 08:53:10~2021-11-27 08:5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殷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殷晗 2个;风游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殷晗 60瓶;遥遥无期 40瓶;2s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往前飞 宫津派来的人调转车头离开路口,只留下两个人盯着小广场这边的状况。两人潜伏在人群中,朝着应晚所在的位置慢慢靠近。 周围看热闹的路人越来越多,一名城管率先走上前,从背后拍了拍应晚的肩:“喂——”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而又尖锐的轮胎摩擦声打断。 绕人工喷泉兜了半个圈,一道黑色虚影斜擦着地面掠过手饰铺前的广告牌,吸气管卷起一阵热风,将应晚的衣襟吹得微微拂动。 一辆重型机车打着前灯,停在了距离他不远的草坪前。 “鸟儿,”伴随着机车引擎发出的轰鸣,应晚听到一个清爽的女声从车手头盔底下传来,“上车!” 很快,城管们发现这个被同伙孤零零地扔在原地,行动不便的瞎子突然有了动作。 将手中的盲杖折叠后收回掌心,应晚三两下扒开站在草坪前的几名路人,撒开步子朝机车的方向冲了过去! 城管也紧跟着追了上来,伸手拉住机车后座的挡板,他抬起手中的盲杖手柄,挡住了迎面袭来的警棍。 等应晚踩着运动踏板跳上后座,扶稳了自己的肩,驾驶机车的人马上扭紧转向手把,发动机抖动加剧,开始为加速做准备:“走了啊!” “……” 眼看瞎子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扬长而去,几名城管在原地怔了片刻,连忙拎着警棍追了上去。 市区的主干道并不允许这类重型机车上路行驶,更别说还是在步行街区了。在路口指挥交通的交警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一边吹响口中的哨子,一边朝着喷泉广场匆匆跑来。 热闹的小广场顿时乱成一团,两帮执法人员在机车离开的路口面面相觑,接着便开始分头行动。 烈烈风声擦着耳侧呼啸而过,应晚用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想要再确认一遍周围的状况,却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出现在马路对面的两道熟悉人影。 斑马线前站着两个熟人,一个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阮天杰,另一个好像姓关。他以前听于白青提起过,这人是技侦科一名非常年轻的主管刑警,毕业后就被警方招揽的顶级网络安全员。 两人将警服搭在肩上,正在路口等待红绿灯,看起来正准备走去马路对面吃晚饭。看到交警骑着执法摩托从眼前疾驰而过,他俩跟着转移视线,目光落在了坐在机车后座的自己身上。 见阮天杰认出了自己,应晚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侧头对着机车车手开口:“从高架桥下面的五金街走,那里很隐蔽,他们跟不上来。” 简短地“嗯”了一声,鬼鸮马上倾斜车身,原地掉头朝高架桥的方向驶去。 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陌生,机车已经行驶出小吃街的范围,看不到交警和城管的身影了。在风中微微睁开眼,应晚定了定神,有些狐疑地问道:“你这车哪里来的?” “在黑|市淘的二手。”鬼鸮专注着骑车,没回头,“灰背说要在繁市留一段时间,没个交通工具也不方便。” 像是猜到应晚要问什么,她低低笑了一声,声线里带着股烟嗓独有的沙哑:“这车还没上牌呢,条子肯定查不到,你放心。” 听到鬼鸮这样说,应晚顿时有些无言。 原来灰背并不是一个人偷偷跑来的,鬼鸮这么顾全大局的人,居然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你没在任务地点接应他?”应晚又问。 否则无法解释,灰背为什么会在任务中途失败后逃跑得那么狼狈。 正常情况下,他们在执行任务前都会制定ab两项计划,一旦a计划失败,就会马上启动b计划。灰背和鬼鸮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了,他不相信他俩会出这种纰漏。 “我还有另一个任务要办。”推高头盔前的挡风板,鬼鸮拨开遮在眼前的细碎长发,“不然你以为我们拿什么理由跑来找你?那帮老家伙都以为你死透了。” 灰背的背包里装着定位装置,能让她实时追踪到他的位置。发现灰背离开任务地点后朝着小吃街快速移动,她便也跟着定位一路来到了小吃街附近。没想到没找到惊慌逃窜的小卷毛,却找到了正在被各种人指指点点的老大。 应晚点点头,指挥鬼鸮:“该右转了。” “你这人工导航还挺灵?”看了一眼后视镜里应晚的脸,鬼鸮啧啧出声,“怎么做到确定方位的?” 应晚抿抿唇,没多做解释。 他和这帮人平日里混得太近,视力恢复的事情总有瞒不住的一天。但在让他们几个知道之前,他需要先弄清楚整件事背后的真相。 机车跟在几辆出城的轿车后面钻进高架桥下的小路,驶入了地理位置偏僻的五金街。这片街区地处城区边缘,毗邻几个大型的重工业园,因此开了很多家卖五金和各种机械设备的店铺。 已经临近傍晚店铺关门的时间,五金街上没什么人。听到有人驾驶着重型机车轰隆隆地沿着街道飞驰而过,路口一家五金店的店老板从柜台前探出个头,打量着闯进这条街的陌生人。 机车走过后腾起一阵尘土,他抬手揉揉眼睛,发现骑在车上的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坐在后座上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好像有一点点眼熟。 在工业区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弯,两人最终来到了一个堆满金属废料的狭窄巷口。 等鬼鸮将机车停好熄了火,应晚从机车后座翻身下车,用手中的盲杖敲了敲地面:“到了。” 摘下头盔和皮手套顺手挂在机车上,鬼鸮解开了绑在头顶的橡皮筋。她的一头黑色长发在半空中披散开来,轻轻垂落在肩头,发丝跟着傍晚的风在背后拂动。 应晚也是第一次见到鬼鸮长什么样。 和灰背的描述差不多,鬼鸮是个身形高挑的混血美人,任谁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她身手凌厉非常能打,是那种踩着高跟鞋也能揣枪击毙目标的狠角色。 “我给灰背发了消息,他还没回。”鬼鸮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的同时还不忘递给应晚一根,“boss,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撑着手中盲杖,应晚带着鬼鸮一起往巷子的深处走。半路有一截短粗的钢筋条拦住了两人的路,被鬼鸮用马丁靴一脚踢开,在半空中飞出了半米远。 他一边走一边告诉鬼鸮:“巷子背后有个小型菜市场,傍晚应该没什么人来。我在这里有个安全屋,阿布也会带着灰背到这里汇合。” 鬼鸮抬头看着巷尾那面破旧的石墙:“这是条死路,出不去啊。” 她话音刚落下,就见老大将盲杖扔在一旁,两只手摸索着抓住墙角垃圾箱的手柄,直接爬上了垃圾箱的塑料盖。 在垃圾箱上站直,应晚抬脚抖去运动鞋上的白石灰,转身朝她伸出手:“你先跳,我跟上。” “你在下面帮我接着盲杖,千万别摔了。”应晚接着补充。 盲杖是于白青刚送的,他可不想那么快就弄坏。 鬼鸮:???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昨晚还在酒店顶楼套房的阳台上敷黄瓜面膜开香槟,今天就跟着老大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巷子里飞檐走壁仓皇奔逃。 将烟头扔进垃圾箱,鬼鸮往后退了几步,在原地跳了两下,随即朝着石墙的方向开始冲刺。 她接受过专业的逃脱训练,身体的灵活性比普通人要好很多。三两步踩上垃圾箱的塑料盖,她抓住墙头的一块突起,双腿并拢在原地半蹲,轻轻松松跃上了墙顶。 一只手抓住石墙边缘,鬼鸮在墙顶轻盈地转了个身,消失在了高墙的另一头。 确认鬼鸮已经落地,应晚在石墙的这一头问她:“那我扔了?” 见对面没有人出声,他以为鬼鸮没听见,干脆将盲杖朝着墙顶扔了过去。 盲杖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却并没有发出落地的声响,应该是鬼鸮在墙的另一头接住了盲杖。 周围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对面依然没有人回应。 缓缓呼出一口气,应晚快速掂量了一下墙顶到地面的高度,确认自己不会摔个四脚朝天,随即用双手抓稳墙顶的石砖块,也跟着翻了过去。 双脚稳稳落上地面,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刚要转过头,身上的动作却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墙角投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身形上看却不是鬼鸮。 屏住呼吸,应晚将视线缓缓往下移,余光看到那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根短棒,是他刚扔过来不久的折叠盲杖。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警官制服,双手抱胸倚靠在墙边,掩映在阴影中的侧脸棱角分明,英俊中透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肃。 “当我不存在,是吧?” 于白青在他背后幽幽出声。 -- 菜市场里的商铺早已收摊,风一吹,空地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菜叶和屠夫留下的肉碎。 刚从墙顶跳下,鬼鸮就被几名蹲守在墙角的警察拦截了下来。他们让她出示身份证件和机车驾驶证,称她违反了好几条交通法规,要求她跟着去一趟警局。 鬼鸮的第一反应是通知老大赶紧撤,可等她回过头一看,才发现刚翻下墙的老大也被条子给堵在了墙角。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被条子守株待兔,包抄了。 带着她走到闪烁着警灯的警车面前,警察问她:“你那辆机车从哪里来的?” 红唇微微往上挑,鬼鸮将一头长发甩到肩后,脸上洋溢出了盈盈笑意。和以往执行任务时一样,她试图对这里的警察发起自己的攻势。 可惜每天被于队和章队进行严肃认真的思想教育,队里的刑警们从来不吃这一套:“快说!” “?%@#&*——” 鬼鸮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开始满嘴跑火车,装作自己语言不通。 与此同时。 应晚被他哥拎着后衣领,跌跌撞撞地往警车的方向走。 带着爬墙失败的应晚一路返回,于白青全程一言不发。等在警车前的同僚也察觉到了老于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场,没人敢在这时候上前多嘴,只是默默打开车门,等着老于把逮到手的弟弟给带过来。 车门半敞,应晚刚要被他哥扔上警车,就看到几名警察领着两个神色复杂的年轻人,前后走出了菜市场后面的毛胚房。 灰背被警察拷上了手铐,双手背在背后无法动弹。阿布则像只小鸡崽一样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跟在几名警察身后。他还是个未成年,警察也没准备对他动粗。 看到老大也被条子给抓住了,灰背彻底慌了。他正准备开口提醒老大,目光却陡然变得僵直,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他的视线停在了老大身后的那名警察脸上。 警察的肩上有杠有花,显然警衔级别还不低。 这人不是—— 灰背心里的惊讶已经完全无法用一言半语来形容,没等他喊出声,跟在身后的警察已经打开警车的车门,示意他赶紧上车。 于白青的目光也在灰背脸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就收了回来。 这个满头卷发的年轻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他从没有见过这张脸,并不知道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源自于哪里。 应晚坐上了警车后座,于白青没有和他坐在一起,而是打开前排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他公事公办地对驾驶座上的阮天杰开口:“老阮,告诉交警那边人抓到了,处理完告诉他们结果。” 转头看了眼后排垂眸不语的青年,阮天杰难得责备了一句:“小晚,刚才路上载你的是什么人?不顾交通规则在市区超速飙车,这种行为太危险了。” 在旁人看来,今天这起案子其实挺简单明了的。于白青的弟弟先是在小吃街和别人团伙作案偷东西,被同伴抛下后,又当着交警和城管的面搭上另一个同伴的车逃离了现场。 这帮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典型的小混混作风。 但他了解这对兄弟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将整件事情直接定性,而是等着于白青回来后自己处理。 听了自己的话,后座的年轻人用手抓着皱巴巴的袖口,轻声开口:“阮哥,我下次不会了。” 阮天杰听到于白青冷哼了一声。 说来也有些奇怪,在接到他打的电话,了解完现场的情况后。老于很快就根据机车离开的路线定位了工业区附近的这个菜市场。他们带着人马赶到现场,果然将这帮人抓了个正着。 在赶来的路上,他曾好奇地问于白青:“你怎么知道小晚会躲来这里?” 于白青半天没有吭声,只是靠在副驾驶上闭着眼休息。 直到警车驶入这片废旧而又破烂的空地,他转头看向林立在车窗外的工厂烟囱头,才淡淡道:“我在这里捡到的他。” 那是于白青头一次实践他在课堂上学到的侦查技巧。 在遇到小瞎子几次之后,他没有选择打草惊蛇,而是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小瞎子的行踪。通过各种细微的线索,最后成功定位到了这里。 每次在市区弄到钱,小瞎子都会独自返回这座地处工业区的偏僻菜市场,将手中的钱分给毛坯房里那几个同样无家可归的小孩。 有一次,小瞎子还在玩具店里花一百多块买了盒娃娃,趁着深更半夜放在了一个高档别墅小区的快递点门口。 等小瞎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他走上前拿起玩具盒,发现盒子上贴了个贴纸,贴纸上写着一串门牌号和一句歪歪扭扭的小字: 【祝早早妹妹生日快乐。应晚。】 他那时候才知道,小瞎子姓应,是有名字的。 -- 阿布瞥了坐在身旁的灰背好几眼。自从上了警车,灰背哥就一直坐在座位上怔怔地发着呆。 悄悄地往右挪了挪,确认车里的警察没有察觉,他在灰背的手心里写字:【怎么了?】 灰背似乎仍然处于巨大的震惊中,他没有回应阿布,只是一直紧皱着眉头。 散落的记忆碎片接踵而至,刚才那名警察的身影和脑海里的一个故人逐渐重合。 一模一样的长相,同样凌厉的眼神,身影也和那人持枪时一样端正挺拔。 是一个可敬的灵魂。 那是他和知更鸟搭档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潜入南美洲的基地当卧底,拿到“红尾鱼”在萨瓦尔海峡罂|粟种植园区的具体地点。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个天寒地冻的下雪天。 窗外响起密集枪声,那个男人备受酷刑折磨,被反绑双手满身是血地吊在地牢的墙上。 “听到了吗?你的同伴已经来了。”戴着鱼头面具的中年男人说,“把警方的下一步计划告诉我们,我们撤退,放他们进来救你。” 脱水的嘴唇起了皮,即使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男人仍然微微张开唇,对着面前这群人说出那句重复过无数次的话:“不......” “......杀了我吧。” …… “你听说了吗?小维昨晚不小心把那个条子放跑了。山先生现在勃然大怒,正在内堂罚他呢。” 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隔壁桌的黑人少年悄声告诉他。 种植园背后的独栋小院。 绣满红色金鱼纹路的和式屏风挡在空旷的正厅前,阴冷的实木地板上跪着一名全身汗湿的青年。青年光|裸着白皙的后背,嘴里紧紧咬着一条毛巾。 戴着面具的男人脱下防弹衣,踱步走到了青年背后。他站在暗处,面具后的视线注射着青年暴露在灯光下的修长后颈,像是在观赏什么绝佳的艺术品。 男人从腰间拿出手|枪,冰冷枪口顺着青年的脊背逐渐往下,抵上了青年的尾椎:“如果我打中这里,你不会死,只会成为一个又瞎又无法走路的残废。” “想试试吗?” 青年的睫毛微微一颤,紧闭着双眼没有吭声。 背后的男人戏谑地笑了起来,接着放下手中的枪,拿起桌上的电击棒,对着青年肩胛骨处的位置缓缓按了下去。 “唔——” 青年在昏黄的灯光下仰起脖颈。 他在极度的痛苦中生生咬破下唇,殷红鲜血顺着嘴角流下,顷刻间便染湿了齿间的柔软。 白皙的肌肤上刻下两道红痕,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鸟,在后背挥展开了他的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感谢追更!!明天下班回来我疯狂开码! 大家还记得晚晚背上的伤吗,指路第八章qwq 感谢在2021-11-27 08:54:35~2021-11-28 20: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游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生人 38瓶;。。。。。 4瓶;若你碰到他、4894647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哥哥 三辆警车带着四个街头混混回了市局。 小瞎子跟着他哥去办公室喝茶,小乞丐还在是个半大孩子,被安排在谈话室里接受问话,陪同的警察见他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还专门去食堂给他打了个盒饭。 至于骑机车飙车的女骑手和一头卷发的小偷,则喜提警局“vip待遇”,被一人安排进了一间单独的讯问室。 十字路口有交警执勤,街上随时有城管巡逻,人群中随便逮个路人都有可能是对面市局大院外出吃饭的便衣。因此小吃街的商户们平时总是开玩笑,整个繁市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选择在这个地段顶风作案,不知道是有勇气还是没脑子。 做笔录的警察没想到,这两个人并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进讯问室没多久,左侧1号房的警察打开门,对坐在观察厅单反玻璃后旁听的阮天杰求助:“阮队,我们需要有人翻译,那女的一直说她听不懂我们在讲什么。” 留学归来的阮大少揉了揉眉心:“……我来吧。” 阮天杰正要跟着询问的警察一起进去,看到隔壁2号房的门也开了。 老刘拿着一份笔录纸朝他匆匆走过来,指着纸上的几个词直摇头:“什么探测,渗透——他说的什么意思啊?分开来看我全认识,合起来就不懂了。” 看了一眼老刘手中的笔录纸,阮天杰只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你把关星文叫来,这些都是他们那行的专业术语,他应该能听明白。” 于白青从楼上下来,走进观察厅时,两间问询室里的盘问时间都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 1号房的女骑手问阮天杰要了支烟,嘴里缓缓吐出白雾,皮夹克被她脱下来随意系在腰间,露出了纹在肩头的纹身。 而在另一头的2号房里,偷东西的小卷毛双手被拷在椅子后面,却一直在对着面前的两名刑警懒洋洋地笑。坐在老刘旁边的关星文看起来有些坐不住了,紧紧捏着手里的笔录纸,整张脸黑如铸铁。 看到于白青来了,站在玻璃墙外待命的陈安阳走上前,对他低声说道:“于哥……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 回头瞥了一眼讯问室里正在被盘问的两个人,他的语气有些一言难尽:“这两人都是外籍人士,那个卷头发拿的是交流访问学者签证,说是来繁市参加什么国际网络安全技术会议的。女的是商务工作签,还有一家知名外企给她出具的合法介绍信。” 陈安阳顿了顿,忍不住问:“于哥,你弟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啊?” 于白青没出声,只是在观察厅随手拉了张办公椅坐了下来,他伸长腿往后仰,背靠在椅子上,接着旁听两间讯问室里正在持续的谈话。 1号讯问室。 示意协助刑警打开录音笔,阮天杰继续用英语问女车手:“既然只是来拍广告,为什么会购买没有牌照的机车上路,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女车手嘴里衔着烟,雾气迎着头顶的白炽灯缓缓上升:“这是我的个人爱好,爱好你们也管得着?” “那你和denis是什么关系?” 听到警察提起签证上卷毛的名字,女车手挑唇笑笑:“我男人啊。” 她的身高比隔壁那个卷毛高出一个头,整个人的气质也成熟不少,阮天杰喉头微动,在笔录纸上记了两笔,看起来明显没信。 2号讯问室。 关星文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再对你重申一遍,csc会议不会接受30岁以下的学者参会,这是行业惯例,你这签证怕是伪造的吧?” “咳——” 老刘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他们现在是在询问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让关星文斟酌一下用词,尽量贴近主题。 听出了老刘的暗示,关星文不说话了。他合上手中笔盖,重重扔在了桌面上,想吓唬吓唬面前的卷毛。 要不是碍于自己现在的警察身份,他早就冲上去和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打上一架了。 “只是惯例,又不是规定。”坐在对面的小卷毛无辜地挑了挑眉,“我的资质完全具备参会资格,主办方自然就邀请我来了啊。” “噢……”卷毛身体微微往前倾,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你被他们拿年龄当理由拒绝了?” 被眼前这小子完全说中,关星文气得脸更黑了。 审讯这边的同事把他从楼上喊下来,说刚抓到的犯罪嫌疑人是个持学者签证入境的it工程师,他们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让他一起协助进行问询。 走进询问室,看到对方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他原本以为这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个闷头搞技术的阿宅,却没想到对方给出的学者签证上显示,他是专门被邀请前来参加csc的。 csc是国际知名的网安论坛会议,今年正好在繁市举行。会议每年都会邀请一些业界知名或比较有影响力的技术员或者工程师,一起在会议上交流和分享经验。 关星文一直想参会,资历和背景条件也符合,可惜年龄没到。 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在闹市区偷人家手镯就跑的臭小子,居然破格参加了csc,还是被主办方亲自邀请的! 扭开保温杯喝了几口温水,关星文勉强让冷静了下来。 死死盯着面前满脸无所谓的小卷毛,他暗自在心里发誓,绝对不会再被这人牵着鼻子走。 关星文放下水杯,语气里满是嘲讽:“访问学者薪酬不低吧,这还要去占人家的小便宜?” “我这人有收集癖,就爱走街串巷偷东西,行不行?”卷毛压根没看他,而是转过头来,对着右侧的透明玻璃墙扬声,“还有外面的几位警官,你们要罚款就罚款,要拘留就拘留,问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见两个询问室里的盘问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于白青放下腿,侧头问坐在身旁的陈安阳:“应晚的事他们问了吗?” “问了问了,”陈安阳说,“阮哥和小关哥都问他们为什么会认识应晚,什么时候认识的。直接问和旁敲侧击都有,但他俩的回答特别一致,都说不方便对我们透露。” 于白青微微颔首。 这个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 里面的这两人都很清楚接受审讯时“非必要不撒谎”的原则。他们知道自己的同伴也在隔壁或其他地方接受警方的盘问,遇到这种需要对比口供的问题,他们并没有否认,而是一律回答“不知道”、“不清楚”、“不方便透露。”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个环节越编越错,撒谎之后需要圆谎的过程会更容易露出破绽。 两人明显接受过专业的反审讯训练,一般的刑警完全从他们口中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从兜里拿出手机,于白青给坐在询问室里的阮天杰和关星文分别发送了一张照片和一条简短的信息。 玻璃墙内,阮天杰和关星文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几乎同时举起屏幕,对着坐在对面的人开口:“你认识这个人吗?” 女车手:“不认识。” 卷毛:“认识啊。” 叼着嘴里没点燃的烟,于白青的目光缓缓移向02号询问室里的卷毛。 他给阮天杰和关星文发过去的,是一张“leon”俱乐部的监控画面截图。截图里是前晚刚离开vip区,被保镖前簇后拥着往停车场走的奥托。 在这之前,他自己也曾出现在监控画面中,和靠在墙边衣衫不整的应晚只隔着一条走廊。 问询室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卷毛的回答。 “……” “这是奥托先生,我上大学时的资助人。”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卷毛抬起头,对着面前的两位警察出声感慨,“好心的奥托先生,上帝保佑他。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还在里约的贫民窟里等着挨枪子呢。” 这句话说完,他转头对着玻璃幕墙眨了眨眼,用拷在椅背上的手比了个“v”的手势。 这是在告诉玻璃墙外的人。 这场精心设计的审问与试探,已经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 墙上的时间跳转到午夜,应晚仍然没有等到鬼鸮他们几人的消息。 他原本以为于白青会将白天发生的事刨根问底,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几种不同的应对方案,没想到于白青把他一个人扔在办公室后就一直没出现,只是中途来了几个交警,对他口头批评了几句。 而现在,一名值夜班的警察敲门告诉他,于白青还在处理手上的另一起案子,让他可以先离开了。 警察说,白天发生的那两起小事故,他虽然是参与者,但在还没定性的情况下并不算是从犯。 离开接待室,应晚的视线再一次停留在了对面办公室的窗户旁,于白青的那张办公桌上。 刚从电梯里出来时,他就看到了放在办公桌电脑前的两个相框。 比较老旧的那个相框里放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年幼于白青和他的父母站在一起,脸上笑得灿烂。站在后排的那对年轻夫妻将两只手搭在于白青的肩上,他们都穿着淡蓝色的警服,双肩的警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另一个相框里放着的,是他和于白青唯一的一张同框照。 那张照片拍摄于白青的大学毕业典礼。于白青穿着一身笔挺警服,胸前挂着崭新的银色奖章,在台上接受系优秀毕业生的表彰。十五岁的他抱着一束满天星站在于白青身边,于白青抬起一只手对着颁奖台下方的观众端正敬礼,另一只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 他记得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站在台下的司仪看到一个盲人少年敲着盲杖朝这边慢慢走来,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连忙走上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小声告诉司仪,他想给马上就要上台的,侦查与警务专业学生代表于白青献花。 看到司仪搀扶着一名捧着花的盲人少年慢慢走上台阶,全场观众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他哥刚走铺着红毯的领奖台,看到他抱着鲜花从对面朝自己走来,当场怔在了原地。 应晚记得,他最后的十米是小跑着往前的。 微微踮起脚尖,将捧花放入于白青的怀里,他对着于白青露出腼腆的笑容:“哥,你穿警服的样子一定很帅。” 看着相框里那个人的脸,应晚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这张照片里的于白青红了耳根。 -- 回到家睡了一夜,应晚在凌晨五点收到阿布发来的消息。阿布告诉他,鬼鸮已经缴纳罚款被释放了,灰背因为偷了别人东西,要留在局子里拘留两天。 阿布说,灰背对这事接受的还挺快。他和技侦科那个姓关的技术员昨晚在拘留室里争执了一晚上技术悖论,两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誓要争出个你死我活,吵到天亮了都还没个结果。 睡了个回笼觉,应晚中午刚醒过来,就听到卧室门外传来一阵碗筷的碰撞声响。 他打开房门,发现早该出门上班的于白青正背对着自己,在餐桌前低头布置碗筷。 在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应晚有些不确定地对着正前方的人影开口:“……哥?” 餐桌前的人身影顿了一瞬,随即放下手中装着煎蛋的盘子,转身对着他淡淡开口:“来吃饭吧。” 用手指摸索着墙壁慢慢往前走,应晚光着脚来到了餐桌旁。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拉开椅子,站在一旁的人却先一步伸出手,替他将餐椅拉了开来。 看到于白青绕过餐桌,在自己的对面坐下,他对着空气缓缓眨了眨眼:“哥今天不用上班?” “今天请假了。” 于白青说。 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快一个月,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每天早晨应晚醒来时,他哥已经开着车出门上班了。等他晚上收摊回家,于白青已经在食堂里吃了晚饭。 有时候于白青加班回来的晚,会从市局食堂给他带一份夜宵回来。 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喝汤,于白青也不回卧室,就坐在浅黄色的灯光下抽着他的烟。烟雾笼住对面那张辨不清神情的脸,他哥的目光越过他头顶,看向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喝完杯子里的热牛奶,应晚正准备收起碗筷放回厨房,突然听到他哥在餐桌前开了口:“别洗了,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眼睛看不见,他平时也从不在乎穿衣服的颜色和款式,满柜的衣服不是纯黑就是纯白。 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平时穿的白衬衫,一粒粒系好胸前的纽扣,应晚撑着盲杖走出卧室,发现他哥站在客厅里,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他胸前靠近锁骨的位置,又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应晚突然意识到,他哥应该是在找他颈间别人留下的吻痕。 坐上于白青的车,应晚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底放了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瓶矿泉水,巧克力,还有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薯片。 启动吉普车的发动机,于白青开着车一路离开居民区,朝着近郊的方向驶去。 车窗敞开一半,初秋的风带上一丝丝凉意,吹拂起了应晚额前的碎发。于白青正要按上车窗,突然听到副驾驶座上的人开口了:“哥,你要带我去哪?” 吉普驶上环岛路,城市林立的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入目之处尽是万顷无波的碧蓝大海,海面的帆船扯起风帆,海鸥借助着游艇激起的上升气流,在半空中斜着翅膀掠出一道道荡漾水纹。 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于白青目视着高速公路的正前方:“哥平时是不是很少管你?”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就考入了繁市警察局,从最基层的普通刑警做起,直到成为了刑侦支队的一把手,一名出色的侦查指挥官。 刚进入支队那几年,半夜三更接到紧急通知出任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一开始的时候,应晚每天从盲人学校放学,他还能抽出空去学校门口接他,回家给他做饭吃。后来,手中的案子越来越多,他忙到不能准时吃饭是常有的事,只能每天早早起来先给应晚做好三餐,放在冰箱里让他自己加热吃。 应晚知道他没办法每天下午准时赶到学校接他,反而摸清楚了从学校走到市局的路线。每天从市局的办公大楼走出来,他一眼就能看到小孩背着个小书包,坐在门口的保安室里安静地等着自己。 小孩那时候那么乖,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再也无法猜透应晚心里在想什么。 应晚靠着车窗,像是在认真地聆听窗外海鸥的鸣叫:“哥工作很忙,我知道的。” 过了很久,于白青轻轻唤他一声:“晚晚。” 小孩歪着头靠在车窗上,低垂着眼睫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 日光破开云层洒满一望无际的海面,吉普迎着海岸线出发。 窗外的景色渐渐往后退,应晚在阳光里睁开眼,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吉普车窗外的后视镜上。 那个人一直在透过后视镜,注视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 于白青的眼神平静无波,午后暖阳洒在车窗外的余晖,全盛在了那双眼睛里。 那双眼这辈子唯一的一滴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追更和灌溉,明天见明天见~ 感谢在2021-11-28 20:58:11~2021-11-30 08:5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柯了个什么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飞猫丞 96瓶;壞素 50瓶;今天抽到中也了吗 20瓶;烦烦烨、年年是只姑娘、槿小芜 10瓶;若你碰到他、匿名、时右与温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的美人 三贡港位处繁市近郊,原本和下九区一样,也是个出海捕鱼的远洋港口,随着填海造陆工程的展开和新国际机场的竣工,这一带渐渐转型成了以捕捞海鲜和沙滩观光为主的旅游区。 因为远离市区,又和最繁华的cbd只隔着一条海湾,很多在市中心工作的富豪都会居住在三贡镇附近,买或租一幢靠海的小别墅,每天早晚乘坐跨海小轮通勤,远离都市的喧嚣纷扰。 工作日的海滩人流并不算多,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遮阳伞下,或站或坐,喝酒谈心晒太阳浴,看起来十分惬意。 吉普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前开,应晚本来以为于白青是要带他来三贡的海滩,没想到很快就要驶出小镇的地界了,他哥却仍然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风景优美的海岸线被吉普车远远抛在后头,于白青握着方向盘沿路边的一排海鲜酒家兜了个圈,把车开进了镇上一座偏僻的发电厂。 发电厂从外观看起来废弃已久,水泥路铺到一半便停了工,地面上全是细细碎碎的小石子和玻璃渣。 默默观察了一圈周围,应晚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于白青先下了车。 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从后备箱里取出盲杖,递到了应晚手中:“这里路不平,下车的时候走慢一点。” 伸手握着盲杖,应晚不断敲击着地面,开始慢慢往发电厂的大门外走。地上确实堆积着很多杂乱的小石子,为了不露出任何破绽,他尽可能地放慢着自己的脚步。他知道身后的于白青也在走走停停,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超过半米。 于白青从来不爱走在他前面。 小的时候他耍赖,出门的时候不爱用盲杖,每次都要拉着于白青的衣摆,像只小动物一样走到哪跟到哪。 于白青那时候担心他过度依赖自己来辨认方向,出门的时候换了个方法。每次都一声不吭地走在他的身后,让他独自确认行走的方向,只有在他走错路线的时候,才会上前纠正。 他曾经问过于白青,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学会独自走路和外出,于白青只是揉揉他的脑袋,没说什么。 教会自己怎么找到回家的路,教会自己走在人海里不必感到害怕,教会自己即使身后没有依靠也能一直向前,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里。 他后来才知道,于白青其实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一步一停地走出发电厂的大门,应晚发现人行道的正中央被人放了一袋臭烘烘的湿垃圾,污水沿着地面缝隙流了一地,很多苍蝇围在垃圾袋的周围乱飞。 他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脚步。 脚上穿的这双白色运动鞋,是住在一起以后于白青给他新买的,如果踩到了地面上的污水,肯定会被弄脏,他不想让这双运动鞋沾上污垢。 可是如果就这样撑着盲杖继续往前走,不中途绕开的话,鞋子会直接踩进那一汪污水里。 为了不露出马脚,他已经下意识地抬起脚,做出来继续往前走的动作,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人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于白青一言不发地走上前,牵着他绕开了地面上的赃物,沿着人行道另一侧干净的地方走去。 牵住他的手掌心有些烫,五指扣住手腕却没有握紧。感受到紧贴着的肌肤传来的温度,应晚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微微张开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握住自己的手已经松开了。 “……” 两人转过人行道的拐角,这回换成了于白青走在前面。他的步子越来越大,微蹙的眉尖暴露出了他的心绪不宁。 后来,于白青干脆从口袋里拿出根烟,边走边点起了火。 过了一会,他听到应晚在背后喊他:“哥。” 在缭绕烟雾中回过头,于白青这才发现自己走得太急,已经把他弟甩在了身后几米远。 应晚见这人终于舍得回头了,微微压了压唇角,握着盲杖朝他哥追了过去。 “怎么了?” “没什么。” 他原本想对于白青说,哥,你握住我手的时候,脉搏跳的好快。 -- 跟着于白青在人烟稀少的小镇走过好几条街道,直到已经完全看不到刚才停车时的那座废弃发电厂,两人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三贡镇的弼打街。 应晚知道这个地方,但他从没来过。 弼打街算是低配版的港口酒吧街,街道两侧全是各种带有异域风情的酒吧和小酒馆。每家店的头顶都挂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墙面上喷满了看不出含义的卡通涂鸦。 来到一家座无虚席的酒吧门口,于白青让他在路边等着,接着走进店里,给坐在吧台前的一名光头递了根烟,和他轻车熟路地说了几句什么。 光头顺着于白青所指的方向望过来,有些狐疑地打量了几眼站在路口的小瞎子,随即从座椅前站了起来,示意他们跟上他。 领着于白青和应晚一路来到酒吧背后的巷子里,光头男在一个不起眼的纹身店门口停下了。 纹身店的铺面旁有一道沿着地面往下延伸的台阶,台阶尽头拉着一道黑色的门帘,路过的人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老规矩,先上交手机。”光头对于白青说,“出了这里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们,大家好聚好散,都好做生意。” 于白青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到了纹身男手中。应晚这时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细节,他哥今天带出门的手机,和平时上班用的并不是同一个。 光头走到应晚的面前:“还有你的。” 指间还剩下半截烟头,于白青抬手抖了抖,对着光头淡淡开口:“他没手机,什么都看不见,很安全。” 应晚的老人机最终还是留在了他的裤兜里。光头带着两人走下台阶,伸手掀开了挂在门上的帘子:“进去吧,他们已经在等你了。” 跟在于白青身后一起走进这扇挂着门帘的小门,应晚这才发现帘子的后面别有洞天。 和门口相连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立着一道向两边敞开的大铁门。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湿浊的烟酒味。 随着两人离大门越走越近,空气中充斥着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也愈发浓烈。头顶的灯管忽明忽暗,泛出深蓝色的幽幽光亮。 一道刺目光线从大厅□□入他的眼中,伴随着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应晚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曾听“leon”的几名常客提起过这里。繁市郊外有一个地方,来钱来得比中彩票还要快,只要你够胆,人没死没残,上一次台就能赚到丰厚的出场费。 如果说俱乐部做的还算是正当生意,那这里就完全是一个隐藏在灰色边缘地带的洞穴。 弼打街地下拳击场。 地下拳击场从不问来处,也不拘于性别年龄,无论你平时是cbd里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还是路边以偷盗为生的痞子流氓,甚至是非法移民来的外国人,只要走进这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一切都只凭两只拳头说话。 “leon”里以前来过这里的客人,大多是作为下注的观众来押谁输谁赢,只要运气好,经常能赚得盆满钵满。哪怕偶尔输点小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闲暇时来享受和体验一下感官的刺激。 跟着于白青走进拳击场正门,首先映入应晚视野的,是一座四方形的大型拳击擂台。擂台上有两个拳手正在头抵着头对峙博弈,他们全身上下被汗水打湿,紧盯着对方的眼珠里布满了红血丝。 擂台四周围绕着近百名观众,众人高举着手,对着台上的两人发出激昂的嘶吼。 十几秒后,随着站在左侧的拳手率先发起抱持动作,两人在拳击台上滚作一团。其中一人将另一个人狠狠抵在围栏上,一个右勾拳朝着他的鼻梁狠狠撞去。 另一个拳手被打得偏过头,带着血丝的牙齿从半空中飞过,落入了吧台前一名观众高举的酒杯中,金黄的酒水顷刻间被血液染红,全场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与正常的拳击比赛不同,这里的比赛不设裁判,不喊暂停,直到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打到毫无还击之力,比赛才算结束。 台上失败的选手被工作人员拖了下去,胜利的那一个也终于体力不支跪在了地面上。周围的观众们欢呼尖叫着,纷纷开始朝他的身上扔大把大把的现金。没过多久,那人膝前就堆满了红色的纸币。 一场比赛结束,台下的观众们逐渐四散开来。有的拿着赌赢的钱到吧台的屏幕前继续下注,有的围坐在荷|官身边直接开赌,还有的甚至因为比赛结果产生了争执,在门外的过道上大打出手。 “别乱走,”在栏杆前碾灭手中烟头,应晚听到于白青在自己耳边开口,“等人。” 在大门口站了不到五分钟,两名身穿黑白制服的侍应生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是‘鹰’吗?”一名侍应生看了眼于白青递来的号码牌,“比赛还有二十分钟开始。” 说完这句话,他的视线越过于白青,看向了站在他身旁的漂亮青年:“这是你今晚的见证人?” 于白青撩了一下眼皮,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嗯。” 上下打量了应晚半天,这名侍应生似乎有些不确定。 这人手里拿着盲杖,一双眼睛茫然而又无神,看起来是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这样的人怎么当见证人? 于白青并没有多说任何废话,他脱下外套,递给眼前的侍应生:“带他去二楼。” 应晚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他握紧手中盲杖,有些仓促地问面前的人:“哥,你要去哪?” 接过另一个侍应生递来的拳击绑带,于白青咬着绳头将绑带拉开,开始将白色绷带一道道往手背上缠。两只手的绑带都系好后,于白青披上了侍应生送来的大毛巾:“乖乖待着,等会来接你。” 眼睁睁看着于白青跟着几名站在过道里的工作人员离开了大门口,应晚突然有些猜不透他哥来这里的目的了。 于白青为什么突然要来地下拳击场打比赛? ……为了钱? 眨了眨眼,应晚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抛了出去。 不可能。别说他哥现在是一名有公职在身的警察了,哪怕是以前上大学攒学费的时候,于白青宁愿从早到晚多做几份兼职,都不会想通过这种途径来赚钱。 在侍应生的带领下一路上到二楼,应晚发现楼上是一排并列的包厢卡座,每一个包厢里都有独立的沙发、餐台和酒水。看来这间地下拳击场和“leon”一样,也有专门用来赚有钱人钱的vip贵宾区。 侍应生将他领进了其中一间包厢,在餐桌上的酒杯里盛满红酒,对他弯下腰:“先生,作为‘鹰’的见证人,如果他在下一场比赛中获胜,请您站到包厢外的阳台上来,举起酒杯见证他的胜利。” 应晚的眼皮微微一抖:“什么是见证人?” “见证人是我们这里的一个传统。”侍应生担心他不明白,尽职尽责地向他解释,“我们这里每年都会选出一名拳王,拳王可以拿到拳场整年百分之十五的盈利,但也同时需要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只要是报名参加擂台赛挑战拳王的人,都可以携带一名见证人同行。但受邀的见证人有个要求,必须是挑战双方都认识的人,这样才能够增加比赛的趣味性。” “他挑战的人是谁?” “来我们这里的人用的都是化名,我们只知道他叫做‘蛇’,除了去年没有参赛,已经卫冕了三年拳王了。” 比赛开场的背景乐声响彻整座地下大厅,牌桌前的荷|官收起筹码,观众们又陆陆续续回到了拳击场的周围。 看到了出现在头顶屏幕上方,两只交叉在一起的金色拳头,观众席立刻传出一阵欢呼声。他们今天来得还算挺值,时隔一年,今天居然又有挑战拳王的擂台赛了。 奖池里滚动的码数越来越高,人们前簇后拥地来到吧台前,开始在卫冕拳王的池子里疯狂下注。 这里的规则是比赛用时越短,奖励越多。如果拳王能像过去几年一样,三招之内就把对手ko,那他们今天能够赚到的下注金绝对不会少。 一阵开赛的铃声响起,站在拳击场后方过道上的工作人员掀开了低垂的帘子。 看到出现在帘子后的那道熟悉身影,应晚的瞳孔一缩。 他首先看到的,是绑在他哥腕间的白色拳击绷带。绷带紧紧缠住于白青的手心手背,将他修长的指节衬得愈发骨节分明。 于白青的身形挺拔而修长,脱去了上衣,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显得更加紧致匀称。 活动了一下脖颈,于白青双手合十叩响指关节,眸子稍稍往上一抬,看向了二楼自己所在的方向。 他现在被包厢的门帘拦在后面,于白青站在拳击台上,并不能看到他的脸。 应晚突然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交错。 随后,工作人员也掀开了拳击场另一侧的帘子,随着那人从门内走出来,现场的气氛顿时达到了沸点。 人们举起双手,大声喊出这位卫冕之王的名字:“snake(蛇)——snake——” 接过台下扔上来的毛巾,来人简单擦了擦头上的水渍,在一片欢呼声中走上擂台,站到了于白青的对面。 金发碧眼,双肩魁梧而又宽阔,脸上一副熟悉的欠揍表情—— 应晚举起的酒杯突然僵在了半空。 -- 默默打量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人,奥托觉得这人好像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本身就练了十几年拳击,也请了专门的私教在家里练习,算得上是半个职业选手。 从三年前来到繁市执行任务开始,他便捡起了之前的老爱好,每周末都会来三贡的地下拳击场打比赛练练手。 自从第一次上场打比赛,他就几乎没尝过什么败绩,渐渐被圈子里的人称为了这里的“卫冕之王”。后来,他干脆出手买下了这家地下拳击场,自己打拳击的钱自己赚,反正繁市的警察也查不到他头上。 拳击场在他的手里起死回生,他也在这里立下了规则,自从他接了盘,这间老牌拳击场就再也没有出过人命。 就在昨天晚上,他刚和往常一样应酬完回到住所,就接到了拳击场经理打来的电话,说有人联系了拳击场,要求和他来一场1v1的挑战赛。 他原本想要直接推辞,毕竟这次回来得不算光明正大,尽量能低调就低调一些。没想到经理告诉他,对方说他这次带来的见证人,自己也认识。 收到经理发来的照片,奥托发现照片里的人居然是那天晚上出现在俱乐部自己房门口的鸟儿。 抱着好奇的心态应下了这场挑战,他决定来会一会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奥托却完全没想到,自己刚站上拳击场的主台,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对面的人就直接往右摆出一道虚拳,朝着他的下颌直直袭来! 奥托连忙往右偏头躲了一下,却发现面前人的速度更快,只是片刻不留神的功夫,那人便几步闪到了自己身后,用绑着绷带的拳头对准了自己的肋骨。 “……” 生生受了对面人一拳,奥托喉中涌起一股腥甜,神色开始变得认真了。 观众席因为拳王开场的弱势陷入了一片沉寂。往后退了几步,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星的唾沫:“f**k,我和你有仇?” 冷峻面容掩映在大厅昏暗的灯光下,面前人看起来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这人明显铁了心想要对自己下狠手,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眼神了。 宛如一只在自己领地里巡逻的老鹰,看到了从洞穴里冒出头的毒蛇,马上伸出爪子往下俯冲,想要立即置他于死地。 奥托在脑海中迅速想了想,他除了生意场上偶尔会和人起冲突,平时向来低调,并没有惹上什么厉害的仇家。 他之前说,他也认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奥托抬起双臂活动了一下臂膀,在两人冲上前挥拳而过的时候,在面前人的耳畔低声发问:“你也认识n?是他的客人?” 他并没有直接说出知更鸟的名字,只是用来他在俱乐部里的化名。毕竟自己对这人还不够了解,这人给出的是俱乐部里的截图,想必也是在俱乐部里认识鸟儿的人。 挥拳的人听到这句话,拳头在半空中停滞住了一瞬。 趁着眼前人迟疑的半秒,奥托反身一个右勾上拳,正正打在了面前人的小腹上。男人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嘴角沾上了一道淡淡的血丝。 台下传来一阵激动的呐喊声,让拳王趁他不备赶紧ko他。 眼看着金发男人活动着五指走上前,于白青看到二楼阳台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应晚从包厢里走了出来。他站在高处,一双无神的瞳孔定定地落上擂台,像是正在看他所站立的方向。 -- 在于白青朝着奥托挥出拳头的那一刻,应晚突然明白了,那人今天带他来这里的目的。 在俱乐部里衣衫不整被于白青撞见的那天,他有想过,于白青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于白青当时转身就走,什么话也没有说。 却又在自己跌跌撞撞满身酒气地走下台阶时,从背后为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 应晚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讲的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波旁王朝时代,贵族们都热衷于骑马出战。他们摘下手套,举起手中佩剑,为了荣誉而朝对方发起决斗。 那个男人不爱说话,却并不是无棱无角。 有些事情无关是非对错,他只是在捍卫某一件东西。 拳击场上,于白青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用手背抹去嘴角血痕,抬起眼睛与二楼的自己遥遥相对。 “祝他好运。”站在一旁的侍应生说,“他在为你而战。”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跑着来啦!! 感谢在2021-11-30 08:54:21~2021-12-01 23:4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殷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殷晗 2个;本蘑菇没有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殷晗 80瓶;这有一只柚 31瓶;yyyyyyyyyyy 20瓶;卿嗔 10瓶;娄凛 5瓶;若你碰到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